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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不見山莊 作者:周貞觀

不見山莊 作者:周貞觀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061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絕不能開口說話!一定要堅持!
因為實姐姐說莊外的人儘是黑心黑肝黑膽黑腸,狡猾又奸詐,
所以最好不要說話,以搖頭點頭當作回答即可。
可是,這個八王爺實在太過分了!
先是誤認她是什麼國舅送給他的歌姬,再是說她欠調教,
是個嫩娃兒;最可惡的是,居然說她大概只有三四歲!
他才只有三四歲!他才欠調教!
明明她就是十七歲的模樣!氣死她了!
好不容易終於「輪」到她離莊出任務,
而且也順利將委託物送到王府,僅只差要確定誰是「八王爺」,
誰知眼前的男人竟就是!
這……下一步該怎麼做?
實姐姐交代過,當遇到強過自己的敵人時能避就避,不能避便……逃!
只是,談何容易啊!
這個總是滿臉帶笑的八王爺根本……奸詐得很,
身手更是出乎她意料的好,以致她……
嚇!他撕她衣服做什麼?!他幹什麼在她身上亂摸?!
以為她被點住穴道就可以欺負她?!
哼!讓他瞧瞧不見山莊的人的厲害!
目標——那只不乖的手……
  
出版日期:2009年8月

楔子

  江南書畫樓之金石館《江湖記事卷七》

  江湖三大隱密組織:不見山莊,莫回頭,天情宮。

  不見山莊歷來以托物、保物、送物為主,由其保管的物品從未遺失,托送的物品從未晚達,無論該物是奇珍異寶或稀世刀劍或失傳秘籍,不見山莊皆能夠將物品在指定時間內安然送達,即使奪寶劫物的人士裡不乏武林高手。

  莫回頭,江湖第一昂貴的殺手組織,底下殺手各式各樣,遍佈三教九流,有市井屠夫、綠林好漢、化緣僧人、冬烘書生,傳聞某偏縣的九品縣官亦是莫回頭的殺手之一。不論要殺之人是朝廷命官、巨商富賈、尋常人家,只要買方出得起莫回頭開的要價,便有頂尖殺手為之賣命。

  天情宮,崇尚本性至上,追求真實自我,宮人行蹤隱密,只知曉大多喜愛紅色衣飾。每十年,江湖中總會出現一二名武林人士傳聞是天情宮人,武功奇高,行事亦正亦邪、喜怒難測。傳言四十年前,以紅檜紙扇為兵器的香扇公子來自天情宮;傳言三十年前,喜用紅色腰帶的醫仙奇磊與長年佩帶紅色琉璃的毒琉璃同是天情宮人;另傳…… 

  「孔師傅,好久不見。在下剛接獲您進金石館的通報,有失遠迎,請您見諒。」李飛笛朝書案前的五旬老者拱手作揖。

  「二少爺客氣了。」孔師傅呵呵笑了幾聲。「老人家喜歡寫寫文章賣弄筆墨,二少爺莊務忙碌,無須特別招呼老夫。」他指向案旁幾本藍冊子,續道:「這是最新的十大英雄榜、十大少俠榜、十大兵器榜跟十大美人榜。老夫這次來是送這幾本冊子與補寫江湖記事。」

  聽見江湖記事,嚮往江湖快意恩仇的李飛笛眼神瞬亮,連忙再趨前閱冊。「晚輩敢問孔師傅有何新記事?」微黃紙頁上,在卷七處添上新的墨跡。

  孔師傅撚鬚笑談幾件來源可靠的新消息。「據說三十多年前殺震江湖的斷音魔琴,二十年前醫仙密傳的長生丹,以及七年前先帝的傳國玉璽,不見山莊皆曾經手托送。還有最近一二十年來,有幾位武林名人據聞來自天情宮……」

  朗朗談笑聲,迴盪在充滿墨香的書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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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熙王朝,德寧七年。

  白長老一雙老眼緊盯著卦象,她的額頭上汗水涔涔。一陣微風吹過,燭火隨風搖曳,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之下,更顯得其它同處卦室的人的臉色之凝重。

  白長老身為不見山莊的鎮莊長老之一,專司吉凶占卜,特別是每次離莊送物之前的占卜。接連兩天,白長老為今年押送鏢物諸事進行人選占卜,豈料到了最後一項物品時,占卜了十五個人選,居然連續出現十五次大凶。

  不見山莊的莊主,以及其它莊中主事者得知此占卜異事,隔日聚集在白長老的卦室中,神情肅然的等待新的占卜結果。

  在連連出現大凶的情況下,卦室裡眾人不覺面面相覷;就算是白長老百年難得一見的卦算出錯,也不可能出錯到連續卜出二十多次大凶,而其它的凶、小凶、凶中帶吉、小吉、吉、大吉、吉中帶凶,卻是一次都沒出現過。

  通常白長老在卜算莊中何人要外出送物時,通常只要兩三卦,就會出現吉卦,而那位顯示吉卦之人就是運送該物的人選。

  又過了三天,白長老幾乎把不見山莊中能外出的人員一一占卜過一次,終於出現了一個吉卦,而且還是大吉的卦象。連日來虔心卜卦的白長老將此事告訴莊主之後,才放心的虛弱入眠。除了七年前托送傳國玉璽那次,白長老很少遇到這種幾乎占卜遍全山莊人的經驗。

  「出現吉卦的是江太夜。這次離莊的名單,江家三姐妹竟然全部榜上有名。」約莫三十歲的莊主眉頭微擰,一絲猶豫快速閃過他威武軒昂的臉龐,最後仍是果斷做出決定。「先去江家把江實夜喚來,同時讓白妞兒去山裡找一找,務必盡速把江太夜找來。」

  「是。」一名山莊侍衛立即銜命而去。

  不久後,山林裡出現一名穿著粉色衣裳、模樣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在疾步行走,高聲尋人。

  「太夜,快出來!」小姑娘的年紀雖輕,但擅歌的嘹喨聲音遍傳四方,遠遠朝山裡傳了開去。

  白妞兒疾步踏入山林深處,在喊了一陣子之後,忽聞一聲雄渾虎吼傳來,知曉那定是太夜的山中好友──一隻吊睛白額虎的吼聲,她大喜的在原地站定,等著太夜尋來。

  過了一會兒,一陣林葉摩擦聲傳入白妞兒敏銳的耳中,顯示正有人高速朝她這個方向趕來。

  「白妞兒!」

  白妞兒聞聲望去,只見一名外貌靈秀的妙齡少女足下生風的飛快跑著,旁邊伴隨著一隻全力奔馳的成年猛虎,還有一隻小猴子睜著靈動大眼,緊緊攀在少女的肩膀上。

  少女的輕功不俗,跟在一頭疾奔猛虎身旁絲毫不顯落後,等她跑到白妞兒前方五尺遠時,及時煞住步伐,毫無勉強的立穩細柳般的身軀。單此疾速中倏地定身的動作,就可得知少女的真氣已達收放自如、以意馭氣的境界。

  猛虎見少女停住身子,也緩下衝勢,又朝前奔出十餘尺才止住步伐,扭身折回少女身邊。

  瞧見老虎靠近,白妞兒往旁移動了一些。

  「太夜,莊主找你。聽說這次離莊的人裡,有你一份呢!」白妞兒趕緊告訴好友這個她期盼兩年之久的好消息。

  「什麼?!我能離開山莊出門了?!太棒了!」江太夜歡呼出聲,開心的蹦了三丈高,震下幾許落葉。「虎子、乖乖,你們聽到沒有?!我可以出莊了!我可以送東西出去,為山莊效勞了!」

  江太夜高興的拉著小猴子手舞足蹈,連一旁的老虎似也感染了她的喜悅,繞著她轉圈子。

  「好了,你先去見莊主吧,他正在山莊裡等你。」白妞兒含笑看著好友快樂的模樣。

  「對對對!找莊主去,免得晚了其它哥哥姐姐們搶了我的東西先離莊去了。」江太夜把小猴子往肩膀一擺,刻不容緩的往山莊的方向衝去。

  「太夜!不能帶虎子進山莊呀!」白妞兒清亮的嗓音只來得及對那道遠去的身影高聲提醒。太夜在山裡交到的眾多朋友,可不是每一個都能被大家接受的。

  「曉得了!」

  遠遠的,傳來江太夜的回應。

  

  「太夜,王府人多嘴雜,隨時會有隱匿的****者,你切莫與人交談,少說一句話就少一分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險;一旦將盒子交給八王爺之後,就盡速離開。」身著紅色勁裝、模樣是三人之中最年長的少女對著身穿藕色衣裳的年輕女孩殷殷叮嚀。

  年輕女孩聞言,露出美麗燦爛的笑容說道:

  「謝謝實姐姐關心,太夜會做到的。」

  「實姐姐,我跟太夜會小心的,我們一定不負使命的將東西送達指定人手上。」一旁的綠衣少女表情十足認真地說道。

  「箏夜,你也是。這是你跟太夜第一次離開村莊,村外的人很奸詐,他們十句話裡至少有七句是假話,剩下的三句也未必是發自內心的真話,你千萬別把他們的話當真了。唉,真不知道白長老給你們卜出來的卦象為什麼是大吉和吉。」江實夜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你們還太小,閱歷尚淺,離開村莊是很危險的。」

  「我們還太小,閱歷尚淺,離開村莊是很危險的。」兩位少女異口同聲。

  「實姐姐,你這話兒從莊主和長老交代任務的那一天起,天天說夜夜說,說到太夜都會背了。」江太夜輕聲笑道,言語之間十七歲少女的天真活潑模樣表露無遺。

  「那是因為你們都還小。」疼愛妹妹的江實夜繼續叮嚀各種注意事項,唯恐心思單純的她們第一次出山莊,就被黑心黑肝黑膽黑腸的狡猾世人所騙,到時丟了物品也丟了命。三人雖非親姐妹,但是感情卻比一般親人還要親。這兩個她自小照顧大的妹妹第一次出遠門,她當然會擔心。

  「實姐姐,我們已經十六歲跟十七歲,都不小了,比起你五年前第一次執行任務的十四歲,年紀都要大多了。」江箏夜舉證反駁。

  理智上,江實夜知道兩個妹妹都已長大,不再是當年需要她抱在懷裡呵疼照顧的小娃娃,可是她依然擔心涉世未深的她們會被險惡世人給謀害,尤其是妹妹們押鏢的物品又如此特別。

  「箏夜,村外人說的話你盡量全都別信,男人講的話你連聽都別聽,如果不小心聽見了,也當作沒聽到,就算聽到了,也要把話中的意思反過來,懂嗎?」

  「懂。」江箏夜一臉慎重的回答。

  江實夜憂慮地看著生性認真又一板一眼、嚴守規矩的小妹箏夜。箏夜自小就不懂得懷疑人,別人說什麼,箏夜全都相信;離開純樸善良的村莊,她很擔心箏夜會被壞人騙走。江實夜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任務接了都接了,莊主和長老派任務給箏夜自是有他們的用意在,江實夜說服自己要接受眼前的事實;另外,她還有一個放不下心的人。

  江實夜向大妹囑咐:「太夜,你到了京城一定要千謹慎萬小心,京城裡的人噁心一起,可是吃人都不吐骨頭。」

  「哇!虎子吃掉一頭鹿都會記得吐骨頭,城裡的人這麼狠心啊!」江太夜露出驚歎又可愛的表情。

  「太夜,你離莊之後盡量少說話;進了熱鬧城鎮之後,連一句話也別說,能用點頭、搖頭、擺手代替就別說一個字,懂嗎?」江實夜細細叮囑武功最為高強,卻有問必答、有答必詳盡的大妹。經常混跡山林之中以動物為師為友的大妹,武功雖然超凡,卻極有可能會犯下莊規,實在不適合離莊。為什麼連占卜吉凶的白長老都同意讓妹妹們離莊呢?她擔心得胃都疼了。

  「我懂,實姐姐。」江太夜笑得可愛。

  「太夜,別說話,用點頭來回答。」江實夜決心訓練大妹用沉默表達的能力。

  江太夜立刻點頭如搗蒜。

  唉,比起小妹箏夜,江實夜更擔憂太夜;雖然以太夜的能力不至於會失手,否則長老們也不敢將此次最危險的物品交給太夜運送;但她更擔心太夜會回不了山莊。太夜的好奇心重,什麼都喜歡摸摸碰碰,容易在不知不覺間沾惹麻煩的個性,比起箏夜更讓她頭疼。

  長姐如母的江實夜再次耳提面命:「最後提醒你們,不見山莊的兩大規定還記得嗎?」

  江箏夜脆聲說道:「記得。」

  江太夜正要開口,卻在大姐關切的注視下改成點頭。

  「希望你們不會動用到第二條莊規,能夠順利完成任務,平平安安的回莊。」唉,她還是好擔心哪。 

  王府總管腳步輕盈地走進主子的書房,恭敬說道:

  「王爺,國舅爺遣人送來一名歌姬,小的將她安置在偏廳裡,不知您有何安排?」語畢,躬身退至一旁等候主子的指示。

  八王爺從書卷中抬眼,揚了揚眉,哼笑了聲。「國舅?他沒事不好好當他尊貴的國舅爺,做什麼送個歌姬來?他還說了些什麼嗎?」

  「上個月在徐國公的壽宴裡,您對國公府裡歌姬的獻曲讚了聲好聽,國舅爺對您的話留了意,特地尋來一名聲音如珠玉般圓潤嫩脆的歌姬,希望您會喜歡這份薄禮。」王府總管一字不漏的轉達國舅爺的話。

  「這般費勁討人歡心,要我不對他的用意留心也難了。」

  眾所皆知,英俊瀟灑的八王爺是個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風流才子,身為皇上少數會召入宮中說幾句話的兄弟,一些皇親國戚送禮巴結是常有的事。

  朱納雍撫卷輕笑,像是笑書中內容,又像是在笑國舅爺的「薄禮」;微勾的唇角與淡笑的容顏,俊美迷人得像是一個喜歡親近美人的惜花浪子。

  「王爺,這歌姬要收下嗎?還是退回去?」

  「先收下吧。反正王府不差一張嘴吃飯。改天隨便找個名目,送兩個女人回去就行了。」呵,即使當個不理朝政的王爺也要家底夠豐厚,那些姬妾美婢歌伶可都是要花錢養的。

  八王爺看似多情的眼中快速閃過一抹厲色,淡淡說道:「囑咐潛在國舅附近的人,最近仔細注意他的形蹤,以及幾位往來較為密切的皇親勳戚、朝廷大臣,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回報。」

  「遵命。」

  「沒事就退下吧。」八王爺將目光拉回書卷上,慵懶的神態帶著幾分內蘊的凌厲,繼續翻頁讀著。
  
  一名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像是如入無人之境般的隨意在王府裡蹓躂著;他四處東走西瞧的模樣,讓江太夜不由自主的留心起他的舉動。

  躲在王府隱密處多時的江太夜,不知這名錦衣男子究竟是何人,她想,應該不是八王爺;據她藏身暗處聽到的交談,八王爺今日尚未踏出書房一步,但錦衣男子卻不像其它在王府走動的人那般行止謹慎;不過,書房外圍的守衛實在太過嚴密,讓她無法靠近觀察。

  對江太夜而言,佔地廣大的王府如同一座有房有樹有小橋有涼亭的山林,她就像藏在林中的小獸一般,無聲無息的躲在其中,每隔一段時間,她便像最靈敏的飛鳥一般悄悄挪換位置;已經隱身在王府好幾個時辰的她,雖然尚未分清底下來來去去的人究竟是何種身份,但看那名錦衣男子完全迥異於他人的舉止,她猜他定非府中的隨從及侍衛。

  想了想,江太夜決定稍微跟蹤一下那名錦衣男子。

  只見錦衣男子在王府裡隨意逛著時,遇到聞風而至的洛總管,兩人交談了幾句後,錦衣男子便興匆匆的跑向偏廳。

  他去偏廳裡做什麼?江太夜跟上去瞧了瞧。為了避免被發現,她藏身在離偏廳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可惜他們的說話聲音太小,她只能聽到隱約飄出的聲音,卻無法分辨那些字句。

  偏廳裡像是來了名歌姬吧?聽說那歌姬的聲音清脆悅耳,不知道有沒有白妞兒的聲音好聽?每當去山中採花摘果練武之時,她最喜歡聽白妞兒唱歌了。江太夜決定在他們出來之後,尋個空隙進偏廳裡等歌姬唱歌,聽聽山下的人唱歌跟莊裡的人是否有差別。

  實姐姐交代過,要她千萬別與人相處,最好是趁八王爺不注意或不在時,將盒子放在他的寢房或書房這類他經常去的地方,並且確定他收到不見山莊的盒子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盡量連身影都別讓人瞧見,然後回山莊報告完成差事的喜訊。

  現在距離就寢時間還有兩三個時辰,不如先聽聽曲子吧。好奇心頓起的江太夜喜孜孜地計劃著行程,等到錦衣男子跟洛總管從偏廳出來之後不久,她隨即身手利落地潛入偏廳裡。

  「八皇兄!」錦衣男子滿臉喜色的拍開書房大門。

  「十六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不是在行館打獵嗎?何時捨得離開你心愛的良弓駿馬了?」八王爺笑看自己的同胞手足。

  太后育有四子,分別是已故的前東宮太子、當今皇上,以及夭折的二皇子與七皇子。八王爺和十六王爺與嫁給前吏部侍郎之子的十三公主,是德貴妃所出。太后早已仙逝,德貴妃在太祖皇帝駕崩的隔年,因為思念過度而辭世。八王爺虛長幼弟九歲,年方十七的十六王爺,自小是八王爺陪伴督促帶大的。

  「八皇兄,聽說你今日又收到一名美人兒,方纔我去偏廳裡瞧過了,聽她黃鶯出谷般的聲音,就像我養的那對黃鶯兒一般,不如你將她賞給我如何?」錦衣男子眉眼開笑的等待兄長應允。

  八王爺笑著闔上手中書冊,平日不知迷倒多少女人的俊容在見著幼弟時,只剩下輕鬆的談笑。

  「才剛回來,也不懂得先跟皇兄請個安,就先向我討人,以前教你的規矩全給忘了嗎?還是你皮肉癢,等著討痛挨?」

  「八皇兄悠閒地在書房裡看書,見著了納德還很有精神的教訓一番,這不是安好還會是什麼呀。」錦衣男子坐在紫檀木椅上笑嘻嘻的回道。

  「就算我很安好,並不表示我會把那歌姬送你。她是皇兄今日才收到的,連首小曲都還沒聽她唱過,為什麼我要把她送給你?」八王爺挑了挑眉,淡笑地覷著幼弟。

  錦衣男子胸有成竹的說道:「因為她一整個下午都待在偏廳裡,而八皇兄則是待在書房裡;單憑這一點,納德就知道八皇兄對她根本談不上喜歡。八皇兄若真喜歡那名歌姬的話,早在收到她之時就該召她前來獻藝唱曲兒,都已過了幾個時辰,連她的俏臉蛋都沒興趣瞧上一瞧,肯定是不喜歡啦。」

  朱納德自小在八皇兄的教養下長大,所有皇室手足裡就屬他跟八皇兄最親近,他對八皇兄的脾性與習慣自是一清二楚。

  「你真要喜歡,那就帶走吧,剛好省下我養人的功夫。府裡已經有一堆人了,我寧願他們送金銀珠寶來巴結,也別再送女人來了,還要安置那些女人,麻煩。」朱納雍身為皇親貴胄,自小在宮婢奴僕的圍繞下長大,女人對他來說,就如同貨物一般,隨手一抓就一大把,且容貌身段皆屬上上之選。美婢家妓歌伶除了偶爾載歌載舞的來段表演,調解煩悶的日子,以及夜晚暖床的服侍功用外,他實在想不出那些女人還有什麼用途。因此,嫌多了,就送給屬下當作賞賜,倒也不失為方法之一。

  「謝謝八皇兄。我這就去問她願不願意隨我回府。」話一說完,錦衣男子就像頭野馬似的奔出書房。

  聽著幼弟遠去的足音,八王爺搖了搖頭說道:「問?她有人要就該歡喜的酬神謝佛,還需要問嗎?」

  幼弟純真的言行,讓八王爺俊朗的臉龐少見的添上一抹真誠柔意。「都十七歲了還這般良善,幸好皇上已登基數年,否則在爭儲君之位的那幾年,這樣無防心的良善,夠他死上好幾次了。」

  他臉上閃過一絲溫柔神色,笑了笑,拾起書冊,繼續研讀。 

  江太夜靜靜地藏身在偏廳旁的小廳樑上陰影處,等候那名歌姬唱曲兒。

  好安靜唷。莫非實姐姐也曾吩咐過歌姬不能說話嗎?江太夜感到乏味的猜測著。

  正當她在思索有什麼法子可以引歌姬開口說話,又不會暴露自己的行藏時,偏廳外廊突然響起一連串腳步聲。

  沒多久,先前她瞧見的那名錦衣男子進到偏廳對歌姬問了句話,只見歌姬靜靜地點了點頭,錦衣男子便拉著歌姬離開。

  過了好一陣子,江太夜這才愣愣地從樑上躍下,走入空無一人的偏廳張望。「奇怪,她也是山莊裡的人嗎?不然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可我從沒瞧過她呀,難道她易容了嗎?而且,他為什麼要把她帶走?這歌姬不是送給八王爺的嗎?八王爺不是應該在書房裡嗎?還是他才是八王爺,一直待在書房裡的人不是?不對,他的模樣跟長老給的畫像不一樣……但,真要說不一樣,卻又有六分相似……」

  江太夜滿腦子疑惑。今天是她第一次踏進這麼一幢華美富麗的大宅子,簡直快要有她家的數百倍大。宅子裡面的人很多,可……人雖多,卻沒發出什麼聲響,大多時候他們都是靜悄悄的,眾人來來去去,彼此遇見了也不怎麼交談,即使說話了,也是壓低著聲音。

  第一次離開不見山莊的江太夜,對什麼都好奇,也對什麼都不瞭解,除了吃飯買東西住宿,以及完成使命之外,很多事情都是她以往不曾接觸、經歷過的;然而,她心裡知道,懂不懂沒關係,凡事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記得按照莊主和實姐姐的叮嚀做,盡快學習就是了。

  正當她準備另外找個地方再躲起來時,偏廳此時走進一高大男子。

  「十六弟……你沒走?」八王爺朱納雍有些訝異地看著站在眼前的年輕女子。

  他是誰?江太夜警覺地盯著眼前的男子,他的相貌雖然俊朗,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卻猶如她在山林裡遇上的老虎一般,看似懶洋洋,體內卻蓄滿強勁、不容忽視的力量,隨時都能擊殺任何突如其來、具威脅性的人。江太夜自小在山林裡與動物一起嬉戲長大,她敏銳地察覺到眼前這名男子所潛藏的實力。

  方纔她因為在思索其它事情而稍微分神了下,可她竟然直至他走到偏廳外才聽見他的腳步聲,由此可知他的武功與她應在伯仲之間。實姐姐叮嚀過,下山之後若遇見實力比自己高的人,能避則避,避不了時盡量別引起對方注意。

  朱納雍瞧了下蒙著面紗的年輕女子,她穿著一襲藕色衣裳,質料雖非上等,但樣式與繡色皆十分雅致,面貌被輕紗遮掩得嚴實,不過瞧得出國舅這次還頗有眼光;比起過往那些艷光四射的女子,這類有著山間靈氣的清雅女子還較合他的喜好,只是自幼見多了絕色美女,即使她貌比西施,他也沒興趣瞧上一瞧。

  「十六王爺呢?走了嗎?」朱納雍淡淡問道。

  十六王爺?原來之前那名錦衣男子不是八王爺。那人的確是離開了沒錯。江太夜想了想,輕點了下螓首。

  她沒有把握能安然從他面前掠過,自他身後的廳門離開;思索了下,決定遵照實姐姐的叮嚀,盡量別引起他的注意。

  「他沒帶你走?」真是奇事一樁!竟有女子選擇不跟隨俊美的十六王爺離開。

  錦衣男子帶走的是歌姬不是她,她也不可能跟著十六王爺走,於是,江太夜再輕點了下螓首。

  「你不願跟他走?」眼前這名女子終於挑起他的興趣了。

  江太夜依然用點頭回答。她有任務在身,當然不能跟那位十六王爺走。

  「抬起頭來。」朱納雍命令。

  江太夜遲疑了下,終究決定依言抬起微低的螓首。

  朱納雍仔細審視今日才收到的禮——眼前女子直視著他的清亮眼眸,像是不知世事、不懂尊卑的天真女子;她身上散發著一種乾淨的氣息——不單指外貌,而是一種由內透出的清靈淨秀。朱納雍第一次在成年女子身上感受到這種氣息。

  但是,一名小小歌姬竟敢違逆尊貴的王爺,若不是她非一般庸脂俗粉,就是她心中另懷用意。要他相信行事作風非屬正派的國舅會送他一名不同於世俗濁流的獨特歌姬,他更偏向相信這名歌姬是心思不純的人。

  十六弟沒將她帶走也好,省得因此而出什麼差錯,那可就不是一個國舅的命賠得起的。

  朱納雍看著她那雙炯炯有神、卻帶些善良單純的黑眸。已經很久沒有女子敢像她這般坦然、不羞澀地迎視他審視的目光了。留著她,他倒要看看國舅能夠變出什麼花樣。打發時間也好。

  比起那些外貌艷媚的女子,或是巧妙施展風情的老練歌伎,眼前這女子與人應對的方式簡單得令人訝異,卻反而更對他的脾胃。當然,不排除這是她另一種更高明的偽裝。

  朱納雍微瞇了下眼,繼而露出傾倒眾生的笑容。「既然國舅將你送來,今晚你就到我房裡唱首曲兒伺候吧。」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曲子唱得好,今夜就點她侍寢了。

  江太夜不知他迂迴的心思,她只想早點找到八王爺,並將盒子交給他好回莊裡覆命。他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快走吧,她還得去找人哩。哎呀,國舅送歌姬的對象不就是八王爺?!原來他就是八王爺!

