楔子
她是名即將臨盆的孕婦。
一個身懷「十二甲」的孕婦。
為何是身懷十二甲?因為她比一般孕婦的身懷六甲還要再多一倍!她的肚子裡孕育著兩個還未出世的心肝寶貝。
所以她有著比一般准媽媽還要大的肚子、還要疲憊的神態、還要糟糕的氣色、還要懶得打扮自己的懶散。
懷孕最後一個月,她飽受所謂胎毒之苦,全身癢得仿佛有千萬只螞蟻一樣,就算再怎麼抓,似乎都無法搔到癢處,因此,她原本白皙嬌嫩的皮膚漸漸地被折騰得體無完膚……
這漫長的八個月,因這些可怕的苦難,讓她有著度日如年的感受。人家別的孕婦也許四、五個月才開始穿孕婦裝,可她三個月時肚子就已大得像是五、六個月;人家別的孕婦也許只在懷孕初期才孕吐,而她,已經八個多月了,每天還是吐個半死!
哦,天理何在?有時她真想閹了那個每天只會眉開眼笑、得意洋洋的「禍根」——肚子裡這兩個孩子的爹!
嗚,這樣的日子還要再一個月才得以解脫……她真想瘋狂尖叫!是誰說懷孕的女人最美麗?哼,叫他去死吧!
孫郁巧懶洋洋地望著站在自己家門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艷女子。
女子是如此的纖細迷人,和自己臃腫的身材相比,美女像只靈巧動人的畫眉鳥,而她自己則像頭超級笨重且懷孕中的大母象。她發現,一向自信滿滿的自己竟開始感到自慚……
孫郁巧感歎地歎了口氣。「找誰?」她問,語氣依舊懶洋洋的。
美艷女子不耐煩地揮揮纖纖玉手。「你是闕哥家的歐巴桑吧?我是潘小姐,我找闕哥。」
孫郁巧玩味地挑挑眉。被別人誤認為是家裡請的歐巴桑,這倒是頭一遭。不過,這也明白顯示出,目前的自己擁有多麼糟糕的外表。
想八個月前,她還是言情小說界人人贊揚的美少女畫家呢!時過境遷,如今美少女竟成了一個歐、歐巴桑?!嗚……真想哭泣。
她煩悶地以身上的圍裙擦擦濕漉漉的雙手。「闕東堯今天加班不在家,你哪位啊?」說到那禍根她心中就有氣!
美艷女人對歐巴桑直呼老板的名諱顯得相當憤怒,只見她怒目相向地瞪著她。「我是闕哥的女朋友!你真沒禮貌,我一定要叫闕哥把你fire掉!」
「呃?女朋友?」孫郁巧眨眨眼,一時還無法反應過來。女朋友?她的枕邊人何時多了一個女朋友?她這個當人家老婆的,怎麼完全不知道?
美艷女人萬分不耐。「懷疑嗎?滾開!讓我進去。闕哥今天怎麼會不在家呢?人家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的說……」
孫郁巧所有的懶散這下子全沒了,她挺起背脊,瞪著眼前的美艷女子。
這的確是夠「驚喜」的一件事了,這件事可能是繼年前闕東堯突破她種種避孕措施,讓她中獎懷孕後,另一件令她覺得驚訝的事。
「你耳聾聽不到是不是?我說滾開,大肚婆!真不知道闕哥干麼請個大肚婆來家裡打掃煮飯……」
美艷女子一邊責罵上邊動手欲推開擋在門口,一臉呆滯的歐巴桑。
孫郁巧趕緊退後一步,免得自己的寶貝肚子被眼前硬闖的美艷女子K到。
她望著「自己丈夫」的「女朋友」堂而皇之地進入「她的家」。
某種她從來不以為自己會有的情緒在心中快速凝聚、發酵。
她一向懶散,不只是對生活瑣事或者自己的情緒,也因此,她的脾氣一向溫和,她的生活一向簡單。
只是……呼,她吐了口氣。
心頭悶悶的,這樣的情緒是不是就是憤怒呢?
「你和闕東堯交往多久了?」她關上門,轉身,輕輕地問,語氣不像是興師問罪的妻子。
女子從容自在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氣焰十足地命令著她。「你的問題實在是有夠多,給我倒杯水來!」
孫郁巧平靜地望著眼前的女人。倒水?開玩笑,就連自己口渴,她有時都懶得倒水喝了,還要幫一個第三者倒水?
「你和闕東堯到底交往多久了?」她冷靜地再問一次。
美艷女子蹺起二郎腿,修長的美腿交疊成美美的角度,還不忘嫵媚性感地撥撩著胸前染成金棕色的鬈發。「夠久了,久到闕哥會和我結婚,我會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
她環視著四周,這個宅子的格局和布置她相當滿意,只可惜今天沒見到闕哥。
孫郁巧聞言又是一驚。不會吧?已經要好到可以結婚了?「你不知道闕東堯有妻子了嗎?他再娶你可是犯了重婚罪耶!」
孫郁巧實在很好奇,啥時自己的老公要開始納妾了,她卻一點風聲也未曾聽到?難不成真和電視連續劇裡演的一樣,老公偷腥背叛,家裡的黃臉婆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美艷女子沒禮貌地嗤之以鼻。「那又如何?反正闕哥愛的人是我!」
「呃……他愛你?」三個小時前,闕東堯臨出門時對她說的濃情蜜語還言猶在耳呢!
美艷女子自信滿滿。「他當然愛我!」
「嗯……那他太太怎麼辦?」這是很實際的問題,如果他們真要結婚,那她怎麼辦?
「去!還不簡單,離婚嘍!你真煩耶!」
離婚?!她的心狠狠一抽。「哦,是這樣的啊……」
是啊!如果闕東堯真那麼愛這只「畫眉鳥」,並想和她結婚的話,那麼,和她這頭臃腫的「大母象」離婚的確是必然的事……孫郁巧走向電話。
「喂,歐巴桑,倒一杯水來!」美艷女子繼續嚷嚷。
孫郁巧拿起話筒,撥了一組號碼,一組她這三年來再熟悉不過的數字。
「倒水來!你聽到了沒?」
電話接通,誠如以往,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
闕東堯的聲音低沉感性,他藝文界的朋友老是在鼓吹他,甚至高薪誘惑他,要他去主持電台的深夜節目。
「怎麼了,老婆?」闕東堯溫柔且甜蜜地問道。
真夠諷刺……孫郁巧深吸口氣,忍住鼻子傳來的酸意。「闕東堯,你的潘姓女朋友兼……准未婚妻找你!」
不等闕東堯回話,她將話筒移開耳畔,同時將它塞進美艷女子的手中。
「慢聊。」
肚子裡的小搗蛋伸張正義地踹了兩下,她抬高下巴、挺直身子,撫撫高隆的肚皮,揚起一抹笑。
實在不錯,在她心情惡劣到想砍人時,她不但笑得出來,竟還有一股想暢然高歌的欲望。
嗯,被背叛的感覺很特殊。不知是因為個性太懶散,還是因為太震驚了,她連想要發脾氣,或者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想法都沒有,只想盡快離開這兒。
沒有任何的遲疑,她轉身,開門。
她仰首望天,天很藍,雲很白,炎熱的太陽依舊高高掛著。沒錯,就算人類有多少的喜怒哀樂,有多少的、心痛難耐,太陽還是會由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不會因為你的哀傷而做任何的改變。
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砂,當愛已摻雜進了其他閒雜人等,變了質,她寧願拱手讓出愛情,也懶得費心去爭斗,所以只好關門,離去。
瀟灑退出這一場愛情的戰役!
只不過她沒料到,這一別,就是五年。
第一章
童書界於這兩年竄起了一名新星。
她的筆名叫——鴨子媽媽。
鴨子媽媽的作品以繪本及生活圖卡為主,清新明快的畫風搭配風趣幽默的文字,一系列的「毛毛蟲兄妹歷險記」一推出就風靡老老少少,甚至改編成兒童劇,在國家劇院及北中高三地巡回演出。
闕東堯叼著菸,將手中的簡報資料往自己的合伙人桌上一丟。
「找她。」
林啟凡瞄了眼桌上的資料後,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把將它抓起。「不會吧?!找「鴨子媽媽」?!」
「沒錯,找她邀稿。」
林啟凡揮著簡報資料,大叫道:「沒錯,誰都知道鴨子媽媽是童書界的一顆璀璨新星,但是,她同時也是童書界裡最神秘的人物,聽說她都是完稿後才會主動找出版社聯絡的,而且我敢保證,她那家出版社絕對不會透露她的資料!畢竟,沒有人會俊的把搖錢樹拱手讓人。這種比超級任務還要困難的任務,你要我上哪裡找啊?你要邀稿也要看對象啊,同學……」
「找她。」闕東堯第三次重復,聲音依舊沒有一絲溫度。
他按熄手中的菸,接著又點燃了一根,瞇起眼,專注於手中的筆記型電腦,森冷嚴肅的臉毫無妥協的余地。
「同學,這太難了啦……」
林啟凡好想哭泣,望著眼前摯友兼合伙人一臉堅決的模樣,他暗歎了口氣。
他們是大學的同系好友,出社會後更是一起打拚天下,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闕東堯不會變成這副怪戾陰沉的鬼樣子。
五年前,隨著郁巧的離去,闕東堯所有的風趣幽默也隨之消失無蹤。
孫郁巧是闕東堯的妻子,兩人因相戀而步入禮堂,濃情蜜意的程度讓人羨慕不已。只是,誰也料想不到,五年前的一個烏龍誤會,竟讓已懷孕八個多月的郁巧憤然離家,從此音訊全無。
「你還是不放棄?」林啟凡扶了下金框眼鏡,細細地審視著眼前的男子。他看得出來,闕東堯很不快樂。他從不曉得,一個事故竟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天生爽朗的性格。
他嚴肅陰沉的外表常常會讓一些到公司附設圖書室裡看書的小朋友嚇個半死、哇哇大哭,偏偏他又老愛待在那邊,而且一坐就是大半天的。
誰都看得出他的思念。他思念他五年前離家的妻子,和一對未曾見過面的雙生子。
「都五年多了,同學。」林啟凡心痛地提醒。
闕東堯僵硬的身軀在提及、心中那道傷口時更是緊繃。
他緩緩呼出梗在胸口的一股窒悶之氣。「這是個機會。」
「是啊,是個機會……」就因為郁巧有個畫童書的夢想,於是闕東堯就一頭栽進童書的世界。
闕東堯原本是一家專以原文翻譯為主的出版社總監,一些在國外叫好叫座,甚至翻拍成電影或電視影集的中文代理權,都囊括在他手中,只要是他公司出版的書籍,無一不暢銷熱賣。
然而,他卻於去年突然投入兒童圖書界,成立了「安聚出版社」,讓藝文出版界的人跌破了眼鏡。沒有人猜得到闕東堯會來上這麼一招,更沒想到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安聚出版社」在童書界竟已占有一席之地,成績亮眼得讓人咋舌。
闕東堯等於做了個「株」,默默等待那只可能會投稿來的「兔」。
不過天曉得郁巧真會投身童書界嗎?五年前她是個羅曼史小說的封面畫者,畫童書只是她的一個夢想而已,闕東堯有必要因此做出這麼瘋狂的舉動,為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夢想而搞出這麼大一家童書出版社嗎?不過,幸好營收倒是挺不錯的就是了……「安聚」,平安相聚,這是所有人的希望。
沖著這點,他這個至交老友說什麼也得幫忙讓這家出版社成為童書界龍頭!
「好!我去找『鴨子媽媽』,讓我們下一季業績長紅,讓我們獨霸童書界!這樣就算郁巧真要往童書界發展,也只能投稿到『安聚』來!不過……話說回來,同學,我看你干脆把『安聚』負責人的名字換掉算了,『安聚』負責人的名字掛著『闕東堯』三個大字,只怕郁巧會有戒心……」
闕東堯黑色的眸子閃過一抹陰郁。「不,這是我替她實現的夢想,我希望她明白,我並沒有離棄她,從來沒有。」
「唉!」林啟凡歎口氣,無奈地扒了扒黑發。「希望郁巧能夠明白這點就好。真不曉得郁巧的脾氣怎麼會這麼固執呢?竟連讓你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唉……」
也就是因為她的固執,五年前她因誤解而離開時,闕東堯才會幾乎發了瘋。因為他知道,依她執拗的個性,只怕是一離開就不會再回頭了……
林啟凡為老友歎了口氣。
室內一片岑寂,再無聲音,只除了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凝窒感。
闕東堯望向窗外。時序已近冬天,秋末是郁巧最愛的季節,因為有她最愛的秋風落葉。每年的這個時候,郁巧老是愛拉著他直奔南投山上,撿拾遍地楓紅回家,然後仔細將葉子處理風干,甚至自己表框贈送給朋友。這是她慵懶的個性中,除了畫畫之外的唯一興趣。
你在哪?郁巧……闕東堯心頭一緊,眸心黯了下來……
☆ ★ ☆
「睿睿……」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生扯著裙角、扁著嘴,豆大的淚珠子在圓圓的眼睛裡滾啊滾的,仿佛受盡了極大的委屈。「我不要進去啦,裡面有凶凶老板……」
孫昱睿拉著像毛毛蟲般掙扎扭動的孫昱婷,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是人見人愛的秀氣可愛。
「我不要進去啦……哇……」婷婷開始放聲大哭。」想到凶凶老板凶凶的樣子,她就好怕好怕,媽咪說只有壞人的臉才會凶凶的。
睿睿用力歎了口氣,伸手抹去妹妹頰上的淚水。他真搞不懂,女生怎麼可以這麼愛哭呢?
