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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侍魂》作者:孿生年糕(父子年上)(完結)

 
  
  卷九十六    蓮子的心苦的
  
  天色微亮,程默然打開屋門,見天氣似乎有些陰沉。慢慢挪步走出,院子裡很安靜,他看看左邊兩扇門是關著的——恐怕童雙早就出門了吧。他又往右看看去,卻見容雀樓站在屋簷下遠目沉思。
  
  想是發現了他的存在,轉過頭來,睿目沉定,嘴角微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情愫。
  
  「我和小眷明日會離開這裡!」容雀樓道。
  
  明日就要走嗎?程默然以為他至少會再等一個月,等他傷好些。
  
  容雀樓繼續道:「你的傷我已經囑咐百里多費心,童雙原也要送百里去游易,所以日常由他照料你我放心,另外還有善心余在你身邊保護,我想他這個做兄長的定會盡心盡力。無論你日後走到哪裡,都謹記你依然是白荊棘的弟子。」
  
  「可是我已經武功盡失……能為白荊棘做什麼呢?」白荊棘的弟子……是啊,他還是白荊棘的弟子,程默然苦笑道。
  
  「白荊棘不涉足江湖紛爭,有沒有武功都一樣,最重要的是盡忠職守……」容雀樓回過頭繼續遠眺。
  
  可是他沒有了武功,有怎樣為白荊棘盡忠職守。雀樓如此說,是因為怕自己覺得孤單無依吧。程默然暗歎一口氣,強打精神道:「那又何必明日就離開,瞧著天,怕是又要下雪了……」
  
  容雀樓再次轉過頭來,看著他道:「小眷昨晚上回去說,,想把我分一半給他的默然哥哥……」
  
  莫名的歡喜湧現,又被程默然狠狠拍下,淡淡笑道:「帶我謝謝小眷,有些東西分不得的……」他怎麼承人家的恩惠,撿人家的施捨,喜愛的人應該是兩情相悅,而且容雀樓的話語中隱約透著的不予志同。
  
  容雀樓笑了笑,道:「默然說的對,默然你可知道,小眷他一直很羨慕你,甚至是嫉妒,無論是你的容貌,你的風姿,你的才華……反正他看你樣樣都好,連我這個做爹的都比不上……」
  
  程默然謙虛地挑了嘴角,不予回答。
  
  「所以,我要立即帶走他!」
  
  容雀樓意識到程默然臉上錯愕的表情,不由苦笑,眼神卻變得異常柔和,輕聲道:「他總會和你比較,然後自慚形穢,我怕他會因此離開我。」
  
  「你是說這是我的錯嗎?」程默然終於忍耐不住,吼道。
  
  「終於生氣了……」容雀樓像是鬆一口氣,他走上前,道「我是想說,我喜歡小眷並不是你不好,更不是比較後的結果,是因為不知不覺就發現,忘不了,也捨不得……」
  
  程默然終於歎口氣,悠悠地說道:「和善大哥一樣……小眷他真幸……幸福……」想說幸運,可發現這原本不是幸運,聚沙成塔,非一日之功。
  
  幸福嗎?
  
  如果當初小眷因毒傷而亡,沒有再次遇見小眷,那麼現在還有誰能想起幸福……容雀樓沉默了……慢著——
  
  「你說姓善的怎麼了,什麼和我一樣!你說清楚!」
  
  「自己去問小眷去,誰叫你惹我生氣!」程默然「報復」完,見容雀樓的臉色比這陰濛濛的天還黑,得逞地笑著轉回屋裡。
  
  晚上,容雀樓將自己要帶著小眷離開的事情說給眾人聽。善心余呆了老半天,他看看程默然,只其含笑沉著,敬上送行酒。
  
  他站起身,借口身體不適,轉身回屋。坐在房間裡,倒上一杯酒,望著酒杯中搖晃著的昏黃燭光……
  
  「善大哥……我是來向你辭行的……」小眷走上前來,示好地抱住善心余的胳膊。
  
  酒杯中的燭光被人影遮住了,善心余沒有抬頭,狠狠甩掉了小眷的手,「你已決定和他走了,就不要來招惹我!」
  
  善大哥已經生他的氣了……在指責他忘恩負義……小眷擠出最燦爛的笑容,道:「我知道,不過我依然會記得善大哥,也會永遠帶著星月玨……」
  
  「小眷……」善心余拉住了小眷的手,想攔著小眷不要走,但話到嘴邊,幾次都沒有說出口……
  
  這次,卻是小眷抱住了他——
  
  善大哥,小眷會幸福的。如果有來世,我和你一定會做親兄弟,小眷要做哥哥,疼愛善大哥……
  
  人走屋空,外面已經飄起了雪花……
  
  善心余瞧著桌上的酒杯許久,酸甜苦辣仰頭倒入喉中……一杯冷酒化相思……
  
  第二日
  
  只有童雙和戀戀不捨的小谷將容雀樓和小眷一直送到鎮外,其餘的人只出了院子,戀戀不捨不如快刀斬情。
  
  容雀樓和小眷走後,院子裡突然變得冷清,像是被這這白茫茫的冰雪所覆蓋冷卻,沒有了笑聲。
  
  程默然有時會在屋中疾書作畫,越想超脫凡夫,淡然出世,越覺得畫中幻境遙不可及。
  
  所以容雀樓走後三天,程默然心中煩悶,便去找善心余,希望他能陪自己到爹爹墳前祭拜。
  
  善心余租來一輛馬車,親自趕車,帶著默然去了鎮外五里外的後山,程大當家,義兄程默洵,二公子程默松,以及程家兩個女婿全部埋在那裡。
  
  知道程默然有話要說,而他也在經常拜祭義兄。於是善心余在程家老少的墳前都敬了香後,見不遠處有樹林,正好能留意這邊,便說在樹下等候。
  
  程默然感激善心余通曉人意,說句「勞駕了」。
  
  爹爹的墳墓躋身在這荒郊野外,亂石山腳下,修葺得也很簡單,若是以兩三個月前的程家的財勢,怎能讓爹爹受這委屈。程默然心中黯然心酸。可回想起那時,爹爹身體健碩,紅光滿面,一餐五碗米,誰能料到會死在卑鄙小人之手,兩位哥哥更是死得冤枉,而且異常淒慘,皆是被掘心而亡。
  
  殺千刀的程炎鵬,害他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不說,還玷污他的身體,毀他青白,武功喪盡,有家回不得,有親認不得。
  
  爹爹,兩位哥哥,默然真想下去陪你們,這世上已經沒有人愛默然,默然也沒人去愛,一個人無籍……孤獨終老……
  
  程默然跪在墳前潸然淚下……
  
  卻在這時,一個老翁拄著枴杖,挎著籃子,不知從哪裡走出來,慢慢來到墳前。老翁像是認識他,向他問候「三公子」,然後從籃子裡拿出祭品,擺在程大當家的墳前。
  
  「老丈是……」程默然疑惑道。
  
  「小老兒受過程大當家的恩惠,聽聞恩公死訊,每日必來拜祭恩公……」老頭顫顫巍巍道,一邊用衣袖沾了眼角的淚。
  
  「多謝老丈……」
  
  老頭將所受恩惠前因後果敘述一遍,然後邀請默然到他家歇歇腳,說家不遠,順著山道往前走就是。
  
  默然想想正待答應,突然見善心余朝這邊走來。
  
  「善大哥,這位老丈……」話還未曾說完,就看見迎面而來的善心余臉色突變,對著他驚呼一聲——「小心,程炎鵬!」
  
  冰冷如枯爪一樣的手指卡住了他的脖子,陰狠如鷲的笑聲在山間迴盪——「姓善的,你眼睛果然銳利!不錯,正是老夫!」
  
  默然身後的鶴發「老丈」形如閃電,哪裡還有遲鈍懈怠!
  
  「程炎鵬,你這狗賊,現在朝廷官家要抓你,江湖上正邪兩派要宰你,已無出路,還不放下默然,速手就擒!」善心余抽出寶劍,怒叱道。
  
  「沒錯,老夫是該死!嘿嘿,可沒人助一臂之力,老夫又如何能做得到!」程炎鵬陰笑著道,凌亂的白髮,像個瘋子……
  
  「有誰助你?!」
  
  「姓善的,你不要再靠近,小心老夫殺了他!」程炎鵬威脅道,善心余不得不停下腳步。
  
  程默然見程炎鵬話中有話,追問道:「究竟是誰助你!」
  
  「還能有誰,是你啊,默然,我的寶貝∼」
  
  程默然瞪大了眼睛……
  
  善心余大叫道:「默然別聽他胡說,他這種人是看不得別人好過!」
  
  「難道不是嗎?是他引來姓容的,是他輕易相信姓容的,是姓容的給的機會,是他將程家賑災之事密告朝廷,一定是他,那天搜查密室的男子我認識,是郡守的心腹,更是容雀樓的手下!!!」
  
  「你胡說!雀樓才不會這麼做,他不會!」
  
  「難道你也相信這世上有滅門之仇而不報,大發慈悲放走仇人的人嗎?!默然你好好想想,姓容的他在利用你讓我們八人放鬆警惕!」程炎鵬見默然的口中始終在念「我不信,不信,不信……」,不由瘋了一樣抓住默然的頭髮,大吼道。
  
  趁著這時空隙,善心余猛然出手,只擊程炎鵬。這一招使了全身解數,也正在此時,傳來一陣說話聲。
  
  那些武林正道已經追來了!程炎鵬急了,想逃過善心余的手,還不能引人注意——他一把將程默然推向善心余,舉起手掌隨後襲到,快如閃電,出其不意!
  
