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感謝大家的協助,還拜託各位大哥在開工後大力協助,讓整個工程進度可以如預定的計劃圓滿達成。」
會議的桌首輕倚著一名嬌艷美麗的女子,她有著讓所有男人流口水的萬種風情,時而嫵媚地撥弄秀髮,時而噘噘小嘴、眨眨鳳眼的媚樣,更是把今天參與工程發包會議的各家廠商代表迷得暈頭轉向!
她是范愛美,誠如她的名字一樣,她的愛美是出了名的,而讓男人垂涎的美貌更是比自身愛美的天性還要出名。她,是「瑞正營造」工務部的第二把交椅。
愛美仗著她嬌嗲的嗓音及性感的外表,在99.9﹪以男人居多的營造工程界裡無往不利,所到之處男人流口水的流口水、骨頭酥的骨頭酥。只要她隨便撒嬌幾聲,根本沒有她打不贏的發包戰役。有愛美這如此致命的利器在,「瑞正」所承包營造的工程絕對沒有買貴的材料,更不可能有拖延工程的情況發生。
儘管愛美這般的「轟動武林、驚動萬教」,但嚴格來說,她還只是「瑞正」第二個厲害的人物。
那麼,第一把交椅、第一個厲害的人物,擁有「工程女皇」稱號的人是誰呢?
那就是一派氣定神閒、掛著吊兒郎當的得意笑容、坐在長長會議桌主位的人。她是程忻洋,「瑞正」的工程部經理,她才是真正可怕的狠角色。
程忻洋擁有一頭短得不能再短、挑染成金褐色的短髮。她精明的雙眼往往只要輕輕一瞄,就可以讓工料的等級、實價無所遁形,犀利的目光彷彿可以透視一切。
愛美必須靠美貌和嬌滴滴的嗓音才可以打贏發包戰,而程忻洋往往只要一個眼神或者只是淺淺地勾起嘴角奸奸一笑,就可以打贏任何一場戰役,讓敵人高舉白旗,完全懾服。
「忻洋∼∼你看人家這樣處理得好不好?你要不要再補充一下下呢?」
美艷的愛美以甜膩膩的聲音叫喚著,她刻意彎著腰,在忻洋面前展露她迷人的乳溝,且彷彿還嫌不夠似更加放肆地拉低衣裳,讓一對美麗的豐胸呼之欲出。
「哦∼∼」有幸得以窺看到此畫面的男人紛紛掩住口鼻,抑制口水、鼻血噴射而出!
愛美奸詐地笑瞇了眼。她最愛玩這種遊戲了,最愛在旁人的面前和上司表現出很親暱、很曖昧的模樣,並且愉快地欣賞眾人震驚、錯愕的表情。如果能讓人誤會她倆之間的關係,那她就更樂了!
「忻洋∼∼你說說話嘛,你都不說話,都是人家一個人在唱獨腳戲∼∼」
愛美嗲聲嗲氣地抗議著,一個小粉拳輕捉在忻洋的肩膀上。
程忻洋懶洋洋地掀開眼簾,輕揚嘴角,玩味地加入愛美的小遊戲。她挑高愛美的下巴,以低沉沙啞的嗓音附和道:「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愛美撅高了小紅唇,不依的小粉拳輕捉在程忻洋穿著中性西裝的胸口上。「討厭討厭!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你都不愛人家了∼∼」
程忻洋搗著被打疼的心窩,忍住一記悶哼。愛美捶人的力道也未免太過用力了吧!
看到兩人曖昧的動作及對話,與會人士無不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原來工程營造界盛傳程忻洋和她美麗性感的助理有一腿的事是真的啊!難怪,難怪程忻洋老是給人一種比男人還要豪邁瀟灑的感覺……原來她根本就是個同性戀!
愛美眼角瞄到忻洋因被打痛而微皺的眉頭,她揚起壞壞的、開心的笑,變本加厲地再補上幾拳,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嬌嗲得幾乎甜死人的蜜語。「虧人家還這麼愛你,人家好傷心唷∼∼」
程忻洋咬著牙,當機立斷地決定馬上結束今天的會議。再讓愛美這樣捶下去,她一把骨頭八成會被打散掉。
她推開椅子,站起身。「各位,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程忻洋說完,立即一溜煙地逃離會議室,留下了一室錯愕的、滿臉疑問的廠商。
愛美揮揮纖纖小手,呵呵笑道:「討厭,真是死相!怎麼這麼害羞呢?我們的關係別人又不是不知道,唉!」
她面不改色地戲言著,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想法,這就是她和忻洋在幾乎都是男人的營造工程界中唯一的生存之道──讓大家都以為她們是同性戀者!如此一來,就能斷絕那些男人們腦袋瓜子裡不該有的想法。
呵,她實在是太聰明了!可憐的忻洋,也只有讓她拖下水的分了。
***
程家,一個幸福洋溢的家庭,位在綠意盎然的「美滿社區」裡。程媽媽是社區的義工媽媽,興趣是種花栽木、打打毛線衣,偶爾還會用柔柔細細的嗓音替人打抱不平;程爸爸則是退休的教職人員,興趣是書法及用放大鏡看書,過年時會寫寫春聯,送給社區裡的左鄰右捨,這,是一個充滿寧靜、祥和的家庭……
「程樂樂!你以為第二名很了不起嗎?這種成績就想要來領賞?你也未免太小看阿媽準備的小禮物了!」
破口大罵的人正是程忻洋,她的大嗓門破壞了程家一整天的寧靜與祥和。而被罵的人則是程忻洋年僅十一歲的侄女──程樂樂。樂樂目前就讀國小五年級,身高是全班最高的,考試考第二名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事。
樂樂手插著腰,拉開嗓門朝她姑姑吼了回去。「哼!第二名就很了不起了!阿媽說你以前都是『吊車尾』,還好意思嫌棄我的成績?!」
「你──」程忻洋為之氣結,她瞪向一旁正在邊織毛衣、邊看八點檔的母親,以及坐在母親身旁,用著放大鏡看書的父親。兩老還是一貫的恬靜,完全不受現場喧鬧氣氛的影響。
「老媽!你連這種事都告訴她,我以後要怎麼管教她啊?把書讀好是她的責任,根本不需要任何獎賞,你和老爸都寵壞她了!」
程忻洋氣憤不已,插著腰大罵的模樣其實和樂樂挺像的。
樂樂氣鼓了雙頰。「喂喂喂,歐巴桑,阿媽要給我鼓勵是阿媽疼我,你不要自己沒考過第二名、沒領過賞就嫉妒我!」
程忻洋氣極了,她衝向前,拎起樂樂的耳朵。「壞孩子!你搞清楚,我是你的『姑姑』,不是『歐巴桑』!況且我才二十九歲而已,你皮在癢啦?竟敢叫我歐巴桑!」
「三十了啦……」
「程樂樂!」
「好啦好啦……」程樂樂搗著耳朵唉唉叫。「二十九就二十九嘛,這麼會計較!二十九跟三十有什麼不一樣……」
「程樂樂!妳真的欠揍是不是?」
「好啦好啦,姑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跟阿媽要禮物了啦!嗚∼∼你放開我的耳朵啦……嗚∼∼我的風火輪賽車……」
一聽到「風火輪賽車」,程忻洋的怒氣立刻消失。「風火輪賽車?第幾代啊?」
程樂樂獻寶似地漾開了笑。她知道「風火輪賽車」已經引起姑姑的好奇了,姑姑和她一樣,對一些新奇的玩具特別感興趣。
「是第三代,比第二代還要更高難度哦!多了四個魔鬼彎道,我同學說好玩得不得了呢!」
「真的嗎?是不是我們上次去百貨公司看到的那一個?」
「沒錯沒錯!」
程忻洋的玩性一下子就被挑了起來。她最近迷上了這些很厲害的玩具,有時和樂樂去公園散步時,看到一些小男生在玩她從來都沒看過的玩具時,她都有種手癢想玩玩看的衝動。
「很貴耶!」程忻洋勾著樂樂的肩膀,一大一小開心地討論起這款玩具,之前的對峙像是沒發生過似的。
「所以才叫第二名的禮物啊──」
「呿,壞小孩!怎麼可以叫阿媽買那麼貴的禮物送你?」
「要不然你買給我?」
「我?考慮看看。不過話說回來……」程忻洋瞇著眼審視著樂樂。「你是良心發現啦?我從沒看過你這麼認真讀書耶!」
樂樂笑得可樂了。「當然嘍!在我們修毓老師的英明指導之下,我的成績當然會進步嘍!姑姑,你都不知道我們修毓老師有多厲害,這次校際師長杯籃球賽,因為他神准的三分球,讓我們學校拿到了冠軍呢!而且修毓老師還當選了本屆的MVP球員哦!我們班每個人都愛死他了,其它班級的人都好羨慕我們呢!」
又是「秀玉老師」!程忻洋微微皺起眉頭。打從這學期樂樂換班之後,她在談起學校的事時,總會提到那個「秀玉老師」。
一下子說「秀玉老師」的知識有多麼的淵博,知道很多很多的歷史故事;一下子又說「秀玉老師」的籃球打得有多棒,還拿到什麼校際杯的冠軍。似乎……這個「秀玉老師」是個文武全才的傢伙,還輕而易舉地擄獲了一票小學生的心。
程忻洋皺起眉頭。「喂,樂樂啊,姑姑怎麼覺得那個『秀玉老師』變成你的偶像啦?」
樂樂快樂極了,沒留意到自己姑姑吃味的表情,兀自開心得手舞足蹈。「修毓老師當然是我的偶像嘍!沒人比得上他的,那些明星哪能和他相比啊!」
程忻洋雙手環臂,審視著自己的侄女。老實說,她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大哥和大嫂在樂樂五歲時出國旅遊,結果卻因飛機失事而身故。此後,撫養樂樂的責任就落在她身上。樂樂是她從小一手帶大的,沒想到她的小樂樂竟然也會開始崇拜起偶像!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一個人硬是要搶走你懷中的寶貝一樣,真的很不舒服!
「那好,你既然這麼『迷』她,乾脆去跟你的『秀玉老師』要張照片,把她當成神一樣,每天照三餐膜拜她算了!」程忻洋賭氣地說著,語氣酸極了。
樂樂很不高興,嗤之以鼻地說道:「姑姑你太沒禮貌了,修毓老師真的很厲害,是你不認識他罷了!算了,我不跟你說了,話不投機半句多。」
說完,樂樂一溜煙地跑回她的房問,只留下程忻洋在原地生悶氣。
「這是什麼態度啊?也不想想誰才是會陪著她一輩子的親人,那個『秀玉老師』會當她幾年的級任老師都還不知道,這麼迷她有什麼屁用啊!」
「忻洋,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和她計較。」程母關心地勸說著。
程忻洋憤怒地否認。「我哪有和她計較?我只是看不慣她考個第二名就來要禮物的行徑罷了!」
程母呵呵笑。「不過話說回來,樂樂這個學期真的很用功,每天放學都乖乖地待在書房寫功課,不再抱著電視不放。看來樂樂這學期換的新老師,真的還挺不錯的呢!」
程忻洋不贊同母親的言論。「什麼?!還不是我努力幫她惡補的關係,所以她這次考試才可以考到第二名!幹那個老師什麼事啊?讀書要靠自己,不是靠老師,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就是這個道理!」
程母笑呵呵地看著女兒,一針見血地問道:「你在嫉妒嗎?忻洋。」
程忻洋聞言,腳底彷彿讓利針扎到一般跳了起來。「我?我嫉妒?!我幹麼嫉妒?我怎麼會去嫉妒一個外人呢?『她』只是一個老師耶,我幹麼嫉妒樂樂只聽『她』的話?我幹麼嫉妒樂樂開口是『秀玉老師』、閉口也是『秀玉老師』?我吃飽撐著啊?我幹麼嫉妒啊……」
程母呵呵直笑,繼續打著毛線衣,程父仍舊拿著放大鏡看著厚厚的書籍,而程家大小姐依然在原地咆哮,極力否認自己有多麼嫉妒樂樂的那個「秀玉老師」……
***
「這的確是嫉妒,親愛的忻洋。」
「你說什麼?親愛的愛美。」程忻洋犀利的視線由工程圖中移開。春日的太陽亮晃晃地由落地窗投入一向明亮的辦公室內,光線顯得更加刺眼,連愛美看起來也刺眼極了。
不怕死的范愛美繼續優雅地喝著她的咖啡,順便分析著上司的心理,毫不在意程忻洋一臉陰森威脅的模樣。
「我說的是實話啊!你早就把小樂樂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了,自己的孩子迷戀上別的女人,當媽媽的當然會不舒服。」
程忻洋厭煩地甩著筆桿。「我是把程樂樂當成親生的沒錯,可是我沒有嫉妒那個『秀玉老師』好不好!」
「哦?是嗎?」愛美嬌笑著,還真是當局者迷呢!「好啦好啦,是不是嫉妒妳自己最清楚。喏,這個給你。」她將帶進忻洋辦公室的紙袋放在辦公桌上。
程忻洋瞪著眼前那個百貨公司的紙袋。「這是什麼?」
愛美揮揮纖纖小手。「我早就知道你絕對記不得今天是什麼特殊節日。老大,今天是西洋情人節,這是本公司愛慕你的少女們送你的情人節禮物。呵,你可是她們眼中的木村拓哉呢!我真替本公司那票單身男人叫屈啊!」不過,說也奇怪,那些女人怎麼會托她這個「情敵」轉交禮物呢?該不是想對她「宣戰」吧?