  哎呀!剛剛突然見到他時被嚇了下,她現在才想起眼前這男人的模樣跟長老給她的畫像極相似。在確定自己已找到八王爺、並瞧清楚他的長相後,江太夜那雙未被面紗遮掩的眼笑得一閃一閃,猶如夜空中的星光。

  朱納雍招來一名年長女官,交代女官把她帶下去梳洗打扮之後,再領去東廂房。

  華燈初上,東廂房的一間寢房裡,正坐著一名珠圍翠繞的年輕女子,白哲的肌膚襯著嫩紅櫻唇與靈動黑眸,剛沐浴完的身子誘出一層薄薄的粉色紅暈,更加顯得美麗出塵。

  確定那群硬拉著她洗澡的女子皆己離開之後,江太夜憋在胸中的那口氣才敢緩緩吐出。

  好可怕啊!山下的女子都像她們這麼可怕嗎?

  一群人拉著她又洗又搓又刷,彷彿要將她洗脫一層皮來;她們有人負責使勁的抓著她,有人負責脫她衣裳,若非擔心撕破實姐姐為她縫製的衣裳,她早在衣服被脫之前就先將人擊昏,然後趕緊逃開。唉!她們可以飛快的將她衣服脫掉,卻在穿衣的時候,挑揀比試了半天。讓沒穿衣物的她絲毫不敢施展輕功離開。

  這是她第一次發上戴如此多簪子,穿如此難以行動的累贅服飾。江太夜不習慣的在房裡動了動,暫時顧不了那些叮叮噹噹的髮飾,她先去確定好不容易從她們手上搶回來的衣物,她們原本要將她的衣服給扔了呢!

  待確定存放委託物的盒子與不見帖都在之後,她這才稍安下心,再摸了摸隨身軟劍,清點了下物品,她放鬆了下來。

  實姐姐行前交代,要她在八王爺熟睡之際,將盒子與不見帖放在他的寢房,再潛伏暗處確定他醒來之後看到了委託物。她就可以離開,回莊去了。最重要的一點是,千萬別讓八王爺知道她就是不見山莊的使者。

  現在她人己經在八王爺的房裡。她大可直接將盒子放著,然後再找個隱密處躲起來即可。

  江太夜對於王府裡眾多亭台樓閣並沒有太多瞭解,只當作東廂房這間華麗的寢房就是八王爺的臥房,殊不知朱納雍真正的臥房和這裡仍隔了兩三座園子。

  每走一步,她身上的釵飾環物便叮噹作響。「戴著這些東西,大概能嚇退十隻豹子吧?至少虎子和乖乖肯定會被驚嚇到。」虎子、乖乖是她的山中好友,一隻成年老虎和一隻小猴子。

  江太夜動手將身上那些晶亮美麗的釵飾、項練、玉珮給一一拿下,當她好不容易把發上的繁複髮髻全部解開,泛著烏黑光澤的一溜長髮披肩灑下,此時房門被人打了開來。

  是八王爺!

  江太夜心中一驚,連忙撫上臉。

  呼!幸好剛才在清點東西時,己將面紗系回臉上。

  糟了!本來打算換回自己的衣物,再去找藏身的地方,現在八王爺回房了,她該怎麼辦?

  朱納雍瞧了下桌上堆著的牡丹花簪、金步搖,以及許多女人喜愛的髮飾手環玉珮,視線轉回她那頭滑亮烏絲,以及那雙正准各摘除耳墜子的小手。

  他勾起一抹讓無數女人癡迷的笑容,淡笑問道:「怎麼拿下了?不喜歡嗎?"

  在他的盯視下,江太夜只好先放下手,任憑那對葡萄葉紋的耳墜子繼續在她小巧耳垂上搖曳生姿。雖然眼前這位八王爺臉帶淡笑,但江太夜卻覺得自己像是被老鷹盯上的獵物,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朱納雍坐在一旁的梨木離花椅上,拿起備妥的酒壺自斟了一杯桂花釀,態度閒適的輕聲道:「回話。」

  這些首飾很美,可是會礙著她的行動,所以才會把它們拿下來,剛想開口澄清,她想起實姐姐的叮嚀,於是搖了搖頭充作回答。

  即使隔著面紗,朱納雍依然能察覺到她的小小遲疑和輕微的舉動。

  她身為歌姬,不是應該努力以悅耳的聲音討好他嗎?她現在這麼怯生生的,是想他對她另眼相待,還是別有用意呢?

  「做什麼不說話?本王叫你回話,不是來看你點頭搖頭的。」

  朱納雍自顧自地飲盡琉璃杯中散發雅致花香的美酒。

  聞言,江太夜僵直了身體。

  實姐姐,怎麼辦?他要她說話,她該如何是好?憶起實姐姐曾經說過要她相信自己的感覺:如果世人認為某個人是大善人,但她卻覺得對方是惡人,那麼對方就絕對是個惡人。

  實姐姐說過她長久浸淫在山林裡生養成的敏銳直覺,比任何證據的判斷都要準確。她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江太夜決定執行今晚瞧見八王爺時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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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意既定,江太夜立刻施展輕功打算離開。

  看似優雅從容飲酒的朱納雍,實則將注意力放在蒙著面紗,卻不懂如何掩飾眼神的娃兒身上,在她的的身形一動之後,他杯中的美酒立即化作一道水箭,攔住了她的去路。

  江太夜驚詫的看著沾染酒液,並且被水箭突破一個洞的衣袖。

  「歌姬,國舅沒有教你『主子沒叫你離開之前,你不能動、也不能擅自離開』?否則要你何用?」朱納雍勾起一抹笑容,繼續斟酒自飲。

  江太夜全身繃緊得像是一條弦。雖然他笑容滿面,但她的直覺卻告訴她:快逃。要硬拚嗎?不求贏,但求脫身,有辦法嗎?

  「回話。」

  江太夜僵硬的搖了搖頭。她壓根不認識什麼國舅,國舅也不可能教她什麼事情。

  覷見她以搖頭代替回答,朱納雍淡笑不語。身為歌姬,不好好唱曲以博取主子歡心也就罷了,竟連話也不懂得如何說。呵,他自有法子讓她開口說話。

  「這般沒經過調教,難怪粗野得不懂應答禮儀。既然國舅將你送給本王,本王只好紆尊降貴的來指導你這個禮教不周的小娃兒。」

  小娃兒?江太夜聞言氣跳了起來。「誰是小娃兒?我已經十七歲又十個月,再沒多久就要滿十八了!」

  脾氣再好的人也是會有發怒的時候。江太夜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有人說她小,叫她娃兒。她已經很努力在長大,很努力在練武,可是十七歲的她卻是全村裡最晚接受任務出莊之人!

  實姐姐剛滿十四歲就開始第一個任務,甚至連這次一齊出任務的箏夜也還比她小一歲。從十四生辰的那天起,她就期盼自己早日離莊去執行任務。等呀等,就是沒等到長老們傳喚她去交辦事情,每次看著莊裡的人領著鏢物離莊,她羨慕得眼都饞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長老跟實姐姐總是說她還小,不適合離莊,可是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願意說話了?」朱納雍挑了挑眉笑道。

  江太夜聞言,抿緊了嘴唇。實姐姐交代不可以說話,這是她好不容易盼來的任務,她一定要達成它,風風光光回村裡證明自己長大了,是個巾幗英雄,已經有能力離莊工作!

  朱納雍看了下她會說話的眼睛,不需要如何去推敲,他就知道她大底在想些什麼,於是故意說道:「小娃兒有十七歲嗎?怎麼瞧起來你是十三四歲的模樣。」再蓄意輕蔑地對她上下打量之後,薄唇逸出淺淺淡淡的笑聲。

  聽到他的話和輕蔑的笑聲,江太夜差點氣紅了臉,受不住激的要出聲反駁:「我……」

  瞧見他帶笑的臉,她及時憶起實姐姐的叮嚀,硬生生忍住到嘴邊的話,滿腔憤懣卻有口難言,只好將怒火集中在眼睛瞪著他瞧。

  氣死她了!用力瞪!

  真好玩!天真小娃兒耐不住激將,看她激動的模樣,將話憋在胸口不說,像是比開口說話還難過咧。

  朱納雍支著下頷,對她露出迷人笑容,像貓逗老鼠般的說道:「我什麼?你連句話都說不全,不是小娃兒,那要喚作什麼?」

  江太夜一聽,氣得雙手緊握成拳。

  這樣她還不說話?有趣有趣!比起往常那些風情萬種、媚眼勾人的歌姬,國舅這次送的禮倒挺新鮮,很能解悶用。

  朱納雍笑笑的又說了句:「本王方才說錯了,你不是十三四歲,應該是三四歲才對。小娃兒不大會說話的年紀只有三四歲,不會是十三四歲。把女人的年紀高估了十歲,讓你老了十歲,難怪你不願說話。」

  江太夜這次終於忍不住的大聲抗辯:「我十七快滿十八了!才不是十四歲!更不是三四歲!」

  這樣就開口說話了?看來國舅送來的這個歌姬真的是訓練得不夠,心機不夠深,定力不夠沉,連掩飾表情都做不到。

  雖然江太夜大部分的臉都讓面紗給遮掩住,但那靈動的眼眸實在透露太多情緒,即使掩著面紗,根本沒用!

  「十七歲?本王實在看不出你已經滿十七歲了,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一副瞧不起人的口吻。

  聽見他說話的口吻,江太夜氣極。證據?她哪來的證據證明自己的年紀?這種事情不是單用眼睛瞧外貌身量,就可以瞧出來的麼?

  正當江太夜又張口準備抗辯之時,赫然發現他一臉等著看好戲的模樣,這才想起打定主意不說話的她,已因他的話破了兩次戒了。思及自己這麼容易就受敵人牽動,她氣得想搬起桌子砸過去。

  看著眼前這稚嫩娃兒變來變去的神色,真是有趣啊。國舅這次倒是送了他一個上等貨,只可惜臨場應變能力不足,容易落入敵人手裡掐圓捏扁。

  八王爺早年流連花叢,府內養著歌姬美婢數十人,容貌才藝皆是京城一絕。如今他已二十六歲,卻尚未立妃,眾人以為是八王爺浪蕩成性,捨不得放棄獨身生活。殊不知自從皇上七年前登基之後,他就開始逐步收起花心風流行為,此舉的真實用意並非皇上曾經對他嘮叨之故,而是皇位大事已定,他沒有必要再繼續扮演下去了。

  不愛江山愛美人,這是眾人對八王爺的評價,殊不知,朱納雍連美人也不愛。至今能入他眼的美人,一個也無。

  不過依照王府常收的「薄禮」來瞧,他那浪子形象似乎扮演得頗為成功。那些人難道沒發現他未曾傳出私生子一事嗎?此是其他不知有多少私生子的皇親國戚,他對女子的浪蕩行為算是很儲蓄了。

  偶爾捉弄一下像她這般有趣的嫩娃兒,倒也是賞心悅事一樁。

  朱納雍繼續逗著她玩。「拿不出證據嗎?沒關係,國舅送你來這,也不是要你證明你現在只有三四歲。」

  瞧了瞧她氣紅的小臉,朱納雍心頭感到一樂,續道:「唱首曲兒來聽吧。既然國舅誇你聲音珠圓玉潤,想必你的甜嗓唱起歌來定是別有一番風味。還愣著作啥?快唱一首拿手曲子來聽聽。」

  江太夜緊抿著雙唇,用力瞪著他恰然自得的飲酒模樣,恨不得直接拿那裝著委託物的盒子扔到他臉上,然後再拿起她慣用的軟劍,將他手中的酒杯一劈為二。

  可是這樣一來,就會暴露出她來自不見山莊。實姐姐交代過,外頭的壞人都想知道山莊的位置,如果讓外人有機會查知不見山莊的位置,不但視為任務失敗,且比鏢物被劫還要嚴重,第二條莊規就是因這而訂下的。

  等了等,朱納雍發現她還是堅持不說話,他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邪笑說道:「你不唱拿手的曲子,那就唱我要你唱的曲子吧。這可是你自己選擇的。」

  話尾方落,朱納雍已飛身至她的前方,一個擒拿手準備抓住她的腕。

  在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之下,江太夜來不及抽身離開,於是翻起手腕避開他的擒拿,以指代劍,打算狠狠教訓他一頓。

  因他早先說的話而失去平常心的江太夜,渾然忘了之前自己的直覺告訴她,她與他的實力相差不多,也或許對方的武功略高過她也說不定。

  瞬間,兩人就這般拆了十數招,江太夜漸呈敗勢;再過半盞茶的時間,她身上大穴已被對方定住,雙手被他牢牢緊握。

  放開我!

  穴道被定住,不得動彈的江太夜,用靈動黑眸傳達出她的怒氣。

  小娃兒能與他近身拆數十招才被定住,以她這般豆蔻妙齡,有這等武功實屬不易。這般少見的女子不可能只是歌姬而已,她是國舅派來的潛藏刺客?但,不論是歌姬還是刺客,朱納雍都起了興致。

  朱納雍心情很好的瞧著身前的怒火佳人。「還是不說話?多倔傲的脾性。」真是容易生氣,容易引逗的小娃兒,那種單純的怒氣,還真是有趣啊。

  「哎,瞧本王忘的。」 朱納雍臉上的笑容更熾。「女人會同本王說話,一般說來並非站在花廳,通常都是躺在床榻上,附在本王耳旁鶯聲燕語,嬌喘細吟。想必是本王忽略了外頭的傳聞,讓你在花廳枯站,你心中不快才這般不願開口。」

  全無反應也沒啥趣味,朱納雍換成只點住她半身穴道,享受她在他懷裡掙扎的扭動感。

  朱納雍將她整個人橫身抱起,不忘以單掌緊握那雙欲掙脫的小手,揚笑說道:「本王現在就知情識趣的換個地方,好讓你盡情表現那副醉人的嬌聲美嗓。」

  他抱著她輕鬆步往華麗雅致的內室,沿途欣賞她的表情。瞧她臉上尚無意會過來的表情,想必是未識男女,那麼……接下來的事肯定更有趣了。

  歌姬、女刺客是很好的生活調劑品哪。

  雖然聽不懂八王爺在說些什麼,可是江太夜還是覺得不對勁。

  是哪裡出了差錯?

  沒多久,被定住半身穴道的她就被放躺在一襲繡工精緻又舒適的床榻上,下半身與又腳被制住的她眼睜睜看著他——「啊!」江太夜失聲驚叫了起來。他、他……他竟然在撕她的外衫。

  這套美麗衣衫雖然不是實姐姐親手為她縫製,但應該也是某個人辛苦做的,他就這麼將它撕了,未免太不珍惜衣服了。

  「我的衣服!」江太夜連忙自他手上搶救被撕開一道大裂縫的外衫,將它寶貝似的護在懷裡。

  「你的衣服?」 朱納雍挑起好看的濃眉。「本王以為這是王府裡的衣服。」他邊說邊將手滑進華麗衣裙內。

  小娃兒真是憨傻得可以,只知護著被撕破的上衫,渾然不察自己的動作將自身衣裙撩高了好幾寸,正巧讓他的大掌順著那雙雪嫩小腳往上滑動。有掙扎才有樂趣呀。

  發現她似是咬著下唇不說話,表情是說不出來的有趣誘人。

  朱納雍繼續欺凌著她玩,說道:「怎麼又變成不懂如何說話應答的三歲小娃兒了?」

  快快快!只差一點,再忍耐一下。江太夜努力壓抑著想說話的衝動,告訴自己別受他言語影響。

  順著她動彈不得的下半身,朱納雍輕撫她滑膩小腿,順勢往上探進,左掌不忘重新箝制住她的雙手,以防她出招攻擊。

  一眨眼,她原本護著外衫的雙手已被他牢牢制住。

  「不可以撕衣服!」江太夜低喊。衣服破了,要縫很麻煩哪。

  朱納雍笑譫道:「本王不會撕衣服,你別擔心衣服,先擔心自己吧。」俊美的眼眸閃過一道殘酷亮光。

  皇室中人就算是笑,心情也未必是真的好。若沒有練至臉帶笑,心藏刀的深沉城府,朱納雍是不可能安然度過當年的皇位之爭,以及皇上登基後那幾年為鞏固帝位所做出的殺伐貶斥。

  江太夜突然心神一震!

  他、他的手……怎麼可以放在那裡!

  從她瞬間圓睜的黑眸,朱納雍知道她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了。

  「說,國舅派你來做什麼?」 朱納雍帶笑的問道。大幸毫不客氣的揉擰她的私密處。對女人,這樣的侵犯調情手段,比嚴刑拷打更加有效。

  他說句問話的口吻平淡,像是在與女子逗笑的風流浪子,又像是與友人在談風論月的閒聊,輕輕淡淡的話語不夾一絲力道;然而兩人的眼瞳相距極近,看得出他眸中沒有男歡女受的慾念,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柔情,江太夜看見的只有興味與冷酷。

  哪來的國舅?對了,送歌姬來的人就是國舅。一個當朝國舅干她什麼事了?喜歡那個歌姬,不會自行找他的十六皇弟要去!

  江太夜正要開口辯白,告訴他他認錯人時,身體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刺激,令她不禁尖叫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她狠瞪著那只貼在她胸前搓揉的大掌。

  「欺負你。」說完,朱納雍的右手繼續在她身上遊走。

  她十七年來的歲月都在努力長大、努力學武、努力學著一堆離莊之後遇到危險時的保命方式,可是她也知道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她以前不曾下過山,也沒見過什麼世面,但也沒瞧過有男人可以隨意把手放在女孩兒身體上,至少她在大街上走動,住在客棧時沒瞧過這種事。

  所以他的手在她衣內亂動,應該符合實姐姐叮嚀過男女授受不親的標準吧?那麼她現在該怎麼做……

    呵,她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卻連一聲嚇阻也不會喊,果然是未經人事的小娃兒,而且還是個清艷的純娃兒咧。朱納雍閒閒地把她的表情變化當作風景來欣賞,瞧她漸泛紅暈的白皙臉蛋,再搭上半嫩半呆半成熟的模樣,再如何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也會因此而動心;他向來不以君子自認,立時感覺下腹一緊,體內一股深沉的灼熱感因眼前美景而蔓延開來。

  朱納雍的眼神黯了黯。看來這新鮮娃兒頗合他的胃口,不過公事跟私事要分開處理。「國舅派你來做什麼?是要刺殺本王,還是要竊盜機密文書?」該問的事情仍是要問個水落石出,等問完再吃了她。

  江太夜聽若未聞地狠瞪著那只四處遊走的怪手。

  「還是不說?」 朱納雍慵懶地挑了挑眉。

  小娃兒的反應不夠激烈,看來得下重藥了。

  「在床上有太多方法可以對付女人,本王自有法子讓你乖乖吐實。」 朱納雍將右手自她衣內抽出,拉開床旁一個多寶桶的抽屜,取出一個白色瓷瓶。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朱納雍拿著瓷瓶在她眼前輕輕搖晃。

  他拿個瓶子要做什麼用?送她嗎?

  行了!江太夜心中一怔。

  朱納雍立即從她眼中閃過的喜悅之情察覺有異。

  高手對壘,首重機先,朱納雍的武功雖高過江太夜,但他認為她涉世未深,臨敵經驗不足,且半身穴道被制無力反擊,因此當她雙腳能自由行動時,即使只是行動稍慢於他,但以二人這般近的距離,也足夠她掌握這短短的剎那,扭轉局勢。

  江太夜得意地看著穴道被制住的他。

  剛才,她脫困的蓮足,一動就立即襲向他無防備的背後,趁他要防守的那一瞬間,雙手自他左掌處掙脫,眨眼間,她已封住他週身數個大穴。

  在不見山莊裡,穴道被封、四肢被擒,是他們打從練武起就必學的兩門功課。每天,她都要練習如何衝破被封的穴道、被擒的四肢,如今不管是如何高妙的點穴法,還是四肢都遭鎖鏈綁住,她都能很快地衝開穴道或是使技脫離。

  一確定他全身上下都被制住,江太夜做了一個她之前就很想做的動作——「男女授受不親,我打你這只不守規矩的右手!」她抓起他的右掌,使勁拍打他的右手手背,啪啪啪地連打二三十下,這才稍稍一吐胸中鬱悶之氣。畢竟她是來送委託物的,不是來尋仇報冤,因此拍打他手背的頸道並沒有用上內力。

  朱納雍表情奇怪地看著她莫名的舉動。

  直到將他的手背拍打至整個泛紅之後,江太夜才滿意地把它甩至一旁。哼,知道錯了吧!

  「實姐姐有說過要推已及人,現在我的手掌心因為打你而有些疼痛,想必你的手背也是一樣疼痛。誰叫你之前要在我身上亂摸,雖然那種奇怪的感覺你也會有,但是你沒有先問過我的意見就先亂摸,所以那是你的錯!手會痛是應該的,誰叫你先欺負我。活該!」揚眉吐了一口被歎壓的老鼠氣之後,江太夜得意地瞧著他有口難言的模樣,因為她連他的啞穴都封住了。

  聞言,朱納雍的臉色變得更加古怪。

  「這次終於換到你了。現在你知道想說話又不能說話的痛苦了吧?若非實姐姐有交代,早就教訓你一番,哪會硬忍到現在。誰沒有禮教?誰不懂得說話?哼,你說說話呀!還是換你唱首小曲來聽?你這個不會唱曲的笨王爺,你要唱我也不想聽,肯定沒有白妞兒唱得好。還有,這件衣服是我的,現在它穿在我身上就是我的,不是你王府的衣服!不然我換下來,把衣服讓你穿,讓你穿得痛快可好?」江太夜一口氣回答了他的問題。方才憋得她辛苦極了,不講個清楚真不痛快。

  教訓他?小娃兒的口氣真大。過了今晚,誰教訓誰還不一定呢。這時,朱納雍恢復平日鎮定帶笑的表情。

  江太夜摸了摸臉上的面紗,確定面紗沒有松落之後,決意盡速離開。這個亂誤會人的八王爺手底功夫硬極,能夠制住他,也只有她一時僥倖,不知他何時會衝開穴道,她還是早早離開比較妥當。

  「不跟你多說了。實姐姐有叮囑過,遇到比自己厲害的人,要盡量不引起對方注意的避開,因為你比我厲害一些些,只有一些些而已喔,別太得意!所以我要快點離開,免得危險。記得你沒有注意到我,懂嗎?」

  確定他應該不會注意到自己之後,江太夜拿走稍早打包好放在花廳的衣物與隨身物品,施展輕功,打算遲速離開此地。

  離開這間寢房前,她回首說道:「我不認識什麼國舅,不是他派來的人,也不會唱好聽的小曲,你認錯人了。」

  語畢,靈動的身形已飄出房外,眨眼間已躍至屋簷上,有如一縷輕風般拂過屋脊,完全沒驚動府中護衛的悄聲離開。

  在她離開寢房後,半晌,朱納雍便衝開全身被制的穴道。明白此時派護衛追也追不上了,他索性坐在床上放聲大笑。方才穴道被制,他忍笑忍得好辛苦。

  瞧著被打紅的手背,朱納雍難止笑意。好久沒遇見如此有趣的嫩呆娃兒了。制住他的穴道後,既不殺他也沒下毒威脅。看她全速離開王府的勢子,想必什麼機密文書、奇珍異寶都沒有盜走,那麼她潛進王府是為了什麼?

  專程來逗他開心嗎?

  「她不是國舅的人,又會是誰派來的……」 朱納雍納悶。雖然沒有證據能證明她並非國舅派來的刺客,單憑她一句話他就相信她,此舉實在冒險,但他就是覺得她沒有撒謊。

  她連番提及「十姐姐」,是十公主派來的人嗎?還是那個十姐姐是專門訓練她的人?他早晚會查出她潛入王府有什麼目的,同時會抓回這個討人歡心的小東西;而且,在他膩了之前,她是不能離開的。

  他貴為皇親,生平第一遭有人敢斗膽打他,即使僅是打紅了手背,這罪也不小。在嘉賞她的勇氣之前,他定要好好招待她一番,以展現他對於擅闖者的待客之道。

  朱納雍看著通紅的右手背,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

  離開美輪美奐的王府一段距離之後,一張帶笑俏臉正為逃離險境暗自慶幸,垂下眼眸,卻赫然瞧見手中應該送出給八王爺的盒子,此刻竟拿在手裡,頓時懊惱了起來。


  江太夜臉上那兩道濃淡得宜的黛眉幾乎要纏在一起了。抽鏢的物品跟不見帖沒有交給八王爺,這事該如何解決?


  慘了!東西沒有交給八王爺,怎麼辦?江太夜憂愁地看著手中的衣物與小巧盒子。

  可是昨晚她若在八王爺面前拿出不見帖跟委託物,就會被他發現她是不見山莊的使者,那時不管是身份被發現,或是他偷跟蹤她回不見山莊,都是棘手的麻煩。不見山莊裡藏著一堆等待運送的時限鏢物,任何一項東西被竊都是很嚴重的事情。

  委託物沒送達,也是一樁大麻煩。

  離任務到時期間僅剩半個月,也就是說她最慢得要在十五天內將東西交到八王爺手上。

  難道要再一次潛進王府嗎?

