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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認領一夜老公《愛情收容所之一》作者:夏晴風

認領一夜老公《愛情收容所之一》作者:夏晴風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2287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10月23日
  
【內容簡介】
關御這男人,曾是她藍子瑋努力賺錢的動力!
六年前父母車禍雙亡只留下她和弟弟以及一屁股債,
她的世界由原本冒著泡泡的夢幻粉紅跌進悲慘的憂鬱藍,
無法可想只好走上花街,把初夜賣給第九十九個經過的他,
這男人善心大發得不像話,手一揮就給一張六十萬支票,
六年後管她管死死、像在管女兒的弟弟拉她去吃特餐慶生,
藍帶主廚先生赫然就是當年的恩公先生,還真是巧大了!
也好,她早準備好支票要還他,可欠了六年該付多少利息?
「一個吻!」關先生居然這麼回答她,
還一副有情有義的闖進她家,又是送鑽煉又是煮晚餐的,
在紅酒、迷迭香牛排、西澤色拉的香味下支票忘了給,
怎知送到關御公司去他二話不說撕成碎片送給字紙簍吃,
什麼嘛,像千面人一樣還有個總裁的身份就了不起嗎,
還說錢他不缺,要換成睡她家沙發一個月……
  

  楔子

  陽光由窗紗細縫溜進室內,鬧鈴聲忽然響起打破寧靜,她翻身迷迷糊糊想關掉鬧鐘,聲音卻驟歇,她以為一切是夢,又沉沉睡去好一陣子。

  有人靠近她,乾淨的香皂味鑽進她呼息間,溫熱唇瓣混著清新的牙膏味貼上她額頭、臉頰,她悠悠轉醒眨幾次眼睛,確定不是在作夢。入眼的是陌生房間、一個陌生男人,然而她的驚慌只延續幾秒,一瞬間理智與記憶全回歸腦子。

  她想起昨晚的奇遇與歡愛,這個陌生男人有水一般的溫柔,她想起他的撫摸與親吻、他低沉有如天鵝絨般柔軟的嗓音,時不時在歡愛過程裡溫柔低喃。

  這個願意買她一夜的男人,是個好溫柔的人。

  「醒了嗎?」他清澈明亮的黑瞳,直勾勾望著她,她黑色如絲光滑的發,披散在潔白的枕頭上,是世上最美麗的對比。

  她臉色微紅,不自覺拉高被單,想覆蓋裸露在被子外的身子,雖然昨晚這男人看盡她,但失去夜的掩護,理智格外清晰,她羞於在他面前裸裎。

  「現在幾點?」她問。

  「還早,才六點。我習慣晨跑,不想妳醒來以為我把妳一個人丟在屋子裡要妳自己離開,所以吵醒妳。妳再睡一會兒,我七點左右回來,早餐想吃什麼?我帶回來。」他伸手撫摸她枕上長髮,動作輕緩,似乎怕驚嚇她,又似乎充滿憐惜。

  「不用了。」她搖搖頭。

  「妳都不吃早餐嗎?」他皺眉,不以為然。

  「不太吃,我通常只喝一杯阿華田咖啡牛奶。」

  「阿華田咖啡牛奶?」他揚眉,笑意閃閃。

  在他的想法裡,阿華田是孩子喝的,咖啡則是專屬於成年人。

  她慣喝的飲料一如她給他的矛盾印象,她有一雙孩子似的純淨大眼,熠熠閃亮的黑瞳像是不識人間愁苦滋味,但偶爾看她卻又像經歷了太多愁苦,小小的臉上不經意流露淡淡愁緒。

  「就是阿華田加咖啡加牛奶。」她認真解說。

  「這種喝法真矛盾。」他低聲笑。

  「怎麼說?」

  「阿華田牛奶可以幫助小孩發育成長,但咖啡妨礙發育。」

  「沒關係,我已經過了發育期。」

  「妳才二十一歲,聽說女人可以發育到二十五歲。」

  她只是微笑,並不答話。

  「我家裡沒有阿華田,為了妳,我會記得買一罐回來。妳再睡一會兒,我準備出門了。」

  「嗯,謝謝你。」

  他回以微笑,替她拉了拉被子,起身離開。

  聽見門關上,她掀被起來,望見昨晚自己原本散亂在地上的衣物,已整齊折妥放在床邊櫃上。

  她拿起衣服走進浴室淋浴梳洗。溫熱的水花,讓她越來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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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鈴、鈴鈴、鈴鈴鈴——

  「43.2、43.1、43.2……快、快,43.8就賣掉,快點、快點……」計算機屏幕前,一雙明亮大眼專注無比地盯著不斷跳動的數字,一張粉嫩小嘴喃喃自語,模樣像是完全沒聽見電話鈴聲,然而來電的人似乎非常篤定主人絕對在家,不死心地讓電話響著。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快了、快了,43.65、43.7……耶!43.8,快、賣出去、賣出去!」

  大眼睛的主人雙頰緋紅,興奮地盯著計算機屏幕,喃喃自語變成大聲嚷嚷,沒幾秒,計算機屏幕跳出訊息框顯示:委託交易完成、委託股數10000,全部成交。她跳起來歡呼,成交了!成交了!進價39.6,賣出價43.8,這次交易她賺了近四萬塊,這個月房貸、基本開銷都賺到了!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咦?是什麼聲音?回過神的藍子瑋終於聽見電話鈴聲,家用電話被埋在一堆數據底下,她翻了又翻,才拯救出埋在紙堆中的電話。

  「哈囉、哈囉!」

  「今天賺多少錢?」一道清亮男音,劈頭就問。

  「嘿嘿,也沒多少,大概四萬塊吧。」

  「唔……剛成交?」

  「剛剛成交,不到一分鐘。電話響很久嗎?」

  「妳說勒?看在四萬塊的份上,我不跟妳計較。中午我請妳吃飯。」

  「中午?一點半過後嗎?」

  「不行!我的肚子不禁餓。反正妳今天已經賺這麼多,早點收工,才月初,這個月還有二十幾天,不差今天吧,我十二點過去接妳。」

  「藍子珩,你別鬧了啦,不到一點半,我不出門的。」

  「藍子瑋,我十二點、去、接、妳,妳不出門,我也要架著妳出門。今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妳必須聽我的。」

  「什麼重要日子?」藍子瑋一頭霧水。

  「到時候妳就知道了,請妳穿漂亮一點,我可不想跟穿著邋遢的OBS走在街上,如果可以,請妳化個淡妝。」

  「你竟然敢說我OBS?」

  「是事實我幹麼不敢說?接近三十歲的女人,對英俊帥氣的弟弟我來說,都是OBS。」

  「我哪有接近三十歲?」

  「藍子瑋姊姊,自欺毫無用處,沒法更改事實。我十二點過去接妳,掰嘍!我愛妳。」

  喀擦!電話斷線,藍子瑋可沒因為那句「我愛妳」氣消,她對著電話齜牙咧嘴,敢說她是歐巴桑,看她等會兒怎麼修理他!

  不過氣歸氣,她仍是乖乖地抽出寶貴時間,上了淡妝。

  差一分鐘十二點,藍子瑋非常不甘願地註銷交易網頁,讓計算機待命。

  電鈴準時作響,她朝大門踱去,開門看見的不是人,是一大束少說有百朵的粉色玫瑰花。

  藍子瑋楞住,一顆頭顱從大把花束後探出來,燦爛的笑容掛在一張俊臉上。

  「二十八歲的OBS,生日快樂!」藍子珩將花束塞進她手裡,重重在粉嫩頰邊落下親吻。「不錯喔,有聽話,上了淡妝,這樣多好看!」他動手理了理她的大波浪長髮。

  藍子瑋處在震驚中,一來是藍子珩的大花束嚇著她,二來是……她竟然二十八歲了嗎?二十八歲耶!

  「幹麼?被我感動到傻了嗎?」

  花了點時間算數,下一刻,藍子瑋生氣大吼,「藍子珩,你皮在癢嗎?我才二十七、二十七歲!不是二十八!你嚇死我了。」她氣憤的轉頭,捧著大花束在屋內尋找恰當的擺放處。

  「嘖嘖,這像女人住的屋子嗎?」藍子珩跟在後頭進門,邊走邊搖頭,每回來老姊的窩,他都要如此用力感歎一番。他隨意翻著四散的數據文件,一堆又一堆散亂的報表數據、雜誌、報紙,毫無條理可言的胡亂放置。

  「你不要亂動我的東西啦!」藍子瑋抗議。

  「有差嗎?我看妳八成也不曉得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吧。」

  「我就是該死的曉得!不要亂動啦。」

  「好、好,不亂動,美麗的OBS。」

  「死小孩,我才二十七歲,不是OBS。你敢再說一次,我真的會揍你。」

  「我好怕喔,明明虛歲就是二十八,硬要爭。好啦,壽星最大,我訂了十二點半的位子,那家餐廳超贊,訂位只能保留十分鐘,妳快點把花放好。」

  藍子瑋終於在茶几上挪出空間安置花束,她走向藍子珩,挽上他的手,身高一八三的藍子珩高出她整整二十公分。

  坦白說,站在高大的弟弟身邊,她這個做姊姊的,不只有種安全感,還有更多的驕傲,她的弟弟啊∼∼究竟是在哪一年、哪一天長到如此高大?已經大到足以為她買花慶生了?二十七歲,時間好快,他們姊弟相依為命已經六年。

  「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不客氣。不過,我哪年沒記得妳生日啊?」

  她淺淺一笑,沒答話。弟弟確實每年都記得幫她慶生,倒是她自己,寧可忽略這一天,看著年歲一年一年往上加,只要是女人都會怕的吧?

  藍子珩騰出另一手,揉揉姊姊的頭,眼裡充滿愛。

  前年他自國防醫學院畢業,便暗自立願往後換他照顧姊姊,直到找著好男人將她嫁出去為止。他計劃在姊姊三十歲之前,找到那個好男人。

  幸好早逝的父母給他一個智商不差的腦袋,他小學跳讀兩級、國中跳讀一級、高中跳讀一級,別人要讀七年的醫學院,他六年讀完。

  當初若不是老姊阻止,他可以更早完成學業,但老姊堅持要他享受一下大學生活,逼不得已,大學他多讀一年。

  多虧他能早幾年畢業,要是按照一般程序,他畢業二十五歲,老姊都三十了,好可怕!感謝父母給他的好腦袋,他還有三年時間,將老姊推銷出去。

  對於未來的姊夫,他的要求不多,外表不要太差、身高一七五以上、幽默感要夠、絕對不能花心、年薪至少兩百萬以上,否則他老姊這麼會賺錢,對方年薪沒有兩百萬以上,他還得擔心對方是不是貪上老姊的錢……

  總之,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既然不多,為什麼放眼望去符合他要求的男性同胞還沒出現?真的不多嗎?

  藍子珩偏頭默想,他的要求,好像也不是太少呢!

  藍子瑋看著眼前的豪華別墅,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站在這裡。

  「你不是說訂了餐廳?」

  「沒錯啊。」藍子珩按下門鈴,沒一會兒,對講機傳出回應。

  「您好。」

  「我是訂十二點半兩人餐的藍先生。」

  「歡迎光臨,請進。」門開啟後,一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侍者迎上前來,他身材挺拔、舉措優雅、五官迷人,臉上恰到好處的微笑,更是讓人望了愉快舒心。

  眼前這張臉、這微笑,藍子瑋想不出在哪裡見過,偏偏又感覺似曾相識。她有點恍神,如此優質的男人是餐廳侍者?實在有些暴殄天物。

  「藍小姐,生日快樂。」帥氣優雅的男侍者,將手上包裝精美的桔梗花束遞給藍子瑋。「請隨我來。」

  「喔,謝謝。」她回過神,不確定的問弟弟,「你確定這是餐廳?現在超讚的餐廳就是這樣嗎?我在外面沒看到招牌啊。」

  「妳喔,真的是OBS了還不承認,這是近幾年流行的私家餐廳,沒有招牌,只做熟客生意,這家餐廳沒提前半年訂位吃不到耶。他們一天只接待二十位客人,這家餐廳有位藍帶主廚,只在星期三中午推出特餐,限量六位。如果想指定藍帶主廚的星期三特餐,沒提前一年訂位吃不到。」

  「這麼跩?」

  「等妳吃到,我們再來討論人家有沒有本事跩。」

  「你……一年前就訂位了喔?」藍子瑋好感動,連帶刺激了淚腺增加分泌。

  「嘿!不必感動。我半年前訂位,剛好妳今年生日是星期三,我訂位時隨口問能不能訂特餐?我說妳今天生日,碰巧那天主廚本人接電話,他破例同意多出兩餐,這花是他送的。他告訴我會特別準備花送妳,因為妳跟他認識的某位朋友同一天生日,我猜八成是他無緣的前女友。」

  「這麼說,能吃得到這一餐,都是托我在今天出生的福嘍?」感動銳減,不過半年前就訂了位子……還是很感人啦。

  「完全正確。所以,妳千萬不要哭給我看,我最怕看女人哭了。」

  「膽小鬼。」藍子瑋白了他一眼。

  男侍者將兩人領至非常隱密的隔間座位,水杯置妥後,問:「請問有特別喜歡的音樂嗎?藍小姐是壽星,我們主廚希望您能在最愉快的心情下用餐,所以請您選擇您喜歡的音樂。」

  「咦?好特別。我想想……我喜歡西村由紀江的鋼琴,你們有她的音樂嗎?」

  「我們有『看見幸福』這張專輯,可以嗎?」

  「可以、可以,謝謝。」

  「不客氣。餐點隨後送上,祝兩位用餐愉快。」

  侍者離開沒多久,音樂便換成藍子瑋喜歡的鋼琴曲。

  「哇!果真是超讚的,光是他們的服務就可以打一百分。」

  「妳喜歡就好。」

  藍子瑋望著坐對面的弟弟,若有所思,忽然傾身向前左右打量他,接著冒出幾句話——

  「燈光美、氣氛佳、音樂棒,我對面的帥哥如果能換成我的心上人,一切就十全十美零缺點了。」

  「相信我,我絕對比妳還希望我現在的位子坐的是妳的心上人,不是我。」

  「你嫌棄我喔?」

  「是妳嫌棄我吧?」

  兩人竟鬥起嘴,開胃菜這時送上來,藍子瑋對著男侍者甜甜微笑說:「謝謝。」

  「不客氣,請慢用。」

  原想繼續鬥嘴的藍子瑋,吃了第一口開胃菜後,立刻決定說話太浪費時間,時間應該浪費在品嚐絕頂美食上頭。

  藍子珩有些訝異她的無聲,跟著也吃進第一口美食,接下來的反應與她一模一樣,眼前沒有任何事比好好品嚐美食來得重要!說話是浪費的。

  兩人非常慎重地吃光盤子裡的開胃菜,幾乎同時放下叉子,接著男侍者便進來收用過的餐具,時間掌控得恰到好處,藍子瑋幾乎要懷疑這裡是不是裝了監視器,本能地四處張望一下。

  「其實客人用餐的時間都差不多,點主廚特餐的客人不太交談,多半會很專心地享受美食,所以我將收餐具的時間算得剛剛好。」男侍者邊收餐具,邊解釋。

  哇……藍子瑋睜大了眼睛,心裡好欽佩這個經驗豐富的男侍者,她根本沒說話,對方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好厲害耶,知道我在想什麼。」

  「托您的福,您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男侍者笑。

  藍子瑋沒料到會聽見讚美,呆望對方好一會兒後,才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的讚美。」

  男侍者送她一朵溫暖的微笑,轉身離開。

  「喂!妳是不是真的很缺男人啊?不要看著人家背影流口水,很噁心耶。『托您的福,您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惡,我先警告妳喔,我討厭油腔滑調的男人。」男侍者一離開,藍子珩便壓低聲音說。

  「你才缺女人啦!我哪有看人家的背影流口水,神經病。」

  「對啦,最好我是神經病,最好妳沒有!妳也最好先知道一件事,關於我未來姊夫這個職缺,我這個主考官要求非常嚴格,沒經過我的允許,不准妳跟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亂來。」

  「藍子珩,你撈過界了吧,我是你姊,不是你那將來勢必很可憐、還未出生的女兒喔,請你搞清楚。」

  「妳才要搞清楚,從我畢業那天開始,妳就歸我管了。如果有男人膽敢未經我同意對妳亂來,我絕對會把他的骨頭一根一根拆下來!」他異常凶狠地說。

  「喂!藍子珩,你……」

  男侍者送餐點進來,望著美食,藍子瑋不再說話,藍子珩也乖乖低頭吃東西,剛剛威脅她的凶狠模樣,很神奇地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接下來的餐點,一道接一道,兩人沉默地用餐,直到男侍者送上推薦的主廚甜點「焦糖烤布蕾」。

  「哇!我吃得好撐喔。」藍子瑋望著焦糖烤布蕾喊。

  「沒關係,我還吃得下,妳那份甜點我非常樂意幫妳解決。」

  「休想!」藍子瑋作勢護著她的甜點,趕緊拿起小湯匙準備吃。

  這時候,整個過程都為他們服務的帥氣男侍者走進來,滿面笑意詢問他們,「今天的餐點,口味還滿意嗎?」

  「非常滿意。」藍子瑋笑得心滿意足。

  「藍先生呢?也喜歡今天的餐點嗎?」

  「很喜歡。」他點點頭,這麼美味的餐食,哪有挑剔空間!

  「我們主廚希望能親自向藍小姐致意,祝福藍小姐生日快樂,一會兒他就過來,兩位請慢用。」帥氣男侍者微笑。

  「呃……謝謝。」藍子瑋顯得十分訝異,男侍者離開後,她狐疑地問弟弟,「這頓飯該不會要幾萬塊吧?服務實在是周到得不像話耶。」

  「妳擔心我們付不出錢,得留下來洗碗筷嗎?」藍子珩可一點都不擔心。

  「我……」聽見腳步聲,她立刻將話嚥回去,八成是主廚現身了,她轉頭望見映入眼中的人……馬上變成化石!握在手上的小湯匙落到桌子上,她渾然未覺,腦袋閃過千百個念頭……不會吧!不不不,他應該認不出來。

  以前她半長不短的發清湯掛面,現在頂著大波浪鬈發。

  以前她脂粉未施,好歹今天化了個淡妝。

  況且、況且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不會認出來的!

  她努力想掩飾慌亂,卻不知道自己早已經慌亂得小湯匙都掉了,坐在她對面的藍子珩皺起眉頭,姊姊那明顯見到鬼的樣子,讓他起了懷疑……

  走進來的男人,一身米白休閒裝,看見藍子瑋時,神情閃過剎那驚訝,但瞬間斂去,他走至桌邊,拾起落在桌上的小湯匙,轉身對後頭男侍者說:「替藍小姐換上新的。」

  「好的。」男侍者接過小湯匙,走了。

  「藍小姐,生日快樂。今天的餐點合妳口味嗎?」

  「呃……」他一點都沒變,一如她記憶中高大,他有一八○以上吧?

  他的五官比她記得的還要深邃、立體,臉部線條堅毅,卻有讓人意外的溫柔雙眼,像蜂蜜調和了濃茶一樣。

  他像一杯適合在微風輕拂的午後四點品嚐的極品伯爵茶——

  哈!她是不是腦袋撞邪?居然想把一個身高鐵定超過一八○的大男人喝下肚!她其實吃得很撐了。

  「……姊……藍子瑋!回魂!」藍子珩不知叫喊過幾聲,最後乾脆大吼,目光斜瞟了眼桌邊那個好看得幾乎會讓男性同胞咬牙切齒的男人,米白色休閒裝可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穿,這傢伙偏偏就適合得不像話。

  這個帥得沒天理的男人,他明明沒見過,為何老覺得他很眼熟呢?

  「啊!發生什麼事?」藍子瑋果真被那驚人的一吼叫回魂,她略略驚慌,張望著對面怒眼瞪視的弟弟。

  「人家問餐點合不合妳口味!」藍子珩冷冷地說,視線又黏回桌邊的男人,這個好看到沒天理的男人是主廚,而且還是個喝過洋墨水的藍帶主廚!到底在哪裡見過他啊?

  話說回頭,這男人長得帥、廚藝又高超,簡直是現代女性都哈的新好男人標準典範,真是危險極了。

  「喔,我有聽到……」藍子瑋期期艾艾說。

  「聽到了還不回答人家!沒禮貌。」他口氣凶狠。快點回答,他才好請大主廚離開。

  「很……好吃。」藍子瑋鴕鳥地想,他沒認出她!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但一絲突兀的失落忽然冒出頭,他……真的認不得她了。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在擁擠的台北市,一夜熱情的故事平凡得像喝過一口就會被人遺忘的白開水。

  真可惜,她怎麼沒能把他忘記呢?

  「很高興妳喜歡今天的餐點,等會兒我請服務生拿一份會員數據卡,請藍小姐填寫一下基本數據,以後到這兒用餐可享七折優惠。」

  「留我的數據可以嗎?」藍子珩充滿防衛,這位大主廚該不會想泡他老姊吧?

  基本數據不外乎就是電話、地址、出生年月日之類的,開什麼玩笑!大主廚帥得太過火,看來就是一副桃花處處開的模樣,不及格、不及格!

  「不好意思,因為藍小姐是壽星才能免費成為我們的會員,入會方式有三種,兩年內累計消費五十萬、繳交一年一萬兩千元會費,最後就是剛好在主廚特餐當天生日的賓客能免費成為會員,享有往後用餐七折優惠。

  「等會兒要麻煩藍小姐提供證件,我們需要確認妳是今天生日。當然,藍小姐也可以選擇放棄免費成為會員的機會……」大主廚不疾不徐的解釋,話還沒說完,方才換小湯匙的男侍者返回。

  藍子瑋、藍子珩彼此對看片刻,男侍者將乾淨的小湯匙放上桌,大主廚面露微笑接著問:「藍小姐願意成為會員嗎?」

  打七折耶,藍子瑋默默盤算著,雖然以後不見得會再來。

  若是這裡收費貴得嚇死人,她可能考慮不再來,就算主廚特餐好吃得讓人作夢都會笑也一樣,畢竟錢難賺,沒辦法,她又不是什麼上流社會的闊氣小姐。不過如果收費還在負擔得起的範圍,能打七折很贊呢!

  「這次也可以打折嗎?」藍子瑋問,對上他深邃的眼,她像被人丟了一把大火,不用照鏡子,都能感覺自己兩頰不爭氣的火紅,她心慌意亂趕緊低下頭。

  「當然,成為會員,當次即可享有折扣。」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

  她一直都記得那一夜,他在她耳邊溫柔的說話聲……

  啊!她不該想的。

  「藍小姐願意成為我們的會員嗎?」大主廚第二次問。

  「嗯,好。」她不敢抬頭看,死盯著桌上的焦糖烤布蕾。

  「我讓服務生拿會員數據卡來,妳只需留下通訊住址、電話,然後出示證件讓服務生看一下就好,我們保證妳的數據絕不外流。」

  「小騏,拿一份會員資料卡給藍小姐。」大主廚轉頭交代身邊的男侍者,對方神色有些怪異,但沒多說什麼,應了聲好又離開。

  「那麼,不打擾兩位用餐了。」

  藍子珩朝大主廚的背影做鬼臉,然後狠狠瞪住老姊,質問:「妳!帥哥看太少嗎?抵抗力這麼弱!」

  「你胡扯什麼啦!」

  「我胡扯?要不要照鏡子看看妳的臉有多紅?拜託,藍子瑋,妳清醒一點,那種看起來就像被女人追著跑的男人,一、點、都、不、好!妳昏什麼頭?」

  她沉默了,沒回嘴。

  「喂!幹麼不說話?」

  「我們回去再說。」藍子瑋拋出一句。

  藍子珩神色轉為嚴肅,回去再說?這下子,換他沉默。

  見親愛的弟弟終於安靜,她笑了笑,拿起小湯匙,繼續與焦糖烤布蕾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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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藍子瑋一進家門,立刻奔至計算機前,忙碌查看今天股市收盤情形。

  雖然遇見大帥哥的震撼還沒全散,不過「帥哥」跟「賺錢」兩相比較,賺錢的吸引力還是大了那麼一些些。

  嗯……太陽能股幫她賺了不少錢,差不多能獲利了結,LED獲利也不錯,但應該還有一段漲勢,可以再等等。至於手機股嘛,看這跌勢只好先認賠殺出了……

  跟在後頭緩步踱進來的藍子珩,表情很耐性,看著她雙眼黏在屏幕前,右手忙碌的點擊鼠標。

  他坐在上沙發,默數一到二十,等著他親親老姐能自個兒實相些,結束忙碌狀態。

  等呀等,他已經默數超二十六,吵過他的耐性界限,他放聲吼,「藍小姐,你把我當隱形人,是不是?」

  藍子瑋送出盤後交易單,轉頭對弟弟心虛笑笑,語氣甜得勒。

  「好了、好了,」再度將計算機待命,她乖乖坐在沙發,「幹麼那麼沒耐性,其實我認識那位帥哥廚師,不過他可能已經忘記我了。」

  「你認識他?多久前認識的?」就知道「回家再說」的事,準沒好事!

  「多久喔?嗯嗯……咳……多久啊?我想想,我……對了,你想不想喝點什麼?「她趕緊從沙發上跳起,明顯討好地看著親親弟弟。

  唉!真實的,不應該說自己認識他啊!她親親弟弟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智商太高,她怎麼可以自掘墳墓呢?

  「我一點都不渴,你坐下,把話說清楚。」這是藍子珩的口氣根本不像弟弟,說他像個把女兒管到死、管道不能呼吸的老爸還差不多些!

  「別這麼凶咩。」藍子瑋咕噥,咬唇坐下,伸手撈起一顆抱枕,製造一些目前非常缺乏的安全感。

  「你認識他多久?說!」

  「認識觀御……就……就幾年……」她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拜託,她為什麼不能勇敢一點說謊呢?什麼爛回答?幾年?他鐵定會繼續逼問。

  他該怎麼辦呢?要怎麼樣才能讓親親弟弟不想到「那邊」去?

  藍子珩突然站起了起來,在沙發邊來回煩躁地踱步。

  她一雙眼睛忙碌地跟著他移動,不敢出聲說話。

  忽然,藍子珩停下,死盯住她。

  「你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製造「小石頭」的那只精子,是不是他提供的?關御?那男人叫關御?」六年前不管他怎麼問,都問不出男人的名字!

  製造小石頭?精子?藍子瑋心跳快速破表。

  老天爺啊!世界末日了吧?末日了吧?