  可程默然腳下沒有站穩,直接仆倒善心余的身上,後心重重挨了一記。
  
  血箭一樣的噴出,程炎鵬來不及細看,轉身就跑。
  
  「默然!默然!」善心余給程默然度些內功,程默然微微張開眼睛,道:「別管我,快追,若追不上,死不瞑目!」
  
  「你胡說什麼!」善心余急到。
  
  「快追,善大哥,一定要抓住狗賊!為程家上下雪恨!」程默然咬牙道!
  
  善心余被程默然推了一把,於是將他放在樹下,飛腳去追!
  
  可他哪裡真有心思追,好不容易,只在地上找到一張人皮面具,和一團衣物而已……
  
  善心余垂頭喪氣準備回去受程默然的罵,可回到原地,樹下的程默然失去蹤影,連馬車也不見了……
  
  他這回真要拿頭去撞義兄的石碑謝罪不可了……
  
  
  卷九十七    雪夜深山無語
  
  一連幾日飄著雪花,但並不厚,行人卻很少。
  
  容雀樓讓小眷先坐在房中,自己則下樓讓客棧的小二牽出馬車,並摸摸上面的氈毯有沒有烘乾。小二見他滿意了,也算鬆口氣。可還是不忘提醒容雀樓一聲,若是要南下,前面的山道被雪掩埋,翻山時要小心迷路。
  
  容雀樓笑笑,這條山路他走過兩回,怎會迷路?正準備互轉,突然一匹快馬疾馳而來。聽見倉促的馬蹄聲,容雀樓並沒有回頭,他本就不喜歡關心別人的事情。卻聽身後有人道——「是你!」
  
  容雀樓這才望過去,是善心餘風塵僕僕追到這來。
  
  「原來他們說的馬車是你們。」善心余跳下馬,心中更急,他一路上追趕,聽說有個身穿白衣,相貌出眾的男子駕車向南,他以為是默然,誰知道趕上來卻是容雀樓。
  
  「不過,找到你也一樣!」他冷冷地看著容雀樓。
  
  兩人也不進客棧,只是往遠處走些。
  
  容雀樓見他一個人,心中料到又出了事,問道:「是不是默然?他怎麼了?」
  
  「你還好意思問默然?他好些天已不知去向,是生是死,是又被程老賊捉住,全然不知!」
  
  「為何會這樣?難道你沒有保護他嗎?童雙呢?」容雀樓沉眉道。
  
  「你知道什麼!前幾天我陪他去給程大當家墳前上香,遇到了程老賊,老賊趁我不注意,挾持默然,還往默然身上打了一掌!默然身負重傷,非要我去追老賊為程家報仇,等我轉回,連人帶車都不見了!」
  
  「你怎麼能聽默然的,為何不把童雙也帶上!」
  
  「帶上做什麼!讓童雙看看滅門仇人的墳墓解恨嗎?!」善心余繞著容雀樓走了兩圈,突然冷笑道,「不過說到這裡,程炎鵬也告訴默然一件事,說燒他密室的人他曾見過,是郡守的心腹,也是你的手下,更是你使人告發程家糧案的是嗎?!」
  
  容雀樓聽了只是輕蔑一笑,道:「無稽之談!」
  
  「難道不是嗎?你放了三年前血洗白荊棘的八人,故作寬宏大量,但實際上懷恨在心,你知道若與二十八聯盟為敵實為不利,故此按兵不動,尋找機會報復!也多費心,十五年前的事情也被挖出來,你也借此報復程家!」
  
  「這麼說默然不是別人帶走的,是自己走的了……」容雀樓沉吟道。
  
  善心余一聽也有道理,他沿路打聽白衣男子,最初人家說的確實只有一人,想必是默然聽了程炎鵬一席話,因此趕車離開,他氣惱道:「如果你對程家心有怨恨,就該正大光明去挑戰,而不是做這等暗中傷人之事!虧你還是一派之主,作此小人行徑!像你這般人,我怎麼能將小眷交付與你!容雀樓——拔劍吧!」
  
  「其一,程炎鵬乃是喪家之犬,此時無外乎四處咬人,看別人越亂越好。尤其是本座破了他最後的溫柔鄉,帶走了默然,他自然不會放過我。況且本座讓十一燒了他的密室,他就說見過十一。
  
  十一本就在朝為官,做的事不危害百姓,不損人利己。程家為朝廷指定售糧,怎會不與官家見面,認識實屬自然。」
  
  「其二,程家糧案是誰告發本座並不知曉。程炎鵬僅憑我門下有一個在朝為官的弟子就判定是白荊棘所為,而你善大俠也聽得一面之詞就來盤問本座,更是偏見之愚。想武林中哪個門派沒有官家子弟,若沒有,何以立足江湖!更何況訣別寺的官家最多,善大俠是不是該先去趟訣別寺?!退一萬步說,就算本座不顧和默然的情分,因而向朝廷密告程家。糧案的罪魁禍首是程炎鵬,難道是我做的證據?難道是我讓刑部去抓的程默洵,然後放回來,改抓程炎鵬?你當朝廷是可以隨便讓本座玩弄的爛泥嗎?」
  
  善心余明白容雀樓說的都有道理,莫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要說他輕易相信程老惡賊的話,只是江湖恩怨自古沒有不報的道理。當年血洗白荊棘,二十八聯盟只回來八個人,卻沒抓住白荊棘一絲懷恨之心,這未免太匪夷所思,絕非常理。
  
  容雀樓冷然道:「本座知道你對我帶走小眷仍心有怨恨,若是你以我不配帶走小眷為由定下這場比試,認為挑戰是最光明的解決方式,本座接受,若本座勝了就帶走小眷,你別再糾纏不休,甘願誠服!」
  
  善心余愣了一下,適才他們談論的似乎還是程家的事情,為何現在變成因小眷而決鬥……
  
  「若你有本事打敗本座,你可以帶小眷走,本座絕不反悔!」容雀樓沉聲道。
  
  有機會奪回小眷……善心余握著劍柄的手不住地顫抖,他極力想壓抑著快要跳出嗓子的心……
  
  「你以為這是個機會嗎?」容雀樓嗤笑道,「那我徹底便宜你,給你半年時間回去,好好和『武癡』多學點本事,尤其是他壓箱底的那招,別忘記了,你的武功遠不及本座!哈哈哈哈……」
  
  可惡啊——
  
  給予希望的震驚後,就是被怒火燒成灰燼,善心余大喝一聲:「好,我也早想和你較量,半年之後的今日,午時,白荊棘,我自會去拜會!」現在的善心余心中已被半年後的決鬥所佔據,跨上馬,抱拳告辭,一句後會有期,便跨馬返回來時的路。他一定要找到程默然,然後回去修行,與姓容的一較高下!
  
  容雀樓知道,善心余適才對程家之事的半信半疑被打斷後,已經不會再深思下去。他嘴角掛著笑意,輕道:「白浪費了一顆聰明腦袋……」
  
  從客棧出來,容雀樓將小眷抱在了馬車上,一路前行。他們要回白荊棘,小眷還惦記著二黃,說什麼也要先回去一趟。
  
  到了晌午時,便到了山下,若要翻山,車馬不能並行。容雀樓將車上的氈毯等物放在另一匹馬上,而自己抱著小眷坐一匹,棄車上路。
  
  在山間小道上慢慢行走,小眷指著被冰雪壓頂的高大杉木,和容雀樓一路說話一路笑。容雀樓怕小眷又灌涼氣病倒,裘衣披風都沒少,又用絲巾將小眷的口鼻遮住,這才放心。
  
  這條山道平日就要走一日半,趕上雪地難行,無論如何也會在山中露宿。容雀樓這才準備了氈毯等物。早早就停下馬匹,和小眷二人找了許多枯枝做柴火,足足壘了三個火堆,這樣即能驅趕野獸,又能更好地避寒。
  
  小眷在容雀樓的懷裡睡著,開始還安穩,後來便貪心容雀樓身上的溫度,越發往容雀樓懷裡鑽。
  
  這夜太冷了……
  
  容雀樓暗地運起內功,身體漸漸熱起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內功「焱冰雙解經」沒什麼機會用,沒想到還有這好處……見小眷非常滿意地快把自個塞進他肉裡了,容雀樓不由笑起來。
  
  好像有樹枝劈裂的聲音,隱約間好像鬼哭般的哀哭……
  
  騙我……
  
  你們都騙我……
  
  ……
  
  容雀樓慢慢鬆開小眷,並在小眷的耳邊輕道:「我去小解,很快回來……」
  
  「嗚嗚……」好像夢吟的聲音太柔和,小眷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就又沉沉睡去。
  
  容雀樓放下小眷,腳尖輕點,像是一縷魂魄消逝在樹影間……
  
  行過一段,容雀樓背靠著一棵粗壯的杉樹,側身望去……
  
  有個人影跌跌撞撞,摔倒後被地上的雪坑掩埋,很久,以為不會再動彈,那人影又搖晃著直起身子。長髮披散,衣衫破爛不整,如此黑夜在山林間遊蕩,如若不是雪地被壓實的聲音,怕早已被認為是山魅出行。
  
