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拜祭
第二日， 發現進來的侍女侍衛全部換人了，楚漣做事，一向乾脆。
天蒙蒙亮，我在院子裏跑了兩圈當鍛煉，身子是革命的本錢啊。
「咦， 華大人，早啊 」我向過來的攬月打招呼，繼續壓腿 ，攬月道「蔣公子起的好早，王爺今日會隨公子去王陵，請公子做好準備 」
我失笑 「你說話怎麼文縐縐的，我還是比較習慣你以前的風格 」
「以前攬月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公子多包涵 」攬月向我鞠了個躬，下塌的三角眼沒了記憶中陰冷狠毒。
「立場不同而已，你叫我少夕吧，蔣公子什麼的，我還真不習慣 」
楚漣今日是微服出巡，身邊只帶了攬月一人，我外面披了件厚重的披風帽子遮住臉免得被人認出。
「不必麻煩王爺了， 攬月帶我去即可 」 楚漣一身月牙錦緞長衫，少了幾分平日凌厲，在初冬的陽光裏看起來倒有幾分人畜無害的書生氣。
「憑你的身份還不配踏進離國的王陵 」 意思是沒有他的陪同我就沒資格進去，我發現自己脾氣比以前發生了質的飛躍，也不生氣「好像賈柏軒是慶的四皇子吧？」 按常理說怎麼說也不會失你面子吧？
「你是賈柏軒嗎？」 反問，楚漣掃了我一眼。
「……」不是。
算了，他要去就去，只是攬月拉了兩匹馬，我摸摸鼻子，自然的走到攬月的馬前。攬月有些驚訝「你……」
上馬啊？我用眼神質問，難不成要我和楚漣同騎一匹？於理不合嘛，何況我不會無聊到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攬月遲疑了下，還是讓我上馬 。
寶駒就是寶駒，一路上楚漣的馬跑得飛快，把我和攬月甩得遠遠的。
「攬月常常呆在王爺身邊？」以前與我較熟悉的缺月撫月一次都沒見到過。
「是，我自小跟著王爺身邊 」
「哦……」 佩服，根據最近的觀察，楚漣這個人是很典型的兩面人，人前一個樣，人後又是另一個樣，雖然這種情況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人的不可能不帶面具。
但楚漣的情況是比較嚴重的一種，總結一句就是……他身邊的人會很辛苦。
「王爺武功蓋世，才華橫溢z治國安邦，是真英雄」 攬月的口吻讓我想起小微，他也曾用這種語氣對我說過。
「英雄他稱不上，梟雄比較適合他 」 放眼望去，楚漣的身影早不知道去哪裏了 。
「你……真的不恨我們？」 攬月的聲音有些遲疑，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如果不是我聽得細心，他的聲音就化在疾風中了。
「哎，你們怎麼老問這個問題……這樣說吧，你會為了陌生人折磨自己？」沒必要嘛，何必為了不在乎的人折磨自己？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何必拘泥於細節中和自己過不去？
死過兩次的我好像把問題看透了些，天大地大，生命有限，人的價值難不成都體現在談情說愛上？
以前有些問題，退一步，看開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離國王陵修的自然氣派非常， 平日守靈的人和侍衛都被支了下去，攬月與我和楚漣隔了些距離，在上玉階前停住了。
封建制度，三五九等分的清楚，攬月是上不了的。
一路上楚漣都沒有和我說話，我也圖了個清靜。
小微的墓前種滿了高大的槐樹，有幾分王府帳房周圍裏得味道，我上前，把手放到冰涼的石碑上，道「小微，我來看你啦 」
許久許久，都沒有放手。