「好啦好啦!那我們回家好不好?你不要再哭了啦!」
婷婷大力搖著頭,兩側的發辮晃啊晃的。「不要!嗚∼∼睿睿,我想看書……」
婷婷指著前方一間糖果屋造型的木屋,那是「安聚出版社」附設的兒童圖書室,裡頭除了「安聚」自己本身的出版物之外,還收集了其他童書出版業者出版的童書以及教具,免費提供民眾閱覽。溫馨舒適的閱讀空間加上豐富的藏書,使得這間圖書室倍受附近住戶的喜愛與贊揚。
「婷婷想看書書……」
睿睿的眉皺得好緊好緊,他雙手插腰,相當不能理解婷婷這種前後矛盾的說法!哦,女生真是麻煩!
「可是,你不進去要怎麼看書啊?這裡的書又不能拿回家看!」
「睿睿,我想看書,我不要那個凶凶老板……」
「可是,婷婷,凶凶老板是老板,他每天都會來的啊!」
「嗚∼∼我不管,媽咪說凶凶的人都是壞人啦……」
「唉唷,你不要哭了啦!老板不是壞人啦……」
兩人的童言童語,以及婷婷的嚎啕大哭早已引起路人的側目。
林啟凡很「習慣」地注視著眼前的狀況。這已經不稀奇了,「安聚」凶凶老板的威名早就威震小朋友界。
他沒好氣地看著身旁站得筆挺的老友,闕東堯的表情依然和這五年來的每一天一樣,難看得不得了!
「看吧,你又把一個小女生給嚇哭了。」
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對龍鳳胎,目測年齡約有四、五歲,長相清秀可愛,很像郁巧……很像郁巧?!
林啟凡瞪大雙眼,下巴差點掉下來。不會吧?!他用手肘推著身旁的老友。「你看你看!那對龍鳳胎是不是很像郁巧?尤其是那個小女生,哭起來簡直就和郁巧看連續劇時哭的樣子一模一樣!」
闕東堯望著眼前兩個一字一句爭論著的小小娃兒,眼中不自覺漾起溫柔的神色。
這對龍鳳胎第一天出現在這間圖書室時,他就注意到了。一樣的龍鳳胎,差不多的歲數,以及和郁巧極為相似的外貌。他有時都在懷疑,不論自己多麼的忙碌,每天下午一定要來這兒走上一遭,是不是因為這兩個孩子的關系……「我早注意到了。」
林啟凡大為亢奮。「你有去調查了嗎?」
闕東堯失望地搖搖頭。「我見過他們的母親,並不是郁巧。」
他走向前,由口袋裡拿出一條折得方正的手帕,彎腰遞給已經手忙腳亂的小男生。「這個給你。」
闕東堯突來的動作,讓僵持不下的兩個小朋友嚇得愣住了。小女娃淚眼汪汪地望著眼前的凶凶老板,全然忘了哭泣,小男生戒備地瞪著眼前的兩個陌生男人,小心地護住身旁的妹妹,小小的年紀已有哥哥的風范。
小男生搖著頭,很快地拒絕闕東堯的好意。「謝謝叔叔,我有衛生紙。」
闕東堯輕輕笑開,揉揉小男生柔細的發。「懂得保護自己,很好。」
「謝謝叔叔。」
「先擦干淨,我不要看到進我圖書室裡的小朋友還掛著兩條鼻涕。」
他將手帕塞進小男孩手中,然後帶著笑意,越過了龍鳳胎,走進圖書室。
林啟凡對他的笑容感到震驚,哇哇大叫了起來。
「同學,你在笑耶!哇塞,我大概有五年沒見你笑過了!」
「是嗎?」
林啟幾點頭如搗蒜,開心地伸手搭著闕東堯的肩頭。
睿睿望著兩個走進圖書室的大人,然後轉頭看向身旁早已停止哭泣的妹妹。
「婷婷要不要回家?」
婷婷吸吸鼻子,搖搖頭。「不要……」
「那我們進去看書好不好?」他問,同時看著手中的手帕。大大的手帕在他小小的手心裡更顯巨大,和媽媽的各色手帕完全不一樣,這是他的世界裡第一次出現其他屬於成熟男性的物品。他小小的心靈裡,此刻駐入了一種異樣而且是他不懂的情緒。
「嗯。」婷婷大力點頭。
睿睿小心翼翼地將手帕放進背包裡,再拿出裡頭的衛生紙幫婷婷擦拭滿臉的眼淚和鼻涕。
「睿睿,」婷婷羞澀地開口。「凶凶老板不會凶凶耶!」然後,她純真地笑開。
睿睿收好用過的衛生紙,牽起婷婷的手。
他望著糖果屋的大門道:「凶凶老板本來就不凶。」
然後,兩個小小孩一起走進圖書室。
☆ ★ ☆
當眼前的小男孩以流利的英文念完英文版的「小飛俠」給妹妹聽之後,林啟凡知道,他遇到一個小小天才了。
「哥哥你好厲害!」他目瞪口呆,小男孩大概才五歲而已吧?!
婷婷開心地笑著,看起來是那麼地純真快樂。「媽咪說睿睿是資優生,睿睿最會說故事了,睿睿認識好多字哦!」她大力贊揚她的哥哥。
安靜的睿睿並沒回應林啟凡的贊美,他瞅著在林叔叔旁邊的闕東堯,仿佛剛才自己的表現全都是為了要表現給這個高大的叔叔看的一樣。
林啟凡繼續探問:「妹妹叫什麼名字呢?!」
「婷婷。」
「全名呢?」
「我叫……哇!是老鼠波波……」小女孩不再理會林啟凡的探問,一溜煙地沖向另一個書櫃。
林啟凡瞥了眼小女娃忙碌的身影,當下決定把目標放在哥哥身上。對於這一對龍鳳胎,他實在有太多的好奇了。
「哥哥叫什麼名字?」
「睿睿。」
「全名呢?」
小男生開始躊躇不安,他搖著頭,小嘴閉得緊緊的。
闕東堯揉揉小男生細柔的發。「你媽媽教你不能說?」
他點點頭。
「因為我們是陌生人?」
他再次點頭。
「上學了嗎?」
「小班。」
「四點半就下課了,你媽媽沒來接你們?」
「媽咪上班,待會兒才會來,她要我們在這裡等她。」
闕東堯揚起笑容。「所以你們才會每天都過來這裡?」
睿睿點頭,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
此時婷婷拿了另一本書籍跑回來,她擠到睿睿身旁,並且將書攤在他的面前。「睿睿,念波波給婷婷聽。」
婷婷看起來很開心,頭上的兩根發辮隨著她擺頭的動作而飛舞跳動著。她是個容易快樂的活潑小孩,和睿睿的沉穩內斂截然不同。
「婷婷不看『毛毛蟲兄妹歷險記』嗎?第五集是最新的哦!」林啟凡主動拿出今早才送到的最新書籍來引誘小女生,想讓闕東堯有更多和小男生說話的時間。小男生可以讓闕東堯開口多說話,這讓他這個身為摯友的感到相當雀躍。
婷婷搖搖頭,一副沒什麼稀奇的樣子。「不要,我早就看過第五集了。」
林啟凡瞪大雙眼。「第五集今天才出書耶!婷婷就看過啦?」
婷婷聳聳肩。「媽咪早就讓我們看——嗚……」
睿睿搗住了婷婷的嘴,阻止她繼續透露更多的「真相」。
這樣的舉動引起了兩個大人的好奇心,林啟凡皺著眉頭問道:「婷婷為什麼早就看過第五集了?」
睿睿放開小手,面有難色,囁嚅地說道:「婷婷說錯了,她看過的是第四集,她說錯了啦!」
婷婷皺起眉頭。「睿睿說錯了!婷婷看的是第五集,第四集在好早好早之前就看過了!」
睿睿由落地窗看到他們的干媽正要打開糖果屋的大門,於是急忙拉著婷婷的小手,慌亂地起身道:「媽咪來接我們了,我們要回家了,謝謝叔叔。」
不等兩個一頭霧水的大人回應,睿睿拉著婷婷直往門口沖,而婷婷還是努力地抗議著——「睿睿,我真的看過第五集啦!毛毛哥哥已經找到毛毛爸爸了啊……」
「婷婷,不要說了啦!」
「媽咪說小孩子不可以說謊唷!」
「媽咪已經和我們打勾勾,要我們保守秘密了!你忘記了嗎?」
「啊!我忘記了……」
兩兄妹的聲音最後隔絕在木門之後。
但,兩人的童言童語已經清清楚楚地傳到兩個大人的耳裡。
林啟凡火速地翻閱「毛毛蟲兄妹歷險記」第五集,內容的確就像小女生所說的,這一集毛毛哥哥找到了毛毛爸爸。
除非這兩個兄妹有認識書籍的大盤商或者發行的出版社,否則今天才上市的書,他們根本不可能用「早就看過」來形容。
「事有蹊蹺。」林啟凡撫著下顎。
「沒錯。」
「要去調查清楚嗎?」
「我會。」
闕東堯望著窗外,視線剛好對上小男孩的。
相似的眉宇、相似的神情……闕東堯狠狠一震!在夕陽余暉下,小男孩稚嫩的臉龐竟與他兒時如此相似!
這兩個孩子……「同學,我們先弄清楚那兩個小孩的來歷。」
「好。」
林啟凡望著闕東堯的側臉,發現到在他向來森冷毫無情緒的深邃黑眸中,多了這五年來所沒有的光芒……那是希望。
☆ ★ ☆
「吵死啦!」孫郁巧拉開大門。「不要再按電鈴了啦!我想投河、我想撞牆、我想砍人啊!」
牽著龍鳳胎的侯瑜茹笑咪咪地放下按著電鈴的手指。今天很不錯,只按了兩分鐘郁巧就受不了來開門了。有一次郁巧太投入於工作中,連發生了讓每個人驚心動魄的大地震,她都沒有感覺。
「我明天就去把電鈴拆掉,再配副鑰匙給你,省得你每次都把按電鈴當成玩樂,我的頭都快炸開了!」
打從大門一開,孫郁巧就和她的筆名「鴨子媽媽」一樣「丫丫」大叫,僻哩啪啦地念了一長串話。
「媽媽!」龍鳳胎沖進母親的懷裡。
「今天有沒有乖?」孫郁巧合著笑,蹲下身擁抱龍鳳胎,並親吻他們的臉頰,溫柔的模樣和前幾秒破口大罵的形象完全不同。「手去洗一洗,媽媽有准備好吃的仙草要給你們吃唷!」
「好!」兩個小朋友開心地跑去浴室洗手。
侯瑜茹跟著小孩走進門,並順勢關上了門。
「今天情況如何?」侯瑜茹放下手中的東西,笑看著眼前狼狽的女人。
郁巧完全不像個童書作家,一般來說,女作家不都應該是留著長發、穿著白衣白裙、點著香精油、 放著柔美的輕音樂,有著夢幻般高雅的氣質嗎?可郁巧卻完全顛覆了許多人的想像。
她的一頭長發用著大夾子高高地夾在頭頂上;身上穿著白色且已經被洗衣機扯大的T恤,和早已泛白的藍色牛仔短褲;腳上則踩著一雙已經脫毛的絨毛拖鞋。
「難怪那個姓闕的會想找小老婆,你這個樣子,如果是我,我也會去找小老婆。」她開著小玩笑,完全不顧及是否會傷到郁巧小小的心靈。
都過了漫長的五年了,再大的傷痛也應該平復了。況且,以郁巧凡事懶散的個性,她不信郁巧能為一件事傷心多久。
孫郁巧拿高手中的畫筆,惡狠狠地威脅道:「我現在正在水深火熱的趕稿中哦,你別提到我的傷心往事,否則小心我拿你當飛鏢射!」
應文建會的邀請,郁巧接了個兒童劇,月初要交舞台劇劇本,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難怪她會捉狂,而且脾氣超暴躁的。
「晚餐要吃什麼?」侯瑜茹檢視著冰箱。
在郁巧水深火熱的趕稿期間,她這個手帕交就得免費包辦所有歐巴桑要做的事,舉凡煮飯、接小孩、幫小孩洗澡、哄小孩、喂小孩……她這個未婚的姑娘皆要一手全包。
「隨便。」郁巧踩著脫毛的拖鞋,轉頭往工作室走去。
「郁巧……」
孫郁巧沒放慢腳步。「有事等我這一頁寫完再說。」
她滿腦子都是未完成的工作,殊不知她的摯友即將說出一項驚天動地的消息。
侯瑜茹放低嗓音。「郁巧,他們的老爸是『安聚』的老板,這你應該早就知道了。但你大概不知道,『安聚』就在這個社區裡。龍鳳胎最近常去的圖書室,就是『安聚』附設的圖書室。我今天有瞄到那個『負心漢』。」
那間圖書室並沒掛上任何招牌,直到今天不小心「瞄」到了闕東堯,她才發現「安聚出版社」就在圖書室一旁。
龍鳳胎已經在那間圖書室進出半個月之久了,而她這個接送的人竟然都沒有發現……時間仿佛停止了運轉。
孫郁巧整個人僵在原地,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好像有一股冰冷感由腳竄起……她並沒有回頭,所以侯瑜茹無法看到她刷白的臉龐,也無法知道,就算事情已過了五年,她的心情仍舊無法平復。即便她凡事懶散、不在乎,但唯獨對五年前被闕東堯背叛一事,她至今都無法釋懷。
「他看到孩子了?」郁巧低嗄地問,聲音沉沉的,語氣中有著一絲哭調。
「看到了。」
孫郁巧渾身一震,她閉上眼,忍住一股揪心的感覺。
「你有何打算?」侯瑜茹輕問。
孫郁巧低下頭,凝視著腳尖處已掉毛的拖鞋。這鞋陪她好久了,這是五年前她離開闕東堯時所穿的鞋子,而且是一對情侶配對的拖鞋,闕東堯也有一雙。
只是,鞋子會舊、會破!會有丟棄的一天,那心情呢?