  聽腳步聲,得知來者並無武功,可行徑實在奇怪。再任此人再走下去,必然會遇見他們夜宿的火堆。還是先探明來歷為好。
  
  「你是誰?」容雀樓慢慢走上前,盯著來人。
  
  「雀……雀樓……是你嗎……」來人見到容雀樓,突然鬆懈了所有支撐的力量,跌倒在地。
  
  「默然?!」容雀樓幾步上前,抱住來人,撥開凌亂的長髮,程默然蒼灰瘦削的臉露出來。短短幾日不見,竟然變成這副模樣。
  
  程默然那日身負內傷,卻一心想要找容雀樓問清楚,趁著支開善心余,駕車一路追趕,可身上為數不多的銀兩遺失,沒吃過一頓飽飯,又因受到強烈的刺激,整個人混混沌沌,時常徘徊在瘋癲與清醒之間。有人見他相貌好,給口冷飯吃,頑童卻拿他當作瘋子,投石嬉罵。此時見到容雀樓時,已經半身入土的惡鬼模樣。
  
  「默然,你怎得跑出來了?善心余今日早晨時還急得找你。」容雀樓要將身上的披風脫下為程默然披上,卻被程默然一把抓住——
  
  「雀樓,我就要死了,求你告訴我,你沒有恨程家,不是你密告朝廷,程家深陷牢獄之災,程炎鵬說的我不信,我一個字也不信!!」
  
  容雀樓頓了頓,輕笑著,道:「默然你信我就好!」
  
  程默然凝望這容雀樓,鮮血從口中不停地湧出,幾日來,他一直拖著身子,就是想問清楚……
  
  現在……他清楚了……他都清楚了——
  
  「我知道,是程家的不對,不該因我血洗白荊棘,你身為白荊棘的宮主,理應為他們報仇,可你為何如此殘忍,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可戴銀面具的修羅是你對不對,你已經殺了那麼多人,為何不放過程家,為何!!」程默然淚流滿面地緊緊抓住容雀樓的衣襟,雙眼充血圓睜,嘶吼道。
  
  「你以為只憑你,會使得你爹爹,程炎鵬,於十三,沙貴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在白荊棘上幾句不和,便屠殺我門下弟子嗎?」容雀樓冷笑著站起身來……
  
  「他們是為了逐魄劍!你二叔早就知道,逐魄劍在本座手中!連你和我的相遇都是由他牽引的!是預先謀算好的!」
  
  「胡說,我身邊並無僕人跟隨,如何牽引見識你!」程默然急辯道。
  
  「你出行時的身邊帶的是程家糧店的通用兌票,須到程家糧店方可取得銀兩!你就是被兌票一步步帶到那家客棧,與我相識!給了他血洗白荊棘的借口。所以,他們在白荊棘上三句不和,舉刀便殺!原本就要滅我一門,不放活口!」
  
  「騙人,你說的都是假的,我爹爹他不會要那把破劍,他使得寶劍更好!」
  
  「逐魄劍並沒有特殊之處,可你二叔以為,它身繫黃泉錄的下落。」
  
  「於是程炎鵬那狗賊人人得而誅之,黃泉錄最終就落在你的手中,那日在密室,二叔倉忙逃走時,黃泉錄就擺在桌上!你也去做那噬心魔嗎?」程默然說出多日來心中最擔心的事情,容雀樓的武功深不可測,他也無法知曉。若是容雀樓也修煉黃泉錄的話,帶給武林的禍害將是程炎鵬的數十倍。
  
  容雀樓卻眼露肆虐,不屑地冷笑道:「那本書啊,我手裡多的很……」他低下頭,用手輕輕擦去程默然嘴角的血跡——
  
  「因為它……是我寫的……」
  
  
  九十八卷    雪夜深山無聲
  
  容雀樓最初得到逐魄劍的時候,就知道這是把會招來禍端的劍。
  
  因當年他拿到此劍,在溪邊洗澡遇見蠍心魔君烏靜雲。他全神警惕,與烏靜雲相對峙。其實兩人都知道,當場還有第三個人在暗處伺侯。可笑的是,他和烏靜雲誰都不敢掉以輕心放過對方,去找第三個人,只能眼睜睜讓第三個人跑掉。
  
  於是回到白荊棘後,他一面暗中叫人打造假的逐魄劍混淆視聽,一面苦練武功。
  
  分舵出事,固然是他躲開小眷的理由。可到了分舵發現情況太慘烈,貌似深仇大恨,卻看不出是哪路仇家做下的。容雀樓心裡隱約感到不好,於是急忙回轉。
  
  快回山的時候,小眷的信已經到他手裡,得知程家帶領二十八門派血洗白荊棘時,就已明白,那第三個人必然是其中之一。
  
  容雀樓從腰間抽出自己的斷刀,運起內力,那刀身因從他體力逼入的炙炎之氣發熱變紅,像是要燃燒融化……這把便是他在白荊棘上嗜殺二十八門派的兵刃——只有他運送灼熱的內力時,才會變成通體猩紅——
  
  刀名哭月……
  
  「真正的黃泉錄從頭至尾就沒有現世。決小天尊師出訣別寺,武功根基自然也出自訣別寺,江湖上傳聞最為人所知的,就是他的白虹指。而決小天尊江湖中嶄露頭角時只是個雜役僧人,年歲不過二十餘歲,因此所學武功必然不會太深,於是我潛入訣別寺的藏經樓,尋根導源……」容雀樓望著被刀刃所發出的熱灼化,淡然道
  
  「我知道,你天稟聰明,讀書過目不忘……」
  
  「呵,所以我找到藏經閣內最普通的武功。回去後花了十日時間,終於領悟到訣別寺「破滅指」的缺陷,我猜這便是白虹指的秘密。顯世中的黃泉錄,除了白虹之指有可能復原了決小天尊的武功,其餘的內功心法,所謂的摧心掌,都是延續訣別寺的心法和掌法變化而出。捏造一本武功秘笈並不難,真真假假,難的是如何讓人相信它……」
  
  「那挖心食心,和那張命盤呢?」
  
  容雀樓笑笑,道:「托這兩樣的福,很多人都信以為真。需食人心……當然也是假的。命盤卻是真的,我挑選放走的五個門派中關係厲害之人的生辰,編入命盤,宏幫手下兩位高手,最疼愛的幫主夫人,沙貴手下的兩位心腹寨主……不過若是擁有命盤的人能活到一萬年,就會發現,它適合所有的人的生辰……」
  
  「一本黃泉錄誘人貪慾,殺手足,弒血親,挖心而食,沒想到你的心腸如此惡毒,你既已殺了二十八聯盟的人,為何還要用一本邪書禍害武林,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死於無辜?!」
  
  「無辜?你是說水盜沙貴,宏幫幫主?你的父親,你的二叔,還是你的兩位哥哥?還是說你?」容雀樓冷笑道。
  
  「我……」程默然被問的啞口,不知如何作答。
  
  「程家糧案若不被揭露,那兩萬災民的命如何算,你可知道從小到大的錦衣玉食都是他們的血肉熬成的湯?你二哥引誘人妻,後又棄之,欠下兩條人命,這個事情默然你也知道對不對?可你除了不理睬你二哥,又能如何?且不說像沙貴這種匪類更是殺人如麻。」
  
  「即便程默洵不是糧案的主使者,卻有監察不利之罪,追究起來,也要苦役終老,是我助他無罪開釋,並使人暗中告訴他小心有人會殺他,就是看在他還算個正人君子的份上,難道他殺我白荊棘的弟子少嗎?於十三誠心悔過,入寺為僧,我也未曾找過他,難道他殺我弟子少嗎?!」
  
  程默然聽了長歎於斯,滄涼淒苦道:「是程家報應到了,我傷心慟哭是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你雖放過我大哥,可他依然難逃一死。因黃泉錄被害死的武林同道中有多少無辜冤死之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的報復太殘忍,濫殺無辜,這是白荊棘死去的弟子希望看到的嗎?」
  
  容雀樓刺笑兩聲,陰沉道:「你以為白荊棘坐陣雪山,是因為想修身養性,頤養天年嗎?我怎麼不知道白荊棘的門規裡有這一條?」
  
  「……」
  
  「我並非姓容,我姓容雀……容是家姓,雀是國姓……」容雀樓低語沉聲道。
  
  容雀……雀為國姓……
  
  「原來你是雀國皇族……」程默然茫然失笑,他想過容雀樓本非本朝人,卻誤以為是括馬。他低下頭道,「所以你才會精通術數星算,而且熟知官場刑律,公文消息,知道如何利用朝廷當作你工具……」
  
  雀國乃彈丸之地,以城為國。當年位處括馬,飛星,西朝三國交界處,時年西朝鐵軍元帥——已故的十八王爺攻打飛星時,順勢將雀國攻下,納為西朝,距今已經三十餘年,早就塵封落定,無人記起……
  
  容雀樓伸手抬起程默然的下顎,陰狠道:「白荊棘山上的弟子的命,你以為僅僅是手刃仇人就能償還的清嗎!別做夢了!」
  
  他散到江湖中的黃泉錄每本都不同。沙貴,程炎鵬,宏幫……越是武功不精的人,手中的黃泉錄越易懂,也更容易有助武功提升。故此沙貴這水盜手中的黃泉錄更詳細正統。而程炎鵬的武功算不錯,卻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黃泉錄是最難修煉的。
  
  當程炎鵬發現有人和他一樣,挖食人心,搶練黃泉錄,並快速精進時,更加心急火燎,只有半部命盤的他會拚命地四處作惡。唯獨不肯吃「窩中草」。
  
  容雀樓知道烏靜雲對黃泉錄虎視眈眈,並且也入了他的圈套,也知道烏靜雲暗中派人裝成程家二公子潛伏在程家。於是讓烏靜雲演一出殺親挖心的戲,暗示程炎鵬,若不弒親,程大當家心窩裡的「東西」多得是人惦記!
  