「楚微，你真是混蛋，笨蛋」我忽然狠狠地罵，「死腦筋…… 」
石碑上綻開細小的水珠，我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我好想你啊……小微」 我哽嚥， 看著眼前莊重卻森冷得墓碑，竟有幾分委屈的感覺，悲切之感漸濃。 攬月對我施刑時，我不傷心； 楚漣欺我騙我，現在我也不傷心了，只是面對楚微，一心一意對我好的小微，我用什麼來回報你對我所有的信任與尊重？
「本王還以為你現在無喜無悲了呢 」 楚漣在我身後，淡淡的道。
我揉揉眼睛，「是人就會有悲喜 」 如果受過一次騙就宣布不相信世界任何人，我還不至於那麼極端。
「看完就走，本王沒時間和你耗 」
「好 」我起身，跟在楚漣後面，早晨的王陵十分幽靜，他走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說得上慢，而我也不能越過他，免得被冠上不敬的罪名。
他不是還有早朝嗎？怎麼這麼悠閑？人家君王不早朝是因為美人，他不上朝卻是陪我這個醜八怪去陵墓，這樣想想，我就有點惡質的想笑。
四十二 同床
他不是還有早朝嗎？怎麼這麼悠閑？人家君王不早朝是因為美人，他不上朝卻是陪我這個醜八怪去陵墓，這樣想想，我就有點惡質的想笑。
「你笑什麼 」 楚漣忽然問。
我的笑僵在那兒，這人後面長眼睛啊？還是武功真厲害到這種程度？
「我只是在驚訝我與王爺能這麼平靜的一起走 」
楚漣轉過身，臨風而立，豐神俊雅皎如玉樹，真真美人一個 「過來 」
他一把按住我的肩頭，說實話，落崖之後我身骨差了好多，這樣被他含著怒氣的一按，肩部好似被拆開一樣，我咬住牙，忍住。
「是不是痛了？」他放輕了力道，沒了剛才諷刺的語調，平和的幾乎給我溫柔的錯覺。
我吃痛，扯出笑「還好 」
「那走吧 」 他握住我的手，漫不經心的道「你走的那麼慢，也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
好像……剛才是你自己走的慢吧，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個理我還是懂得的。
被他握住手的感覺算不上好，他是練武的人，以前他還是‘韓隱’的時候是文人，所以握我手的時候還是斯文輕柔的，現在他本性畢現，我只覺整個人被拆骨一樣。
是在收買人心？ 我暗笑。
回到離宮，我閉門不再見客。
我正在試著製造望眼鏡，一個月下來，我只覺人老了一圈。
沒辦法，不拿出點東西出來，自己前途堪懮。
望眼鏡製作原理不難，稍難的是製作的材料，鏡片材料自要用透明的介質，我試著用石英礦磨制成天然介質水晶鏡片來打造凹透鏡和凸透鏡，但水晶中密度不均勻，雜質較多，會形成雙折射現象，對行軍作戰稍顯不利。
一個月後，第一個中倍率望眼鏡成功制出。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捏捏自己堪比國寶的黑眼圈，看著楚漣難得一見的好臉色「這叫望眼鏡，行軍打仗出門旅遊居家必備……」
楚漣拿在手裏看了半天，身旁站著的攬月似乎也難掩心中好奇，一直打量。
「的卻神奇 」 他笑，這我看出是發自內心的。
「多謝王爺誇獎……」 我偷偷打了個哈欠 ，淚水連連。
晚上本該是睡覺的時候，楚漣卻意外地出現了，說意外，是因為我沒想到他會來，現在我又不瘋癲了你難道還想過來霸佔我的火炕不成？
剛才還面色尚佳的楚漣現在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我， 琥珀色的眼眸明顯陰鬱。
「王爺您……有事？」