  她眼瞪大、嘴半張、臉白得比紙還白,都快轉青了,活脫脫就是飽受過度驚嚇忘記呼吸,一副快死的樣子。

  「你不用回答了。」藍子珩轉身要走。

  心虛得快死的藍子瑋見狀,慌忙從沙發上跳起,死力拉住弟弟。

  「別生氣,好不好?有什麼事,我們,我們……慢慢說……」

  「不用說了,我要去揍扁那爛人!」他火大地朝門口走。

  她個子小、力氣小,哪裡拉得住一頭生氣的牛?情急之下,向來好脾氣的藍子瑋吼,「你敢去揍人,我們就斷絕姐弟關係。」

  怒火中燒的牛停住,轉頭冷冷地問,「為了他,你要跟我斷絕關係?」

  「我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自己,你不懂嗎?」驚嚇褪去後,藍子瑋冷靜多了,隨冷靜而來的,是深不見底的感傷。

  「字珩,你答應過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不會再提以前的事。你忘記了嗎?在你看來,他可能是個爛人,用錢買的我的初夜、讓我懷孕、未婚生子。但對我來說,他是我跟你的恩人,因為他提供的那筆錢,讓我還清債務、讓給我跟你能安心完成大學學業,讓我們能擁有現在安穩、富足的生活。

  你討厭他,我知道。但你能不能尊重我的感覺?我感激他,是打心裡感激他。我一直沒告訴你,那個晚上,他其實用了保險套,我不知道是哪裡出錯,但絕對不在他。小石子是意外,而且絕對不是他該負責的意外!」

  說著說著,藍子瑋哭了。

  「姐,你不要哭。」藍子珩一見她掉淚,就沒轍了。

  「你答應過,會讓小石頭安穩長大,就算他生父……那個提供精子的男人出現,你也絕不會洩露秘密。我拜託你遵守當年的承諾,如果你去找他、揍他,他很可能想起我曾經是他一夜情的對象。我拜託你,不要讓我,或者讓小石子的生活陷入混亂,他應該早就忘記我了!」

  「小石頭很想他……我答應你,不去找他就是。你不要再哭了,算我怕你。」

  「……謝謝你。」

  藍子珩歎氣,當年的事是他心上的痛,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改變過去。只是,發生過的事誰都無法改變。

  「姐,你後悔過嗎?」

  「後悔什麼?後悔販賣自己的初夜?後悔生下小石頭?」

  「都是。你後悔嗎?」

  「不,我從來沒後悔過。我用一夜,換到後來的安穩生活,我從沒後悔過。」

  「我一直覺得是我害了你,對不起,姐……」

  「傻瓜,我不想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逼我,你沒害我什麼。」

  藍子珩欲言又止,沉默好半晌,說:「我五點要參加院務會議,我去醫院了。星期天我過來接你,一起去看小石頭。」

  「嗯,開車小心。」

  送走親親弟弟,藍子瑋坐在沙發發起呆來,往事如水湧來,她陷入回憶。

  許久許久,日頭西移東沉,她依舊維持這同一個姿勢呆怔,要不是門鈴突然響起,她大概會坐到夜幕低垂……

  會是誰呢?

  她拖著雙腳,神色萎靡來到大門前,毫無警覺性懶懶地將門拉開。

  門外,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驚嚇得精神全回來,卻頓失移動能力。

  「你、你、你……」連三個「你」一跳出來,還有掩飾不掉的顫抖,她的腦袋想著:你來做什麼?嘴巴卻故障,沒辦法正常播音。

  「我可以進去嗎?」關御問得好自在。

  「進來?你要進來?」藍子瑋驚慌失措。

  「對,我想進去。」

  「關先……生,啊!主廚先生……」她不該知道他的姓啊!她手足無措地想著如何掩飾掉那句不該出現的「關先生」時,屋內電話選在這時湊熱鬧。

  她一下回頭看客廳電話、一下回頭看門外男人,一顆小頭顱來來回回轉了四、五趟,最後無意義地大叫一聲「啊!」,腳用力跺了一下,轉身奔進客廳,撈起響了好久的電話。

  門外關御笑得很樂,她沒忘記他的姓啊!

  他自動自發進門,穩穩妥妥將門關上,望一眼屋子--

  入目的慘況教他看得好傻眼!

  啊,亂得像剛被轟炸過,這真是她住的窩嗎?關御很懷疑地打量屋內陳設。

  趁著她講電話,他已經將屋子看了兩回,並終於在沙發上找到容得下他的空位,坐下,等著她把電話講完。

  「這個……」藍子瑋握著話筒,不知所措。

  「姐,他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生日啊?」電話那頭藍子珩又重複一次問題。

  「為什麼問這個?」

  「我總覺得中午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我回醫院又想到,打電話訂位時,他說他朋友生日跟你同一天,會不會他說的「朋友」是你?」

  「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她為難地咬著唇,不管是不是,現在那位大主廚跑到她家了,這才是她最頭疼的。

  他到底來幹麼啊?難道中午那餐錢算錯了?

  「你自己有沒有跟他說過哪天生日,怎麼會不知道?」

  嚴格來說,她沒對他說過自己的生日,只是遮住身份證上的名字、身份證字號,讓他看了她的照片與出生年月日,證明她已經成年了。

  該不會那一眼,就讓他記住不忘吧?

  真是這樣,也是命啊!他到底來幹麼?

  「我……應該沒說過。」

  「應該?拜託,你不能肯定一點嗎?」

  「哎呀,這不重要。」

  「最好是,我擔心他去找你,反正你小心些。」

  「喔。」已經來不及啦!藍子瑋在心裡哀嚎。

  「先這樣,掰。」

  「掰。」

  放下話筒,藍子瑋沒朝沙發看,直接轉向門,發現門關上了。

  她困惑地歪著頭,小心翼翼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門縫,看出去,沒人了!

  啊?走了?

  她膽子大了些,把門整個拉開,採出身子張望好半晌,真走了呢!

  呼!她吐氣,開心地關上門,可惜開心的情只停留在短短幾秒。

  她轉過身,立刻看見窩在沙發上,默默笑得好開心的男人,頓失渾身發僵,指著他,又是一個「你」字三連發--

  「你、你、你……沒走?」這回,多了下文。

  「沒走。」

  「中……餐……錢算錯了嗎?」這是她唯一想到的理由了。他,絕對不可能還記得她!一定不記得了。

  「哈、哈哈……」關御縱聲大笑,她的話,真有笑點。

  「呃?」有那麼好笑嗎?藍子瑋呆愣愣地。

  好不容易關御終於收住笑,語氣變得好嚴肅。

  「錢,是算錯了,但不是中餐錢,是我跟你多年前的……一筆賬,算錯了。」

  他的話,毫無意外把她嚇傻,再度逼出一個「你」字三連發。

  「你、你、你……」天啊!他不會真還記得她吧?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百感交集啊,驚嚇很多,但還有那麼一點點她實在不願承認的高興,他竟沒把她忘記!

  「你舌頭打結的毛病還沒好?你攔下我的那天晚上,一開口也是打結。」

  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那個晚上,夜色昏沉,街邊路燈白慘慘地,他拜訪完朋友打算步行回家,那晚,他喝了點酒。

  而她,當年充滿青春氣息的她,身上五顏六色的裝扮,頂著一頭超不搭清湯掛面齊耳直短髮,像剛蹺家的國中少女站在一盞路燈底下,那幕景象,他一刻不曾忘懷。

  往事恍如雲煙,光陰默默流過,而今她風情萬種站在他面前,他的心,光是看著眼前的她,就甦醒了。

  聽他提起往事,藍子瑋的臉瞬間燒得火紅。她記得,當年他是第九十九個經過那條路的男人,她笨拙地擋在他面前,又笨拙地開口詢問--「先生……你……你……晚上那個需不、不……需、要……」

  啊--當年的糗事,怎麼沒辦法從記憶庫一把抹乾淨呢?

  「過來。」關御拍拍身旁挪出的小空位。

  那命令的口吻打斷藍子瑋的胡思亂想,她一步步走近他,就在離他兩步遠時,關御忽然伸手將她拉向他,她毫無防備又準確無誤地跌坐在他身上。

  「對……對……不……」明明是他拉的,她卻忍不住想道歉。

  關御像受不了她講話打結的折磨,拇指壓住她一對唇瓣,不讓她說話。

  這親密又曖昧的動作,讓藍子瑋動都不敢動,渾身燥熱得像是快要死去。

  「你今天生日,我準備了禮物給你。」

  他的拇指離開她的唇,沿著臉頰滑動,穿過她的長髮,柔軟觸感如昔,他……幾乎不敢相信能再遇見她。

  他的手依依不捨地離開那把柔如絲絨的發,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項鏈。

  「我幫你戴上,你乖,別動。」他靠她很近,近得像是粘著她耳朵低語。

  別動?她骨頭都軟了,哪裡找得到力氣動啊!

  他撈起長髮,幫她戴上,淚滴形單鑽,果然十分適合她。

  關御滿意地看著善良的鑽石貼在她胸前,一會兒,竟有些羨慕那顆冷冰冰的石頭能親暱貼著她。

  「這……這、很……貴吧?我不能……」藍子瑋你爭氣點,別一直結巴啊!

  「沒什麼能不能,我送你,你就收下。」他扶著她,放她坐進沙發,自個兒卻站起來。「禮物送到,我該走了。星期天我再過來找你,你在家吧?」

  「星期天不行,我有約。」她急忙說。

  「對象是男人嗎?」沉默一下,他才問。

  「是……但……」

  「你有對象,我不該覺得驚訝。」關御像是自言自語,聲音很低。「沒關係,不管你對象是誰,我都會從他身邊把你搶過來。」

  「搶……搶……過來?」他說外星話嗎?她完全聽不懂。

  「你沒聽錯,就是搶過來,把你變成我的。」

  他笑得好從容,藍子瑋卻看得好害怕。天!事情能不能不要這麼複雜?

  他們明明就是很單純,錢貨兩訖的一夜情交易啊!頭好痛。

  「可是我……我們不能……」她不能讓事情變複雜,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小石頭想。

  「你很愛他嗎?」

  「他?誰?」

  關御大掌摸摸她的頭,輕掐一下她的臉頰。「看樣子不是太愛,只要不太愛,事情就好解決。星期天我過來找你。」

  「我星期天有事……」

  「好,你這麼堅持,我只好星期六晚上過來找你,然後在你這裡過夜。晚餐記得吃,要不是我還有事,真想陪你吃頓飯。我差不多該走了,掰。」關御突然俯身攫住她的粉嫩唇瓣,輕嘗一口。

  她呆住,連話都說不出來,關御吻……吻了她!

  那輕輕的吻,挾雷霆萬鈞之力敲進她心房,剛才,他柔軟溫熱的雙唇與她荒涼的靈魂玩了一場親密遊戲。

  他用一個短得不能再短的吻,關御留下吻離開了,大門已被關上,她眼前卻好似開了扇不知道往何處的門,五聲地朝她招手,她不知該走出門?

  回憶更洶湧,她瞬間跌進過往……

  明天就是學校學期中考,藍子瑋卻在這條台北縣尋芳客都知曉的花街上遊蕩。

  是不是真的沒有選擇了?她不止一次這麼問自己。

  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家境沒有太好,但也沒有太糟。

  她的世界原本很簡單,跟大部份大三生一樣簡單,打工、唸書、思考未來的出路,將來好好賺錢奉養父母。

  真的,如果她父母好好活著,她的生活會一直簡單下去。

  問題是,命運沒打算讓她過得太簡單。

  大三上學期,學校才上課三天,她的父母竟發生車禍,兩人當場死亡。

  沒有什麼肇事者,父母參加一場喜宴,爸爸喝多了酒,竟開車撞上電線桿,小發財車撞得稀爛。她不但得為父母料理後事,還得賠償國家損失的一根電線桿!

  她的世界從原本冒泡泡的夢幻紅,跌進悲慘的憂鬱藍,一夕之間風雲變化。

  得知噩耗的頭幾天她還能哭天搶地,悲傷一夕走驟失雙親。

  幾天過去後,得知父母過世的親友們陸續上門,表面慰問,實際上是提醒她和弟弟,父母的債,兒女要記得還。

  不說沒借據的,光是那些有借據的加起來就有二、三十萬,她知道自己的家境沒有太好,但不知道竟是不好到差點連父母的喪事都辦不了。

  知道家裡負債的窘境後,她不哭了,開始想辦法。

  父母留下八萬多元現金,加上她辦的幾張現金卡,勉強湊齊十八萬,替父母辦了最簡單的後事。

  那十八萬的便宜價格,還是喪儀社老闆看他們可憐打折下來的。老闆說,就算最陽春的後事,一個人少說也要十萬起跳。兩個人起碼要二十萬。

  辦完後事,她開始一個個聯絡債主,也體會到人情冷暖四個字的真義。什麼親戚朋友,碰到錢這回事,全都是假的。

  居然有人為了七萬塊,恐嚇要把她抓去酒店上班!那人跟她父親有二十多年交情,平時兩人稱兄道弟,二十多年交情抵不上七萬塊!

  總之,她碰到了一個有一個的釘子,每個債主都要她還錢,越快越好,斡旋到最後債主們給她最後的期限是十一月底,差不多是她期中考完。

  她打工的錢,光是還現金卡最低還應繳金額就快不夠,扣掉最少的生活費根本沒多餘的錢。她想還錢、想把書念完、想得到學歷好找工作,過安穩生活,她想很多很多,最後做了一個痛苦的決定--把自己賣掉!

  藍子瑋鼓足勇氣,將自己打扮得鮮艷亮麗,希望能買個好價錢,她在聞名的花街上遊蕩,九十幾個男人經過她,多半是些流里流氣、猥瑣的男人,她沒辦法把自己賣給那些男人啊!

  走在花街上,她的壓力大得想放聲痛哭,直到他出現……

  男人,遠遠地朝她走來,像是在散步的模樣,他看起來好高,有張冷漠卻好看的臉。

  看見他,藍子瑋像是在黑暗裡看見一絲光,緊張到絞皺衣角而不自覺,在他即將要經過她是,她擋在他面前,緊張兮兮又神經兮兮瞅著他問:「先生……你……你……晚上需不……需、要……」

  他停住腳步,聽著她殘破又斷續的話,微微皺眉。

  「你成年了嗎?」

  「成……年了。」

  「我不信,你看起來十六、七歲而已。」他其實遠遠就注意她了,天色很暗,這女孩一臉涉世未深的清純模樣,在這條聲名狼藉的花街上走,不怕出事嗎?

  他才正想著,沒想到她竟上前攔住他,問他「需不需要」?

  「我已經二十一歲了,你不信的話,給你看我的身份證。」她慌慌張張從皮包裡拿出身份證,遮住姓名、身份證字號,讓他看照片、生日年月日。她不希望他誤以為她未成年而拒絕,錯過這男人,她不會再有勇氣。

  這男人不止好看,她本能感覺他是個好人,身上散發出一種溫暖氣息,雖然他表情像冰塊、說話也很像冰塊。

  「不錯,還知道要把名字、身份證字號遮起來。」他打量她,怎麼看都不覺得她是出來做的!她看起來很有氣質,像個學生。

  他的話,讓她差點接不下去。

  氣氛僵了一下,她收妥身份證,硬著頭皮又問:「你……晚上需不、不……需、要……」

  「多少錢?」他索性問,倒不是真的要買她,只是好奇,像她看起來這麼清純的小百合花,她認為字跡刻意之多少錢?

  「呃?」藍子瑋愣住,被他乾脆的問題問傻了。對啊,多少錢?她沒想過。

  這是她的初夜,應該有些值錢,但值到少呢?

  「我不……知道……我沒做過……如果是……處女……可以多少……錢?」

  兩頰燙得像被火焚燒過,這種事說出口,她的眼淚克制不住跟著掉下來。她慌張地低頭抹去淚,怕被他看見。

  他瞧半天低頭的她,那眼淚雨、三滴就止住,說不上為什麼,他覺得她微微顫抖的肩,似乎承受著巨大壓力。

  唉,千萬別來個什麼賣身喪父的悲慘故事,他的哭點不高,討厭聽見人間悲劇,悲涼故事容易招引他的同情淚水氾濫成河!

  真正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那種外表硬的像鋼鐵,內在軟得像糖花的男人。

  唉,哭點太低,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他很想就這樣走開,偏偏她像開在狂風中的脆弱小百合,讓他走不開。

  「吃晚餐了沒?」他問。

  「啊?」她驚愕地抬頭望他。

  「我問你吃過晚餐沒?」

  她咬著唇,搖搖頭。

  「吃麥當勞好不好?我請客。」先餵飽這朵小百合好了。他想。

  「可是……我……我……」

  「我餓了,要先吃東西,來不來隨便你。」說完,他賭她會跟上,先走了。

  果然,她一路默默跟著他,直到兩條街外的麥當勞。

  走進麥當勞,店裡明亮的光線,讓她有種剛從陰暗地獄中解脫的錯覺,她跟著男人的後頭,心理起伏跌菪,雙眼刺痛又想哭了。

  停在點餐檯前,男人轉過身。

  「想吃什麼?」問完才看見她一臉要哭不哭的。「算了,我幫你點。」他無奈地說,轉頭向櫃檯後的服務生點了兩份同樣的餐。

  掏錢買單的他,內心很混亂,明明只是到附近拜訪老朋友,順便透透氣、散散步,怎麼就這麼倒霉碰上身後的大麻煩呢?她啊,看起來就是一副麻煩樣。

  本身面臨的問題就已經夠讓他頭痛了,剛退伍的他,正跟老爸鬧家庭革命,因為接掌家族企業不在他人生規劃選項裡。

  要不是今天跟老爸大吵一架,他也不會出來找朋友,順便用散步的方式透氣。

  唉,人在倒霉的時候,走路都會遇到麻煩俯身。

  拿了餐點,他挑選店內角落比較沒人的地方坐。

  「快吃。」拆開漢堡紙,他咬一大口,見她動也不動,又說:「我吃完就要走,不打算等你慢慢吃。」

  「喔……」

  她拿起漢堡,一小口一小口吃著,不消一會兒,她那雙算是頗迷人的大眼睛,竟沁出一滴滴眼淚。

  老天!搞什麼這麼悲情啊?

  看她邊吃東西邊掉眼淚,關御哪還吃得下!擱下漢堡,他忍不住好奇了,決定把來龍去脈問清楚--

  十分鐘過去了,吐露完壓力的藍子瑋,淚水像洩洪的水庫,從剛剛默默哭泣,轉而埋頭痛哭,這陣子所有壓力、所有她費力關住的淚,再也無法壓抑,在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男人面前,一古腦兒奔流而出。

  她埋頭痛哭,所以看不見坐在對面、哭點實在不高的關御,一雙眼也紅了。他的大掌盤旋在她頭上,想觸碰她、給她一點安慰、一些力量,但遲疑半晌,大掌挪開了,他怕突然的舉動讓她感覺被侵犯。

  悄悄抹去眼角的淚,他清了清喉嚨,不像再被聽出哽咽,一會兒,他問:「六十萬夠不夠?」

  「啊?」這數目教痛哭的藍子瑋目瞪結舌,暫時止住淚。

  「六十萬應該夠吧?你可以把二、三十萬債務還清,現金卡還清,剩下的錢繳兩年學費還有剩。」

  「你要花……六十萬……買我?」藍子瑋根本不敢相信,這好看的男人要花這麼多錢買她的初夜!她不值這麼多錢吧?

  關御瞪著她一眼,像是指責她說錯什麼,他用冰冷的語氣命令,「哭過就好,不准再哭。現在給我好好吃東西,吃完跟我回家。」

  「喔。」藍子瑋生怕他反悔,乖乖地抹乾淚,靜靜將漢堡餐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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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他的住處陳設簡單,屋子客廳擺著一列三人沙發,一張長型茶几,大尺寸薄型電視掛在牆上,二十多坪大的客廳再沒其他擺飾。

  四面雪白牆色,讓屋子看起來更顯空曠,有股近乎清冷的味道,不過天花板上嵌燈,照射出暖黃色燈光,驅定不少清冷。

  藍子瑋默默跟關御進屋,找了一處地方站定不動,看他將鑰匙扔在茶几上,走了幾步像是要進屋,忽然回頭看她,好像剛剛想起屋裡還有她這個人似的。

  「你在沙發坐一下,我進去開張支票,馬上出來。」他用命令式口吻,走幾步,又回頭問她,「你要不要喝點東西?」

  她搖搖頭,趕緊走向沙發,坐下。

  關御見她乖乖坐好,轉身進房間了。

  沒多久,他手上拿了一張支票出來,走至沙發,將支票放在她面前,接著拿起來先前被扔在茶几上的鑰匙。

  「台銀即期支票,六十萬,明天你找家台銀就可以立即兌現。」

  「謝……謝你。」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這男人真願意花六十萬買她初夜。

  真男人,好看的男人……她沒法完整形容真正的感覺,難以置信、感激萬分、緊張不已,他放在茶几上的支票,比愛麗斯仙境的入場券還讓她無法相信。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將支票收進包包,緩緩站起來,心想,自己需不需要先洗個澡……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扭頭朝大門走。

  藍子瑋呆住動不了,他要送她回去?什麼意思?白白給她六十萬嗎?還是他想知道她的住處,打算騷擾她很長一段時間?六十萬,畢竟是不小的數目,只買初夜是過份昂貴了。

  但,她並不打算出賣自己太久啊!

  發現身後毫無動靜,關御回頭,見她動也不動站在原地。

  「為什麼不走?」

  「我……以為你要買我的初夜……」她語氣充滿不確定。

  「我從頭到尾沒那樣想過,六十萬就算我借你,哪天你有能力,想還再還。」

  「為什麼?」

  為什麼?聽聽!這女孩居然問他為什麼?

  因為你X媽的可憐到家,又倒霉到家!因為我X媽的有副軟爛得像熟紅柿子的心腸,又剛剛好拿的出這筆錢!

  問題是,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要他一個大男人承認,他心腸軟到連看社會新聞都能眼眶泛紅、動不動掏腰包捐錢,同情心氾濫到常被好友恥笑他死都不要承認。

  關御的表情與內心對比強烈,猶如北極與赤道,一邊冷、一邊熱。

  明明有顆火熱的悲憫心,偏偏擺酷酷冷冷的面色,連說話口氣也冰冰涼涼。

  「沒為什麼,你到底走不走?」

  「你……不要跟我回去,我只想賣你……一個晚上,不想……賣很久。」

  關御傻眼,這是什麼意思?

  賣很久?她以為他拿六十萬出來,送她回家是方便以後能糾纏很久嗎?

  老天,他看起來那麼沒行情嗎?沒行情到要花錢糾纏女人?

  望向掛在玄關的鏡子,他摸摸左臉,拍拍右臉,想不透。

  「你覺得我長得很醜?」他低頭萬分認真問她。

  很醜?他在說笑嗎?

  藍子瑋先是一愣,繼而默默搖頭。

  「既然你認為我不醜,為什麼覺得我花六十萬是為了要逼你把『嬌貴』身體賣我很久?」他是真的想不懂。

  被問得啞口無言,她杵在原地,神色尷尬。

  關御歎口氣,沒轍的走回她面前,掏出皮夾,拿出身份證亮在她眼前,教她想不瞧清楚都不成!

  「我的名字叫關御,如果我對你糾纏不清,你記住這個名字,叫警察來抓我。這樣安心沒?可不可以走了?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沒關係,我可以送你到家附近,你不必讓我知道你住哪一條街、幾號幾樓,總可以吧?」

  「為什麼?」這男人好心得讓她非常困惑。

  「你怎麼老愛問為什麼?我以為只有三、四歲的小孩才愛問為什麼!我純粹同情你,可不可以?」誰叫賣身葬父這類悲慘故事是他的罩門,偏偏她要葬的,不止父親,連母親都要葬,一天之內父母都不在了,實在是至極悲涼的人間慘劇。

  「你不怕……我騙你?」

  她這問題讓他有些想笑,她挺純真的,一個純真又漂亮的小丫頭。

  「你騙我嗎?」

  「沒有,我真希望我是騙你的,騙你我爸媽死了,其實他們還活著。」她難過地低語,垂下頭,又想哭。

  心弦被她憂傷的話語,表情撞軟了,他趨前一步,將那小小的頭顱攬向自己胸懷,輕拍她的背。

  「要勇敢一點,你還有個弟弟要照顧,乖。」

  他的安慰太溫暖,藍子瑋的眼淚忽然如雨傾下。

  她知道,自己碰上一個非常善良的男人,儘管他外表看來冷酷,卻有顆比七月艷陽還熱燙的心。父母離世後,今天是她第一次有心安的感覺,她哭得像迷路許久,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家的小孩。

  「乖,別怕,所有事都會好轉的。」聽出她哭泣裡的不安,他低聲哄著。

  好一會兒,她終於止住哭泣,抬頭紅著眼眶看向他。

  「我不能白拿你六十萬。」

  要命!關御呼吸突然窒礙不顧,她望向他的無辜眼神不知怎麼地竟讓他心臟緊縮,接著大震盪。

  她不知道拿這種無辜得像脆弱小白兔的眼睛望著男人,超級危險嗎?