  程大當家壽辰當日,一切都如容雀樓的意願,程默洵被冤枉入獄,逃過一劫。隨後荊十一運來程默松的屍體,程大當家經不起一連串打擊,病倒在床,給程炎鵬一個絕好的契機,當夜程大當家被親兄弟挖心致死!
  
  沙貴,宏幫亦是如此。都因為猜忌對方修煉精進更快,但又不敢伸張,於是只有對身邊的人下黑手。弄得幫內四分五裂,殺人仇怨紛爭不斷,輝煌不再。
  
  「黃泉錄只是我扔到江湖中的一棵惡毒的種子,讓它發芽,開花可不是我……沒有人強迫他們修煉,更沒有人拿劍逼著他們吃人心……唯獨能讓我開心的,就是看著那些人醜陋的本性,能讓種子的花粉異香芬芳,開出怎樣妖艷的花……」
  
  寒風中的容雀樓白衣翦動,俊逸含笑,宛如誘人墮落的鬼魅修羅,穿過枯枝的風聲也像是邪惡的笑聲……在林間呼嘯……
  
  「你把這些都告訴我,是已經想要殺了我吧……」程默然幽然哀傷,現在他都知道了,也都明白了,以往想要獨善其身,逍遙避世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鑄成的象牙塔而已……
  
  「我不會殺你……即便是你把我剛才說的告訴其它人……」容雀樓站起,轉身不再回頭,「我知道,現在你恨我比程炎鵬更甚……」他看見的是程默然憤怒,悔恨,像是要與他一同毀滅的眼神……
  
  「沒錯,他只不過霸佔我身子,你卻連我的心都騙走了,你不是人,你是鬼!是鬼!!」
  
  程默然難忍胸口血氣翻湧,又吐出一口鮮血……重重倒在雪地上……他還想提氣,可是連身體都已經不能再動彈半分……
  
  「……」
  
  程默然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活不長了,而且厭倦了這冰冷的人世……再也沒有讓他覺得溫暖的地方……想必容雀樓也知道他不可能活過今夜,更沒有力氣走出這片山林,告訴任何一個人這段不為人知的恩怨情仇……
  
  所以他只能在這裡靜靜等死……等野獸吃掉他的肉,泥土腐爛他的骨……
  
  好冷啊……
  
  忽然,腳底有熊熊烈火席捲而來,燒盡黑暗,驅逐寒冷……這難道就是地獄之火嗎?而火的那一邊,站著爹爹,大哥,二哥……
  
  「你不會再冷了……」
  
  程默然張開眼睛,容雀樓一手抱著他,另一隻手中握著的猩紅的斷刀已經插入他的胸口……
  
  「你是白荊棘的弟子,只有本座有資格懲罰弟子,還有……殺你……」
  
  程默然的臉上流出一絲怪異的笑容……「賀喜宮主大仇得報,你作孽多端,終有報應……」
  
  可是……謝謝你,殺了我……
  
  讓我在地下可以坦然面對……我的親人……不會內疚……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
  
  望著在烈火中燃燒著程默然的屍首,容雀樓屹立在火光中……
  
  原來自己也是深陷地獄……卻渾然不知……
  
  
  卷九十九    皇都多是故人
  
  容雀樓用刀挖開凍土,把程默然的屍身埋入。拎起旁邊手巾紮成的包裹,原路返回。
  
  走近火堆,發現小眷早已經醒來,背靠著樹坐著,望著火苗發呆……
  
  容雀樓拎著包裹的手收緊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小谷曾說過自己的輕功是小眷教得……也就是說小眷的輕功也很好……難道適才的事情……
  
  他在小眷的身邊蹲下,想和小眷解釋清楚:「小眷,默然他……」
  
  小眷回過神,一把抱住他的脖子,顯得很焦急道:「爹爹,你到哪裡去了,醒來就不見了……」
  
  額……
  
  容雀樓話到嘴邊又吞了進去,笑著說有些找不著回來的路……
  
  小眷緊緊咬著下唇,許久用力的點點頭。
  
  容雀樓這時才露出疲憊的笑容,將手裡的包裹藏於身後,脫力地抱著小眷……
  
  等懷裡的人再次入睡,容雀樓站起身想往火堆中添些柴火,可小眷的手抓著他的衣角不撒手,無奈之間,他只能照顧身邊的最近的那堆。
  
  漸漸的,三堆火變成了兩堆……火灰飄散,辟辟啪啪地爆裂著……
  
  那日晚上,當小眷說默然得知他的尾巴的事情後,就心覺隱隱不安,第二日,便說要走。以為這樣離開,默然會平靜地生活下去。可是……
  
  你為何要來追我……為何……
  
  容雀樓將臉埋在小眷的頸間……
  
  沒有路能回頭……一直都沒有,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
  
  發間傳來淡淡藥味,他拚命地呼吸……只有真實地抱著懷裡的人,才能讓他的心獲得安寧,讓他能覺得有知覺地活著,還有活下去的願望……
  
  「我是修羅惡鬼,活在地獄中,你是這黑夜裡唯一的火光,指引我仰望人間……」
  
  這一夜
  
  雪飄飄灑灑地下
  
  落在火中不見痕跡
  
  一直到天亮
  
  容雀樓將小眷抱到馬上,漸漸遠去……
  
  那最後一撮火苗才熄滅
  
  只剩灰燼……
  
  再次途經皇都,又正逢冬至。
  
  小眷央求容雀樓多留兩日,要四處看看。他有病在身的時候,四次路過,卻時而因病重,時而因倉促,未曾真正看過這座天子之城。
  
  一路上,小眷手裡的吃食塞得滿滿的,一邊聽容雀樓給他說各種稀奇的東西。
  
  容雀樓見他東拐西竄,倒也沒有走錯路。早先就從荊八口中知道,小眷最大的優點恐怕就是在清醒的狀態下,不會迷路。
  
  「西朝皇都一面靠山,以龜旺氣,皇宮位龜首,餘下房屋皆為龜背,故此雜亂,並無章法。」容雀樓笑道。
  
  小眷一邊吃著米條,一邊道:「這有何難,建都之時,謝天師留下一份祝融圖。工鑄司照著圖紙劃定王族,大臣和民居的所在地界。也並非無章。」
  
  容雀樓為之一愕,才明白小眷是認識路的,奇怪道:「你怎知道?」
  
  小眷眨眨眼睛,道:「聽來的。可是爹爹知道我沒有走錯,是因為經常來皇都嗎?」
  
  容雀樓嘴角多了一絲苦笑,確切地說,他很久以前在皇都住過三個月多。
  
  老天保佑啊,爹爹千萬不要問他是從誰那裡聽說來的,這樣他就會不得不考慮要不要告訴爹爹,是從義父那裡聽來的。
  
  可是爹爹似乎想起了什麼,低頭沉吟起來。小眷不由慶幸。
  
  漸漸遠離的鬧市,走到一條清淨的街上。
  
  小眷隔著街就看見一座宏偉的院落,朱漆銅釘大門,旁側還有兩扇小門,院門外左右各四個衛兵,並有一對雄獅鈴目圓瞪,凶光奕奕,好不威風。
  
  「這是王爺府吧……」
  
  容雀樓抬起頭來,看清府邸,臉上的顏色變了數變,半天才道:「這是昔日號稱戰神的西朝十八王爺的府邸……」
  
  小眷仰著脖子看了好半天只能看清楚牌匾上寫著:西平——兩個字。
  
  「爹爹你是說這就是西平王府?」小眷自小在客棧中聽人圍坐閒談,對這位統一三族,開疆擴土的王爺甚是憧憬,這次來皇都,有一半的原因便是要再聽聽有關於他的奇聞軼事。
  
  不過能見到平王府更好……
  
  四門唉……
  
  除了西平王府,古往今來,沒有哪個王爺的府邸允許有如此規模建規。出於安全守備,皇宮宮門也不會採用多門。
  
  真是厲害,真想去裡面看看……
  
  「……」
  
  十多年過去,西平王府依然舊貌無改……
  
  容雀樓凝望著大門外的石獅,守衛,好似又陷入許久的記憶……
  
  「爹爹也對西平王府也很熟悉嗎……」小眷見容雀樓沉思不語,眼中異樣,便追問道。
  
  「嗯……」
  
  小眷聽了眼睛立刻閃起亮晶晶的光,拉著容雀樓問道:「那王府裡面什麼樣,是否房間樓閣很漂亮,是否有很多美女,很多夜明珠,是否……是否和皇宮一樣?」
  
  十多個問題把容雀樓攪得頭暈腦脹,只得道:「我去的時候都在夜裡,沒仔細看,不過府邸既然是王府,自然難與皇宮比較!」
  
  小眷低頭若有所思道:「爹爹似乎對皇宮也很熟悉呢,可是爹爹為何夜裡才去王府呢……」
  
  「是去刺殺,又不是去做客!」容雀樓想起來依然有些憋氣道。
  
  「哦,刺殺啊……」
  
  刺——!!!!!
  