  唉!就算不想去,也得硬著頭皮去。她一定要風光的回莊裡,跟全莊的人說她完成使命,屆時大家才不會再把當作長不大的娃兒看。

  接連數日,江太夜在王府四周潛匿,努力尋覓能接近書房寢房等地的躲藏地點。無奈,自從她上回在戒備重重的王府逃逸之後,王府的守備更加森嚴了。江太夜近日都是站在附近富戶庭院裡的高壯老樹上,才能一窺王府情況。但即便如此,她在山林裡練出的極佳眼力仍無法讓她得知八王爺待在書房裡或寢房裡的一舉一動。

  該如何是好?期限一天一天逼近,江太夜的心情也就一天比一天焦急。

  距離期限只剩九日,快要急白頭髮的江太夜發現終日待在王府的八王爺竟然騎馬出門去了!喜出望外的她立即躍下大樹,朝那隊人馬追去,幾個起跳間,她便已混入人群裡遠綴在他們之後。


  「糟!八王爺要出城。」跟了他們一段時間,江太夜赫然發現他們往城門的方向行去。

  大白天要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口躍牆而出,肯定會被守城士兵或是百姓發現,所以江太夜只好依照一般百姓進出城門的方式。

  排隊、登記、出城。

  等她出了城,八王爺等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幸虧他們是一隊人馬,要找並不難;她辨識地上整齊的馬蹄印,遁跡往城郊的方向追去。

  走了一段距離之後,發現這條路上的百姓愈來愈稀少,身處三三兩兩的稀落人群中,顯得一名頭戴紗帽的獨行女子是多麼奇特。

  此時,江太夜警覺到不能再繼續追下去,否則定會暴露行蹤。

  這樣一想,她原先疾行的步伐頓時減緩,故作悠哉地走入前方的簡陋茶棚。

  一進茶棚,她便在簡便的桌椅坐下,要了一碗涼茶與一盤鹵豆乾,坐著喝茶,槌腿捏腰的休息了一會。

  那個陰險王爺既是從這裡經過,想必回城時應會再走這條路。

  即使他今天不回城,她也可以等到天色暗了,再施展輕功追上他們。依她的眼力,地上的馬蹄印即使是在暗沉天色之下,她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慢條斯理的吃完一盤豆乾、喝完一碗涼茶,過了半個時辰,江太夜仍沒看到八王爺的那隊人馬,於是,她招來店主人,又叫了一碗涼茶與一盤鹵豆乾。

  若一個時辰之後八王爺沒有回經這條路,那麼她就往其它岔路走,等天黑之後再來查看馬蹄印。

  江太夜夾起一塊鹵豆乾,正要送入口,俏鼻突地一皺。「壞了嗎?」靈敏的鼻子嗅出了一絲極淡的怪味。

  話尚未說完,茶鋪內突地掠出兩道疾速人影朝她襲來。眨眼間,她已把筷子射向一人,阻他一阻,又與另一人拆了數招。突然她頸側一疼!她伸手拔下一根細如羊毛的銀針後,昏迷前瞧見一張憨厚樸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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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裡是哪兒?她的頭好昏……江太夜試關掙起身子,卻發現整個人昏沉沉的好似有千斤重一般,僅是轉動一下頭顱就耗費了她許多力氣。

  察覺床上的動靜,朱納雍微笑地走了過去。

  「小娃兒,咱們又見面了。」

  是八王爺!江太夜大驚。這兒不是客棧,客棧不會佈置得這般華麗,難道她在王府?

  「本王在別院等了又等,就是不見一個天真娃兒追來。幸好本王多了道心思,在茶棚布下了人手,否則豈不是讓你這個膽敢傷害本王的娃兒給溜了。」這娃兒沒他預料的笨嘛。

  「你下藥!」小人!

  「對,本王下藥。」揚高了劍眉,英俊尊貴的臉龐上滿是得意。

  「現在抓到你這個膽敢擅闖王府又意圖行刺皇親的刺客,你說本王該敞何處置?」

  「我不是刺客,別誣賴人!」這個是非不分的陰險王爺!

  「你說你不是刺客,有何證據?」他用扇子挑起她的下頷,欣賞她靈動的表情。礙事的紗帽早被除下了。

  「你現在活得好好的,沒缺手斷腳,這就是證據!還有,別用扇子戳我!」江太夜不服輸的瞪回去。別以為她被下了迷藥就成了魚肉任人宰割,那根銀針上的迷藥能困住她的時間有限。

  「如果你不是為瞭解行刺本王,那麼為何擅闖王府?」

  等等!他的扇子怎麼會直接頂著她的下頷?而且她的視線一片清秀無阻礙……「我的帽子!」江太夜驚叫出聲。「你不能把我的帽子拿走!快還給我!」糟了!連她圍在臉上的紗巾也不見了。

  「帽子?本王不知道它在哪啦,也許早扔了。」

  天啊!她的容貌被外人瞧見了!怎麼辦?她不能回山莊了嗎?

  「有多少人見過我的長相?」江太夜的聲音有些抖顫。

  「小娃兒是黃花大閨女,這般怕羞呀。」她的長相很重要嗎?

  雖然娃兒外貌靈動清麗,是個美人胚子,但仍不算是他見過最美最艷的女子。

  「你還沒回答,快說!這問題對我很重要!」

  「什麼你呀我的,真沒規矩,要稱呼我王爺。」這個不懂尊卑的娃兒真逗人開心。朱納雍提扇敲了下她的額頭。

  紅嫩小口張了張,癟了下嘴,江太夜眼泛淚意。「拜託你,這問題對我很重要,王爺?」

  看到她這般惹人憐愛的嬌弱模樣,很是滿足了朱納雍,他展扇笑道:「就本王一人瞧見而已。」

  只有八王爺一人看到她的容貌,幸好還有挽回的餘地。她還是有機會回山莊去的。

  「娃兒在想些什麼?」扇子又挑起她的下頷。這來歷不明的女娃在玩什麼計謀嗎?

  「我不是刺客,你可以放我走嗎?」在將委託物送到他手上之前,她都不會是刺客。

  「無禮。」扇子這次施了些力道拍在她光潔的額頭。「剛剛教的規矩又忘了。還有,這裡何時輪到你作主了?」

  嗚,痛!陰險王爺,她以後定要打回來!

  「放不放我走?」她低吼。

  「隨隨便便就放你走,你當王府是客棧茶樓,讓你愛來便來愛走就走?娃兒,你叫什麼名字?」 朱納雍好整以暇地走至一旁的太師椅落坐。

  「不說。」江太夜用直氣在體內運行,才發現先前的迷藥效力雖然退了,但她似乎也被下了軟筋散一類的藥物。難怪身體像一堆泥似的,動作慢又不靈活。

  「本王問話竟敢不答,沒規矩。不說就不放你走,本王很有耐心陪你慢慢耗。」風流浪子般的笑容,毫不在乎。

  慢慢耗……慘了她只剩九天的時間。

  江太夜抿緊雙唇不發一語。

  等了等,又過了一盞茶時間,陰險王爺似乎真的沒有要放她離去的意思,甚至還拿了本書在讀。算了就算現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過些日子之後說不定就忘了。

  「我叫江太夜。」

  沉不住氣的小娃兒!怎麼會有敵手派這個嫩娃兒來王府,是嫌她的命太長嗎?擱下手中書卷,朱納雍再問:「為何擅闖王府?是誰派你來的?」

  「我……我想到就來了。」硬憋著氣,扯謊。

  「誰派你來的?說!」娃兒背後定是有人指使。若不是當初的國舅,那麼會是誰?娃兒前幾日入府來,沒有盜取東西,也沒傷害任何人,瞧她的模樣也不像機靈探子或臥底;方才查看她的行囊,裡頭只有兩套衣服跟一盒胭脂、一盒金創藥,還有一條繡花手絹與銀兩。除了她腰間的軟劍之外,娃兒身上並沒有什麼其它奇特之物,甚至連包毒粉或暗器都沒有;而那把軟劍,中等貨色,稱不上利器,劍上無印記,看不出是哪個兵器坊鑄造的。

  「哼。」江太夜乾脆撇頭不理。

  「有骨氣。先將你細細密密的關在這間屋子裡,不給食物只給水,不點燈不開窗,持你能有骨氣多久。」朱納雍笑談著隨時可能化為實際行動的威脅。

  全然黑暗的空間是很折磨人的。

  「如果你是男人,本王早命人將你扔進牢裡大刑伺候。不過本王頗有憐香惜玉之心。放心,黑抹抹的關人關不久的,只有一個扮作婢女的刺客熬過三天三夜,就自盡身亡。通常那些犯錯的侍妾都熬不過一天,就又哭又喊的求本王原諒她。」當然,那些女人的身份不只是侍妾這麼單純。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有一部分就是探子抓了又溜,溜了又來新的。能殺的探子,他就不客氣的殺了;不能殺的探子,他就高抬貴手的放走,讓探子回其主人身邊。

  江太夜瞪大眼睛。關上三天三夜?她哪來那麼多個三天三夜可以浪費!她咬了咬牙,仍是不說話。

  以扇挑起她的下巴,朱納雍悠悠的歎了聲。「不知道你可以熬得了多久呢?」

  房裡沉默了半晌,江太夜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陰險王爺,你等著瞧。」只要她逼出那軟筋散,她就不用再忍了!

  「本王好生期待呀!」 朱納雍一臉欣悅,彷彿真的萬分期待這個新鮮娃兒將會給他帶來什麼新的樂趣似的。

  朱納雍擊了下掌。

  門外立即進來三名侍衛,拿來三大壺水,並且極迅速的把房中原本就不多的東西搬走,只剩一床一被,一桌一杯,連可以用來砸門的圓凳也搬走了,然後就聽見外邊響起咚咚咚的釘窗聲。

  「小娃兒,別說本王虧待你。你的東西給你,不是你的東西本王命人搬走。至於這把破劍。」 朱納雍伸指彈了下劍身,軟劍回應一聲清鳴。

  「本王不希罕,就留在門外,才幾步路,有本事自己來拿。」

  江太夜瞪了那又叫她小娃兒的壞王爺一眼,再連忙從侍衛手中拿回自己的衣服和物品。

  朱納雍仔細看著她檢視已物的神情,不放過任何一絲變化。

  翻看了一會兒,江太夜深吐出一口氣。「幸好你沒撕壞實姐姐為我做的衣裳。」要是衣服撕壞,她就沒得穿了。

  小娃兒只顧著摸摸碰碰那兩件普通女裳,看來是他多疑了。

  「我的荷包、我的胭脂、我的藥膏、我的手絹,都在。幸好這個陰險王爺說話算話,沒坑了我的東西。」江太夜每說一項就把一項收入杯中。

  「小娃兒,本王還在兒辱罵皇親是犯律法,會挨板子。」她越是瞪,他越是愛喊她小娃兒。

  「我說我的,你別聽就行。」

  「沒教養。」朱納雍一扇打向她的嫩唇。

  近距離被打了下,她不怕這點小痛,瞪了他一眼。「……王爺。」陰險二字有口形無實聲。

  朱納雍勾起一抹瀟灑俊美的笑痕,他的好樣貌幫助他將陰險藏在骨子裡。

  「小娃兒,不知道多久能再見到你,本王真是期待呢。」

  隨即,朱納雍輕搖紙扇,轉身離開這房間,同時侍衛把燭火也端離房中,房裡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只剩下咚咚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房門要被釘緊了。

  江太夜花了約莫三個時辰化去軟筋散的藥力,逼出一身汗。

  許多藥物對不見山莊的人的作用十分有限,特別是軟筋散一類的常見藥物。哈哈,陰險王爺一定沒料到藥量如此重的軟筋散的用處竟只有幾個時辰,她照樣很快就恢復武功了!

  正當她口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中摸索著到了杯茶水想喝時,鼻中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甜味。

  「是什麼味道?」四處嗅了嗅,沒多久,江太夜就確定那味道來自手中的那杯水。

  「我喝過的最甘甜山泉水也沒這種味道呀。」她在山林中長大,對於許多事物有一種動物式的靈敏。「陰險王爺在水裡下藥?」

  她答對了。

  王府的收藏裡最高檔的無色無味軟筋散,只要小小一撮粉末,就能讓傲嘯山林的猛虎猛不起來。那三壺水裡,溶了些許軟散,保證她持續飲用之後,想鬧想痛都沒啥力氣。

  「可惡!」江太夜把杯子砸了出去。

  匡啷一聲脆響,瓷杯碎成片片。

  「不喝水是撐不過兩天。看來得硬闖了。」江太夜握了握拳。

  力氣都恢復了,不見帖和盒子都在身上。照時間推算,現在應該是丑時左右。

  好,再過兩刻鐘就闖!

  猛虎沒喝下摻了軟筋散的水,正伺機而出。

  轟一聲巨響,讓從外邊用林條釘緊的窗戶破了個大洞。

  緊接著是長刀出鞘的聲音。

  江太夜破窗而出,旋即引來王府侍衛的刀陣。

  三名侍衛同時持刀砍來。

  江太夜扔出一物,原本躍至半空的身子踏著該物,借由這一丁點的立足點再次運起輕功上躍。刷刷刷!三把長刀落空的砍在她足下一尺處。

  侍衛算錯了她應該墜下的位置,稍一錯愕,啪的一響,尖銳碎片朝眾人激射而來,侍衛翻身避開。

  另一組侍衛此時也拔刀迎上,正好銜接上一組的空缺。

  不遠處有一排侍衛彎弓搭箭,靜待命令。

  她的劍呢?江太夜眼力甚佳,借由朦朧的月光,快速巡視了四周,沒多久,就看到了她那把應該「放在門外的軟劍」。

  「陰險王爺!」她憤憤的吐出話。軟劍插在離房門幾步遠的泥地裡,三尺銀亮劍鋒全沒入土中,只餘劍柄留在外面。

  若要拿回她的劍,就必須從空中落到地上,想一口氣拔出深插土中的軟劍,少些力氣都不成。

  破窗而出、擲壺踏破、刀陣襲來、放眼尋劍,這一切都在幾個眨眼間發生。

  江太夜當機放棄拿回軟劍,再擲出,往上再躍,同時運勁踏碎陶壺。這組的三名侍衛裡,一個追不上退回地面,一個揮刀擋住四射的碎片,一個高高躍起,舉刀朝她的小腿劈去。

  刀勁襲身。江太夜縮起腳,在半空中多滾了幾圈,探手放懷,迅速打開胭脂盒,當空灑下。

  紅艷艷的胭脂粉被掌風和夜風催散,迷了幾個人的眼,離她最近的侍衛首當其衝。

  侍衛捂著刺痛的眼,視線不清的落回地面。

  一開始的那組三人侍衛補上位置。

  此時,江太夜已經躍上她被囚的隔壁屋的屋頂上。

  一排彎弓的侍衛轉了方向,繼續瞄準她,仍未放箭。

  可惡!至少要距離一百步她才有可能躲得掉飛射而來的利箭。

  江太夜一邊奮力運起輕功奔跑,一邊衡量敵我之間的距離。

  「什麼小貓在踩王府的屋頂?踩破了可得賠錢呢。」

  一隊侍衛和火把正隨著八王爺在不遠處出現。

  「陰險王爺!」江太夜撇過頭看他,在屋頂上停了下腳步。「哼,給你的!」

  一個小黑球含力激射而去。

  那個小黑球沒被侍衛射下、打下,而是在距離八王爺身前幾尺處,被一旁的洛總管伸出一隻手,像抓只輕飄飄的蝴蝶似的,從容地化掉輕道,抓住。

  洛總管望了眼自家王爺。

  朱納雍輕輕的點了下頭。

  「卑職僭越了。」不自稱奴才,而自稱卑職的青年總管打開那個用布包裹的東西。

  朱納雍的視線饒富興味的在屋頂上打轉,對於她能夠和兩在個侍衛在屋頂上追逐打頭的高明身手,感到十分的欣賞。

  洛總管很快便確定這塊布與盒子都是沒毒沒機關沒問題之後,轉眼瞥見布匹上的落款圖案,眼尾上揚的鳳眸微露驚詫。「王爺,是『不見帖』。」

  聞言,朱納雍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隨即低頭、垂眸,掩去銳光,接過洛總管呈上的手絹和胭脂盒。

  那條手絹,一面是朱納雍曾經瞧過的紅梅圖案,另一面被撕開,露出內側的字跡。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那用特殊針法繡在手絹內側的字,記述不見山莊何年何月何日收下一紙黃泉箋,在何年何月何日之前必須把物品送達當今八王爺的手中,最後是一個雲霧繚繞屋宇的圖案,那正是不見山莊的標記。

  胭脂盒裡裝的應該就是一張薄如蟬翼的黃泉箋。

  朱納雍握緊了那小小的胭脂盒,並不急著打開,向來優雅閒適的表情轉為緊抿嘴唇的沉凝。

  黃泉箋,莫回頭組織專用的箋紙,薄可透光,絕難仿製。只要出得起價錢,把人名和時間寫上箋紙,自有殺手會把事情辦成。若是他朱納雍暗地裡想殺人,不愁銀子和門道弄來空白的黃泉箋。

  不過,誰會大費周章的重金聘請不見山莊,只為了送來一張空白的黃泉箋?恐怕……箋紙上已經寫了名,甚至那名字的主人也早已經入了黃泉。

  那麼這張已經不能殺人的箋紙,為何送來?與他何干?

  朱納雍的表情已經恢復平靜。

  沒料到小小娃兒居然是不見山莊的使者。

  「生擒。」他這話是對著洛總管說的。

  「射下,放箭!」算了下雙方的距離,他於是對一旁蓄勢待發的弓箭手說。

  一支支追魂羽箭朝百步外遠的江太夜射去。

  洛總管此時更如同一支利箭,朝江太夜所在位置飛身而去。

  王府書房。

  「呵,差一些就給你溜了,你這只信鴿還真難抓。小娃兒的輕功真好,足以獨步江湖了,可惜這裡是王府,不是江湖。」 朱納雍好整以暇的看著江太夜狼狽的模樣。

  「陰險王爺,一群人欺負我一人!」江太夜身上多處被利箭擦過的傷,小腿處更有一截斷箭未拔除。

  王府侍衛的箭陣有效地縮小她能活動的範圍,即使她騰移挪轉得夠快,仍是弄不出一個缺口,最後被王府總管親手擒下。

  「誰叫我是王爺,有機會總是要欺壓一下百姓的。」 朱納雍俊容愉快的揚著紙扇。

  洛總管接過侍從拿來的藥箱。「王爺,是否給姑娘上藥?」

  「醫好她,慢慢來,不急。」

  「是。」洛總管明白王爺言下之意;用好藥,別落下病根,但是也別太快醫好,省得小姑娘跑了還要費勁抓回。

  不見山莊使者的身份,遠比一個身份不明的刺客來得重要千百倍。

  「小娃兒,別說本王虧待你。王府的上等藥可是尋常百姓用不起的珍品,本王用這些珍稀藥品招待你,算是盡了待客之道了。」

  聞言,江太夜對他齜牙咧嘴。好可怕的王府待客之道!多讓陰險王爺招待幾次,她就只能在陰曹地府回味白妞兒的美妙歌聲了。

  洛總管的醫術雖然未臻醫道聖手的程度,但是比起坊間的普通大夫顯然要高明許多,連王爺生病時也只給他醫治,不吃外人開的藥方。

  「姑娘,失禮了。」洛總管不鹹不淡的說道。

  等到江太夜小腿上的斷箭取出,所有的傷口清潔、上藥、包紮完畢,最後婢女為她換了一襲乾淨整齊的衣裳,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這期間,朱納雍就坐在一旁,非常有耐心的瞅著小娃兒療傷過程的忍痛表情。瞧瞧,那兩道彎彎秀眉扭成兩條毛蟲似的,真有趣。瞧瞧,可愛的紅菱小嘴呼呼喝喝的喘氣,頗像池中鯉魚吹泡一般,真逗趣。瞧瞧,一張俏臉痛得發白,又忍著不痛呼出聲的憋紅,可以唱大戲去了,真……有骨氣。

  「你去看顧熬給小娃兒喝的藥湯,藥熬好了就送進來。讓侍衛退離書房周圍,本王不希望待會兒要談的事情傳至第三人之耳。」

  「是。」

  「對了,再送一些消夜進來,本王餓了。」 朱納雍注意到她聽到消夜所露出的飢餓表情。「小娃兒應該也餓了。」小娃兒半天沒吃東西,此刻應該是飢腸轆轆,可不能餓壞她了。

  「是。」洛總管恭敬的離開,並帶上書房的門,同時讓外面的侍衛拉大巡視圈,能保護到王爺。

  「小娃兒,這裡只剩本王和你,你來自不見山莊?」 朱納雍朝她亮了亮那條手絹。

  「是又怎樣?」江太夜忙碌了一整晚,最終還是被抓回,身上還添了六七道箭傷,而且粒米未進、滴水未沾,渾身力氣消耗得七七八八,若非陰險王爺就坐在面前,她萬萬不能示弱,否則早癱在床上了。

  「是誰委託你送來東西?」

  「我不知道。」

  「不知道?」朱納雍俊眸微瞇。

  「不見帖上面通常會記述何時收到何物,要送給何人,期限是何時。若是那人願意留名,那麼不見帖上會一併寫明:若是那人不願留名,那麼不見帖就不寫。只要沒寫,就代表當初山莊裡的人問了名字,對方不答。所以不只我不知道,山莊裡的人也知道。」

  不見山莊明哲保身的方法之一:絕對不要有好奇心。

  不見山莊可以選擇不收鏢物,不押送這一趟鏢;如果收了鏢物,就盡量依照對方的要求去辦。知道得太多是危險的開始,特別是秘密。

  「是嗎?」朱納雍原先還以為能從不見山莊使者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看來他的如意算盤敲不響了。

  「傳說七年前的傳國玉璽是由不見山莊送到當今聖上手中,真有其事?」

  「不知道。」

  朱納雍的扇子啪一聲的合上。「這事情早發生了,你怎麼可能不知!」

  「山莊裡保存有哪些東西,以及山莊裡曾經押送過哪些東西,除非我是曾經經手物品的人,否則一概不知。」哼,果然跟實姐姐說的一樣,外面黑心黑肝黑膽的世人總是覬覦山莊裡待運的寶貴物品,使者只要一被抓到,就會被審問不見山莊的秘密。幸好山莊的莊規極嚴,陰險王爺問的事情她一項都不清楚,就算被用刑也不怕洩漏出關於不見山莊的機密。

  「是嗎?」朱納雍淡淡笑著。「那你說說你曾押送過哪些東西,這事你總知道吧?別太嘴硬,沒有人的嘴硬得過王府的刑具。本王瞧你一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頗有幾分憐惜之意,現在還不想用大刑,只要再晚一些,本王就『不知道』了。」

  「……」江太夜咕噥了幾聲。

  「小娃兒,大聲些,本王沒聽見。」

  「你這是第一樁啦!哼,你得意了吧!我第一次離開山莊就遇到你這個陰險王爺,然後就被你卑鄙的抓住,還下藥、放箭、不給我飯吃,夠無恥!我回去一定會被大家笑,被莊主罵了……」江太夜嘴角癟起。嗚!白長老這次的離莊占卜確定沒有出錯?白長老會不會是老眼昏花,把大凶看成大吉呀?

  朱納雍視線一直鎮住她。瞧這女娃怒中帶悲的模樣,不像說謊的樣子,看來她說的應該都是真話。沒戲唱了,千載難逢的抓到一個不見山莊的使者,居然是個初見世面的嫩雛兒,連個有用的消息都不知道。

  那他大費周章的抓來何用?

  江太夜越想越傷心,不禁悲傷起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小娃兒哭什麼?怕被罵就別回去了。」對了!不見山莊的位置!只要找到隱匿功夫到家的不見山莊,攻下整座山莊,還怕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嗎?朱納雍腦中靈光一閃。

  她邊哭邊說:「我不能回去。我已經被外人知道相貌和身份,在你死之前,我不能回山莊。只要你活著一日,我就一日不能回山莊,就算我敢不守莊規的回去,山莊最外圍的大門也不可能打開。」

  聞言,朱納雍心中暗歎,不愧是向來只聞其名,不知其蹤的不見山莊,這一條莊規真是果斷俐落啊。「小娃兒,看來你這輩子都無法回去不見山莊了。還有,本王貴為當朝皇親,是你這小平民想殺就殺得了嗎?」

  「陰險王爺,有朝一日我定會回山莊的!你張大眼睛瞧吧!」江太夜大喊。

  「少自不量力了,光是王府侍衛每人給你一刀一箭,就夠你去地府游一圈了。」朱納雍一笑置之,表面上得意的輕搖紙扇,實則暗暗苦惱那張黃泉箋的內容。

  沉默了半晌,她問:「現在不能回山莊,那我該怎麼辦?」

  「王府空房甚多,招待得起一位遠方來客。江姑娘,就請你在王府小住一些時日了。」在他查明黃泉箋的來源之前,當然要好好的留住這位不見山莊的貴客了。

  因為那張黃泉箋上面寫的人名,朱納雍曾經再熟悉不過了。

  朱納言——多年前病故的東宮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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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朱納雍回到寢室之後,反反覆覆研究著那張琉璃藍的箋紙,特殊的染色以及對光一照幾乎透明至只剩墨跡的紙張,皆是獨此一家的特色,就像不見山莊的單面繡一樣的有名;那條手絹做成的不見帖薄得就像普通布料一般,卻能夠再一分為二,若非小娃兒以巧勁撕開,手絹裡面的秘密只能繼續不見天日。

  如果這張箋紙為真,那當年前太子之死,就不單是纏綿病榻那樣簡單,定是另有驚天內幕。前太子早已身亡十年之久,墳頭早長出了青草,憑著一張箋紙是無法為太子一事翻案的。何況,就算翻案了,又有何用、有何益?

  最重要的兩點:是誰出金買前太子的命?將此箋寄來給他,為了何事?是威脅、勒索,還是……暗示什麼?