程忻洋垮著下巴,錯愕地指著自己。「我?」
「沒錯,就是你,親愛的忻洋。」
程忻洋還是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因工作的關係,所以一向穿著輕便,都以褲裝為主,頭髮更因為自己懶得整理而刻意剪短,但,雖然她有著男性化的外表,可內心卻是個十足十的女人啊!
「我怎麼會是木村拓哉?我是女人耶!」忻洋抗議,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別人將她當男人看!
愛美呵呵笑。「呵,她們可不把你當成女人呢!難道你感受不到,從你進公司這一年來,那些緊緊跟隨著你的愛慕眼光嗎?」
程忻洋煩躁地丟下手中的筆,雙手指著自己。「問題是,我哪裡像那個日本帥哥啊?」
「小虎牙和小酒窩啊!」愛美立刻指出,這是公司女同事統計出來的相似排行榜中的第一相似及第二相似點。
「什麼?!」程忻洋驚愕地大叫。
「沒錯,就是小虎牙和小酒窩!呵,誰叫你有這兩個迷人的小東西呢?喏,這是我的小禮物,情人節快樂啊!親愛的忻洋。」
愛美放下小禮物,而後揮揮纖纖小手,轉身走人,離開忻洋的辦公室。
程忻洋瞪著一桌的小禮物,臉上彷彿佈滿了黑線。她從不知道她娘生給她的小虎牙和小酒窩會讓人聯想到……木.村.拓.哉?!
問題是……
程忻洋哀怨地歎了口氣。問題是,就算她被當成木村拓哉又有什麼用?她最心愛的小樂樂早已變心,愛上那個「秀玉老師」了……
***
滿腹怨氣的程忻洋在一個小時後來到工地巡視,工地尚待良辰吉時才會開工,但已進駐了部分大型機具。
程忻洋晃進了一旁的工務處,和裡頭的工人打招呼。
「大耶,吃飽了嗎?」
「大耶」是程忻洋對於工人的尊稱,這些固定的班底,是跟著她從之前倒閉的公司一起來到「瑞正營造」的,因之前早已培養了多年的默契,所以儘管她才來「瑞正」一年多,卻因這批有力的助手,造就了她在營造業人人驚奇的成績。
「吃飽了啊!對了,林桑找你唷!」
林桑是「瑞正」的工地監工,對於工料計算的神準度,在整個營造業裡無人能比。另外,他更是整個工務部裡最資深的員工,所以連一向說話大聲、個性大剌剌的程忻洋在面對林桑時,都深存著對前輩的高度敬意。
「多謝,我立刻過去。」
程忻洋走進工務處後的小辦公室,只見林桑站在窗戶前猛皺眉頭,看起來相當不悅。
她趨近。「林桑,吃飽了嗎?找我有什麼事嗎?」
林桑點點頭,粗壯的手指指著前方。「聊聊罷了。對了,警衛吃飯還沒回來嗎?怎麼讓一個小孩子在工地裡走來走去?」
程忻洋順著林桑所指的方向望去,當真看到一個和樂樂差不多身高的小男生,正佇足在機具旁仰著頭觀看。
「這太危險了,林桑我過去看看,待會兒再來找您。」
「好,快去快去。」
程忻洋快步走出辦公室,朝那名小男孩的方向走了過去。
那名小男孩雖然有著和樂樂一樣的身高,但臉上的表情不若樂樂般的天真無邪、無憂無慮,他顯得安靜沉穩多了。
她發現自己竟由衷地欣賞起這名陌生的小男生來。人類是很奇怪的生物,「對不對盤」、「順不順眼」往往只要一眼就看得出來!
她皺起了眉頭,不過話說回來,就算這名小男生有著她所欣賞的沉穩,但他闖入危險的工地,就是一件欠罵的事!
「小朋友,工地很危險的,你不可以進來這裡!」程忻洋擺起臉孔、雙手插腰,惡狠狠地叱喝。
小男孩抬起頭,程忻洋發現他有雙會讓女生嫉妒的美麗眼睛,眼中甚至還閃著晶亮的光芒。程忻洋不禁感到驚訝,她很少看到這麼漂亮的小男孩,連她一向自以為傲的樂樂都沒這個小男孩來得漂亮有氣質。
小男孩立刻有禮地道歉。「阿姨,對不起,我這就出去。」
小男孩說完,馬上轉身離開工地,只是他的目光還是依依不捨地停留在工地上的那些大型機具上,清澈美麗的雙瞳彷彿讓人無法拒絕他任何事。
因此,程忻洋做了她這一生最衝動的決定。
「等等!」她喚住了小男孩。
小男孩轉身,椎嫩的臉龐上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所該有的成熟。他彬彬有禮地問道:「有什麼事嗎,阿姨?」
程忻洋彎下腰,視線和男孩平行。「你喜歡那些機具是不是?」
「嗯。」男孩點點頭,因談起自己喜歡的東西,清澈的雙眼顯得更加晶亮。
「你是不是很喜歡『建築師巴布』?」這是一部幼幼台正在播放的卡通影集。
男孩搖著頭,以堅定的目光告欣程忻洋,他之所以喜歡建築,並不是出於一時的著迷。「不是,我不是因為巴布才喜歡的。」
程忻洋淺笑。「這麼說來,你一定也常常去其它工地看嘍?」
男孩點點頭,細嫩的臉龐漾著一抹羞怯的紅潮。
程忻洋挑著眉。「那你猜我們接下來要如何做呢?我們要怎麼在這一大片空地上蓋上一棟辦公大樓呢?」
男孩自信地笑開。「我知道,要先挖地基,然後做連續壁工程!」
程忻洋驚奇地笑道:「不錯哦,你很有概念呢!」她指著前方一片空地,接著解說。「再過三天,我們就會開始開工動土。你知道嗎?其實光是開挖前,就需要經過很多道事前勘查的準備動作。現在的開挖方式是超深開挖,不像早期較淺的開挖,那種簡單的鋼軌樁、鋼板樁或預壘樁已經不符合現代人的需求了。台北地窄人稠,人愈多大樓就蓋得愈高,我們除了採用較新的超深開挖工法之外,還要分析各種地層的理論數據。運用土壤力學理論來計算採用超深開挖時可能會發生的各種現象,唯有如此,才能減少災變的發生。我這樣說你懂嗎?」
「我懂我懂!」
男孩興奮極了,沉靜的臉龐躍上了喜悅的笑容。
程忻洋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到小男孩的笑容,這讓他看起來沒那麼老成,顯得活潑多了。
「你想知道更多嗎?」
「想!」男孩用力點著頭。
「你想看開挖的工程或者其它工程嗎?」
「我想!」男孩幾乎以尖叫的方式響應。
程忻洋笑開,撫著男孩柔軟的髮絲。「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袁牧平。」
程忻洋溫柔地看著男孩興奮的模樣。「好,阿姨和你約法三章,如果你達成以下的要求,阿姨就會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和工程有關的事。第一、你每次來工地前必須將學校的作業寫完;第二、你來工地之前必須和爸爸媽媽報備;第三、你來工地時必須待在我同意你待的地方,而且必須戴上安全帽。」
牧平咬著下唇,眼中盛滿渴望,很認真地考慮著自己是否可以達到那些條件。
「好!」牧平大力點頭。「我願意!我會寫好作業,並且和爸爸說我會來這裡,我也會戴上安全帽,乖乖聽阿姨的話!」
程忻洋認真地審視著牧平。「你真的很喜歡嗎?工地很吵的,而且空氣也不好。」
「我不怕吵,我喜歡看蓋房子!」
程忻洋笑著伸出手掌。「好,我們握手之後就一言為定,你要記得答應過阿姨的事。」
牧平眼眶泛著淚光,握住程忻洋的手。「謝謝阿姨!我不會黃牛的!」
「不客氣,以後你就叫我忻洋阿姨。」
「好。」
午後的陽光投射在這一對剛剛「立盟」的一大一小身上,他們開朗地笑著,大手小手握得好緊好緊。雖是初識,但從兩人堅定的眼眸之中,可以預見這段友情一定可以長長久久,並且和陽光一樣耀眼。
第二章
晚餐時間。
「阿馮,我們修毓老師好厲害哦!他今天收到的情人節巧克力多到連辦公桌都擺不下去妮!我看其他老師一定羨慕死他了!」
程忻洋挑挑眉,原來「秀玉老師」的戰利品和她不相上下啊!這傢伙拐騙小學生的方法還真是有一套呢,她就沒見過樂樂她們以前會在情人節時送老師巧克力!
「阿媽阿媽,我們修毓老師還說下個禮拜的校外教學可以開放讓家長參加,你跟爺爺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啊?我們要去埔心農場烤肉哦,一定很好玩!」
又是「秀玉老師」!開口閉口都是「秀玉老師」……
「爺,你跟我們一起去啦!到郊外踏踏青,對身體比較好哦!而且我們修毓老師真的很好哦,他知道很多歷史故事,你們一定能夠相談甚歡的!」
還是「秀玉老師」!是否小樂樂的世界只剩下「秀玉老師」,其他的人都變成路人甲啦?
真是夠了!
在樂樂第三次誇讚那個「秀玉老師」之後,程忻洋知道自己該有所動作了。
她大力放下手中的碗筷,製造出來的聲響讓熱鬧的氣氛立刻安靜下來。
程母撫著胸口,驚聲嚷嚷著。「什麼事啊?這麼大聲……女兒,你把我們嚇了一跳。」
程忻洋瞪著樂樂,憤怒的火焰在她眼裡閃呀閃地。「喂!程樂樂,你怎麼都沒想過,要邀請我這個姑姑參加你們的校外教學呢?」她毫不客氣地指控著。
程樂樂無辜地嘟起小嘴。最近姑姑好奇怪,每次提到修毓老師她就不高興,阿媽說那是因為姑姑在吃醋,但她就是想不通,姑姑有什麼好吃醋的?一個是養她、給她零用錢的姑姑,一個是學校的級任老師,這根本不能相比較啊!