「你今日給了攬月什麼？」 語氣不善。
我給了攬月什麼？皺眉思索……哦，今日我見攬月對望眼鏡很有興趣，想到自己不久前做實驗時還有個半成品，便順手送給了攬月，這有什麼問題嗎？
「呃……」
「收買人心嗎？還是每個人都要送上一份？」
這口氣也太差了吧，我又沒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我勞累了一個月讓我好好睡一覺行不行？「不是 」
難道……我暗想，楚漣是覺得我送給攬月望眼鏡降低他王爺的身份？畢竟貴族都希望自己的東西獨一無二，我放柔聲音「王爺，我給你的是最好的，攬月那個不過是個半成品，我見他喜歡便給他了 」
楚漣臉色這才緩和了點。
貴族怪異的自尊心……我懶得和再和他解釋了， 縮在被子中「王爺自便 」
楚漣卻還不走，徑自上床，把被子搶過去一張，神色自若的脫起衣服來， 我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聲音控制不住的高「餵！ 你乾嘛你！」 就算你現在是我上司我也不能忍你了！
楚漣美眸一橫，冷嗖嗖的說「這裏睡起來比較舒服 ，有意見？」
很有意見！我冷聲道「我不喜歡和別人睡，還請王爺包涵 」 你喜歡睡火炕你自己不會叫人在你寢宮裏弄？ 難道又是因為火炕樣子不夠美觀而作罷？
「我們又不是沒睡過 」 他說的很不以為然， 指的當然是他還是‘韓隱’時候的事。
我也聽出了他的話，心裏微惱臉色一沉，道「那真是辛苦王爺了 」 記得他說過，抱我是一件令人惡心的事，現在卻要和我擠一張床，這也太矛盾了吧 。
好，你睡你的床，我打我的地鋪。
我正打算拖著被子下床，卻又被楚漣按在床上，他只穿一件白色單衣，倒不覺得冷「睡！」
人在屋簷下！這事我忍了！ 如果是我喜歡的人，我自能忍受同床，可現在楚漣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比陌生人熟不了多少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而已。
雖然心裏早知道韓隱就是眼前這個霸道刻薄的人，但情感上依舊覺得很彆扭，這就是所謂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我靠著最裏面的床壁，背對著他，我小聲說「王爺，您妻妾眾多哪個抱起來不暖和，我記得您不怕冷啊……」
「妻妾？誰跟你說我有的？」
「咦？我猜的……您條件那麼好，哦」 我想起小微和我說過的話，這人喜歡的是三皇子嘛「對了，您有意中人，想不到您還挺……長情的」 是為了三皇子守身？不……不會吧？我為自己恐怖的想法默哀三分鐘。
四十三 下雪
「咦？我猜的……您條件那麼好，哦」 我想起小微和我說過的話，這人喜歡的是三皇子嘛 「對了，您有意中人，想不到您還挺……長情的」 是為了三皇子守身？不……不會吧？我為自己恐怖的想法默哀三分鐘。
我是對著牆壁的，自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道「不上心的，對著煩，我要的是能與我並肩而行的人」
「噢……」我很中肯的評價「三皇子的卻是人中龍鳳，與您也挺合稱的 ，只是你們立場…… 」 說多了，我自覺打住「您自有辦法的，我倒說多了 」
靜悄悄，火炕的溫度讓我很快進入迷迷糊糊的狀態，至於旁邊的那個人……自覺忽視。
漸漸升騰起的睡夢中， 我恍惚回到了那個春光迷人的王府，小微站在一片牡丹花海中朝我招手，俊朗依舊，笑容明爽的如撥雲見日。
有些時候，放手也是種痛苦，楚微的笑，隨著時間的流逝 ，依舊清晰。
「小微……」