  朱納雍輾轉反側了一整晚,整夜不能眠。

  一道道的難題,皆關乎著一條條生命。

  當今皇上在位七年,大刀闊斧的整頓朝中勢力,殺伐果斷的鎮壓蠢蠢欲動的外族勢力,以及皇族勢力。

  齊五、谷王、代王皆被廢為庶人,貶庶原因是驕橫不法、霸佔民田、凌占婦女;而起兵反抗削藩的遼王,更是全家被殺了個乾乾淨淨,連遼王妃和三歲大的世子也被賜毒酒自盡。朱納雍只要一憶起諸位曾對國家權力起了覬覦之心的兄弟們,冷汗就不禁滑落。

  有些人不用功高震主,就已經是皇帝猜忌的對象,因為體內流著和皇帝相同的血脈。西漢有七國之亂,西晉有八王之亂,隋煬旁楊廣奪了其兄的太子之位,流芳百世的康太宗有玄武門之變,這些都是皇室內鬥。

  那一座九五之尊的龍椅,讓人心變得複雜。

  當今聖上是位百年少見的明君,單是未加賦稅於民、國庫充盈,便可得知聖上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條,且不驕奢逸樂、不揮霍。

  然而,事情有其一體兩面。當個好皇帝的先決條件之一,就是坐穩皇位,沒有宦官弄權,沒有親王坐大。

  想著那張早該燒燬的黃泉箋,朱納雍再次像許多年前那段諸王爭位的日子一樣,一夜無眠。

  隔日。

  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正閉目養神的朱納雍睜開雙眼。額際微微的抽痛,令他皺了下眉心,知道無眉的結果就是引發頭痛這個老毛病。他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眉頭隨之放鬆,沒多久,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笑容,一如平日那般。

  王府裡的人太多了,就算知道有些僕役的主子另有其人,朱納雍也不能攆他們離開。

  不能讓人知道他頭痛,不能讓人知道他一夜無眠,不能讓人知道府中住了一名不見山莊的使者,不能讓人知道有人送來一張黃泉箋。

  對,王府中哪來的不見山莊使者,只有一名他在郊外邂逅的美麗姑娘,以及一個沒有夾層的普通胭脂盒。

  「進來。」 朱納雍輕喊。

  由於王爺不喜歡有人進入他的寢房,因此房門外站立的四個人中,只有一人推門而入。

  齊遠手中端著盛滿熱水的銅盆,行了一禮。

  「王爺。」齊遠身為王爺的貼身侍從,可以說是王府之中繼洛總管之後,最瞭解自家王爺的人。

  「擦臉、更衣、梳發。」 朱納雍淡淡吩咐。「派人伺候江姑娘了嗎?早膳擺到小花廳去,我要和江姑娘一同用膳。」
  齊遠臉上瞬間閃過驚訝和歡喜,但很快又恢復平靜。「是。」

  他疾步至門外,吩咐了幾句,另外兩名侍從連忙離開,分別去辦妥這些事情。

  沒多久,齊遠回房後,手腳俐落的擰起熱毛巾讓王爺擦臉。

  朱納雍不喜歡讓人碰觸到他民,尤其是臉,因此齊遠只是把熱毛巾恭敬地遞上。

  擦完臉之後,稍微醒了醒神,另一條泛著舒服熱氣的毛巾已等著讓朱納雍敷眼用。自從他少年時第一次失眠之後,他就開始習慣用熱毛巾敷眼,解解眼睛的酸澀,也減緩眼周的未眠疲態。

  手隔著眼睛壓住溫熱毛巾,朱納雍思索著該如何讓人逐步發現到他喜歡上那位從郊外攜回的美麗女子的「事實」。昨晚的動靜鬧得稍微大了些,他該如何合情合理的收尾,才可以不讓人起疑呢?

  「齊遠。」 朱納雍半靠在床榻的邊柱上,喚道。

  「在。」

  「江姑娘那邊可有人伺候?」

  「小的已讓人領了翠袖去江姑娘那兒。翠袖手腳靈巧,反應機靈,定會伺候好江姑娘。」

  朱納雍聲音柔和的細細叮嚀:「稍晚請人來給江姑娘量身裁衣,另外給她添些髮釵首飾……不,找最好的珠寶商來,讓江姑娘親自挑選喜愛的首飾。還有,去找洛總管,告訴他,他安排給江姑娘的房間離本王太遠了。」他歎了一口氣,續道:「難怪她會以為本王在糟蹋她的感情,昨晚鬧得要離開,清理出最近的一個院落,讓江姑娘住,吃穿用度全部派上最好的。」

  齊遠驚喜連連,興奮的應道:「是!」他服侍多年的主子終於動了心思,有姑娘入王爺的眼了!

  朱納雍拿下涼掉的毛巾,再換了一條熱毛巾,蓋住疲憊的眼睛,同時掩住一半的俊臉。「先去把我剛才的吩咐傳下去,別怠慢了我的好姑娘。」他朝忠心的侍從揮揮手,示意齊遠可以暫離。

  「好!」齊遠精神抖擻地疾步至門外,把王爺剛剛吩咐的話一字不漏地叮嚀另外一名侍從。「……王爺難得一早就這般掛念著一位姑娘,全部打起精神,好好伺候!誰要是腦袋不對路的出了啥差錯,就去李管事那邊領棍子!」

  能在府中升至王爺的貼身大侍從,都是眉眼通達、嘴巴牢靠,而且善於察言觀色的忠心之人。另一名侍從齊硯聽完兄長的吩咐,立刻親自去辦事。

  務必要把王爺在意的事情辦得妥妥貼貼。

  小花廳。

  朱納雍頭戴金冠,腰繫翡翠玉帶,一襲淡青長衫,衣擺,袖口繡有藏青色雲紋,其餘處飾以不甚明顯的吉祥圖騰暗紋。只在行走時於光線照耀下閃著淡淡燦亮。

  「江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朱納雍丰神俊朗、英姿卓絕的入小花廳,一進來就含笑的關係坐在椅上拿眼瞪他的江太夜。

  「一想到你就睡不好!」江太夜忿忿的吐言。

  一群人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出現在她房中,只因為王爺今早要她陪著用膳!

  小小女子怎能讓尊貴的王爺等候呀!

  就算江太夜既驚且怒的想把那群女人趕出房間也沒有用,因為那群人又急又求又忙的幫她梳發更衣,務必要讓她以最得體最美麗的模樣出現在尊貴的王爺面前。

  忙亂間,她的一頭長髮還讓一個丫環梳疼了,硬被扯下幾根頭髮。

  眾人忙碌了半晌,梳發的忙著梳出華麗且緊復的樣式;伺候更衣的則捧著一堆衣服配飾在搭樣子,等著稍後為江姑娘換上。

  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像是眾丫環的領頭,俏麗的模樣挺教人喜歡,她正仔細的向江太夜說明跟王爺一同用膳要注意的禮儀。

  江太夜右耳進左耳出的聽著翠袖的話,不悅地盯著那堆披披掛掛的衣裳;這時門外又跑來一名叫做杏袖的女子,身後跟著三個小丫環,捧著一堆東西進來。

  杏袖與翠袖低聲交談的幾句,翠袖一揮手,斥退她帶來的小丫環,動作迅速的把原先的衣飾換下。

  「痛!」江太夜感到頭皮一疼,幫她梳發的小丫環手中梳子又多了幾絲扯下的長髮。

  翠袖倒抽一口氣,微瞪了小丫環一眼。「你出去!自行去找李管事領訓。」

  小丫環一驚,眼中瞬間泛淚,但一思及王府森嚴分明的規矩,趕緊低頭,躬身退下。「是。」

  「怎麼了?」頭髮讓人扯著,江太夜看不見後面發生的事情。

  翠袖連忙上前,接過梳子,親自幫江太夜梳發。她笑了笑的應道:「姑娘,想梳什麼髮式?」她一口氣念出十幾種貴族千金喜愛的髮式。

  「啊?」可惜江太夜一個也聽不懂。

  翠袖柔眉順眼的說道:「還是讓翠袖為您選一個,梳好之後,看您喜不喜歡?」

  「你……決定就好。」

  現在換右袖指揮全局,抓緊時間為江太夜更衣換裳,衣服來不及薰香的部分,就要在腰間配上一個連墜式香包,散發雅而不濃、清香舒適的味道。

  有兩個大丫環同時掌控現場,再加上五個小丫環做幫手,眾人忙而不亂的把江太夜梳妝打扮好。雖然她比王爺還晚些梳洗,卻比他早半刻抵達小花廳,眾丫環實在功不可沒。

  因此朱納雍才有眼神享受一位俏生生、水靈靈的清麗女子陪他用膳。

  「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沒想到你經過一翻俏打扮之後,麗色不輸一位群主千金了。」 朱納雍滿眼欣賞的瞅著她一身精緻宮裝、翠環玉繞,腰結紅色絲穗,襯托出她的曼妙身姿,花容妝點了三分珠翠、一抹胭脂,更顯容貌出塵。

  聽見他的稱讚,江太夜一早的不開心便消失了一半,畢竟女人都喜歡聽到別人對自己的欣賞之詞,特別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男人,即使她知道他的本性有些陰險。

  朱納雍視線落在她紅得艷麗的櫻唇之上。是了,這個不見山莊的小娃兒初見面時不塗粉不抹胭脂,他一開始應該對那盒胭脂起疑才對,這樣就不會牽扯出後續的諸多事情了。這,是他的疏失。

  倒是一直被盯著瞧的江太夜先沉不住氣。「陰險王爺,你在看什麼?」

  朱納雍露出一抹眾人習慣的瀟灑笑容,吟詠般的說道:「你的唇真美。」

  一位黃花大閨女被人當眾稱讚唇美,雖然旁邊都是王府的侍從、丫環,但江太夜還是羞紅了一張臉。「陰險王爺……」

  即使她莫名的就是知道陰險王爺這句話言不由衷,卻依然被他的話弄得害臊得不知該怎麼辦。陰險王爺對她使壞對她凶,甚至把她關起來,她都不會手足無措,偏偏她就是拿這一句溢美之詞沒辦法。

  「一起用膳吧。」

  侍立一旁的齊遠、齊硯、翠袖、杏袖聞言,立即上前為兩人布菜。

  動筷之後沒多久,朱納雍就發現她不自在的模樣。

  「怎麼了,王府裡的菜吃不習慣?」

  「很好吃。但是為什麼其他人不一起吃,要站在旁邊看?他們肚子不餓嗎?」江太夜指了指侍立兩側的侍從與丫環。

  聞言,尚是少年的齊硯表情愣了下。一起吃?和王爺?給他們一個天大的膽也沒人敢這般做!

  年紀較長的齊遠、翠袖、杏袖的驚訝只在眼裡出現。只是主子沒問話之前,他們不能主動說話。

  「齊遠,你們用膳了嗎?」 朱納雍笑問。

  「回王爺的話,小的已經用過膳了。」齊遠微笑回應。

  其實,他們是要等主子都吃完,收拾妥當之後,才會輪流去廚房或是傭僕用飯的小廳吃早膳。只是有些小事身為王爺的朱納雍從來沒注意過,在不見山莊長大的江太夜則是從沒聽過。

  「喔,所以你們都不餓?」江太夜問,瞅了瞅翠袖與杏袖。

  「奴婢不餓。」翠袖與右袖清脆回答。

  「那,這麼一大桌菜只給我和他吃?」

  偌大的圓桌上,擺滿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碟子。江太夜覺得這一大桌精緻又美味的食物夠眾人一起吃還有剩,如果他們的儲量跟她在不見山莊的親友差不多的話。

  「喜歡就多吃些。」 朱納雍親自夾了一筷子的丁香小魚放到她碗裡,讓一旁的齊硯差些兒驚凸了眼。

  王爺居然親自幫一名陌生姑娘夾菜……他齊硯失職了……不、不,定是王爺喜歡上人家姑娘了!等會兒,他要去問問洛總管,看是否要再撥一個大丫環去伺候江姑娘。

  江太夜瞧了瞧手上那碗熱騰騰又香噴噴的粥,再瞧了瞧面前幾個碟子裡堆尖的菜餚,又瞧了瞧朱納雍面前那堆更多的碟子和菜餚,以及桌面那一大堆菜色。

  「看你也沒比虎子壯,人長得瘦瘦高高的,卻跟虎子一樣能吃,果然人不可貌相,這一大桌菜呀……」江太夜瞥了俊朗的王爺一眼,然後自顧自地動筷用膳了。

  朱納雍臉上的多情笑容微僵了下。虎子?居然拿他一個王爺和一個鄉下人比?還有,他哪不壯,哪兒瘦了?

  很快地,朱納雍恢復如常,又笑得一臉春風,再夾了一筷子的五香燜蛋。「吃吃看,這個配粥很開胃的。」

  如果朱納雍知道她說的那個虎子不是鄉下人,而是一隻兇猛的吊晴白額虎,恐怕他的笑容不止會僵,還會垮吧。

  用完這頓早膳,王府的下人雖然嘴巴嚴密,但是大家的眼睛可都精明得很。

  很快地,王府眾人就知道王爺破天荒的和一名妙齡女子同桌用膳;一個小丫環被李管事打了五棍子,因為粗心扯落貴客姑娘的髮絲;翠袖和右袖同時被調去服侍那位貴客姑娘;貴客姑娘入住王爺隔壁的玲瓏院;多寶齋的大當家親自上門,帶來最名貴的首飾。

  多寶齋的老闆姓多,名多。

  他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多多益善。

  曾經有一次在酒樓裡,他無意間幫了一位少年公子之後,他多寶齋的生意就日漸興隆了起來,他賣的珠寶、首飾、精細小玩意兒居然能打進往常都打不進的官宦貴人圈子。原因是那位少年公子經常腰繫了一個多寶齋的玉珮,手中經常把玩一個多寶齋的七巧象牙球;而那位少年公子就是當今八王爺。

    自此,那些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就知道了多寶齋的存在,再加上多老闆能言善道、貨色精細且經常有新品,因此那些貴人們來買了一次首飾,就會來買第二次,第三次……

    經過了幾年之後,多寶齋就成為京城三大珠寶店之一,他的多多之名就響遍京城的商人圈子,成為一大名商。

  此時,多多老闆正站在他一生最大的貴人面前,解說多寶齋中檔次最高的各色珠寶。「……這支鳳頭釵純金打製而成,鳳羽細緻輕盈,隨著步伐微微顫動,栩栩如生。風頭口中銜了一顆珍珠,此珠產自東海,瑩白透亮,內蘊微紅,暗室中能泛出淡淡光華,極為珍稀。」

  朱納雍含笑聽著。「挺美的。喜歡嗎?」他笑問向一旁的江太夜。

  如果坐在旁邊的是朱納雍過去的紅顏知己們,那麼她們早在多多老闆打開一個又一個檀木盒時,就都雙眼放光,臉頰泛紅,興奮的盯著那些頂級珠寶;就算再差一等,坐在旁邊的是府中歌姬侍妾們,瞧見那些令人目不暇給的金釵美玉珍珠,心中早在琢磨該怎樣得體又合理的向王爺要求一件首飾為自己添色。

  可惜現在坐在他身邊的是江太夜,從小在山林中長大,平日身上帶著的東西除了放錢放零嘴的小茶包,就是系發的布繩。

  「很漂亮。」這是江太夜對那支風頭釵的第一印象,但也僅止於此。

  朱納雍親手拿起釵子,尋思了一個位置,為她插在發上。他欣賞了下,眼眸笑得彎彎的。「很好看。」

  其實朱納雍對於稱讚女人的詞彙非常貧乏,通常就是那幾個字翻來覆去的使用。但是一般女人只要聽得他說一個好字,心中早就喜翻天了,哪裡能夠明白他說的好、美、不錯、漂亮,實際用了幾分心思在言詞裡面,恐怕就跟他隨口說說今天天氣很好的心思是差不多的。

  一旁的杏袖和翠袖立即捧來一面銅鏡,讓江太夜照著。

  而朱納雍那句「很好看」,就像是按下一個無形機關,杏袖、翠袖、多老闆接力似的讚美起天仙般的姑娘與高貴鳳頭釵是如何的相配……江太夜盯著自己鏡中的模樣,越看越覺得奇怪,但是哪裡奇怪她也說不上來,而且她覺得頭上有些沉沉的。

  忽然,她把頭朝旁邊用力一甩!

  見狀,多老闆像是又被按下一個無形機關。他中年發福的身材瞬間迅如流星的接住那支栩栩如生的鳳頭釵。老天爺啊!這支飛往王爺俊臉的鳳頭釵,只要身軀畫花了王爺那俊俏的臉蛋一下,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呀!

  朱納雍今天手邊那把絲扇還來不及張開擋下暗器,就發現金光閃閃的暗器被人接走了。

  「啊!我終於知道哪裡奇怪了。」江太夜看著鏡子,笑瞇了眼。

  多老闆抖顫顫地捧著那支昂貴鳳頭釵,臉上的冷汗還未抹去,就瞧見更驚人的一幕——江太夜又猛力甩頭。

  一支斜插的珠花簪向旁邊飛出,上面連綴著七顆渾圓碩大的珍珠。

  一支金步搖往斜邊飛出,上面綴著金質鈴鐺和鮮紅珊瑚。

  一枚玉杯向後面飛出。那是翠袖精心裝飾在發中央的壓發玉環,豐指般的白玉環,毫無瑕疵。

  一切都發生的電光石火之間。

  多老闆手中捧著尚未賣出的鳳頭釵,因此那支射向尊貴王爺的珠花簪,他來不及表示忠心的為王爺擋下。

  朱納雍先前握住的絲扇趕不及上次的買賣,正巧能迎上這次的生意。

  刷的一聲,張開的絲扇把他的俊臉遮住一半,啪的一下,剛好擋住那支珠花簪,如果沒算上簪子那銳利的尾端刺破扇面,險險戳在他手指邊的話。

  杏袖和翠袖手捧沉重銅鏡,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反應也沒那麼快,於是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事情發生。

  金步搖和玉環是貼身侍從齊遠接下的。他猿般迅速躍起,接住了去勢甚疾的金步搖,眼角餘光瞧見有一物即將墜地,連忙一個板凳折腰,伸手一撈,恰恰好接住玉環,沒磕破任何角角。只是他的腰這般違反人體方向的扭著,差些兒扭傷了。

  大廳裡,眾人皆驚她獨笑。

  江太夜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滿意的笑道:「嗯,這樣舒服多了。」

  這時她發上只剩下一些纏發的絲帶,其餘的裝飾都被甩了出去;除了兩繒頭髮散了下來,她的髮型並沒有多大的改變,這就要歸功於翠袖梳發的好手藝了。當然一部分的原因是她仍是未婚閨女,不用整個盤發挽髻。

  成日在山林裡奔跑、學武練功,江太夜對首飾哪來那麼多的講究。

  實用至上!

  那些又重又亮的髮飾戴著多彆扭呀,恐怕在山林裡跑沒幾下,她就被溝在哪枝樹杈上了,不然就是那些釵子自已掉在哪個山溝或落葉裡,連她也沒注意到咧!

  朱納雍愣了下,畢竟剛才的事情有些超出他二十多年來的認知。不過,他練了二十多年的笑容,仍是和煦的緩緩漾開。

  「江姑娘,你不喜歡這些釵飾嗎?」只要是女人,應該都喜歡吧?至少在朱納雍認知的女人裡,不論是青樓名妓、官宦千金、皇宮妃子全都會喜歡。她們經常尋思該如何讓自己的妝奩裡再多些珠寶首飾,然後戴上它們讓男人欣賞、給女人羨慕。

  聞言,多老闆捧著最先被甩出來的鳳頭釵,冷汗別的流了下來。經營珠寶生意的多老闆當然不會認為有女人不愛珠寶,他只想到是因為貨色不夠好,讓這位王府的美姑娘不願戴上。

  「你說那些東西?」江太夜微微偏頭。

  這時,齊遠已經直起腰,把金步搖和玉環放在一旁的几上。

  朱納雍點頭。

  「一直戴著不舒服。而且,戴著它們能做什麼?跑得更快?」

  比虎子還快?可是她在十歲時就跑得比山路猛虎還快了,這才會遇到虎子的娘,然後過了幾年遇見出生沒多久的虎子。

  聞言,杏袖和翠秀整齊的搖搖頭。女人頭上戴著那些寶貝兒怎能用跑的,光是快步走就很少見了;而隨便一個小釵子就足夠給她們贖身,再開個小店舖營生了。

  好問題。朱納雍難得露出真心的笑容,撫著下巴,想了一會兒,說道:「應該不能。」

  江太夜揮手比了比。「跳得更高?比乖乖的爹跳得還高?」

  乖乖的爹是猴王,她在樹上的潛行功夫就是向它學得的。

  這問題也很好。朱納雍的笑容更盛。「還是不能。」

  「力氣變得更大?可以一掌把樹打斷?」她以前曾遇過一隻受傷的熊,很凶悍的。為了替它治傷,她閃閃跳跳的,好不容易才被那隻母熊接受,當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先餵了食物給肚子餓的小熊吃。

  「更加不可能!」 朱納雍朗聲而笑。他習慣性的拿起扇子想要揚幾下,這才想起扇面上刺插了根珠花簪。

  「什麼都不能,那我戴著這些笨東西幹嘛?你有看過哪些老鷹或是猛虎往自個兒身上套鐵圈嗎?」

  齊硯、杏袖、翠袖聽見這句話,眼睛不自覺的瞪大了些;多老闆則差些兒要跳起來捍衛他那些心愛商品們的正確用途。

  不過,齊遠沒瞪眼睛,只是淡淡的笑了,眼裡暖融融的望向自家王爺。

  朱納雍順手把那支簪子抽出扇面,在指尖把玩了下。「說得好!本王也不知道這些笨東西能做什麼用、吃不得、穿不得、戴著又累贅,經常要注意有沒有歪了,偏偏還昂貴得緊咧。」

  「王爺……」多老闆一臉尷尬。

  「老鷹和猛虎多自由自在,在天空裡飛得高飛得遠、在山裡跑得快跑得有勁,它們何曾用得上這些人間欲物了。」朱納雍微笑的贊同。

  「對呀對呀!我真要戴著這些東西去山裡,虎子和乖乖瞧見了,恐怕會笑得在地上打滾呢。」

  「你那兩位朋友真是趣人。」

  朱納雍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口中的虎子是一隻吊晴白額虎,乖乖是一隻靈敏的猴子。現場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否則早嚇得蹦起三丈高。

  「它們和我一起長大,是我的好朋友。」江太夜一臉自豪。「對了,倒是那支亮亮的釵子,烏鴉肯定很喜歡。」她指向多老闆小心捧著的金釵。

  烏鴉天生喜歡晶亮之物。

  一旁傳來幾聲噗哧笑聲,但很快的又壓抑住了。

  朱納雍瞅著那支鳳頭釵,再想像一隻烏鴉戴上它的模樣,頓時笑意湧現。「相配、相配!」

  越是思索,越是覺得荒謬,越是想笑,後來他笑得連連拍桌。

  繁華亂眼的京城,多少人為了寶貴,爭權奪利,勾心鬥角,這跟黑抹抹的烏鴉又有何差別?一思及此,他笑得更加大聲,更加暢快,更加癲狂。

  他彷彿要藉著大笑,笑出心中積沉多年的鬱悶。越是禪妙的道理,越是藏在普通的事物裡,人啊,最困難的就是跳脫自身習慣,換一個新角度看待那些事物。

  多老闆苦著一張臉,在旁邊陪笑。這支鳳頭釵至少可以買下五千隻烏鴉了,而且鳳凰和烏鴉怎能相提並論……齊遠微笑的看著王爺少見的開懷模樣。

  朱納雍暢懷大笑,渾厚笑聲響徹全廳,過了好一陣子,笑聲暫歇,正要抽出巾帕擦掉淚水。

  「既然這麼說,那你頭上為何要戴著那個鐵圈呢?」江太夜修長的手指向他頭上束髮的金冠。她對於黃金的價值認知,始終停留在一種可以拿來花用的鐵,「把鐵套在頭上,不重嗎?」

  她居然將金冠稱作鐵圈!

  這次連齊遠也瞪圓了眼。

  「啊?」朱納雍剛從袖中抽出帕子,愣了下。

  「我?鐵圈?」他伸手往她比的方向一摸。「這個呀……」這世上並非人人都能用金冠束髮。既然他不喜歡自己的王爺身世,時刻如履薄冰的生活著,活得比一個普通商人還累還束縛,為何不放下這頂象徵榮華富貴的金冠呢?難道是他捨不得?

  這時,廳中眾人只差沒對那只蔥白秀麗的手指狠狠刻上自己的意見!

  大膽妄為!齊氏兄弟眼中瞪著的是這個意思。

  目無尊卑……多老闆擔心這位美姑娘等會兒會被拉去亂棍打死。

  忤逆上意……杏袖和翠袖緊張得幾乎想衝上前,把江太夜伸出的那隻手指拗回掌心裡,但王府的規矩基嚴,王爺沒發話,她們仍只能原地站著捧鏡。

  「姑娘說的深具禪理。」 朱納雍笑著點點頭。

  「禪理?我只是說事實。」

  江太夜雖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陰險,但感覺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同了。就像有一次她在雪地裡遇見一隻聰明的白狐,當時為了和白狐作朋友,她在下雪的山林裡四處尋覓,十找九空,白狐像是和她玩捉迷藏玩上癮了,有時匆匆現身,有時露出個大尾巴,有時只留下爪痕,有時卻直撲到她跟前來,只要成功的嚇到她,白狐就會開心地猛搖尾巴。找了一整個冬天,她還是沒和那只白狐變成朋友,後來是虎子和乖乖覺得她冷落了它們,她也就只好放棄繼續找白狐了。

  陰險王爺有時給她的感覺就如同那只白狐,四處藏呀藏,她一定要花力氣去找,卻不知道是要她找些什麼,白狐才會滿意。白狐很狡猾,有時還會故意欺負她,在她手背留下幾道爪痕,但她知道它沒有惡意。

  只要她沒有危害到白狐的生存,白狐就沒惡意,只是白狐和她玩的方式,玩法與眾不同了些。

  朱納雍摸了摸那頂雕刻精細華麗的金冠,接著動手將它解了下來。黑髮仍用絲帶繫著,因此有沒有金冠,其實並沒有多大差別。

  「王爺!」齊氏兄弟驚呼。

  朱納雍把金冠放在手中細看,第一次如此正視這個綁住猛獸自由行動的「鐵圈」。因為這個象徵榮華富貴的金冠,他付出了多少自己視為珍寶的自由呢?