  心中警鈴大響,他慌忙拉開兩人的距離,朝後退兩步。「我說過,以後你想還再還。」

  「我希望今天就銀貨兩訖。」藍子瑋鼓足勇氣說。

  「拜託,我不花錢買性。」他語氣不齒。

  「你可以假裝……假裝不是性交易。」她侷促不安的建議。

  「事實就是事實,怎麼假裝?」這女孩真不是普通麻煩。

  「拜託你,關大哥……」她咬唇,想著該怎麼說,六十萬真的不是小數目,難道能平白無故收他錢嗎?她做不到。一定要給他什麼,她全身上下,最有價值的也只有青春純潔的身體。

  她居然用那種柔柔軟軟的聲音喊他關大哥!喊得他心都軟了。

  「不然我們寫張借據,沒有還款期限的借據,等你有錢再還我,好不好?」

  藍子瑋仰頭看他,就算那筆錢是借的,人情總要償還。一股突然而生的勇氣,讓她踮起腳,用自己的唇霸住他的。

  她的吻生澀緊張,卻像超強電流瞬間麻昏關御的神智,他驚呆外加被電傻,連推開她的小動作都使不上力。

  她怯怯的伸出小舌,舔舐他濕軟唇瓣,那青澀舔舐卻要命的產生無法抗拒的魅力。

  關御覺得雙腳快軟了,老天,這丫頭、這丫頭……簡直是小惡魔。

  天啊,他真的不是聖人,他有生鮮活跳的慾望,現在是要逼他從君子變成野獸嗎?她軟軟的小舌頭,嘗起來甜得不像話……

  他的抵抗,撐了十秒便陣亡。

  「你確定你……要這樣?」他使出全身力氣才說出話,真辛苦,感覺像囍馬拉雅山上上下下連跑三趟。

  「關大哥,拜託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不能也不想平白無故拿你錢。」

  「我的抽屆只有一盒放了很久很久的保險套。」只要借口離開家,他就會清醒。雖然那也不完全算是借口,那盒保險套是真的放很久,久到恐有過期之嫌。

  「用那盒就好,我怕你走出門,馬上就後悔了。」

  老天,這丫頭簡直是男人的大魔考。

  「可是……」關御還在掙扎,很想抽身走掉,無奈有些力乏。

  「關大哥,謝謝你。」藍子瑋說完,緊緊抱住他,雖然沒經驗但憑著女人本能,知道他似乎抗拒不了她的親吻,她像剛才那樣強吻他,不給他掙扎空隙。

  吻著吻著……她聽見鑰匙落地了,自己被抱起,兩人進了臥室。

  纏綿有一千萬種描述方式。

  然而沒有一種、沒有任何一種描述,能正確道出關御六年前那一夜經歷的情感與震撼。

  那個晚上,對他而言不光是「性」這回事,還有他說不上來,未曾經歷過……

  一種接近沉淪的感受。

  那一夜,他猶如泅泳於明媚溫暖的汪洋,那片海以無比溫柔包圍他,那感覺是不可思議的夢幻,一旦嘗過滋味,就留下深切印記。

  雨,叮叮噹噹在窗玻璃上跳舞。

  台北,又下雨了。關御踱到窗邊,看玻璃上的水滴,音響播著鋼琴演奏曲子碰巧是他最喜歡的「水邊的阿第麗娜」。

  唇邊漾開一抹淺笑,藍子瑋,他思念了六年,他的阿第麗娜,終於出現了。下雨的台北,真美。

  他記得那個晚上發生的一切,他觸碰、她回應,她聽來彷彿無助的低語,在他耳窩邊溫溫熱熱地遊蕩……

  「我的身體……我的身體……為什麼感覺不是我的……」

  他的阿第麗娜,熱情甜蜜如詩的阿第麗娜,這一回,他絕不再放她溜走。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關御啜了口杯裡的伏特加,不疾不徐接起電話。

  「哈羅。」他連聲音都會笑。

  「聽說我們的餐廳,根本沒有會員制的餐廳,今天出現首位會員貴賓。」

  關御低沉笑聲緩緩逸出,聽得話筒另一端的人驚奇萬分。

  「你心情非常好?」簡直不可思議。

  「可以這麼說。」關御揚聲,豈止是非常好!他清了清喉嚨,口吻轉為正經,「我終於、終於找到她了。」

  話筒另一頭,太過震驚,沉默好久好久。

  「所以我們餐廳的首位會員貴賓就是你找了六年的她?」衛嘉茵聲音隱約有絲顫抖,處在極度快樂狀態下的關御卻完全聽不出來。

  「答對了!很抱歉,沒經過你同意收會員,我保證她是唯一一個,如果她到餐廳用餐,我會把折扣的錢補齊,不好意思,嘉茵,你不會生氣吧?」

  「你知道,不是錢的問題。你確定是她嗎?有沒有可能認錯人?畢竟……」

  「我百分之百確定是她!下午我去找她,她還記得我的姓,我確定是她!要不是明後天都得在香港開會,我恨不得一直待在她身邊……」關御自顧自說得開心。

  「對不起,御,我臨時有事得掛電話,等會兒再打給你。」

  「OK,拜。」放下電話,他神采飛揚的哼著鋼琴旋律,踱至酒櫃前再倒一小杯酒,望著玻璃窗外的雨絲,忽然想聽藍子瑋的聲音。

  他奔回電話前,按下今天背記的電話,等了幾聲鈴聲,兩端線路接通了。

  「嗨嗨。」

  清甜的嗓音傳來,關御笑了笑,坐上沙發,學她俏皮的回應:「嗨嗨,我是關御。」

  「關……關……」聽見關御兩個字,藍子瑋在另一頭瞬間僵化。

  她才剛由回憶裡重返現實,才剛立定心志要想辦法跟關御劃清界線,他就打電話來,這真是……真是讓人沮喪。

  「我得想想辦法治好你舌頭打結的毛病,你跟別人講話也會這樣?」他猜不會,八成是他讓她太緊張了。

  「我舌頭才沒打結!」終於完整說完一句話了,老天,藍子瑋忍不住吐了吐舌頭,順帶做一個鬼臉,在心裡為自己打氣,要表現得成熟點。

  她是一個二十七歲的成熟女人,對,她要表現得成熟點!成熟的人才能談論成熟的話題,好比他們應該輕鬆看待「一夜情」這件事……

  「不錯,馬上就有進步,吃晚餐了嗎?」

  「晚餐?」沒空,時間全花在回想陳年舊事上頭,根本把吃飯這回事拋到九霄雲外。

  「對,你的晚餐,沒吃嗎?」關御收起笑,攏緊眉。

  「呃……呃……我等會兒吃。」不知怎麼地,他的聲音很有壓迫力,她有種被迫妥協的感覺,像做錯事的小學生,不得不乖乖聽老師的話,把錯誤訂正好。

  這個男人啊,怎麼隔著電話線,存在感依然重得嚇死人?

  「等會兒是多久後?」他追問。她才一頓飯沒吃,他就感覺一把火灼上來,真是!

  這女人,簡直可以比擬他心頭肉,骨中膜,能左右他最細微的知覺。

  「多久喔……就等一下,掛電話之後。」她趕忙回答。

  「你要吃什麼?」關御問,接著很微弱、很微弱地歎了一口氣。

  「大概是吃飯吧。」

  「你自己煮?」

  「開玩笑,怎麼可能?我討厭煮飯。」藍子瑋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說完,又吶吶接話,「我……去附近便利商店……買微波便當。」

  這回,關御氣歎得可大聲了。「你覺得微波便當好吃嗎?」

  「嗯……可以吃就好,重點是方便。」

  「找人幫你煮不是更方便?」

  「找人?誰?」

  「我明後天都在香港,本想打個電話跟你聯天就好,看樣子,天不從人願。」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等我二十分鐘,我們二十分鐘後見。拜。」說完,他掛電話。

  關御奔進房拖出整理好的小行李,護照、機票、換洗衣物都在裡頭。

  他拖著小行李進廚房,找出保冰袋,拉開冰箱掃出冷凍的頂極十盎司沙朗牛排、幾樣蔬果、裝瓶備用醬料、香料,接著從恆溫紅酒收藏櫃挑一瓶2000年份紅酒,最後拿了紅酒開瓶器。

  確認一切妥當後,他拎著所有東西出門,直奔她的住處。

  從掛電話到搭上計程車,他花去八分鐘時間,八分鐘啊,他唇邊那抹隱約的笑花,也整整開了八分鐘,目前還持續綻放中。

  至於另一端的藍子瑋,可沒他這麼愜意。

  她呆呆站在茶几旁,直勾勾盯著被自己放得安安穩穩的電話,半殘的腦袋可憐兮兮地緩慢動作著,從頭到尾轉著同一個疑問--

  他……他……是要來找她的意思嗎?

  想了好久好久,那可憐兮兮的腦袋,終於冒出別的念頭。

  他來找她,該不會想著煮東西給她吃吧?

  老天!她冰箱裡只有半打啤酒,一箱氣泡礦泉水,沒有別的耶。

  念頭轉完下一秒,她家門鈴驚天地動地響起來。

  響了好一會兒,藍子瑋才意識到那音樂聲是門鈴。

  對了,支票。對,他……來了也好,她早就準備好要還他的支票。

  衝到電腦桌前,望著那張躺在透明壓克力桌墊下的支票,一個零也沒少,藍子瑋咬著粉嫩唇瓣,突然猶豫起來,也許,她應該連利息一併加進去,畢竟六年了。

  放六十萬在銀行六年,會有多少利息呢?她苦惱起來,支票像是躺在桌墊下嘲笑她智商低到連利息都算不出來。

  如果加個十萬,夠不夠呢?

  門鈴繼續響不停……該死!

  她跑到門邊,拉開門,實在不該覺得驚訝,但看見關御站在門外笑望她,就是覺得很驚訝。

  不、不對,應該說非常驚嚇。

  「我來幫你這個生活低能兒做晚餐,免費。」關御打斷她的呆怔。

  「呃……你覺得十萬塊利息夠不夠?你知道已經六年了,我想……我想應該要算利息,但想不出到底要算多少?十萬塊……」她牛頭不對馬嘴的說,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壓根都是胡言亂語。

  「一個吻。」關御似笑非笑的打斷她。

  「什麼?」她愣愣地。

  他擠進門,替她關妥門,把行李擱在門邊,拎著食物走向廚房,他一邊走一邊笑,想著她好慌好緊張的模樣,可愛得不像話!如果不是還有幾分理智,他想緊緊抱住她,狠狠吻個夠。

  「我說,給我一個吻,不必十萬塊。」他解釋。

  「你覺得我的吻勝過十萬塊?」她跟著他進廚房,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她跺腳,口吻帶點薄怒,「該死!你讓我緊張到胡言亂語。」

  「我知道我讓你非常緊張。另外,你的吻對我來說,確實勝過十萬塊。」他邊笑邊環顧廚房一圈,然後吹了記口哨,「沒想到你廚房是屋子裡最乾淨明亮的地方,不簡單。」

  「因為這裡是我最不常用到的地方。」

  關御覷向她,笑得好開心。

  「為什麼你的答案我一點都不驚訝呢?唉,果然如我想的,你是個百分百生活低能兒。」那口吻,根本是嘲笑。

  「我才不是生活低能兒!」藍子瑋雙手擦腰,怒聲否認。

  「喔?不是?那請問外頭亂得像被轟炸過的慘狀,怎麼回事?昨天糟小偷?」

  「外面哪裡亂?所有東西都擺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關御神色憐憫的看她一眼,搖頭笑,一副她沒救了的樣子。

  拉出一張餐桌椅,將她安頓在椅子上,彎身瞧去,本想開口戲弄她,但她那雙黑色眼瞳好似兩淵藏了磁石的深潭,牢牢吸去他所有注意力。

  氣氛變得親暱暖味,他沉默好久,摸摸她的臉頰,以及那頭波浪長卷髮……

  「乖乖坐著,別妨礙我做晚餐。」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好吵啞,對她笑了笑,轉身開始準備晚餐。

  剛剛的氣氛,讓藍子瑋動都不敢動,她不明白,怎麼原本熱絡的互動,一下子就變得好暖味,讓人動彈不得,彷彿一個突然來襲的漩渦,緊緊綁住他們。

  關御看她的樣子……天啊,她最好不要再想下去。

  食物袋子聲音細碎,在沉滯空氣裡穿梭,她正愁著要不要說些什麼,關御倒先開口。

  「大學畢業後,有再繼續唸書?還是直接工作了?」

  「呃……你在問我嗎?」

  「難道你屋子還有第三個人?」他將牛排送進微波爐解凍,挑眉瞥她一眼。

  「shit,關御,我幫你一起做晚餐好不好?坐在這裡跟你講話,壓力很大,覺得我像個神經短路的笨女人,明明平常我不是這樣。」她打算站起來。

  關御轉過身,身體靠在流理台,雙手交叉環在胸前,他的神情壓抑、聲音壓抑,然而出口的話卻震撼力十足,威力強大到讓起身一半的藍子瑋立刻又乖乖坐回椅子上,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我想你搞不清楚狀況,神經短路的人不是只有你,我們之間唯一的差別,在於短路的神經部位不同,你是腦袋短路,我則是下半身神經短路,我很努力想控制我短路的神經,聽懂嗎?」

  下半身?她張嘴,坐下,不說話了。

  「很好,你終於搞清楚狀況了,如果你真想幫忙,就專心,努力跟我聊天,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問什麼你答什麼,這樣我才能不一直想著你那張可愛的小嘴吻起來有多甜!」說完,他轉身忙他的,根本不管他的話燒紅了藍子瑋的雙頰。

  「喔……」她當機好久,才終於吐出微弱聲音,接著,想起自己要好好回答他的問題。「大學畢業後,我考上財務多事研究所。」

  「現在呢?工作?還是讀博士班?」

  「我對讀書沒那麼大興趣,研究所畢業後,沒再深造。」

  「在哪裡工作?」

  「我不算在工作,我的意思是我會賺錢,但不是用上班的方式賺錢。事實上,我在家工作,早上八點半到下午兩點。」

  「接案子在家做嗎?」

  「不是,其實我不喜歡跟別人談我的『工作』」她皺眉,心裡很埋怨,下半身神經短路的人是他,她卻被迫坐在椅子上接受他的拷問,唉--不公平。

  男人真好!可以理直氣壯、光明正大承認下半身神經短路。

  女人可沒這麼幸運了,她真想大叫,自己腦袋短路都是因為他,因為他該死的像一杯可口極了的蜂蜜伯爵茶,她很想把他喝下肚!

  啊!她也想說,很坦白的說,自己下半身跟他一樣短路。

  然後,光明正大把他請出家門,麻煩他跟她保持距離,最好距離五公里以上,別讓她瞧見他可口的樣子 。

  「為什麼?」關御追問。

  「如果我不告訴你,你是不是會不停地問下去?」

  「應該是。」他回頭朝她笑。

  這一刻藍子瑋真覺得,他簡直可以榮登世界可惡男人十大排行榜第一名,如果有這種排行榜的話。

  「為什麼這麼不公平?下半身短路的人是你,卻是我受懲罰。」

  「誰叫你不聽話乖乖吃晚餐,這種懲罰,我覺得很公平。」關御戲謔地說。

  「可惡!」

  他回頭,眼底有明顯的溫柔,語氣不再促狹,添了些認真。

  「別生氣,好嗎?也許你可以看在我拿食物來你家,為你做晚餐的份上,跟我聊聊你自己,因為我是真的想多認識你一些。」

  這種認真,讓她再也氣不了,更慘的是,也拒絕不了他。

  她歎氣,無奈地說:「我每天買賣股票,那就是我的工作。」

  「很有挑戰的工作。」他將奶油入鍋,香氣在熱鍋上逸開來。

  接著放入切好摸清蒜片,煎至金黃,再將解凍的牛排放上鍋,火熱的油瞬間炙熟牛排表面,食物香味像煙火在空中爆炸,傳進藍子瑋鼻息,終於誘發她的飢餓感。早就唱空城計的肚腹,咕嚕咕嚕響得像打鼓。

  她嚥了嚥口水,因食物香氣停機半響的腦子才又動起來,「你不覺得我是投機份子嗎?」

  「不是研究所畢業從大四開始。」

  「所以你買賣股票五年了。」

  「嗯。」她輕輕應聲。

  「我確實認為這是很有挑戰的工作,因為你做了五年,我相信你不是投機分子。另外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也做股票,我的資歷比你深一點,十年多。」

  藍子瑋望著男人忙碌做著晚餐的背影,心底感動。

  他很短的時間就算出她做了五年股票,那表示,她一直記得六年前她說過的話,記得她那時是大三,記得他們分開了六年、記得……

    唉!其實這也不是太難的事。

    可是,在這當下,她真有些相信,關御看待她或許有那麼一點特別,有幾個男人能清楚記得一夜情的對象?他一記就是六年。

    忽然間,她有太多話想說,然後能夠說出口的話,卻又少得可憐。

    關御,曾是她努力賺錢的動力,多少個日夜,她想像著要抬頭挺胸交出那張六十萬支票,謝謝他給她人生一個機會。

    然而眼前這一切,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她以為關御會忘記她,她可以驕傲、充滿感謝的還他六十萬,輕鬆自在講述一次六年前發生的事,真誠地謝謝他當年的善心義舉,然後了無牽掛永遠離開他。

    她可以重新過生活,時間到了也許去參加未婚聯誼,找個可以安定人生的伴。

    她可以默默關心小石頭、看他健康快樂長大,而她的人生可以再次重新開始。

    然而今天發生的一切,跟她曾經想像的截然不同。

    他忽然出現,送她一條項鏈、為她做一頓晚餐,他表現得……那麼有情有義,像是她有多重要。

    她該死地讓她覺得他不只是個好男人,還會是個好爸爸!

    而她,卻將這個好爸爸、好男人的兒子,親手送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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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藍子瑋要跟關御切割清楚的決心,在美食之前,不安搖晃。

    紅酒、迷迭香牛排、凱撒沙拉……望著面前香氣四散的美食。她不知所措又感動萬分。

    「你慢慢吃,如果你不介意,我幫你稍微整理一下客廳。」關御揉揉她的頭,看出她似乎很感動,心想,也許這些年來沒人幫她做過晚餐。

    「我……介意,我不喜歡乾乾淨淨的家,一個人住已經夠孤單了。」她低語,死盯著面前的晚餐,不肯看他。

    她從不曾感覺自己孤單,直到這一刻,香味撲鼻的食物撞擊她的神經,告訴她,這些年,原來她過得好孤單。

    她孤單地賺了許多錢,但除了弟弟外,沒有其他可以一起共享美食的伴。

    一切,跟她想的大大不一樣!

    藍子瑋望著面前美食,忽然沮喪得很想哭。

    關御在她身邊落座,只手托下顎,另一手則把弄著她柔軟的鬢髮。

    「我不知道你覺得孤單,不是有男朋友了?」聲音很溫柔,她寂寞的語氣讓他憐惜。

    她還是低著頭,搖搖小腦袋,沒說話。

    「我坐在這裡陪你吃,牛排涼了就不好吃了。」

    「你不要對我太好。」她終於開口,卻有些哽咽。

    「我想對你好。」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為什麼?你根本不認識我,我只是你一夜情的對象,你不要對我好,你會後悔、我不是好人!」

    事實上,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麼要對她好?一時半刻,他也給不出完整答案,只知道今天中午看見她的當下,心頭某個空了六年的角落,圓滿了。他對她好,時鐘出於本能的念頭。

    也許,愛就是這樣,你無法討論什麼。也許,對她,他的感覺已經靠近愛。

    藍子瑋是他牽掛六年的人,儘管他們擁有的只是一夜,那一夜卻成為他最難割捨的記憶。

    「說說看,你做了什麼壞事,讓你覺得自己不是好人?」他笑,壓根沒意願解釋為什麼想對她好,那種幽微心情,男人總是難說出口,跳過解釋是比較好的選擇。

    「我……」拋棄了你的兒子!一個送走親生孩子的人,算是好人?藍子瑋啟唇卻無聲,硬是壓下想衝出口的話,她不想讓事情更複雜。

    「你不會懂。」掙扎後,她這麼說。

    關御笑笑,鬆開把玩她頭髮的手,淡淡回了句。「給我時間,我就能懂你。」

    藍子瑋神色複雜,回望他一眼,沒再說什麼,開始默默吃晚餐。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手藝,對女人來說,是致命吸引力吧?

    她輕歎氣,提醒自己別搞砸了自個兒的未來,連帶搞砸了小石頭的未來!他們兩人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你平常都在餐廳忙嗎?」受不了沉悶的氛圍,她邊吃邊問。

    「終於對我有興趣了?」關御看她慢條斯理地切牛排,覺得很神奇,這尋常的動作也能讓他看得興味盎然。

    「我是沒話找話聊,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順便送他一個白眼。

    「你瞪人的樣子真可愛。」他由衷地說,可惜聽在藍子瑋耳裡,只覺他油嘴滑舌。

    她咬一口鮮嫩生香的牛肉,再用力送他白眼一枚!

    「我每個月只有一、三周的星期三上午會在餐廳,餐廳是跟朋友合夥開的,烹飪是我的興趣之一,一個月兩天料理美食,算是我的休閒活動,其他時間我都在公司忙。有空,你可以到公司來找我。」

    「公司?」

    「我父親的公司。」關御笑了笑。

    「你父親退休,換你接手是嗎?換句話說,你現在是公司的老闆?」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老闆,公司是我父親辛苦大半輩子打下的江山,我不過是個撿現成的幸運兒。不過……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個很有錢、很有錢的男人,你會不會對我比較有興趣?」

    「你喜歡虛榮的女人?」第三度送出白眼,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不,我討厭虛榮拜金的女人,但若是你虛榮拜金,我可以接受,我會很努力跟你解釋,我有錢到什麼地步,讓你愛我愛到不行!」

    「因為錢才愛你,這種愛你也要?」

    「是你的愛,我就要。」他斬釘截鐵地說。

    「你簡直沒救了。」 她搖搖頭。

    「我知道,六年前你走之後,我就知道自己沒救了。那天你為什麼不等我?我幫你買了阿華田。」

    那天他在超商買了一罐阿華田,走出超商騎樓,台北開始下雨,他跑回家發現她不在了……心上的失落,難以言喻。

    他站在窗前,看雨一直下,雨珠在玻璃上敲著,像是敲進他心頭,每一滴都恍如針扎。

    他形容不來那種密密的、細碎的疼痛,不停想著,她是不是淋雨了?

    從那天起,只要碰上雨天,他就會特別想念她,思念一個他連名字都不曉得的女孩,一個想找也無從找起的女孩。

    他在雨天思念她,而台北偏偏又是個多雨的城市,每逢雨天,他的心情就轉為滴落,這景況持續六年,直到再度遇見她。

    今天台北也下雨了,他卻覺得下雨的台北好美,因為她出現了。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確是沒救了。

    「我覺得尷尬,先走了。」

    「我等你一整年。」他說。

    「什麼意思?」

    「我想你知道我住的地方,說不定會再來找我,我在那裡住了一年才搬走。」

    「喔。」藍子瑋應聲。她其實有再去找他,不過是三年後,她有能力還他六十萬時,只是管理員說他已經搬走。

    兩人都沉默下來,各懷心事。好一會兒,藍子瑋吃完晚餐,一杯紅酒也見底,酒精放鬆了她緊繃的情緒,她微微一笑。

    「謝謝你的晚餐。」

    「不客氣。」關御看看腕表,深度十二點十二分,他起身收拾桌上餐具,花了幾分鐘洗淨。

    接著兩人走進客廳,藍子瑋端著重新滿上的紅酒杯,問:「你要不要也喝一點?」

    「來之前我喝了兩杯伏特加,不能再喝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忙。你喝完這杯也別再喝了,股票市場可不會因為你宿醉暫停交易。」

    「好,你坐車來的吧?我等會兒幫你叫車?」

    「不用,我打算睡你這裡。」他動手整理長沙發上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說什麼?」她幾乎是大叫了。「你……不能睡這裡!我……我們……你不可以睡這裡!」她好不容易放鬆的情緒,又繃緊了。

    「拜託,藍小姐,現在快十二點半,我回到家都一點了。明天五點半我得趕到桃園機場,換句話說,我得在四點半起床,我只想借你這張沙發睡四個小時,你不要太不近人情。」他快手快腳將沙發收拾乾淨,躺上去。

    「你保證不會半夜摸進我房間?」她很小人地問。

    「你把門上鎖就沒事。我想有男朋友的你,應該有多的枕頭和被子吧?」

    藍子瑋瞪他一眼,端著紅酒默默進房,找出被子、枕頭,走回沙發旁,望著躺得好安適的關御,放下整團軟綿綿的枕被時,說——

    「我沒有男朋友。」

    他愣了愣,抓住轉身想走的她,不確定地問:「真的?我不必很辛苦把你從別的男人身邊搶過來?」

    「你不必搶,但我跟你不會在一起。」

    「這種事並非你說了算。」

    「我的生活不是我說了算,誰說才算?」

    關御鬆開手,聲音很沉。「我勸你趁我還沒獸性大發前,趕快進房把門鎖好。」說完,他閉上眼睛,毫不詫異在下一秒,聽見她落荒而逃的奔跑聲。

    很好,還懂得怕。他露出微笑,眼睛依舊閉著。

    他想,藍子瑋沒弄明白,她的生活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了。不管她願不願意、不管她身邊到底有沒有別的男人,他都已經決定,要把她變成他的!

    藍子瑋快速奔進房間,顫抖著手鎖好門,手按在胸口,彷彿如此就能安撫鼓動失控的心。

    她閉上眼,狠狠地呼吸,空氣裡的氧不夠用,有些難受,其實骨子裡她非常清楚,關御不是那種真會強迫女人的男人,儘管他嘴上說狠話,但她明白,他是個心地好的不能再好的男人。

    說穿了,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害怕關御根本不需要太努力,她的心就輕易被降服。

    這個夜,非常難熬啊,鎖上門的藍子瑋,根本沒把握,能好好鎖住自己的心。

    關御家門外,衛嘉茵坐在地板上,等了兩個多小時。

    一點多了,關御不會回來了吧?他在那女人家嗎?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她狼狽又不甘,一把抹去掛在臉上的淚水。

    掏出手機,顧不得已經是深夜一點多,她撥出熟悉的號碼。

    「哈羅!」手機響了許久,接答的男音低沉沙啞,明顯從睡夢中被擾醒。

    「小驥,你知道那個女人的住址嗎?」衛嘉茵掩不住哽咽。

    「嘉茵?」關驥的睡蟲瞬間竄逃無蹤,一隻也沒敢落下。他抹抹臉,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倒問:「你在哪裡?」

    「我在你哥家門口,他不在,我等他等了兩個多小時,對不起,那麼晚吵醒你。你哥大概是去找她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的住址?」

    「然後呢?」關驥很悶的問著,心頭像被壓扁到快不能呼吸的程度。

    衛嘉茵被問傻了,是啊,知道住址然後呢?

    直接找過去嗎?用什麼立場?

    她只不過是關御的合夥人兼好朋友,其他的,什麼也不是……

    這麼多年,她什麼都不是!眼淚落得兇猛,淹沒她的心。

    手機兩端沉默許久,另一頭的關驥肩耳緊夾手機,默默聽著她的哭聲,他快速穿衣,飛奔出門,他的住處離關御住處只需五分鐘車程。

    「不要哭了。」他開車,終於出聲哄。

    「我真的好不甘心……我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付出那麼多,那個女人有什麼是我沒有的?我只輸在自己不夠可憐!這是我的錯嗎?我真的不甘心、好不甘心……」衛嘉茵邊哭邊吼。

    關驥一句話也沒說,腳下油門踩得更用力。

    「小驥,你告訴我她的住址,好不好?」

    「然後呢?你去看我哥在不在那裡?就算他在那裡,你能怎麼樣?」

    「我不……我只想在門口等等看,他要去香港,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那裡,只是這樣……」

    「知道又怎麼樣?我哥只把你當好朋友,就只是好朋友!你醒醒好不好?」

    「小驥,你沒愛過人,不懂我有多不甘心,那個女人只是比我早跟關御上床、只是身世比我可憐……如果不是她,關御一定會愛我!一定會……」

    我正愛著人!我愛的人就是你!關驥想大吼。

    油門踩得更奮力,他把想嘶吼的念頭全轉化成速度,隔著手機默不作聲。

    熄火,鎖車,站在人行道旁,關驥仰頭望,他愛的女人等在二十六樓,等的卻是他大哥,不是他!真想狂吼,這個世界為什麼不能讓人如意些?