  小眷張大的嘴巴發出的叫聲被容雀樓擋在口中——
  
  「小眷……」容雀樓低眉瞇著眼看著小眷。
  
  小眷趕緊不住地點頭,容雀樓這才放開他……
  
  「嚇死我了,爹爹你怎麼突然說這種的話……」小眷先下手為強,搶一步埋怨道。
  
  「我才被你嚇死呢,是被你的叫聲!」容雀樓完全沒有覺得自己說錯話,笑著道。
  
  兩人爭辯鬥嘴正開心,一頂暖轎從王府裡抬出,原本朝北行兩步,又突然調轉方向朝著這邊走來。小眷和容雀樓這才停止拌嘴,看著暖轎越來越近。
  
  直到在他們面前,那暖轎停下,轎窗的紗簾被掀開,坐在裡面的男人探出頭來。
  
  光潔的額,狹長的眼睛,鼻樑高挺,兩片薄唇,這長相是張會讓人覺得很聰明的臉,甚至有些漂亮。
  
  小眷還在發呆,男人已經開口問道:「他好嗎?」
  
  他?還是她?指誰啊……
  
  小眷莫名地望著男人,那男子含笑著推了一下鼻樑上的一對「水晶」片,又道:「就是教你削短髮的人啊?」
  
  削短髮……
  
  小眷這才留意到男子也和他留著同樣的短髮,卻因為劉海齊齊向後梳,會以為是束髮。
  
  他問的是乾爹……
  
  小眷遲疑片刻,見這個男人並不像是壞人,終於弱弱「嗯」了一聲……
  
  「那就好,多謝……」那男人似乎滿意了,笑得更深,順手放下簾子,轎子重新被抬起,漸漸遠去。
  
  「真是個奇怪的人……」小眷喃喃道。
  
  「他問的人是誰,你認識嗎?」容雀樓也拉著小眷也離開這條街。
  
  「是我乾爹,他教我削的短髮,我娘在世的時,多虧了他收留我們。」
  
  兩人在街上的一座酒樓坐下。
  
  「你在入白荊棘之前學的輕功是他教得?」
  
  「不,我乾爹只會拳腳不會武功,是我小鬍子師傅教得,我小鬍子師傅是個油嘴滑舌的……」小眷剛說到這裡,突然背脊嗖嗖發涼,後半截的話吞進肚裡……
  
  容雀樓知道這次在天子腳下要呆兩日,帶著那件東西不好行走,想叫人先保管。那人此時就在街對面的茶鋪坐著,於是先讓小眷吃著,自己則下樓有事,很快回來。
  
  容雀樓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小眷的對面就坐上一個撇著眼睛的小個子男人。
  
  「就讓我聽聽你那油嘴滑舌的師傅是怎麼得罪你的!!」
  
  「呵,呵呵」小眷乾笑兩聲,討好地叫道,「小鬍子師傅∼∼」
  
  小鬍子可不領情,多年來積壓的牽掛,擔心,埋怨之情全堵在心口,這氣如何也嚥不下。
  
  小眷自然知道師傅在責怪他,趕緊給小鬍子倒上酒,並夾塊獐肉諂媚道:「師傅,這是你老人家最喜歡吃的……」
  
  「哼,又不是特意為我準備的!」
  
  「師傅∼∼你不疼小眷了!」
  
  「當,當然不是……」小鬍子被這句甜膩的「師傅」叫得渾身一哆嗦,這徒弟小時候很傻傻呆呆很可愛沒錯,這都這麼大了,怎的還學會撒嬌了呢?!他一邊彆扭一邊將獐肉塞進嘴裡。
  
  「師傅,我知道我當年離家讓你們擔心了,可是娘親有囑托,孩兒自然要去做。你瞧瞧,不是也長大了嗎?」
  
  「狗p!面色蒼白無血,氣息不穩,全身都有股子藥味,你當做師傅的眼瞎嗎?!」小鬍子說到最後,眼圈竟然有些紅了。這徒弟自七歲母親病故後未滿頭七就留書離家,讓他們三個「當爹」的牽腸掛肚,費勁心思,好一番尋找。可茫茫人海到哪裡去尋,只得求神拜佛,保佑這孩子能逢凶化吉。
  
  直到前不久,程家做壽,算是武林一件大事,另外江湖各門各派各豪傑聚於一堂欲商討除去日漸囂張的噬心魔,他想說不定能碰見認識的人,拜託他們尋找小眷。
  
  誰知當日壽辰沒見到,第二日程大當家的靈堂上,他站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風采翩翩的容雀樓,也看見了站在容雀樓身邊的小眷,當時只覺得相似。
  
  「師傅,你既然看到我了,為何不與我相認啊!」小眷埋怨道。那時如果有師傅在跟前,也不會有後面的波折。
  
  「你當我傻嗎?!!」小鬍子的臉立刻沉下來。因為他在靈堂前看到小眷的時候,也同樣看見了命運中的死對頭——神捕君無意!
  
  嚇得他將小眷的行蹤托給別人,自己溜出程家莊,快馬加鞭一路逃竄。
  
  「告訴你,我不是怕了那老頭子,是他太煩人,若被他盯上,那真是比死還難受。當初他追了我五年,五年裡我沒吃飽過,睡穩過,更別說坐著喝杯小酒,聽個小曲,順便看看誰家有寶貝練練手段。」
  
  又偷啊……
  
  小眷扁扁嘴,支開話題道:「師傅,我在白荊棘的門下做弟子,過得很好,請師傅放心。」
  
  原來小眷到江湖傳聞中神秘的白荊棘做了弟子……難怪他們將西朝快找個遍也沒找到。那麼和小眷一起的白衣男人也是白荊棘的人了。
  
  小鬍子點點頭,他並不想與他人多結交,於是歎口氣道:「小眷,只要你過得好就行,只是不要像斷了線的紙鳶,記得時不時帶書信回家……」
  
  小眷這才留意到小鬍子鬢角的有些花白,不由心酸道:「師傅,小眷還有未做完的事情,若是做完了,定然回去看望三位爹爹。」
  
  小鬍子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小眷望著窗外……他有要做的事情,並且一定要做到……
  
  
  卷一百    又一年桃花開
  
  天落雪,雪未及地化成雨
  
  又一春,春復初歲守太白
  
  容雀樓站在迷蹤陣的懸崖邊上,望著殷紅的荊棘草……
  
  「主人,二黃的屍骨埋在何處?」荊八依舊一身儒雅青衣,黑帶單束髮梢,盡顯飄逸。
  
  容雀樓過了許久,才似乎猛然回神,道:「就埋在這裡吧……」
  
  荊八不知道自己的回應容雀樓有沒有聽見,他心裡又是一陣歎息。
  
  他多少從童雙斷斷續續帶回的消息中知道,小眷的身體好轉,雖然身體裡的毒沒有清除,卻也不會發作。這對於他來說可算倍感欣慰。
  
  他一直反對小眷和主人之間沾染不清,所以聽說兩人在婆娑郡親近的事,便日日擔心。他知道小眷認死理的性子,也知道主人看起來笑意如暖,其實冷漠無情。怕主人像對待以往的公子,有口無心,及時盡歡,惹了小眷卻又不肯付出真心;怕小眷癡心用情,身心皆受創傷,愛恨輾轉無盡頭……
  
  可是童雙卻說,主人這輩子就賴上小眷了。若真是這樣,那主人可就撿個寶貝。小眷是會憑著獨有的那份倔強全心全意愛一個人……
  
  信上說,兩人會一起回白荊棘。但冬至等到過年,過年又到春分,依然沒有回轉的消息。
  
  直到前兩天,荊八見到了容雀樓,只有容雀樓……
  
  「允謙,。這次回山是因為小眷說一定要把二黃的屍體入土,順便也讓出宮主之位……有你和其它七位總管照看容暖,支撐白荊棘,我就放心了。」
  
  荊八一聽慌忙跪下,道:「主人!為何,難道你忘記曾經發過的誓嗎——」
  
  「我記得,比誰都清楚……可是現在我有了小眷,他喜歡熱鬧,喜歡到處跑,我必須不停地追……」容雀樓喃喃道。
  
  在皇都的那天夜裡,小眷在他身上蹭磨個不停,用濕潤帶著情潮的眼睛看著他,在床上張開身體誘惑他,讓他沒有時間多想……
  
  他也想問,為何!
  