  過了半晌,他哈哈一笑,隨手往旁一拋。「收著,日後若非入宮見駕,別給本王戴金冠,跑不快、跳不高的,還挺沉的呢。」

  山上人的純樸天性,是不大能理解京城人的複雜的。然而,越是簡單的思維,越能夠碰觸到真理。她在單純之中,遇見真理;他在複雜之中,悟出真理。

  「江姑娘,本王先前看俗了你,在此向你賠禮。走,咱們去找些別的樂子。」 朱納雍起身,順道隔著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她值得他另眼相看、以禮相待。

  「樂子?」江太夜眼睛一亮。「玩什麼?」這兩個多月來,她忙著趕路,忙著送委託物給陰險王爺,是好久沒出去玩了。雖然被他抓住,但委託物也達達了,總算可以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王爺?」多老闆輕聲一問。

  「找洛總管來。你們兩個和洛總管一起挑些東西,不用給本王省銀子。自由自在雖然不錯,不過偶爾也需要參加大場合。」

  杏袖和翠袖放下銅鏡,一臉驚喜的望向那些金玉珠寶。雖然她們沒資格穿戴那些寶貝,但是能親自挑選,也足以令人激動萬分了。

  朱納雍就算想一身逍遙自在的做一個逍遙人,仍是需要參加皇家宴會,而且太過高風亮節,博得賢王之名,也是一險。

  皇帝不需要皇親國戚有賢有才。皇帝只要文武大臣賢明能幹,足以輔國理政、領軍打仗。皇親國戚太過賢能,誰知道會不會另一個篡漢自立的王莽呢?

  朱納雍拉著江太夜大步往外走去。他的步伐雖大,但她絲毫未曾落後,兩人邊走邊說話。齊遠一旁跟隨著。

  「陰險王爺,你平日都玩些什麼?」

  「看書。」

  「這不有趣。」

  「畫畫。」

  「這我不會。」

  「嗯?射箭。」

  「這個行!我們來比射箭!我可是山莊裡數一數二的射箭好手。」

  朱納雍豪氣一發。「好!齊遠,去取本王的寶弓來!」

  反正他在自己府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飲食起居吃喝玩樂,隨他自由,何必時時刻刻拿著王爺的鐵圈困住自己,那些探子想報什麼就報什麼給他們各自的主子知曉。

  心頭放下一個重擔的朱納雍,心情歡快的度過一個下午。

  不過,也只是一個下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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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朱納雍發現自己不只小瞧了那個女娃兒,還高估了自己。

  一開始,兩人比拚射箭,成果不分。

  箭耙五十步遠,兩人皆箭箭命中紅心;一百步遠,兩人仍箭箭命中紅心;一百五十步遠,兩人還是箭箭命中紅心。

  「小娃兒,你的箭術很好。」朱納雍佩服的說了聲。很少有人能夠跟他一樣箭箭命中一百五十步遠的紅心,單憑箭術,她已足以進入御林軍任職了。

  江太夜眼睛晶亮亮的射著箭。「你們這裡的箭靶真有趣,都不會動,很好射的。」

  聞言,朱納雍眼睛一瞇,揮手。「來人!換活靶!」

  一旁有人拿出一個大鳥籠,裡面關了許多雀鳥。

  「要射鳥?你今晚要吃烤鳥肉?」江太夜疑惑。她吃肉,但是她並不會為了取樂或是炫耀而殺生。虎子也吃肉,它是為了生存需要而捕獵其他動物。

  朱納雍心思極為靈敏,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揮手制止侍從要打開鳥籠的動作,問:「不用鳥兒,你們都用什麼東西當活靶?」不見山莊的人用什麼方式練箭術?多瞭解一些也好。

  江太夜握起拳頭。「我們會撿大概這樣大小的果實,由一個人蒙眼站在高處,胡亂丟著。丟完之後,去數果子,看誰射中得多。」

  朱納雍打了個響指。「照辦!」

  很快地,有人搬一個架修剪王府花樹用的高梯子,有人搬來一簍廚房昨日購進的橘子。由齊硯膽戰心驚的踩上樣子,手上抱著那簍橘子,然後蒙著眼睛,開始天女散花似的扔著。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他每顆橘子都扔得極遠,深怕要是哪顆橘子太近身,到時王爺或是江姑娘的箭沒射準,他就變成那個倒霉的活靶了。

  過了一陣子,齊硯摸到了空簍,開心的址下蒙眼布。「扔完了!」他歡喜的望向自家英明神武的王爺……呃,王爺的臉色好像有些僵僵的。

  事實證明,江姑娘野獸般的銳眼,以及四珠連發箭技,高高勝過王爺一籌。被射中的橘子約有三分之二左右,都是江姑娘射下的,而且幾乎箭無虛發,稱得上神射手。

  至於那些什麼都沒射中的空箭,咳咳,這鄉下人練箭的土法子怎麼適合他們尊貴的王爺呢!

  「王爺,還射箭嗎?」齊遠小心翼翼地問。

  朱納雍風度翩翩的笑了笑,眼睛瞄了瞄地上的箭,再忍不住瞄了瞄地上的箭……

    他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箭術很好,至少在皇家圍獵時,他的收穫向頗豐。以往,在貴族子弟之間的射箭比賽裡,他的成績向來不差,通常是略遜幾位皇兄而已,他以為那是他在謙讓皇兄,原來也有可能是別人在謙讓他嗎?這個事實,令人有些不悅……

    其實朱納雍的箭術算得上是頂尖的,只是他今日恰巧遇見箭術拔尖的江太夜。貴族子弟的箭術再怎麼好,也不會比浴血沙場的武將來得迅疾、不會比走獵山林的獵人來得精準。

  只能說他們比試的恰恰好是江太夜的拿手項目。如果是比內力之渾厚,多習武幾年的朱納雍肯定勝出;比力氣大小或武功高低,朱納雍也必勝。但是如果比起輕功和箭術,在山林中長大的江太夜甚少遇見敵手,連在不見山莊裡她敢是數一數二的厲害。

  當然,這個事實,雙方現在並未察覺到。

  王府的橘子顆顆橙黃圓碩,被利箭貫穿之後,流溢出香甜江液,果香四傳。

  「這都是好果子,射燜了不能吃,真可惜。山莊裡的人都是摘青果子來丟的,早知道剛才應該說另一項的。」江太夜無限惋惜的望著一地殘果。不知道把箭枝抽出來,那橘子還能不能吃?晤,她應該先撿起那些完好的橘子才好。

  「另一項?」朱納雍玉樹臨風的一笑。「說一說。」

  身為王爺的要件之一,就是情緒轉換能力要夠快夠強。他堅強的自尊心尚未被現況全部擊碎,因此還能夠再接再厲。

  「這個更簡單了。就是找一顆大樹,葉子多一點的,用力搖幾下樹枝,射落葉。這比射果子還難,因為箭見逼迫時會影響輕飄飄的葉子,所以它會改變方向。就像你要射飛禽走獸時,有時它會沿著原路飛,但是有時它瞧見了箭枝,會轉個方向飛那樣。如果沒有落葉可射,就射柳樹的枝條,那種細細長長的枝條也挺難射的,箭風一樣會影響枝條,比圓圓的落葉還難射中呢!」

  姑娘,別再說了!齊硯在心中大喊。

  朱納雍瀟灑的彈了個響指。「照辦!」

  事實再度證明,一山還有一山高,一箭還有一箭准。

  只能說朱納雍沒練過落葉箭法,技遜,這是很正常的。

  如果一旁的齊遠沒有低著頭不敢看自家王爺;齊硯沒有一臉欲言又止的想安慰主子卻不知該如何啟齒,那麼,也許,朱納雍的臉色就不會那麼難看了吧?

  看了看現場的比箭成果,朱納雍放下寶弓。「淨手。」

  候在一旁的傭僕端來溫水和白巾,讓王爺洗手擦臉拭汗。

  「天色要暗了,明天再玩新的吧。」江太夜微喘著氣。雖然她能以準頭和巧勁節省力氣,但是箭射久了,還是要比拚氣勁綿長,因此她流的汗比他多。

  這時,朱納雍臉上正敷著毛巾,將整張俊臉都遮住,也將挫折掩在毛巾下。

  過了一會兒,毛巾拿下,朱納雍優雅如玉的臉龐,如同往常般揚起一抹從容淡笑。「好呀,明天玩新的。」

  朱納雍心中暗忖。為了不讓府中暗藏的探子遞出消息誤為:「八王爺府中來了一名箭術高超的女子,疑似刺客。」嗯,明天還是安排一些適合姑娘家的玩樂,別再射箭了!

  對了,他還要表現出風流王爺瞧上這俏姑娘的模樣,否則一位王爺沒事不會讓來路不明的人進入王府的。

  王爺怎會和心上人比箭術呢。

  一定是因為他在意起她今天那席雄鷹、猛虎的話了。

  哈,他今天真是傻了。

  隔日。

  沒有使用太多貴氣裝飾品的朱納雍風華清雅的聘。然而,一把絲扇、一塊玉珮,襯著他自小養成的皇家氣度,舉手投足間,他仍是全場的焦點。

  此時,王府的歌姬正載歌載舞。

  一支又一支美麗動人的精湛舞蹈現場表演。

  朱納雍手持酒杯,含笑欣賞。

  江太夜癡迷地望著場中央幾句柳樹般的美人,做出種種柔軟又高難度的舞蹈動作,不禁讚歎連連。

  又隔日。

  還是賞舞、聽曲。

  朱納雍看到後來,一個又一個呵欠藏在杯子後、藏在袖子下,最後他乾脆轉頭去看江太夜的表情。這類的宴會活動,他二十六年來已看得太多了,再怎麼有趣的東西,見的次數一多,就沒新意了,很容易就感到無趣,還不如瞧瞧小娃兒變化豐富的表情咧。

  江太夜沒注意到他盯著自己看的視線,仍是津津有味地欣賞著美麗動人的舞蹈,時不時還跟著歌姬哼上兩句。嗯,白妞兒的唱功比較好比較清亮,不過這位王府美人兒歌姬的歌喉也算得上是一時翹楚了。

  再隔日。

  用完早膳之後,朱納雍只聽完一首曲子,就揮手制止。

  見狀,歌姬們誠惶誠恐的跪下。「王爺!」

  「怎麼不繼續唱呢?」江太夜疑惑。她仍是聽得很陶醉,決定回不見山莊之後,把曲子哼給白妞兒聽,讓白妞兒學起來再唱給山莊的眾人聽。

  「本王厭煩了。」

  聞言,歌姬們身子伏得更低了。

  「你們退下吧。」

  「謝王爺!」歌姬和樂師如釋重負,朝王爺行了一禮,動作迅速安靜的離開。

  沒多久,廳裡就只剩下朱納雍、江太夜,以及一旁的侍眾和婢女四人。

  「今天不聽曲子?」

  「不聽了。」 朱納雍發現聽曲賞舞,應該不是男女用來培養感情或是表示愛意的方式。她的視線都投注在歌姬和舞姬身上,根本不會朝他看上一眼,且兩人飯前飯後說的都是歌姬唱得如何、舞姬跳得怎樣,她注意的事情根本與他無關。

  他以前怎會認為男人和女人能借由酒宴來培養感情呢?

  朱納雍劍眉思索了一會兒。

  哪!那是因為那些女人早在樂曲演奏之前,就半靠在他身上,甚至被他摟在懷裡了;然後酒一杯一杯的喝呀喝,醉眼朦朧之下,感情的產生只需要一個夜晚。

  朱納雍打量了下兩人之間的距離。隔了一點遠,這怎麼行呢。

  照理說,他很喜歡這個女娃兒,所以應該要找機會把她摟入懷中,憐香惜玉一番才對。

  而且,還有酒!

  朱納雍微瞇的眼瞧著江太夜手邊的香茗。小娃兒只喝茶,這不行呀。

  要從女娃兒變成女人,一定得要喝酒才成。

  沒關係,一步一步來。先摟住她!

  「齊遠,備馬。本王要和江姑娘一同騎馬。」 朱納雍揮衣,起身。

  「騎馬!」江太夜的眼睛幾乎要閃起星星了。不見山莊裡的馬兒不多,通常是莊主、管束和幾位大長老才有馬可騎。她和白妞兒只騎過幾次白長老養的馬兒,快又舒服,簡直像是騰雲駕霧一般。

  瞧見她一臉興奮的模樣,朱納雍笑問:「喜歡騎馬?」

  「喜歡極了!我好愛馬兒呀。我覺得馬兒最俊俏了!」這次不用他拉,江太夜自動自發的跟在他身邊走。

  「喔,那你等一下見到府中搜羅的名駒,肯定會在開眼界。特別是本王的座騎『昂星』,它是府中最好的馬兒,跟起來就像它的脾氣一樣又烈又疾;它不輕易近人,很認主很高傲的。除了本王之外,誰騎上去就立刻被它甩下;平常有人靠得太近,還會被它踢傷。當初為了馴服它,本王花了好大一番工夫……」他唇角含笑。

  這次的主題對了,很好!

  朱納雍邊走邊向她述說愛馬的暴烈脾氣,以及愛馬迅疾如風的超卓速度,勾得她直說:好棒、好想騎、分她騎一些好不好……

  到了馬廄之後, 朱納雍本來打算先讓愛馬對她先揚蹄威嚇一番。依他這幾日對小女娃的觀察,她很愛新奇的事物,就算一時嚇得花容失色,也會很快就恢復,然後仍會興致勃勃的想騎馬。這時,他就順應民意的和這位黃花大姑娘同乘一騎,迎風馳騁,同時暖玉溫香抱滿杯。

  跑得極快的馬兒昂星通體純黑,沒亮純色的身體無一絲雜毛。

  它已被富有經驗的馬展示會上了馬鞍,戴著這束縛的馬鞍,它很是不悅;沒喝到人出氣,它更不悅!

  昂星知道不久之後,就會有幾個人過來,雖然主子不能踢,但是它能踢別人!

  眾人還沒踏近馬廄,就聽見馬兒磨蹄噴氣的聲音。

  朱納雍臉上的笑意更深。

  走在最後邊的杏袖和翠袖縮縮肩膀,又稍稍落後了半步。

  齊硯吞了吞口水,曾經被昂星踢過的他想著待會兒該怎麼閃躲,但是又不能讓王爺被踢中。

  江太夜閉著眼,側耳傾聽了下,如癡如醉地說道:「真是只健壯的馬兒。「

  「小姐……」杏袖和翠袖吶吶道。

  「喜歡嗎?」朱納雍笑得溫和無害。

  「見到了一定更喜歡!」換好騎裝的江太夜輕步上前,趕在眾人之前搶先進到馬廄裡,衝到昂星旁邊。

  昂星瞧見有一道人影晃了一下,就出現在它視線裡,它用力噴了一口氣,定晴細瞧它將要踢的倒霉鬼,準備隨時攻其不備。

  望著彪悍高大的馬兒,江太夜癡癡的說:「好迷人啊!多麼強壯有力的腿呀,跑起來肯定快又耐久。多麼健壯有彈性的腰腹,坐在那上邊肯定舒服極了,再久我也不會覺得疼的……」

  彷彿和情郎在月下談情的呢喃低語,那軟軟黏黏的聲嗓,又柔又甜,令人心神顫動不已。

  江太夜充滿愛意的眼神和昂星不馴的黑亮大眼正在進行深情交流。晚了幾步進來的眾人正巧聽見她這番充滿感情的話。

  杏袖和翠袖的俏臉燒紅,頭低得都不敢抬起來了。天啊,小姐說話真直白大膽,這是在寢房外呀!

  齊遠輕咳了一聲,看了眼自家王爺,然後將視線轉往地上。齊硯的臉有些羞紅,畢竟他才十四歲,聽到這段情話,難免會……咳,他的定力沒哥哥那般強。

  朱納雍倒沒對那番話想入非非,因為他瞪著愛馬在她附近東聞聞西嗅嗅,然後照理說很高傲、脾氣很暴烈,除了他以外誰都不親近的昂星,居然就這樣低下頭顱,親暱的靠在她伸出的手上,一臉愉悅的磨蹭她的掌心!

  「真是好馬兒……」江太夜讚歎,小手來來回回的撫著馬首馬頸。昂星舒服的嘶鳴了一聲。這人身上有一種自然的氣息,它覺得好像回到熟悉的草原上了。

  「昂星?」朱納雍疑惑。他懷疑愛馬今日中了風邪,不對勁了。

  駿馬看了看主人,又繼續享受這舒服的輕撫,彷彿全身體毛都被這一下又一下的撫摸給撫得平順柔和,每一道肌肉都放鬆下來了。

  「昂星真乖巧。」江太夜癡迷的說道,小手仍持續摸著它。

  後來是江太夜騎著昂星,它歡快地載著她撒蹄奔跑,黑亮的毛髮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朱納雍騎另一匹黃馬,棕黃毛色,肚腹外有著雲斑狀的白紋,是府中僅次於昂星的良馬。

  於是,朱納雍原本要擁美入懷、共乘一騎的如意算盤,硬是就被那匹叛主的高傲昂星給破壞殆盡。只是,他一聽見她高興爽脆的笑聲,微感挫折的不快倒是馬上煙消雲散了。她的笑聲清脆無雜質,聽起來很舒心,十分具有感染力,到後來,他的嘴角也不禁噙著淡淡笑容。

  如果朱納雍知曉她曾經用這般癡癡的眼神,在第一眼時間就取得一隻老虎的喜愛——連兇猛的山中之王她都可以如此輕易收報——那麼對於馬兒的投誠,也就無需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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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晚上。
   
    朱納雍在書房裡看書。
   
    身為王爺,他什麼書都看,經、史、子、集、詩問、雜劇、小說……等,只要書肆裡買得到的書他都看。他沒興趣鑽研學問,畢竟他不可能成為一代大儒,看書只是一種方便又安全的消遣,不會太無聊,而且不招人詬病。
   
    久而久之,每天看書已經變成他的生活習慣,新書要等他看完之後才歸類至書架,因此,當朱納雍發現桌旁放著一疊高聳的新書時,心中微感訝異。
   
    「哪來這麼多的書?」他翻了翻書,瞧見紙鎮下壓著的箋紙,上面寫明是這幾天陸續購進的書單。
   
    這幾天王爺雖然沒進書房,但書僮仍是盡職的做好本分應做之事。
   
    朱納雍坐下,隨手拿起一本書,彈了彈書冊封面。「對了,我以前每天都來書房的,而且一待就很久,最近為什麼少來了?」
   
    因為府中多了個江太夜,那個來自不見山莊的有趣女娃兒。
   
    小小女娃居然不知好歹的在比箭中贏了他這位尊貴的王爺。
   
    「哈,原來我的箭術還差了些。」他掩卷而笑。
   
    原來這種心裡有些刺刺的感覺,就是看見真實的感受。難道人人都說忠言逆耳,佞言順耳。他現在終於瞭解身居高位者嘉納諫言的當下感受,她用行動用言語表示這些真實的面相。
   
    「很新鮮,感覺還不壞。以後應該和小娃兒多親近親近,免得太常聽阿諛之詞,就不習慣聽忠貞之言了。「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本王該改、該改。」
   
    多少王侯的本性不壞,但是日日在順意媚詞的環境下長大,不知己身之過、不知行為之錯、不知能力之限,時間一久,終究變成暴虐酷厲之人。他還記得被封為代王的皇兄小時候曾經把掉下的雛鳥小心翼翼地捧回鳥巢裡放好,為此皇兄還擦傷了手,衣袍被樹枝劃破了也沒注意到:當時他還陪著皇史一起守在樹底下,等大鳥回巢,瞧見雛鳥呀呀的吃了食物,這才安心離去。
   
    曾幾何時,皇兄變了,變得貪心,變得多欲;然後皇兄被封為代王,過幾年被新帝所廢,皇上登基後又恢復其王位,最後因其惡行連連,終究被皇上貶為庶人。
   
    「每朝每代總是有幾位皇親國戚不是壽終正寢的,本王要多多檢視自己的行為是否逾矩……明天再去親近親近小娃兒,跟她在一起,舒服,不用猜她的話中是否暗藏玄機;不用猜她的話是真是假;不用猜她的話是對著一個王爺講,還是對著我講。看膩了以前那些美如牡丹卻心如蛇蠍的女人,難得遇見一位表裡如一的女人,本王定要好好把握。對了,要培養感情,嗯……得想個好法子把她摟入懷中,輕憐蜜意一番,才能好好的培養感情……」
   
    朱納雍思索著良策。
   
    接連數日,朱納雍和江太夜早上都在騎馬,飯前飯後談的多是馬經,從相馬的技巧、馴馬的過程,育馬該注意的事項,以及指導她的騎術,還鉅細靡遺的述說自己當年和昂星認識的經過。
   
    瞧見她崇拜的眼神,朱納雍揚唇一笑。很好,他們有共同的話題了。
   
    他的騎術明顯的比她精湛,畢竟騎馬並不是單純的坐在馬上就行了。不過,他發現了個怪現象……今早,眾人出發去城郊的王府別院,他騎昂星,江太夜騎的是那匹棕黃毛色的馬兒,名為驍將。
   
    照理說,昂星的腳程略勝驍將一籌,為什麼他總覺得兩匹馬兒跑起來的速度差不多呢?
   
    昂星多日來心情愉快,吃好睡好活動好,看到那個草原般的姑娘它心情更好,連馬伕為它上鞍時,它非但沒踢人沒磨蹄,還興高采烈的準備一展身手。
   
    黃馬驍將的脾氣稱不上好,但有那匹霸氣的昂星在,兩相比對之下,它可以說是一匹乖馬了。
   
    今早,江太夜對著驍將望了望,然後伸手溫柔的撫了撫,它將被撫摸得筋骨舒服,整匹馬只差沒化成一團軟綿綿的棉花向她蹭去。沒多久,驍將就滿心歡喜的載著她跑呀跑。
   
    「這真是一匹好馬。」江太夜低喃,輕拍了拍馬頸。
   
    驍將受到鼓勵,跑得更快了。
   
    「太夜!」朱納雍騎著昂星和她並駕齊驅。
   
    「怎麼?」由於迎著風,因此她的聲音必須大些才能讓他聽見。
   
    「休息了!」朱納雍指向一棵大樹,示意她到那邊去。
   
    今天換在京城郊外騎馬,因此腳程最快的昂星當然不能給她騎,免得她突然不想在王府作客,就這般騎著快馬離開了。
   
    晚上他們要留宿在王府別院。
   
    「好。」
   
    一干侍衛、隨從仍落後他們許多。
   
    不過當他們抵達大樹下時,已經有人鋪好蓆子、備好酒菜,等待主人前來歇息用膳。
   
    他們下馬之後,自然有人牽去照料。
   
    「好馬兒,辛苦你了。等一下還要跑一段路呢。」江太夜親熱的摸摸馬頭,手掌蹭了蹭驍將的臉,才讓馬伕把它牽去餵食。
   
    「太夜。」
   
    朱納雍有些不解的看著她對馬兒的親熱動作,過了一會兒,她恍然大悟。
   
    「再等等。」江太夜換去摸昂星,摸摸拍拍了一會兒才離開。
   
    「請小姐淨手。」翠袖捧著小水盆,杏袖拿著白巾上前。
   
    「剛才喚我何事?」江太夜邊洗手擦臉邊問。
   
    「本王明白今日不是昂星跑慢,而是驍將跑快了。」朱納雍搖頭失笑。腳力最健的昂星照理說應該要一馬當先的跑在最前面,但實際上,有好幾次他必須用到馬鞭輕催,昂星才不致落後驍將。
   
    聞言,江太夜有些詫異。「昂星看起來很正常,它沒哪邊不舒服呀。它哪兒跑慢了?」
   
    「昂星跑的速度和驍將一樣,你注意到了嗎?」
   
    江太夜點頭。
   
    「但是在昨天之前,我倆在府中跑馬時,我騎著驍將,總是落後你一些。」
   
    「我知道。因為我騎昂星,昂星跑得比較快。」
   
    「但是今日它們跑得一樣快。」
   
    「江太夜偏了偏頭,想了下。「這很正常呀。」
   
    「何出此言?」
   
    「第一,你比我胖。就算是相同的距離、相同的馬兒,只要路途夠遠,十之八九,我會比你先到,因為馬兒載我比較不累,所以比較有力氣跑。」
   
    咳,本王哪兒胖了。「姑娘言之有理。」朱納雍笑笑,暗地裡望了下自己挺拔如松的標準身材。他根本就不胖!
   
    「第二,我不用馬鞭的。陰險王爺,你有用馬鞭打昂星唷!
   
    我看到了。你打它雖然一時能加快速度,但是長馳之後,反倒會變得更慢。馬兒的天性就愛在大地奔跑,哪怕是被養在王府馬廄,喝著麥芽水、吃著上好豆餅和草料,馬兒還是喜歡在天地裡馳騁。
   
    要讓馬兒發揮所長,就該用對待天地萬物的方式一樣,平等的對待馬兒,讓它用自己擅長且習慣的速度跑。綏陽昂星和驍將不會口出人言,但若你用心去聽,還是能感覺到他們在說些什麼。」江太夜雙眼明亮,直言她的騎馬秘訣。
   
    聞言,朱納雍一愣。原來昂星會喜歡她、驍將會跑得快,就是因為她和馬兒心靈相通的緣故。
   
    他忽然憶起年少時,太傅曾教過的以德御下、以禮御下、以權御下、以霸御下的不同;身為上位者要明白各種御下手段,依不同人才使用不同的手段。而她這種以心御下的手段,是他從未學過,甚至是他無法施用的手段。
   
    驀地,他端整衣裳,對她一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本王受教了。」
   
    眾人從後邊騎馬趕來,正巧看見王爺對她作揖的畫面。
   
    江太夜從小在山林和不見山莊長大,不知道當朝王爺得她作揖是多麼驚人的大禮,當然不懂得要伸手虛扶一下王爺,讓他未竟全禮;也不懂得要避開幾步,表示不受此禮。
   
    江太夜只是站在原地,然後聽見幾聲抽氣聲,原本站在周圍的人像是踩到狗糞似的,突然彈離她四周。
   
    她不解的搔了搔臉頰。唔,該不會是踩到狗糞的人是她,只是翠袖她們不好意思明說?
   