「姑姑酌工地不是快開工了嗎?而且校外教學是下下個星期四,我想姑姑要上班,應該是沒空才對。」
程忻洋突然覺得很傷心,以前小樂樂都會纏著她,要她請假參加母姊會的。可是現在……嗚∼∼樂樂長大了,升上五年級後,翅膀已經硬了一半了。況且她現在有了「秀玉老師」,聽以當然不會在乎她這個姑姑有沒有陪同她一起參加他們的校外教學活動。
終歸一句話,自從那個「秀玉老師」出現後,樂樂的心裡就沒有她這個地位像母親一樣的姑姑啦!
「那你至少應該禮貌性地問一下吧!」程忻洋的語氣酸極了,像是喝了一大桶陳年酸醋一般。
樂樂端著鹼,喝著她最愛的玉米濃湯,嘴上還不忘質疑著姑姑怪異的行為。「姑姑,你好奇怪唷,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地生氣,而且還是生我老師的氣,這真的很奇怪耶!人家的爸爸媽媽都巴不得好好謝謝修毓老師讓我們班上的同學成績都進步了,只有你,好像很討厭修毓老師一樣……」
程忻洋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著碗裡的湯,盡量掩蓋她的確討厭「秀玉老師」的事實。
樂樂一眼就看穿姑姑的心思,她哀聲歎氣地嚷嚷著。「唉,我的姑姑討厭我的老師,我一定是全世界最悲慘的美少女了!」
程忻洋審視著哀聲歎氣的樂樂。從小,樂樂一向跟她是最親近的,有什麼秘密也一定是第一個讓她知道……她承認自己是在嫉妒,不過,她倒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可以讓自己打翻醋罈子?
突然,一個想法閃過程忻洋的腦中,她細想了會兒,然後緩緩地笑開。
「嗯,樂樂啊,其實我也不是討厭你們『秀玉老師』啦,姑姑可能是因為和老師沒見過面,所以才會覺得生疏吧!耶,乾脆你和『秀玉老師』約個時間,姑姑作東請吃飯,當家長的是應該和老師好好熱絡熱絡才是。我還準備了一個小禮物要送給『秀玉老師』,說不定見了面,我也會和你一樣開始欣賞起『秀玉老師』唷!」
樂樂狐疑地皺起眉頭來。「唷,你不是很忙嗎?」
程忻洋挨到樂樂的身旁,親熱地環住樂樂的肩膀。「再怎麼忙,還是要好好關心一下我心愛的小樂樂啊!」
心思單純的樂樂立刻撇開心中的疑慮,興高采烈地應和著。「剛好,我們修毓老師說要做個家庭訪問,我可以先和老師約時間,請老師來家裡吃飯!」
「真的嗎?那實在是太好了。」程忻洋望著已經迫不及待地和阿媽研究起菜單來的樂樂,心中的一把妒火是愈燒愈熾烈。
哼,她倒要好好地瞧一瞧「秀玉老師」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傢伙,可以讓她心愛的小樂樂如此地愛護「她」!
***
離「美滿社區」不遠的「幸福社區」,同樣也是一個寧靜安詳、綠意盎然的社區。
「幸福社區」裡,不約而同地住著許多任教於各級學校的教職人員,這些教職人員一起將「幸福社區」的活動中心架設成藏書豐富的圖書館,並且定期替社區、街坊的小朋友舉辦各種讀書會。
也許是因為這群家長的用心,「幸福社區」由大人到小孩,每個人都充滿著濃濃的書香氣息,連一向調皮的男孩也顯得沉穩乖巧多了。
袁牧平就是這樣的小朋友。他今年十一歲,國小五年級。或許是生長的環境使然,也或許是自己父親也任教職的緣故,牧平從小就不同於一般鹵莽、橫衝直撞的同齡男孩。
父親袁修毓同時也是牧平的級任老師,他有著高大的身材、大大的手掌,給人一種很安定的感覺。但,也許是父子倆的個性都很沉穩,所以整個袁家一直都是很安靜的,直到最近……
袁修毓看著剛進家門,嘴角帶著少有笑容的兒子。
「老爸,我回來了!」
老爸?!他皺起了眉頭,牧平很少說出這種字眼,他一向是中規中炬地問安的。「嗯,準備吃飯了。」
「好,我先去洗手!」牧平瞄到餐桌上的酸辣湯,立即開心地大叫。「耶!有酸辣湯耶!」
袁修毓望著兒子興奮地「跳」向浴室,眉頭不禁愈皺愈緊。
聽兒子說他最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名叫「忻洋」。這位「忻洋」是一家營造公司的工務部經理,號令整個工程的一切。
兒子因為從小對那些營造機具很有興趣——他是最近才知道的——常常駐足在各個工地現場觀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所以在一個因緣巧合的機會,認識了那位喚作「忻洋」的男人,而那位「忻洋」也好意地教導牧平所有他所好奇的一切。
或許是因為交了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吧,袁修毓驚訝地發現,兒子的個性竟在短短的幾天之內有了很大的改變。
他開始會大笑、開始會看一些很無厘頭的香港電影,甚至會拿一堆他不曾接觸過的漫畫書回到家裡細心閱讀。牧平說,因為那位「忻洋」很愛這些東西,所以他要多吸收這方面的「知識」,才能和「忻洋」有共同的話題。
兒子改變很多,唯一不變的是他的讀書習慣。他雖然多了這麼多的雜事,但每天的作業及溫習功課卻沒有絲毫的懈怠。就是因為牧平的改變並沒有影響到他學校的功課,所以,他只能在一旁靜心評估。
牧平說那位「忻洋」有和他約法三章:必須要寫完作業、必須要和父母報備,他才可以去工地找「他」,而他也會依照「忻洋」的指示,注意自己的安全。
其實也就是因為「忻洋」的約法三章,他這個當父親的才會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工地、喜歡那些大型機具,並且常常駐足在那裡,觀看別人如何蓋房子。
他發現自己罕見的怒火和妒火在胸口漸漸點燃。如果沒有那個約法三章,他相信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兒子的興趣在哪兒——除非有一天牧平在工地發生了意外!這是他的怒火。而妒火是,他沒辦法接受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竟對別的男人掏心掏肺,但對身為父親的他,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牧平洗好手、坐定位,拿了個空碗,在碗裡裝了滿滿的酸辣湯。
「今天『忻洋』教了你什麼東西?」袁修毓問,因自己尖銳的語氣而略微皺起眉頭。
牧平吞下嘴裡的食物。「工地今天開始開挖了,哇塞!老爸,你應該跟我去看一看,那個挖土機不像我們一般看到的哦,實在厲害得太多太多了!忻洋說因為是超深開挖,所以方式和一般的不同。」他和忻洋阿姨已經變成很好很好的好朋友了,所以根本不用加上「阿姨」這種見外的稱呼。
袁修毓看著一臉喜悅的兒子,他一直以為兒子的容貌比較像因生牧平而難產去世的妻子,但他今天才意外地發現,大笑中的兒子竟和自己兒時的相片幾乎一模一樣!
然而,他的兒子,他一輩子最重視的人,如今竟像崇拜偶像一樣崇拜著那個該死的「忻洋」!
他措詞謹慎地開口。「牧平,爸爸還是認為一個小孩子不太適合去工程正在進行中的工地駐足觀看,工地是個危險的地方。」
快樂的笑靨從牧平稚嫩的臉龐上消失。「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顧自己,而且忻洋說,我只要戴上安全帽,並且待在安全的地方,就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袁修毓一把怒火升了上來。「你是我的兒子,不是『他』的兒子,『他』不會在乎你是否安全!」
牧平放下手中的碗筷。「爸,你這樣的說法很不公平,忻洋是我的好朋友,她當然會在乎我的安全,你不可以這麼說她!」
袁修毓愣住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反駁他,而且竟是為了維護一個外人?!老實說,他很生氣!
「無論如何,你不可以再去工地!」他拿出父親的權威。
「為什麼?之前你並沒有反對!況且我沒有影響到我的功課,我為什麼不能繼續我自己的興趣?」牧平表情嚴肅地提出他的質疑。
袁修毓讓牧平連續的幾個為什麼給震到啞口無言。老實說,因「忻洋」的出現,兒子是變得比較活潑、比較開朗、比較有朝氣,也比較像個十一歲的小男生。但……
「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袁修毓強硬地用父親的身份欲逼迫兒子屈服。
牧平不甘心地怒視著自己的父親。「這不叫為我著想好不好?我長大了,我會自己去判斷事情。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要阻止我的興趣?如果真的只是安全上的顧慮,爸,每天在工地來來往往的工人叔叔這麼多,難道他們不會有安全上的顧慮嗎?忻洋規定我每次只能站在工務處的屋簷下看機具操作,而且還要戴上安全帽,難道這樣還不算安全嗎?」
袁修毓審視兒子堅定的表情,他知道再這樣和牧平爭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他下了個決定。「好,你明天跟我去程樂樂家做家庭訪問,結束後再帶我去看看那個工地,見一見你的新朋友,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
牧平一愣。程樂樂是他的同班同學,她美麗好動,活像是隨時在空中飛舞的蝴蝶一樣。雖然他們同班了五年,但在學校卻很少說話。
這學期,她就坐在他的前面。程樂樂有一頭他所見過最美麗、最柔亮的頭髮
袁修毓看著臉上出現一瞬間遲疑的兒子。「怎麼,有問題嗎?」
牧平趕緊搖頭,臉上浮現一抹紅潮。「沒、沒、沒問題……」
袁修毓擰緊了眉。他這個兒子好像愈來愈怪了,他愈來愈不懂兒子心裡在想些什麼。他以碗就口,暗歎了口氣……
***
「五分鐘後到!我找停車位啦!」
程忻洋吼畢,隨手將手機往旁邊的椅座丟了過去。每到週末,她們家附近的車位就一位難求,偏偏她家車庫的入口處被一輛沒留電話的死卡車給堵住了,而樂樂又約了她的「秀玉老師」今天來家裡做訪問,害得她現在必須在這茫茫的車海裡找尋一個幾乎不可能有的空位!呿,都是那個「秀玉老師」害的啦!
「臭樂樂幹麼去喜歡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啊?還讓我嫉妒個半死!」程忻洋有些遷怒地怒吼。
在自家周圍繞了兩圈,最後,她決定放棄,方向盤一轉,往前頭的付費停車位開了過去。
這個停車場可酷了,三個小時一百元,錢自己投在一個直立的鐵筒內,車位自己找,老闆每隔一段時間才會冒出來收錢、巡視。
她這個姑姑為了要趕赴敵人的約會,還要自掏腰包付錢停車,真是苦了她了!
程忻洋剛將車開了進去,立刻知道事情不妙了!
由於付費停車場的格線都有一定大小,如果是一般自家用的轎車當然沒有問題,偏偏地開的車是MVP的休旅車,光是長度就比一般車子長上一截!而停車場裡共剩下兩個不是相連的位置,她知道自己要硬擠進其中任一個空位,對她而言都是超高難度的事。
程忻洋握緊方向盤,強烈的無力感像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她一向自認天底下沒有她程忻洋做不到的事——唯獨倒車入庫!嗚∼∼她好想哭泣啊!
程沂洋硬著頭皮,開始努力將它的大車擠進小停車格內。但,無論它如何調整,要嘛就是車屁股差點撞到別部車子,要嘛就是根本瞄不準!嗚∼∼
此時,停車場又開進了另一部黑色的轎車。
袁修毓安靜地在前方那部車的後頭等候著,他等了等,直到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前面那輛車的主人根本就不會停車!他皺著眉,開始懷疑前方的駕駛一定是無照駕駛,因為以那位駕駛倒車入庫的技術看來,是不可能考得到駕照的。
「你在車上等著。」他向一旁的兒子下命令,然後開門下車。
袁修毓走向前方那部白色的MVP,他禮貌地敲敲車窗,只見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焦急秀氣的女性面孔。
「需要幫忙嗎?」他有禮地問著。
程忻洋停車停到心浮氣躁,她不耐煩地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他真的很高,MVP的座位已經夠高了,沒想到這個男人還要彎腰和她說話。「不好意思,可以再等我一下嗎?」
袁修毓還是保持著有禮的態度。「但我觀察了一陣子,我發現你可能需要幫忙,以你停車的技術,是無法將車子停進去的。」
「呃?!」
這……這人真是太過分了!程忻洋的脾氣執拗,根本容不得別人將她的弱點給挑明開來。
她氣鼓了雙頰。「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啊!我只是一時停不進去,你怎麼可以說我不會停車?是你自己一點耐心都沒有,我只是停個車,不會耽誤閣下多少時間的!」
袁修毓還是微笑著。「我知道停車不會耽擱多少時間,但我在你車後觀察很久了,以你的方式真的停不進去,為了節省我們彼此的時間,我可以幫你停車,你認為呢?」
程忻祥一把火立刻衝上腦門。她脾氣本來就不好,這頭長得像熊似的男人竟然還一再地挑她的弱點攻,實在是讓她氣得想罵髒話!