    「我不想講了。」他打斷她的話,切斷通話。

    他需要一點點時間,平復自己的紊亂。他懂衛嘉茵的心情,懂衛嘉茵的不甘心,完完全全理解,因為愛著衛嘉茵的他,同樣嘗著得不到愛,心有不甘的滋味。

    衛嘉茵握著被切斷的手機,哭得更傷心了!

    三分鐘後,關驥站在她旁邊,看她蜷縮在地板上,埋頭猛哭,哭得甚至不知道身邊來了一個人,那可憐兮兮的摸樣,比街上的流浪動物還淒慘。

    無奈歎氣,他蹲下身,摸摸她的頭。

    「你哭瞎眼,我哥也不會愛你!」想安慰她,出口的話卻全無安慰效果。

    「小驥!」衛嘉茵抬頭,像被水困了好久的落難者,緊緊圈住伸手可及的浮木。她抱住關驥,哭得更傷心,「我以為連你都不想理我了。」

    他苦笑,如果可以,真的很想不理她,可惜他管不了愛。看著地板一罐沒開的威士忌,她打算讓老哥酒後亂性嗎?

    撈起威士忌,拉開衛嘉茵攀抓他的手。「幹麼找我哥喝酒?」

    她自嘲地笑,一副淒慘樣,語氣有濃濃的自我厭惡,「想把他灌醉、跟他上床。我很卑鄙,對不對?」

    「對,起來。」他拎著酒瓶站起來,氣怒道。

    「不要生我的氣,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自己,可是我沒辦法……」

    「有,你當然可以有別的辦法!除了我哥之外,這世上還有別的男人。」還有我!關驥只差沒這麼吼。他大掌箍緊她纖細的手腕,轉身要走。

    衛嘉茵掙扎著不定,被他看不起,她覺得好難堪,一種想不透的失落啃噬著她的心。

    「要去哪裡?」想撥開他的手,但男人力道大得驚人,她敵不過。

    「去我家!你不走,我就扛著你走。」關驥瞪她,心頭一把無名火燒得好旺,就快將他的理智焚成灰燼。

    「去你家做什麼?」她的掙扎轉弱,問得有些可憐。

    「喝酒啊!你不是想喝酒?我陪你喝光這瓶酒。」他揚揚手中的瓶。

    「你今天好凶……小驥以前是很乖、很聽話的弟弟……」衛嘉茵喃喃地說,她哭得體力不濟,很想休息,他要陪喝酒的提議,奇異地安慰了她。

    「我不是你弟弟!」關驥眼神兇猛,回頭一把扛起她,對她的驚呼抗議而不聞,直直奔進電梯、衝出大樓,衝至人行道旁停車處,將她塞進車裡。

    回去的一路上,他沒說話。

    這一夜,他決定不再當她眼中的小弟弟,他要當「男人」!

    酒後亂性嘛——男人最會了!

    關御面無表情聽香港分公司經理的年度會報,上半年香港分公司業績拓展不順,比起去年同期業績下滑百分之十二,已經大大超出他的容忍範圍。

    台上業務經理梁育才報告得滿頭大汗,關御冷著一張臉聽,要是往常,這麼難看的數字他根本不會有耐性聽完,會直接換人做做看。

    當然,分公司業務經理一定會換人,只不過他現在心情好,不想給人難看,加上他有大半心思還落在台灣,利用業務經理會報時間,可以努力地、用力地想念某人,感覺也不錯!

    「……因此,我歸納出下列十點改善方針,未來……」

    未來?改善方針?開什麼玩笑,他以為自己還會有機會嗎?關御抬起手,冷冷打斷業務經理的改善方針。

    「可以了,請你回座。」

    「但……」梁育才喘息掙扎,抹了抹汗,當然明白他的前途渺茫。

    奇億集團關總裁手腕冷酷的惡名,在業界可是響叮噹。

    今天開會前,他早不抱期望,沒想到關大總裁竟然讓他報告到將近結尾部分,讓他以為還有一線希望……

    關御冰冷的視線終於落在業務經理身上,吐出的言詞像冰雹,打得人又痛又冷。

    「你該上健身房了,依你的噸位,跑業務大概太辛苦,我決定放你長假,讓你上健身房練身體,至於你的位置,我會讓更適合你的人接替。」

    梁育才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地僵在原地,會議室裡十六位中高階主管,個個噤聲無語,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還有問題嗎?」關於揚眉,不耐煩他的遲鈍反應。「如果沒其他問題,請你回座。」

    被革職的業務經理狼狽地收拾簡報,回座位。

    他只能祈禱,關總裁沒忘記留條後路給他走。這位年輕總裁雖然手腕冷酷,對於表現不佳的員工一向不留情面,但不會把事情做絕,總會再給一次機會。

    「我放你半年假,領七成薪,半年後希望你恢復兩年前進公司的身材,再從業務主任做起,如果表現好,我會考慮讓你復職。」關御對坐下的梁育才說。

    梁育才兩年前體重七十二,現在依關御目測,大概八十五上下,為了他健康著想,上健身房是必要的。

    「我能容忍誤差值正負五,半年後我希望你的體重最少減至七十七,超出誤差範圍,不用回公司了。」關御補充交代。

    聽完,梁育才尷尬地點點頭。「知道了。」他心底戒慎恐懼,但更多的情緒是感動外加感激,日理萬機的關總裁,竟然記得住他這個小經理兩年前的體重!他真是慚愧又感動。

    不愧是「超級CEO」,這是公司員工對關御私下的稱呼,大家對他又敬又怕,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業務經理的位置由業務主任暫代一年。我需要休息十分鐘。」說完,關御起身丟下十六位主管,離開會議室。

    其他人沒敢離開位子,十六位主管面面相覷,一時間無法消化剛聽到的,他們讓人又敬又畏的大總裁,剛剛真的說他需要休息十分鐘?他需要?

    好一陣子過去,有位主管開口,不確定地小聲問:「剛剛Boss說,他需要休息十分鐘,我有沒有聽錯?」

    「我聽到的也是這樣,真是讓人難以相信!」另一位主管附和,大伙開始交頭接耳,奇億集團的超級CEO,竟然在會議中需要休息,這簡直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走出會議室外,關御走進茶水間,掏出手機撥國際電話,響了好幾聲沒人接,他瞄著腕表,十一點多,她應該起來了,這時間不可能出去吧?股市交易正熱絡呢!

    他不死心,讓鈴聲響了足足一分半鐘,正在猶豫要不要放棄時,終於有人接電話。

    「哈羅——」語氣心不在焉地。

    「我以為你不在。」關御吐了一口氣,「我拋下十六位主管,就為了打電話給你,你要是不在,我會很失望,這麼久才接電話,忙著交易?」他微笑,聲音有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他還順手泡起咖啡,渾然未覺茶水間外頭多了幾個探頭探腦的女職員。

    「關先生,你不需要常常打電話給我。」藍子瑋在台灣咬牙切齒,可惜他看不到。

    「昨天睡得好吧?」關御沒理會她。

    「不太好,多謝關心,有什麼事嗎?」

    「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我很想你。」

    「……」藍子瑋不回應,心又不聽話地怦怦、怦怦跳。

    「我明天回台灣,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不好。」

    「或者你下午到公司找我,我們可以喝下午茶?晚餐、下午茶,你選一個。如果都不好,那只好我下班,找你吃宵夜了。」

    「關先生,你到底想要什麼?一夜情再一次嗎?」

    「你改口喊我御,我就告訴你我想要什麼。」關御的聲音帶笑,聽得外頭的女職員個個瞪大眼,沒想到他們的超級CEO,竟然會笑著說話,會笑耶!

    「唉……」藍子瑋的回應是一聲歎息,這男人根本是在折磨她脆弱的意志力。

    「喊喊看,反正你叫我關先生叫得很不順,你不想知道我想要什麼?」

    「……御。」

    她喊得很微弱,他卻聽得很清楚,開心地笑了。

    「乖,等我回台灣,就告訴你我要什麼。接下來,我們只剩一個問題要討論,下午茶、晚餐,還是宵夜?你做個決定。」

    「下午茶吧。」藍子瑋想了想,決定下午茶是比較安全的選擇。他們真的需要談一談,她也該把當年的六十萬還他,每次都想還,卻又都忘記還!

    「OK,我告訴你怎麼到我公司……」關御詳細交代地點後,又掃一眼腕表,時間過得真快,十分鐘轉眼要到。「我得回去開會了,有空想想我,我很想你。」

    他切斷通話,嘴邊含笑,端著熱咖啡,轉身目光偵測到幾個走避不及的職員,臉色轉黯,收笑換上冷漠,面無表情走回會議室。

    遠在台灣的藍子瑋放下聽筒,愣愣地看著隨手記下的地址……關御竟是竟是奇億集團的負責人!

    電腦螢幕此時秀出交易成功的訊息,她的股票連兩天漲停板,獲利了結,然而開心情緒卻缺席。

    她怔怔地望著壓在透明桌墊上的字條,是今早關御留給她的——

    瑋:

    如果可以,我真想給你一個早安吻再離開,但你的門鎖太牢,讓我難以如願。

    這樣也好,單一個早安吻對我來說,絕對不夠,我想要的比吻多更多。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請你照顧自己,按時吃飯,應該沒人會像我一樣多事,到你家為你做飯,所以,請你乖乖的。要想我,我也會想你。

    御。

    她該拿他怎麼辦?為什麼要對她說那些溫柔話語?為什麼寫那些充滿情感的字句?為什麼好得讓她想哭?她不只得他對她好!藍子瑋難過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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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藍子瑋來到奇億集團總公司,午後兩點三十七分,辦公大樓進出人潮沒斷過。

    她操作奇億集團股票數十次,賺了許多錢,目前還持有二十幾張股票,今年預計配息……她從沒想過,奇億集團負責人關御,就是六年前她遇到的關柳。

    買賣股票自然要對公司有相當瞭解,她當然知道奇億思念前世代交替,集團負責人由第二代接手,接手的是集團創辦人關仕傑的長子關御。

    四年前在報紙雜誌、公開資訊觀測站,都能輕易取得這些消息。但她真的從沒想過,接手奇億集團的關御,就是當年說要「借」她六十萬,事實上根本是打算救濟她六十萬的關御。

    站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人行道旁,藍子瑋仰頭看著高大雄偉的辦公大樓建築,感覺自己好渺小,耳邊沒來由的響起關御之前說的——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個很有錢、很有錢的男人,你會不會對我比較有興趣?

    關御當時的口吻,像極了想努力討好玩伴的小男孩。

    沒想到呢!他說的很有錢、很有錢,是真的。

    你會不會對我比較有興趣……

    站在奇億辦公大樓外,藍子瑋的心思飄遠了。

    六年前,她大可以拿那張六十萬支票後,直接走人。但她沒有,而是在關御的住處留了一夜,勉強他要她!

    她跟他上床的真正理由,並非那張六十萬支票。

    真正的理由是——她喜歡他!喜歡到想擁抱他,哪怕只有一夜都好……

    她永遠記得那晚,自己攔住關御,他聽完她結結巴巴的話後,問她晚餐吃了沒?在那句文化中,她聽見他的溫情,那是當時的她最匱乏的。

    他帶她到麥當勞,口氣很凶的命令她吃晚餐。聽完她的遭遇,帶她回家,開了六十萬支票給她,就決定送她回去。

    她想哭,他輕輕擁抱她、安慰她,提醒她有弟弟要照顧,要勇敢一點。

    關御的言語行為感動了她,也溫暖了她,雖然他的語氣一直很凶,但她知道他是細長柔軟的好人。像他這麼好的男人,她若不心動就算不上女人了。

    她對他,遠遠比「興趣」多得多!

    六年前那一夜,徹底斷了她對其他男人的興趣。

    這些年來,身邊不時沒有追求者,但每個男人都被她拿來跟關御比較。

    沒有一個男人贏得了他!       

    她對他的感覺太過強烈,六年前那個晚上,他的溫柔、他的熱情,留在她的身體裡,化成抹滅不去的印記,沒有任何男人能取代他!

    高聳的大樓彷彿是杵在她跟關御之間的高牆,這座高牆他們誰也跨不過去。

    他是奇億集團的總裁,她跟他之間,恐怕連百分之0.1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嘿!站在太陽底下發呆,會中暑。」

    熟悉男聲打斷她的思緒,她眉心圍攏,轉身見到一身西裝筆挺的關御站在她身後。

    「對不起,遲到了,班機延誤,怎麼不進去等?我交代過秘書……」

    「我剛到而已。」她打斷話,淡淡地說。穿著正式的關御,她看得好不適應。

    「我遠遠就看見你,害怕進去嗎?」一雙眼睛像在笑她膽小。

    「沒害怕,只是沒想到你是奇億集團的關御。」藍子瑋虛軟地扯開一抹笑。

    「我說過我很有錢、很有錢,開始對我有興趣了嗎?」他攬上她的肩,帶著她朝辦公大樓走。

    一樓警衛見到他,趕忙招呼,「關先生。」

    關御神色正經點點頭,藍子瑋發現當他看著別人時,眼底那抹溫柔會消失……

    他是怎樣的人?她其實根本就沒瞭解過他。

    藏在她心中的關御,是六年前的關御,跟此時面對別人時缺乏笑意與溫柔的他,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怎麼不回答我?」關御視線轉向她,那抹消失的溫柔又回來了,雖然他沒笑。

    「還是沒興趣。」她語氣很淡,心情很亂。

    從一樓入口到電梯門,沿途交錯而過的職員,全都恭敬謹慎的向關御問好,並以好奇目光默默打量她。

    她知道每個人都在猜測她的身份,這讓她更清楚看見他們之間的差別。

    「沒關係,我會繼續努力。」關御完全不在意她當頭澆下的冷水。「要麻煩你等我十五分鐘左右,我處理一些文件,交代一些事後,再帶你去吃下午茶。」

    「其實,我可以在外面等……」

    「乖乖待在我身邊,只要十五分鐘就好,讓你在外面等,我沒辦法專心快速處理事情。」他放下攬在她肩上的手,轉而握緊她,十指交錯,電梯就要抵達頂樓,他的力量透過交握的手傳向她。

    藍子瑋被動地由他握著,大眼默默朝他一瞥,沒再說話。

    關御緊握她的手,筆直朝私人辦公室走,沿路好奇的職員向他打招呼時,目光全膠著在他們交握的雙手。

    她被看得很尷尬,想抽出手,未料他硬是握緊不放。

    「不要在乎別人的眼光。」他側首,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量在她耳邊說。

    「我覺得這樣不好,你會被誤會。」她也低聲說。

    他研究似的看了她片刻,才別有所指開口。「這不是誤會,是我不想否認的事實。」他的語氣萬分慎重,像是對她許諾。

    「關御……這樣不好,我們真的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他咄咄逼人。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可能是什麼!」藍子瑋有些被激怒。

    「我不知道,你可以再說明白一點。」關御也生出怒氣。

    昨晚他熬夜處理事情,一早拚命趕進度,連會見香港重量級客戶都趕時間。他不停想念她,為了見她,原本安排搭晚上班機,硬是改成中午前。

    許多人在猜什麼事比公事重要,讓他非要趕搭中午的班機?

    香港分公司副總在送他搭機的路上,謹慎又小心地探問,他只是淡淡回答,自己得趕回來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他想念她、重視她,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她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如果喜歡是可以管東得了的感覺……

    問題是,從她出現那一刻,她的影響力就像輕易毀壞城池的超級大颶風,他在連防範措施都沒得做的情況下,立刻不支倒地,被她降服。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有選擇權!如果他的心,沒在六年前那個晚上,不曾遺失在她身上多好!

    而眼前的她,牽絆、影響他至深至巨的她,竟隨隨便便丟來一句「我們真的不可能」,那態度真讓他想不生氣都難。

    「我跟你不可能在一起,我不喜歡你,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我們不過是一夜情,請你不要表現出好像在跟我談戀愛的樣子!」她忘了降低音量,週遭以她跟關御為圓心半徑一公尺左右,圍了一圈好奇豎起耳朵,睜大雙眼的職員。

    職員們聽見她的話,驚訝到忘了裝忙,愣愣地望住她跟他們心中的超級CEO。

    多勁爆的私密話題!

    一夜情耶……對象是男職員敬、女職員哈的超級CEO啊。

    生氣的關御可沒失去他的觀察力,藍子瑋氣得忘了約束音量的話,讓他氣全消了。

    看看週遭驚呆的職員,他對她笑得很小人,這下多好,她再也不必害怕他被誤會,大家都明白事實了,她跟他……有姦情。

    藍子瑋被他小人般的笑弄得毛骨悚然,回過神才注意到他們被包圍了。看那些好像石化的職員、那一張張驚訝萬分的臉龐,臉頰瞬間燒紅,天啊,她說的話根本不該被聽見!

    「你想繼續站在這裡跟我討論,還是我們進辦公室,關起門來兩個人慢慢討論?」氣消的關御,故意曖昧地貼在她耳邊低語。

    看戲的職員們徹底呆掉,沒想到他們的超級CEO,竟有溫柔到幾乎能擰出水的表情,還靠著那身份不明卻美得過分的女人那麼近!

    關御說完,不忘更曖昧地在她耳際邊落下親吻,擺明想招惹更多注意力。

    藍子瑋閃避不及,怒瞪他一眼,壓低聲問:「辦公室在哪兒?」

    「請。」他牽著她走了兩步,推開辦公室的門。

    這男人簡直可惡到極點!明明辦公室只差兩步,卻故意讓她在外面「表演」,娛樂他底下的員工!

    忍不住再瞪他一眼,然而她的白眼毫無攻擊力道,反惹他笑了。

    關御捏了捏她的臉頰,非常故意的又貼到她erbian
   
    「你瞪人好可愛,完全沒有殺傷力。」他俯首,目標是她唇瓣,吻上她的前一秒,關上辦公室們,阻斷所有視線,他才沒表演給員工看的意願!

    他的吻很輕、很快速,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逗弄。

    嘗過柔軟的唇,他安置她坐到沙發上,朝辦公桌走時,若無其事地問:「你的阿華田咖啡怎麼泡?」

    「什麼?」藍子瑋被他的突襲搞得神經錯亂,他怎麼可以快速偷她一個吻,又立刻像個沒事人?

    「阿華田咖啡怎麼泡?你習慣加幾匙阿華田、幾匙咖啡、幾匙糖?」他拿起桌上話筒,等她的答案。

    「兩匙阿華田、三匙咖啡,不加糖。」她答。

    「嗯。」他應聲,一會兒對著話筒交代,「麻煩你送一杯熱阿華田咖啡,兩匙阿華田、三匙咖啡,不加糖。」

    放妥話筒,他開始忙碌起來,打開電腦,趁等開機時,拿起桌上公文審閱、落簽。

    一會兒電話進來,他耳肩夾著話筒,眼睛仍專注在公文上,聲音帶笑、客套回著話,「方董客氣了,下回打球,我先幫您預約上次的桿弟。」

    秘書敲門送來熱阿華田咖啡,關御指著沙發上的藍子瑋,對秘書點點頭。

    「不麻煩。嗯……嗯,當然沒問題。」

    他繼續跟電話那頭對談,除了看手邊公文,也看電腦螢幕,滑鼠時有動作。

    藍子瑋目瞪口呆,在如此忙碌狀態下,沒想到他還能朝她送兩次微笑。

    他從容做著手邊的工作,電話又持續一分鐘才收線,其間他簽過兩份公文,擊點滑鼠多次。

    他在公文與電腦之間忙碌,一會兒,狀似隨性開口,「我生氣你的不在乎。昨晚我忙到半夜三點多,香港分公司幾個主管被我拖到半夜才下班,因為我把班機由晚上改成中午,想趕回台灣跟你喝下午茶。」

    她不知該說什麼,內疚的低下頭,冒著煙的阿華田咖啡,像是關御正在對她說情話,她並非絲毫不感動。他問她喜好的口味,心意全在這杯阿華田咖啡裡,她看見了,卻不能回應。

    他們之間,相隔的豈止是重重困難!她一丁點都不想讓情況變得更糟。

    「但我對你沒感覺,對不起。」抬頭與他視線交錯,她表現得很坦然,她必須坦然,必須演得像真的!

    「是嗎?」停下手中的動作,他直視她雙眼,彷彿想看進她內心。

    「是。」藍子瑋態度堅定。

    「下午茶不喝了,你先回去。」說完低頭繼續看公文,不時擊點滑鼠,他面無表情,像一潭不見底的平靜深水。

    她深呼吸,從皮包拿出支票,放到他辦公桌上,輕聲說:「這是六十萬支票,謝謝你當年願意幫助我。」

    「不客氣。」他應聲,拿起支票,當著她的面,撕毀,支票碎片被送進紙簍。

    「你……」

    「你還我錢,我收到了。你先回去。」他將視線埋回文件堆。

    「如果我傷害了你……對不起。」

    「我沒你想像中脆弱,不要擔心。」

    他冷淡的語氣,讓她不想再找話接,掉頭走出辦公室。

    門關上後,關御停下手邊所有事,靜靜看那扇門,他,決定改變策略。

    藍子瑋不瞭解他,否則她會明白,放棄,從來不是他的選項。

    藍子瑋一個人喝完下午茶後,在街上晃了好幾個小時,她驅趕不了梗在心頭的難受。

    經過百貨公司櫥窗,新一季秋裝上市,她彷彿看見秋的蕭索。

    唉,人心情不佳時,看什麼東西都能傷春悲秋……今年明明流行燦爛金黃色系,一片亮晶晶,哪來什麼蕭索?

    她晃過百貨公司一樓櫥窗,無意識晃進附近一家珠寶店,藍子老是說她缺乏女人味,有空該為自己買些珠寶首飾,妝點一下門面,看看能否吸引幾個單身貴族讓他審查、審查。

    哎,老弟要是知道她吸引了奇億CEO這位超級單身漢,不知有沒有可能驚訝到昏過去?

    為自己買些珠寶首飾吧!她是該妝點門面,吸引幾個單身漢,看看能不能忘了……

    「你好,歡迎光臨。」珠寶店裝潢高雅,不大的店面,就老闆娘一個人。

    藍子瑋微笑,對老闆娘點點頭,走到玻璃櫃前隨意瀏覽。

    「需要什麼呢?我可以幫你介紹。」

    老闆娘年紀看起來與她相仿,氣質很高呀,講話輕輕柔柔地,聽了好舒服。

    藍子瑋下意識摸摸頸子那顆單鑽,她應該將這條鏈子還回去……

    「想搭配你的項鏈嗎?需要耳環?或乎鏈?」老闆娘觀察力敏銳。

    其實,如果這條鏈子不很貴,她想留下來做紀念……

    「老闆娘,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這條項鏈大概多少錢?這是朋友送的,我一直猶豫要不要收?如果這鏈子很貴,我想我應該還回去。」

    她尷尬地問,提出這要求大概很奇怪,所幸老闆娘人好,笑容依然好親切。

    「珠寶鑒定得找專業鑒定才能精確,我可以大概幫你估價,只是會有誤差,可以嗎?」

    「可以,我只是想知道大概價值。」

    「OK,請坐。」老闆娘準備幾樣小工具,打開櫃檯上一盞檯燈。

    她將項鏈解下來,老闆娘接過後,將鑽石放在一個絨布台的小架上,拿十倍放大鏡小心檢視,接著又拿出一顆裸鑽,兩柑比色。「這鑽石有GA雷射編碼,兩克拉、等級IF、丘比特車工、這是一顆好鑽石。以上周GA國際鑽石報價來算,光是這顆裸鑽,就超過百萬。」老闆娘微笑,將項鏈還給藍子瑋。

    她戴上項鏈,心頭亂糟糟,超過百萬啊……那麼,她該還回去。

    下午他撕碎支票的那幕,在她腦子裡反覆浮現,他隨意買了條上百萬的鑽鏈送她,不把六十萬放在眼裡是很自然的吧……他語氣好冷淡,是真的生氣了,她想。

    藍子瑋張望玻璃櫃裡的各式珠寶,看見一對淚滴形鑽石耳墜,對老闆娘說:「我想看看這對耳環。」

    「很適合搭配你的項鏈。」老闆娘拿出耳墜,放在絨布台上。

    她在小鏡子前比了幾次,問:「請問多少錢?」

    「耳墜是一克拉主鑽,有GA證書,等級比你的項鏈低,Gcolor,丘比特車工,這副耳環定價六十五萬,如果你要,我可以給你九折價。」

    「好,麻煩幫我包起來。」藍子瑋拿出信用卡結賬。

    她去年辦的高額度信用卡,沒想到第一筆大單,會在這種情況下簽出。

    難怪電視上的消費高手都建議,心情不好別上街。她想,自己心情不好的等級,大概是最高級。

    關御那張冰冷的臉,怎麼一直霸著她的腦袋不肯離開?

    老闆娘將耳環包裝得精美妥當,慎重交到她手裡,笑意盈盈。「購買的珠寶有任何問題,或者有其他需要,都歡迎你再次光臨。」

    「謝謝。」藍子瑋接過袋子,走出珠寶店。

    下午茶一個人喝了、在街上也晃蕩得夠久,她想不出還有什麼事能一個人做?

    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左看看、右看看,深呼吸幾次,放棄掙扎決定回家了。

    快九點,現在回去還趕得及看「財寶最前線」……

    伸手招計程車,一波寂寞感突地淹向她,沒想到呢,竟會有這麼一天,她愛著的「財寶最前線」會失去吸引力。

    太可惡了!都怪關御那句冷冰冰的「你先回去」,像鬼魅似纏著她耳朵,無限迴圈地播放,還有他撕毀支票那股漠然不在乎的態度……

    可惡、可惡!他知不知道那六十萬不只是六十萬?還有……還有她的心意、她的感激、她死也不會說出的情意……全在裡頭啊!他卻滿不在乎將支票撕毀!

    那就像……是一把撕碎她的心!

    付完計程車車資,她翻找皮包裡的鑰匙,打開舊式公寓一樓大門,高跟鞋一響一響敲著樓梯,每上一階她的心情就沉重一分,好奇怪,今天的她覺得特別寂寞,特別不想回空蕩蕩的家。

    手機突然響了,她懶懶的掏出,是於珩,她有氣無力招呼。

    「哈羅,要改時間約會嗎?」再轉一個角,爬完半樓層階梯就到家了。

    「聲音聽起來怎麼要死不活的?怎麼啦?跟人吵架?我記得你這個宅女根本沒有吵架對象啊。」

    「誰說我沒吵架對像?你打電話給我到底什麼事?」她今天就跟人吵架了,還吵到她心情不好,逛個街花掉五十八萬五千塊!