    朱納雍已經直起身,不理一旁目瞪口呆的眾人,直接隔袖牽起她的手腕,準備和她一起享用解乏的酒水和點心。
   
    江太夜有些別彆扭扭的走著。
   
    「怎麼了?」
   
    「那個?我可以說嗎?」
   
    「你直言無妨。」朱納雍含笑點頭。他喜歡聽她說話,越是聽她說話,他覺得自己越接近真實;卸下虛偽的矯飾,讓他覺得輕鬆,漸漸能夠體會生命裡不同的面象。
   
    「陰險王爺,不……王爺,我覺得、覺得我好像踩到了什麼,不知道是不是狗糞……能不能讓我清理一下鞋子再吃東西呀?」
   
    朱納雍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揚了揚,表情有些呆楞。「狗糞?」那是什麼?
   
    「既然要吃點心,那就先把這臭烘烘的東西弄出鞋底吧……」
   
    「臭?」朱納雍嗅了嗅。他只聞到食物的香氣,哪來的狗糞味……其實,他好像也沒聞過這東西的味道吧?
   
    「翠袖?」朱納雍招手。
   
    翠袖和杏袖連忙同時上前。
   
    「幫小姐清理一下。」
   
    「是。」
   
    立即有人拿來另一張蓆子,江太夜就坐在蓆子上,脫下鞋子,再換上另一雙鞋。只能說王府管事和丫鬟們細心且周到,除了熱食、茶水、點心、蜜餞……等食物之外。衣服、鞋子、巾帕、枕席……等什物皆備全,以防不時之需。
   
    「咦?我的鞋底只有土呀,沒踩到什麼奇怪東西。」江太夜瞧見翠袖拿著鞋子,遞給一旁的小丫鬟拿去將鞋底的塵土刷乾淨。
   
    朱納雍靠了過來。「怎麼了?」
   
    「既然我沒踩到狗糞,大家原本是站在我旁邊,好好的,為什麼要突然彈遠了好幾步?」江太夜疑惑的問問翠袖。
   
    朱納雍一聽,就知道事情的緣由了。他並不打算向她解釋他作揖的對象屈指可數,其中身份最低的是當朝太傅,官居二品。
   
    他瀟灑一笑。「別理她們。也許是她們眼花了,以為哪邊有蟲子跑出來,才嚇得往後退咧。」
   
    江太夜迅速往四周的地上掃視一圈。「有蟲子?是蜈蚣嗎?
   
    這種天候也該出來了。你們看到別怕,叫我一聲,我敢抓蜈蚣的。」
   
    她對翠袖等人笑笑。
   
    「休息了。吃些東西吧。」朱納雍站在她身後,無聲地瞪了眾人一眼。
   
    翠袖等人連連配合的點頭。「奴婢若是瞧見蜈蚣的話,肯定會叫小姐來為奴婢抓蟲的。請王爺和小姐先用些點心。」
   
    朱納雍隔袖握住她的手腕,邊走邊聊:「太夜,別院也養了幾匹馬兒,看你要不要試試。附近有許多地方可以遊歷,住個三五天再回王府?」
   
    朱納雍原先只打算在別院住個三五天就回京裡,豈知他們過得實在太愜意了,竟一連住了十來日都還沒膩。沒想到,他只是遠離了皇城幾十里,心情就變得這般舒坦。
   
    唔,不過,他在別院要等的人沒等到,倒是洛總管轉來了一張請帖。
   
    國舅的母親下個月作六十大壽,她是當今皇后的母親,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因此這個壽宴不能推辭,看來是要親自去一趟了,反正還有一個多月,時間該夠了。
   
    兩人在別院同進同出十幾日,侍衛傭僕裡可能存在的暗樁、探子,也把該回傳給真正主子的訊息各自循不同管道遞出了。
   
    朱納雍雖然還沒回京師,但八王爺瞧中一名平民女子,兩人感情金針一日千里的消息,卻已在某些勢力裡傳得沸沸揚揚。
   
    別院,書房。
   
    「太夜,字帖臨摹好了嗎?我要檢查了。」朱納雍涼涼的問。江姑娘的稱呼是上一個感情階段用語,如今他已經換親暱些的稱呼了。
   
    「還差一些些。」江太夜握著毛筆,雙眼專注,屏息練字。
   
    朱納雍能過得這般愜意的原因之一,就是有美相伴,就算是日日下棋喝酒,照樣趣味盎然呀。啊,她不會下棋,而且到現在還是找不到機會哄她喝酒。
   
    不急,一步一步來,他挺有耐心的,而且現在教她寫字,他覺得挺有趣的。
   
    小娃兒字丑,艷羨他的字美,這幾日正學得熱火朝天呢!
   
    嘿,終於找著了一項贏過她的事情,真愉快!他變得容易快樂了。
   
    「呼,寫完了。」江太夜歡天喜地的摸了摸奮鬥許久的成果,高興地展現給他看。「怎樣?比上一張漂亮吧?」
   
    朱納雍走過去細瞧,同時拿起一支硃筆。「嗯,有進步有進步。」
   
    瞧見那些勉強稱得上是字的臨摹,他笑得眼眸彎彎,彷彿一隻狡詐的狐狸,順理成章的站在她身後,小娃兒就這樣站在他胸前半寸遠的地方。
   
    硃筆一圈。「這三點水,輕靈神蘊,彷彿天降甘霖,好!」只是江字旁邊的工字稍顯歪扭。
   
    硃筆再圈。「這一勾,有金戈鐵馬之勢,力道雄渾,好!」只是筆勢之末把紙戳破一個小洞。
   
    硃筆又圈。「這個人字,好啊!就像人掌萬物一般,大器四方!」
   
    是呀,一個大大的人字,是整張臨摹裡最容易辨認出來的字。
   
    隨著他的硃筆圈呀圈,她驚歎連連的看著自己的佳作,覺得自己一次比一次進步,越來越有練字的信心和興趣了。
   
    等到朱納雍評點結束之後,紙張墨汁淋漓的同時,朱批也隨處可見。
   
    「王爺,接下來呢?哪些地方要再改改?」江太夜聲音好甜好甜的問著。
   
    這幾日她已經學字學得樂不思蜀了。反正委託物不見帖都給他了,她沒有回去繳令,不見山莊自然會另外派人來尋她。
   
    現在,她上午改成學字,下午才去騎馬,晚上有空時再學一輪字。
   
    「本王瞧瞧。」
   
    朱納雍換了一支竹管兼毫筆,吸飽墨汁。他注意到越輕的筆身,她字寫得越差,因此他不拿平日慣用的玉管筆,改挑最輕的竹管,反正他拿什麼筆寫出來的字都一樣。
   
    江太夜快速把新紙鋪整。
   
    「咳咳。」
   
    「來了。」江太夜把小手往他的手掌裡一遞,小手一握。
   
    她握著筆,朱納雍握著她的手,兩人同握一支筆,開始王爺式的培養感情書法教學了。
   
    「這個大字的第一筆,不用按得那麼重,筆尖輕輕一暗,往旁橫拉。瞧,就像本王這樣。」朱納雍輕輕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馨香,心情愉悅的教她練字。
   
    江太夜抿著唇,連呼吸都屏住了三分,右手隨著他的帶領,往旁邊輕挪。
   
    「別緊張。」朱納雍空著的左手毫不客氣地捏一捏她的臉頰。
   
    「呀呀呀……我的字……」江太夜一邊的臉頰被捏住,哇哇的瞪著毛筆的走勢,不敢鬆懈。
   
    「寫毛筆要專注、要用勁,但是要講究一個巧。拿筆和拿刀拿劍非常不同的,別憋著呼吸,力氣小些,柔一些就行了。」朱納雍的左手很自動滴捏捏富有彈性的臉頰,但他越是這樣「熱心幫助」她放,她的寫字成果不但未有改善,反而唯恐這一筆寫歪了。不過,這時朱納雍的手正在筆上,想寫歪是頗有困難度的。
   
    「好,你自己寫一次。」師傅示範完畢,換學生練習一次。
   
    江太夜不自覺地又收細了呼吸,小心謹慎的寫著。
   
    「要巧,別緊張,像平常那樣。」大掌幫忙放的又去捏她的臉頰。
   
    結果,江太夜寫的那個大字,當然歪歪扭扭的。
   
    「我們再練一次。」
   
    「好。」
   
    大掌包住小手,一同握住筆管,寫字。朱納雍空著的左手,照樣光明正大的捏捏揉揉她的臉頰,而字體依然寫得端正流暢。這種王爺式的培養感情手段,品位高又風雅,他滿意極了。
   
    「王爺,您真厲害!」江太夜崇拜的用上敬詞了。
   
    「持之以恆的練習,你的字有朝一日也能寫得跟本王一樣。」
   
    朱納雍寬慰她幾句,得意之情全藏在心裡。
   
    只能說,多年積習下來,朱納雍的算計已經刻在骨子裡,要改,很難了。
   
    朱納雍再次帶著她臨摹蘇軾的《赤壁懷古》。「這闕詞的氣勢澎湃雄渾,意境壯闊。大江東去,浪滔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你寫的時候,要隨著詞中文字,遙想當年三國的赤壁之戰,那些英雄人物的興旺盛衰,是如何的風流瀟灑、豪氣萬千……」他邊寫邊陶醉,狀似沉浸在那些千古風流人物的世界歷。
   
    江太夜無聲的讚歎著。她寫字寫得像在作功課,王爺寫字寫得像在吟詩作畫,難道她的字丑,他的豐美,原來差別就在意境啊!
   
    「字要有形,更要有骨;字有了骨之後,才會有神。字有形則美,字有骨則得韻,字有神則出精髓。」
   
    「好棒……」江太夜驚歎地看著那躍然紙上的優美字跡。「王爺沾一次墨就能寫上八九個字,我沾一次墨,卻只能寫上兩三個字,您的筆功真是高深呀!真是高人啊!」
   
    「毛筆書寫得好是筆的中鋒、偏鋒皆會使用,力透紙背但墨汁不用透紙備。你慣用筆的中鋒寫字,而墨汁暈散,當然耗墨多。沾墨的次數太多,容易讓運筆的氣勢洩掉,要注意。」
   
    「是……」
   
    朱納雍熱心但不顯過分慇勤的對她提點諸多練字要訣,使得江太夜對他改觀了許多。
   
    陰險王爺其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陰險,他性情滿平易近人。
   
    她從以前就覺得字寫得美的人厲害,像不見山莊莊主的字就美得像畫一般,白長老的也是。江太夜生平最服氣的兩個人就是莊主和白長老,他們的話在她心中,可比皇帝老爺的聖旨還要重要!
   
    殊不知,對於有練字天分的人而言,朱納雍的一席話有如醍醐灌頂,能讓練字過程事半功倍;但對於沒練字天分的人而言,聽太多高深道理,反倒分散了注意力,好高騖遠了些。實實在在的先練好字,這一階段,一層一層筆功的積累,才是精進之道。
   
    朱納雍身為龍子皇孫,武從大內高手,文從當世大儒,他當然看得出來她的學武天分極佳,小小年紀武功就只略遜他半籌;不過,江太夜的練字天分平平,她是外行,只看得懂熱鬧嘛。為此,他這個內行當然要把握機會,因材施教一番。
   
    他真是心機深呀。
   
    又輪到江太夜臨摹,她剛寫了幾個字。
   
    忽然,一道淒厲的破空聲響起。
   
    「誰?」兩人幾乎是同時間察覺不對勁。
   
    朱納雍拿起桌上的和闐美玉紙鎮,朝聲音來源處擲出。
   
    玉質紙鎮破窗而出。
   
    江太夜一個箭步追出書房外。
   
    「太夜,別追!」
   
    聞言,江太夜頓住腳步。
   
    在書房附近守衛的帶刀侍衛瞬間分作三部分:一部分飛身追捕黑衣人,一部分警惕的護衛在王爺周圍,一部分加強週遭巡視,以防還有賊人藏匿。
   
    朱納雍走到書房外,微皺眉頭說道:「能潛到近處的都是高手,你的歷練尚淺追去太危險。」
   
    聽到那句歷練尚淺,江太夜怒瞪了他一眼。「不給我事情做,我怎麼增加歷練!歷練這種事情又不是做夢就能有的!」原本停住腳步的她立即朝黑衣人去的方向追去。
   
    朱納雍彈了個響指。「跟上,保護小姐,同時確保小姐一定會回來。」
   
    在週遭加強巡視的侍衛立即分出一半人手,尾隨江太夜迅如流星的身影之後追去。
   
    朱納雍可不希望小娃兒出事,或是趁機離開他的眼皮子底下。
   
    追了沒多久,江太夜就瞧見前一批追捕黑衣人的王府侍衛。
   
    哼,實姐姐和王爺都說她欠缺歷練,偏偏遇到危險事又不准她去做,這樣她怎麼可能變厲害!不讓她試試,怎麼知道她不會成功?就算失敗了,也是一種經驗學習,日後她才能改進呀!
   
    江太夜順手拿走一名侍衛的弓箭,在疾速奔馳中,熟練的彎弓射箭。
   
    黑夜並不影響她的視力,連續四箭便封住往林子的方向,避免讓那個輕功絕佳的黑衣人往林中跑,以致更難搜捕。
   
    犀利箭枝阻擋了黑衣人的去向,那蒙面的黑衣人只有一雙銳眼顯露在外,他往後一看,月光如泉,彷彿在他那雙映著月色的眼睛裡泛出幽藍光芒。
   
    瞧見那雙有如塗著劇毒匕首般的眼神,江太夜心頭一驚,認出對方來自何處。這種眼睛,她曾見過一次,而且莊主曾經告誡過不見山莊的眾人,離開山莊之後,有幾種人一定要避開——尤其是莫回頭的殺手。
   
    書房外。  
   
    齊遠拔下深插在柱子上的羽箭,這箭是那個蒙面黑衣人所射。
   
    檢查了下,確定箭枝和綁著的那張枝條無毒,再把箭枝呈給自家主子。
   
    「王爺您瞧。」

    「飛箭傳信嗎?哈,又不是什麼害臊的大姑娘,把信綁在箭枝上射來。只要拿給王府的門房,自然會有人遞進來,何必引起這麼大的騷動……」當朱納雍瞧見夾在白紙裡的那張琉璃藍箋紙,調侃的話愕然停止。
   
    黃泉箋!
   
    他的臉色微沉了沉,隨即恢復成平常的模樣。
   
    把白紙和黃泉箋捏在掌心,藏入袖中。他笑了笑。「送碗菊花茶和消夜進來。小姐回來之後,如果沒有什麼大礙,該幫她淨手更衣的功夫別省,以免在本王面前失儀。」
   
    「是!」齊遠齊硯同聲應道。一人去吩咐廚房弄妥茶水消夜,一人去找丫鬟備妥梳洗物品,務必讓小姐抓刺客歸來之後,照樣能在王爺面前呈現美麗的一面。
   
    短暫支開貼身侍從之後,朱納雍保持步履平穩的踏入書房,如常的坐在他書桌前的梨花目椅上,然後拿起一本書,唇角含笑的悠然翻頁讀著。
   
    那張被他夾入書中的黃泉箋,不是普通的黃泉買命箋,而是黃泉小鬼箋。
   
    買命箋通常是外人花黃金請莫回頭的殺手去殺人時,所使用的一種箋紙,文字內容跟不見山莊的不見帖內容類似,都是制式格式,上面寫明欲殺何人、期限為何。小鬼箋則是莫回頭派給殺手用的箋紙,同樣是特殊的琉璃藍箋紙,上面則寫明付給小鬼的報酬是多少黃金或人命一條,欲殺人名、期限為何。
   
    朱納雍笑容定住,震驚地瞪著那張琉璃藍箋紙。原來,當年買前太子朱納言一命的人,居然是他的親生母親:德妃!
   
    當年德妃花了三萬兩黃金和一條人命的代價,才使動莫回頭毒殺前太子。
   
    那一條人命是德妃需無條件為莫回頭殺一個人。那張琉璃藍箋紙上寫明當年德妃委託莫回頭的事情經過,以及德妃未償的人命代價。莫回頭找上她的兒子,當年八王爺,來要債了。
   
    「難怪,曾聽說有縣官曾是莫回頭的殺手,一個官員怎麼會和殺手碰上邊,當官的要殺百姓有太多不沾血的方式,看來那個縣官也是用這種以命抵命的……」朱納雍的聲音極低,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只要殺掉一人,這債就一筆勾銷永不再提,這倒也安全。」朱納雍看著箋紙上的三個人名,細細盤算著。他只要選了其中一人,對方就會將此事的相關檔案銷毀。
   
    掀開防風燈罩,朱納雍把琉璃藍箋紙靠近燭火,看著火舌纏上箋紙,紅紅藍藍的燒起。
   
    「國舅,對不起了。皇上從以前就瞧你不順眼,只是沒明說罷了。而你不知殘害了哪位忠良,還是欺壓了哪些百姓,有人找上莫回頭,莫回頭找上本王,本王只好請你去地獄悔過了。」
   
    奇異的火光在朱納雍俊臉上躍動,他半低著眼睫,思索著該如何佈局得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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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察覺蒙面黑衣人的身份後,江太夜便不追了,任由對方遠揚而去,然後跟著護送她的侍衛回別院。過了好一陣子,第一批追出的王府侍衛無功而返,於是回府向洛總管報告整個過程。

  江太夜換了一襲衣裳,喝了名目降火氣的菊花茶,吃了些熱騰騰的消夜,等到書房裡只剩下她和朱納雍時,她有些遲疑的說道:「王爺,你知道那人的來歷嗎?」

  「不知。侍衛沒攔住人,不是嗎?」「我覺得……對方可能是『莫回頭』的殺手。」

  「何以見得?」

  「他的眼睛這裡,藍藍的。」江太夜比了比眼尾處。「莊主有說過,遇到莫回頭的人,那條命他們會不計代價的討回。他的眼尾既然能塗上代表幽冥之火的青藍色,表示他在莫回頭的地位很高。」

  朱納雍點點頭。王府侍衛把人追丟本就在意料之中。「這事別對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你要加強侍衛人數嗎?」

  他到別院的用意之一就是讓防衛疏漏些,以便「有心人」跟他聯繫。

  等了這麼多日,這有心人倒是聰明的找上門了。

  「明天打道回府吧。回京城的王府,安全些。」

  「好。」

  隔日,下午。

  朱納雍和江太夜才回到王府沒幾個時辰,宮裡就有旨意下來,宣他進宮見駕。

  當今聖上朱納賢高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和這位八弟閒話家常。

  氣氛不嚴肅,畢竟並非討論軍國大事,氣氛不溫馨,畢竟這對兄弟心中各有顧忌;氣氛不冷淡,畢竟皇家兄弟彼此心中不論有什麼盤算,表面上也要盡量和諧融洽。

  「朕聽說八王府來了一位嬌客,可有此事?」皇帝朱納賢淡淡的笑問。

  「確有此事。」朱納雍露出一抹複雜中帶有幾分寵溺的笑容。

  「聽說八弟對她疼愛有加,兩人一同比箭、騎馬、練字、真否?」

  「真也。」

  皇帝閒扯了兩句家常,就直搗主題了。「你想納妃了?」皇帝兄長的言下之意就是:對那位嬌客是認真的,要定下心了?還是像以往那般,是流連花叢的浪蕩手段?

  「臣弟惶恐,不知、不知該如何對她。」

  「為何?」聽到預料之外的話,朱納賢稍微感興趣了些。

  朱納雍突然雙膝下跪,行了一個大禮。「臣弟希望迎太夜為正妃!」

  聞言,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的消息靈通,當然知道八弟對一個平民女子有意。但是,八弟是皇室子孫,頂多能納民女作側妃,這已經是高高的恩寵那女子了。要成為王爺的正妃和側妃,都需要皇帝的聖旨,並且要登錄在皇室族譜之中。

  「那名女子祖上五代內可有官名?」皇帝在問她的祖先是否有人當過官。

  「沒有。」朱納雍依然跪著回答。

  「三族之內可有人任官?」問她的親戚之中是否有人當官。

  「沒有。太夜出身平民,耕讀傳家。」朱納雍早循線查過她的路引(類似古代版的身份證兼離鄉外出用的通行證),找到她的祖籍處。

  耕讀傳家是比較好聽的說法,簡單的說就是識字、學武的農夫或小地主一類的家世背景。

  沉默了一會兒,皇帝才開口說道:「起來吧。朕於你是兄弟,不用那麼多禮。」

  「謝皇上成全!」朱納雍開心的站起身。

  「朕有說什麼嗎?你是王爺,一位平民女子只能當妾,朕肯恩准讓你立作側妃,就不知道會招來多少大臣的諫言,指責朕有違祖宗家法。若是立作正妃,恐怕會有一半的大臣跪在門外死諫了。」

  朱納雍僵了僵。「皇上!」

  「立為正妃一事,休再提起。賜貢錦十匹,龍鳳玉珮一對,這是朕的心意,退下吧。」

  「……謝皇上。」朱納雍恭敬行禮,接過太監已備在一旁的錦布和玉珮,然後捧著它們離開。

  御書房裡現在只剩當今天子一人。皇帝玩味的一笑。所有兄弟裡,就屬這個八弟最瞭解他。

  年齡已屆三十二的朱納賢瞧著八弟離開的方向,低聲喃道:

  「當初朕起兵之時,老八給錢給糧給人,毫不遲疑的支持朕:現在他選擇自一方以避嫌……很好!皇家兄弟能做到像他那樣的程度,很難得了。可是,只要朕一日無皇子誕生,朕就不能不防老八一手。朕會在其它地方補償你的。」

  「王喜!」朱納賢高喊。

  「奴才在。」御書房外,一名大太監迅速跑了進來。

  「這幾日誰的身體最好?」

  太監知道皇帝問的是後宮娘娘們的身體狀況。太醫定時向諸位娘娘請脈,以便調養身體和受孕。「回皇上的話,今晚龔才人的鳳體最佳。」

  「好,今晚就由龔才人侍寢。」

  「是!」

  點名完今晚的子孫傳承之事,朱納賢便拿起奏章細細批閱。

  八王府。

  「看來皇兄這一關,安全的闖過了。」朱納雍看著錦布和玉珮。

  貢錦是上好的布料,顏色與花樣適合裁作女裝。龍鳳玉珮是一對兒,適合當作身份徵用的定情之物。

  看來朝廷的探子和王府派出去的探子查到的都差不多,不見山莊這點倒是做得很精細,那裡真的是一大片有人耕種的土地,而江太夜確實是小地主之後,只是父母雙亡,家有長姐。

  「立不立妃倒在其次,相信經過這次之後,皇兄對我的提防之心會淡去許多。」

  當今聖上即位七年,育有數女,但膝下無子,在國無儲君的狀況之下,皇帝的兄弟們日後都有即位的可能,兄終弟及的事情歷史上多的是。

  只是這麼一來,在皇上駕崩之前,或是皇上有了小太子,太子長大之前,皇帝對於兄弟們的猜忌與提防之心是不可能放下的。

  除非那一個兄弟與皇位無緣。

  「本王浪蕩多情,愛花天酒地、揮霍錢財,十足十的少德、少才,如今只要再傳出要納民女為把的風聲,這名聲也就沒了。」有違祖宗家法、後嗣血統不良的禮法帽子一扣下,他就可以從皇帝的提防名單上剔除了,不要擔心自己是否會被貶為庶人、被圈禁、被殺了。

  「屆時,就能清心的過日子了。」收到黃泉箋的這段日子,他對於脫離皇族一事,終於瞧見了曙光。

  與其當一個有能力的有希望成為皇帝的王爺,時時刻刻籌謀、擔心:不如當個讓皇帝最放心的王爺,至少他還能享有王爺地位的富貴與逍遙,而不要擔心何時宮中會賜來一杯毒酒。

  這時書房被人輕輕敲了幾下。「王爺,你找我?」

  「進來。」

  翠袖推開門,江太夜笑瞇瞇的走進書房。「今晚要練字了嗎?」

  「這些布你瞧瞧,挑一些喜歡的去做幾套衣裳。這塊玉珮給你帶在身上,出門時盡量帶著,特別是進宮時一定要佩帶,保平安的。」

  「保平安?用玉?」江太夜接過了那個刻著鳳凰呈祥的冰玉,入手後及涼,暑意全消了。「要保平安帶個廟裡的平安符就行了,不然小袋子裝些香灰也行。用這麼漂亮的一塊玉,怪彆扭的。」

  「不怪、不怪。這是當今聖上賜的,是極品美玉呢。」

  聞言,江太夜摸著玉的手一抖,差些把玉給摔了。「皇帝老爺爺賜的……」她無限崇敬又膽顫心驚的把玉珮放回錦盒中。

  在當時百姓的觀念裡,皇帝是天子,是受命於天來治理天下的神人,是絕對高不可攀的偉大之人。她雖然自小在山林中長大,但是「天地君親師」的觀念仍是有的,皇帝老爺爺是排名在教她書法的老師——王爺朱納雍——之前,更偉大更值得尊敬的人。

  江太夜腦中自動浮現一名有著長鬚,威嚴又慈祥的長者把玉珮賜給朱納雍的情景。那名有著鬍子的白髮睿智老人,就是她對皇帝老爺爺的刻板印象。

  「皇帝老爺爺為什麼要賜玉珮?」

  「因為本王之後要納你作側妃,所以皇上先賜下這玉珮,代表不論是誰,只要本王將這玉珮贈她,就代表本王選她作側妃,皇上就不過問了。」朱納雍笑顏一綻。今日面聖的結果跟他預期的相近,很好。他本來就沒有打算迎她作正妃,向皇上提正妃一事,只是表明他對她的重視程度,因此結果順利的落在他預期的側妃,而非納妾。

  納了她作側妃之後,他的立場就明確了,自此就能避開殺身之禍。至於江太夜,納她為側妃也不錯,他和她相處得算是融洽,而且日後就算他想迎娶其他女子,也還有正妃、側妃的名額,甚至安個妾室的名分也行。

  江太夜眼睛轉也不轉的,定定的望著他一陣子,才啟唇說道:

  「陰險王爺。」

  朱納雍挑了挑眉,無聲的詢問。他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有點懷念了。

  「你把玉珮送給我,代表要娶我作側妃?」

  「正是。」朱納雍含笑點頭。他身為一個王爺,願意迎娶她作側妃,她應該相當的受寵若驚吧。

  江太夜心中大怒,差點要失手抄起錦盒,連盒帶玉的砸向他!