「喂,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我自己可以停車,不用勞駕你的幫忙!你最好閃遠一點,別被我的車壓到了腳,我可不負責任何醫療費用!」語畢,程忻洋升起電動車窗,啟動排檔,倒車。
袁修毓皺著眉,退後了一步。在他單純的教職場所裡,所面對的都是溫柔婉約的女老師,像她這種壞脾氣的,他從沒見過。
女人有這麼凶的嗎?有頭髮像她一樣,剪得這麼短的嗎?
在試過三回合之後,程忻洋停住車子,宣佈放棄。她沮喪地趴在方向盤上,雖然想證明自己會停車,但問題是……嗚∼∼她就是停不進去啊!
袁修毓二度輕敲車窗,程忻洋挫敗地降下車窗。「有事嗎,多事的先生?你為什麼不去試試別的停車場還有沒有位置?」她不快地嚷嚷著。
袁修毓耐著性子。「小姐,這個停車場是附近僅有的一個,況且我在趕時間,可否讓我幫你停好車呢?」
程忻洋看看車內的電子鐘,剛剛在電話裡,樂樂要她五分鐘內回到家裡,但現在她已經晚了二十分鐘了。樂樂一定很著急,而她不是一個會讓侄女失望的姑姑。
她歎了口氣,認命地跳下車,仰望著眼前像熊一樣的男人。哇,他還真高啊!他不是肥胖,也不是壯碩,只是,那種練家子的氣魄和體格,給人的感覺就像熊一樣……
「請。」程忻洋收回驚訝的表情,比了一個邀請的動作,但心裡可是不服氣的半死。她就不信這麼小格的停車位,這麼大的一輛車,他可以「很快」地停進去!
只是,程忻洋的不屑只維持了十秒,因為人家在十秒之內,就將她的大車「唰」的一聲,漂亮地停進小小的停車格內了!
程忻洋目瞪口呆,當場傻眼。她指著自己的車,再指著那頭得意自豪的熊。「你、你、你……」
袁修毓忍住一肚子的笑,他的確很想笑,這位小姐驚訝的表情讓人覺得她可愛得像是卡通裡的發條娃娃。
「請。」他回敬她一個「請」字,但為人師表的習慣,令他還是忍不住勸誡了幾句。「小姐,找個機會,你真該好好惡補一下倒車入庫的技術才是。」
哇咧!程忻洋原本存有的小小佩服、小小感激立刻消失無蹤。這男人、這頭熊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點明別人心中的痛呢?
「這位先生,你說話客氣一點!你不要以為只是幫我一點小忙,就可以對我說起人生的大道理!我不是不會停車,只是剛換新車,對這輛車的車距還不是很習慣罷了!」
「是嗎?不過我還是認為你的停車技術有點問題,我想,即便開小車應該也是一樣的情況。」
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程忻洋氣憤極了。「你不要太過分哦!我——」
正當她捲起衣袖,準備好好大吵一架時——
「忻洋!」
兩人的身後傳來男孩興奮的叫喚。
程忻洋轉頭,看見牧平從身後那輛車裡跑了下來。
「牧平?你怎麼會在這兒?」
牧平笑亮了整張臉龐。「我和我爸要去我同學家。」
程忻洋一愣,指著旁邊的熊。「這是你……爸?」
牧平笑著勾住父親的手臂。「是啊,這是我爸爸。爸,她就是忻洋。」
袁修毓的驚訝絕對勝過程忻洋,他簡直震撼得不得了。他一直以為「忻洋」是個男人,他甚至還嫉護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去崇拜別的男人,沒想到「忻洋」竟是一個女人,一個這麼凶悍的女子!
袁修毓收起驚訝,有禮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袁修毓,牧平承蒙你的照顧。」
「呵。」程忻洋笑得尷尬極了。她握住了熊……喔,不,是牧平父親的手。「你客氣了,牧平很乖,嗯……不好意思剛才麻煩你了。」
「不會。」
兩個大人四眼相對,開始有了和平共處的笑容……雖然笑容都很不自然,甚至還余留著剛才爭論的餘溫。
「對了,牧平,你和爸爸要去同學家,那等會兒還會去工地嗎?」她記得牧平昨天和她約了時間,說要帶他父親到工地參觀。
牧平點點頭。「要,我跟我爸只是去同學家做家庭訪問,我們還是可以去工地。我爸想看看工地內的安全措施可不可以讓他安心。」
程忻洋點著頭,這種關心是無可厚非的……等等!「你們要去做家庭訪問?」
「是啊,我爸是國小老師。」牧平回答。
程忻洋顫抖地指著眼前的男人,而後想起他方纔的自我介紹。「你、你……你不會是『秀玉老師』吧?!」
袁修毓點著頭。「在下正是修毓老師。」
程忻洋猛搖頭。「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程樂樂的『秀玉老師』嗎?」
袁修毓再點頭,望著眼前花容失色的女子。「沒錯,我是程樂樂的級任老師。」
程忻洋仰天哀嚎。「不∼∼『秀玉老師』不是應該是女老師嗎?!」
袁修毓眉楷微微抽動。「很抱歉,忻洋小姐,我是修毓老師,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你是男人?」
「我是男人。」
程忻洋只能繼續目瞪口呆地瞪著眼前的熊;袁修毓也只能無力地審視著面前懷疑他性別而且脾氣不好的女人。
兩個大人互相瞪視著彼此。
上天開了一個大玩笑,他們不約而同地認識了彼此家的小孩,不約而同地誤認了彼此的性別,不約而同地因對方的存在而打翻醋桶……
結果這一切都是一場烏龍!
他是修毓不是「秀玉」。
她是「忻洋」,套用他的話,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兩人彼此對視著,對於目前的情況都很無力。
接下來該如何發展?
就像春天的天氣,很難預測的啦!
程忻洋猛然想到了自己要送給「秀玉」……哦,不,是修毓老師的小禮物——
那是愛美在情人節那天送給她的一瓶「女性」香水。
哦,不!她悲慘得想要放聲尖叫。
第三章
說實在話,把人家送的禮物再轉送給別人的確是不好的事,她當然知道愛美送她香水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女性化」一點,問題是她根本不曾使用過香水,所以與其讓愛美的心意蒸發、生灰塵,她反而覺得送給樂樂口中博學又有耐心的「秀玉老師」才是物盡其用。
唉,程忻洋又無力地歎了口氣,是上天在惡整她嗎?還是這是她想將別人的心意轉送出去的報應?
樂樂親愛的「秀玉老師」,應該是溫溫柔柔、輕聲細語的「女老師」,怎會變成客廳那個像熊一樣的男人呢?
那種預期的落差感,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狠耍了一回似的!
「歎什麼氣啊?阿媽說你切水果切到美國去嘍!」樂樂衝進廚房就看見姑姑站在流理台前,對著手中的芭樂和蓮霧哀聲歎氣。
程忻洋以怨懟的眼神瞄了樂樂一眼。「你這個罪魁禍首,我看到你就一肚子氣!」
樂樂雙手插腰,瞪著陰陽怪氣的姑姑。「親愛的姑姑,小的又是哪裡得罪姑姑您了?」
程忻洋低聲咆哮,指責道:「你沒告訴我『秀玉老師』是男的!」
樂樂愣了一秒。「耶?!」她捧住小臉蛋,忍住放聲尖笑的舉動。「難不成姑姑一直以為修毓老師是女的啊?!」
「厚!」程忻洋咬牙切齒地吼了過去,這次已經很難控制自己的音量了。「我以為你的修毓老師,是秀氣的『秀』,玉珮的『玉』!」
「秀、玉?」樂樂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哈,你怎麼會這麼想啊?!我的家庭聯絡簿上面也有老師的名字啊!哈,對哦,都是爺幫我檢查功課的……哈,太好笑了,我終於知道阿媽為什麼說你在嫉妒修毓老師了,因為你以為我喜歡上別的女人!哈哈哈……太好笑了,但是好奇怪哦,男老師你就不會吃醋嗎?哈哈哈,笑死我了……」
真是夠了……之前自己的誤解已經讓程忻洋恨不得好好痛揍樂樂一頓了,沒想到樂樂不僅皮沒繃緊一點,反而還敢在她眼前猖狂地嘲笑她的失誤!
程忻洋氣憤地將手中的芭樂用力塞進樂樂大笑的嘴裡。「夠了沒?你讓姑姑誤會你老師性別的事,姑姑都沒和你算帳了,你竟然還敢笑得這麼大聲?!」
樂樂擦擦眼角的眼淚,咬了咬口中的芭樂。「因為真的很好笑嘛……」
「程、樂、樂!」
「好嘛好嘛,不好笑不好笑……」樂樂憋著笑,急忙端起水果盤。「水果我先端出去了,姑姑趕快出來哦!你這樣一直躲在廚房裡,阿媽會以為你對修毓老師一見鍾情,所以才會躲在廚房裡不敢出來見客。」
「程樂樂——你欠扁啊?!」
樂樂快樂地伴著姑姑的怒吼聲走出廚房。呵,姑姑簡直快氣炸了。
哈,本來就是嘛,哪有家長在和老師訪談時,數次假借泡茶、加熱水、切水果等雜事落跑到廚房的?幸好有阿媽和爺爺撐著,否則的話一定很失禮。
其實要不是剛剛得知了姑姑的誤解,她八成會和阿媽抱持著一樣的想法,以為姑姑被修毓老師給電到了!哈,如果老師和姑姑談戀愛,是不是會有更多爆笑的事發生呢?好笑、好笑,真好笑……
樂樂想著想著,猛然頓住了腳步,一個念頭像閃電般迅速掠過腦海,她先是愣住,然後驚訝不已,接著細細思索,最後揚起大大的微笑,感覺自己是舉世無雙的天才!