不好的心情是否也可以像舊鞋一樣,舊了破了,就瀟灑地丟棄?
唉,她連舊鞋都捨不得丟了,何況是感情呢?
「你的打算呢?郁巧?」侯瑜茹又問了一次。
「我的打算?」孫郁巧抬起頭,直直地凝視著前方,臉上的傷痛斂去,她以強裝的輕松語氣說道:「太簡單了,等文建會的劇本完成後,我就搬家。」
侯瑜茹一驚。「不會吧?你搬來這個社區還不到一個月耶!你不是為了讓孩子們在好的學區就讀才搬來這裡的?」
孫郁巧咽下喉中的苦澀。「只怪自己沒調查清楚,竟然沒注意到「安聚出版社」是在這個社區。幸好,好的學區不是只有這裡才有。」
她轉身,對著侯瑜茹苦苦一笑。「我害怕的不是那個負心漢,我害怕的是又要搬家,搬家可是全天下最恐怖的事。」
她誇張地歎了口氣,然後跑進工作室,關上了門。
侯瑜茹望著那扇闔上的門,輕輕地歎了口氣。原來,郁巧至今仍是沒忘掉那件事……
「媽媽呢?」洗好手出來的睿睿問著他的干媽,而婷婷已經在一旁快樂地吃起冰涼的仙草了。
「媽媽進去工作了。」侯瑜茹撫著睿睿粉嫩的臉頰,雙眸閃過一絲憐惜。「睿睿,答應媽咪,以後不要再去那間圖書室了。」
「為什麼?」
「因為可以讓媽媽安心。」
「好。」睿睿貼心地點點頭。大人的世界不是他能懂的,但是,如果真能讓媽媽安心,他會去做。
「睿睿好乖。」侯瑜茹張開雙臂,將睿睿擁進懷裡。
門後的孫郁巧在聽到兒子貼心的保證後,用力捂住了嘴,可淚水終究忍不住潸然而下……
第二章
她不是一個堅強、獨立的人,雖然外表是給人這樣的感覺,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個性絕對和堅強獨立扯不上邊。
五年前,一個女人來家裡肆無忌憚地耀武揚威,她的絕然離去不是人人以為的瀟灑堅強,事實上是,她根本沒有面對真相的勇氣。她不想去面對背叛,她無法忍受自己最在乎、最愛的人竟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背棄自己!所以,在還沒來得及去理清事實真相前,她就已受驚地逃離了。
只是,這一路,她走得很艱辛。
母親年歲已高,和大哥全家人同住。嫁入闕家近三年,她不想回娘家打亂他們的生活作息。而且,大哥家裡有妻、有子女,早已自顧不暇,她無法再回娘家增加他們的負擔。
在茫茫然不知自己未來的方向為何時,她鼓起勇氣向瑜茹求助,瑜茹也立即伸出援手。她們兩人是大二時因校外聯誼而認識的,雖不同校,但一直到出社會後都還經常聯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瑜茹二話不說地把懷了孕的她接進自己小小的租屋套房,讓大腹便便的她不需煩惱生活起居的問題。之後,她也接下所有坐月子和照顧新生兒的重責大任。甚至,在發現她得了產後憂郁症後,瑜茹也是盡心盡力,拚命找新奇好玩的事物讓她開心;而當她心緒紊亂,無心力工作時,也是瑜茹無怨無悔地提供她所有金錢上的協助……這一份情,她這一生還也還不了。
直到孩子漸漸長大,她才在瑜茹的鼓勵下,重新拿起荒廢多時的畫筆,一筆一劃地實現自己創作童書的夢想。
現在,她在童書界已闖下一片天地,於是,她重新租屋,讓孩子們有更大的活動空間。在她安頓好自己和小朋友之後,瑜茹卻奉家人的命令搬回了家中。雖然如此,瑜茹還是會經常性地來幫助她,讓深陷水深火熱趕稿期中的她能夠無後顧之憂地趕稿。
只是,她沒想到,平穩安逸的生活會在此時再起波瀾。
一個她以為此生都毋須再見、再去面對的人,竟會……孫郁巧揉揉太陽穴。唉,真的只能怪自己,在勘察住家環境時,竟沒發現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安聚出版社」會在這個社區。
「安聚出版社」,那該是闕東堯對她的承諾吧?!
如果你想畫童書,我就弄間出版社,只出版你畫的童書。
真的嗎?那如果我畫的童書沒人買呢?
不會,一定有人買!在我眼裡,你是最優秀的。
花言巧語,你吃糖嗎?嘴巴真甜呢!
想不想試試我的嘴有多甜啊?
哈,救命啊,有色狼欺負孕婦唷……當年,她以為那只是枕邊的情話,沒想到,他真開了間童書出版社。
這些回憶是甜美的,也許就因為回憶太過甜美,所以即使事隔了五年,有時她仍不免認為,闕東堯背叛自己的事只是一場噩夢,待夢醒之後,她和闕東堯還是人見人羨的愛侶,她還是挺著八個月的身孕,仍然每天為懷孕的不適而喳呼亂叫……沒有這五年的悲傷與分離。
唉!孫郁巧歎了口氣,凝視著映照在落地窗上自己的身影。她恢復窈窕、她面露自信,表面上看來,她是愉快、堅強而獨立的。
但,如果除去外在的表象呢?
孫郁巧搖搖頭,收回視線,重新將注意力投進繪圖的工作中。
除了文建會的劇本外,有時她靈感一來,也會暫時擱下劇本,提起畫筆創作「毛毛蟲兄妹歷險記」第六集。
在第六集中,毛毛爸爸第一次出現。他是只很大、很漂亮的蝴蝶,有著粗粗濃濃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笑或不說話時,臉上的表情顯得很嚴肅。
孫郁巧畫下最後一筆,完成了毛毛爸爸的草圖。她將草圖拿高,定神瞇眼一瞧,半晌,突然苦笑出聲。
這只公蝴蝶的神韻好像某個人……闕東堯。
哈……真是讓人沮喪。
對於那個瑜茹口中的負心漢,她顯然沒有遺忘過幾分。唉,好悲慘。
☆ ★ ☆
侯瑜茹在黃昏五點十分來到幼稚園接龍鳳胎,才剛停好摩托車,就看見睿睿哭喪著臉朝她跑了過來。
「媽咪!」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睿睿一向沉穩,他的慌亂讓她不禁焦急了起來。
「婷婷不見了!我們都找不到她……」
「你說什麼?!婷婷不見了?!」
睿睿和婷婷的老師氣喘吁吁地跑向她,同樣也是一臉的著急。
侯瑜茹捉住老師的手臂,急忙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睿睿說婷婷不見了?!」
「侯小姐,婷婷不見了,我有試圖和他們媽媽聯絡,但一直找不到孫小姐。」
侯瑜茹看看腕表,今天郁巧和文建會負責的人約好討論劇本,順便一同晚餐。
「她今天晚上有個飯局。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婷婷怎麼會不見呢?」
老師眼都紅了,眼中閃著自責的淚光。「那時剛好是其他小朋友的放學時間,我們沒注意到婷婷居然會趁幼稚園的大門打開時跑了出去。對不起!侯小姐,都是我們的疏失,我們已經派出所有人手去找了,對不起……」
說著說著,年輕老師的眼淚就跟著掉了下來。「侯小姐,婷婷會不會是自己回家了?」
侯瑜茹無助地搖搖頭,婷婷知道家裡沒人在,她不可能回家的。
所有不祥的想法霎時在腦海中不斷地浮現。老天!如果婷婷真的不見了,她要怎麼對郁巧交代?
「黃老師,你們繼續幫忙找,我先帶睿睿去警察局報案。」
她慌亂地說完話後,就拉著睿睿的小手,急忙轉身跑向摩托車。她拿出安全帽正要戴上時,睿睿突然扯了扯她的手臂。
「媽咪……」
「怎麼了?」
「婷婷會不會去了圖書室?」
侯瑜茹驚訝地停住了扣環的動作。
睿睿這個猜測也不無可能。
也許是受他們那個很愛看書的母親影響,兩兄妹從小就對閱讀很有興趣。
自從搬到這個社區之後,郁巧每天忙著整理新屋,又要趕「毛毛蟲兄妹歷險記」第五集的稿,再加上參與文建會劇本的討論,這些接踵而來的工作讓郁巧忙得不可開交。於是,這段期間,接孩子們下課就是她每天下班所要做的事。在等待她下班的時間,兄妹倆總愛待在那間圖書室,直到那天她發現闕東堯出現在那邊後,他們才停止過去看書。
「睿睿,我們過去看看。」
她替自己和睿睿戴上安全帽,讓睿睿站在摩托車前方的踏板上,然後發動車子,快速駛離幼稚園,朝「安聚出版社」的方向前進。
☆ ★ ☆
一到圖書室,睿睿立刻跳下車,越過門口的小花園,直往圖書室那片景觀落地窗沖了過去。
「媽咪,婷婷在裡面!」
聽到睿睿開心的大叫聲,侯瑜茹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得以平復,她停好車,摘下安全帽,走向那片落地窗,映入眼簾的畫面硬是讓她紅了雙眼——那是一副很安詳美好的畫面。
小小的婷婷乖巧地膩在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側,男人正一字一句地將桌上童書裡的故事說給她聽。
男人是闕東堯,她口中的負心漢,郁巧這五年來避離的人。
他臉上的表情很柔和,完全沒有近期在周刊訪談專欄上所附相片來得冰冷森寒。
這樣充滿柔情的男人,竟是感情的背叛者。
果然,就算是人人稱羨的愛情,當第三者介入時,也是會變質的。
唉!
「我們進去吧。」
侯瑜茹牽著睿睿,帶著復雜的心情走進圖書室。
在郁巧和闕東堯交往的半年及近三年的婚姻中,她只見過闕東堯不到五次,她現在只希望他的記性不會太好,並誠心祈求他能不記得她是郁巧的好友、郁巧的伴娘。
婷婷首先發現她和睿睿。「媽咪、睿睿!婷婷在這邊!」她開心地揮舞著雙手。
侯瑜茹牽著睿睿走近,她板起臉,微慍地斥責道:「婷婷,你要來這裡怎麼沒跟老師和哥哥說呢?我們好擔心你,你知道嗎?你忘了媽媽說過要聽哥哥的話,不能亂跑嗎?」
雖面對闕東堯令她感到志忑不安,但該有的責備還是不能少。
婷婷嘟著嘴、低垂著頭,豆大的淚珠子已經掛在眼眶中。「對不起,婷婷不是故意的,婷婷只是好想看書,可是睿睿又說不能來這邊……」
侯瑜茹輕歎了口氣,她撫撫婷婷粉嫩的臉頰。「下次不可以這樣唷!真想看書,就要跟媽媽說,好嗎?」
婷婷乖巧地點點頭,一得到大人的原諒,甜美的笑容再度躍上她小小的臉龐。她開心地介紹著她的「新朋友」。
「媽咪,老板叔叔在念書給婷婷聽唷!」
呃……侯瑜茹心虛地將視線投向婷婷身旁的高大男人。「謝……謝謝你幫我照顧婷婷,我是他們的媽、媽咪……」
闕東堯站起身,有禮地頷首致意。「別客氣。我姓闕,是這間出版社的負責人,我不是壞人,所以請你放心。」
他打著招呼,視線和一旁的小男孩對個正著,他笑了笑,慈愛地摸摸睿睿的頭頂。
闕東堯的舉動令睿睿羞赧但難掩喜悅地低下了頭。
這兩個男人之間無言的互動,著實讓侯瑜茹愣了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曾幾何時,闕東堯已經擄獲小兄妹一向戒備森嚴的心?難道真是父子女連心?
「呵呵呵,這是當然的了,闕先生當然不是壞人……」她笑得心驚膽跳,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暈倒了!
如果他認出她來,記得她是他和郁巧婚禮上的伴娘,記得在郁巧離開前不久,她曾去他們家和他們一同晚餐,那麼,他也會記起五年前的她根本沒有懷孕,如何生下一對五歲的龍鳳胎?到時,要聯想出龍鳳胎的身世就相當容易了!如果真那麼不幸,她鐵定會被郁巧生存活剝的啦!
嗚∼∼她好想哭泣喔!
反正婷婷找到了,招呼也打完了,也該是落跑的時候了!
侯瑜茹不管龍鳳胎的意願,她兩手牢牢地各牽住一個,雙腳已經迫不及待地大大退了一步。「闕、闕先生,我們先走了,有空再讓小朋友過來看書……」
又退一步。
「不好意思打擾你……」
再退一步。
「再見……」
回頭,耶!成功在望。
驀地,她撞上佇立在她身後的男人,所有脫逃成功的喜悅迅速幻滅。
「侯瑜茹?」林啟凡瞪著眼前面露驚恐的女人。
天啊!這下死定了……
林啟凡有趣地望著她雙手牽著的龍鳳胎。「你啥時生了兩個小孩?我竟然不知道。我記得上個月才收到的『學會音訊表』中,你的近況不是還在相親嗎?」
侯瑜茹絕望地閉上了眼。老天爺直接給了她最致命的判決。
沒錯,闕東堯是沒認出她來,但卻發生了一件比闕束堯認出她來更悲慘的事——她碰見了她最不想碰見的人!
林啟凡,她大學時的直系學長,也是闕東堯的好朋友、闕東堯的伴郎。
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巧的事,郁巧因為參加文藝界的聚會,認識了那時在翻譯出版社的闕東堯,直到他們熱戀,並介紹雙方親友互相認識時,她才發現那個在大學時代老愛欺負她、老愛嘲弄她的學長,竟是闕東堯最要好的朋友!
真是太不幸了……
「看到學長不會叫人啊?笨學妹!」
「學長……」她苦苦地叫著,真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淒涼感受……
現在該怎麼辦?直接打昏他們,然後落跑,再和郁巧連夜搬家?