    「火藥味真重耶!滋,我星期天上午排刀,沒辦法跟你去看小石頭,改下午好不好?」

    「我先打電話問梁大哥方不方便改時間,再打給你。」

    「那先這樣,護理站Call我,再說了。姐,你……沒事吧?」

    「沒事,你去忙。」

    手機收線,她停下腳步靠在樓梯邊牆,神色認真的按下一串電話號碼,接著深呼吸一口氣,像是舒緩緊張,這些細微的動作,全落入坐在她門口地板的關御眼裡。

    「嘿!梁大哥,我是子瑋。不好意思,星期天上午子衍要幫病人開刀,改星期天下午過去方不方便?」她聲音笑笑的,表情卻緊繃。

    關御站起來,他們之間隔沒幾個樓階,他無聊的猜測著「梁大哥」的重要性。

    「方便。」梁仲維爽朗應道。

    「謝謝你,麻煩梁大哥幫我跟書玟姐說聲抱歉。」

    「她不會介意的。」

    「我跟於衍大概下午兩點到,到時候見。」

    「OK!BYE。」

    將手機收進包包,她又在牆上靠了一陣子,才邁開步,高跟鞋一嚏一嚏響得緩慢,她低著頭直到踏完最後一階,抬頭發現關御,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在這兒?」眼角瞄到門邊擱著一個行李袋,她困惑。

    「先開門,我等你兩個多鐘頭了。」

    想起今天在他公司的窘況,她二話不說開了門,以防自己變成這幢舊式公寓的最新八卦,他們之間的事,還是關起門來說好一點。

    他拎起行李進門,扔上先前睡的長沙發,那張沙發是目前客廳裡唯一乾淨整齊、沒有堆積雜物的地方,之前可不是這樣。

    這女人是不是有那麼一點想他,才好心地沒弄亂他睡過的沙發?

    關御的眸光流過溫柔,坐上沙發,神色淡定地看著站在客廳一隅顯得手足無措的藍子瑋。

    他比她還像個屋子的主人,關御暗自得意地想。

    「呃……我去逛街,你應該先打電話告訴我你要過來。」她像個小學生,乖乖報告行程,關御那張表情淡淡的臉,讓她緊張。

    「我怕先打電話給你,你會更不想回家。」

    「怎麼會?我想我們還有些事情得說清楚,我以為你生氣,不會再找我……」

    「你會不會難過?」

    「什麼?」她被打斷話,一時間沒聽懂。

    「我不再找你,你會不會因為這樣有一點難過?」

    她沉默,咬著唇,不想給答案。

    「沒有一口氣否認,我猜你應該會有點難過,對吧?」

    不想承認、不想承認!她繼續沉默。

    關御笑了笑,沒趁勝追擊,放了她一馬,轉開話題。

    「我們是該把一些事情說清楚。你要不要坐下來?我保證不會吃了你,你不必緊張得像個小學生。」

    「我不緊張。」她嘴硬。

    「不緊張就坐下來。」

    他在公司一定也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吧!哼,坐就坐,他又不是她老闆,怕什麼?

    她前進兩步,張望幾秒,發現唯一能容得下她的位子,在他旁邊。

    老天!她的窩果真很亂,亂了這麼長時間,她居然到現在才覺得麻煩臨頭。

    關御啊關御,你確實了不起!她心不甘情不願,踱到他旁邊,用力坐下。

    「說吧。」她盡可能拉開兩人距離,幸好這是張三人沙發。

    「關於六十萬……」話沒說完,就被她氣怒地打斷了。

    「我還你了,是你不要的。」說到這個她就有氣,他竟然撕碎了他的思緒。

    真想摸摸那把柔軟……他心不在焉。

    「我也不缺,你以為我還你六十萬就沒辦法生活了嗎?」

    「我沒這麼認為,我只是說,我並不缺錢,你還我六十萬,意義不大。」

    「什麼叫做意義不大?」藍子瑋火起來,聲音不自覺放大。

    「別生氣。」他輕輕安撫。

    「我沒生氣。」她哼氣。唉,明明就很氣啊。「你傷了我的心。」她沒意識到心底的念頭竟變成聲音。

    這句話,讓關御打心裡笑了,一下午的悶氣全消散,他揉揉她的頭,忍不住繞上一把長髮在掌心上纏玩。

    「我們兩個扯平,你也傷了我的心。」

    意識到自己將在心底發酵一下午的念頭轉化成語言,她尷尬沉默。

    「我是生意人,不喜歡吃虧。當年「借你」六十萬,讓你不致落入被債主追錢的悲慘命運,你比我明白,那筆錢的價格遠遠高過實際數目吧?所以六年後的今天,你實在不該只用一張六十萬支票就想打發我。」他語氣好責備。

    「我沒有!」她抗議,有點中氣不是。

    「沒有?先是說我們不可能,再掏出支票一張,你打算怎麼說服我,你沒有打發我的意思?」他靠近地說。

    她的肌膚感受到他呼吸的氣息,毛孔舒張開來。

    「我……就是沒有……」室內溫度突然上升了嗎?怎麼如此悶熱?「不要支票,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很簡單,」他壞壞地掃一眼沙發上的行李袋,緊接著宣佈答案,「讓我在你家住一個月。」

    「住我家一個月?你瘋了嗎?你以為六十萬可以買我一個月?你會不會太自大?不……」她越說越激動。

    「噓!」關御按住她的唇瓣,不讓她說。「六年前我沒想過要買你。六年後更不可能這麼想。我打算睡這張沙發一個月,你不必胡思亂想。」他臉上掛著責怪她滿腦子黃色思想的嘲弄表情。

    「當然,如果你想邀我進你臥室同床共枕就另當別論,我會很配合的跟你睡,絕不掙扎。」他邪惡地補上一段話。

    「為什麼?」她故意忽視他的補充說明與嘲弄。這種局面,認真就輸了!

    「給我跟你一個真正認識彼此的機會。」

    「我不需要這個機會。」

    「但你的恩人我,需要,也決定花六十萬換這個機會,對於當年幫過你的恩人,你不會狠心拒絕吧?」

    她唰地起身,瞪他好幾個白眼,拿恩人的身份壓她?哼!無話可說。她轉身走進臥室,不與「恩人」廢話。

    「你可以換個角度想,說不定不用一個月,我就會看清你其實是個毫無吸引力的女人。」

    關御這段話,惹出她咬牙切齒的回應。

    「隨、便、你!」

    藍子瑋回房,砰!將門關上。

    門內,她壞心地想,他睡沙發一個月,她賺六十萬,怎麼想都她贏?

    給他睡、給他睡!最好睡得他骨頭發酸唉唉叫!價值都沒超過一萬元的長沙發,保證難睡啦。她摸摸頸上的項鏈,欺,又忘記還給了他!沒關係,一個月嘛,多得是機會把這條昂貴項鏈還回去。

    現在,她得好好想想,怎麼讓關御徹底看清她是個毫無吸引力的女人!

    至於門外……關御忍不住比出V手勢,得意自己成功登堂入室。

    一個月!絕對要她愛上他,他想做的事,從沒有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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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藍子珩在花園別墅前妥車,藍子瑋打開車門雙腳才落地。都還沒站穩,別墅大門打開,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衝出來開心尖叫著。

    「阿姨、阿姨!」五歲小鬼頭暴沖的力道不容小覷,砰一聲撞進藍子瑋懷裡。

    「哇!好痛。」她唉唉叫,臉上卻是滿滿的笑。「小石頭又長大了。」

    「我天天都長大喔。」小鬼頭可驕傲的啊。

    藍子瑋笑著摸摸他的頭,這才跟孩子身後那對俊男美女打招呼。

    「梁大哥、書玟姐。」

    「歡迎你們來。」江書玟微笑。

    「我們帶小石頭到動物園,六點前送他回來。」藍子瑋說。

    「小石頭剛剛問晚餐能不能吃麥當勞?你們晚上如果下趕時間,能不能帶他去?八點半之前回來就可以,會不會太麻煩你們?」梁仲維問。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藍子瑋望著兩夫妻,眼底是沒出口的濃濃感謝。

    她明白,他們是好心,想給她跟小石頭多點時間相聚。

    「快謝謝阿姨、叔叔,晚上可以去麥當勞嘍。」江書玟輕聲對小石頭說。

    「謝謝阿姨、謝謝叔叔!YA!麥當勞。」小石頭撒嬌的抱藍子瑋一下,開心歡呼。

    「出發嘍。」藍子珩彎身抱起孩子,將他抱進休旅車後座。

    「出發!媽咪、爹地,掰。」小石頭對父母揮手。

    「要乖唷。」江書玟叮嚀。

    「我一直都很乖。」小石頭笑開,做了個童子軍手勢,逗笑四個大人。

    「那就麻煩你們了。」梁仲維對他們說。

    「梁大哥,書玟姐,謝謝你們。」她輕聲道謝。

    「別這麼客氣。」江書玟溫柔的拍拍她手臂。

    一會兒,車子駛離花園別墅,車內兩大一小開始唱一首又一首兒歌……

    假日人多車多,藍子珩讓他們在動物園門口下車。

    「你們先進去,車子那麼多,停車位不好找,我停好車再電話聯絡。」

    「好。」

    藍子瑋牽著小石頭,買了兩張入園票,排隊等入園。

    小石頭抱住她的手,撒嬌說:「姨,我好喜歡、好喜歡你……你能不能常常來看我?」

    心頭一陣緊,她蹲下身,抱住小石頭。「我也好喜歡、好喜歡你,可是阿姨工作很忙,沒辦法常常找你,對不起。」

    每個月能探望孩子一次,已經是天大的好運了。梁仲維、江書玟對她夠仁慈了,她不能再要求更多,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天天看到小石頭……

    「對不起。」她抱著小石頭,又一次道歉。

    「姨,對不起,我不乖,媽咪說我不可以吵你……」

    藍子瑋正想再對孩子說些什麼,未料身後傳來叫喚她名字的男聲。

    「子瑋?」

    那聲音好熟悉,熟悉得讓她不由自主泛起雞皮疙瘩。該死,不會這麼巧吧?

    她慢慢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心中哀歎,她的人生非得如此戲劇化嗎?

    她面無表情站起來,盡量不著痕跡地擋在小石頭前面。

    「你不是跟朋友見面?」這男人一大早起床幫她弄了早餐,說今天跟老朋友約見面,可能晚上才回來,就出門了。

    「是啊,我朋友有個四歲大的女兒,吃過中餐後吵著要來動物園,反正我們大人沒其他計劃,就帶小孩來了。」關御解釋,好奇地看著在她身後的小男孩。

    「喔。」她想著要怎麼打發他,小石頭卻走到前頭,超有禮貌向他問好。

    「叔叔,你好,我跟阿姨也要去動物園玩。」

    關御笑開了,這孩子真上道,又超級有禮貌,一下子贏得他喜愛。

    「你好,你叫什麼名字?」他蹲下來,牽起孩子的小手,再摸摸他可愛臉頰。

    「我叫梁禹石,大家都叫我小石頭。」

    「叔叔介紹一位小美女給你,等會兒我們一起進動物園玩,好不好?」這孩子實在好可愛!為什麼……這孩子給他一種好熟悉的感覺?

    「阿姨,可以嗎?」小石頭回頭徵詢藍子瑋的意見。

    「呃……」藍子瑋聲音含糊,百分之八十想拒絕,百分之二十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關御根本沒打算參考她的意見,轉頭朝後頭不遠處一對夫妻招手。

    那對夫妻交頭接耳了幾句,小女孩先跑向關御報告。

    「關叔叔,票都買好了。」

    「棻棻,這位是小石頭,他也要到動物園玩。」

    「哈羅……」小女孩有點害羞說。

    孩子的世界畢竟純真,沒一會兒兩位小朋友就熟得想天天玩在一塊兒的朋友。

    藍子瑋看小朋友熱絡的樣子,進退維谷,她並不想跟關御一起進動物園啊!

    關御替三個大人介紹,於是藍子瑋知道高謙是奇億集團洛杉磯分公司的最高主管,最近放年假回台灣省親,妻子張姝園在洛杉磯一家知名律師事務所執業,專長離婚訴訟。

    高謙與張崢園的注意力幾乎全在小石頭身上,但關御沒發現那對夫妻欲言又止的模樣,只是興味濃厚望著朝他們走來的藍子珩,「小舅子」看起來敵意強大啊!

    「怎麼還沒進去?」藍子珩走來,異常凶狠的瞥了關御一眼,繼而「審閱」姐姐。

    「他們……」藍子瑋尷尬地望著關御一行人。

    「他們跟你很熟嗎?」藍子珩語氣更凶了。

    「不是太熟。」她低聲說。這時候,她反而感激弟弟的「沒禮貌」,應該能幫她從窘境逃脫。

    關御完全不在乎她裝不熟,暫時也沒想說穿他們其實好熟,好熟了,熟到他可以大大方方睡她家。

    「我們碰巧遇到,既然都是帶孩子逛動物園,一起進去吧?」關御問藍子珩。

    「抱歉,我們不喜歡被「外人」打擾。」藍子珩從鼻子出氣,「你帶小石頭去幫我買票,我跟關先生說幾句話。」

    「嗯。」藍子瑋趕忙點頭,低頭跟兩位小朋友說了幾句,然後帶著小石頭逃難……呃,買票去。啊,有弟弟真好啊。

    見他們走遠,藍子珩很不客氣地撂下話。

    「關先生,請你離我姐姐遠一點,不要用色迷迷的眼睛盯著我姐流口水!我對我未來的姐夫要求有三高……收入要高、身高要高、對愛的專注力要高,意思就是只能愛我姐一個人。你從上到下,我想只有身高夠高這點勉強及格。你都聽清楚了吧?人要懂得知難而退。」

    關御一雙眼笑意閃閃,一旁的高謙、張舒園驚訝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會有人「嫌棄」關御的條件不夠好!

    「聽是聽得很清楚,不過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身高要高呢?」他皮皮地問。

    藍子珩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這男人連智商都不高啊!想追他姐,再轉世幾次修煉修煉吧!

    「夠高大才能保護我姐,這樣你不懂?不過謝謝你提醒我,我得記住要再加一項,想當我姐夫,智商要夠高!」他沒意願跟笨蛋對話。

    「親愛的小舅子,容我提醒你,身高與戰鬥力不一定成正比,喔,對了,我收入夠高,對愛的專注力也很高,我非常願意向你保證只愛她一個人。而且我的智商也高過大多數人,我想我非常適合當你姐夫。」

    「不要半路亂認親,收入高不高,不是你說了算。何況你這張臉看起來就是無可救藥的花心份子,當我姐夫?想都別想,哼!」

    藍子珩掉頭走人,懶得再跟自戀狂廢話,雖然他真正想做的是狠狠揍那男人幾拳,但動物園畢竟是普遍級場所。不適合上演暴力限制級畫面,改天再揍……如果有機會的話。

    「小舅子,你說個數目吧!年收入多少才夠?」關御故意大聲問。

    「少說一千萬起跳!」怕了吧?藍子珩頭也沒回。

    「沒問題,找時間你來奇億集團,我讓你看我的年收入,順便讓你看看我智商檢定成績,這樣可以當你姐夫了吧?」

    奇億集團?奇億集團..關大廚師跟奇億集團有關係?

    「你說你不笨,你告訴我對愛的專注力怎麼評量?等你有辦法說服我,再來談你夠不夠格當我姐夫!笨蛋。」

    呵呵——被罵笨蛋的關御笑出聲,一臉開心,他未來的小舅子真可愛啊!思及六年前為了弟弟、為了家中負債,做出犧牲為藍子瑋,他眼底瞬時滿溢出溫潤情感,這樣的好弟弟,子瑋犧牲得很有價值!

    不過幸好,子瑋當年遇見的人是他,關御得意地想。三高啊,他很幸運地都符合。藍子珩的姐夫,他當定了。

    人已經走遠,關御臉上的笑還不見淡去,高謙忍耐許久,終於有機會開口。

    「關,你覺不覺得那個小男孩很面熟?」

    「是很面熟,怎麼了?」他目光還追著那對遠去的姐弟與小男孩。

    「你跟藍小姐認識很久?」

    「真要算,大概六年吧。」

    六年?小男孩看起來五歲左右,很可疑啊!

    「你們……關係很親密嗎?」這樣暗示,一向聰明的好友應該懂吧?

    沒想到一向聰明的關御忽然變笨蛋,根本聽不出他的暗示。

    「嗯……算是親密,這跟小朋友有什麼關係吧?」關御困惑。

    「你們……那個小男孩……你不覺得……」高謙不知道怎麼把話說得婉轉,好友不覺得他跟那個小男孩長得一模一樣嗎?

    一旁的張舒園扯了扯老公,搖搖頭,示意他別再說,辦過數不清多少件的離婚訴訟,她最大的心得是,家務事,旁人還是別插手好。

    「覺得怎麼樣?」關御轉移視線,終於注意到好友的怪異。

    「沒怎樣。」在老婆的暗示下,高謙決定不說了。

    滋,好友變笨了!看來「當局者迷」,真是千古不變的大道理。

    「我們從國小就認識了,我竟然到今天才發現,你沒我想像中聰明。」高謙咕噥,真讓藍先生罵對了,笨蛋!

    「怎麼了?」關御壓根摸不著頭緒。

    「我們快點進去吧。」張舒園出聲阻止話題再繼續。

    她想,遲早關御會看清小男孩跟他有多像,像到不用驗DNA,她都能篤定說他們是父子。

    他現在看不清,她一點都不意外。在她看來,關御不是笨,而是目前他眼底只容得下藍子瑋。

    一點半,股票市場結束交易,一點四十可進行盤後交易,藍子瑋今天決定在盤後出清手上的相機股,獲利了結。趁著十分鐘空檔,她瀏覽網路新聞。

    一則新聞標題「習慣66天養成」吸引了她,點進頁面,她一行一行閱讀。

    英國研究人員表示,養成一個習慣,需要六十六天……

    六十六天啊,讀完新聞,她回上頁,閱覽其他新聞標題,腦子又轉了轉,沉吟半響,養成一個習慣,平均要六十六天是嗎?

    那表示,習慣一個人陪在身邊,至少需要六十六天,那表示,關御只要求一個月,一個月是三十天,她不會習慣到……等他三十天後離開很痛苦。

    動物園回來後,已經三天了,關御對小石頭的事沒再問過,看樣子,他對小石頭沒有任何聯想,這讓她安心不少。

    三十天而已,不是以讓關御與她同住的事變成難以戒除的習慣,她不會習慣做晚餐非要吃到他親自烹煮的美食不可;她不會習慣到,早餐走進餐廳,就有豐盛的早餐放在餐桌上,旁邊還有杯熱騰騰裝在保溫杯的阿華田咖啡;她更不會習慣每晚進臥室前,都得被他拉過去索討一個晚安吻……

    想想,這些都會在三十天之後結束,養成一個習慣平均要六十六天,看到那咋新聞,她安心多了,多到嘴角泛出笑紋。

    她想,既然不必擔心會養成習慣,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就次安下心來好好享受那位恩人甘願不要六十萬,免費奉送上來甜蜜蜜的體貼?

    環顧公寓一圈,她的窩乾淨得閃亮亮,桌子上、沙發上、地板上,成堆散落的報表資料,全被關御用晚上時間收拾得乾乾淨淨,他有條不紊地將她收集的成堆資料分門別類,照股票類別、代號順序,收進分類夾,然後捺著性子,告訴她哪些東西被他收在哪裡。

    唉,她的公寓啊,乾淨得不像話,電腦桌邊甚至還多了一個水晶花瓶,每天都會換上一束美麗鮮花,今天是清香宜人的白野姜。

    一點四十分,她進入盤後交易畫面,下單。離開電腦桌,準備給自己泡杯阿華田咖啡,突地門鈴響了。

    藍子瑋皺眉,這時候,誰來找她?

    透過大門防盜眼,她看見弟弟站在外頭,低頭盯著她看不到的地板,表情嚴肅。她開門,探身瞧地板有什麼……

    「啊!」她輕呼,心虛的聲調,像做了賊被活逮。

    「你有客人?」籃子衍語氣很正經,瞇了眼看她。最好不要跟他說,那位客人是動物園碰到的男人!

    「沒……有。」她聲音更虛了,地板上那雙NIKE慢跑鞋,是男性的款式與尺寸,關御仍舊維持著他的晨跑習慣。

    「那這雙鞋?」藍子珩瞪著地上的慢跑鞋,語氣很不爽,沒客人?該不會是讓男人住進屋了吧?

    「呃……進來再說。」藍子瑋慌張,想著先把人高馬大的弟弟拉進屋再說,她完全沒想到,自個兒往常亂糟糟的狗窩,現在窗明几淨得像飯店,會更難解釋。

    藍子珩脫了鞋進屋,呆住,這是他老姐的窩?

    他向前走幾步,米白色石英磚地板幾時這麼明亮過?明亮到幾乎可以當鏡子!

    大桌子、茶几、電腦桌……那些以往被成堆資料掩埋的平面,現在全都見到光了。

    他瞠目結舌,這公寓被人下魔咒了吧!

    打死藍子瑋,她都不可能自動自發把公寓收拾得如此乾淨,乾淨得像隨時可販售的樣品屋,居然還有束野薑花插在水晶花瓶裡?這個超級大宅女,哪可能出門買花!

    「你的屋子乾淨得很可疑。」藍子珩一雙眼亮得像火炬,似乎是想照得藍子瑋無所遁形。

    「呃……呃……」慌亂時,嚴重口吃是她的大罩門。

    「關先生該不會住進來了吧?」他就是左思右想不放心,自那日在動物園巧遇關主廚後,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今天才會突然過來。

    他想跟他家這枚宅女老姐好好聊一聊,叮囑她千萬別再跟那個「爛男人」藕斷絲連——和女人一夜情,居然用不保險的保險套,不是爛男人是什麼?雖然他家的呆老姐,不認為那位關主廚爛。

    方纔,他在門口被那雙男鞋搞得很震撼,轉眼踏進屋又來個大災難,這個不再亂七八糟的屋子,壓根就是災難的最佳證據。

    不要跟他說那位關主廚住進來了,他會很、抓、狂!

    「呃……呃……」藍子瑋擠不出話,她多希望有面不改色說謊的高超本領啊。

    「親愛的藍子瑋姐姐……」藍子瑋壓低了聲音,他的聲量跟怒氣,通常成反比,現在他的音量很低、很低,表示他的怒氣很高、很高。

    心虛的藍子瑋覺得姐姐這位置,她坐得好窩囊,被可怕的弟弟管死死。

    「那個……關御說……說不要我還六十萬……」她的解釋只有一半。

    「然後呢?」死關主廚,最好不要讓他看到,要不,他看一次扁一次,再也不管是不是普及場合。

    「然後……然後……他提議在這裡住一個月……要好好瞭解我一下……」

    「再然後呢?」藍子珩的聲音低到快聽不到,他的怒意接近爆炸邊緣。

    「他……說……等他瞭解我了……說不定就對我沒興趣了……」弟弟的表情好可怕喔。

    「所以,你就讓他住進來?」

    「呃……反正他睡沙發啊,不用還六十萬,借沙發給他睡一個月,他會煮飯給我吃、還幫我打掃,這樣不好嗎?」藍子瑋這會兒說得飛快。

    這串有道理的話,應該能讓她親愛的、可怕的弟弟語氣,耗費「敵人」的財力及勞力,會讓他開心吧?

    「你的公寓,都是關主廚打掃的?」他親愛的姐姐,那堆亂七八糟的資料一向不給人碰的。

    「是啊。」藍子瑋答得好有元氣。

    「那堆成山的資料、報表,也都是他整理的?」

    「是啊、是啊。」她連聲道。

    「他煮飯給你吃?」

    「早餐、晚餐都是他做的。」

    「他很閒嘛!」藍子珩語氣酸溜溜。

    「好像是。」藍子瑋少根筋,笑得挺開心的。

    「很好,你打電話跟他說,從今天晚餐開始,多準備一份我的。」

    「啊?你要來吃早餐、晚餐?」她瞪大眼睛,怎麼可能,醫生不都超級忙嗎?

    「比這還要更好。」藍子珩笑裡藏刀。

    「更好?」她想不通還能怎麼更好?

    「我決定搬來這裡住,關主廚住多久,我就住多久。」

    「搬來住?沒有房間可以住了。」藍子瑋垮下臉,她的小公寓是真的不夠大,當初買兩房一廳,她找來設計師,打通成一個大房間、一間大浴室,沒多餘的房間了。

    「沒關係,大主廚睡沙發,我睡地板,我會拿我的睡袋來。」

    「也好。」有弟弟在,她跟關御的化學電流,會變弱吧。

    姐姐乾脆的答應,反而讓藍子珩怔愣半響,他歎氣,往沙發坐下。

    「你那堆報表、資料,我好幾次想幫你整理,你死都不讓我幫忙。」

    長久,他低語,這一室的整齊明亮,像道把無可躲避的光直直照出姐姐的心,讓他想不瞧清楚都沒辦法,他親愛的姐姐啊,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走入險境?

    藍子瑋張嘴,呆著,片刻過去,她也往沙發坐下,挨著籃子衍寬闊的肩。

    「弟啊,我想……」

    等了老半天,等不到她把話說完,藍子珩伸手攬上姐姐的肩,這麼單薄的身子,他真希望有個好男人來照顧他親愛的姐姐。

    「姐啊,你不要太笨,小石頭需要你保護。」

    她重重歎口氣,靠著弟弟的肩膀,沒答腔,眼眶紅紅的。

    「如果……只是如果喔,如果我想跟關御談個小戀愛,一個月就好的小戀愛,也不可以嗎?」她問得好心虛。

    「你真的很喜歡他吧?」要不,這個窩怎麼乾淨的?藍子珩很憂心。

    她看了屋子一圈,很喜歡嗎?文件夾整整齊齊排在書架上,那些收納夾,全是關御帶來的。從前地板上都散亂雜物,現在一張廢紙也見不到。

    很喜歡嗎?不……如果只是很喜歡,她不會放任他動她的東西。喜歡之外,她對關御還有很強烈的信任,以及,說不上為什麼的依賴。

    「我不想騙你,我對他,大概不只是很喜歡。」

    「他害你未婚生子!」藍子珩很不滿。

    「不是他還得,他真的用了保險套。」

    「姐!」他深呼吸,先說的話卡在胸口,他親愛的姐姐,為父母的債務、為他,把自己賣掉,這件事永遠會是她心中的痛。

    那位關主廚看起來不壞,但他用六十萬買姐姐「初夜」是事實,男人花錢買女人,藍子珩怎麼想就是過不去!