陽光淺淺的溫度讓我睜開眼， 身上傳來很舒適的溫暖，與床被截然不同的溫暖讓我全身一僵，我輕輕掙扎，想要支起身，卻被手臂環著無法動彈。
我大呼不好，倒不是被楚漣抱著，而是眼前這人有很嚴重，不，非常非常嚴重的起床氣，如果被人打擾到睡覺，那就……想起以前靈城時叫他起床時的情景，我再次為自己前途擔懮起來。
楚漣顯然沒醒，但環著我的手卻文風不動，他睡著的時候臉色平靜的讓我不習慣，睫毛很長柔順下垂的長髮微微蓋住了那雙凌厲傲氣的眼，少了幾分平時的凌厲精乾。
暗中叫苦，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望向窗外，我驚喜的發現外面竟飄起了小雪，以前我身在南方甚少能親身體會下雪的風光，現在看見小雪雖說不上驚喜但心裏還是蠢蠢欲動的想去看看。
「王爺？王爺？起床啦 」我輕輕推推他，看他緩緩睜開眼，我笑道「您不是還要去早朝嗎？攬月也快來了 」
楚漣的表情是典型低血壓魔王被吵醒後得暴戾，陰陰沉沉的像即將刮來的沙塵暴，看著我閃了下神，想說什麼卻忍住了，他愛穿寬大的睡袍，所以一覺睡起衣服松垮滑下，露出冷玉般的肌膚。
不過比起美人睡醒圖，外面的雪景對我比較有吸引力，「王爺，你松松手，我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有什麼好看」 不是平常明晰的聲音，是睡醒後特有的沙啞低沉的聲音，眼神迷蒙了一下，似乎又想睡了。
「外面好像下雪啦 」 我好心情的道「瑞雪兆豐年， 希望是個好兆頭 」
楚漣支起身子，依舊睡意朦朧的樣子「想看雪？離國的雪有什麼好看……下次帶你去彭國看雪景」
我趕忙穿好衣服，跳下床，隨意把頭發束好「心情好哪裏風景不好？ 」 幾步跑出庭外，四周硬脆的樹枝上淺淺覆蓋著銀白色的雪，仰望天空，無數小雪花緩緩飄落，落在臉上晾涼的，非常舒服。
我朝穿戴好衣服出來的楚漣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個月來的辛苦幾乎煙消雲散，穿著淺綠色侍女服的女孩向我跑來，她是我清醒後才換來的女孩子，才十五歲的年紀，小名叫小果，來離宮之後被管事嫌棄做事不穩當而被派了過來。
圓圓的娃娃臉，紮著簡單的發髻，笑起來眼睛會迷成一條線，她手裏拿著厚重的披風朝我跑來，臉色紅撲撲的像蘋果，我心情大好，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接過披風「謝啦 」
小果恨恨的跺腳，眼裏都是盈盈笑意。
楚漣走過來，掃了眼小果，道「天氣冷，好生侍候著 」
小果低頭顯然對這位高高在上的王爺很是敬畏。
我搖頭，他的個子比我高上一些，對他說話從來都是‘仰視’對久了脖子都嫌疼「別那麼嚴肅，嚇壞小女孩了」
他不是故意嚴肅，只是天生帶來的威嚴會給人壓抑感。
楚漣輕輕哼了聲，他可能看到我今日心情不錯，昨日的望眼鏡又討好了他，所以對我的無理也採取放任態度， 他將沾在衣上的雪拍落，淡淡說到「我給你的玉呢，昨晚怎麼沒見到」
「太貴重了，收起來了 」我見攬月已經在一旁等，楚漣還沒走的意思。
好像我的窮酸勁把他煞到了 「好歹是個…… 」 他恨鐵不成鋼的看我，心情有些惡劣的走了。
小果湊過來，「少夕哥，王爺生氣了？」
我搖頭，小聲道「不是， 他天生棺材樣 」
夜晚，我的火炕上依舊多了個人。
感覺身邊的人往裏靠了點，我反射性的再往牆邊擠過去，只聽楚漣用不高的聲調說了句「那玉你戴上挺好看的，人要衣裝，你本來長得就不好，還穿寒酸不是丟我面子嗎」
「我又不走哪去，能向誰丟面子 ？」
那邊似乎哼了聲猛一個轉身，變成背對著我的姿勢。
四十四 逝去