  若非尊君的觀念根深蒂固,她真的會這樣做!

  她努力控制自己,雙手緊握成拳,氣得在微微顫抖。「為什麼要娶我?」她想知道原因。

  「嫁給本王很好的。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出入有僕傭伺候,差來伸手、飯來張口……」說到這裡,朱納雍的聲音忽然停止,因為他發現她不像他以為的那樣高興、羞怯。在他二十六年來的人生信念裡,他願意對女人說出立妃的話,女人肯定會欣喜若狂。為什麼她卻是一臉生氣的模樣?

  「陰險王爺,你這些話裡沒有真心!」江太夜氣得大吼。「不要欺負我是從山裡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真話假話我還聽得出來!你剛才說的那些東西,我都不稀罕!嫁娶是人生大事,不能兒戲,我從你的話裡感覺不到你的重視!」

  就算閱歷淺、天性單純,但是十七歲的大姑娘對於攜手相伴一生的良人仍是有所期待的。

  朱納雍試著說明:「太夜,本王很重視你,很重視立你為妃的這件事?」

  「騙人!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你明明就像是要拿這些東西換我的一生!我的感情、我的生命不是買賣!」

  被她狠狠戳破心底的算盤,朱納雍頓時感到憤怒。他是王爺,他說的話就是命令,她應該要誠惶誠恐的接受,或者是一臉歡容的接受!

  他瞪向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她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什麼逾矩之處。

  兩人對視。

  朱納雍越是看著她那雙坦蕩無畏的眼睛,越是覺得自己對她的算計、對她的利用,都被她徹底看個清楚。那雙眼裡只存在著真實和認真,沒有一絲甜媚的謊言,沒有權利鬥爭,沒有利用人的心機,沒有以退為進……他心底知道,她說的話都是對的,他居然想利用她來換一生的平安,而他之前竟然不認為那種想法是錯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錯啊!他怎麼可以想要利用她!

  突然,朱納雍感到一股強烈的羞愧、一種無言的痛楚,彷彿他的心被什麼東西緊緊的捆住,又被什麼東西鬆了開來。他忍不住高聲道:「不要這樣看著本王!」

  江太夜仍是看著他。

  「不要用這麼清明的眼神看著我!」朱納雍雙手忽然用力一揮,居然把整張雲母圓桌掀翻。

  桌上的瓷壺、茶杯、木盤,以及貢錦和放玉的錦盒皆被翻到在地。錦盒滾了兩圈,落在貢錦之上,沒摔壞,倒是瓷壺茶杯碎了一地。

  朱納雍呼哧呼哧的喘著。

  他怒吼:「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怎麼知道在皇宮裡的生活?

    我要是不懂得算計,早就死了!皇子間的爭寵,為了帝位的鉤心鬥角,在當今聖上面前的明哲保身……太祖皇帝在位晚年,東宮太子病薨,如果父皇直接把皇位傳給當今聖上,那就什麼事情都沒了!所有兄弟裡,被封作燕王的四皇兄最有才幹、最具治國的雄才大略!但是父皇沒有。父皇臨死前偏偏把帝位傳給皇太孫,太子的嫡子!他當年才十七歲啊!新帝年少,性情又溫文,大熙王朝剛打下來三十一年,天下政局仍還不穩,不夠狠厲果決精明的皇帝,是坐不穩那把龍椅的!「

  朱納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就這般步步逼近,逼得她背抵牆壁:但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仍是不迴避,仍是勇敢的直視著他。

  「你知道嗎?當新帝削減藩王勢力時,周王、齊王、代王、岷王接連被廢:當新帝派官員去逼殺身為燕王的四皇兄時,我就被迫捲入政治鬥爭的漩渦了!而我只能支持四皇兄起兵,不遺餘力的支持他!當今聖上的韜略能治國,上馬能領兵打仗,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我不是,新帝更不是!小時候在父皇面前如果爭寵失敗,頂多就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但是爭帝位的那幾年,我只要一個算計失敗,就是抄家滅族!我的心頭日日擔著這樣的緊張,久了,性情當然會變!當然會每件事情都在算計!我有二十五個兄弟,但是現在還活著的確只剩十二人,其中還有三人被貶為庶人,一人從親王被貶為郡王!你的真實你的善良,只是因為你沒有像我一樣度過那種日子!」

  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近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灼熱呼吸噴在臉上的感覺。

  朱納雍一下重過一下拍擊她背後的牆壁。「不准說我算計!不准說我虛偽!誰都可以說,就是你不可以!我不想聽你對我這樣說!」

  書房裡,能夠清晰聽見他激動的呼吸聲。

  江太夜看了看牆上的深深掌印,雖然那掌印離她的臉極近,近到他每拍一掌,那掌風就刮過她的臉頰,但她知道他並沒有要傷她的意思。

  她問:「為什麼我不可以那樣說?」

  朱納雍平復了下氣息,望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連你也這樣說,那我……就真的無藥可救了。」但是、但是……他不希望看見那樣的自己,希望自己多像她一點;單純一些、快樂一些,心靈自在一些。

  「我懂了。」江太夜點點頭,伸手把他略微推開。

  看著她走向書房門口的動作,他問:「你要去哪?」

  「回山莊。「

  「不准!」朱納雍上前攔住她。

  「我沒有要嫁你為妃。」

  「你留下!」

  「老虎是不可能被錦衣玉食和綾羅綢緞綁住的,老虎只屬於山林。我要回不見山莊。」

  「你敢回去,本王就命當地衙門剿滅它!」朱納雍大聲威脅。

  「我的容貌被外人瞧見,根據第二條莊規,在知道我身份和容貌的人未死之前,我都不能回莊,以免為山莊帶來災禍。」江太夜黯然。「想要重新踏進山莊大門,我必須殺了你才行。」

  這是朱納雍第一次聽到有人要殺他,他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容。

  「王府守衛森嚴,你沒有機會殺掉本王,你還是乖乖待在王府裡,不准有離開的念頭。」太好了,她不能回不見山莊了!

  「天下之大,除了山莊,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除了王府外,你哪裡都不能去!」

  「為什麼?只因為你想納我作側妃?如果是這樣,那我前些日子真是錯看你了!」

  「不是!」

  「那麼是什麼?」

  朱納雍的鼻翼急促揭動,呼吸粗重。如果只是隨便一個平民女子就能當他的側妃,這種女人隨便抓就有一大把。甚至他找府中的歌姬充數也行,為什麼是她呢?為什麼他非她不可?

  書房裡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半響,江太夜聲音威啞的說道:「你知道是什麼最讓我生氣嗎?」

  朱納雍搖頭。

  「我以為這段日子裡,我們的友情是珍貴的。你卸下金冠,想重回天地裡當一隻翱翔的雄鷹。我們一起騎馬,一起練字,有時候你還會畫好漂亮好漂亮的丹青。你神采飛揚,顧盼之間儘是爽朗,特別是你在教我寫字時,你那美好高華的風流模樣。我以為都是真的,是你的真性情……沒想到,你居然想拿我當側妃換你一世平安……你的算計真深……你真的騙大我了?」

  「不!我沒算、我沒算!那些都是真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是我人生裡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朱納雍幾近失態的狂吼。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相信了嗎?」

  朱納雍握住她的雙臂。「我字字真心!句句屬實!」

  「是嗎?我分不出來了……」

  「要怎樣你才會相信我說的?」

  「撤掉守衛,讓我離開王府。」

  「不!除了離開之外,別的什麼都可以!」

  「我只想離開這裡,回去有山的地方。」江太夜臉上微帶憂傷。

  「不准離開我身邊!」朱納雍緊緊把她擁入懷中。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啊……」她激烈掙扎。

  「不准不准!」他用盡全身力氣的摟著她,哪怕衣服被扯裂,哪怕胸口被捶疼,他絕對不鬆手,免得她跑去哪座深山裡躲起來,他再也尋不著了。

  「為什麼?只要你願意,我相信會有很多女人願意當你的側妃,你照樣能夠向皇帝老爺爺交代。用這種方法綁住我,我會很傷心,何苦把我綁在一個不快樂的地方。」

  「我見過的女人成千上萬,但我從來不曾想過要迎娶何人,只要你!只有你讓我動了要成親的念頭!」

  「我沒什麼特別的,唯一與別人稍有不同之處,就是來自不見山莊罷了。」

  「不是的!你很特別,很與眾不同!你就像是最純的金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論是男人和女人,只有你敢跟我頂嘴,只有你會坦坦蕩蕩的站在我面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我這個人,而不是因為八王爺這個人。」原來,這些都是他藏得很深很深的真心……「只有你……」朱納雍的表情帶著淡淡的眷戀,伸手摩挲她柔嫩的臉頰。「會拉住我,不讓我向黑暗沉淪,這麼直接的給我當頭棒喝、這麼直斥我的算計和虛偽……」

  「太夜,別走。我道歉,我向你賠不是,我不應該對你起歪念頭,我太自私了,對不住……你別走……我很需要你待在我身邊……」

  朱納雍定定地望著她的雙眼。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夠讓自己總是在轉著算計念頭的眼睛,變得像她一般澄淨真誠,彷彿一望到底的湖水般清澈;他只能盡其所能的表達出他的悔悟,真心懇求她留在他身邊。

  江太夜直直瞅著他,握住他停在她臉頰上的大手。

  過了半響,她輕輕說道:「我相信你。」

  聞言,朱納雍鬆了一口氣。

  「相信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如果有一天你破壞了這份信任,那我——」

  朱納雍打斷她的話。「不會的!同樣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日後要迎你為妃,我一定會讓你心甘情願,絕對不勉強你。」

  江太夜直勾勾地看著他一會兒,點頭。「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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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接連幾天,朱納雍幾乎是夜夜無眠至天明;清晨用熱毛巾勉強提振精神,然而額際的抽痛卻是越來越嚴重。有時白天累極,他稍微打個盹,但只要有腳步聲或稍大的風聲他就會驚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雖然如此,他卻不敢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平時更是隨時都有侍從與婢女隨身,以免出現他打個瞌睡,她就可能離開王府的事情。

  至於納妃一事,他暗中吩咐洛總管準備相關喜慶與禮儀用品,卻對她絕口不提一個字,彷彿他們那天的意見相左不存在一般,彷彿他沒有動過納妃的念頭。

  其實,朱納雍不知道最後自己是否會納妃,不知道最後她是否願意成為他的妃子,他寧願在檯面不讓洛總管作準備。單單這個籌備的過程就能釋放出一個訊息,足夠讓有心人士去琢磨背後深意。

  而且……也許那些準備好的東西,恰巧能夠用上。

  也許洛總管最後只是瞎忙一場。

  也許這只是他在自欺欺人,一種自己給自己的慰藉。

  書房裡,朱納雍在畫丹青,江太夜在練字。

  江太夜無滋無味的練了一會兒字,終於受不了連日的沉悶氣氛,甩筆起身。「陰險王爺,這幾天你怎麼了?」她幾乎是磨著牙在說話。

  聞言,朱納雍立刻將正在畫中人物衣飾潤色的筆擱下,含笑說道:「怎麼了?你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人是你!」連續幾天都對著他那張鬱悶在心的臉孔,就算他是美男子,也會變成霉男子。

  前幾天兩人爭執了一陣,豈料隔天他卻若無其事的出現,笑瞇瞇的問她當天想做什麼事情,害得她差點以為那場爭執是她在發大夢咧。

  「本王?本王好得很呀。」朱納雍燦然一笑,笑容裡帶著慣有的迷人風流。

  「你這樣好就是很奇怪!」江太夜有些急躁的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這該怎麼形容?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處理才是對的。啊!城裡人怎麼如此難懂!笑,是要高興才笑;不高興為什麼會笑呢?

  「我不管啦!你!」她伸手指著他,逼近。「你為什麼沒生氣沒傷心沒哭癟嘴沒瞪眼?為什麼你能若無其事,表現得像平常一樣?你越是這樣,我越感到彆扭,以及不知所措!」

  就好像一桶發臭發酸的東西硬被層層蓋子壓住,不清理不處置,即使聞不到臭味,但是他和她都知道有一些東西改變了。

  朱納雍臉上的笑容漸漸斂了起來。「本王和小姐有事相談,你們退下,讓週末的人離書房遠一些。」他揮手,示意書房裡的侍從和婢女出去。

  「是。」齊遠、齊硯、杏袖、翠袖躬身離開。

  「你這個黑心黑肝黑膽的城裡人直接講明白說清楚,用正常人能夠瞭解的方式說!不要只是笑!你這樣搞得我也必須小心翼翼的學你,努力讓自己的行為舉止像平常一樣,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這很奇怪!這樣事情並不能解決啊。」逃避似的不理它,無法解決事情,她寧願戳破那用來遮掩用的蓋子,直接攤開一切,把它談開,講清楚!

  朱納雍沉默了半晌,扶著額頭,懊惱歎道:「除了笑之外,本王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所以本王選擇做最熟悉的事,就是像平常一樣。」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你那麼厲害那麼聰明,你是我見過最多才多藝的人了,怎麼可能不知道該怎麼辦?」陰險王爺知識淵博、很會畫畫、寫得一手好字、會彈很好聽的音律、武功和劍法都好,還射得一手好箭及騎術精湛,是她遇過最全能全才的人。

  朱納雍眉頭微擰,右手放在胸口處,過了一會兒才啟齒說道。

  「我不知道哪裡錯了些什麼,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問題啊。然而,我的心在叫囂、在躁動。但是我聽不懂心所說的話,我無法理解這種心的語言,即使這是我自己的心。」

  「心的語言?這聽起來很玄……比什麼少見的土語方言還難懂……」江太夜搔了搔臉頰。人會說話,直接用嘴巴講就好了,又不是馬兒。

  雖然她無法透過言語理解他心中的雜亂,但她的直覺與本能卻感受到了他這些日子的不對勁。

  「實姐姐說過,遇到困難的事情,就要用簡單的方式去解決。哎,不如我問你答好了。不清楚該怎麼答,你就搖頭或說不知道。行嗎?」

  「可……」

  這些天她可是累積了好些個問題咧,趕緊問出來,免得學他這般憋著憋著,越憋越嚴重,憋到最後她連為何有問題都給憋忘了。「你是不是頭痛?頭不舒服的那種痛。」

  朱納雍怔了下。她察覺他頭疼的情況?他自認掩飾得很好呀。

  想了下,他點頭承認。「痛好幾天了。」

  「為什麼頭痛?」

  「不知道。」

  「給大夫看過了嗎?」

  「沒有。這是以前就有的頑疾,治不好。」

  「治不好?城裡的大夫這麼膿包啊。下次見到白長老,我向她要治頭痛的方子;白長老的醫術很好,山莊裡的人都給她治病,通常只要兩三帖藥就見效了。」她渾然忘了自己不能回山莊的事情,認真想著該怎麼向長老拜託,請她老人家破例幫莊外人治療。

  聞言,朱納雍笑了笑。「謝謝。」

  「不會,等治好了再謝。對了,我見過白妞兒幫頭疼小兒按摩的手法,那時我就在旁邊,我記得她是怎麼揉來揉去的。」她眼睛一亮。「我幫你揉揉,如何?」

  小兒?她口中的那個小兒有超過十歲嗎?朱納雍失笑的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她道:「不揉?別怕,我不會揉疼你的,試試嘛,說不定會好一些。」

  「本王的意思是我不是小兒,但是我願意給你揉。」

  「說做就做。」

  江太夜不避嫌的拉起他的衣袖,直往屏風後的錦榻走去,打量了下環境。「你躺下。」

  雖然還沒開始按摩,但朱納雍卻覺得額際的疼痛似乎減緩了一些。他依言平躺在錦榻上。

  江太夜挽起袖子,纖纖素手要摸上他時,忽然想起他愛潔的習慣,連忙跑到角落的銅盆處淨手。

  「會疼要說,難受要說,要我停手要說。」洗好手後,江太夜靠在錦榻邊,十指指腹湊在他俊美的臉上揉呀揉。

  朱納雍閉著眼睛,點點頭。

  沒多久,她就發現了礙事的東西。「繫著髮髻不好躺吧,我解開你的頭髮好嗎?」

  朱納雍感受額際傳來微溫的觸感,點了下頭。

  她動手鬆開他的束髮,讓墨黑長髮披瀉而下。

  「頭髮扎得這麼緊,難怪會不舒服。」揉呀揉,好像在揉麵團,這個王爺麵團真俊俏,她萬分認真的揉。她仔細注意他的表情,怕揉痛了他,近看之下發現他的長相比她見過的很多人都還要好看。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靠在錦榻旁邊幫他按摩,是一個很難施力的姿勢。「白妞姐有教過,按摩的頸道應該是使用整條個手臂,而非只用手指。若很快就覺得手酸,那就是用手指在拖力。」她喃喃低語。

  「嗯?」朱納雍被她按得舒服,疼痛逐漸消失。無論她是用手指或手臂,他都沒意見,只要繼續按就行了。

  江太夜衡量一下,說道:「你起來一下,換個位置。」

  朱納雍睜開眼,瞅了瞅她,然後坐起身子。

  江太夜坐在錦榻一端,扯過榻旁的薄被鋪在腿上,拍了拍大腿,示意他把頭靠在她大腿上。

  朱納雍愣了下,隨即勾起一抹深深的笑容,對於自己的好運氣絕對是樂於接受,於是躺了回去,這次他的頭就靠在她一雙富有彈性的大腿上。

  雖然隔了層薄被和衣衫,他的心神依然感到一陣舒爽。

  啊!他預知今晚肯定能有個好眠了。

  江太夜努力回想當初白妞兒幫人按摩的指法。她的指腹、掌心、側掌、手腕輪流在他眼窩、太陽穴、頰邊、髮際等處按壓。

  按摩了一陣子,江太夜感歎:「你的肌膚真好,不輸給一個大姑娘了。」那個大姑娘指的就是她自己。

  「是嗎?本王沒注意過。」朱納雍閉眼笑道。

  「光滑柔韌,嗯……果然是王爺的等級。」江太夜摸了下他的臉頰,然後又摸摸自己的臉頰,兩者觸感相差無幾,但她比王爺年輕了八歲多耶!

  「太夜,你能說說嗎?」

  「說什麼?」

  朱納雍睜開眼,定定的看著她。「說『納雍』這兩字。」

  「納雍?這好像是你的名字吧?」

  「雖然早已沒有人在喊,但這是我的名字沒錯。你再說一次。」

  「納雍。」

  「以後別叫我王爺,直接叫我納雍好嗎?」

  「可以嗎?」她偏了偏頭。

  「我說可以。」他笑。

  如果禮部尚書在此,可能會大聲疾呼:於禮不合!然後奉上長篇大論,從三皇五帝、周公制禮作樂,再到大熙朝的法制分明,闡明禮法的重要性,直呼王爺名諱是多麼多麼的……於禮不合:要改進、要悔過、要保證絕不再犯。

  如果是掌管皇室律條的宗正寺丞在此,可能會研究到底是要罰王爺抄律條一遍,還是要罰逾禮的平民姑娘入牢十天、罰白銀千兩。

  然而,書房裡此時只有他們二人,連侍從都被趕遠了。朱納雍想要聽她喚他的名,而江太夜根本不知道還有那麼多禮法和規矩,她頂多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所以她拿了張被子隔開雙方。再多的事她就不瞭解了。

  「納雍。」她輕喊。

  朱納雍唇邊的笑痕更深。

  她發現他笑了,且是笑得開心的那種。他眼睛裡亮亮的,好像多了一些什麼東西。唔,她不大會形容。總之他覺得快樂、她也感到高興。

  「納雍、納雍、納雍、納雍……」她連聲輕喊。

  朱納雍柔柔的看著她。「太夜,我好喜歡你這樣叫我……」這時的她,只是他, 不是王爺,單純只是一個叫朱納雍的男人。

  「你喜歡我就每天喊一次,等你哪天懷念王爺的稱呼,我再改叫王爺。」她眨眨眼睛。

  朱納雍握住那只在他臉上按摩的小手,輕輕撫了撫她掌中的薄繭。

  「我希望你能夠永遠都叫我納雍,無論何時何地,好嗎?」他看著她,半晌,虔誠又認真的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那個輕若羽毛的吻,彷彿透過手掌,傳遞至她的心坎裡,重重地碰撞到了什麼東西,她覺得有一種熱熱的東西在胸口流動。這一個吻沒有聲音,可是她卻有些明白他先前說的那個、那個心的語言……除了胸口發熱,她覺得在他的注視之下,她的臉頰也越來越熱了。

  「好。納雍,你也可以叫我太夜。呃,你很早就這樣叫了。」

  「太夜、太夜、太夜……」他就這樣躺在她大腿上,深深凝視她低垂的臉龐,連聲輕喚她的名。

  一聲聲輕喚,一層層加深她臉上的紅暈;一聲聲輕喚,一步步進駐她心底。

  那天,朱納雍睡了個舒服的好覺。

  接連幾日,朱納雍的作息有些日夜顛倒。因為夜深人靜時,他的睡覺良伴正在玲瓏院裡甜甜的夢周公,失眠的他索性處理起國舅的罪證。

  他知道國舅的行事非屬正派,只是沒料到竟會污穢至此。

  五年前,前吏部尚書齊令被揭發貪污索賄,因罪抄家,全家上下四十七口人,全上了刑場。洛總管暗地裡查到的證據處處顯示,吏部尚書只是代代罪羔羊,背後有更大的貪污黑手。根據可靠消息,齊尚書的一雙子女仍在人世,只是隱姓埋名了。

  國舅曾經姦污貞節寡婦,事後將之滅口,連其五歲稚子也不放過;還曾把良家婦女拘困多月,供其淫樂。這類姦污事便,竟多達二十一樁!

  多年來,國舅府上強佔民田多達數千頃地,使得許多家人忍氣吞聲的從自耕變成佃農,甚至因無田可耕,貧困得變成流民;以上雖皆用府上的門客、管事、親戚名義侵佔百姓良田,但其田地的收成多作為國舅府的平時用度,而且從來沒上繳過賦稅。

  還有許多關於國舅欺壓百姓、魚肉鄉里的證人與證詞,一樁樁在衙門裡積壓多年,沒人敢辦的案子……朱納雍失眠的晚上就翻著那一張張令人憤怒的紙張,冷笑的思索著該如何除去這皇室毒瘤。當然,閱讀那些黑暗的睡前讀物,飽只能繼續失眠下去。

  夜晚忙碌,白天他當然要找機會補眠了。

  一日。

  「真舒服。」朱納雍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咕噥聲,就像一隻慵懶的貓咪被人撫順每一處體毛時所發出的那種享受聲音。

  江太夜坐在涼亭裡,大腿上墊著薄被,雙手靈巧有致地按揉他的頭部、頸子、肩膀,細心地把他僵硬的肌肉緩緩揉開。

  四面通風的涼亭放下了三面簾子擋日光,為顧及她的名節,接起一面簾子,表示他們這對孤男寡女並未處在什麼暗室之中。

  「你最近很累?」她邊按摩邊說。

  「叫納雍。」他嘴角愉悅聽上揚。

  「是。這位叫做納雍的王爺,你最近很累?」

  「還好。」

  「哪兒好了?我瞧你這幾日白天總要睡上一個半時辰,是不是最近有什麼事情太過勞心勞力,連白天都覺得累了?」
  「經常能看到你就不累了。」如果她能在晚上進入他的寢房相伴,那麼他白天就不需要補眠了,畢竟涼亭和書房不及他的寢房舒適。

    不過,朱納雍唯一非禮過她的那次,是兩人初次見面時,他誤以為她是國舅送來的歌姬,因此手腳恣意了一些。自從他正視她的存在之後,舉止之間對她極為守禮,未曾再做出任何放蕩的調笑行為,雖然他心中很想對她那樣做,但是不行,歌姬和妃子是不同的。頂多,他隔著衣袖牽起她的手腕;再多,就是躺在她大腿上睡覺。

  沒辦法,他只要一失眠,心情就差。那個壞國舅不能讓他這位王爺抄家、掉腦袋,所以就算心情差,他也不用太壓抑自己。如果都不給他睡,難保他哪天怒從心中起,管他什麼後果、什麼天衣無縫的佈局,直接奏稟陛下,看看誰比較倒霉。至少他沒有罪證能讓人抓。

  江太夜愣了一會兒,眉眠微羞的說道:「貧嘴。」

  「我終於明白為何昴星、驍將這麼喜歡見到你了。」朱納雍愜意地躺在她的大腿上。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甜得像蜜一樣,「為何?」

  「每次你瞧見它們,就先來一段心靈交流的摸摸拍拍。就像我,被你一雙小手這樣摸呀摸、揉呀揉,全身舒爽得有如置身仙境;揉到後來,我覺得自己的心就要被你揉成一江春水,暢暢快快的向東流了。」他握起她的一隻手貼在臉頰上。

  雖然聽不懂他的一語雙關,她卻看性了他微帶曖昧的神情,俏臉燒紅。「你想太多了。」

  「怎會。」

  「很多人對於推拿都頗有一套,像白妞兒懂的就比我多,連我也喜歡讓她推拿。京城裡應該有很多高明的大夫,不然宮裡也有太醫。你若是喜歡按摩,可以找一些專精推拿的大夫來,天天給你按摩一次。屆時,肩、背、四肢都能按摩得週身舒暢,舒通經脈活通血路。」

  「一般的大夫不會滿臉欣喜的摸著馬兒,他們可能認為這會降低他們的身份。太醫?哈!本王可不喜歡讓太醫近身。太醫若是膽敢這樣摸本王,我就命人拿棍子打出去。」不是誰來為他們按摩他都樂意接受的,他挑剔得咧。

  「你喔,這德性。」她輕啐。

  「怎麼?哪兒不好啦?覺得我不好要說唷。」他揚了揚眉。

  「說了你會改?」

  朱納雍想了下,誠實說道:「看是對誰。」對太醫,他就不用客氣了。對她,他會收斂幾分;對皇帝,他會謹慎萬分。

  「好了,快睡吧。瞧你這幾天臉上總帶一絲青氣,特別是眼眶那兒更明顯。」

  「會嗎?我覺得還好啊。」

  江太夜佯怒。「我覺得不好!」她拿起一旁的手巾,摺了摺,蓋在他眼睛上。「睡覺。人不是鐵打的,要辦什麼事、要說什麼話,一切等休息夠了再說。」

  「蓋住眼睛就瞧不見你了。」朱納雍伸手想要掀掉潔白的手巾。

  「別拿,這是給你遮光的,而且你閉上眼也瞧不見我。閉眼,睡覺。」江太夜打掉他的手,又擰了他的腰側一把。

  「哎唷。」朱納雍的身體像蝦子般彈了彈。她居然擰了一個王爺的腰?