    「那晚,他本來……不要我的。」藍子瑋說了出來。

    「他不要?」他瞪向姐姐。

    「是、是我……強迫他要……我,我不能白白拿他六十萬。」

    「你強迫他?」藍子珩無法相信耳朵剛接收的事實,像只鸚鵡單調地重複。

    「對,他開支票給我後,想馬上送我回家。」

    「他願意平白無故給你六十萬?」關先生實在不像是這麼好心腸的人。

    「很難相信吧?」她的弟弟,她當然明白他的想法。

    他沉默了片刻,「因為這樣,所以這些年你一直喜歡他,是嗎?」

    「大概是?」藍子瑋承認了。

    沒轍,是藍子珩最強烈的想法,既然老早喜歡關御,懷孕了。為什麼不找他?

    「懷小石頭的時候,你沒想過找他負責嗎?他願意平白無故給你六十萬,應該是願意負責的人。」

    「是我一廂情願喜歡他,他不一定喜歡我啊!我已經拿他六十萬,哪有臉跑到他面前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你要不要負責?換成你是關御,你不會覺得被設計嗎?更何況,那個晚上他確實用了保險套。」

    「你不擔心他知道小石頭的事?」男人若不是真喜歡上了。怎麼可能任勞任怨當免費「台傭」?乾淨的屋子,免費早餐、晚餐,想想關主廚在私家餐廳做的,可是一人餐價值八張白花花的「小朋友」。

    「擔心,不過我不會讓他知道。」

    「天底下沒有藏得住的秘密。」藍子珩可憂慮對了。

    「所以,我不能跟他談太久戀愛。」

    「這戀愛是不是非談不可?你愛上他了?」藍子珩摸摸她的頭,很心疼。

    愛?這個字眼太強烈,但用來形容她對關御的感覺,好像又有點貼切。

    愛啊,是愛嗎?是因為愛,她才害怕,怕習慣他的存在嗎?

    她愛他?真的愛上了嗎?

    她伸手摸臉頰,熱燙熱燙的,灼熱從胸口蔓延開,蔓往四肢,這感覺……是因為愛嗎?

    「怎麼不說話?」藍子珩追問。

    「我不曉得。」她低語,真實的答案有些可怕,愛一個不能相守一生的人,注定到頭來要孤單。

    如果,只是喜歡……她希望只是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可以抽離、喜歡可以戒除,但若是愛……就太可怕了。

    「姐啊!你這個傻瓜,不曉得就是曉得,笨!」他攬緊姐姐的肩,腦子飛快轉著,「我不曉得」四個字讓他憂心加劇。

    「為什麼不曉得就是曉得?」她傻傻問。

    「不愛一個人容易回答,愛了才難回答。」

    「……」藍子瑋頓時啞口無語,她的弟弟智商果然比她高好幾級。

    「怎麼辦?」悶了一陣,她開口問智商很高的弟弟。

  「不怎麼辦,照你想做的做,談一個月的戀愛。不過,我擔心你一個月後分不了手。」

  「不會吧,像關御那種英俊、多金的大老闆,多得是女人愛他。他對我,八成是一時感覺新鮮,也許不用一個月,他就想回他家住了。」

  「大老闆?」

  「關御是奇億集團總裁。」藍子瑋老實地告訴弟弟。

  「奇億集團總裁?」轉眼,他又變成鸚鵡了。

  「對,原本以塑化起家,後來跨足光電領域的奇億集團。」

  藍子珩頭痛起來,奇億集團總裁?總裁?該死、該死、該死!

  一連在心底罵了三次該死,他說:「我晚上就搬過來。」

  「你不讓我談戀愛了?」要不,何苦當電燈泡呢?

  「我審核過再說。」奇億集團總裁?真是該死的一團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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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藍子珩開一台急診刀,離開醫院已經晚上十一點多,抵達藍子瑋公寓大門將近十二點。他拎著睡袋、簡單行李按門鈴,來開門的,是關先生。

  關御一身家居服,短袖T恤、短褲,看見門外的藍子珩,他扯開笑。

  「累吧?晚餐我做了海鮮燉飯、蔬菜湯,幫你加熱,你先沖個澡。」

  藍子珩看著身高超過一百八的關御,他出口的話,真像個為丈夫等門的女人,藍子珩眨眨眼,回過神,笑了。

  「要不是你個頭這麼高,我真會以為你是女人。」他跨進門,往浴室走,偶爾他會在姐姐住處過夜,浴室有他的盥洗用具。

  關御看著藍子珩的背影,也笑開,這輩子他沒替誰等過門、熱過菜,藍子珩該感謝他有個叫藍子瑋的姐姐。

  轉進廚房熱飯、溫湯,盛進碗,備好湯匙、筷子,他還打了杯綜合果汁,放上餐桌,藍子珩梳洗完走來,手上擦濕頭髮的毛巾,被他隨性擱在椅背上。

  「很好吃的樣子。」他拉開椅子,還沒坐下,就先用湯匙挖一勺飯塞進嘴裡。

  「你慢慢吃。」關御從冰箱拿出一瓶開封的紅酒,倒了一杯。

  「我姐睡了嗎?」

  「她頭痛,我要她先睡,本來她想等你。」

  藍子珩又吃一大口飯,想了想,說:「明天你幫她煮黑糖姜茶,或者紅豆湯也可以。」

  關御呆半天,沒見過感情這麼好的姐弟,好到詭異的程度啊!要不是他知道這對姐弟的故事,他真會覺得奇怪。

  「你連你姐姐的……呃……」他的話卡住。

  「生理期嗎?」藍子珩將湯匙擱下,靠上椅背,笑開:「過去,我們同住一個屋簷,相依為命,我生病只能依靠姐姐,她不舒服能靠的也只有我。沒錯,我們就是感情好到我能記住她的生理期,因為每個月這幾天,她輕則頭痛,嚴重則是頭痛、肚子痛,下不了床。」他停頓幾秒,語氣轉變,瞬間嚴肅,充滿警告味。

  「你最好習慣,我跟她就是感情這麼好的姐弟。而且,我要告訴你,我是那種不會放任姐姐疼痛不管的弟弟,不管她哪裡痛,我都會想辦法解決,她的頭痛藥,是我給的。如果哪天,她心痛了……」他沒說完,拿起湯匙,繼續挖燉飯。

  關御端著紅酒杯,拉了他旁邊的餐椅坐下。

  「如果哪天她心痛,你打算怎麼樣?幫她做換心手術?」他知道藍子珩是心臟科醫生,是藍子瑋的驕傲,他忽然想逗逗這位可愛的弟弟。

  藍子珩瞪他一眼,吞下剛送進嘴的燉飯,冷冰冰說:「我會揍扁那個讓她心痛的人,關主廚兼奇億集團總裁,你最好小心點。」

  「你姐姐告訴你了?那看在我有三高的份上,你願意考慮我當你姐夫?」

  「我還不確定你的第三高,夠不夠高!」藍子珩解決了燉飯,喝兩口蔬菜湯。

  「沒關係,你慢慢考察,我會讓你看見我對愛的專注力有多高。」關御笑笑離開位子,看到吃空的碗,又補上,「鍋子裡還有燉飯。」

  「關主廚,你要跟我姐姐談戀愛,我沒意見,但即使你符合三高條件,我姐夫的位置,我建議你想都不要想,我們高攀不起奇億集團的總裁。」

  關御斂了顏色,「高攀」兩字背後,他聽見藍子珩不言明的憂心,心瞬時軟下,他想起藍子瑋站在花街路燈下無助的模樣,為了這個處處扞衛她的好弟弟,她當年的犧牲,有價值!

  「我母親早在幾年前就過世,所以婆媳問題絕對沒有。我父親白手起家,從不講究什麼門當戶對,就算他講究,我也不是個聽話的孝子,他拿我沒轍。我跟你姐姐之間,沒有誰高攀誰。親愛的小舅子,你姐夫這個位置,我是要定了。」

  關御一長串的話,惹來藍子珩久久的注視。

  這男人,語氣、態度,都很狂啊!

  狂得讓藍子珩忍不住想往他那邊站。真有這麼認真哪?婆媳問題?門當戶對?

  沒要他多說、多想的,他居然搶著解釋,想得真夠遠。

  「你確定有這麼愛我姐?我們都是男人,把話說白沒關係,不過就是一夜情,你想把一夜情變成一段情,多睡幾個晚上,反正大家都成年人,高興就好。你把話說得冠冕堂皇,難道真是怕我的反對起作用?」

  「說實話,可能你不相信,但六年前那個晚上之後,我沒再有過其他女人,是不是很愛你姐?我沒辦法給你答案,你可以幫我想一想。」

  這些年,他忙,但也不是忙到沒時間跟女人談情說愛的程度,每每碰上看似可以交往的對象,他的腦袋都會自動叫出舊檔案,慢動作播放,讓他回想起六年前那個很纏綿的夜晚,他沒辦法對別的女人動情。

  如果藍子瑋一直不出現,也許他會讓感情空白下去,除非出現另一個足以幫他刪除藍子瑋這個舊檔案的女人,可惜他一直沒碰上那樣的女人。

  有這麼愛嗎?沒有答案。他腦海裡將她站在街燈下的影像,鐫刻得太深,把那個晚上她甜甜主動給予的「初夜」,儲存成無法刪除的自動執行檔。

  如果這樣就算是愛、就算是有這麼愛,那麼,是的,他確實有這麼愛藍子瑋,愛她的勇敢、愛她為了愛願意做出的犧牲。

  關御離開,藍子珩深思的目光緊緊追隨他的背影。

  他終於有些釋懷,姐姐喜歡上的男人,其實還不賴。也許,他這枚大型電燈泡,不該在這裡待太久。

  他靜靜地喝完蔬菜湯,關主廚的手藝超級棒,不要待太久嗎?能吃免費的美食耶,嗯……再想想,住個三天好了,還是五天?一個星期如何?真苦惱。

  週末晚上過來吃飯,我要吃道地的法國料理。

  不想當你小舅子、也決定不當電燈泡的藍子珩。

  冰箱門上的便利貼,是蒼勁有力的男性字跡。關御一早進廚房看見,笑著打開冰箱找食材,準備幫藍子瑋做早餐。一會兒,他又想起昨晚藍子珩說的紅豆湯,決定晚上回來繞去附近超市買點紅豆。

  他打蛋,將火腿切碎,加點太白粉進蛋汁,開爐火準備做烘蛋。

  藍子瑋穿了套棉質睡衣,睡眼惺忪走來,拿杯子倒水,拖著腳撐到桌邊坐下,臉色慘白,手心躺著一顆止痛劑,被她送進嘴,一口吞下。

  關御熄掉爐火,眼睛追著她,看她吞藥,皺緊眉頭,有點生氣。

  「你應該先吃過早餐再吃藥。」他走來,摸摸她明顯蒼白的臉頰。

  她不算是早起的人,不會在八點前醒來,現在才七點十五分,要不是痛到無法忍受,她寧可窩在床上。

  止痛藥沒那麼快止疼,她現在頭痛、肚子痛,幾乎想要唉唉叫,關御的話她根本提不起力氣回,還吃早餐咧,她只想讓疼痛趕快停止。

  她的頭賴在桌面上,眉頭因疼痛皺著,眼睛閉上。

  關御覺得自己好像也痛起來,她這麼痛的樣子,讓他難受,「是不是很痛?」

  「痛死了……」

  「等一下我去買紅豆,煮給你吃。」本想晚上再煮,看她這麼不舒服,他立刻改變主意。

  紅豆?紅豆湯!該死的藍子珩。

  「我弟跟你說的?」拜託,她跟關御沒麻吉到可以告訴他自己的生理期!

  「嗯。你每次都這麼痛?一直都這樣嗎?有沒有看過醫生?」

  「不用看醫生了,怪我月子沒坐好。」生過孩子後,每每碰上經期就疼痛得難受,月子沒坐好真是……她……剛剛說了什麼?

  關御愣住,不確定自己聽到的話,月子?沒坐好?她……

  空氣僵凝好半晌,藍子瑋腦袋卡住,想不出轉圜的說詞。

  至於關御,他無法形容那份衝擊,他不是不能接受她生命中有其他男人出現,六年畢竟是段漫長時間,足夠她跟別的男人結婚生子,而後離婚……他只是從沒想過這個可能,他一廂情願以為她一直是單身。

  那人,待她不好嗎?沒讓她坐好月子,弄壞身體?她是結過婚了?或者,只是生下孩子?接二連三的問題像泡泡,不斷冒出來又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該問些什麼?

  或許,他什麼都不該問。

  「我聽說如果月子沒坐好,再生個孩子,把月子坐好,身體就能恢復。」他彎下身,從後頭抱住她,聲音很溫柔。

  藍子瑋沉默,他聽得清清楚楚,她該怎麼把出口的話抹去?根本不可能。

  關御有股衝動想問她,願不願意跟他生個孩子?他會仔仔細細把她照顧得很好。但轉念一想,他不過用六十萬換住這屋簷下一個月的權利,還沒徹底霸住她的心,生孩子這問題,恐怕會驚嚇到她吧。

  「我去買紅豆,等我。」他鬆開擁抱,親了親她耳邊的發。

  「關御……」他不想問?

  「怎麼了?或是你想喝黑糖姜茶?」

  「沒、沒事。紅豆湯很好喝,我喜歡甜一點。」……他不好奇孩子的事?

  「我知道了,等會兒幫你煮甜一點。」

  關御出門,藍子瑋坐在餐椅上,心情亂七八糟,她怎麼會痛到神智不清,把不該說的話說出口?

  而他為什麼問都不問?是不想知道,還是,他認為她生過孩子這件事,不是太重要?

  倘若關御只是想談一段露水姻緣,她過去有沒有孩子、跟誰有過孩子,根本不具意義,她充其量只是他生命裡的過客。

  就算她生過孩子,又怎樣?

  他若想要走一輩子,才會想知道吧?

  藍子瑋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在心裡無聊地反覆推理詰問,關御想不想知道?

  如果不想,又為什麼不想知道?

  她居然不在乎說溜嘴的事,反倒在乎起,在關御心裡她的位置是不是不夠重要?關御看待她,是不是只想玩玩而已?

  她到底在矛盾什麼?關御要的若是露水姻緣,不是正合她的心意?為什麼她竟然有點心痛!就因為關御不夠認真、不想知道她跟誰、什麼時候生了孩子?

  藍子瑋啊藍子瑋,你是白癡、笨蛋,被滿滿的費洛蒙淹死所有腦細胞!她罵自己。

  關御不想知道才好,他想要露水姻緣才好啊!她該想想小石頭。

  她癱在餐椅上,腦袋裡兩極的想法在拔河,身體的疼痛加重折磨,這個早晨,好難過。

  關御在往超市的路上,第一百次告誡自己,除非她主動開口,否則他什麼都不問。

  他不想帶給她壓力,更不想讓她難過,她生了孩子,卻不跟孩子、孩子的父親一起生活,月子沒坐好……種種跡象都指明,那絕不是愉快的過去。

  他無法參與她過去的六年,現在的她,單身子,他該慶幸他有機會參與她的未來。

  她有過孩子的事實,讓他更加看清自己想要她的決心,也讓他領悟到,自己是真的……愛上她,是真的有那麼愛,愛到想跟她生孩子,幫她好好坐月子,讓她生理期時不再頭痛、肚子痛。

  關御走在人行道上,想起她蒼白的臉色,不禁加快腳步,進入超市,買了袋半斤裝紅豆、一包冰糖,匆忙結賬,趕回小公寓。

  端著紅豆湯,藍子瑋盯著電腦螢幕,今天台北股市盤勢溫吞,無價無量,指數上下震盪不超過五十點,過午盤了,十一點多的交易市場,無聊到讓她想打呵欠。

  她手上現有持股不出三成,看今天的盤,既不是進場時機,也不好出場。

  她喝一大口甜甜紅豆湯,嘴裡嘗著甜,心卻感覺澀。

  二十二寸的液晶螢幕旁邊,手機安靜躺在桌面上,她湯碗裡的紅豆還有三分之一,她放下碗,拿起手機撥號。

  電話響兩聲,立刻有人接答。

  「弟啊,在忙嗎?」藍子瑋問。

  「我在家,下午才有門診。你好點沒?」

  「多虧你的雞婆,我一早就有紅豆湯喝。」

  「關主廚對你不錯。」藍子珩涼涼道。

  「弟啊,我……我不小心說了。」

  「說什麼?」

  「說……我月子沒坐好,生理期才不舒服。」藍子瑋咬牙,她需要找人問意見,這世上唯一知曉她、瞭解她的親人,就只有弟弟了。

  藍子珩歎氣,他腦細胞不多的姐姐,把身上所有腦細胞都用在股市操作上了,碰到其他事情,她幾乎沒在用腦,因而常做出蠢事。

  他啊,真是無語問蒼天!每每遇上姐姐做蠢事的時候,他不免要感歎,天才總是好寂寞。

  「然後呢?」良久,藍子珩問。

  「沒什麼然後,他說,如果月子沒坐好,再生個孩子,把月子坐好,身體就能恢復。你覺得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已經想一個早上。

  「除了這些,他有沒有說別的?」

  「沒有,也沒問其他問題,像是跟誰生孩子?孩子多大?什麼都沒問。」

  「你只說月子沒做好嗎?」

  「對。弟,你覺得……」

  「他不問,大概覺得孩子是你跟別人生的,他不想知道。」藍子珩分析。

  「如果你很在乎一個女人,在乎到想跟她過一輩子,而你只知道她有過孩子,你不會想知道,她是跟誰有孩子?孩子多大?她是結婚有孩子?還是未婚生子?她會不會……」跟前任對像藕斷絲連?

  「說到底,你真正擔心的是,他不夠在乎你?」藍子珩打斷老姐沒完沒了的問題。

  她沒出聲,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等不到回答,藍子珩又說:「姐,你非常愛關先生,對吧?」真慘,他從「喜歡」問到「愛」,再到現在的「非常愛」,才多久時間?大概沒超過四十八小時。

  他姐姐啊,愛關先生這麼多年,愛得這麼深,竟然可以不動聲色。

  藍子瑋依舊沉默,望著紅豆湯,想起早上關御為她煮紅豆,他站在爐子前,專注照顧鍋子裡的紅豆湯,一匙匙加冰糖,小口小口嘗甜味,煮好的紅豆顆顆飽滿完整,裹著甜湯汁,晶亮晶亮的。

  為了那鍋紅豆湯,關御晚兩個小時去公司,他說中午會回來。

  她矛盾的是,如果自己沒那麼重要,為什麼關御的表現彷彿有多在乎她?他煮紅豆湯的專注神情,像是……像是為心愛女人煮的,出門前還殷殷叮囑她多休息,中午會幫她買中餐回來,他預測今天台北股市盤整,要她別守在電腦前了。

  他在乎她?他不在乎她?兩個問題在她腦袋裡打得難分難捨,爭不出輸贏。

  「我是不是非常愛他,又不重要。」藍子瑋說,舀了匙紅豆湯,又倒進碗裡,舉止、表情無聊得很。

  「姐,我擔心你、擔心小石頭。如果你非常愛那位關主廚,要不要現在開始想想,未來你想怎麼做?」唉,天才真寂寞,老要幫笨姐姐想遠一點。

  「我沒別的選擇……」

  「你有,除了跟關主廚談一段戀愛,你有其他選擇,只要有勇氣。」

  「他是奇億的總裁,我跟他不適合。」她聲音低到像是說給自己聽。

  「哪裡不適合?個性不適合?門戶不對等?」他猜是後者吧。

  「你知道的,我們爸媽都不在,了不起就是沒欠人家錢、有些小存款,但比起關家,我憑什麼想未來?何況小石頭……是關御的兒子,我卻親手把他兒子送給別人,我跟關御,能有未來嗎?」

  「五年前,你沒別的選擇。」

  「有,我有。我可以選擇辛苦一點,我可以休學,兼兩份工作,把小石頭養大。五年前,我是有選擇的,現在的我才是沒別的選擇。」

  「姐,你跟我都清楚你有多愛小石頭,不要跟我講休學養孩子,你能兼什麼工作?大學沒畢業,兩份工作能有多少收入?夠支付保姆、房租、奶粉、尿布?孩子沒有父母陪在旁邊,很可憐。現在的小石頭,什麼都不缺,有爸爸媽媽,吃好穿好,很多人愛他。你做了對他最好的選擇,那有多不容易,我知道。」

  藍子珩生氣地說了一大串,人生不像電影、小說,小孩子一眨眼就長大,現實生活裡,養一個孩子多難,他姐姐用最大的愛,割捨孩子。數不清有多少晚上,她是哭著入睡,只要想到就問他,她真做得對嗎?

  沒什麼不對,到現在,他依舊認為她當初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我不想跟關御有未來,我沒有臉面對我把他兒子送給別人的事實。」

  「小石頭是你兒子。」藍子珩強調。

  「但也是他的。」

  「你……我會被你氣死!」他氣得神經打結。「如果你不想跟他有未來,他是不是很在乎你,也沒那麼重要了。你乾脆想開點,他現在還想睡你家的沙發,已經很不錯了。」

  「我也知道我該想開點,我是白癡,知道很多事,卻又做不到……唉,我只是想找人說說話。」

  藍子珩心酸酸,他親愛的姐姐啊……大學時忙打工、家教,維持姐弟兩人的生活開銷,他只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兼兩三個家教,若不是姐姐的犧牲,他醫學系可能沒辦法六年讀完。

  而他親愛的姐姐,課業之外就是工作,沒有多餘時間參加社團、交朋友、談戀愛,她的生活圈很小,畢業之後,她選擇宅在家做股票,朋友更少了。

  他知道姐姐寂寞,不是沒幫忙介紹對象,這兩年他試過好幾回,但介紹的人總是被她以沒來電感覺拒絕了。他以為是他找的對象不夠好,直到關主廚出現,他才明白,不是沒來電,是她的心老早給別人。

  難怪當年她不肯拿掉孩子,非要生下小石頭,她曾堅持要獨力撫養孩子,要不是梁仲維夫婦恰巧在姐姐生小石頭那天,緊急在同一家醫院急救……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巧合,天時、地利、人有意外,所以小石頭被梁仲維夫婦收養。

  他一直以為,姐姐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遇見好對像、共組家庭。他真的沒想到,六年前姐姐遇上的,是關御這種「三高」優質男人。

  千錯萬錯,其實都是他的錯。而今,承擔錯誤沉重後果的,卻是他親愛的姐姐。

  「姐,順其自然吧,說不定,事情有出乎意料的發展。好比,你跟關御相處後,發現他沒你想像中好,或是,關御愛你愛到不管發生過什麼事,他都能諒解。誰知道呢?你不要煩惱太多。我該出門了。」

  結束電話,藍子瑋端起碗,把剩下的紅豆湯喝完,她的心情沒有更糟,但也沒轉好的跡象。

  在糾結的情感裡,要當局者順氣自然,是最難的吧。

  藍子瑋坐在梳妝桌前,一把鬃毛梳來來回回將她波浪捲髮梳得發亮。她剛剛洗過澡,拿牛奶加綠豆粉拌勻做全身去角質,體毛也刮得乾乾淨淨,然後抹上香草味身體乳液。

  她從頭到腳乾淨清香,睡衣是今天下午出門買的,黑色薄紗長裙,一雙腿若隱若現,上半身只有胸前是絲絨面料,她的背也在薄紗之下露得隱隱約約。

  關御住進她的小公寓第十二天,依舊像個謙謙君子,陪她吃飯、聊天,偶爾親親她臉頰,沒更進一步的舉動。

  她不想再等,一個月都快過一半。現在的她,什麼都不多想,她要他,她相信關御也要她,既然他不主動,那麼她來。

  她房門沒關,聽見大門打開,她看腕表,十一點多。他說今天晚上得接待外國客戶,這是他住進來至今,第一次沒跟她一起用晚餐。

  藍子瑋在客廳留下盞小燈,關御剛進門有點不不適應昏暗的光線,他看見她房門沒關,較亮的光從那扇門流洩出來,在地板上拖出一道光芒。

  他在大門不遠處站一會兒,注視房裡那抹人影離房門越來越近,接著她步出房間,跨入客廳顯得昏暗的區域。

  看見她,關御整個人僵住,呼吸困難,晚上他喝了酒,兩杯威士忌、一杯龍舌蘭,輕微醺醉,他……應該沒醉到眼花繚亂的地步。

  藍子瑋一步步靠近他,見他目光熱切地鎖住她,那給了她不少勇氣。最後終於站在他面前,離他只有一步之遙。她手掌輕輕貼上他胸膛,感覺到他震動一下。

  「我喝了酒。」他握住她貼上來的手,不確定自己有餘力拒絕她。

  自從知道她有孩子後,他想很多,希望自己成為她一輩子的依靠、伴侶,而不只是她短暫的交往對象。

  她是他想要的那種伴侶,喜歡居家生活、不浮華,他們有共同話題,股票市場、產業趨勢,她都有一套看法,他喜歡跟她聊天。

  藍子瑋朝他笑,另一手碰觸他的臉。「我聞到酒味,你覺得醉嗎?」

  「沒醉,但這樣……很危險。」他抓住她另一手,她的碰觸,太有誘惑力。

  「什麼危險?」

  「子瑋,我喝了酒,抵抗力弱……」

  「你想抵抗什麼?」

  「你……」他幾乎要歎氣,想把她撲倒,一口吃了她。

  「不要抵抗好不好?我想要你,下午特地出門買睡衣,我忙整個晚上,洗澡、去角質。你在我這裡,已經住十二天,不想要我嗎?」

  「想要,每一天都想要。」他聲音沙啞,坦白承認。

  「那為什麼要抵抗?」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在他胸前摩挲。

  「子瑋,你要給我你的一輩子嗎?我不要只是幾個晚上,我想照顧你,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在隔天早上丟下我,或者在一個月後趕我離開。如果你要我,就要負責一輩子都要我,一個月之後,不是我繼續住這裡,就是你搬去我那裡住。」

  藍子瑋徹底呆了,她說不出半句話,想要他的渴望,也在他說一輩子之後,化成煙霧消逝無蹤。

  「你怎麼說?」他等不到回答,追問。慾望像要離弦的箭,充滿力量,迫得他渾身發痛。

  「我……配不上你。」她掙扎說出話,眼神閃躲。

  「哪裡配不上?」關御望進她的眼,不讓她逃避。

  「我沒有好家世。」

  「我不需要你有好家世。」

  「我……我生過孩子。」

  「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

  「對,我不在意。」

  「如果我結過婚、離婚,你也不在意?」

  「我不在意。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你的過去,我都不在意。」

  「為什麼?」

  「你不懂嗎?我愛你。」他俯首,低語。

  我愛你?藍子瑋雙手像被燙著,彈離他的身體,她轉身想逃進房,卻被他拉住。

  「為什麼要逃?」

  「你的愛對我來說,太沉重。」不想回頭,他坦率的眼神讓她害怕。從不小心說溜嘴到現在,五天過去,每一天,她都在關御到底喜不喜歡她?在不在乎她?兩個無聊問題裡打轉。

  直到這一刻,聽見關御說他愛她,答案揭曉,她卻害怕得只想逃。

  「怎樣才能讓你覺得不沉重?跟你上床,一個月後,我搬回去,然後我們各過各的生活,你想要這樣?」

  「對,我只要這樣。」她轉過頭來看他,眼睛透著固執,雙手卻微顫。

  她像站在高崖邊,再一步就要往深淵墜,小石頭的未來、她的未來、關御的未來,被她懸在好危險的高處,她好害怕,一步差錯,就無可挽回。

  關御是奇億的總裁,萬一他知道事實,打親子官司……她不敢想,小石頭離開梁仲維、書玟姐,會有多難過無助,她不敢想,關御會用什麼眼光看她?