「侯瑜茹?」經林啟凡這一提醒,闕東堯也覺得眼前的女人看起來有點眼熟,但仍是記不起來。
林啟凡受不了地大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她就是郁巧最好的朋友——侯瑜茹啊!人家她還是你們的伴娘耶!難不成你的眼中就只有郁巧,別的女人你全沒記在腦子裡不成?」
龍鳳胎在聽到自己母親的名字時,立即睜大眼睛,漾起了可愛的笑容。
「不過……學妹啊,你何時生了一對長得這麼像郁巧又像老闕的龍鳳胎啊?小家伙看起來應該有五歲了吧?」
「婷婷和睿睿都是五歲!」婷婷開心地回應。
林啟凡贊賞地撫撫婷婷的頭頂。「婷婷真乖。」
贊美完小朋友之後,他又繼續調侃著恨不得能挖個地洞躲進去,或著長雙翅膀落跑掉的小學妹。
「學妹,五年前你有懷孕嗎?身為你直系學長的我,怎麼一點兒風聲也沒聽到過呢?你忘了本校的優良傳統嗎?學長要隨時掌握住學妹的最新狀況,這樣才能確實地照顧學妹耶!」
「我、我、我……」侯瑜茹刷白了臉,惶恐地瞪著眼前的男人,狼狽地找不到任何字語來反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實的真相漸漸被披露出來。
「說啊!解釋啊。學妹,學長我可是一肚子的疑問呢!」
「我、我不知該說什麼……」
闕東堯霎時明白好友的用意,急忙蹲下身,臉上有著難掩的激動情緒。他撫著小女娃垂在肩上、扎著可愛發飾的發辮。
「婷婷的全名是?」
「我叫孫昱婷。」叔叔不是壞人,媽媽說只有壞人才不能告訴他自己的全名。
「你呢?」闕東堯伸出顫抖的手拉住睿睿的小手。
「孫昱睿。」
他看著容貌相同的龍鳳胎,所有郁巧懷孕時的模樣,此刻全在腦中浮現。這是多麼神奇的一件事,他只感受過孩子的胎動,他只看過他們在超音波下的模樣,而現在,他們就站在他的眼前,對他笑、對他說話!
「那爸爸呢?」
龍鳳胎一起搖搖頭。「爸爸」這兩個字在他們的世界裡是陌生的。
「那,你、你們……媽媽的名字是?」
天真的婷婷以小小的雙手輕輕摸著闕東堯的臉頰。「我媽媽叫孫郁巧。老板叔叔,不哭不哭哦!」
一切真相大明。
闕東堯發出一記悶哼,將這五年來夜夜因思念而教他難以成眠的子女拉進懷裡。他緊緊地擁抱住他們,牢牢地將兄妹倆圈在自己懷中,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叔叔不哭唷!婷婷保護你,不哭不哭哦!」
「不要哭、不要哭,我媽媽說男生不可以流眼淚唷!」
龍鳳胎貼心的摟抱和安慰,讓闕東堯長達五年的思念和掛心化成源源不絕的淚水……
「你看,你和郁巧怎捨得讓一個癡心的男人找他們找這麼久?」林啟凡憤怒地仗義執言。
侯瑜茹一邊感動地哭泣,一邊不甘示弱地回罵。「誰叫闕東堯不守本分,在郁巧懷孕時又交了一個女朋友,而且還跑到家裡對郁巧耀武揚威,所以郁巧才會離開!」
「去!只有你們這種笨女人才會不去求證事實的真相,就逕自下了一個這麼殘忍又愚蠢的決定!你知道老闕這五年來是怎麼過的嗎?他生不如死!你懂不懂?」
侯瑜茹愈哭愈傷心。「我會不懂?他傷心個屁!反正有潘小姐陪他,他大可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你以為郁巧好過到哪裡去?她生孩子有多辛苦你們知道嗎?而且生完後還得了可怕的產後憂郁症,她這五年可沒活得像他那樣自在愜意、有閒有錢!」她氣憤地指指這一間設備完善的圖書室。
「你這個笨學妹!你知不知道『安聚出版社』是為了誰開的啊?這是老闕幫郁巧實現的夢想!」
侯瑜茹雙手插腰嚷道:「我不想知道啦!我們要回家了!」
她憤怒地想拉回龍鳳胎落跑,但在接觸到闕束堯冷得像冰一樣的目光時,伸出一半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闕東堯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壓迫著已經渾身發抖的侯瑜茹。
「侯小姐,我想有些事,你可能需要解釋一下。」
侯瑜茹懼怕地望著眼前面罩寒霜的男子。雖然眼中的淚水止住了,但無人看得到她的內心正在嚎啕大哭……
嗚∼∼郁巧,她該怎麼辦才好?
☆ ★ ☆
「哈啾!」孫郁巧掩住口鼻,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沒事吧?孫小姐?」
「沒事。」
「是不是冷氣太強了,要不要請餐廳的服務生將空調調小一點?」
「喔,沒關系。」
孫郁巧揉揉自己的鼻子。怎麼搞的?是不是要感冒啦?還是誰在想她啊?不然她今晚怎麼噴嚏不斷?
希望文建會的人不要認為「鴨子媽媽」是個很愛打噴嚏的人。
「那還勞駕孫小姐就我們今天所討論的部分再做修正。」
「應該的、應該的。我是第一次編寫劇本,有些舞台動作和對白連串的部分還需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好說好說!能請到『鴨子媽媽』幫我們操刀寫劇本,這才是我們無限的光榮!」
「哪裡的話,您客氣、您客氣!」
所有人禮讓來、禮讓去,你一句、我一句的,皆是贊美和客氣的話。
這是一個輕聲細語而且文謅謅的聚會,孫郁巧必須集中所有的注意力、用力搏開眼皮,才能避免自己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連熬了三天兩夜,她好想念她可愛的小棉被喔!今晚她就可以和枕頭、棉被相擁而眠了,一想到這兒,她就不禁感動地想要流眼淚,嗚∼∼
「孫郁巧!」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由餐廳的人口處傳來。
咦?!
如雷般的怒吼回蕩在她的耳邊。
杵坐在熱鬧的餐廳裡,孫郁巧全身僵硬,無法動彈。這聲音、這聲音……太熟悉、太熟悉了!
她僵硬地將脖子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她瞬間白了臉。因為,她看見雙眼冒出熊熊火焰的闕東堯!
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
孫郁巧的身子猛往後退,整張臉白得嚇人。她驚恐地看著他暴怒的面容,仿佛五年前背棄愛情的人是她,他的狂怒像是來索債的一樣!
他恐怖憤怒的視線終於讓她一片空白的腦子清醒了過來。她迅速跳了起來,直覺反應就是拔腿落跑!然而,兩聲清脆的童稚嗓音卻硬生生地將她攔了下來……
「媽媽!」
龍鳳胎迎面跑了過來,投入母親的懷抱,緊緊地抱住她的雙腿,也完完全全地斷了她的逃生之路。
「你還想跑?」闕東堯的聲音宛若由地底發出來般冰冷刺骨。
「你……」她無法置信地搖著頭。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在這裡?孩子們怎麼也會在這裡?
太多的驚恐震得她不知所措。
她望向一並出現的瑜茹,只見瑜茹無力地聳聳肩。
她再望向站在瑜茹身邊,許久不見的林啟凡,他則愉快地揮手跟她打招呼。
誰能告訴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我和睿睿坐叔叔爸爸的車子來找你耶!」
「媽媽,爸爸的車子好大唷!」
「叔叔爸爸」?「爸爸」?!
孫郁巧震驚地望向面前臉色森冷的男人。
「怎麼,你有什麼意見嗎?」
她全身無力的不能動彈了,還能有什麼意見?
孫郁巧只能睜著一雙眼,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第三章
事情太詭異,也發生得太突然了,孫郁巧還是像個背棄家庭五年的壞老婆,在老公盛氣凌人的瞪視下,氣勢薄弱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樣的狀況,由餐廳一直延續到家裡。
闕東堯完全不理會文建會那群一頭霧水的人,他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兩個嚇壞的女人、兩個好奇的小孩,再加上一個看好戲的林啟凡,一群人只能乖乖地坐上他的車,回到郁巧的租屋處。
似乎,這一切,她再也難以控制……
「這怎麼解釋?」闕東堯望著前方正在吃布丁的龍鳳胎,眼底盡是寵愛。
兄妹倆乖巧極了,閃亮亮的大眼滿是好奇。
孫郁巧聳了聳肩。「那是兩個小孩。」
「他們是我的小孩!」他嘶啞地低吼。
她還是無所謂地聳聳肩,輕松地回應道:「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是聖母瑪麗亞,當然要有一個男人,我才生得出小孩。」
「眶啷」一聲,侯瑜茹失手將茶壺的鐵蓋子掉在地上,她趕緊拾起,然後尷尬地笑笑。
「學妹,撐著點,還有更精彩的呢!」林啟凡悠哉地望著泡茶不忘聽八卦的學妹,她斜著身、歪著頭、拉長耳朵的模樣實在很好笑。
「學長,您愛說笑……呵……」侯瑜茹沒好氣地苦笑,她全身繃得緊緊的,似乎比當事者的郁巧還要緊張。
老天,她想要大叫!被闕東堯生擒活逮是一個原因,但學長就在自己身邊才是讓她無法順暢呼吸的主因!從以前學生時代開始,只要面對林啟凡,她就像是如坐針氈,整個人神經質得不得了!
闕東堯沒去理會這小小的打擾,他繼續逼問孫郁巧。
「你怎麼解釋?」
「解釋什麼?我順利生下他們兩個,我們都還活著。」
安靜的屋子裡,出現了闕束堯握緊拳頭,指關節發出的「卡卡」作響聲。
「我問的是你要如何解釋你讓我們父子女分離了五年,而不是你的生產過程!」
孫郁巧瞪大了眼,他分明想氣死她不成?「原來是這樣子的,你在意的不是我在產台上冒著生命危險生下孩子的事,而是我當年應該生完小孩後再離開才對,是不是?」
闕東堯在聽到她說「冒著生命危險生下孩子」一句話時,高大的身軀猛力一震!在她預產期的那一個月,他找遍了台灣大大小小的醫院,卻完全找不到她的就診記錄。他知道她有回原來的產檢醫院調閱病歷,但就是查不出來她換到哪家醫院去了。
「我沒這麼說。」
「你就是這個意思!」
孫郁巧生氣了。
這男人實在太不尊重一個母親了,生孩子是要拚命的耶!他難道沒聽過一句諺語——「生贏,麻油香;生輸,棺材板。」他怎麼可以這麼雲淡風清,完全不在乎、不關心她所受的苦難?
孫郁巧原本因被逮到而驚慌失措的反應立刻消失無蹤。
「你是存心來氣死我的嗎?」孫郁巧瞪著他口
「我沒這個意思。」闕東堯皺起眉頭。
她環抱住自己,整個人氣憤地顫抖著。她氣自己,在事隔五年之後,她竟還天真地以為闕東堯會在乎自己的生死,她真是一個冥頑不靈的大豬頭!他都可以找小老婆了,她這個正室又算得了什麼?
「反正你只要小孩,就算我死在產台上,你也不會在乎!」
闕東堯氣極地咆哮道:「我說過,我沒這個意思!」
孫郁巧的眸心燃起兩簇火焰,她嗤之以鼻地吼了回去。「你就是這個意思!敢情您的『潘小姐』沒幫您生幾個小孩,所以您看到『我的』小孩才會痛哭流涕?」
「你!」
「怎樣?我有說錯嗎?」
這女人真有搞瘋老闕的好本事!林啟凡忍住狂笑,打量著老友因暴怒而紅透的臉和氣到發抖的高大身軀。要不是他太了解老友有多愛眼前這個可以逼瘋人的女人,他相信,老闕肯定會拿把刀砍過去的!
「我沒有潘小姐!那是個誤會,而你卻笨得不去求證,就一味地信了她的話!」
孫郁巧瑟縮了一下,更加用力地環抱住自己。沒錯,當年因為懷孕的種種不適和自己容貌的變丑,使她變得沮喪而憂郁,所以當那個女人來家裡耀武揚威時,她才……她才會悲傷地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如果……如果真只是一個誤會,那她該怎麼辦?
不!怎麼可能只是個誤會?無風不起浪,要不是真有暖昧,人家哪敢跑來家裡喧賓奪主、耀武揚威?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她放下雙手,撇開視線,不想面對他震怒悲傷的黑眸。她指控的都是事實,他根本毋須悲傷!
「這是事實,郁巧。」闕東堯繃緊的嗓音中含著好多、好多的苦楚。
郁巧垂下眼簾,苦澀地望著自己緊握在膝上的雙手。曾經,她有一雙細嫩的手,然而,這五年來,她這雙手早讓家事和繪圖的化學原料給折騰得粗糙干澀。
「五年了,很多事再去追究也毫無意義,況且我們早就離婚了。既然你看到孩子了,那麼,我們現在該討論的是你日後來看小孩的時間。」
闕東堯凝視她強裝冷靜的臉龐,她瘦了,完全不復往日的豐腴,她怎麼可以該死的這麼瘦弱?!這五年來的日子,她是怎麼過的?郁巧是個除了作畫、上山賞風景外,其他事都很懶散、很依賴人的人,可她卻從一個被照顧者搖身變成一個同時要照顧兩個孩子的母親,這漫長的五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們沒有離婚,郁巧。」
「沒有離婚?!」孫郁巧愕然地抬頭,拚命搖頭否認。「不可能!」
「你大可去戶政機關查查。」
孫郁巧無法置信地搖著頭,她簡直快瘋了!這五年來她一直以「離婚婦女」自居,沒想到現在她竟然被告知還是已婚身份?!天,她還差點參加「晚晴協會」耶!