  又不是他的母妃,居然擰他的腰……其實他小時候母妃也沒擰過他,都是手掌心挨板子,而且是宮裡的老太監打的。

  「哈哈哈。」朱納雍撫了撫腰側。他曾經瞧過王府管事的那個婆娘,追著小兒子子擰,那時他心中只覺得不成體統,要教訓孩子,就把孩子叫到跟前,看是要罰跪、打板子、抄書、罰站都行,何必追追擰擰又罵又笑的;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她居然邊罵邊笑!民間百姓的感情果然是皇族中人無法瞭解的。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擰的一日,而且……他還頗樂的,真奇怪。

  「還笑?快睡!」江太夜伸手又擰了他一下。

  「好好好,我睡。別擰了,再擰下去我就睡不著了。」他肯定會大笑不止。

  「瞧你笑的……」看見他的一隻手一直捂著腰側。「我沒擰很大力呀。」她伸手去幫他揉揉,怕真的擰痛了他。

  朱納雍感到一股溫暖、宜人的淡香靠近了些。她身上的香味極淡,通常要貼得很近才能聞到,連他枕在她大腿上,那股香味也只是若有似無的飄在鼻間。現在他卻能夠清楚聞到這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代表著什麼?

  江太夜邊揉著他的腰側邊說:「真的不舒服要說,會痛要說,別一直忍著,這樣我怎麼知道呀。」

  輕柔的力道在他腰側揉呀揉,朱納雍忽然感到一股深沉的慾望湧入兩個地方,一處是胯下,一處是心口。

  他好想擁有這個女人!不論是她的身體還是心靈,他都想擁有。

  「啊!」一個天旋地轉,江太夜忽然發現自己被他壓在軟榻上。

  兩人的姿勢從她坐著、他躺著,變成她躺下,他壓著她上半身。

  那條遮眼的手巾輕飄飄的掉落在地。

  「王爺?」江太夜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你痛?」

  朱納雍灼灼的目光緊盯著她,熾熱的氣息近距離的噴在她臉上。「太夜,嫁給我吧!做我的王妃,我這輩子只娶你一個王妃,我不納側妃不納妾,就只有你一人。嫁給我,別離開我。」

  愣了愣,江太夜摸摸他的額頭。「你睡著了,在發白日夢?」

  話題跳得太快,她的腦筋轉不過來。

  朱納雍的視線彷彿要燃燒起來,細細地瞧著她柔美的臉龐、微愕又真誠關心他的表情,他拉下她的手,在她的嫩唇印上熱列的、深深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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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自從那一記深吻之後,江太夜就覺得自己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了;一瞧見他,她就變得別彆扭扭,連手腳該怎麼擺都不會了。每當視線掃過他的臉和嘴唇時,她的臉頰就熱辣辣地燒紅,想起那記足以融化她身心的吻。

  所以,沒多久,她逃了。

  當然,王府的守衛森嚴,再加上王爺嚴令要看住江姑娘,就算有刺客溜進來,跑出去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江姑娘一定要安全的留在王府裡。

  所以,江太夜無法逃出王府,她能逃的就是兩人不一起用膳,不為他揉揉捏捏的幫助入眠,以及任何會看到他的場合;她整日就在偌大的王府裡和王爺、侍衛們玩躲貓貓。八王府足足有江家的幾百倍大,想找到一個蓄意躲起來的人,總得花上幾個時辰的工夫;但眾人每找到一個地方,她就再換一個地方躲;只要一開始找到她的人不是朱納雍和洛總管,她就有辦法溜掉。

  朱納雍追在她身後邊找,西廂房的屋樑上、馬廄裡的草堆旁、假山的山坳裡、榕園的樹權上……朱納雍踏過一個又一個他在王府中幾乎不曾去過的地方,捉迷藏般的找了兩三天,終於忍不住雷霆大發。

  他向來擅長的偽裝和深沉的忍功硬是被消磨掉,此時正心浮氣躁的高聲道:「你這只野猴子!給本王出來!」

  晚上初掌燈時分,這時,眾人正圍在廚房處。

  這兩三天,除了王府圍牆邊的帶刀配箭侍衛巡邏絕不調動,其他多餘的人手皆在王府裡找人。侍從、婢女、大媽、園丁等,全都滿府跑來跑去的在找人。

  最後是洛總管一句:「廚房有人守著嗎?」朱納雍恍然大悟,連忙親自守在油煙連連的廚房暗處。

  武功修為再高也要吃飯,兩三天了,那只山裡的野猴子早該餓了,總會忍不住找東西吃的。

  「這麼會躲,你當本王是毒蛇猛獸嗎?」朱納雍身上的華服沾滿炭灰,錦衣上的薰香早換成了廚房的油膩味道,如玉的俊朗臉龐不若平日的清潔。

  「我的包子啊……」江太夜剛從婢女手中偷摸到的兩顆包子,誰知他居然從陰暗處突襲,她一手握一顆包子哀嚎。

  這三天兩夜裡,她只喝了一些茶水,吃到幾塊糕餅,且還是她冒險溜到書房裡吃到的。在佔地廣大的王府中奔波了數日,她的肚子真的很餓很餓了。

  「吃什麼包子!」朱納雍氣憤的一手一個拍掉香氣誘人的白胖胖包子,然後緊緊抓住好的手不放。

  「我肚子餓!」她的肚皮很適時的傳來幾聲咕嚕咕嚕。

  朱納雍慣有的斯文、深沉個性早氣飛至九重天外。他朝旁用力一喊:「齊遠!調來侍衛把本王的臥去院裡三層、外三層仔細圍住!這次膽敢再讓小姐逃走,本王剝了你們的皮!齊硯!五穀粥、筍片粥、鮑魚粥、鱸魚湯全部擺到本王寢房旁的花廳,小姐要用膳!」

  聞言,忙著調派侍衛、規劃巡守路線的人,趕緊忙著;忙著把食物裝鍋裝碗的人,趕緊提了食盒就跑,務必在兩人抵達臥雲院時,侍衛已經團團圍住、食物已經熱騰騰上桌。

  朱納雍就這般抓著她的手,往他住的臥雲院走去。

  「先讓我吃口包子嘛。」被拖著走的江太夜不捨的望著一旁蒸籠裡的美味胖包子。

  「本王知道你餓,但是餓久了可不能什麼都吃,要鬧肚子疼的。粥早就命人給你熬好,等你吃完粥之後,要吃包子就消夜時再吃。」

  「喔。」

  「這幾天你躲什麼?」朱納雍噴氣。

  「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躲!」聞言,朱納雍簡直要跳腳了。

  不過,他能事先想到讓廚房的人熬粥,離真正跳腳應該還有一段距離。

  「就是不知道才躲。」

  「說清楚點!」

  江太夜低頭想扭絞衣角,卻發現手還被他緊抓著,她嗑嗑拌拌的說著:「你那天在涼亭裡偷親我……」

  朱納雍厲視了附近的人一眼。

  眾人連忙低頭假裝忙碌。提著食盒的傭僕一個個小跑步跑開,侍衛換崗守衛的運起輕功遠去。他們什麼都沒聽到……

    「可是你是真心的……那裡我覺得你不陰險也沒騙人……所以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而且她居然不覺得生氣!城裡的人太難懂了,連帶地她也搞不懂自己了。

  「不知道怎麼辦,那你怎麼知道要躲?」

  「躲起來比較能想得清楚。我以前在莊裡時都這樣,有什麼不知道的地方,就躲在樹上想,自己一個人慢慢想,最後就會想出來怎麼做了。」

  「那你現在想到了嗎?」

  「還沒?」

  「還沒?」朱納雍聲音拉高了些許,但腳下步伐卻未曾放慢,仍是拉著她朝他的院落前去。

  「這裡人太多,很吵,我想不出來……」

  「那你不會來找本王?莫名其妙的躲起來,誰知道你想要什麼!你主動來找本王,本王就會讓他們安安靜靜的,連咳嗽都不敢!」害他提心吊膽了好幾天,以為她討厭他的吻,以為她想離開王府。若非鎮守王府外圍的洛總管始終堅定地告訴他「人絕對沒逃出府」,恐怕他早急瘋了。

  江太夜頭低低的。「看到你,我就更想不出來了……」她需要有自己的空間。

  「你躲了幾天,到底有想出些什麼東西來嗎?」

  「有……」

  「說!」

  「沒有長輩的同意,我不能嫁莊外人。」

  「什麼?」朱納雍驚得止住腳步。「誰說的?」他瞪。

  江太夜小聲小聲的回答:「好像是長老們,也好像是莊主,實姐姐似乎也說過。很久以前的事,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咕嚕咕嚕,停下來不走,她肚子更餓了。

  聽見她肚子傳來響亮的腹嗚聲,朱納雍乾脆將她打橫抱起。

  「怎麼了?」她驚呼。

  朱納雍運起輕功,直奔臥房的花廳。「你肚子餓,這樣快些。」

  而且安全。

  他附在她耳邊低聲問:「為什麼不能嫁莊外人?」

  「因為莊外很多黑心黑肝黑膽的人。」

  黑心黑肝黑膽……朱納雍一個都無法否認。

  「若是長輩同意呢?」

  「那就行了。」

  「成!我派人去提親。」三媒六聘,他再去向皇兄討一道聖旨賜婚,就算那些長輩不答應,哼,也得答應!否則就是抗旨,膽敢抗旨,結果就是抄家!朱納雍第一次發現原來當王爺也是有好處的。

  「但是我現在不能回莊。」因為她的容貌被外人瞧見,沒經過安全確認之前,按莊規,她最好是待在京城附近,等莊裡派人來尋她,還要看莊主和長老如何處置……按慣例,在知道她容貌和身份的八王爺死之前,她不可以歸莊,以免為不見山莊的人帶來殺身或奪寶之禍。

  「你能說說大概位置嗎?」

  「不行!」

  朱納雍瞪了瞪眼睛。不知道位置,他要如何提親?還是直接強娶?生米煮成熟飯後,誰理長輩答不答應!

  「朱納雍,你在想什麼?你的表情看起來很陰險喔。」

  他腦袋裡冒出一大堆想法,雖然手段卑鄙了些,但每一個法子卻都是快又有效,不費心不費力。皇室中人自然懂得使用一些陰謀詭計,去達成自己的願望,哪怕強摘的瓜不甜,也要先把想吃的瓜搶來懷裡,先擁有再說,甜不甜倒是次要。

  「朱、納、雍,說話!」江太夜雙掌毫不客氣地同時拍在他的頰上。

  臉頰上傳來的微疼感如同當頭棒喝,把朱納雍的思緒自暗處裡拉出。看著她明亮的眼睛,他總算強壓下那些不光彩的念頭。

  就算留得住人,但留不住心,屆時只讓雙方更加痛苦,那他……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朱納雍甩了甩頭,甩掉那些方便卻卑鄙的方法的誘惑。他問:「如果本王去委託鏢物呢?把那些聘金聘禮委託給山莊,指明送給莊主和長老,他們應該會收到東西吧?」

  「照理說,會。山莊從沒丟失過鏢物。」

  「只要莊主他們收下,就代表長輩們同意這樁婚事。」就算不收,也要派人或是莊主親自把聘禮送還,到時他就能向對方曉義大義,並承諾八王府日後定會大力幫助不見山莊在江湖上的生意。

  不,這冒險了些,還是直接在聘禮中附上賜婚的聖旨好了。這樣最妥當!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江太夜搔了搔頭。算算時間,不見山莊也該差人來尋她了。

  「一點都不麻煩。」朱納雍心意已決。「明日本王就讓總管準備一下聘禮,同時派人打探該如何遞送鏢物。」

  此時,他們已經到了臥雲院,齊硯帶了幾個大丫環把花廳佈置完畢。

  「淨手,用膳。」

  「好香唷。」江太夜著迷的聞了聞粥香。

  朱納雍瞅了瞅她沾塵的臉龐。「順便給小姐擦臉。」

  「吃完再擦。」她很餓了,吃飯比較重要。

  「不行,弄乾淨了再吃。一臉髒兮兮的吃飯,生病了怎麼辦?」

  「不會啦,我以前跑到樹上掏鳥蛋烤來吃時,都比現在髒上三分,也沒生病過。先吃。」江太夜吞了吞口水,自行拿起調羹要舀粥。

  朱納雍懶得跟她囉嗦,厲眼瞥向杏袖和翠袖。「動作快些。」

  「是!」杏袖和翠袖拿著白巾,一人幫她擦手、一個幫她擦臉,伺時技巧性的擋在她前邊,隔開她與食物。她們是王府的奴婢,當然得聽王爺的話。

  一旁的朱納雍仔細地洗手擦臉,又快速地於屏風後換了外袍。

  本來他應該到寢房裡換,但怕她又趁機溜了,而那件沾了許多灰塵的外袍他實在不想再穿,於是折衷在屏風後更衣。

  過了一會兒,朱納雍恢復平日翩翩公子的模樣後,才坐在桌前準備用膳,而江太夜此時已經在喝第二碗粥了。

  為了找這只亂躲的野猴子,他也有兩餐沒吃了。

  王府廚子熬粥的手藝堪稱一流,米粒瞧來顆顆分明,一入口即如雪花般化開,直接喝也不怕噎住。五穀粥繽紛誘人、筍片粥清親甘甜、鮑魚粥香濃不膩,再加上幾盤易消化的小菜,一盅鱸魚鮮湯……江太夜吃得差點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等到江太夜想吃第六碗粥時,朱納雍伸手制止。「吃太多了。」

  杏袖添粥的動作停下。

  「還油剩呀。」江太夜望了下桌上還剩四分之一的菜餚。

  「你餓了幾天,一下子吃太多,容易賬得肚子疼,說不定還會鬧胃疼。等過兩個時辰,肚子餓了再吃。」

  「我沒那麼嬌貴。而且就算疼了,我也不怕。」江太夜摸摸肚子。七分飽,但是她還想吃,她覺得自己可以再吃下兩碗粥。

  「給小姐添小半碗的魚湯,再剔一匙的魚肉給她。就這樣,別多了。」朱納雍淡淡吩咐。

  兩人的生活習慣不同,這時候,人在屋簷下,就是得低頭。

  這裡是王府,並非不見山莊,所以杏袖把好怕粥碗收起來,翠袖舀了魚湯,再加些魚肉,不多不少,加起來正是王爺吩咐的小半碗份量。

  江太夜戀戀不捨的說道:「好吧。剩下的粥留著,我要把它們當消夜吃光。」她捧起湯碗,滿足的將魚湯喝下。這魚湯真好喝,比實姐姐煮的還好喝。

  「留著?」朱納雍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瞥向侍立一旁的齊硯。

  齊硯點頭,收到王爺無言的吩咐:消夜的粥和燉湯當然是請廚子再做一桌新的來。

  消夜的粥就熬翡翠小魚粥,湯是姜絲羊肉,佐以數味藥材慢火累燉,湯汁要熬成淡淡奶白色才行。江姑娘這幾日沒好吃沒好睡的,天曉得她沒睡在玲瓏院,到底是躲在哪睡了。總之,王爺叮嚀要調養一下江姑娘的身體,免得她被夜風涼了身體,日後落了什麼病根。羊肉是溫被食材,洛總管也把幾項食補的溫和藥材份量抓好,就等著下鍋燉湯了。

  朱納雍和江太夜吃飽後,桌上的碗盤撤下,換上兩杯香茗,他揮手示意眾人離開。

  她捧著茶喝了幾口,很快地眼皮就在打架,頻頻點頭的困了。

  「想睡?」他問。

  「有些。」肚子飽了就想睡。這幾日她睡得不怎麼好,常常睡到一半就被人發現,火把亮光和人聲喧嘩驚醒了她,害得她趕緊跑來跑去的換地方睡。

  「哼,睡在樹杈上也不怕掉,屆時摔傻了怎麼辦?」他趕去得太晚,只瞧見樹下一個凹印,十之八九是她摔下樹時弄出來的。

  「屁股疼,頭不疼。」她是屁股著地。

  「現在還疼嗎?」

  「不太會了。現在想睡。」

  朱納雍本來有一肚子話想問,但瞧見她睡眼迷濛的模樣,也只好忍住。事情再急,也得先等她休息足了;而且和她玩了幾天的捉迷藏,他就幾天未曾合眼,一瞧見她,安心了,疲倦感頓時如潮水般襲來,他也累了。

  只是……「你要去哪?」朱納雍伸手攔住她的動作。

  「回房睡覺。」她揉揉眼睛。

  「真的只是睡覺?」朱納雍的臉逼近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跡象。

  「嗯,睡覺。」

  幾天前。他只是進去沐浴了下,半個時辰沒盯著她,她就鬧消失;今晚若是讓她回房睡覺,幾個時辰沒盯著她,會不會明早婢女就跑到他面前嚷嚷,說棉被裡是空的,人又不知去向了。

  「本王陪你去玲瓏院。」

  「嗯。」江太夜渴睡的點頭。不管她明天是否會鬧出什麼事,總之等睡起來再說。

  朱納雍還沒想出什麼看緊她的好方法,乾脆邊走邊想,順便盯著她。

  這個有亂躲前科且武功只略遜他半籌的小娃兒,他現在可不敢掉以輕心。兩人尚未踏出臥雲院院門,就聽見隔壁的玲瓏壁的玲瓏院傳來幾聲轟然巨響。

  「怎麼了?」兩人提起精神,運起輕功朝聲音來源處奔去。

  「發生什麼事了?」朱納雍眉頭微皺的看著玲瓏院的斷垣殘壁。

  正確地說,只有江太夜之前住的那間寢房和旁邊的花廳碎了一些傢俱、什物、連錦榻都被轟得破破爛爛。

  「我的房間……」江太夜愕然瞪著她住了快兩個月的地方,她香暖舒適的床鋪、穿衣梳妝的地方,全成了戰後現場。

  齊遠、齊硯跪下請罪。

  齊遠正經又懊悔的說道:「今晚我們兄弟倆練武過招,一時練得太沉迷,打著打著就打進了玲瓏院,不小心使得力氣大了些,不知分寸了些,竟然打壞了姑娘的寢房,請王爺賜罪。」

  齊硯在一旁抖得身體。他的衣服上還有許多木屑,那鋪華美錦榻,就是被大哥打飛出去的他給壓壞的。

  「你們練武練得這麼勤啊?」江太夜吃驚。城裡人真勤奮紅武,練到傷痕纍纍呢。

  齊遠答:「身為王爺的貼身侍從,我們的功夫不可一日荒廢。而且齊硯的習武天資稍差,要勤能補拙才行。」

  練武居然練到玲瓏院,還打壞了王爺心上人的寢房……「你們真是失職!」朱納雍一臉沉痛。他的心思滴溜溜的快速轉著。齊遠齊硯真是忠心啊,連主子剛想到沒多久的困擾,他們這一打一砸,全給解決了。

  朱納雍內心竊喜的思考著該如何利用這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請王爺賜罪。」兩兄弟低頭懺悔。

  這時洛總管聞風出現,只是他向來平靜如水的表情閃著詫異和心痛,他瞪著那些損壞的寶貝兒們,揚高聲音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由於今晚練武的結果是齊氏兄弟一時興起的主意,沒有先請示王爺,也來不及通知總管。

  齊氏兄弟這時猛想起啥事都不太在意的洛總管畢生唯一的愛好:美太、古玩。瞧見洛總管心疼又憤怒的模樣,齊硯縮縮肩膀,支支吾吾的把大哥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你們居然如此胡鬧!要氣死我啊!這些都是王府貴重的收藏啊……唐仕女屏風……屏面丹青是唐朝大才杜牧的手筆,世上只有這麼一組啊!」洛總管死瞪著屏風上的兩個大洞。「宋代官窯的名器……這花瓶的樣式極為少見,珍貴非凡啊!」他轉頭瞪著地上的片片碎瓷。

  「這青銅製式的薰香爐子是戰國時代的寶貝,是越國名匠精□鑄造的……」洛總管撲到角落,撿起一個略微壓歪的青銅香爐,抽出赭紅壓邊的精美巾帕,像是在擦親爹的骨灰罈似的,仔仔細細的把沾了許多檀香灰的青銅香爐擦拭乾淨,然後就護在懷裡不肯放手了。

  朱納雍看洛總管一項一項的點名地上的那些碎片的昂貴之處。

  呃,他都不知道王爺有這麼多古董、珍品咧。

  每聽見洛總管充滿感情又哀痛的說出一個名稱,江太夜就哆嗦了一下。雖然東西不是她打爛的,但是她不知道房裡有這麼多價值連城的寶貝,她使用時撞了、弄壞了角角了……可是常有的事。

  當初王爺說讓江姑娘住進玲瓏院,吃穿用度全要派上最好的,因此房中的裝飾物品是洛總管一點都不小氣的親自去王府庫房挑了許多寶貝來擺放、使用。

  房中擺掛的美玉,就連齊硯也不知道那些五色極佳的美玉肯定價比千金,兩人在動手練武之前,當然先收妥了,只是其它的古玩就……「王爺、江姑娘……這兩個小兔崽子,你們看要如何處置?」

  洛總管雖是這樣說,但他的眼神和語氣擺明著就是人若不交給他處置,他就不善罷干休。

  「總管息怒。」正當江太夜猶豫著要不要把她也曾弄壞過那些寶貝一小小部分的事情招出時。

  「嗯?」洛總管怒紅的眼睛聞聲看過去。

  被洛總管那紅得像是有滔天大火在燒的眼睛看了那麼一下,江太夜嚇得把要吐實的膽子一縮,連忙躲到朱納雍背後。「就看您的意思,我沒別的想法。呃……別太嚴厲。」她差點忘了,洛總管的武功比朱納雍還厲害很多。

  「王爺?」洛總管看向擁有最高權力的人。

  「人就交給你了。」朱納雍很識相。

  偌大王府主要是靠洛總管的打理,才能如此井井有條。如果說王爺是王府精神上的領導,那麼洛總管就是實質上的領導,朱納雍對於自己多年前禮聘回來的總管也不敢太過得罪。

  聞言,齊遠、齊硯就像蔫了的花兒一般,只差沒無力倒地了。

  「砸壞貴客的寢房,損毀王府珍藏,按照王府規矩,來人啊!撤掉他們獨立的居處,把這兩個小兔崽子關進柴房!除了伺候王爺之外,他們就只能住在柴房裡反省思過。另外,即日起扣下他們的月俸,十年!」

  扣月俸當然不夠賠,這是懲罰。

  江太夜滿臉同情的看著被侍衛帶走的齊遠和齊硯。真可憐!

  其實打壞她的房間也沒那麼嚴重,她不生氣的,頂多換個地方睡而已。

  朱納雍向那對忠心為主的貼身侍從投去安慰的一瞥。等到洛總管氣消之後,本王會補償你們的。

  「請問總管……我今晚要睡哪?」江太夜戰戰兢兢的問。

  洛總管眼睛一瞇。他是個心思敏捷的人,當然知道齊遠齊硯之所以不在練武場練武,而跑到玲瓏院練武的原因為何。這種事情要是再來個一兩次,他那顆正值青壯年的心,一定會提早氣老的。「玲瓏院就算清理完畢也沒法住人,其它院落都沒收拾,一堆灰塵,現在只有王爺住的臥雲院有空房讓小姐住了。」洛總管一字一字的磨牙說道:「就委屈您住在王爺隔壁房間了。」

  在看到兩兄弟住柴房的待遇,以及洛總管危險的口吻之下,江太夜絕對不敢有任何異議!她點頭如搗蒜的說:「甚好、甚好。一點都不委屈。」

  洛總管擊掌。「很好。翠袖、杏袖,給小姐整理房間。」

  在後邊圍觀的大丫環連忙應是,趕緊張羅去了。

  聞言,朱納雍的歡快之情藏得極佳,他溫潤如水的說道:「時辰晚了,大家也該歇息了,其他人沒事就退下吧。」他轉頭,牽起她的手。

  「太夜,先前就瞪你在揉眼睛,想必困了吧。咱們回臥雲院去,別打擾洛總管整理這邊了。」

  洛總管雙眼裡火辣辣的寫著:快走!

  「對對,我困了。早點睡比較好。」江太夜拉著他的手,疾步快走。

  洛總管氣紅著眼睛的模樣,真恐怖!她怕再看下去會作惡夢。

  洛總管拱了拱手。「恭送王爺、小姐。」隨即轉身去瞧那堆凌亂破碎、不知道還能搶救出什麼寶貝兒來的現場。他的心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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