牧平一從廁所出來,就看見樂樂站在走道上,掛著奸詐、竊喜的笑容,頓時嚇了一跳。
但,牧平是個沉默的小孩,向來不會冒失地打擾別人,所以他縮著身體,欲從樂樂的身邊繞過,不料樂樂卻發現了他的存在。
「袁牧平!」她喚住他,她偉大的計劃還要有她同學的參與才行。
「什麼事?」牧平看著樂樂,很小心地回應。畢竟他很少和同學說話。
「幫我拿一下。」樂樂很自然地將手上那盤水果丟給牧平,她雙手環胸,審視著這位一向不多話的同學。「聽我姑姑說,你和我姑姑最近走得很近?」
「是。」牧平點頭。
樂樂揚起嘴角。「還常常去那個吵死人的工地找她?」
牧平皺起了眉頭。「工地的聲音不會吵死人。」
樂樂揮揮小手。「當然當然,這只是我的形容詞罷了!」
她忍住不耐煩,繼續盯著同學瞧。「這麼說來,你一定很喜歡我姑姑嘍?」
牧平因這突來的問話而愣住,一張清秀的小臉漸漸燙紅。「我很尊敬忻洋阿姨,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樂樂不耐煩地揮揮小手。「唉唷,喜歡就喜歡,我又不會嫉護你喜歡我姑姑。」
牧平的臉已脹成豬肝色,他躊躇不安,急著解釋。「我、我、我……」
樂樂簡直已經樂到飛上了天,哪還管得著同學的不自在?她認真地分析著目前的情勢。「既然你尊敬我的姑姑,我也很崇拜修毓老師,而他們兩個都單身……對了,你老爸有其他女朋友嗎?」她問,待看到牧平搖頭,才開心地繼續。她知道師母很早就去世了。
「既然他們男未婚、女未嫁;你喜歡我姑姑,我也喜歡你父親,那乾脆這樣好不好,我們來聯盟,讓這世界減少一對曠男怨女如何?」
牧平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樂樂雙掌合十,望著天花板,讚歎著自己的天才。「我們來湊合他們,讓他們結婚,讓我們親上加親,這樣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喜歡的人住在一起了。哦,我真是天才!」
牧平大吃一驚,但沉穩的個性讓他忍住放聲尖叫的衝動。「什麼?!」
樂樂仍是雙掌合十,繼續崇拜著自己的偉大。「同不同意啊,同學?想不想讓我親愛的姑姑變成你的媽媽啊?不過,我可要先警告你,我姑姑可是很凶的哦!」
「媽……媽?」不同於樂樂的熱哀,牧平很認真地思考了三秒鐘,如果忻洋變成了他的媽媽會如何呢?
最後,牧平慎重地說出了他的決定。「我同意!」
樂樂開心地伸出手,她就知道她同學一定會同意的。「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夥伴!」
牧平輕輕地握住了樂樂的小手。「合作愉快,夥、夥伴。」
兩個小孩相互握手,正式訂下了盟約。
而正在客廳和程爸爸分享教學心得的袁修毓,以及還在廚房對著流理台發呆的程忻洋,卻在此時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
「耶?變天了嗎?怎麼冷冷的?」忻洋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竟有股不祥的感覺由心底升起……
***
原本樂樂並沒將她編列在埔心農場校外教學的家長名單內,怎知樂樂竟卯足勁用力鼓吹她請假,死命要她參加。
早說過,她不是一個會讓侄女失望的姑姑,所以只好向公司請了假,準備陪同小樂樂一起去校外教學。只不過……
「厚,很奇怪耶,哪有人去郊外烤肉還穿裙子的啊?」
只不過,小樂樂超級奇怪的,一大早就跑到她房間,硬是逼她將已穿上的休閒褲脫掉,改換上裙子。
「誰說烤肉不能穿裙子的?今天天氣很好,姑姑的腿又這麼漂亮,穿裙子比較好看啊!」
程忻洋揉著抽痛的太陽穴,和眼前嘟著小嘴、拚命撒嬌的樂樂僵持不下。「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姑很久沒穿裙子了,那些裙子說不定早就不能穿了。樂樂你很奇怪耶,幹麼一定要姑姑穿裙子呢?」
因為穿裙子比較女性化嘛,總是要留給修毓老師一個好印象啊!
樂樂心中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些心裡話當然是不能說出來的。
「不管不管啦,反正人家要看你穿裙子嘛!你的身材根本沒變過,那些裙子一定可以穿的。姑姑,你就為了你親愛的小樂樂穿一次嘛!求求你……嗚,難道你不疼我了嗎?」樂樂開始耍賴。
程忻洋甩開樂樂纏著不放的手,在T恤外再加上一件襯衫。「我不疼你會拋下我心愛的工作陪你去烤肉嗎?呿!不知感恩的傢伙!」
由於姑姑的死命不妥協,樂樂只好放棄穿裙子這一項。她衝向化妝台,搜出姑姑放在抽屜裡一百年沒用過的口紅。「不穿裙子可以,那,總是要擦點口紅吧?」
「哦∼∼」程忻洋雙手覆面,覺得自己一大早就怏被樂樂搞到崩潰了。「樂樂,我們只是去烤肉,不是去喝喜酒,我不需要擦口紅,謝謝。」
「誰說烤肉不能擦口紅的?姑姑擦一點口紅比較像女生啊!你今天第一次見我的同學耶,我當然希望大家知道我有一個美麗的姑姑啊!」樂樂邊嚷嚷、邊拿著口紅,追在姑姑身俊跑。
程忻洋像趕蒼蠅般地揮著手。「你去照鏡子看自己美不美?我雖然不是你親媽,但你和我相似的程度有百分之九十點九,你說我會不美麗嗎?」
「姑姑∼∼」
「還是你認為我應該穿上禮服,化個大濃妝,這樣才是『美麗』的姑姑?」
「可以啊、可以啊!」樂樂點頭如搗蒜。
「呿!」程忻洋回過頭,在樂樂頭頂上敲了記爆栗。「你想得美啊!」
不理會樂樂的哀嚎,程忻洋打開房門衝出,而後用力關上門。
***
詭異的樂樂還是繼續莫名其妙地詭異著。在遊覽車上,她竟然重色輕「姑」,跑去和牧平坐,把她留給那個「秀玉」……哦,不,是修毓老師!臨走前還眨眨眼,示意她好好和老師聊聊。
樂樂在搞什麼鬼啊?
「樂樂和牧平在學校感情很好嗎?」程忻洋問著身旁的熊,哦,不,是老師。
袁修毓搖著頭。「據我所知,牧平在學校很安靜,很少和其他同學來往,直到最近他才開始和樂樂熱絡起來。」
程忻洋皺著眉。「牧平這個年紀本來就應該相同學多多往來,只希望我家樂樂別帶壞了牧平就好。只是……真的好奇怪,樂樂很愛熱鬧,牧平那孩子怎麼會突然和樂樂變成好朋友了?」
袁修毓還是搖頭。雖然身為教育者,但有時他還是搞不清楚,那群小孩子心裡的想法。「也許是突然發現了一靜一動兩種個性互補的好處吧。
「也許吧。」程忻洋聳聳肩。算了,樂樂本來就是一個鬼靈精怪的孩子,牧平和她在一起,說不定個性會變得比較活潑。
「對了,今天怎麼有空參加我們的校外教學呢?」他問。
「請假啊!我們家樂樂的纏功是一流的。」它回答。
他低沉地笑著。
程忻洋眨眨眼,有點驚訝,原來大熊的笑聲這麼好聽,感覺好有磁性!
在這麼近的距離看他,她竟發現,其實在高大粗獷的外表下,修毓老師的五官可是英俊得會讓女人流口水的。他的長睫毛會讓女人嫉護,他的挺鼻子會讓整容醫生嘖嘖稱讚,他乾淨的下巴中間有一個代表個性堅定不移的凹槽,他炯亮的雙眸顯得沉穩深邃,他柔美的嘴唇讓人想咬上一口……
程忻洋一愣,驚覺自己竟會產生這種怪異的念頭。她搖搖頭,一定是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又被樂樂吵,所以才會胡思亂想。
「對了,今天師母怎麼沒有一起參加呢?」她問。
一絲傷痛閃過袁修毓的眼底。「牧平的母親去世很久了。」他回答。
程忻洋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牧平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牧平的母親是因難產去世的,也許就是因為從小沒有母親在一旁照顧,所以牧平心裡一直希望有一個女性的指導者,因此他才會特別愛親近你,造成你的麻煩。」
程忻洋連忙搖頭。「不會不會的,牧平很聽話,他一點都不麻煩,老師太客氣了。倒是我家樂樂,才真的是需要老師多多指導才是。」
他微笑。「你太客氣了,樂樂資質很好,對數理科的理解力又高,是塊讀書的料,只是缺乏了點耐心。」
「是啊是啊,老師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程忻洋笑得很心虛。樂樂對數理科的高理解力毫無疑問地是遺傳自她的大哥,但……
沒耐心的壞習慣卻和她一個樣!嗚,大哥,對不起啦!
突然一個大轉彎,讓正在努力懺悔的程忻洋就像拋物線一樣被拋到袁修毓的懷裡,袁修毓反射性地以雙臂環住她,將她緊擁在懷中保護她的安全。
時間似乎停止了轉動……
她在他的懷裡……她在他的懷裡?!
「哇——對不起、對不起!」程忻洋哇哇大叫,趕緊坐直身子,一張粉臉脹成從未有過的粉紅色。
「沒關係,這路段彎路多,你扶好。」他諒解地微笑著。
「哦,好。」程忻洋乖乖地聽從老師的話,端正坐好,兩隻眼睛牢牢地盯著窗外的國道風景,臉上的紅潮始終未褪。
袁修毓看著自己的大手,他的手心似乎還殘留著溫熱的感覺。是不是獨身太久了?他早忘了,女人的身子是如此的柔軟。他聞到她的髮香,聞到她頸背上並非香水,但卻十足十屬於女性的馨香……
在學校裡,和女老師難免也會有類似剛剛那種肢體上的碰觸,他也聞過那些女老師身上如花般的香味,但他卻從未有過這種異樣的感覺,彷彿有股熱流自腳底竄衝到腦門一般!
兩人不再交談,只是,那不到三秒鐘的接觸,卻帶給他們無限的想像空間。
袁修毓挪挪身體、動動長腿,好讓身旁的人有更大、更舒服的空間。他們兩個人都是屬於身材高挑的人,窄小的遊覽車座位對他們而言並不是挺舒適的。
程忻洋偷瞄身旁的男人,將他體貼的舉動看在眼裡。她瞄到他的胸膛,臉龐不自覺地又燥熱了起來。嗚,莫非春天真的是動物的發情期?她怎麼覺得……覺得偎在修毓老師寬敞的胸膛上,竟有一種好舒服、好安全、好幸福的感覺啊?
***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抵達埔心農場。身為班長的牧平念著分組名單,程忻洋不敢置信地聽見自己竟和修毓老師分在同一組!在剛剛那異樣的感覺之後,她根本不可能和他同組,並且心平氣和地坐在小板凳上烤肉、烤香腸!
「我要換組!」程忻洋嚷嚷著。
樂樂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她和牧平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把修毓老師給搶過來的,她這個沒用的姑姑竟然要將修毓老師讓給別組虎視眈眈的歐巴桑?!
「別想!我想吃老師烤的肉!」
程忻祥氣得瞪丈雙眼。「那我們去別組總可以了吧?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虧我一手把你養大!」她拉著程家二老,打算和別人換組去。
「別想!」樂樂拉住兩老。「我想喝阿媽煮的湯、聽爺爺說的故事!」
程忻洋看著空了的雙手,簡直氣到說不出話來。「好!那我去別組總可以了吧?我相信其他家長一定很願意跟我換組的!」她聽到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媽媽正以嬌滴滴的聲音在和修毓老師說話。
樂樂拉住姑姑的手臂。「你也別想,我想吃你烤的香腸!」
「厚,你這孩子很貪心耶——」
程忻洋正準備開罵,袁修毓卻在此時「歸隊」。
「有事嗎?」他望著怒氣沖沖的姑侄二人。
樂樂諂媚地笑開。「老師,當然沒事!生火生火!」她立刻蹲下,加入牧平生火的行列。
「怎麼了?」他問著眼前的女人。
程忻洋的心狠狠一揪,唉,春天真是一個會讓人胡思亂想的季節。「呃,沒事沒事,我和樂樂都是大嗓門,每次講話都像吵架一樣,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她跟著蹲下,欲加入生火的行列。
「姑姑,你和老師去洗菜啦!」樂樂開口趕人。
「呃?!」
樂樂和牧平有默契地揚高被黑炭弄髒的雙手。「我們在生火,難不成你要勞動阿媽和爺爺去洗菜嗎?」樂樂振振有詞地說著。
他們這組老的老、小的小,老的不用動,小的在生火,剩下的兩人就是他們,程忻洋無力地看著眼前讓她心亂的男人,也只有妥協的分。
裝菜的塑膠袋已拿在他的手中,她只能認命地跟著修毓老師一起洗菜去。
兩人轉身離去之際,蹲在地上的兩個小的立刻開心擊掌。「耶!」
爺爺問著身旁的老伴。「那兩個小的在做什麼?」
程奶奶呵呵笑。「沒事沒事,咱們靜觀其變吧,老伴。」
春天百花盛開,空氣中彷彿也瀰漫著春天的味道。美麗的季節讓心情跟著吹起暖暖的春風……
***
程忻洋皺著眉頭,瞪著眼前的男人。她剛下班回到家,沒想到在自家溫馨的宅子裡,竟看到那頭熊……哦,不,是老師。
離那日的校外教學才過了兩天,修毓老師又來到家裡,難道……樂樂在學校闖禍了不成?