「可是……可是我有委托律師找你簽字的,他還拿了我一筆委托費用耶!」
闕東堯冷冷一笑,他闕某人的老婆很天才,在她離開三天之後,找了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律師到出版社找他簽離婚協議書,還大方地撂下話說——什麼都不要,只要離婚就好!
她以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把所有的愛恨情仇一筆勾銷,彼此老死不相往來嗎?郁巧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
「很遺憾,顯然你被騙了,那紙離婚協議書,我沒簽。」
呃?!孫郁巧震驚之下開始口吃。「但是、但是……我付、我付了一萬塊耶,他們說保證辦到好的……」況且那時又在兵荒馬亂之際,她忙著安頓自己和未出世小孩的住所、忙著重新准備小孩出生後要用的用品、忙著調閱先前產檢醫院的病歷、忙著重新尋找醫院生小孩……
她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沒注意到律師並沒將雙方簽名過的離婚協議書再交還給她,當然更沒心緒去戶政機關查證自己的婚姻狀況……該死!那個律師竟然就在她最混亂的時候,拿了錢,事情沒辦妥就落跑了?!
闕東堯持續冷笑,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盡是駭人的冷凜氣息。「那還真是遺憾萬分,『闕太太』。」
孫郁巧像只憤怒的小貓般,張牙舞爪地吼道:「太沒天良了!連這種錢也要騙,我非找他算帳不可!」
林啟凡聽到這裡,再想到當年那個律師被闕家兩兄弟整到差點丟了律師牌照的淒慘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不用找他算帳了啦,我猜那個律師早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你找不到的啦!」
「什麼意思?」孫郁巧一頭霧水。
林啟凡用下巴指指一臉陰鷙森冷的老友。「有看過什麼叫『逼供』、什麼叫做『中華民國十大酷刑』嗎?老闕為了知道你的下落,可是對那個律師『照顧』的很呢!你忘了你丈夫的大哥,也就是你的大伯可是名震台灣的大律師,你怎麼敢找個小律師來和老闕談離婚啊?」
孫郁巧得意洋洋地說道:「那個律師根本沒看過我,我們都是用電話聯絡,錢也是用匯款方式給的,你們當然找不到我。」話一說完,表情又變得憤怒。「不行,他騙了我一萬塊,說什麼我都要找他理論不可!他自己說他專辦離……離婚的……」
她氣嘟嘟的怒顏在看到闕東堯冷得像冰的表情時,立刻冷卻。
完了,她連最後一道護身符也沒啦!本以為被他抓到也無所謂,反正兩人都離婚了,他還能怎麼樣?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你……你想怎麼樣?」她囁嚅問著。太多的震撼,震得她腦袋瓜子一片混亂。
闕東堯苦苦一笑,如果真由得了他,他會緊緊地將她擁進懷裡,吻她、親她,直到她感受到他不變的愛,對他不再產生懷疑……五年了,他們分開的太久了,久得讓他以為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即將枯竭。
「我要你和孩子搬回我們家。」
孫郁巧瞪大了雙眼。「你要我們搬回去?!」
她跳起身,尖銳地吼道:「你有沒有良心啊?你竟然要我回去面對你的小老婆,還要我們和她共處一室!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的作法,對小孩子心理上的影響會有多大?」
她氣極了,氣到全身發抖,要不是瑜茹在一旁拉著,她早就一拳揮了過去!這男人在想什麼?她是那種會包容小老婆存在的守舊婦女嗎?
「冷靜冷靜!你嚇到睿睿他們了。」瑜茹勸說著。
孫郁巧望向瑟縮在一旁的孩子,龍鳳胎是令她支撐到現在的唯一動力,她咬著下唇,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她的淚早在五年前他背棄她的那一天就全流光了,這樣無情的男子,不值得她再為他掉一滴淚水!
闕東堯站起身,走近全身緊繃,像貓弓起背戒備般的孫郁巧。
「放松,你壞習慣還是沒改,生氣老愛咬嘴唇。」
然後,讓人屏息地,闕東堯抬起手溫柔地輕觸她的下顎,孫郁巧震得全身無法動彈,只能任由他撫著她印有齒痕的下唇。
他的眼睛有種魔力,會讓人陶醉並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就像五年前的每一天一樣……
他一向都是溫柔、風趣的,對她的照顧和溺愛更是無微不至,讓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只是,她從來不知道,他對她的愛,是可以和別人分享的……孫郁巧深吸口氣,咽下喉中的苦澀,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我不會再回去,你請回吧。」
闕東堯也深吸口氣道:「無論如何,我要你們回到我身邊。」
孫郁巧嗤笑。「我們?是指小孩而已吧?」
他沒回應,然而深情濃烈的眼,卻像把火炬般燃燒著對她的愛火。他無言,卻明白、篤定地回答了唯一的答案。
孫郁巧撇開視線,強撐起最後一絲薄弱的力量走向大門,並且將之打開。
「你走吧,我累了。」
「我會再來。」
孫郁巧沒有任何回話,在闕東堯和林啟凡踏出家門一步之後,她立刻將門關上。她悲淒地望著恢復寂靜的室內,仿佛剛才她只是作了一個這五年來常作的噩夢罷了……
「怎麼辦?」半晌後,侯瑜茹輕輕地開口問道。
孫郁巧深吸口氣。「我們搬家。」
她臉上的神情,是獨一無二,屬於母親專有的堅強。
☆ ★ ☆
清晨,門鈴聲響起。
孫郁巧的視線由窗外東升的旭日上收了回來。她望向壁鐘——准七點,這是和瑜茹約好的搬家時間。
她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誠如自己所料,瑜茹正站在門口,穿著簡便的服裝,看起來很有搬家工人的味道。另外,她手上還拎著一個大袋子。
「這是?」孫郁巧指指她手中的袋子。
侯瑜茹進了門。「活力早餐!搬家可得先養足力氣。龍鳳胎醒了嗎?」
孫郁巧接過早餐,關門。「還沒呢,讓他們睡,我們先把東西搬上車。」
「幸好我們以前的房子還沒租出去,否則這下真不知要逃到哪兒去……」侯瑜茹看到好友臉色一黯,趕緊住口。「郁巧,抱歉。」
孫郁巧撇撇嘴角、聳聳肩,將吸管插進塑膠袋,吸了口冰冰涼涼的豆漿,這冰涼的感受似乎稍稍撫平了滿心的燥熱感。
「這是事實,我的確像是在逃難一樣。只希望這段回憶,孩子們能很快地忘記,否則將來我很難解釋,當年全家是為了什麼要逃難?是躲債?還是打仗?哈!真是好笑。 」
「你還笑得出來是好事。」
孫郁巧將一袋冰豆漿一飲而盡。「你現在知道我的抗壓性有多高了吧?完全不復見當年哭哭啼啼的樣子。」
她將空袋子丟進垃圾桶,然後環顧四周。「幸好剛搬來時忙著工作,有些箱子根本還沒有動手整理,所以我才可以將所有的東西連夜打包好。只不過真是可惜了這個地段,有公園,學區又好、交通又方便,真是可惜。」
侯瑜茹調侃一笑,快速解決著早餐。「可惜的話,找那個『負心漢』投城去,反正你區也沒有忘懷他幾分,還可以順便幫龍鳳胎添個父親。」
孫郁巧白了她一眼。「你求恩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要找父親的話,我隨便吆喝就一卡車了好不好?」
不過瑜茹說得沒錯,她的確沒忘懷那個負心漢幾分,也就是因為沒有忘懷,所以這五年來,對於追求自己的男人她才會無動於衷。嗚,這真是個超可怕的事實阿!
「這倒也是。不過我真想不通,你一個帶著兩個拖油瓶的歐巴桑,行情為什麼會比我這個待字閨中的未婚女子還要高呢?」
「我人美,龍鳳胎可愛、惹人疼啊!」她無力地回答。
算了,不想這麼多問題了,多想無益,她現在只想帶著兩個孩子,躲到一個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開始搬家!」孫郁巧站起身,揮揮雙手、抖抖雙腿,活絡筋脈,准備搬家。
侯喻茹點頭附和。
她們先朝大型紙箱開始著手,兩個人各抬著一邊,往樓下走去。孫郁巧現在的住家是五層樓公寓中的第四層,沒有電梯,才走了一層階梯,兩個人已經汗流浹背。
「這是什麼?,重死了!」
「一堆書。」
到達三樓時,她們看到郁巧的房東太太正巧由三樓的屋子裡走了出來。
「王太太,早。」孫郁巧打著招呼,昨天她已經和房東太太在電話裡談過解約的問題了。
「早早早,我正巧要上樓把押金退給你呢!沒想到你這麼早就起床搬家了!」王太太是個長相福氣的中年婦人,這一幢重新翻修整理過的公寓都是她的,她住在別處,這一幢公寓全用來出租。
「不急不急,你有錢再匯給我行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今天剛收了新房客的押金,正巧可以給你,免得我自己花掉!」
「王太太,四樓租出去了?」她知道這個地區一向很少有空屋的,更何況是間有整理過又附家具的房子,所以她自然而然想到是自己退租,而房東太太在一夕之間又將四樓租了出去。
「不是,是三樓……」
此時三樓的鐵門又打開來,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
王太太眉開眼笑地介紹。「這就是我的新房客,闕先生。」
孫郁巧當場傻眼。不會吧?!老天爺檷別鬧了啦……「你、你、你……」孫郁巧開始口吃。
「在忙嗎?才七點就趕著落跑,真是辛苦。」
「你、你……你是新……房客?」
侯瑜茹也是當場傻眼,任誰也想不到,「負心漢」會租下郁巧樓下的房子,打算就近「照顧」,來個長期「抗戰」。
王太太輪流看著眼前三個表情很奇怪的人。「你們認識啊?真是巧呢!」
「我、我……我不認識他……」孫郁巧立刻火連搖頭撇清。
闕東堯在聽到她的回答後,臉色當下一沉,他望著咬唇的妻子,和妻子身旁一臉驚訝的侯瑜茹。
「對了,瑜茹,你學長找你,他說要把你由關系企業轉調回總公司當他的秘書,他好就近照顧。他還要你今天立刻銷假上班。」
闕東堯簡單的一席話,令侯瑜茹的臉立刻刷白,全身差點因無力而暈倒。
不!她無聲地悲泣著……她不要回總公司!她不要在學長的淫威下工作啦!
孫郁巧含怨瞪視著他,他搬到她家樓下,把瑜茹調到林啟凡手下,她相信,他所有的作法只為了監視,他要徹底阻斷她逃離的計劃。
「你把我的後路全都砍斷了?」
闕東堯譏諷地撤撇嘴角。「如果你不搬家落跑,不要所有動作皆如我所料,那麼,也就不會有什麼「後路全被砍斷」的想法。」
兩個女人氣喘吁吁地放下沉重的紙箱。
孫郁巧手插腰,破口大罵。「闕東堯!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要你和孩子回到我的生活。」他篤定說著,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別想!你的生活已經有第三者了,說不定還有第四者、第五者,我回去干麼?和孩子們找罪受嗎?」
闕束堯的怒火又輕易地被挑了起來,他大步一踏,抓住孫郁巧的雙臂,氣憤地搖晃怒吼道:「我沒有第三者、沒有第四者、沒有第五者!我的生活很簡單,從有你之後就不再有其他女人了,闕太太!」
一片沉靜,只有樓梯間回蕩著「闕太太」的尾音。
聲音好大,他好凶哦……孫郁巧在他驚人的怒吼之下,一動也不敢動。
王太太挖挖被震疼的耳朵,再指指眼前爭吵的兩人。「你們是夫妻唷?」
「我不是!」
「她是!」
「我——」她想大聲澄清,但在收到闕東堯警告的目光後,氣勢頓減一半。「不是啦……」
王太太這下可好奇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是沒錯,但三姑大婆總少不了八卦的天性。
「那,你們是打算只租一間房子嘍?」
闕東堯很快地回覆。「沒錯,既然她解約了,就可以和小孩一起搬過來。」
真是惡勢力的家伙!孫郁巧氣到七竅生煙,難道他完全不顧及這五年來她所受的冤氣嗎?他簡單的幾句話,就想要她將所有的怨懟一筆勾銷?
她大力甩開雙臂上的鉗制。「不!我們各租各的!」
闕東堯放著天母的舒適豪宅不住,偏要和她擠在這種出租公寓裡,敢情他真的是和她槓上了不成?
好,就算是非要和他有所牽扯,她也不要和他共處一室,這是她目前落跑無路的情況下,唯一的堅持!