  容雀樓飛起縱越,向崖下墜去。
  
  「主人——!!!」
  
  荊八明白,再勸說也無濟於事,可容雀樓消失在急速冰凍過的荊棘草間的時候,他才真正感覺到不安失措,或許是容雀樓最後一次回白荊棘……
  
  路邊茶棚的小二拎著茶壺給碗空的客人又倒上茶水,看了看天,轉回身,對靠自己最近的茶桌上的少年抱怨道:「早上還看著有好日頭,怎個現在眼看著就要下雨了呢?」說著的時候,又有兩位客人起身疾步跑出茶棚,只剩下眼前這桌。
  
  「小二哥,我等人,不急著走……」少年微微一笑道。
  
  小二剛才就見這少年低頭喝茶,不與人言語,似乎滿懷心事。此時碰個正面,少年長相平庸,臉上表情漠然,可一雙烏溜明亮,帶笑半月的眼睛甚是漂亮,完全不襯這付平凡的相貌。他不好意思地陪笑打諢後,自己收拾桌子,一邊偷眼多看幾眼。
  
  而那少年也不喝茶,望著茶攤外,坐在那裡出了神……
  
  茶棚外奔進來一個矮個瘦小的男人。那人先是抖落身上零星的雨點,然後一屁股坐在少年的對面,吵嚷著小二再拿個茶碗來。
  
  咕嘟灌下兩口茶水,矮個男人才瞪了一眼少年,道:「四月已經過春了,還思誰呢!」
  
  「小鬍子師傅……」
  
  若不是臉上帶著易容的面具,哪裡能遮得住漲紅了的小臉。小眷氣呼呼地看著對面男子——他的小鬍子師傅。
  
  「啊,說錯了嗎?(面具)能遮得只有臉,瞧瞧你的眼神。拉上為師跑出來的不是你嗎?反倒像是被丈夫拋棄的怨婦!」
  
  「我只是——」
  
  我只是想他了……小眷賭氣將頭轉向一邊。在皇都只留下一封書信,就離開了爹爹,說過些日子就會回去,可是……
  
  鼻尖一直有淡淡花香傳來……
  
  是桃花又開了……
  
  白荊棘上東邊冷,西邊暖,故此春秋開桃花,夏冬開梅花,零零落落,可花意不歇。記得有回站在桃樹下,桃葉落在肩膀上,有個人笑話他,古有:尋芳桃林間,無息粉慕黛。而他是無息葉掛身……
  
  不知道那人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被他氣得跳腳,有沒有找他,有沒有想念他……
  
  怎麼說著說著這傻徒弟就走神了,小鬍子也一肚子怨氣。他就看不得兩個男人在一起相親相近。所以他怕小眷從小面對家裡的那對狗男男,耳聞目染之下,也對女人喪失興趣。
  
  再者小眷長相酷似他娘,聽說撇棄這母子的負心男人人也是個翩翩公子,現在的小眷褪去幼年的稚氣,模樣卻有增無減,秀氣漂亮。這種長相,無論日後不管是壓男人還是被男人壓都要不得。所以他拚命地向小眷灌輸男人和男人之間是有違道德,男人和女人才是合乎天理。可每灌輸一次,小眷就被家裡那藍眼妖男重新洗腦一次,他的苦口婆心遠不及妖男幾個不著邊際的故事讓這個笨弟子記憶猶新。於是他又開始向小眷灌輸男寵之惡,這回妖男倒是沒有阻攔。小眷也被他猛藥對症,對錚骨男兒以色事人深惡痛絕。不枉他為師辟道,防大錯於未然。
  
  可世事證明,有人的命只能稱之為……孽……
  
  他自然拍手贊成小眷離開那個男人,最好再乘機找個女人。
  
  小鬍子師傅輕咳一聲,低聲道;「言歸正傳,為師我打聽過了,昨日君老頭是打這裡過,今日清晨出城,以為師過往的經驗,那老賊也在附近,不出三百里!」他所說的過往經驗,自然是被君無意追得滿天下跑的經驗。可這個笑話卻不像預期的那樣讓小眷笑出來,他不由乾咳兩聲。
  
  小眷凝望小鬍子片刻,道:「師傅,多謝師傅涉身險地還幫著徒兒,若只有徒兒,找一輩子也不定能找到老賊的蛛絲馬跡。」
  
  小鬍子失笑一聲,道:「為師早與你說過,並不怕那君老頭,而且老賊喪心病狂,作惡多端,人人恨之入骨,可是他偏偏又奸猾狡詐,比泥鰍還滑,在君老頭的眼皮底下逃走好幾回,到現在還沒被捉住,也算不容易了……只要能戳破他的行蹤偽裝,江湖豪傑一人一刀,也將他剁成肉泥!」
  
  說完,他還不放心,瞪著小眷又道:「你記得答應為師的,若找到老賊,切勿打草驚蛇,待找到他的落腳之處時設法告知君老頭或者正派中人,切勿逞能動手!」
  
  「小鬍子師傅,您不用每到一處都叮囑一遍徒兒,徒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及老賊十中之一。」
  
  「知道就好,尤其要留意四周……」
  
  「是,是,要留意四周,隨時準備跑嘛,可是師傅,徒兒曾經也打敗過老賊……」
  
  「狗p,就你那兩把刷子,最多給他提鞋!」
  
  沒那麼慘吧……小眷抱怨道,當初打贏老賊是有那麼一點點走運和投機取巧……
  
  「我,我知道了……小鬍子師傅你別生氣,徒兒這輩子學得最好的就是師傅教的輕功,放心,論逃命,老賊肯定比不過徒兒!」小眷乖乖回答道。
  
  小鬍子絲毫沒覺得「逃命」二字刺耳,反倒十分受用,傲氣道:「那是當然!」
  
  這時,從城門口又走出兩人兩騎,小鬍子驚異萬分道:「小眷,我覺得他也是個不得了的追蹤高手,這麼快就找到你了……」
  
  小眷一轉頭,差點沒跳起來。
  
  爹爹……
  
  還有一個是善大哥……
  
  他們兩個怎會都在蒼圍郡都……而且兩個人還走在一起……
  
  爹爹……
  
  你為何沉眉鎖愁……是因為小眷不在你身邊嗎……
  
  小眷此時的眼中只有容雀樓,看不見任何人,任何景……他想上前攔在爹爹的馬前,想抱著爹爹訴說這些日子如何在思念中挨過……想讓爹爹親親他的眼角,這樣才能阻止淚水流下來……
  
  「你若是讓他認出來,半年來都白費了!」
  
  小眷聽了師傅的話,渾身一怔,停下腳步……
  
  坐在凳子上,低頭默默聽著容雀樓經過時說話的聲音,聽著馬蹄響越來越近,然後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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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百零一    侍之魂不言棄
  
  容雀樓和善心余兩個人,一個沉眉不語,一個意氣勃勃,同向並行,卻都視對方不存在。
  
  出了蒼圍郡的城門,容雀樓總有覺得小眷就在這裡,而且離他身邊不遠,甚至咫尺之間。可熟悉的味道很快閃過,他越走越覺得心煩意躁,好像又什麼錯過了……
  
  「小眷……」
  
  他禁不住拍馬回去,快到城門時停下,心裡再沒有剛才的心悸……
  
  善心余原正是要前往白荊棘找容雀樓,卻沒想到在蒼圍和容雀樓相遇,而小眷卻沒有在容雀樓身邊……
  
  他沒有見到小眷,心裡多少惋惜。
  
  可轉而又想,小眷在旁,說不定會讓他和容雀樓二人分神。
  
  更何況他和容雀樓約定比武,決出誰最終抱得美人歸,若是讓小眷知道的話……
  
  善心余現在開始後悔,為何當初一時衝動應下這場半年之約。
  
  「……」
  
  善心余幾次看著容雀樓,欲言又止。
  
  「你看我做什麼,難道想認輸嗎?」容雀樓似笑非笑地道,眼睛卻依然看著前面,道,「小眷不會再和你有牽連!」
  
  善心余一怔,反唇譏諷:「這話奉還歸你!」
  
  這次回去求教師尊「武癡」,說明要和白荊棘比武之事。
  
  武癡聽了沉默許久。當年他與白荊棘錢塘人宮主比武時,觀看者寥寥三個。原因無他,只是兩位絕頂高手比武,功夫稍差,就難抵勁風迫力,弄不好更是五臟六腑皆被撕破。可觀者三人,皆是白荊棘門下。
  
  想容雀樓如今坐鎮白荊棘,武功修為自然和前任宮主一樣,外不伸張,內藏不露。善心余比人家少了十來年的武功修為,若不想點其它的辦法,半年內要與人家比拚,恐怕白搭性命。
  
  善心余不清楚容雀樓的武功已經修煉到何種境地,見師尊如臨大敵,煞費苦心助自己修煉,半年來,他的功力如日拔高。臨走時,師尊依然叮囑他,以他現在的功力,依然與容雀樓相差甚遠。
  
  不過,並不是說贏不了——
  
  善心余適才的兒女情長被容雀樓的一句話憋在胸口,心道:你以為自己穩贏嗎?小眷指不定是誰的!他也不多言語,拍馬趕上。
  
  被師傅重新拉進城門的小眷腳跟還沒站定,小鬍子像是被人扔到寒九天的河裡,渾身打激靈,他一拍小眷的肩膀,道:「是君老頭,為師躲躲,徒兒小心!」話音未消,人就不見了,小眷想叫都來不及。
  
  什麼君——
  
  剛扭過頭,小眷就見君無意換了裝束,帶著一頂老書生的方巾走進城門……讓他不得不佩服,小鬍子師傅的未卜先知,本能的危機示警……
  
  這大概就是俗稱的……孽……
  
  那君無意在城門前駐足,等了片刻,又有兩個人靠近,三人低聲說了些什麼,小眷豎起耳朵也只隱約聽見「月前……有人……巍山……」幾個字,正待後悔為何當初不好好修煉武功的,卻又聽見「挖心」之類,接著那兩人離去,而君無意則轉身出城了。
  
  小眷找人給師傅帶個口信,也跟在君無意的身後出了城門。
  
  他知道不能靠的太近,會讓君無意起疑心,卻也不能太遠,否者定然會被甩掉。好在君無意是騎馬,不過就是苦了自己的兩條腿。
  
  他跟了一個時辰,實在是跟不動了,改為走的。天幕落下,蛋白的月牙掛在當空,並不很亮,蹄印早就看不清,連路都漸漸消失,更別說馬的味道。
  
  小眷此時也不知道走到了何處,眼前怎會突然間多了很多樹,越往前走,樹越粗壯,漸漸亂石也多起來,又有了陡峭之壁。
  
  他停下來,回頭望去,此時就算回頭,也看不見來時的路了。他又走了半個時辰,終於穿出樹林,坐在一亂石峭壁後喘口氣,然後靠在石頭上。
  
  只有等天亮下山再尋蹤跡了……
  
  ……
  
  突然一聲如鬼哭陰唱般的「桀桀」笑聲從耳邊傳來,小眷猛地驚醒,他翻身爬上石頭,向下望去,一個披頭散髮的厲鬼朝這邊而來,雖說並無奇形怪狀,尖牙利爪,可身子卻比平常人厚實一倍!
  