當樂樂看到進了家門的姑姑時,差點沒當場昏倒。顯然姑姑是由工地直接回家的,她身上甚至還帶著泥巴!
呿,枉費她苦心經營,還特地要阿媽親自打電話邀老師來家裡吃晚飯,一起享受星期日的家庭晚餐呢!
程忻洋在玄關處將鞋子脫掉,朝他的方向走去,禮貌性地向他問好。她微仰著頭,他真的很高,以她的身高是很少仰頭看人的。「老師好,今天怎麼有空來家裡呢?」
袁修毓笑了笑,有禮地點頭。「來吃晚飯,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阿媽打電話請老師來吃飯!阿媽說老師家離我們家很近,兩家人要多多走動。」樂樂在一旁補充說明。
程忻洋點了點樂樂的俏鼻子。「我還以為是你在學校闖禍了,老師才來家裡拜訪呢!」
樂樂搗著鼻子,哇哇大叫。「我才沒有,人家最近乖多了!」
程忻洋掛著笑望向老師,卻發現老師正凝視著她,直到發現和她的視線相接,才有禮地迴避。
程忻洋眨眨眼。他在偷看她嗎?還是自己反應過度?唉,當真是春天來了,自己愈來愈會幻想了。
「歡迎常來玩,老師。」
「謝謝。」
「嗨,牧平。」她和一旁的小男孩打著招呼,牧平給人時感覺愈來愈活潑了。「連續壁工程開始了,你這幾天可以過來看看。」
「好!」牧平開心地允諾。
程忻洋再看向前方的男人,和剛剛一樣,她發現他的視線再度停佇在她身上,但一察覺她疑惑時眼神,他又立即避開。呵,當真是春天惹的禍,讓自己胡思亂想?還是她臉上黏了什麼泥塊,才會讓老師直盯著她瞧?
算了,別想了。「老師,你坐,別客氣。我先去梳洗一下,等會兒再聊。」
她暫別了客廳的眾人,回到房間。
望著她疲憊出身影,袁修毓皺著眉,問著身旁的樂樂。「你姑姑他們公司星期天也是不休息的嗎?」
樂樂搖頭。「姑姑說這次的案子很趕,所以從開工到現在的星期天都沒休過。」
「她看起來很累。」他記得她開朗的笑容,但今天,她的笑容似乎被疲憊給淹沒了。
樂樂點頭姐搗蒜。「姑姑是我們全家的經濟支柱,她真的很偉大!」
她把握機會,在此時扮演小孤女的角色,順便宣揚姑姑的偉大。
「自從我爸爸媽媽在我五歲時去世之後,姑姑就負起照顧我、爺爺及阿媽的責任。她為了照顧我們,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耽誤了。姑姑說,很少有男人會接受一個有這麼多責任的女人,所以她寧願單身,也不讓我和爺爺、阿媽落得沒人照顧的窘況。我的姑姑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我真的好希望姑姑可以有個好的歸宿唷!」樂樂的長篇大論演講完畢,還不忘對著老師展露「我要父愛」時渴求眼神。
袁修毓點點頭。「我相信以你姑姑的條件,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男人照顧她的。」
樂樂下巴又差點掉下來。不會吧?!她暗示的還不夠明顯嗎?
趁著修毓老師讓爺爺抓到一旁聊天之際,樂樂問著身旁的牧平。「你覺得我剛剛的暗示不夠清楚嗎?」
牧平搔搔頭,一臉茫然地問道:「你暗示了什麼?」
樂樂為之氣結。「我在暗示你爸爸娶我姑姑啦!我還能暗示什麼?」
牧平仔細回想樂樂的暗示,然後聳聳肩。「老實說,我一點也聽不出來。」
樂樂快氣炸了。「厚!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跟你爸一樣遲鈍啦!我會被你們氣死!」
「被誰氣死啊?」程忻洋洗完三分鐘戰鬥澡之後,一走進客廳就看見正張牙舞爪的樂樂。「你在欺負牧平嗎?程樂樂。」
樂樂翻著白限。「我欺負他?哼,以他的資質,說不定連我在欺負他,他都感覺不出來呢!」
程忻洋擰著眉,在樂樂的頭頂上敲了一記響頭。「沒禮貌的小孩,不要拐著彎罵人!」
「吃飯了∼∼」程媽媽在餐廳吆喝著。
一群人走向餐廳,程忻洋入座,不意外地發現修毓老師「正巧」坐在她的身旁。
「吃飯,老師。」程忻洋招呼著老師吃飯,卻再次抓到老師盯著她看的視線。
她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黏東西嗎?老師為什麼要一直看著我?」
袁修毓一震,定了定紊亂的心。他也想明白自己的視線為何老是跟隨著她?
她剛洗好澡,一頭潮濕的發覆在她心形的臉蛋上,像個小男孩似的。沐浴後的紅嫩肌膚和馨香,讓她格外具有女人味。
「不好意思。」袁修毓道歉。
程忻洋聳聳肩。「沒關係。」他凝視她的目光很溫柔,不會讓人感覺厭惡,所以無所謂。
兩個大人一來一往的對話,讓對面兩個小朋友興奮地趴在桌上大笑。
程忻洋喝了口湯。「發生什麼事了?樂樂、牧平。」
「沒事……」樂樂快樂到說不出話來。
「你真不曉得啊,女兒?」程母開口,臉上也是佈滿掩不住的喜悅。
「曉得什麼?」程忻洋又喝了口湯,咬了口山藥。嗯,今天的山藥排骨湯很好喝。
樂樂拚命阻止阿媽透露她和牧平的計劃。
「樂樂,你們在搞什麼鬼?」她問,又咬了口山藥。實在太美味了!
「阿媽,不能說啦∼∼」
「程奶奶,真的不能說啦∼∼」
「什麼事不能說?媽,今天的山藥好好吃哦!」她讚美著,不禁又咬了一口。
兩個小朋友再怎麼努力阻止也沒用,最後仍是露了餡。只是,誰也沒想到,最後露餡的竟是平時老是拿著放大鏡、安靜看書的爺爺。
程父放下手中的碗筷,很慎重地望著眼前充滿正氣的男子。女兒的終身大事是他這輩子最放不下的事。
「修毓,你會追求我的女兒嗎?」他嚴肅地問。
聞言,程忻洋口中的山藥立刻噴了出去。
兩個小孩像被下了定身咒般,頓住了動作。
程母拉著程父躲過女兒的山藥炸彈。
而事件的男主角呢?
他依然氣定神閒地端著碗、喝著湯,彷彿程父所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到。
一切,全亂了……
第四章
晚餐在很詭異的氣氛下結束,一群人移師到客廳繼續聊天、吃水果。
嚴格來說,她是挺想落跑的,只是苦於找不到理由。老爸一句無心的話,將她的心弄得七上八下,她根本沒想到老爸怎會突然冒出那句話。幸好老師並不在意老爸的話……
他真的完完全全、絲毫不在意!
程忻洋深吸口氣,忍住放聲尖叫的衝動。
「姑姑,你跟草莓有仇嗎?草莓都被你戳爛掉了啦!」樂樂哇哇大叫。
她頓住手中的叉子,冷冷地瞟向一旁的樂樂。讓她的情緒古怪難懂的罪魁禍首就是樂樂,她真想不顧親情,狠揍樂樂一頓!
「哇,姑姑你瞪人的樣子好可怕哦!」樂樂繼續哇哇叫。有客人在一旁撐腰,她才不怕姑姑「小小」的怒眼呢!她現在可是開心翻了天,爺爺的一句話,應該會讓姑姑和修毓老師的「情事」立刻迅速發展,現在她和牧平只要等著驗收成果就行了。
「我有瞪你嗎?姑姑的眼睛長得比較大不行嗎?」程忻洋叉了一顆草莓,沾了小碟內的蜂蜜送進嘴裡,甜甜酸酸的滋味立刻讓她滿足地瞇了眼。
看著她陶醉的模樣,袁修毓眼中閃著柔柔的光芒。「你很愛吃草莓嗎?」
程忻洋享受著口中的甜美滋味。「嗯,櫻花、草莓加上露天溫泉,這就是我喜歡春天的原因。」
袁修毓噙著笑。「我父母家正好種著櫻花和草莓,如果你有空,可以到我家賞櫻采草莓。另外,我父親前年才在家裡的後院挖了一個露天風呂。」
呃?!程忻洋瞠目結舌。
「真的嗎?好啊好啊,我們去老師家看花、采草莓!老師,我們可以去嗎?還是這只是你和姑姑的兩人約會?」不等姑姑的回應,樂樂立即高興得手舞足蹈,還不忘揶揄幾句。
今天到底是什麼幸運天啊?老師竟然主動提出邀約?!哦,天啊,她似乎可以聽見遠處傳來「結婚進行曲」浪漫的樂音呢!
袁修毓依然保持著柔柔的目光、暖暖的笑容。「當然歡迎。程伯母、程伯父也可以一起來寒捨度個假,我父母親一定會相當歡迎的。」
啊?!牧平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老爸一向最怕帶女性朋友到北投阿公阿媽家的,因為阿公阿媽一直力勸老爸再娶,所以對每個老爸帶去家裡的女客人,都會像戶口調查一樣地仔細盤查。
沒想到,老爸竟要帶忻洋阿姨一家人到北投老家度假?!
哇塞,阿公阿媽要是看到老爸帶著女性朋友,還有女方的父母親一起回去,肯定、馬上、立即開桌談親事!
程忻洋眨眨眼,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他約她?哦,不,別想太多、別想太多,這只是禮尚往來的禮貌性邀約罷了。老媽今天約他來家裡吃飯,他再回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別想太多,千萬別想太多……
「既然有一個這麼好的地方,可以賞櫻、又可以采草莓,還可以泡溫泉,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嘛!我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老師的好意。」
「耶!」
樂樂和牧平立刻由沙發上跳了起來,兩人手臂勾著手臂,快樂地跳著舞,他們快樂的因素當然不只是因為要去度假,其實「計劃」即將成功,才是最大的主因。
晚餐的聚會結束,袁修毓帶著兒子向程家二老告辭,程忻洋和樂樂陪同他們散步到停車的地方,兩個小的為了避免打擾到「大人談戀愛」,已經閃得遠遠的。
輕輕涼涼的晚風吹拂著,程忻洋拉緊身上的披肩,抵禦寒意。
「會冷嗎?」他問。
程忻洋點點頭。「有一點,氣象報告說明天會開始變天,氣溫會下降個五、六度,所以明天那兩個小的上課,可能要叮囑他們多帶一件外套到學校。」
袁修毓點點頭。「我會注意要牧平多帶件衣服,謝謝你的提醒。」
程忻洋揮揮手。「不客氣啦,我每天一定要看氣象新聞,否則的話隔天就不會穿衣服,尤其是這天氣多變的春天,更是要特別注意。」
「沒錯,原來會留意氣象的還不只我一人!」
程忻洋驚奇地看著他。「你也會?」
「首然。」
「真巧。」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緩步地定著,路燈拉長了他們的影子,袁修毓的高大配上程忻洋的纖長,這樣的組合,感覺很好。
程忻洋盯著自己的腳尖,心中盤算著,有件事,也許她真的必須開口澄清,否則的話,每次和他碰面都會很不自在。
「老、老師……」
「有事?」袁修毓停住了腳步,凝視著身旁的她。
程沂洋迎上他的視線,炯亮的目光似乎比天上的星月還來得耀眼,臉上醉人的溫柔似乎可以將她淹死……哦,該死!好歹她也出社會打滾這麼多年了,什麼樣的男人她沒見過?竟然會讓一對眼睛及溫柔的臉孔給輕易迷惑?!