她蹲下身,抬起一角的紙箱。「瑜茹,我不搬了!」
「闕太太不搬到三樓和闕先生一起住嗎?」房東太太好奇地問道。
孫郁巧怒聲吼了回去。「我是孫小姐,不是闕太太!」
真是好氣魄!侯瑜茹突然發現,自己愈來愈佩服她這個好友了。
兩個女人艱辛地准備將紙箱要搬回四樓。
「需要幫忙嗎?闕太太。」闕東堯諷刺地問。
「我是孫小姐,不是闕太太!我們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她頭也沒回,用力吼了回去。
房東太太又揉揉震疼的耳朵,今晨的樓梯間都是震耳欲聾的對話,很熱鬧。
「闕太太今天的脾氣不太好唷?」房東太太有點驚訝,一向溫和的『孫小姐』會變得這麼的凶悍。
「不,您誤會了,她脾氣很好,只是我讓她受委屈了。」
闕東堯望著親愛老婆怒發沖冠的憤怒背影。
他揚起嘴角,揚起,再揚起,直到展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並且發出低沉的笑聲。
這是五年來,他第一次松弛緊鎖的眉頭,開懷地笑開
第四章
侯瑜茹停好摩托車,摘下安全帽,呆望著總公司雄偉、氣勢磅礡的辦公大樓。
一和郁巧將大箱子搬回四樓,她就立刻離開郁巧家,沖回總公司報到,一點兒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她的學長,是個很了不起的從商者。他繼承父業,在他用心地經營下,他的科技公司成了國內主機板業的龍頭。和闕東堯共同經營的出版社,只是學長的另一項投資。
畢業的那一年,她連畢業證書都還沒拿到,就被學長安插在他父親科技公司附屬的子公司裡當個快樂的進出口船務。
這五年來,學長忙於事業、忙於一堆緋聞戀情中,再加上天高皇帝遠,以及她和郁巧保密工夫得當,所以郁巧離家五年,他們雖曾猜測過她會是個共犯,但卻在她信誓旦旦的發誓保證下而信了她。
她猜想,他們一定是知道如果郁巧又要落跑,她這個手帕交絕對會第一個知道,並且再度成為共犯,所以干脆把她擺在林啟凡的身邊,讓他就近監督,好掌握住郁巧的一舉一動。
嗚∼∼這五年來,什麼苦日子沒度過?可她卻第一次因為幫助郁巧而萌生悔意。
因為,這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她很怕林啟凡,很怕他看起來一副聰明狡猾的樣子。以前在學校時,他老是喜歡逗弄她,明明知道她對他有懼意,卻老愛將她擺在自己身邊,並三不五時欺負她一下,做為生活上的調劑品。
找工作的那一年,要不是學長正在談火辣辣的戀愛,她相信他不會好心地將她擺在一邊,放她自由,不再欺負她。
說實在的,學長一向以戲弄她為樂事,所以她真的很怕他。
「瑜茹?耶,你來總公司開會嗎?」
在大樓的電梯前,侯瑜茹遇到昔日在子公司一起工作的工程師。
她搖搖頭。「不,我調職到總公司,今天來報到上班的。」
昔日同事皺起眉頭,一臉納悶。「沒看到公司網站有新的人事公告啊?」
「啊……」她支支吾吾,緊張得將手中的手提包握得好緊。「我調職不是人事部下的命令啦……」
「不是人事部?」這違反公司調職程序的事,讓昔日同事好奇極了。「莫非是空降部隊?你總經理學長升你職啊?」
「當然、當然沒有!這怎麼可能……哈……」嗚∼∼她想哭泣,昔日同事猜得可真准,如果她告訴他,她不幸成了總經理的貼身小秘書,他一定會大聲尖叫的。
「你很神秘唷,小瑜茹?」昔日同事熟稔地搭著侯瑜茹的肩,完全不避嫌,以前他們也常這樣打打鬧鬧的。
侯瑜茹干笑。「你想太多了啦……哈哈!」
「說啦說啦!真是升官發財的話,我非敲你一頓大餐,好報我一年前調回總公司,你們連吃我三天三夜之仇不可!」
侯瑜茹還是干笑。「沒有、沒有啦!你想太多了啦……哈哈哈!」
「我才不信!」
「嗚∼∼真的沒有啦!」
兩人一進攻、一閃躲地打鬧著。由於他們只是純粹地嬉鬧著,所以一起等電梯的同仁,也只是感染他們的快樂,笑了笑,並沒有任何暖昧的想法,只除了——林啟凡。
他單手插在褲袋裡,瞇眼望著自己一向封閉畏人的小學妹和其他男人「打情罵俏」的模樣。她好像挺愉快的,一點兒也不見和自己說話時,那副驚弓之鳥的模樣。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感受,他沉著一張臉,發現自己的胸口泛起一種很酸很酸的感覺……
侯瑜茹是第一個發現站在自己前方那個怪裡怪氣的高大男子。
「學……總經理,早安。」她慌張地喊了聲。
學長是私下叫的,在公司,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
林啟凡走近,臉上的陰沉消失,迅速恢復一貫的表情。
「總經理早。」
昔日同事有禮地打招呼,不過林啟凡連理都不理,直接架著侯瑜茹上了一旁警衛伯伯已經打開的專用電梯。這部電梯直達他十二樓的辦公室。
窄小的空間,讓侯瑜茹的不安感加深。
「總經理,呃……我可以和同事一起等電梯的……」今天的學長很奇怪,臉上少了那種游戲人間的笑容。
林啟凡瞪視著小學妹瑟縮在角落的模樣,眉頭不悅地愈皺愈緊。
「我是豺狼虎豹嗎?還是長得很可怕?才會讓你每次看到我都一副快要嚇死的模樣?」
侯瑜茹扯出一抹干笑。「總……總經理,您言重了,您怎麼會是豺狼虎豹呢?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林啟凡低頭瞪著她,高大的身形完全籠罩住她,怎麼看都很像正在欺凌弱小的「豺狼虎豹」……「我……」侯瑜茹雙手緊握在胸前,吞了一口口水。「我只是尊重……」
他火氣直直往上沖。「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因為尊重,所以看到我才會出現一副快要嚇死的模樣?」
「呃……是、是!是尊重、是尊重……」
她點頭如搗蒜,渾然不知她這敷衍了事的態度,已把眼前的「豺狼虎豹」給徹底惹毛了!
「侯瑜茹!你存心想氣死你親愛的學長是不是?」
侯瑜茹搗著雙耳、緊閉著眼。學長如雷貫耳的怒吼聲好可怕喔……
「我沒有啊……」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學長是吃了什麼?炸藥嗎?他雖然會逗弄她、會欺負她,但是可從來沒這麼大聲對她說過話啊!好可怕……
小學妹閃躲懼怕的模樣讓林啟凡怒不可遏,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生氣,只是他真的是非常生氣!
林啟凡動怒了,總是悠悠哉哉、玩世不恭的他,第一次讓自己一向「溺愛」的小學妹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怒氣以及……一股自己無法了解的沖動。
他逼近她,困住了她,以強勢的力量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
接著,他撥開她捂住耳朵的雙手,挑起了她的下顎,在自己尚未尋回理智之前,摟住她的腰,然後低下頭——吻住了她!
轟啊!
侯瑜茹原本緊閉的雙眼,在林啟凡這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動作之後,立刻睜開,並且震顫地瞪大、再瞪大……她看到學長那張戴著金邊眼鏡的臉在眼前放大。他閉著眼睛,帥帥的臉上是種很怪異的表情,有憤怒、也有情欲,重點是,他在吻她,他正在親吻她!
侯瑜茹宛如被下了定身咒,一動也不能動。
「接吻時,眼睛要閉起來,笨學妹!」他愉悅地放開了她,滿足的模樣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貓。
侯瑜茹眨眨眼,看著站在她面前的學長。他那輕松自在的模樣,仿佛剛才兩人發生的行為不是最親匿的接吻。
「你為……為什麼要……要吻、吻……我啊?」她顫聲囁嚅地問道。
林啟凡皺起眉頭,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因為氣她的態度,所以吻了她;因為吻了她,所以心情大大地好轉了……這是為了什麼呢?
「好玩啊!」因為摸不著自己的心緒,所以林啟凡將這短暫的擦槍走火解釋成自己一貫游戲人間的小舉動。
轟!轟!
侯瑜茹原本酡紅羞澀的臉,因他無所謂的解釋而完全刷白,她愣愣地望著他,直到電梯門打開後,她做出了一件自己都無法置信的事——
她揚起手,手掌用力一揮,使勁所有力氣,將所受到的屈辱狠狠地甩回林啟凡帥氣、痞樣的臉上,留下五指紅印。
然後,大步踏出電梯。
林啟凡捂著帥瞼,望著笨笨學妹離開的背影,滿臉的錯愕。
☆ ★ ☆
孫郁巧不悅地瞪著站在門口的男人。
「有事嗎?」她惡聲惡氣地問。
「吃早餐。」
「我這邊又不是美而美早餐店。」
「我沒當你是美而美。」
「那你干麼來我這邊吃早餐?」
「肚子餓。」
「肚子餓你不會去找你那些三妻四妾唷?」她語帶酸意。
「我只有一個妻。借過。」
闕東堯沒禮貌地將門推開,大剌剌地跨進她家,絲毫不介意她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仿佛四樓也是他的地盤一樣。
「喂,闕東堯!你很沒禮貌耶!」她氣憤地抗議著,握緊的拳頭差點沒一拳揮過去。自從數天前被他逮到後,他就似乎真的和她耗上了,一天到晚淨往她家跑,如果不開門,他還會把電鈴按到燒掉!
闕東堯沒去理會她的喳呼抗議,他熟稔地拐彎,往食物香味傳來的方向前進。
「爸爸!」在餐廳的龍鳳胎見到闕東堯時,快樂地奔進他的懷裡,完全不復剛見面時的羞澀、怕生。
「好香。」闕東堯誇贊著,一手抱起一個,兩個小孩開心地在他的頸項上磨蹭、撒嬌著。「早餐吃什麼呢?」
「吐司唷!婷婷有烤吐司,還有草莓著唷!」
「婷婷好棒!那睿睿呢?」
「睿睿有幫媽媽煎培根。」
「睿睿也好棒,會幫媽媽做家事。」
孫郁巧眨眨泛酸的雙眼。最近實在很愛哭,這種小小感人的畫面,居然可以很輕易地「賺取」到她的熱淚。
這就是父親和母親的不同。母親就沒有這種力量,可以一手扛起一個小孩,和他們玩拋高高的游戲。也難怪這兩天,孩子們特黏闕東堯。
而他好像也為了補足這五年沒照顧到小孩的缺憾似的,每天一早就來家裡報到,陪小孩吃早餐、送小孩上學、按小孩放學。晚餐也是他一手料理,直到兄妹倆洗好澡、上床睡覺,而她又躲在工作室裡不肯出來後,他才回到三樓。這些天,他的表現十足十是個好父親的模樣。
孫郁巧揉揉酸澀的鼻腔,閃過眼前親熱的父子女,走到瓦斯爐前,開啟爐火,熱鍋,准備煎蛋。
「闕東堯,你的蛋要幾分熟?」她的語氣沖極了。
闕東堯放下龍鳳胎,走近孫郁巧。他站得好近,近得兩人的呼吸似乎要溶在一起。「你知道我的習慣。」
孫郁巧往旁跨了一大步,不願和他太過接近。
「我哪知道你的習慣!」她負氣地將鍋中的蛋打散搗糊。她知道他慣吃蛋黃不熟的荷包蛋,但他是不受她歡迎的客人,所以只能任由她欺負!
孫郁巧將一盤「蛋花」遞到他面前,挑釁地揚著眉。「要吃不吃隨便你!」
闕東堯接下那盤蛋花,走回餐桌,和龍鳳胎排排坐在一起。龍鳳胎立即殷勤地提供草莓吐司、培根,還有鮮奶。
真是夠了!孫郁巧望見面又兒女如此吃裡扒外的模樣,心中不禁有些嘔。
她拿了玻璃長杯,氣憤地倒滿柳橙汁,用力地級著拖鞋,正要走出餐廳時,闕東堯以低沉的嗓音喚住她。
「郁巧。」
她停住腳步,嫵媚地旋過身,以甜膩的聲音開口,只是……眸中的火焰熱得燙人。「還有何貴事呢?闕先生?」
「爸媽要你這個星期天帶孩子們回家。」
孫郁巧呆愣住。「爸……媽?他們回來了?」
闕東堯吞下滿口的蛋花。郁巧的手藝在這五年中進步神速,不再鹽和味精都分不清。「你離家出走後,爸媽也無心回美國。」
孫郁巧轉過身,臉上的表情滿是愧疚。憤而離開闕東堯的這五年,她內心最放不下的不是可以與他人分享愛情的闕東堯,而是一向疼惜她的公公和婆婆。
「我離家出走是為了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她不能回去見他們,她知道一旦見了他們,她將被自己的內疚淹死。她可以很凶悍、很潑辣地面對闕東堯,但她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一向疼她、惜她的闕家二老……
「明天,你帶孩子回去,我……我要趕稿,不回去了。」
他玩笑道:「你不怕我帶小孩回去後,就一去不復返?」
孫郁巧握緊拳頭,然後放松,聳聳肩道:「你不會,因為你知道,要是你帶走小孩,我會找你拚命。」
語畢,她瀟灑地離開餐廳。
闕東堯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和她腳上穿到掉毛的拖鞋。
那是雙情侶鞋,他在三樓的住處也有一雙,和郁巧一樣,也是穿到掉毛。
闕東堯臉上泛起笑。這個牌子的拖鞋還真耐穿。
「爸爸為什麼在笑?」婷婷好奇地問道。
「因為爸爸找到你們和媽媽,所以開心地在笑。」
睿睿吞下口中的培根,恍然大悟地大叫。「哦!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媽媽現在才會每次都在偷偷地笑,原來就是因為找到爸爸了!」
「媽媽以前不快樂嗎?」
睿睿點點頭。「在爸爸回家之前,媽媽晚上常常會在陽台上流眼淚。」
婷婷跟著附和點頭。「婷婷也有看到哦!」
闕東堯閉上眼,忍住心頭的一陣抽痛。他將孩子擁進懷裡。「爸爸保證絕對不會再讓媽媽流眼淚。」
「真的?」
「真的。」
「那爸爸也不會再『離家出走』嘍?」婷婷童言童語地問。
闕東堯寵溺地笑了笑。「不會,我們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
這是他一輩子的保證。
☆★☆
情況愈來愈詭異了。
他是一個背棄愛情的人,她是不是應該拿枝掃把狠狠地K他一頓後,再把他轟出去;而不是看著他圍著她的「HELLOKITTY」圍裙,忙進忙出地在准備「愛的晚餐」?
嗯,她可能是全天下最「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好人了!