我拿著筆在紙上畫圖，小果托著腮在一旁看我，前段日子一直都是這樣，我在研究各種材料她就乖乖的在一旁看，像只小貓。
小果說，再過兩年她就可以拿銀子回鄉啦，家裏幫她說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教書先生， 她說這話是臉紅撲撲的，眼裏閃爍著明亮的色彩。
這總讓我想起小微，一樣的開朗，一樣的容易害羞。
「少夕哥，你在畫什麼呢？奇奇怪怪的」 小果指了指我案上堆得高高的圖紙，不明所以。
「嗯……你猜猜」 我有意逗她。
小果皺著秀氣的眉，說「這是房子，嗯……還有田 」
「這種技術是四位一體,的溫室種養模式 ， 每戶農家都可以利用這個來種植農物，既可以節省資源又可以促進生產 」 這可以將沼氣池､豬圈､溫室､廁所有機結合起來使積肥同步,種植､養殖同步，如果能廣泛的利用一定可以幫到大批百姓。
小果顯然不明白，噘著嘴道「少夕哥說的好深奧，不明白呢」
我柔聲道「等建好了，我帶你去看 」
「真的！太好了！」小果蹦跳起來，開心地笑「我就知道少夕哥待我好」
我也微笑，看著小果在房裏胡鬧，心情很好。
楚漣傍晚來的時候，小果縮在凳子上睡著了， 這小女孩做事迷迷糊糊玩著玩著就睡著了，我看著她純真的睡顏，慶幸小果過兩年就要出宮了，不然這樣的女孩在宮裏豈不是被人欺負死？ 夜晚天氣涼，我乾脆抱起小果打算送她回房。
卻在門口見到楚漣，他的臉色一如既往地難看，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驟起的風暴聲，「我把她送回去，你等等 」
楚漣陰著臉袖子一甩， 獨自進屋。
安頓好沉睡的小果，我匆匆趕回去，楚漣一個人盤腿坐在炕上，手裏卷著本書看 「王爺？用膳了嗎？」這個時間似乎偏早了點。
楚漣頭沒抬，沒好氣地說「沒 」
我想了想，才說「我去做飯，您要不要試試」
「別毒死本王 」 沉沉的聲音。
「那倒不會，要不您單獨找人做？我怕不合你胃口 」 平日有時間我都會自己做幾道家鄉菜，小果常纏著我做。
「不必了，你做就行了 」
兩人吃不了多少，簡單的做了一個酸菜魚，一個魚香肉絲和鹽水青菜，我將飯菜端上，道 「家常菜，您嘗嘗」
楚漣的表情明顯很嫌棄，他吃了塊魚肉，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會這些 」
我想了想，平靜道「韓隱沒有留我在家吃過飯 」
楚漣頓了頓，氣氛冷了三分。
我只是說實話而以，楚漣口氣不善「做的一般，鹹了點」
然後他嫌棄的吃了四碗飯，我只撈到幾片漂浮在湯裏的酸菜。
若新不擅長做菜，在孤兒院時的夥食常是我負責，小時若能吃到魚便是最開心的事，常常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想到過往，我不禁露出微笑。
「在笑什麼？」楚漣湊近，臉色柔和了些。
「沒什麼，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
楚漣不會無趣到提起韓隱，他大概以為我想到和韓隱的事， 所以自動迴避不吭聲了。
三天後的早上，侍女換人了， 我看著新來的老宮女，不解問「小果呢？不是侍候的好好的嗎？怎麼回事？」
那丫頭做事不穩當，若是去其它地方惹禍怎麼辦？有我在這裏她總是輕鬆些的。
老宮女臉色一絲表情都沒有，恭敬道「小果昨晚自盡了」
猛地站起來，怎麼可能！我忍著怒氣道「沒可能，好好的怎麼可能自盡！ 」
老宮女不急不緩，一直低著頭「奴才沒有說謊，若是蔣公子不信的話大可找人對質」