「我……」她深吸口氣。「我老爸剛剛所說的話,你別在意。」
語畢,程忻洋低下頭,立刻覺得後悔。她簡直多事,說不定老師根本沒將老爸那句恐怖的話聽進去,她幹麼又再一次多事提醒?!
「是追求你的那句嗎?」他問,低沉的嗓音彷彿像一塊上好的絲綢,輕輕刷過她的耳畔,令她感到一陣酥麻……
程忻洋點點頭,兩眼繼續盯著自己的腳尖,白皙的臉龐已經脹成了粉紅色。
袁修毓看著她的發,明亮的燈光和星月,將她挑染成金褐色的短髮襯托得更加閃亮而柔軟,他從沒想過女人短髮竟也可以如此的女人味,不禁下意識地緊握拳頭,阻止自己想伸手碰觸輕撫的衝動。
「該道歉的是我,我不該對於程伯父的那一句話完全不作反應,我以為這樣的處理方式,比較不會擴大問題的敏感度。程小姐的條件那麼好,以我的狀況來說是不能高攀的,程小姐應該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來相伴左右才是。」
程忻洋立刻抬頭迎向他清澈的眼,她扯開嘴角笑,掩蓋心中莫名的揪痛。「老師,您客氣了,這個年代早已沒有這種身份的問題了……」
袁修毓沒有回話,兩人繼續往前走。
他在拒絕嗎?他的意思是拒絕的意思嗎?
程忻洋發現自己很在乎他的拒絕,每個拒絕的字眼都像粗大的繩索勒住她的脖子,讓她難以呼吸,每次呼吸都會牽動胸口一股莫名的痛。
來到了袁修毓停車的車位,牧平已在車旁等候,似乎看穿了忻洋強裝的微笑,牧平的目光透露著關懷之意,只有樂樂還拉著老師和姑姑的手,快樂得好像吱吱喳喳的小麻雀一樣。
「唷唷唷,你們走得好慢哦,是不是在談戀愛啊?老師,你這樣不行唷,我家姑姑可是一點經驗值都沒有哦,花前月下,老師又是這麼的有魅力,小心我姑姑會愛上你唷!」
程忻洋的心狠狠一揪,她雙臂環胸,忍住襲來的那股寒意。「樂樂別亂說,和老師說再見,時間晚了,明天還要上課。」
天真的樂樂再怎麼遲鈍,也看得出姑店臉上的僵硬,她馬上收起玩笑,正經八百的和老師道別。「老師再見。」
「再見,樂樂。程小姐,今天麻煩你了,再見。」
「再見。」
袁家父子上了車,車子發動,四人揮手道別,車子駛離。
程忻洋輕輕地歎了口氣。
樂樂感覺到姑姑的沉重,貼心地抱住姑姑的腰。「爺爺、阿媽和我都希望你好。」
程忻洋了然一笑。樂樂這麼一說,她全瞭解了,她和老師之所以會有這麼多接觸的機會,原來都是他們一手所安排,呵,也許牧平也參了一腳。
她環抱住樂樂。「我沒事的,姑姑有你和爺爺、阿媽就夠了。」
樂樂搖頭,傷心的淚水噙在眼眶裡。「不夠,阿媽說,有一天她和爺爺都會死掉、我也會嫁人,如果不幫你找個伴,你以後會很孤獨。」
程忻洋揉著樂樂的發,輕輕地笑開。「呵,那你嫁人後會不理姑姑嗎?」
樂樂在姑姑的懷中搖頭。「我不會!我會照顧姑姑一輩子。」
程忻洋彎腰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小樂樂。「姑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未來的事,就順其自然吧!」
今夜的星月特別明亮,似乎也正因為這對姑侄濃厚感人的親情而感動著……
***
她以為經過那次的「拒絕」後,她和袁修毓的生活應該不會再有交集才是,殊不知愛神小樂樂有著不易放棄的脾氣,再接再厲和牧子促成了今天北投兩天一夜的度假之旅。
樂樂施展了所有撒嬌賴皮的功夫,要程忻洋答應這個週末不去工地加班,並且同意去修毓老師的北投老家度假,其工程之浩大,簡直耗掉了她這十一年來所有累積的功力!
為了省掉車跟車的麻煩,所以約定由程忻洋開她那台MVP休旅車,先去「幸福社區」接袁家父子,再一同前往北投。
不過老天爺顯然不願讓這兩天一夜之旅過於無趣,所以在接到袁家父子,車子駛上馬路,過了第一個紅燈之後,第一場風暴立刻掀起!
「你說什麼,我的開車技術有問題?!」
程忻洋瞪著助手席的男人,哦,不,是助手席的熊,她恨不得剝了他的熊皮!她這輩子最恨的事,就是有人批評她開車的技術,尤其是這只熊先前已經批評過她的停車技術了!
袁修毓掛著笑,凝視著身旁的女人。她又恢復了先前的壞脾氣,不再像剛剛看他一樣,眼神謹慎中帶著距離感,說老實話,他反而比較習慣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她的疏遠讓他很不自在。
「這是實話,我們一車人的生命全交在你手中,你開車橫衝直撞的習慣的確要改一改。」他為人師表,最擅長的就是殷殷教誨。
「厚!袁修毓,你不要太過分峨,你一下說我不會停車,一下又說我不會開車,」她氣憤地拿出壓在遮陽板上的駕照亮在熊的眼前。「你當我中華民國駕駛執照是考假的啊?我告訴你,我二十歲就考到駕照了,開車開了十年,你竟然說我不會開車、不會停車?!」她簡直就快氣爆了,毫不在意公開自己的年齡!
「這是事實,考得到駕照,不代表車子會開得好。」老師脾氣好,還是保持著微笑。
「哇咧,我又不是計程車司機,車子會動、會跑就好,為什麼一定要開得好?」
「這是交通安全問題,你是馬路上的不定時炸彈。」
「袁修毓,你真的太過分了!好,你開,我就不信你的技術能有多好!要是把我的寶貝車『ㄎㄟ』到一點,我就剝了你的熊皮當腳墊踩!」
程忻洋氣憤地下了車,和可惡的「熊」交換位置。
大人大聲開罵著,牧平憂心忡伸,只有樂樂還是一派快樂的模樣。
「唉呀,沒關係啦,人家說『床頭吵床尾和』,沒關係的啦∼∼唉唷!」
一記爆栗猛力敲向樂樂的頭,樂樂抱著頭哀鳴。「姑姑好痛哦!」
「知道痛就好,我的拳頭也很痛!」
程忻洋瞪了樂樂一眼,拉過安全帶繫上,車子平穩地開上馬路。
換了個駕駛果然舒適極了,兩老安心、滿足地歎了口氣。他們每次坐女兒的車,都以為是坐上了雲霄飛車,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今天車子換人開,感覺還真是舒服呢!
看見一家人竟然滿足地歎氣,程忻洋死瞪著身旁掛著微笑的「熊」。
「你還笑!」她咬牙切齒,三個字恨恨地自牙縫中迸出來。
袁修毓無動於衷地望著灰色的天空。「今天的天氣很適合泡溫泉。」
他雀躍地笑著,灰暗的天空,絲毫沒有干擾到他的好心情。
***
袁修毓的祖宅是位在北投半山腰上的一座日式建築,偌大的庭院裡種植著數棵吉野櫻,原本的花房種植著數排草莓,後院也真讓袁爸爸挖了個大洞,再用石頭砌成不規則圓的池子,並接管引進北投珍貴的天然資源——溫泉。
程家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袁家的祖宅裡裡外外充滿著古色古香的日式風味,讓他們有種來到日本觀光的幻覺,這宅子跟緯來日本台介紹的日式溫泉飯店實在沒什麼兩樣!
程忻洋一眼就愛上這座宅子,她是學建築的,尤其日式建築又是她的最愛。
袁家二老也一眼就愛上木頭兒子帶回來的小姐,他們是留日的,並且長年待在日本生活,早就看膩日本女性老是「ㄋㄟ、ㄋㄟ、ㄋㄟ」的謙卑姿態,他們喜歡獨正自主的現代女性,就像忻洋一樣。
「忻洋啊,聽牧平說你是營造公司的工務部經理唷?」袁母濃濃的日本腔國語聽起來很有小女人的味道,她拉著忻洋的手臂,親熱的姿態讓程忻洋傻眼。
「呃,是。」她環顧著四周,樂樂早就讓袁爺爺架走,他一直想要有一個孫女,只怪自己的媳婦早逝;而程家二老也讓牧平拉去介紹屋子裡外新奇的東西。
只留下她和「熊」,她想跑,卻被袁伯母拉著不放……
「呵,那太好了,我最喜歡看人家蓋房子了,有機會我去你工地參觀好不好?」
程忻洋了然一笑,她現在終於明白,牧平的興趣遺傳自誰了。「好啊,有機會我一定帶袁伯母參觀我們的工地。」
袁母愈笑愈開心。這麼大方的女孩,她愈看愈滿意。「別叫我袁伯母,太生疏了,以後你就叫我袁媽媽就好。」最好能把「袁」字拿掉,那就再好不過了,呵!
「耶,忻洋啊,你和修毓交往多久啦?修毓一向話少,這麼重要的事他也沒和我說!」袁母賞了自家兒子一個大白眼。
呃?程忻洋錯愕地看著身旁的「熊」,他的臉上還是一貫的平靜,沒因自個兒母親的失言而有任何反應。
「袁媽媽,我和袁老師不過才『認識』一個多星期而已。」她刻意強調「認識」二字。
袁母還是笑盈盈地。「一個星期算久了,現在可是太空梭的世紀,很多人認識不到一個月就結婚了呢!」
呃?!「袁媽媽,您誤會了啦,我和老師只是……」程忻洋完全亂了手腳。
袁母拉過自家兒子。「忻洋啊,我這個兒子從小就像根木頭一樣,他會把你帶回來,就證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與眾不同,袁媽媽相信這絕對不是誤會。」
「呃,我只是來賞櫻、采草莓、洗溫泉而已……」她拉著袁修毓的衣袖,輕聲求救。「你解釋一下啊,你母親誤會了……」
她是緊張得半死,不想因袁媽媽的誤會造成他的困擾,但那頭「熊」,哦不,應該是那頭像熊的木頭人竟然毫無任何解釋的打算,還在那邊悠閒自在地亮著溫柔的笑容!
「袁媽媽,您真的誤會了,我的侄女是袁老師的學生,牧平又巧合地和我認識,我們是朋友,不是您所謂的……」
袁母哈哈笑。「正所謂『千裡姻緣一線牽』,你們就是有緣才會認識,況且我自己在兒子心裡在想什麼我最清楚了,現在只看你對修毓的看法嘍,忻洋,你會討厭修毓嗎?」
「當、當然不會……」啊咧,袁媽媽這樣問,她能怎麼回答?樂樂的老師可是他啊!