  聽說鬼好聞人的生氣,小眷有些心悸地閉住氣息……
  
  卻沒想到厲鬼近前,將他嚇得一哆嗦,厲鬼只有圓滾滾的毛髮不見臉——
  
  他慢慢縮回去,安慰自己,這鬼只是個「過路的」……
  
  偏偏那厲鬼走到他身下的石頭下,不再往前走了,原來那裡有個小石窩。厲鬼在石窩處蹲下,從背上卸下個人來,抱在懷裡,用哭喪的聲音念道:「「然兒,然兒,二叔來看你了……給你帶的最喜歡吃的水晶鬆糕,你喜不喜歡……」
  
  小眷好在憋住了氣,他已明白,找了半年的程炎鵬就在他身下的這塊巨石下,可是這月高風黑之夜,下面就是食人挖心的魔頭,想想寒毛都乍起來。
  
  靜夜自然無人應答片刻……
  
  程炎鵬像是瘋了一樣,嘶吼著:「我就知道你喜歡破頭簪,不喜歡我的鬆糕,姓容的他有什麼好,哪裡比二叔好,不許你喜歡他,不許喜歡他!」他將懷裡抱著的屍體按在牆上,又咬又啃,活生生地扯下兩片肉來,血糊得到處都是。
  
  像是解了怒氣,程炎鵬又抱著屍體一陣痛哭: 「然兒,是二叔不好,二叔惹你生氣,不要走啊然兒,你喜歡簪子二叔給你找去,可是不要怪二叔,二叔不是有心打你的,是要打姓善的壞蛋,他不讓你和二叔走,嗚嗚嗚嗚,然兒,然兒,你不要死……」
  
  一陣陣嗚咽聲撞擊著小眷心,若說厲鬼無情,若這世上真有厲鬼,傷心時定也是催人心碎,也莫過如此哀呼,小眷甚至有些心軟起來……
  
  程炎鵬卻在此時抱著屍體叫起來——「是二叔沒本事,打不過姓善的,然兒——然兒!!你活過來,你活過來!不是我,不是我打死你的,都是你不好,所以二叔才廢了你的武功,只要有二叔保護你就好,二叔武功蓋世,你看,你看……」
  
  說著,程炎鵬支開架勢,原地打起拳來。
  
  小眷探出頭,這才隱約看見發毛下的臉,紅腫,脫皮,膿包,哪裡還有當初程二當家的風采。若不是開口聽聲,他更認不得。
  
  程炎鵬的拳法手腳套路打得雜亂無章,卻依然輕車熟路,意外地虎虎生風,像是已經習慣如此。尤其許多逆轉的勁力,只聽骨骼「嘎嘎」作響,下招緊密跟上。
  
  小眷越看越覺得離奇,忽然程炎鵬停下架勢,似乎困惑地發呆,然後抱著自己的頭,道:「不對,不對,『催心碎戰』這一招是又內生檀劍,轉投時脈,由掌心吞收揉而發……由掌心,由掌心——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 程炎鵬頓時覺得頭痛欲裂,手撐兩側及拍石壁,並用頭狠狠頓撞,碎石紛落……
  
  難道老賊是練功走火入魔了嗎?小眷看見程炎鵬自殘手臉,弄得血肉模糊,瘋癲病態,心想趁著這機會還是先走為好。
  
  正在這時,程炎鵬雙掌猛拍一擊之後,小眷身下的巨石搖晃振動,轟隆作響。程炎鵬狂叫起來,「摧心掌第三式『催心碎戰』,我成了,我成了,然兒,你看見了嗎?二叔天下無敵,姓善的,姓容的,都不是我的對手,誰敢再阻攔我們,我就殺誰,殺誰,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成了,黃泉錄,摧心掌,啊哈哈哈……」
  
  程炎鵬也不再管「然兒」的屍體,向來時的路跑去。小眷將頭抬高,想仔細看看,卻不想正對上程炎鵬的臉,他驚得不能言語——程炎鵬竟然是倒退著著跑,而且跑得飛快……臉真實地面對著他,目不斜視……
  
  直到程炎鵬的身影看不見,小眷才翻個身,跳下巨石。轉頭看了看那具屍體,他知道不是程默然,程炎鵬已經喪失心智,把生人害死,屍骨更是被虐殺得慘無人性。
  
  「你根本不配喜歡默然哥哥,更不配在世為人!」適才他居然會因程老賊對默然哥哥動情而心酸—— 小眷摸了摸心口,定下心神——捉住了髒老鼠的尾巴,絕不能鬆手!他提氣點地,向程炎鵬消失的方向跟去……
  
  蒼圍的山以連綿不絕,恰如天屏地障。小眷覺得自己和老賊腳程相差並不遠,轉眼就不見了。想起老賊怪異的走路方式,居然能跳出他的輕功追蹤之外……難不成真的讓老賊練成了什麼邪功?!
  
  小眷又往前趕了半個時辰,忽然聽見山上「轟隆」一聲,地動樹抖,他趕緊站穩腳跟。
  
  說不定是老賊又發瘋了!小眷閉氣捏拿,朝山上爬去……快及山頂處,只能見隱約有刀劍碰撞拚殺傳來,夾雜著喝叱之聲——聲音異常熟悉……
  
  小眷臉色頓變,墊腳朝山頂爬去,還未看見人,便聽見有人說話。
  
  「你就這麼多能耐嗎?難怪一開始便要認輸呢。」
  
  「誰會認輸,我只是不想以小眷做賭注,若小眷知曉你我是為了他而爭鬥,定然不會開心!論武功,武癡的徒弟怎會怕了白荊棘!」
  
  「哦?是他不開心,還是你不開心?若你能贏得了我,我自不會多言,遵守約定,決不反悔。可惜,要死心的是你……」
  
  如此話中帶著笑意,輕言肆語的口吻,小眷一聽便知道,是爹爹……
  
  原來,爹爹和善大哥還是為他動了武。他在白荊棘上侍奉爹爹多年,自然知道爹爹武功高深,可是……聽見爹爹說的話,他心酸不止,萬一若是輸了,那他豈不是再也不能……
  
  「容雀樓,你當真目中無人,太過自信,以為是天下無敵嗎?我師尊已找出破你絕招的辦法,你拿命來吧!」善心余說著,棄劍而運掌力,形如流水,醉意三分,正是武癡不了仙的獨門掌法——「不了醉三清」,大喝一聲「看招——」。
  
  正在這時,樹林中嘈雜一片,一個極快的狂魔亂舞的怪人衝出來,瘋瘋癲癲地大叫道:「我才是天下無敵!你們都去死!!」
  
  容雀樓見善心余掌心到咽喉突然變指,朝自己心脈攻去,頓然心中一驚,換影奪形與善心余變化了位置,卻在這時,身後勁風殺氣已到……
  
  他在空中急轉半身,對方的掌力已近到眼前——
  
  一個身影卻在這一刻也擋在了他的眼前……他情急之下,抱住眼前的身影,心脈處被勁力重重撞了一擊——
  
  「蓬」
  
  那偷襲的怪人也似乎受到衝擊,倒退兩步,口中吐血,看著被容雀樓跌倒在地上,血啪嗒,啪嗒落下,癡癡呆呆怪笑兩聲:「然兒,然兒,你看見了嗎?姓容的被我打死了,被我打死了!然兒,你是我的,我是天下第一,也是我的,你們誰都別想和我爭,別想——」
  
  說著人又像是想起什麼,雙手舉天,嘶聲大笑著跑入林中——
  
  善心余剛追出兩步,卻見身後的容雀樓大聲叫著「小眷」的名字……他僵住了腳步,慢慢轉過頭來,「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小眷臉上的人皮面具被摘下,露出慘白的面色,嘴角的血不住地往外湧……
  
  「被他打一掌我死不了,你怎麼這麼笨呢……」
  
  終於見到爹爹了,他知道爹爹想要問他的太多,問他為何離開,為何相遇而不見,為何要跑出來……他用手緊緊摀住心口,想再多看爹爹兩眼……
  
  如果能和爹爹在一起,很好,答應娘要侍奉在爹爹身邊,可是他此生習藝不精,無以為報。
  
  他不懂什麼才叫愛著爹爹,也不懂如何做是愛爹爹,能為爹爹做些什麼。可他明白,娘親的一生都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才會留下最後的叮嚀,囑咐他,繼續愛……
  