「有問題嗎?闕太太。」闕東堯拿著紅蘿卜晃到她眼前。她看來一臉古怪。
唉,真是礙眼。「我是孫小姐,請更正你的稱呼,沒禮貌且不受歡迎的人。」她優雅地啜了口好茶。
「恕在下提醒,我們好像還沒離婚唷!」他又晃進廚房,廚房已飄散出咖哩的香味。
孫郁巧大聲喊了回去。「離婚協議書我還等著你簽呢!」
闕東堯沖了出來,手上戴著兩只防熱手套。「想都別想!」他咬牙切齒地吼完之後,再度沖進廚房。
孫郁巧冷冷一哼。「我是好心,想讓你和你那些三妻四妾早日團圓,你還不領情?」
闕東堯走了出來,手上端著一鍋熱騰騰的湯。「感謝闕太太的好心,敝人我只要一個闕太太就夠了,實在沒能耐再娶什麼三妻四妾。」
孫郁巧站起身晃到餐桌前。「您太客氣,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不想誤了閣下您的幸福。」
她在龍鳳胎專用的小碗上分別盛滿了湯。今天是紅蘿卜排骨湯,這個男人為了小孩的確花費了很多的苦心,每天都有不同且營養滿分的菜色。
「闕太太言重了,擁有你才是我的幸福。試試。」闕東堯舀起一匙吹涼的湯,很熟稔地送到孫郁巧的嘴邊。「看看味道夠不夠?」
孫郁巧很自然地一口含住了湯匙,完全沒有任何的防御心。「不錯,湯頭很夠味。」
她抬起頭見到他嘴角旁那似笑非笑的笑容,接受到他眼中熾熱的光芒,突地一震,尷尬地放開湯匙,然後低下頭,若無其事地繼續盛湯的動作,然而,白皙的臉早已滿臉通紅。
他還是和她站得很近,孫郁巧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她小心翼翼地挪開距離。
「何時結束冷戰?」他低嗄沙啞地問道,簡單的一句話卻充斥著濃濃的情欲。
孫郁巧避重就輕,招呼著龍鳳胎來喝湯。「睿睿、婷婷吃飯了!」
龍鳳胎依依不捨地離開電視,以橫著走的方式,往餐廳方向緩慢地挪動,四只眼睛還盯在電視上。
「當真不回來我的身邊?」他勸說著。難得這個話題沒讓郁巧破口大罵。
她還是不予理會,跑進廚房,將鍋內的咖哩盛進大碗裡,端出廚房。
「我們是一家人,理當要住在一起。孩子們都在問,為什麼我沒和你們住在一起?」
她將大碗放在餐桌上,拿起盤子幫龍鳳胎盛飯,再淋上香噴噴的紅蘿卜雞肉咖哩,完全將跟在她身後的闕東堯當成隱形人。
「結束冷戰好嗎?你就在我眼前,我卻碰不得、摸不得,這樣很痛苦的。」
孫郁巧停下了動作,冷冷一哼。「你大可以去找潘小姐,反正都過了五年,你應該早習慣身邊沒有我的日子了。」
她有些抱怨地放下手中的盤子,然後轉身,卻冷不防撞上站在她身後的闕東堯。「你別老黏在我身後好不好?」
闕東堯扶住她的身子,灼熱的目光鎖住了她的雙眼,完全不隱藏他眼中滿滿的思念。
天啊!別這麼看她……「放開我……」她虛弱地抗議著,一種很久不曾有過的燥熱感由腳底快速竄起。
他揚起了笑容,很滿意她在自己的懷抱裡,這樣親密的姿勢讓他感到特別安心。「不把你抓緊,你又跑掉的話,我上哪兒找老婆?」
淚意突然充斥在眼眶裡,刺得她好痛好痛。
這久違了的懷抱,令她的心好酸好酸。如果沒有他的背棄,她相信自己現在會是最幸福的女人……孫郁巧擺起臉色,鄭重申明。「我在五年前就已經不是你的老婆了。」
「你是。」
他笑,然後俯下身,在孫郁巧還來不及反抗之際,霸氣地吻住了她的唇。
孫郁巧來不及發出的抗議聲消失在喉嚨深處……
「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嗎?」他抵著她的唇沙啞低吼著,雙臂緊摟著她,恨不得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裡。
他深吻住她,灼熱的唇舌吸吮著她、挑逗著她,試圖瓦解她的抗拒。
不要……她無力地抗議著。他的吻挑起過往的激情,曾有的怨懟似乎也愈來愈模糊不清,她不由自主地讓情欲驅使著她,她摟住他的頸子,熱烈地回應著,兩人所引發的熱力燃燒著彼此饑渴的身驅。
闕東堯結束了這個吻,他以充滿深情的眸子瞅著孫郁巧,輕笑道:「我不信你忘得了我。」
「你!」她憤怒地掙扎。「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王八蛋!我忘了你了,我老早就已經忘了你了!」
闕東堯將她摟得更緊,他的氣息吹拂在她的唇上。「你想我嗎?郁巧?」
她氣極敗壞,想發火卻又力不從心。「放開我,你這個負心漢!」
「回答我。」
「放開我!」
「媽媽……」
龍鳳胎突然出聲介入拉扯中的兩人,他們好奇地看著相擁的父母。
孫郁巧更為著急,她不想讓小孩子看到這麼「親密」的畫面。
「放開我,小孩子在看了。」
「回答我我就放開你,否則你信不信我再吻你?」
「你簡直——闕東堯,你這個無賴不要太過分哦!」
「回答我,你想我嗎?」他賊兮兮地笑著,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孫郁巧氣憤地揮舞著雙手雙腳,但,她微薄的力量在他懷裡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真是——」
迫於情勢,她只好深吸口氣,然後不甘願地點頭承認。
闕東堯滿意地大笑,接著守信地放開了孫郁巧。一天一點點,知道她依然想著他,這樣就夠了。
孫郁巧死瞪著他,滿臉的配紅,整個人簡直就要氣炸了!
「媽媽和爸爸在玩親親嗎?」婷婷歪著頭,童言童語地問道。「婷婷在電視上有看過哦!」
孫郁巧無力地看著一臉好奇的龍鳳胎,一股悶氣卡在喉嚨中,令她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解釋。
「呃……啊……ㄟ……這個……」
闕東堯摟著孫郁巧的肩膀,好心地幫她化解眼前的「危機」。
「沒事沒事,洗手吃飯了。」
孫郁巧立刻甩開他無賴的大毛手,低著頭帶著孩子們洗手去,臨走前還不忘狠狠地瞪了那個得意忘形的男人好幾眼。
他以為她這樣就妥協了嗎?
哼,門兒都沒有!
這筆帳她可是記上了!
第五章
秋天,近中午。秋老虎發威,熱力完全不遜於炎熱的夏天。
刺眼的太陽光由陽台的落地窗投射進來。兩個平日視紫外線為最大勁敵的女人,此刻卻目光癡呆,完全沒有任何躲避和防御地曝曬在陽光之下,任由灼熱的太陽烤曬她們白皙的肌膚。
「情況怎樣?」侯瑜茹問。
「他吻了我。」
「情況怎樣?」孫郁巧問。
「他也吻了我。」
孫郁巧霍然起身,揮舞著雙拳,破口大罵。「去!那些臭男人懂不懂禮貌啊?說吻就吻,有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他們以為我們美麗的小紅唇是生來讓他們踐踏、蹂躪、欺負的嗎?」
孫郁巧氣呼呼地插腰怒吼道:「那個林啟凡不是老把『照顧學妹』掛在嘴邊嗎?他干麼吻你?真不知道那個變態林心裡在想什麼,竟然把魔爪伸向自己的學妹?!他有沒有搞錯啊?!」
侯瑜茹搖搖頭,外表看似平靜,但心裡早已是一團亂,亂到她竟然在昨晚答應了娘親今天中午安排的相親宴!天知道,她已經抗拒這件事多久了,老媽竟然選在她最心亂的時候出擊,她根本沒聽清楚老媽在說些什麼,就胡亂地答應了相親的事!嗚∼∼
「他說只是好玩。」學長說吻她只是因為好玩,不過這的確是唯一的理由,學長一向愛玩,親吻對他而言也只是家常便飯的小事罷了。
「只是好玩?只是好玩?!他變態啊!」
孫郁巧氣極了,她是生氣,而且非常生氣!一方面氣瑜茹被臭男人欺負;另一方面也氣自己的生活被另一個臭男人搞得一團糟!
自從闕東堯無端介入她和孩子們的生活之後,她的精神就處於緊繃的狀態,沒有放松的一刻!她不喜歡他帶給她的影響力;她不喜歡他一副毫無愧疚的模樣;她不喜歡龍鳳胎每天眼巴巴地等著他上四樓的樣子;她不喜歡他的出現;她不喜歡他在她家晃來晃去,而且還強吻她……孫郁巧撫著自己的唇,然後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坐了下來。
他吻了她……而這個吻勾起了五年前所有的甜蜜回憶。他的吻永遠都是這樣,溫柔中夾著懾人的霸氣,輕易地就能撩人心緒……侯瑜茹望著發愣的孫郁巧,然後歎了口氣。她們都因為「強吻」事件而亂了原本的寧靜生活。
她站起身,拿起一旁的皮包,來找郁巧不是為了發呆的,她還有重要的正事要做。「陪我相親吧!有大餐吃唷!」
孫郁巧回過神來,嚇了一跳。「你、你要去相親?!」
「沒錯。」
「可是……可是你不是抵死不從嗎?」瑜茹竟然又答應侯媽媽開始相親?這簡直是太讓人不可置信了!前些時候日也相親、夜也相親的苦日子,不是已經讓瑜茹氣憤到抵死抗議,並發誓絕不再相親的嗎?
侯瑜茹聳聳肩,一臉的無奈。「沒辦法,誰教我一時不察,答應了我媽。管他的,相親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就當作是去吃頓飯好了。」
孫郁巧興奮地跳了起來,完全忘了剛剛氣憤的事。「早就告訴你相親是件好事,說不定還能馬上找到你的真命天子呢!走,我陪你去相親!」她很有義氣地允諾,同時立刻沖回房間換衣梳妝。
侯瑜茹無奈地望著郁巧急忙離去的背影,只能搖頭歎息。唉,誰讓她是個年過三十還沒有交往對象的女人,她的終身大事,身旁的親友總是比她還要著急。
「好了,我們出發!」孫郁巧一身俐落的褲裝打扮,長發整齊地扎成一束馬尾,臉上塗著薄薄的粉妝,靈巧輕盈的模樣,完全不像是兩個孩子的媽。
侯瑜茹促狹道:「你不是被負心漢強吻,心情很不好嗎?瞧你開心成這樣!」
孫郁巧搭著侯瑜茹的肩,將她垂頰的發挑至耳後。瑜茹是屬於賢德淑良型的乖乖女。長長的發、白皙的瓜子臉、清瘦的身材。任誰也料想不到,在她柔弱的外表下,竟有著強大堅強的意志力,要不是有她這股堅不可摧的力量在背後支撐著她,她相信自己和孩子們現在絕對無法生活得這麼好。
「好朋友,你要真能找到一個好男人,我和孩子們都會很開心的。你知道,那兩個小搗蛋很缺一個「爸爸」。」
侯瑜茹輕聲笑開。「我想你大概忘了闕先生的存在了,闕太太。」
孫郁巧揮揮纖纖玉手。「別戳我的傷痛處。嗚∼∼人家也很想忘了他的存在啊!只可惜……」
「只可惜,你卻怎麼也忘不了他!」侯瑜茹接話。
孫郁巧語塞,無奈地歎了口氣,苦笑道:「算了,不提他,咱們出門吧。」
「好,趁龍鳳胎今天回闕家,待會兒可怕的相親宴結束之後,咱們姊妹倆再來去好好逍遙一番,到處逛逛!」
「嗯,好主意!」
☆ ★ ☆
瑜茹相親的地點在一家五星級飯店附屬的法式餐廳裡。
當兩人走到餐廳的人口時,就已經被內部豪華的裝潢給打動了,再看到讓人食指大動的菜單時,口水都已經快要垂到地面上了。
昂貴的法國菜,不是平常人家吃得起的,這麼難得的機會,兩人當然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完全沒去理會媒人婆介紹了些什麼。
今天相親的男主角姓張,看起來斯文有禮,很有紳士風度。
「女兒,說說話。」侯媽媽著急地在一旁催促。哪有人來相親,一雙眼睛卻直盯著菜單瞧的?
侯瑜茹的視線稍稍由菜單上挪開,她吞了一口口水之後,才一臉渴望地開口。「哦,我們何時可以點菜啊?」
呃?孫郁巧噗哧地爆笑出聲。
瑜茹這句話實在是太震撼了,震得媒人婆本來口沫橫飛的介紹詞立刻停住,場面頓時陷入詭異的岑寂。所有人皆你看我、我看你,一群人都不知道此時該接什麼話才好,瑜茹更是尷尬不已,她低垂著頭,白皙的臉已經脹得通紅。
然而,相親宴的男主角卻相當善解人意,適時地化解了她的尷尬。他叫來侍者,體貼地問著瑜茹。「侯小姐,喜歡單點還是套餐呢?」
「都可以,反正看起來都很好吃。」
一句話,立即又讓場面陷入一陣僵冷,侯家兩老則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樣。
「呃……侯小姐喜歡法國菜?」
「嗯!法國菜真的很好吃!你喜歡吃甜點嗎?『舒芙裡』的美味一定會讓你終身難忘的!」一提到好吃的法國菜,瑜茹就忘了所有的尷尬。
「侯小姐常吃法國菜嗎?」
「怎麼可能?正統法國菜很貴的呢!今天是托你的福,我們才有正統又美味的法國菜可以吃!」
孫郁巧捂住嘴,防止自己再度爆笑出聲。她非常肯定,瑜茹已經忘了她今天是來相親,而不是來吃法國菜的。她同情地看了看快要昏倒的侯爸、侯媽,自己也快要因憋笑而憋到內傷。她連忙站起身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化妝室。」
她火速離開座位,直沖向出口。
由於飯店內附屬的餐廳,化妝室都不是設在餐廳內的,於是,她帶著滿滿的笑意往轉彎處的化妝室走了過去。
這層樓都是餐廳,有各國名菜料理。
在一家港式茶樓前,她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子朝她走了過來。
「午安啊!嫂子。」
孫郁巧冷冷地笑著,她雙手環胸,眼中蓄滿殺人的戾光。「林啟凡,你說話小心點,什麼嫂子?我沒那麼可憐!」
林啟凡揚起嘴角。「唷唷唷,嫂子回話真是夾槍又帶棍啊!」
孫郁巧繼續冷笑。「我?會嗎?我倒覺得功力還不足夠,無法讓你內疚,無法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林啟凡大笑。「嫂子對凡弟有何不滿,直說無妨。」
「凡弟?!」原本欲興師問罪的孫郁巧,差點被林啟凡痞樣的回答給逗出笑來。她低下頭,忍住笑意,眼角一撇,突然瞄到餐廳裡某一桌全家人和樂融融用餐的景象。
那是闕東堯、闕家二老、龍鳳胎,還有……坐在闕東堯身旁,長得妖嬌美麗的女人。兩人正低頭說話,狀似親密。
她是誰?孫郁巧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不自覺地握緊雙拳。
闕東堯竟膽敢帶他那些三妻四妾和她的孩子們見面?