袁母愈來愈興奮。「這就對了啊,我家修毓除了個性木頭之外,人品絕對沒話說,你只要嫁來我家,包準你幸福又快樂!」
呃,程忻洋蒼白著臉。打出娘胎後她就沒這麼狼狽過,感覺自己就像只待宰的豬……
袁母自導自演開心得不得了,她激動地呼喊著老伴,程忻洋趁此空檔,趕快拉著袁修毓落跑,邊跑還邊喊。「袁媽媽,我們去看櫻花嘍!」
「等……」袁母眉開眼笑地看著手拉手的兩個年輕人。「沒談戀愛?我就不信你們沒談戀愛!呵。」
兩人跑到庭院,程忻洋趕緊放開袁修毓的手,雙手插腰,瞪著眼前的男人興師問罪。「喂,袁修毓,你不知道誤會不解釋清楚,後果是很嚴重的嗎?你這樣不聞不問可是會害死我們兩個的!」
袁修毓仰頭望著高大的吉野櫻。「今年雨水少,櫻花開得很茂盛,我們家這片櫻花林,可是『北投區旅遊導引』的封面圖片呢!」
程忻洋順著他的指示,欣賞著這難得的美景,忘了自己剛才的言論。「真的好漂亮,我以為這麼漂亮的櫻花一定要上阿裡山才看得到。」
櫻花在空中隨風飛舞,袁修毓輕輕拿掉落在她肩上的櫻花瓣。「我母親就是那個個性,你別介意。」
他看著掌心上的花瓣,頓時出了神。他應該堅守自己當初的想法,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才對,她年輕、優秀,可以找到更好的伴侶……
但他忍不住,忍不住心緒的悸動,忍不住不去碰觸她的美好,她就像塊磁鐵,依著自身強大的吸引力,吸引著他,並且讓他目眩神迷。
程忻洋也禮貌性地為他拿掉肩上的櫻花瓣。「呵,袁媽媽對於你帶回家的女性朋友們,都是如此『熱情』的嗎?」
袁修毓聽從自己的心,放下心中的顧忌,握住了她的手。「不,你最特別。」
裎忻洋愣愣地望著自己被握住的手。是櫻花美景的催情效果嗎?還是她真的太久沒交男朋友了?她怎麼覺得他的熊掌給人好幸福、好想流淚的感覺?
「我的手細嗎?」她玩笑地問著。
袁修毓帶著厚繭的食指輕撫著她的手心,細細地、溫柔地撫過她手心上每條紋路。「你的手很細,你不用攪拌水泥嗎?」他戲謔地回問。
原來像熊的木頭人還會開玩笑呢!程忻洋漾開了笑。「不,我不用攪拌水泥,而且不擅長也不常做家事,所以手才會細。」
「原來如此。」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心牢牢地包在自己的大手裡,她細嫩的小手搭著他粗厚的手掌很合適。
她看著他,感受到他笑容裡的真誠。「你為什麼要牽我的手?」
他笑,陽光一般的笑容,是她認識他之後,見過最燦爛的。「因為我想牽著你。」
程忻洋看著自己的小手包在他的「熊掌」之內,心裡有種淡淡的感動。
兩人不再談話,迎著風,讓美麗浪漫的櫻花瓣包圍著他們,髮絲在輕風中飛揚,他們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在一旁樓柱的後面,躲著一大群人,有袁家二老、程家二老,和屬於兩家的小朋友。
「修毓在追我的女兒嗎?」程爺爺擰著眉又問了一次。
「對啦對啦!」程阿媽不耐煩地說著,再也受不了老伴的遲鈍。
「是追求嗎?」袁阿公皺著眉問著。「我看是開始談戀愛了吧!」
「哈,既然他們開始談戀愛了,親家公、親家母,咱們該來談談他們兩個的婚事了。」袁阿媽已經快樂地哼起小曲來了。
兩個小的看著目前的發展,樂樂歪著頭。「我們的計劃成功了嗎?」
「我想應該算是成功了吧!」
牧平傷感地偷偷擦著淚水,他很想要一個媽媽,這是從他懂事後,每年必許的生日願望。
樂樂噘起小嘴。「真的成功了?唉,我以為會很困難呢!結果幾棵樹就讓他們互許終身?真沒成就感!」她發現牧平偷偷在擦眼淚。「你在哭唷?」
牧平趕緊搖頭。「沒有啊!風飛沙啦!」
樂樂不屑地斜睨了一眼。「呿,哭就哭,還什麼風飛沙咧!如果他們結婚了,我就變成你的姊姊,你不能對姊姊說謊話唷!」
牧平脹紅著臉開始辯解。「你才大我幾天,為什麼我要叫你姊姊?」
樂樂嗤之以鼻。「大幾天也是大好不好?就算我只是比你早出生一秒鐘,你還是要叫我姊姊!」
「但是你此我孩子氣啊,我比較成熟!」
「那又如何?是你自己要這麼老氣的,怪得了誰!」
兩個小的繼續爭論著誰能當老大。
四個老人家繼續觀賞,並回憶著曾經屬於自己的年輕歲月。
櫻花瓣依然隨風舞動著,似乎染紅了這片熱鬧的天地。
第五章
正所謂「少女情懷總是詩」,她當然曾經幻想過自己談戀愛的情景及理想中情人的模樣。
因為她身高高,所以她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能夠比她還要高,畢竟她是女生,也想要有小鳥依人的安全感。這點,「熊」完全符合。
另外,因為她很活躍,所以她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至少能夠和她旗鼓相當,這樣生活才夠精彩。這點,「熊」和她要的活躍完全扯不上邊。
再者,因為她很男性化,所以她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能比她更豪邁瀟灑,這樣才像一個男人!這點,「熊」也完全不合格。倒不是說「熊」不像個男人,而是……也許是身為教育者的關係吧,他的個性沉默、內斂、溫和到讓她想吐血!
所以,攤開她洋洋灑灑的擇偶條件,袁修毓只有身高一項吻合她的需要。其他的一切,完全是她所不欣賞的!
不過幸好袁修毓很疼樂樂,也很尊敬她的父母親,這是最重要、也是最讓她安心的部分。感情的事,真的很煩。
「唉!」
剛和建設公司的人員結束一個會議,程忻洋完全無心再集合公司內部人員,檢討有關剛才會議的內容。她一回到辦公室,就趴在桌上,反常地哀聲歎氣,讓愛美相當驚訝。畢竟,這一點兒都不像她親愛的工作狂愛人程忻洋!
愛美端來一杯咖啡,濃濃、黑黑的,別人喝可能會苦死,但卻是忻洋的最愛。
「怎麼哀聲歎氣呢?公司要倒啦?」
程忻洋懶懶地抬起眼簾,瞄了范大美女一眼。「公司不會倒,依今年的工程量,年底至少還可以再多領六個月的年終獎金。我在煩我自個兒的事,別吵我!」
喔?愛美可好奇了,忻洋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如果是家裡的事,她早就找她嚷嚷了,不可能會放在心中,然後自己哀聲歎氣的。
「發生什麼事啊?我們接工程的建設公司要倒了嗎?」
程忻洋抖睨了愛美一限。「愛美,你不要這麼悲觀好不好?滿腦子的倒閉,你的想法太奇怪了。」
愛美嬌媚地笑著。「現在景氣這麼差,人家自然會聯想到嘛!那你說,到底是什麼事讓我親愛的忻洋這麼煩惱呢?」
程忻洋審視著愛美,仔細地思考著。愛美經驗老道,也許在這方面可以給她一點建議才是。
她揮揮手,要愛美靠近。
「什麼事?什麼事?」愛美趴在辦公桌上,屁股翹得高高的,一副準備就緒的模樣。她好奇極了。
「那個……」程忻洋潤潤自己乾燥的唇,再摸摸桌上的卷宗。「呃……那個……」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她發現這種心事真的很難開口說出來。
愛美翻了一個白眼。「到底什麼事啊?」
程忻洋苦苦一笑。她,一向敢說敢做的程忻洋,竟也會有這麼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天!
唉!
她歎了口氣。「愛美,是這樣的……你覺得怎樣的男人才適合我呢?」
愛美大驚,高興地跳了起來。「哇,這的確是件大事,我的忻洋終於想要談戀愛了!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輩子做老姑婆呢!」
程忻洋警告性地瞄了愛美一眼。她身旁的人是怎麼搞的?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愛美,我是有很大的煩惱才請你幫忙的,你要要嘴皮子就出去,不要吵我!」
愛美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在忻洋辦公桌前的位置坐了下來,認真地分析道:「怎樣的男人才適合你呢?嗯,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個人以為,因為你的個性真的很辣又很嗆,再加上工作上又很有成就,所以一定要有一個比你更強悍的伴侶才能和你匹配。我想,最好是來個超級黑幫老大,才會配得上你!」
程忻洋嗤之以鼻。「我不想去監獄上演溫馨會面情,難道我真的不適合一個正派但溫和的男人嗎?」
愛美搖頭。
程忻洋無助地抓著頭。「那如果我喜歡上一個外型像熊一樣高大,但個性卻溫和的『書生』,我該怎麼辦呢?」
「溫和的書生?」愛美再搖頭。「怪怪的組合,不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程忻洋嚷嚷著。
「那會變得很奇怪啊!人家會以為你才是一家之『夫』,而書生則像是你的『太太』,這樣你瞭解嗎?」
「不瞭解、不瞭解!」程忻洋簡直快煩躁死了!
愛美試著舉出實例來佐證。「就好比說,將來你們結婚了,家裡的馬桶不通、還是燈泡不亮,難道你希望是你來換、你來修理,而溫和的書生則是穿著圍裙在廚房煮晚飯?你能想像那種恐怖的場景嗎?」
程忻洋點頭。「我能想像,真的很可怕,我不想再通馬桶了……」家裡的民生設備、大大小小的故障,都是她負責修理的。
愛美攤開手臂,聳了聳肩。「那不就對了!唉呀,書生型的不適合你啦!你趕快趁自己還年輕貌美的時候,找個黑幫大哥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吧!」
程忻洋撇了撇嘴角。「然後再順便當一對亡命鴛鴦是不是?」
愛美大笑。
此時,內線電話響起,程忻洋接起,隨即揚起了笑,把電話遞給愛美。
「找你的。」
愛美接過,嬌滴滴地招呼。「喂,我是愛美……王八蛋!你還想改圖?!都開工了,你改什麼圖?告訴你哦,就算你拿建築公司那邊的頭頭來壓我也沒用啦!我們已經開工了,料也算好了,你別在這個節骨眼給我找麻煩,否則我殺到你公司開扁!」
程忻洋抱住肚子,悶著笑。愛美人美又嬌,對每個廠商、客戶都是嬌滴滴的,唯獨對電話那頭的建築師,她總是沒有半點好臉色。偏偏那家建築公司又是「瑞正營造」的最大客戶,每年「瑞正」承包的工程有一半是他們的!
所以啦,愛美和那位建築師幾乎可以從發包吵到完工。看愛美和建築師吵了幾次架,她發現愛美發起飆來,模樣倒挺像自己的。莫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哈!
愛美狂怒地掛上電話。「那個王八蛋又要改圖!真是三心兩意的傢伙!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過去他們公司一趟,看他到底想搞什麼鬼!忻洋,我先走了,回頭見。」
愛美旋風般地衝了出去。
程忻洋笑了笑。愛美是聰明絕頂沒錯,但對於真正的愛情,腦細胞顯然和她一樣的糟。她可以當花花小姐,可以大玩愛情遊戲,但對於建築師認真的示愛,她卻渾然不知,還以為人家只是在和她開玩笑、耍把戲?
程忻洋再笑,直到想到了自身難解的問題,她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唉。」程忻洋繼續歎氣。
他們兩個人在兩家人拚命製造機會的情況下,當然是常常碰在一起。兩家互動得很勤,袁修毓北投的祖宅已經變成程家一家老小週末度假的地方。
在這同時,她的心境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她不再只是將他定位在「樂樂的老師」上頭,他們會牽手、他們會分享心事。在他身邊,她可以享受在她生活中很難得的寧靜,袁修毓就像一片廣闊安寧的大草原,隨時等待著她,讓她徜徉其中,平撫她所有的疲累,接受她所有的壞脾氣……
但,這真的是她所想要的嗎?
一份寧靜的感情真的適合早已習慣熱鬧的她嗎?
程忻洋凝視著落地窗外的天空。鋒面過境,台北的天空灰暗得讓人透不過氣。已經三月了,竟還有寒流過境?
呵,今年的三月,就像女人的心,難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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