  關御握著她的手,感覺到輕微的顫抖,忍不住歎氣。

  「他對你……很壞嗎?壞到讓你決定不再相信男人?你到底害怕什麼?」

  「他?誰?」藍子瑋茫然。

  「孩子的父親。」

  孩子的父親?啊!

  「他……沒對我不好,我只是……」她只是太天真,以為事情很簡單。「關御,我一個人過得很好,雖然偶爾寂寞一點,吃飯沒有伴,但我喜歡這樣生活,自給自足,我不必遷就誰,為誰改變生活習慣,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只是想談段感情。」

  「我不會要求你改變、不會要你遷就,有了我,你不用一個人吃飯……」

  「關御,我不想要長久的感情生活。」她用不想再討論的口氣說。

  「我不懂你。」他困惑。

  「沒什麼好不懂的,你看我們現在就已經在為誰要遷就誰不開心,我不想要長久的感情生活,你卻已經想打一輩子了,這件事,我們兩人勢必有一個得退讓。長久的感情生活實在太複雜,今天這樣、明天那樣,在一起越久,就要越多妥協……」

  關御是聰明人,說到這上頭還不懂,就太不識相。他才說不要求她改變、不要她遷就,再說下去,就是在勉強她改變。

  「我懂你的意思了。好,你不要改變、不用遷就,你想要一段感情,我們就談一段感情,直到你不想要、開口要求分手為止。」

  他會好到讓她開不了口要分手,關御打定主意,他不會在口頭上要她改變,他要她不知不覺離不開他,要她心甘情願想跟他過一輩子。

  「你願意?只是一段感情?」藍子瑋懷疑地看著他堅決的眼神,他實在不像是願意妥協的模樣。

  「願意。現在你願不願意到床上等我十分鐘?我沖個澡,然後,請你繼續你準備整個晚上的誘惑。」

  「呃……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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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週末夜,藍子珩在爐子前攪拌一鍋南瓜湯,大主廚說,煮南瓜湯像煮豆漿,要不停攪拌,鍋底才不會燒焦,他攪拌十多分鐘,懷疑關大主廚故意折磨他,南瓜湯小火熬煮,還不見沸滾,不知他還要攪拌多久,天知道,他根本不愛南瓜。

  瞧瞧,那兩個人在水槽前卿卿我我,他老姐根本不是洗碗的料,只洗兩個用來醃漬羊肉的盤子,她壓出一堆洗碗精,泡泡冒個不停。

  「你洗碗精弄太多。」關御切著洋蔥,注意著負責洗碗的藍子瑋。他今天準備做涼拌生牛肉、南瓜湯、蔬菜沙拉、茄汁義大利面。

  「我很少洗碗……」藍子瑋苦著一張瓜子臉。

  藍子珩仰頭、翻白眼,幫幫忙唷,她是沒過洗碗的!以前他們姐弟同住,洗碗、洗衣服、拖地這一類家務事,全是他在做。

  關御笑開,愛憐的看著她。

  「你洗洗手,放著好了,我等一下再洗。」他第一次要求她洗碗,結果還真是慘不忍睹。

  這兩個人可以再噁心一點!藍子珩第N次翻白眼,他第三個週末夜跟這對噁心情侶用晚餐,要不是看在關主廚手藝沒話說的份上,他才不想這樣傷眼睛。

  「可是,我沒別的事情做耶。」她內疚地說,連洗個盤子她都沒辦法洗得盡如人意,好慘。

  「你坐著就好,沒關係,再十分鐘就可以吃晚餐了。」

  他可以再把他老姐寵得無法無天一點!藍子珩第N次受不了地想。

  「不公平,我也要坐著就好!」他孩子氣地發聲抗議。

  「好,你們都坐著就好。」關御笑了,將洋蔥放進水裡浸泡,減去辛辣味。他走到爐火前,看那鍋南瓜湯,差不多快沸騰了。

  藍子珩瞇他一眼,搖搖頭。「我開玩笑的。」手裡繼續攪拌那鍋南瓜湯。

  關御對上他的眼睛,笑了。「好吧,湯其實差不多快好了。」

  「你很愛我姐唷?真偏心。」他狀似說笑,其實是試探。上一回,關主廚沒給答案,要他幫忙想想。這回,他倒想看看關先生會不會給答案?

  「我是很愛她,不過,她還沒愛上我,我願意等。」關御聲音不大不小。

  藍子珩呆住,藍子瑋則是輕輕歎氣,關御開始切醃漬好又川燙過的生牛肉,三人各懷心思,誰也不瞧不透誰,各有各的盤算在醞釀。

  終於可以用餐,藍子珩對面前那碗南瓜湯皺眉,猶豫半晌,想想他花了快半小時照顧這鍋湯,如果一口都不喝,還真是賠不小耶。掙扎之後,他舀一匙湯送進嘴,才嘗味道眼睛就發亮,原來南瓜煮成濃湯,這麼香滑順口!

  「我不喜歡南瓜……」藍子瑋看著那碗濃湯,喝不下去,終於坦白。

  藍子珩笑出聲,他們是姐弟,對食物好惡差不多,他還以為他老姐會看在是愛人煮的份上,把湯喝進肚子,沒想到啊……看來關主廚的魅力,有限。

  「其實還滿好喝的。」藍子珩忍不住說,他只負責攪拌湯鍋,整鍋湯,從蒸南瓜、攪碎、調味、加鮮奶,全是關主廚邊準備其他食物邊料理的。

  他其實挺佩服關御,在廚房有好幾把刷子,光看洋蔥切絲的快、狠、準,就讓他好生佩服,那洋蔥絲切出來真的是均勻纖細成絲,而且關主廚連滴眼淚也沒掉,太厲害了。

  比起他跟老姐,關御是神的等級!

  他比老姐只好那麼一點點,他會煎荷包蛋、做蛋炒飯、煮泡麵,他老姐只會把水煮開,若要她煮泡麵,她會無法控制地把泡麵煮爛、煮成糊,慘不忍睹,又難以下嚥。

  「可是,我不喜歡南瓜。」藍子瑋本想忍耐喝一碗的,可是看那碗濃稠橘黃的湯汁,瞪了好半天,就是沒辦法鼓起勇氣喝一口。

  「對不起。」她向關御道歉。

  「沒關係,我幫你煮清爽一點的蔬菜湯。」關御起身。

  哇,會不會太誇張?藍子珩傻眼,藍子瑋則慌忙攔住他。

  「不用啦,我不一定要喝湯。」

  「蔬菜湯很快,花不了多少時間。」他知道她其實愛喝熱湯,每天的湯品她總要喝上兩碗。

  「真的不要麻煩了。」她堅持。

  「乖,十分鐘就可以煮好,我知道你愛喝湯。」關御比她更堅持,「你們先吃。」

  關御進了廚房,藍子珩默默地又多喝幾口南瓜湯,這湯比他想像的好喝幾百倍,但他曉得親愛的姐姐,比他更討厭南瓜味。

  關御很疼他姐,不是那種口頭上的疼、更不是那種公子哥兒用撒錢的方式疼,他是勞心勞力,發自肺腑地疼他姐。如果他都被感動,他姐一定已經整個心魂都給了廚房裡的那個男人。

  瞧,她看著南瓜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你打算這樣過多久?」他喝光一碗湯,想再添第二碗。老姐說只想談一個月戀愛,眼下看起來是不可能了。

  藍子瑋被問得又怔住好半晌,回想起三個星期前,她主動誘惑關御的那個晚上。

  他衝過澡後,穿著短衫、短褲,站在她的房門邊,她記得好清楚,清楚得像是剛剛才發生。關御眼底的熱情濃烈,像跨年夜施放的璀璨煙花,燒亮整片夜空。

  他倚在她房門邊,毫不急躁,定定瞧著側躺在床上的她,溫柔地對她笑,光是那熱烈的眼神,就足以讓她全身燃燒。

  他出聲,「你確定要讓我進房間?」

  她說不出話,喉嚨像被燒灼的情慾壓迫,出不了聲,只能朝他點頭,往他站的方向伸手,無聲邀請他進房。

  他的微笑一直掛在臉上,溫柔得像三月和風。

  「你美得讓我想把這一刻延續成永恆,可惜我沒有魔法。」他終於跨步進房。

  他的手疊上她騰在半空裡等待的手,交疊的那一剎那,在她心裡已是永恆。

  六年前,她把最純淨的身子給了他;六年後,她把最豐盈的情感,默默送出去,對象也是他。

  他褪去她的衣、褪去他的短衫與短褲,他們裸裎了身子,她覆上他,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她內心的激盪,在身體交纏的時光裡,被他徹底佔奪的,不光是她的身,她的心也被他填滿,再沒有空隙、再容不下別的人。

  她於是領悟,今生今世,她只會愛、也只能愛關御了。

  那一夜,他們在慾望裡漂浮,時而攀上巔峰、時而緩慢落下,他們用身體交換說不出的情感、用身體低訴愛的密碼,那夜,他們讓激情狂舞至天明。

  直到濛濛天光從窗子流進來,她疲憊地貼著關御,閉上眼,聽見他在她耳畔,吐出好低、好低的聲音--

  「我,真的愛你。」

  那聲音飽含不容錯聽的情感,引得她鼻酸,他的愛,讓她孤獨的靈魂歡心,卻讓她理智的心沉重,她噙著淚光,落入睡夢中。

  那夜之後,關御每晚與她同房,不一定與她做愛,卻一定擁她入眠……

  她打算這樣過多久?

  藍子瑋想著弟弟的問題、想著那一夜開啟的熱情,如果有選擇餘地,她想這樣過一輩子,霸佔關御的疼寵過完這一輩子、甚至下輩子、下下輩子……未來的每一世,她都想跟關御過,直到永恆的盡頭。

  「能過多久,就過多久。」她回答弟弟的問題。

  「你不是說一個月?」

  「一個月……好短。」

  「恐怕一年、兩年,你都會覺得短。」藍子珩拿起碗,決定再添碗湯。站起來,他低頭看姐姐,語重心長地歎口氣。

  「你該試試南瓜湯,會發現不但沒有你想像的恐怖,相反的,還很可口。這湯,也許就像你跟關御,看起來無解,其實不然。他對你的用心,連我都有點感動。這年頭,沒有幾個男人能像他這麼有耐性,為女人再煮第二鍋湯。」

  他進廚房,加湯去。他想,也許他該幫親愛的姐姐想像辦法,他的笨姐姐大概沒辦法幸運到,能遇見第二個像關御這般優的男人。

  他應該冒點風險,賭一賭,看能不能把姐姐送出去!

  衛嘉茵一早到餐廳準備今天菜單的食材,看見大門信箱裡有個橘黃色的牛皮紙袋,不知是誰投進信箱裡的,牛皮紙袋上只貼了張電腦列印名條,印著「關御」,沒有其他像是郵戳、寄件地址之類的。

  衛嘉茵拿著牛皮紙袋,發現紙袋並沒有密封,她很好奇,但猶豫幾秒,這畢竟不是給她的,再好奇都不該窺視。

  今天星期三,關御再半小時就會到,她轉身穿過花園往屋子走沒幾步,聽見身後大門打開,回頭便看見關御進來。

  「今天提早到喔?」衛嘉茵笑。

  「上個星期三遲到半小時,今天早點來當補班。」上星期三他晚了,因為跟子瑋「廝混」到天亮。

  關御瞧她手中的牛皮紙袋,她順著他的目光,立刻說:「這是要給你的,不曉得誰一早來放進信箱。」她遞出牛皮紙袋。

  關驥走進來,正巧看見衛嘉茵把牛皮紙袋給了哥哥。星期三是他們三個「餐廳老闆」都會到餐廳工作的日子,這家沒名字的花園私家餐廳,是關御、關驥、衛嘉茵三人合夥開的。

  關御愛下廚,開餐廳是他的興趣,衛嘉茵愛關御好些年了,他想開餐廳,也是廚師的她二話不說入股,至於關驥,愛衛嘉茵也好些個年頭了,他不愛進廚房,但為了他的愛,他非但甘願入股,還每星期三來插花當個端盤子的服務生。

  關御接過牛皮紙袋後,抽出裡頭一小疊紙張,關驥靠過來看。

  那是張出生證明--藍子瑋之男,父親欄位空白,出生……九十二年十一月六日。

  關御手不自覺顫抖,覺得週遭的空氣變得有些冰涼,他換了第二張,載明孩子出養,第三張領養證明影本,載明梁仲維夫婦領養孩子,第四張、五張、六張……

  全是孩子的照片彩色影印,從出生、半年、一歲,到現在五歲多一點。

  照片裡的孩子是小石頭,他們在動物園巧遇,一起進動物園玩,小石頭跟棻棻在動物園裡玩得好開心,那天他還想,如果自己有個像小石頭一樣的兒子,多好!

  他雙腳一軟,九十二年十一月六號,往前推算九個月,他給藍子瑋六十萬……他看著A4彩色影印紙,發現小石頭長得好像、好像他。

  關御頓悟了,那天在動物園外,高謙接二連三的問題--

  關,你覺不覺得那個小男孩很面熟?

  你跟藍小姐認識很久?

  你們……關係很親密嗎?

  高謙是在暗示他,小石頭有多像他,而他竟盲目到沒有任何判斷力。

  週遭空氣彷彿又突然下降幾十度,凍得他渾身無力。

  他整個人渾渾噩噩……那盒過期的保險套,居然該死的完全不保險!

  「他是你的孩子。」關驥難過地說,不是問句,光是那些照片,他就篤定那孩子是自家哥哥的。

  「是……我的孩子……卻被領養了。」關御震驚、呆滯,千百種複雜情緒紛湧過來,淹上他眼眶,刺痛灼熱的感覺燒著他的眼,他幾乎要落淚。

  「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們還一起在動物園玩……我……什麼都不知道……」

  關御拿著那薄薄一疊紙,跌坐在花園裡的長椅上,仰頭讓刺目陽光扎他的眼,他的淚,是心痛的淚……他的孩子,竟被領養。

  整個世界忽然失去聲響,他沉進疼痛深淵,快無法呼吸。

  關驥轉頭瞪視衛嘉茵,他的眼神是控訴、也是心痛。

  衛嘉茵究竟有多愛關御?他終於明白。

  她愛關御愛到不惜把藍子瑋的過去挖出來,她以為,讓他哥哥知道他愛的女人,把他的孩子送給別人養,關御就會回頭愛她嗎?

  那個酒後亂性的晚上,對衛嘉茵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他對她來說,根本毫無存在意義!他不過是個喝了酒,不小心跟她發生關係的「小弟弟」。

  關驥終於明白了,明白事後衛嘉茵說只當他是弟弟,那些話多麼出自真心。

  「你就這麼愛我哥,愛到不惜破壞他跟藍子瑋的感情?」關驥沉默好久才說。

  衛嘉茵很呆,一時間竟聽不懂關驥的指控,她跟關御一樣,還被剛知道的事實震撼著。

  「你在說什麼?」她愣愣反問。

  「你應該很明白我在說什麼,你費盡心思查藍子瑋的過去,你以為我哥知道她把孩子送給別人,就會對她死心嗎?」關驥訕笑,用嘲諷口吻繼續說下去。

  「衛嘉茵,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笨死了!難怪我哥不愛你,你根本不瞭解他。我用我的命跟你打賭,我哥不會死心,他不可能死心的!你太不瞭解關家的男人。」

  關家的男人,一輩子只會愛一個女人!沒有人例外,從他曾曾曾……幾十代前的曾祖父就一直是這樣了,幾十代的關家男人,一生都只愛一個女人。

  關御愛藍子瑋絕不可能改變,就像他關驥愛上衛嘉茵,不可能改變。真悲哀!

  他竟愛一個為了自己的愛,不惜破壞別人幸福的女人!

  「關驥,你到底在說什麼?」衛嘉茵完全摸不著頭緒,關驥冷漠、控訴的眼神,不知為何,讓她看得很慌,有種感覺,彷彿自己將要失去一個非常重要的人……關驥對她來說,明明是小弟弟啊!雖然、雖然那晚,她在關騏家喝得爛醉,不小心……

  關驥不說話,沉沉看她最後一眼,轉身離家。

  衛嘉茵目送他的背影,想喊他,卻喊不出聲音。

  關御沒多久回過神來,對她說:「今天不營業,對不起,麻煩你通知已經預約的客人。」

  說完,關御拿著那疊紙張,離開。

  衛嘉茵默默在花園站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走進屋子,開始一通通帶電話。

  這一天,是無名私家餐廳自開幕開,第一次無預告突然店休。

  天氣不是太好,雲層很厚,陽光穿不透,有些悶,但不是很熱,空氣裡水氣飽滿,像是將要下雨的味道。

  那房子有藍色琉璃瓦屋頂,傾斜式設計,暗色系玻璃窗,從外頭看不見屋內,屋子地坪約莫百坪大小,屋外的花園比屋子大有兩倍之多,花園之外,還有個小籃球場,花園旁有個小池,池水沿著層層小假山流下,像小瀑布。

  池水旁一小塊空地平台,有個透明小舞,裡頭豢養一隻熊貓兔,胖嘟嘟地,正專心啃著紅蘿蔔。

  籃球場上只有藍框架,一個大人、一個孩子,正玩著籃球,球在孩子手上,男人臉上儘是笑,一個穿著鵝黃連身裙的女子就坐在屋子入口的階梯上,笑看男人、孩子玩球。

  那畫面,是標準的幸福家庭。

  關御在外頭好久了,他手上那疊資料,有小石頭的住址、小石頭養父母的資料,江書玟原是鋼琴老師,一場重大車禍後,她失去孩子、失去生育能力,不能再彈鋼琴,她的右手因為車禍,造成神經、肌肉永久性傷害,無法活動自如。

  梁仲維是建築師,他曾替奇億集團設計過廠房。

  關御穿越十二米寬柏油路,站在黃銅花鍛鐵門前,剛把籃球投進籃框的小石頭,目光正好對向他,孩子燦爛笑開,奔過來。

  「關叔叔、關叔叔。」

  那兩聲關叔叔,喊得關御熱淚盈眶。

  他眨眨眼,逼回眼淚,隔著門,也回孩子燦爛笑花一朵。

  「你還記得我啊?」

  「記得,我也記得棻棻。她也來了嗎?阿姨呢?」

  梁仲維走過來,看清關御的臉後,震住好半晌,腳步就停在離門八九步遠,坐在台階上的江書玟察覺有些不對,起身走來,看見關御,也呆住。

  門外高大的男人,那俊明的五官……活脫脫就是小石頭的放大版。

  不用驗DNA、不用旁人提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八成是小石頭的生父。

  「阿姨沒來,只有我來。」關御對孩子說。

  小石頭側著頭,小臉困惑。「阿姨為什麼不來?我想她。」

  關御眼眶又紅,說不出口的心痛瞬間氾濫成災。

  梁仲維震驚過後,走向前牽起小石頭的手,對孩子說:「去媽咪那裡。」

  「可是關叔叔……」

  「爸爸跟關叔叔有話說,你聽話,好嗎?」梁仲維放軟聲音。

  「喔,好。關叔叔,等一下我們一起打籃球,好不好?」小石頭說,完全不懂大人之間無聲的波濤洶湧。

  「關叔叔跟你爸爸可能要聊很久,下次我們再打籃球,好不好?」

  下次?梁仲維僵著臉,江書玟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兒,一整個慘白。

  「好吧。」小石頭語氣失望。

  「我們能不能進屋談?這是我的名片。」關御拿出名片,隔著鍛花門縫遞進來。

  梁仲維接過名片,看著,又一陣呆,奇億集團總裁關御?他……是小石頭的生父?

  「我……不是來要孩子的。」好片刻,關御困難地說,懸在眼眶的淚,悄悄流下。

  梁仲維默然,緩緩將門打開,領著他進屋。

  兩個大男人在書房裡,關起門來,待了一整個白天。其間,江書玟送來餐食、飲料,關御只喝了一杯果汁。

  直到夜幕低垂,關御揣著厚厚一袋牛皮紙袋,離開梁氏夫婦住所,那時,小石頭已經睡了。

  這天,他沒回藍子瑋住處,連通電話也沒打。

  他回自己的家,開了瓶龍舌蘭,整理從梁仲維那裡帶回的紙袋,漫長的一整夜,他的眼淚,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見底的龍舌蘭,整頓不了他紊亂的心情。

  照片,被關御一張張貼進相簿。

  幼稚園小班運動會,小石頭跟梁仲維參加兩人三腳比賽得冠軍,那張照片,小石頭捧著小獎盃親梁仲維。

  小石頭三歲生日,梁仲維送他一台小汽車,他開在小籃球場上,他的笑容比養在花園裡的向日葵還耀眼。

  小石頭出生時,重三千四百克。一個月後,子瑋親手抱他,送進江書玟懷裡,子瑋一雙眼淚光閃閃。

  小石頭……關御一把蓋上那本相簿,陽光招搖地晃進室內,已經早上八點多。

  他打手機告知特別助理,這兩天他有事不進公司。

  收線後,他望著手機發呆……

  這時候子瑋應該起床了,她會先打開財經台,然後進浴室梳洗,挽起一把長髮,再窩回床上看二十分鐘的財經新聞,然後進客廳打開電腦,上線準備網路交易。

  接著她會到廚房找早餐,端到電腦前,邊吃邊在網路上晃一會兒。

  他閉起眼,幾乎可以看見她的模樣。

  他一整夜沒找她、沒給她電話,她都無所謂嗎?

  知道小石頭的「存在」後,他慢慢懂她,懂真正的她。為什麼她不要長久的關係、為什麼只想跟他談段感情就好,也終於懂,為什麼他的愛,對她來說太過沉重……把小石頭送給梁仲維夫婦的她,其實最不想面對的人是他吧?

  對講機響,他緩緩走到對講機前,按下通話鍵,螢幕接上一樓的管理大廳,他看見管理員,以及管理員身旁的藍子珩。

  「關先生,有位……」

  「讓他上來。」不等管理員說完,直接答。

  他打開門,倚在門邊等藍子珩上來。

  藍子珩出電梯,走來,越過他,不待邀請,逕自進屋。他往沙發走,看見桌上凌亂的東西。

  關御關上門,轉身入屋,看著已經坐在沙發上的藍子珩,沒說話。

  藍子珩抽起貼著關御名條的牛皮紙袋,眼神清亮,直直朝關御望去,他揚起紙袋,說:「這是我放在餐廳信箱的。」

  關御面無表情,好一陣子才低聲開口。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藍子珩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你不想知道嗎?」

  兩個男人,沉默對視好久。

  「我想更早知道,在小石頭一出生,甚至是小石頭還沒出生時就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如果……」關御滿臉沉痛地開口。

  「更早知道。又怎麼樣?」藍子珩揚眉。

  「我不會讓我的孩子被別人收養。」

  「我比較關心我姐的幸福。」藍子珩瞥了關御一眼,視線回到桌面,他翻開桌上唯一一本相簿,毫不訝異看見裡頭全是小石頭的照片。

  「五年多前,為了我姐的幸福著想,我逼她把小石頭讓梁仲維夫婦領養。五年多後,為了我姐的幸福,我讓你知道小石頭的事。你把電話、地址留給梁仲維,我問了梁仲維,現在找上門,只想跟你要一個答案,我姐姐,你打算怎麼辦?」

  「她讓小石頭被領養,我想……」關御痛苦到無法繼續說下去。

  「你現在是怪她嘍?」藍子珩語氣充滿失望,他起身,準備離開前,深歎一口氣,「五年多前,我對我姐說,她若不讓小石頭給梁仲維夫婦領養,我就休學去打工,幫她一起養孩子。如果她打算為了一個自己根本沒辦法好好養育的孩子,休學、放棄她的人生,我陪她一起休學。小石頭跟我,我姐選擇了我,我並沒有特別高興,但也不覺得小石頭可憐,我認為,我替藍家三個人,謀求了最大的幸福。」

  藍子珩睞著痛苦的關御,面無表情繼續說下去。

  「我以為你不一樣,看來,這次我錯得離譜。既然你怪我姐,不能諒解小石頭的事,就請你盡快跟我姐分手,讓她對你徹底死心,讓她能趕快尋找真正的幸福。」他走出關御家門後,重重歎氣。

  屋內的關御,沒想為自己辯解。

  藍子珩的確錯得很離譜,藍子珩錯在以為他有資格不原諒,他哪來的立場、資格談諒不諒解?憑什麼啊!

  關御難過地坐回沙發,他在家對著一本相簿,整整窩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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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人生,總有些關卡即使過去,還是會痛上一輩子。

  關御想,他的兒子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被人領養,會是他一輩子的痛。

  兩天後的晚上,他終於走出家門,下樓攔了計程車,前往藍子瑋住處。

  這段路途,對他來說像一世紀那麼漫長的煎熬。

  他下車,付車資,生平第一次嘗到心慌意亂的滋味,上了樓,站在藍子瑋公寓門前,伸手,頓在門鈴上,食指遲遲按不下去。

  他怕,這一見面,就是分離。

  他怕,藍子瑋終究還是要逃避他。

  他怕,不知道用什麼立場,什麼資格挽回她?