自盡？天真活潑無懮無慮的小女孩會自盡？這怎麼可能？ 我飛奔出去，心裏攪成一團，屋外雪下厚了，一個不小心倒在雪地裏，老宮女趕緊上來，手裏拿著大衣「請蔣公子小心身體 ，王爺怪罪下來奴才擔待不起」
我怔怔看著陷入雪中的雙腳，木然「找人過來，我要問清楚 」
老宮女帶了與小果一起住的其他兩位女孩，我問「小果怎麼會自盡？」
女孩們眼眶紅紅的，道「我們也不清楚，明明白天還好好的，晚上她出去了一趟就怪怪的，我們以為她不舒服，就睡了，哪知……哪知白天發現小果上吊自殺了！」
我拽緊自己的手， 深呼一口氣「她出去見了誰？」
那兩位宮女搖頭，只是說「好像是上頭的管事」
我心裏明白了幾分，讓她們下去，我一個人呆在積雪的庭院裏，靜靜望著天空。
一直等到楚漣的出現。
雪在身上覆蓋了一層，我也不覺冷，只是看著進來的楚漣，平靜道「王爺，侍候我的小果死的有些離奇，您可以幫我查查嗎？」
楚漣拉我的手進屋，用並不溫柔的力度拍我身上的雪「你站了多久？到時找人查查就好了，給我進屋 」
我沒動，臉上連點表情都沒有，就這樣直勾勾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楚漣察覺到，松了手，冷聲說「你懷疑是本王下的手？」
「不敢，我只是奇怪，一個小女孩又沒得罪過什麼人，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的死去？大概原因就是跟錯了人，跟了我，而我一向比較倒霉」
太安靜了，世界上好像只剩我和他對立而站。
我伸手，借住天上飄下的雪花，看著雪花在手中融化「你看，多好的生命，明明那麼年輕，一下子就化了， 無影無蹤 」
如果剛才楚漣是冷然，現在就是怒了，他一把扳過我的頭，狠狠道「本王會去對付一個小丫環？」
我微笑「連我這種廢人您都可以費盡心機去對付呢」
楚漣的手勁大了起來，捏的我下巴發青，然後一甩手我便飛出好幾步遠。
我躺在雪地上，沒起來。
「王爺，那個龍戒還在你那兒吧，你看在我幫你做牛做馬的就把那東西還給我吧，畢竟是給我心上人的東西，留在你那兒不太好，扔了吧 」
「滾！」 楚漣 暴怒對我大吼一聲，從頸間扯出套在繩上的戒指，狠狠的拋出去在空中劃出優美紅色軌跡。
我繼續躺在雪地上，灰白長髮披散下來，異常淒楚。
楚漣自是許久不來了，第二天我理所當然的大病起來。
最受不了的就是咳嗽，一咳起來沒完沒了的，我半躺在床上，在搬來小茶幾上凌亂的壓著最近的一些構圖。
我雖不是樣樣精通，但許多兵器的大概構成原理都還懂，男生對於武器的熱愛有時就跟女生對衣服的莫名狂熱是一種道理。
「蔣公子，最近可好？」
攬月一身一品官服，和真實身份還真不搭調。
「還好，還好，多謝關心」 話這樣說，卻又咳起來了。
攬月低下頭，道「公子的侍女是我下的手 」
正在畫圖的手震了下，沒去看他，「原因可以告訴我嗎？」
「公子和她太親密了」
我失笑「是嗎？」
攬月向前幾步，「王爺並不知此事 」
「不過是個小女孩，小果不過十五歲……」 我低聲道「她就快出宮了，有門親事在等她，她可以過一輩子好日子……我連嫁妝都幫她準備了，怎麼能說走就走？」
「這些事我管不來， 她讓王爺心裏不舒服這就是我的事 」
我笑「對，主子萬歲」
攬月跪下「王爺如何待你公子心裏有數」
「在我身邊的人似乎都會遭殃 」我低頭繼續畫 「可以走了嗎？看見你我想吐」
攬月無聲退下，我將毛筆啪的聲扔了出去，將剛剛勾描好的圖紙一片片撕碎。
又咳了起來，在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喉間一甜，手心一片猩紅。
四十五 逃離