那是她的小孩!他怎敢這麼做?
「嫉妒嗎?」林啟凡注意到她大受刺激的表情,還故意揶揄地問。
孫郁巧深吸口氣,斂去震驚的神色,卻隱藏不住滿腹的委屈。「我何必嫉妒?闕東堯有三妻四妾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要不然,你以為我五年前為何要挺著大肚子離家出走?」
「當真不嫉妒?」林啟凡再問,沒忽略掉她眸心中一閃而逝的悲傷,打算要開口解釋,免得她又誤會了好友。
孫郁巧嗤笑一聲。隱藏住自己悲傷的最佳方法,就是一劍刺向對方的要害。
「我不嫉妒,我一點兒也不嫉妒。倒是你,你是來陪闕家一家人吃飯的嗎?」沒和闕東堯分開前,林啟凡就常去闕家和大伙兒一塊吃飯。
林啟凡點頭。「沒錯。」
孫郁巧意味深長地笑著。「真巧,我也是來陪瑜茹吃飯的。你有興趣知道我為何要陪瑜茹吃飯嗎?」
他手插褲袋,瞇眼笑道:「不就是純粹來飯店吃中飯的嘛!這有什麼好嫉妒、好意外的?」
孫郁巧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當然不是,我們姊妹倆還沒闊氣到拿法國料理當中餐吃。」
她愈笑愈奸詐。「況且,如果只是單純吃飯的話,我又何必特意告訴你呢?其實,我是陪瑜茹來……」她故弄玄虛地停頓下來。
「來做什麼?」他忍不住問道。
「相親!」孫郁巧笑得很燦爛。
「相親?!」林啟凡皺起帥帥的俊臉。「她怎麼又跑去跟陌生男人吃飯啊?說過她一百多次了,她怎麼就是聽不懂?相親是很危險的事,如果對方趁她不注意時,在她的飲料中下藥,她怎麼辦?真是笨死了!」他辟哩啪啦地罵著,壓根兒忘了要向郁巧解釋一事。
他是在意的,不過他的在意很快掩藏在他一貫的吊兒郎當裡。「話說回來,我那個笨學妹是相不到的啦!她那種死個性是沒有男人懂得欣賞的,你勸勸她最好早點放棄,別老是在相親。學校寄來的『學會音訊表』裡,她的近況永遠都是在相親,真是丟盡我這個學長的臉哦!」
「是嗎?」孫郁巧冷冷地勾起嘴角。「呵,那這次保證你不會再丟臉了,人家今天的男主角可是欣賞瑜茹欣賞得很呢!我看你這個當人家學長的,可要開始准備包一個大紅包給你親愛的『笨學妹』了。」
「她、她……她要結婚?!」
「當然嘍!她的賢淑和「死個性」還是有男人懂得欣賞的。」
「真的假的?」
「她就在後面的法國餐廳,你去看看便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嘍!」
「不可能的!瑜茹怎麼可能隨便嫁給一個陌生男人?我不相信!」
「信不信隨便你嘍!」
孫郁巧不理會林啟凡震驚的嚷嚷聲,抬頭挺胸地往化妝室的方向揚長而去。
真是過癮!
孫郁巧打開水龍頭,任由冰涼的自來水沖過她的雙手。
實在是太過癮了……她笑著,但得意的笑容在四處無人時,緩緩地自她的嘴角消失。
她閉上雙眼,眼前又浮現出剛才那令她痛心疾首的一幕,並連帶回想起五年前潘小姐「大駕光臨」時的場景。那不堪的回憶,再度攪亂了她平靜的心。
她低垂著頭,劇烈的心痛在心中不斷地揚高、再揚高。頰上的淚水快速地滴落在水中,一串接著一串,綿延不斷。
是嫉妒嗎?
不可能!
是吃醋嗎?
不可能!
是在乎嗎?
不可能!
她早該習慣這一切的,不是嗎?談何嫉妒?如何吃醋?怎會在乎?
五年了,她受這種背叛的折磨已經五年了。
每次午夜夢回之際,她都在責怪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夠好、不夠賢慧,所以自己的丈夫才會離棄她、不要她……才會選擇背棄她一向引以為傲、細心經營的家。
這些年來,她總在責怪自己的不好,從不去怨恨他的負心。
為什麼五年後,他再度介入她的生活,卻又這麼殘忍地要她再次面對他的背叛?
夠了!她受夠了!她不想再回到五年前那種整天以淚洗面、責備自己的日子……她不要!
孫郁巧掬起冰涼的水,潑向淚流滿面的蒼白臉頰。強烈的心痛,迫使她發出低嗄沙啞的嗚咽聲。
夠了……
☆ ★ ☆
相親宴結束。
一群人走出餐廳,雙方父母和介紹人正在門口上演「十八相送」。
所有人包括男主角都很滿意今天的相親結果,完全沒因瑜茹的「失言」而有所影響。男主角當真如她先前向林啟凡所說的,對瑜茹欣賞得不得了……
孫郁巧摸摸自己的下巴,突然發現自己真是鐵口直斷、超級神准的。
「感覺如何?」孫郁巧悄聲問著一旁的侯瑜茹,瑜茹的雙頰因紅酒的關系而泛著桃紅,使她顯得更加柔美動人,教相親的男主角看得眼都直了。
「不錯啊!我吃得好飽。」瑜茹心滿意足地拍拍微凸的小腹。「倒是你,好像吃得不多。你上個廁所回來後,怎麼就變得怪裡怪氣的?發生什麼事了?」
孫郁巧硬是扯開嘴角,略過她的問題。「我是問你對男主角的感覺如何?不是問你吃得飽不飽?你好心一點,保持一下形象吧!男主角對你的印象好像不錯哦!」
侯瑜茹皺起眉頭。「避重就輕!喂,你怪怪的唷!」
孫郁巧搖搖頭,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悄悄地在眼眶中凝聚。在瑜茹面前,她總是無法隱瞞任何事情。「沒事,我上個廁所能發生什麼事?你想大多了——」郁巧狠狠一震,尾音突地消失,哀怨的視線停駐在前方的某一點上。
侯瑜茹皺起眉,轉過身順著郁巧的視線望過去——她們前方的港式茶樓裡走出一群人,闕東堯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很是引人注目,而他身邊則緊跟著一個妖嬌美麗的女人,郎才女貌的兩人站在一起,更是引人注意。瑜茹暗歎了口氣,她知道影響郁巧情緒的原因了。
「沒事吧?」侯瑜茹問著自己的好友。
孫郁巧搖搖頭,淒苦一笑。「沒事,我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了。」
侯瑜茹皺起眉頭。「怎麼這麼巧,他們也來這裡吃飯?」
「天知道。」孫郁巧深吸口氣,抑止噙在眼眶中的淚水。
龍鳳胎在此時發現了她們的存在,他們快樂地高喊。「媽媽!媽咪!」
隨即,兩人奔向孫郁巧的懷抱。
郁巧蹲下身摟抱住小孩,僵硬的身軀,凝重的神色,在在顯現她的慌亂。「嗨,小朋友,吃飽了嗎?」
「嗯,小肚肚吃得好飽,我們有吃又燒酥哦!」
「還有硬硬的面!」
「還有蝦子包!」
兩個人爭先恐後地報告著午餐的菜色。
闕東堯一行人走了過來,使得本來就很熱鬧的相親團,現在變得更加熱鬧了。
孫郁巧站起身,視線特意避開闕東堯和那名女子,她沉穩地看著面前眼中帶淚的闕家二老。
「爸、媽,好久不見。」
闕母握住郁巧的雙手。「巧巧,五年不見了,爸媽好思念你,你過得好不好啊?」
「我很好。來,跟你們介紹一下。」孫郁巧急忙轉移話題。她現在的心情太過悲傷了,不適合再接觸任何敏感的話題。「這是瑜茹,你們見過的,這是瑜茹的爸爸、媽媽。今天是瑜茹相親的日子,這是相親的男主角,很相配吧?」
闕母看看瑜茹。「真的好久不見了,瑜茹愈來愈漂亮了。」
「伯母客氣。」瑜茹輕笑著,但笑容在瞥見一雙森冷的眼時,立刻凍結。她的學長正用著足以殺人的可怕目光,狠狠地瞅著她瞧!
瑜茹想要尖叫!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天爺干麼把他們這群人全攪和在一起?現在該怎麼辦?
「你好、你好!」侯家父母趨前向闕家兩老問好。
「恭喜、恭喜,真是郎才女貌啊!」
「呵,客氣客氣!要真有結果,一定請你們來喝小犬和侯小姐的喜酒!」張氏夫妻也在一旁呵呵直笑。
「好好好!到時我們全家一定到!」
一群長者像多年不見的老友般,熱鬧地圍在一起,聊了開來,完全沒有第一次見面時的生疏。
孫郁巧牽著龍鳳胎,以平靜無波的眼神迎視闕東堯。「孩子我直接帶回去,你送爸媽回去就行了。」
不等闕東堯回話,美麗女子立刻接話。「不用了啦!我們還要帶小朋友去百貨公司買些衣服和玩具呢!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不能只是吃吃飯而已。」
孫郁巧緩緩地笑開,努力不讓人察覺到,她用五年時間重建修補的心,正淌著血,一片一片再度破碎……「你客氣了,家裡的玩具和衣服都很多,不須破費。」
她側過身,看著一臉擔憂的瑜茹。「我先帶孩子回去了,你幫我和長輩們說一聲。」
語畢,她帶著龍鳳胎往前邁開腳步。兄妹倆察覺到母親的異樣,皆乖乖地聽從母親的指示。
闕東堯側身擋住她的去路。「我送你回去。」
孫郁巧垂下了眼簾。「不用了,你還有很多人需要送。」
「我送你。」他堅持。郁巧臉上的冰冷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
「不用!」憤然推開阻擋去路的高大身軀,郁巧牽著睿睿和婷婷走向電梯,正巧電梯門開啟,他們立刻踏進電梯。
她伸出顫抖的手,按了一樓的按鍵。
在電梯門關上的前一秒,闕東堯硬是將電梯給攔了下來。他踏進電梯,將門關上。
「我送你們回去。」
「不用。」
「郁巧……」
「你難道永遠聽不懂什麼是拒絕嗎?」她用力打斷他要說的話,然後無力地一笑。「你不該放下一群人不管,淨做些無意義的事。」
闕東堯皺起眉頭。「你和孩子對我而言絕不是無意義的事。」
「是嗎?」她冷笑一聲。「我可承擔不起。而且你這些無意義的話,我真的聽得很煩了。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對我面言,你只是個無意義的人,你沒有必要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
闕東堯慌了,他可以面對憤怒的郁巧,但眼前仿佛什麼事都不在乎的郁巧,讓他有種窒息的恐懼感。
「淑韻是爸媽至交好友的女兒,她由美返台度假,今天只是和我們一起吃飯而已,你不要誤會!」他握緊雙拳,一股寒意由心底生起。
孫郁巧無所謂地聳聳肩。「你有必要向我解釋嗎?當年我都不曾要求你解釋任何事,現在更沒必要。」
「郁巧!」闕東堯不顧一切地環抱住孫郁巧,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決絕。「聽我說,聽我說!我沒有背叛你,一次都沒有!我不准你又這麼殘忍地定我的罪,我不許你再離開我!」
「放手……」
「不放!你不能再離開我!」
「放開我!」孫郁巧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她恨恨地瞪視著他,淚水奪眶而出。
「你還要我多恨你,你才甘願?五年了,我早就習慣沒有你的存在!你別再來煩我!」
「郁巧,為什麼你從來就不會問問我?你為什麼總是不信任我?你能不能不要以自己的想法為想法?你知道你這樣子很自私嗎?」闕東堯嘶啞地低吼。
自私?難道愛一個人、難道不願與人分享丈夫就叫自私?
孫郁巧閉上眼,忍住一陣昏眩。
她扯開嘴角,淒美地笑開。「你答對了,我的確很自私,我不愛看到我的男人身旁總是環繞著不同的女人,我心眼小、我眼界不夠寬大,就因為如此,所以我已經選擇離開,不再阻礙你了,不是嗎?」
電梯門打開,她牽起龍鳳胎的手。「別再來煩我們。」
她挺直背脊,跨出電梯,直直地往前邁進。
闕東堯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沒有再上前阻止。
電梯門關上。
一堵門,是有形的阻隔,卻遠不及那無形而牢牢卡在兩人之間的鴻溝。
他低頭,雙手覆住臉,雙肩顫抖著。哽咽而壓抑的聲音由喉頭發出,悲愴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