  害怕的滋味,原來苦得難以下嚥。關御站豐門外,看食指竟微微發抖,他嘲笑自己,一咬牙,按了門鈴。

  門內,藍子瑋一襲水藍麻紗連身裙,精神很好的樣子,她盯著關御,皺眉,想開口,他卻先說了話。

  「你不打電話給我,都不想我嗎?」像是閒話家常的語氣。

  「你在測試我嗎?」藍子瑋眉頭皺得更緊,兩天沒有他的消息,她在胡思亂想中渡過,忍著不打電話給他,不想讓他以為,她賴定他,更不想像個查勤的女伴。

  這兩天,她胡亂想,他是不是認識別的女人了?還是開始覺得跟她生活沒滋味了?他不來,是突然地就不來,連通電話也沒。

  她左思右想,就是沒想過,他可能在測試她,測試她是不是沒他不行。

  「測試什麼?」關御反問。

  「測試我是不是已經愛上你?愛到沒有你不行?」她眉頭一直緊皺著。

  「你有嗎?有沒有愛上我?有沒有愛到沒有我不行?」他多希望,她的答案是有。

  關御走向前,她朝後退,他反手關上大門,手掌撫上她的臉,充滿情感……

  「沒有。」藍子瑋淡淡地說。

  他苦笑,手指在她臉上流連不去,挪到她的唇瓣,低聲說:「這麼漂亮的臉,這麼漂亮的唇,為什麼說出讓我這麼傷心的話?我多希望你愛上我,因為我好愛你。子瑋,你聽進去了嗎?我,關御,好愛,好愛,好愛藍子瑋。」

  藍子瑋心房大地震,他的眼神,表情,語氣,好憂傷,他說愛的神情,彷彿她是他的全部。

  「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她的心緊緊的。

  「你聽進去了嗎?我好愛,好愛,好愛你。」

  「聽……見了。」

  「聽見跟聽進去,不一樣,我希望你能聽進心裡。」

  「御,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她擔心起來。

  關御歎氣,停頓,鼓足勇氣一句話到底。

  「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

  藍子瑋整個人傻住,嘴半張著,身子僵直,耳朵嗡嗡地亂響。

  他耐心等著,等她回神,做出反應。

  一分鐘過去,十分鐘也過去,直到一刻鐘後,她轉身,奔進房,拿錢包,手機,衝出家門……

  他沒攔她,她的反應已經是最好,最明白的答案。

  她,徹頭徹尾的無法面對他。

  站在她的公寓裡,難過的淚水直逼眼眶,他不知道怎麼說服她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愛她。

  ***

  藍子瑋搭上計程車,直奔台北火車站,站在車站大廳,她仰頭看列車班次,十分鐘後她買了張到台中的自強號車票。

  去台中做什麼?她不知道,亂糟糟的腦子裡,除了離開台北這個城市之外,沒有別的念頭,如果可以,她真正想做的是買張機票,飛離台灣。

  可惜,她連護照都沒有。

  這些年,她哪個國家也沒去過,除了在股票市場買賣的六百萬現金之外,賺到的每一塊錢,都被她分成兩份,大部分她以小石頭的名字買基金,少部分她做外幣定存,全部有一千萬。

  那些錢,她打算萬一哪天梁仲維夫婦不能再養育小石頭--雖然機率小得不能再小,她要用來當做小石頭的教育基金。如果做不成教育基金,以後就當是小石頭的創業基金。

  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總要做些什麼讓自己安心。

  所以,畢業後四個年頭,她努力賺錢,除了為自己買了間小公寓,生活中幾乎沒有其他娛樂,甚至沒離開過台北。

  關御只用了一句話--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就成功讓她離開台北。

  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

  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

  她多希望,這話是她的幻聽,她多希望,一切不是真的。

  老天,老天,她沒有臉面對他,在他知道她是個能狠下心把親生孩子送給別人養的母親後,她哪來的臉面對他?

  她拿著票,恍惚地走進月台,手機唱起歌,她看來電顯示,是子珩。

  按下通話鍵,弟弟溫暖的聲音下一秒緊貼她耳朵。

  「姐。」

  「嗯。」她輕輕應聲。

  「你在家嗎?」

  「不在。」

  「什麼時候回去?我想過去找你。」藍子珩不放心,等了兩天沒消息,他以為關御會速戰速決,在第一時間找他老姐分手,沒想到竟……

  「有事嗎?」

  「你在哪裡?那邊聽起來很吵。」他沒回答,覺得手機另一頭很吵。

  「我在火車站。」

  「做什麼。」

  「我……想去台中。」

  「一個人?」

  「……嗯。」

  「為什麼?」

  藍子瑋安靜了很久,才說:「關御知道小石頭是他兒子了。」這一刻,她的心好痛,痛到快不能呼吸。

  「然後呢?他要分手?」

  「……他……他說……他好好愛、好愛、好愛藍子瑋……」

  說完,她哭了,眼淚就這麼突然地止不住奔流,她不只是流著淚,是痛哭出聲,月台上人來人往的,她卻一點都控制不了自己,哭得肝腸寸斷。

  手機另一頭,藍子珩聽著她的哭聲,不確定的反問:「他說他好愛、好愛、好愛你?」

  「對……關御說他好愛、好愛、好愛藍子瑋……他說兩次。還說……要我聽進去,要我聽進心裡……我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愛,他幹麼愛我?我把他兒子送給別人,他居然愛我這種女人。」蹲在南下自強號進站的月台上,她哭得涕泗縱橫。

  握著手機,藍子珩沉默了。

  智商高的人,最大優勢就在於反應比常人快,他轉了轉靈活的腦,立刻理解關御,心瞬間柔軟,關御,是真的愛他老姐,所以比他還瞭解他的親姐姐。

  原來。關御不是無法諒解他姐姐,而是深知他親愛的姐姐根本無法面對知道事實的關御。

  「你想去台中哪裡?」

  「我不知道……」

  「你到台中很晚了,找間好一點的飯店住,再打電話給我。」藍子珩交代。

  「好……子珩,我……該怎麼辦?」哭聲稍歇,茫然無頭緒的她問著弟弟。

  「也許你該問一問,你想怎麼辦?關御說他愛你,剩下的問題都在你身上,不在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去台中,一個人好好想想,說不定能想出答案。姐,不要哭了,到台中住哪家飯店,記得打電話告訴我,讓我安心。」

  「好。」

  「照顧自己,小心一點,先這樣,我等你電話。」

  ***

  藍子瑋出了火車站,站在路旁,心裡是滿滿的茫然,她坐上一輛乾淨明亮的計程車,司機穿白色襯衫,打領帶,戴著白手套,笑容可親,給人一種安心感。

  當親切的司機開口問她去哪裡?她怔愣了一會兒,才問司機能不能推薦她住起來舒適的飯店?

  就這樣,她被送到中港路上一間沒有非常大,但看起來挺溫暖舒適的飯店。

  櫃檯小姐跟送她來的司機一樣,笑容可親,介紹著飯店的設備,二樓有健身房,二十四小時開放,一樓大廳附設的咖啡館營業到深夜一點,供餐食。

  房間的寢具有柔軟的羽毛被,記憶枕,床是舒適的席夢思床墊……

  小姐親切詳細介紹後,她決定住下。

  填寫資料,拿了磁卡後,她搭電梯進九樓房間,打電話跟弟弟報備過後,將錢包,手機擱在梳妝鏡前,她拉開窗簾,中港路上車水馬龍,各色霓虹燈一閃一閃。

  她記得計程車司機好心告訴她,往高速公路的方向走過去,有幾家老字號的太陽餅,味道很不錯,她可以買一些帶回去送親朋好友。

  已經晚了,那些店應該都關了吧?她想,就算沒關,她買太陽餅送誰呢?朋友,她五根手指數不過去,稀少得可憐,親人,對她來說,法律上,實質上的親人只有親愛的弟弟了。

  她站在玻璃窗前,朝馬路上望,心裡一陣空,強烈的寂寞湧向她,她的人生除了替小石頭賺更多的錢,再沒有其他目標了。

  子珩有子珩的人生,有屬於他該走的路,打從子珩開始實習,他們姐弟的生活就分開了,相依為命變成過去式,親情到頭來只是彼此生命裡無語的祝福,儘管仍互相關心,但也只剩偶爾彼此問候。

  藍子瑋對著玻璃窗吐氣,溫熱的氣息在窗子抹上一層白色霧氣,瞬間消逝,其實,從頭到尾她都是自私的。

  跟關御上床,是她自私,她沒遇過像他這麼好的男人,那一晚,她想著如果命運如此善待她,讓她在花街上被他買下,她為什麼不把握?哪怕跟這麼好的男人只能有一晚都沒關係啊。

  第一眼看到關御,她的心臟就比她理智的反應快上許多。怦怦,怦怦怦地用瘋狂節奏跳舞,他願意平白無故給她六十萬……像他心腸這麼軟的男人她怎麼可能不迷上?

  不小心有了孩子,她選擇生下來,也是自私,明知當時的她根本負擔不起養育一條小生命的重責大任,她仍自私地生下。

  直到子珩說要陪她休學,工作,一起養孩子,她才有些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有多自私,居然生一個孩子來陪她受苦。

  而仁慈的老天又出手解救她,梁仲維夫妻車禍,雙雙被送進同一家醫院,當時梁仲維只受輕傷,臉部,左手輕微擦傷,懷孕九個多月的江書玟卻沒這等好運氣,她受到嚴重撞擊,寶寶死去,她的子宮也因重傷摘除。

  醫院一位護士看藍子瑋年輕,又是未婚媽媽,好似擔心她會虐待剛出生的孩子,便把梁仲維夫妻的悲慘故事告訴她,要她好好養育孩子,因為有很多人想要孩子卻怎麼都不可能了。

  她在嬰兒室外第一次看見梁仲維,是她生產後第三天,他站在玻璃窗前,很巧地盯著小石頭看,他的眼神好悲傷又好專注……

  她記得多話的護士告訴她,她生小石頭那天,正是梁仲維夫婦車禍當天,他們也要到醫院生產,卻在途中發生不幸。

  當時她走到梁仲維身邊,說:寶寶很可愛吧?

  他給她一個微笑,那微笑,卻悲傷到讓她想掉淚。

  沒多久,他們聊開,梁仲維知道她是未婚媽媽。

  當天晚上,梁仲維到她病房,說他們夫妻想領養寶寶,問她跟子珩的意思。

  梁仲維出示所有他能出示的證明,建築師執照,書玟的鋼琴檢定,證明他是建築師,書玟是鋼琴老師,不過車禍後書玟不可能再彈鋼琴。

  接著是他們的存款證明,名下的房產,投資,他們向她展現最大的誠意,保證他們有能力,也一定會好好養育寶寶,給寶寶最好的成長環境。

  一個月後,自私的她,答應梁仲維夫妻領養寶寶。

  後來,與關御重逢,自私的她,不顧後果跟他戀愛,天真的以為設下期限就沒關係了,哪知,關御終究知道小石頭的存在……

  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太自私。

  關御說愛她,然後呢?說愛她,接受她把小石頭送人的事實後,打算用他雄厚的財力要回小石頭,一家人團圓嗎?

  老天,她簡直不敢往下想,她已經夠自私了,難道她自私的後果是,害小石頭失去梁仲維,江書玟這麼好的爸爸媽媽,害梁仲維夫婦失去一心一意疼愛的兒子?

  她不要這樣。

  全都是她的錯,所有的苦該由她一人承擔,梁仲維,江書玟,小石頭,不該因為她受苦。

  如果關御真打算要回小石頭,她該怎麼辦?如果關御要打親子官司,她又該怎麼辦?她闖了大禍,卻毫無收拾頭緒……

  忽然響起敲門聲,打斷她紊亂的思潮,她沒看防盜眼直接開門,門外站著的人,讓她徹頭徹尾呆住。

  「你……」她聲音顫抖,根本還沒準備好面對他。

  「子珩告訴我,你搭火車到台中,我開車,比你先到台中火車站,看你搭計程車,我跟在計程車後面。」門外的關御說。

  她離開家門沒多久,他打電話給藍子珩,他想,她會找的大概只有弟弟,可惜他猜錯。

  藍子珩起先並不願意搭理他,後來聽他說沒要跟藍子瑋分手,猶豫片刻,沒再多問,便幫忙打電話問她人在哪裡。

  一得知她搭火車南下台中,他便開車南下,路上他連連超速,後來藍子珩幫他問了火車班次,他趕在她抵達前到台中車站。

  他遠遠地看她出站,在馬路邊一臉茫然,約莫五分鐘後,才搭計程車離開。

  見她沉默著,他又問:「能不能讓我進去?」

  藍子瑋側向後退,讓他進門,順手關了門。

  十坪大的空間,空氣僵凝成一座小冰山,關御看著她,察覺她隱約顫抖著,他很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麼?

  藍子瑋順順氣,整理凌亂思緒,此時此刻在她腦中盤旋的,只有不能破壞小石頭幸福生活的念頭,她不能讓小石頭,梁仲維夫妻,因為她變得不幸。

  她已經太過自私了,一切痛苦,都應該在她這裡停止。

  「我討厭孩子,不小心懷孕,但又不想害死一條小生命,我選擇把小石頭生下來,然後送給別人養。這是真正的我,你看清楚點,我不相信你會愛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你根本不瞭解我,不要隨便說你有多愛我。」她一鼓作氣說,挺直身子,亮著眼睛,努力掩飾無法克制的輕微顫抖。

  她很怕,怕關御不相信她的疾,她必須說服他,她很壞,討厭小孩,她一定得說服他,她壞到不值得他愛,不是他共度一生的好伴侶,只要他相信她壞,對她死心,不再有跟她共組家庭的荒謬念頭,梁家三口才會安全。

  關御皺眉,沉默,等著她說更多話,他有多愛她,就看她多仔細,因為愛,他察覺得到她語氣裡隱藏的憂心,因為愛,他看見她雙手努力克制的輕顫。

  藍子瑋在害怕。他想弄清楚,她究竟在怕什麼?

  「你愛我,然後呢?你想娶我,跟我在一起一輩子,然後把小石頭要回來,全家團圓嗎?我不想,我討厭孩子,才把小石頭送給梁仲維夫妻,你不要把我討厭的再要回來。」她放大音量,以為這樣就能說服關御。

  關御終於懂了,她怕的是他出手破壞小石頭的生活……

  他其實想過,在去梁家之前,他想過,他甚至打過電話問律師,以他的狀況,打官司要回孩子的勝算多少?律師給他的回答是,勝算很大。

  後來他到了梁家大門,看見梁仲維,小石頭玩籃球。

  小石頭費力將球投進籃框,大叫大笑地喊:「爹地,我投進了,我投進了。」

  梁仲維抱起孩子,也大叫大笑說:「我兒子好厲害,好厲害喔。」他臉上有為人父的驕傲,坐在屋前台階的江書玟笑得好溫柔。

  那畫面震撼了他,在他眼前,是個幸福又完美的家庭,他不過是個沒管好精子的糊塗男人,這些年來。真正教養,呵護,疼愛孩子的是梁仲維夫婦。

  他憑什麼介入?憑什麼毀壞孩子原有的幸福,擊破梁仲維夫婦平靜的生活?

  犯錯的人,是他,誰叫他六年前管不住自己,用了那盒過期很久,完全不保險的保險套。

  他跟梁仲維談了好久,談小石頭的成長過程,梁仲維的記憶庫像電腦,細述小石頭這五年多來的大小事。

  從小石頭不喝配方奶,半夜腸絞痛開始,三個月又七天的晚上發高燒,梁仲維帶著孩子掛急診,江書玟一直哭……到幼稚園親子日,他們父子兩人三腳第一名。

  梁仲維從上午講到夜幕低垂,他一邊拿照片,一邊說著每張照片後的故事,他的聲音充滿了深刻情感。

  走出梁仲維的書房時,他徹底斷絕要回孩子的念頭。

  除了一隻精子,他對小石頭沒有任何付出,怎麼能再破壞孩子已經擁有的幸福世界,他做不到。

  梁仲維也告訴他,當初為了領養小石頭,子瑋出院後,他時常到她住處報到,幫她照顧寶寶,他覺得他跟小石頭有緣,最後在子珩的說服下,她才同意讓他們夫妻領養小石頭。

  梁仲維說,子瑋是個很愛孩子的媽媽,可惜當年她真的太年輕,又沒有穩定的經濟能力。

  「我去過梁家,跟梁仲維談過了,我向他保證過,絕對不會要回小石頭,小石頭永遠是他的兒子,如果你擔心害怕的是這個,請你放心。」

  「你……」

  藍子瑋愣住,回過神下一秒,像洩氣的皮球,雙腿虛軟無力,跌坐在床上,她收回停滯在關御身上的目光,再也撐不住,雙手抖得好厲害,在她察覺前,眼淚像洩洪的水,奔流而出,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哭出了聲音……

  她的小石頭,安全了,很安全了。梁大哥,書玟姐的幸福生活,不會因為她的自私被破壞。她真的好害怕,好怕她可惡的自私毀了大家的生活……

  她安下忐忑的心,縱聲而哭,渾然不曉得她的每一聲哭泣,都拉扯著關御的心,讓他呼吸都緊了。

  他坐到她旁邊,緊緊抱住她,親吻她的發,跟著也落下淚來。

  「別怕,你不要怕,我不會……不會傷害所有你愛的人……我好愛你,請你相信我,我很愛很愛你。」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你失去兒子,我想過要去找你,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你要不要孩子?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孩子是你的?那天你明明用了保險套……」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那天我應該堅持住,我們不該那樣開始,那盒該死的保險套過期很久了,我喜歡你,從第一眼遠遠看到你,我就非常喜歡你,後來聽你說家裡的事,我真的想給你錢就好,那天我真的是只想把錢給你,送你回家,我想你會再來找我,我想用正常的方式,認識你,照顧你……對不起,是我害你當了未婚媽媽,害你失去小石頭。」

  「你不恨我嗎?小石頭被領養……」

  「不恨,我愛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願意相信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們結婚,一起當小石頭的乾爹,乾媽。梁仲維說,之前他就提議過讓你當小石頭的乾媽,但你不願意。」

  「我不想牽扯太深,牽扯得越深,就越割捨,我怕我一個人會撐不下去……」她哭聲緩和許多,幾乎停了。

  「我懂,我陪你,你不會再一個人,我們一起當小石頭的乾爹,乾媽,以後幫小石頭生弟弟或妹妹,如果你討厭孩子,不想生也沒關係--」

  「我喜歡孩子,我只是怕……」她著急的打斷他。

  「怕我執意要討回孩子?我明白,傻瓜,我怎麼會不明白呢?你信不信真愛有穿透力,可以看見彼此的心思?」

  「為什麼我看不透你的?是我不夠愛你?」

  關御抹去殘留在臉上的淚,笑了,這個小女人終於承認她愛他。

  「你不是不夠愛,是太害怕,恐懼會遮蔽人的眼睛。」他伸手,也輕輕抹去她的眼淚。

  「我不小心承認了……」藍子瑋望住他的眼睛,看透了,她真的好傻,關御有一雙溫暖的眼睛,一如他溫暖的心,要是她夠勇敢,就會看出良善如關御,他不可能狠得下心破壞兒子的幸福,雖然兒子現在是別人的。

  「謝謝你終於願意不小心承認你愛我,我好像等了一生一世這麼久,才等到你的愛。」他溫暖地笑著。

  「我愛你,關御,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愛我?我缺點一大堆……不管如何,我很感謝老天爺對我這麼好,讓你愛上我。」

  「傻瓜,你有一大堆說都說不完的優點,我怎麼可能不愛上你?不過,我對你幾乎是……一見鍾情,這是真話。」否則,六年前那個晚上,他怎會拒絕不了她的主動?

  要不是一見鍾情,他不會在她結結巴巴詢問時,停下腳步;要不是一見鍾情,他不會邀她去麥當勞吃晚餐,更不會在聽完她的故事後,決定無條件奉送一張六十萬支票。

  一切都是「一見鍾情」惹的禍。

  關御臉紅了,藍子瑋卻笑了。

  「一見鍾情啊?我喜歡,真巧,我對你,也是一見鍾情。」

  「是嗎?那你願不願意考慮一下嫁給我的可能性?有很多附帶福利喔。」

  「例如呢?」藍子瑋摸摸他的臉,覺得好像正做著一場美夢。

  「關主廚的大餐免費吃,奇億集團的股票,紅利領不完,出門有司機,在家有傭人,夜裡還有個免費暖床的強壯男人……」

  「這樣喔,我不答應的話,好像顯得我很笨。」

  「是啊,你怎麼說?要不要嫁給我?我們明天去挑婚戒。」

  「好,我嫁你,不嫁的是笨蛋,我最喜歡股票,紅利領不完了。」

  「我愛你,小傻瓜,嫁給我,我的一切,全是你的。」

  「那要白紙黑字寫清楚才算數呀。」藍子瑋傻笑,老天爺對她實在太好了。

  「沒問題,明天就去找律師寫。」

  「我開玩笑的啦。」

  「但我很認真。」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她打算明天把這件事忘了。

  「那現在的事……」關御的語氣忽然曖昧起來。

  「現在要說什麼事?」他說的對,愛有穿透力,不再恐懼後,她幾乎能一眼看穿關御,這男人真是餓啊,她決定,裝傻到底。

  「我們坐在一張很柔軟的大床上……」他暗示。

  「然後呢?」繼續裝。

  「你看起來很可口的樣子……」

  「我不是食物。」抗議。

  「但你比食物還好吃,我吃過,現在很想吃。」他索性明示。

  「唔……」她才準備開口,卻被他吻去下文,瞬間渾身癱軟無力。

  「我們快快趕點進度……幫小石頭生個弟弟或妹妹……」關御邊吻邊說。

  「嗯……」她被吻得暈頭轉向,隨便亂應。

  「我跟你說過,我好愛你吧?」關御邊脫她衣服邊問。

  「嗯……」亂應就對了。

  「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從我身邊逃跑。」

  「嗯……」

  「藍子瑋,說好,不准敷衍我。」

  看來,有人很清醒,又很愛計較啊。

  不得已,藍子瑋只好低聲虛軟地說:「好,不逃跑。」

  關御一顆心,到這關頭,才真正安定下來。

  尾聲

  故事,走到好幾年之後。

  關家多了小安妮,小皮蛋,小安妮今年四歲,小皮蛋今年兩歲,安妮愛黏爸爸,皮蛋愛黏媽媽。

  藍子瑋的波浪捲長髮燙直了,清秀的模樣實在看不出來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媽,關家的乾兒子小石頭明天正式滿十一歲。

  今天關御掌廚,邀來梁家三口,兩家人打算好好吃喝一頓,然後大家守夜,過午夜十二點幫小石頭慶生,切蛋糕。

  明天剛好是週末,所有人都放假,連越來越忙的大醫師藍子珩,明天也沒門診,晚上看完門診後會帶未婚妻歐羽歆來關家,一塊兒幫小石頭過生日。

  「啊。」一陣尖叫後,接著一串嗚咽告狀,「媽咪,媽咪,皮蛋打我。」

  綽號皮蛋的關宇皓,想當然了就是調皮搗蛋,他最愛的搗蛋對象,正是長得乖巧,個性溫柔又貼心的姐姐關宇涵。

  剛從廚房忙完的關御走出來,雙手擦腰,眼神責備地望著對他傻笑的皮蛋兒子。

  「為什麼欺負姐姐?」

  「我吃醋。」皮蛋人小鬼大地說。

  「吃醋?」關御揚眉,不明白才兩歲的兒子從哪學來這個詞彙。

  「對。石頭哥哥對姐姐比較好,我、吃、醋。」皮蛋大聲地告狀。

  關御沒轍,搖搖頭。小石頭滿臉歉意走過來說:「乾爹,對不起。」

  「不用道歉,是小皮蛋不乖。」

  「我沒有。我很乖,我喜歡哥哥。」皮蛋耍賴,一把抱住小石頭的大腿,兩眼淚汪汪,眼看要氾濫。

  「好,你乖,哥哥也喜歡皮蛋啊。」小石頭摸摸他的頭。

  「哥哥比較喜歡姐姐。」

  「沒有啊,哥哥喜歡安妮,也喜歡皮蛋。」小石頭苦惱起來,兩歲的小孩真是很盧啊。

  「有,我沒有洋娃娃,姐姐有,我沒有。哥哥比較喜歡姐姐。」說來說去,居然是為了洋娃娃。

  小石頭傻眼,真是冤枉啊,小安妮的生日跟他差兩天,他拿自己的零用錢幫安妮買了芭比娃娃,事情再簡單不過。

  「因為姐姐生日快到了,哥哥先送姐姐生日禮物,皮蛋跟安妮,哥哥都一樣喜歡。」小石頭很有耐性地安撫。

  「我的生日禮物也要先送。」皮蛋嘟嘴,抗議。

  「你生日還很久,哥哥想等你生日再送。」

  「哥哥喜歡我?」皮蛋睜大淚汪汪的眼問。

  「喜歡。」

  「也會送我禮物?」

  「會。但是你要先跟姐姐說對不起,還有,以後不可以打姐姐,我們是男生,要保護女生啊。」

  「我們是男生。」皮蛋破涕為笑,他跟哥哥都是男生,他們是一國的,嗯,嗯,他點頭,心甘情願說:「我們要保護女生。」

  於是,調皮搗蛋的關宇皓,乖乖走到關宇涵面前道歉。

  「姐姐,對不起,我以後要保護你。」

  「皮蛋真乖。」小石頭趕緊稱讚這個愛吃醋的小男孩。

  「我很乖。」皮蛋點點頭,毫不謙虛。

  跟在關御後頭走出廚房的藍子瑋,充滿感情的望著廚房前的三個孩子,梁仲維,江書玟其實一開始也就跟在小石頭身後,四個大人靜靜看著最大的孩子處理狀況,很有默契地都不插手,直到情況有了讓人滿意的結果。

  關御抱起已經不哭的安妮,藍子瑋也上前,輕輕掐了掐皮蛋胖胖壯壯的臉,說:「以後,不可以再打姐姐喔。」

  「嗯。」皮蛋用力點點頭,掛保證,「不打,我跟哥哥要保護女生。」哥哥是他崇拜的對象之一。

  「好乖,哥哥抱你。」比同齡孩子高壯的小石頭,輕易抱起兩歲的皮蛋。

  「小石頭真是好哥哥。」藍子瑋摸摸他的頭。

  「梁大哥,書玟姐,可以吃飯了。」她對梁氏夫妻說,她的感激說不出口,全寫在臉上。

  這些年,他們兩家互動頻繁,一個月至少有兩個週末一同出遊。

  梁氏夫妻愛小安妮,小皮蛋跟愛小石頭一樣,安妮,皮蛋喊梁氏夫妻乾爹,乾媽,誰是爸爸,誰是乾爹,誰是媽媽,誰是乾媽,誰是誰的孩子,早就就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給孩子的愛同等濃烈。

  「乾爹,乾媽」,「爸爸,媽媽」,兩種稱謂源自同一種為人父母的深愛。

  梁家,關家在這幾年,已融合成分不開的自家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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