半個月後，楚漣終於出現，他手裏拿著工匠製作的望眼鏡和我前不久派人交給他武器的模型，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看看還有什麼問題 」
我接過細細打量，「做的很好，就是關節處靈活性少了點」
楚漣不語，半晌才說「你怎麼這幅模樣，難道沒吃飯？」
「前些日子病了」我朝他笑了笑 「謝謝 」
他別開頭， 冷冷道「那本王走了 」
我咳了兩聲，喚住他「王爺，後天離城好像有廟會……我還沒看過，過兩天能去瞧瞧嗎？」
楚漣瞪了我一眼，表情有點像吃人「你病成這樣還想出去？ 」
「我悶了好久了……」 我咬了咬嘴脣，看著楚漣峻拔修長讓人羨慕的身材「在不動一下手腳都生鏽了」
「別指望我陪你去 」 提高聲調。
「那自然……王爺貴人事多 」
我在楚漣正出門時說「前段日子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
身影一頓，頭回了一半又硬生生的扭開了，哼了聲走了。
雖然楚漣叫我別指望，但到了那天暮色降至的時，楚漣還是現身了，他說「去了解一下民情也不錯」
我自然低頭稱是。
入夜的離城非常美麗， 雖然是下雪的天街上百姓卻很多，天空上時常出現漂亮的煙火， 攬月這次沒有出現我也不在過問，楚漣隨身帶了幾名侍衛但與我們保持一段距離。
街道上滿是熱鬧的人潮，舉目皆可見商家攤販的喧嚷聲，我心情很好，拉著楚漣湊到人群中，楚漣不喜歡與人接觸眉頭微微皺了下。
我忍笑「不是說要體察百姓嗎？」 走向一個小吃攤，我買了幾塊熱的炸豆腐，踮起腳挑一個遞到楚漣嘴邊「試試 」
無奈身邊人太多楚漣無處可躲只好皺著眉一口吃下，我笑了出來，「聞起來味道雖不好，但吃起來別有滋味」
「不好吃」他下結論「你做的都比這好 」
我揚起脣畔「過獎……去那邊看看好不好？ 聽人說那間廟挺多人去的」
楚漣任我拉著走，他的手溫偏冷，跟記憶中的氣息一樣。
廟前的廣場上圍著很多人，有走江湖賣藝的人，有賣小飾物書畫的人， 往來不斷的人潮擁塞得幾乎側身穿過。楚漣稍稍側身擋住洶湧的人流，看樣子他真的很不喜歡人多地地方。
「小心點，別走散了」 他低頭說。
幾個抬著木箱和推車的人在人潮推擠中湧了過來，楚漣忙把我往他身邊拉緊，但更多的人從四周湧過衝開了我與他的牽握。
「少夕！」
手被衝開的一瞬間，楚漣伸出手要再拉住我， 天空中煙花猛烈的響起，我看見他修長秀美的手。
「少夕！你在哪！」
楚漣心中一震，四處蒐尋卻不見了人影！阻塞的人潮繼續湧來，但剛才還在身邊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出來！」
楚漣的身影同樣消失在我眼中， 被人架著在人群中飛奔離去，只勉強知道那邊發生劇烈的打鬥聲。
「四殿下放心， 纏住離王的都是一流的高手，任離王武功蓋世一時半會也追不上來 」 架著我的年輕男人迅速說著，腳下速度再次加快。
「多謝了 」 感覺到風冰冷的觸感，我閉上眼。
其實在落崖後的第三個月我就清醒了，近一年的癡傻當然是裝出來的，開始時自是為了探他態度，而楚漣，竟沒有發現。
我需要時間調整自己，想通一些事，然後確定自己要做的事。
我不恨楚漣，但也不想在離呆下去了，沒必要折磨自己，就算三年期滿楚漣肯放我，我也會受到他的監視。楚漣這裏是虎穴，未知的慶國也是龍潭，但我寧願同三皇子合作。
早在半年前我就秘密同三皇子的密探有過交流，那時楚漣以為我癡傻，監視我的人不多，雖然三皇子派下的密探多被楚漣所殺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對於我，機會還是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