  所以……默然哥哥,爹爹不會有死的,那些冤魂由我來還……
  
  他笑著……
  
  黑暗漸漸吞噬了眼睛……
  
  小鬍子師傅又會生氣了吧……
  
  逃命快……
  
  捨命……也快……
  
  善大哥,為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爹爹,你怎麼看起來好像要哭了
  
  不要哭
  
  爹爹笑才好看……
  
  我也不會再哭
  
  以後永遠不會了……
  
  小眷的手垂在地上,手心裡的物件滾落在地上……
  
  容雀樓呆住了……
  
  那是他送給默然的簪子……
  
  「你滾開!」
  
  善心余淚水早已打濕了前襟,他一把將木然的容雀樓推坐在地上,奪過小眷,抱在懷裡。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把小眷還我……」容雀路想奪回小眷,可一提氣,頓時渾身抽疼,無力,眼看著懷裡的人被搶走……他卻伸不出手來拉住……
  
  「我不會給你,容雀樓,你不配,你不配和小眷在一起!」
  
  「把小眷還給我……」容雀樓幾次想翻身站起,可又栽倒在原地……
  
  「你不配,你不配——」善心餘怒視著容雀樓,一步步倒退著……
  
  是他錯了,他錯了,為何會以為小眷跟著容雀樓會幸福,快樂……
  
  夜色依然濃重,風吹過林間嗚嗚作響,像是也在哀鳴著……他轉過身,失魂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是什麼從眼裡流出來了……
  
  熱的發燙,慢慢得卻變得冰冷……
  
  容雀樓終於留下眼淚,痛哭起來……
  
  侍之魂,不離不棄。
  
  起碑信奉,屆食不思,寢睡不安,然傾心而欽慕,蹙足而立不得妄語……
  
  遂侍之予魂,致死方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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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南飛
  
  片海郡城前的集市上,車馬興隆,人聲熙攘。
  
  啪嗒啪嗒走來一輛馬車,趕馬車的人不似車伕,卻像個勁衣短打,是個江湖人物。這盛夏之日,紫紗箍帽,並用布巾遮住了半張臉。布巾之外眉目俊美,甚至勘稱絕色,可還是隱約能從布巾邊緣看見火燒過的疤痕。若不意加猜測,會以為美人遮面,以免驚煞世人。
  
  這馬車進了城門,此人便使錢給看門的守衛,打聽認不認識一個叫老張頭趕車人。他口吻溫善,是不折不扣的男音。有個上年紀的守軍倒是知道,好心給他們指了方向。
  
  馬車在城西偏郊的一個草屋前停下來,趕車的男人往院子裡走,兩三隻半大點的小狗跑出來,衝著生人叫個不停。不多時,從屋裡走出年過古稀的老張頭。趕車的男人走上前,向問了句話,寒暄幾句,並說在此借宿。
  
  老張頭連連答應。
  
  於是那人又回到車馬前,躬身道:「請主人下車。」
  
  然後從裡面扶出一個男人來……
  
  兩人進屋,老張頭找著老伴給兩個客人倒上茶。他瞇著眼睛看著這二人,一個便是布巾遮面的趕車人,而另一個剛從車上下來的男人似乎是個富戶人家的老爺,卻好像生著病,面色蒼白。
  
  當夜,兩人就住在老張頭家中。
  
  趕車的男人端著油燈放在桌上,看著破爛的窗戶,牆壁道:「這屋子有些差了,主人真要住下嗎?」
  
  那病色男人輕咳嗽兩聲,道:「無妨……」站起來又道,「十四,你為我掌燈……」
  
  十四拿起油燈,慢慢照著屋子轉了一圈。
  
  火苗搖曳,窗戶上的紙被吹得嘩啦啦的響,牆縫,門縫竄入的涼氣,在昏暗的屋子裡亂撞……
  
  這裡是小東西住過的地方……
  
  容雀樓望著四處笑笑,想起初見小眷時,小東西還是個總是瞪著兩隻大眼睛,嘟著嘴的嫩娃娃,即便是外人看起來很習以為常,或過目不見的東西,小東西卻能琢磨出點事情來。想來,即便在這屋子裡睡,也不會感到寂寞吧……
  
  門忽然光噹一聲被吹開,十四兩條黛眉擰在一起——連門閂都老化不聽使喚了。
  
  他走上前,找了個木棍頂在門口。剛轉過身來,就聽見「汪嗚汪嗚」的嗚咽聲,一隻小狗躲在桌下,瞪著容雀樓進退躊躇,想勇敢又被嚇得邁不動步。
  
  「這狗什麼時候進來的!」十四念道,剛才他關門的時候,可沒看見有東西鑽進來。
  
  「呵呵,沒關係,十四,外面冷,就讓它在那兒吧……」容雀樓微笑道,竟然和小狗大眼瞪小眼起來。
  
  十四不由心裡嘟囔道:主人這倒是奇怪了,小土狗有什麼好看的,難道能看出花來嗎?
  
  第二日,二人告別,馬車又出城門,
  
  城門處比以往更熱鬧,人聲鼎沸,圍著牆上的告示,駐足圍觀,紛紛議論,有驚訝,有歡喜,興奮的勁頭比起過年不差三分。
  
  「難道是朝廷減免賦稅嗎?」十四駕車從旁邊繞過。
  
  有百姓從車旁經過,欣喜若狂地邊走便道。
  
  「挖心吃心的歹人終於抓住了,這下可太平了,這可多虧了——額,那個什麼大俠?」
  
  「叫一劍飆血!」
  
  「呸呸,什麼一劍飆血,是飄雪!飄雪,飛簷走壁,像是雪在天上飄啊飄……」
  
  「難怪可以抓住瞬摘人頭,空手挖心的老妖怪……」
  
  ……
  
  「走吧……」容雀樓輕聲道。
  
  善心余做到了小眷想要做的事情……很好,很好……
  
  「那老張頭說了,小眷是打南邊來的,說話的口音似乎也是下片海地方的,而且岳山丘不是也說過嗎?小眷是從大地方來的,見過世面,若說下片海,最大的城就是蚌海——」
  
  「汪嗚汪嗚!!!」
  
  十四的話停住了,甚至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從車簾後,探出個小小的腦袋——
  
  「主人,你怎得將它帶來了……」十四的美人目已欲哭而無淚了。
  
  「有什麼關係……對不對,三黃……」容雀樓呵呵地笑著,看著小狗搖著尾巴的模樣,又想起了小眷……那小狗似乎知道十四對它態度不善,討好似的在他腰際處蹭來蹭去……
  
  「主,主人……你饒了十四吧……」三黃……如此庸俗的名字,居然從高貴優雅的主人嘴裡吐出來……十四幾乎滴血哀叫……
  
  容雀樓捏著肉乾一點點地往三黃的嘴裡喂,三黃雖然還是時不時會抬起頭來看著他,可一邊吃得很滿足,一邊偷看的模樣勾起他的回憶,容雀樓禁不住笑出聲來。
  
  「看來主人很喜歡狗啊……」可是主人似乎對這隻小黃狗很有興趣,十四覺得至少容雀樓的笑容裡多了些安慰。
  
  「以前不喜歡,你知道,荊大的那些狗站起來快比人高了……」
  
  主人甚至帶著些抱怨道,引得十四低聲笑著。他又放慢了速度,盡力讓車子平穩。
  
  車子在進入一片樹林,壓著地上落葉青草。江湖險惡,十四仔細分辨著不同的聲音,直到出了林子,他才暗鬆口氣。
  
  就在此時,突然身後傳來主人的聲音——「十四,這些年,辛苦你了……」
  
  十四揚起的馬鞭頓住了……這句話雖是簡單,可聽在他耳中,卻是萬種滋味翻上心頭。悶在腹中且一笑而過的心酸此時哽在喉嚨。娟秀的煙眉柳目柔意盡顯……
  
  主人的這句話勾起他深埋著的哀傷,卻足以讓他甘之若飴,足以欣慰。他輕輕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濕氣,道:「十四自幼出身卑微,母親只是奶娘,不像眾位哥哥,祖上不是王侯,便是將相,多萌主人不棄,那些惡人殺了宮中多少弟子,十四恨不能親手殺盡這幫江湖偽君以報仇雪恨,如今只是皮肉之傷,損了幾年功夫,又談何辛苦……」
  
  說到這裡覺得有些低沉,於是他又開心道:「主人讓十四陪伴在身邊,亦以足以,這可是眾位哥哥們滿心盼望卻撈不著的好事呢,沒想到讓不中用的我撿了個便宜,若是稍有差池,可沒臉見諸位哥哥呢!」現在只要盡心伺候主人,就是他最大的滿足,看著前方的路,十四揚鞭趕馬,含著笑意朝前奔去……
  
  容雀樓在車中,靠在軟塌上,輕聲一歎。他原想要十四化裝假扮廢人,沒料到,十四說作假不如做真,於是自毀容貌,斷廢身骨,雖說此時十四說來鬆快,能做到如此地步,卻已是非凡人所為。他記得十四的容貌在白荊棘的弟子中摘得魁首,武功也和荊三不相上下。以貌美尤甚女子而驚艷一方,出手辛辣猛勁比男兒更強,如今只能黑紗遮面,重新習武,他將其帶在身邊,也是不想讓十四意志消沉,覺得再無用處。
  
  又見片海……
  
  多年前,他曾來過這裡……
  
  雀國被西軍所圍,不消半月就滅國改幟,歸為西朝。
  
  他為守護白荊棘的追魂使,在山上靜心練功,卻突然得到西朝皇帝逼皇爺爺自縊在鳴雀殿的消息……他
  
  那時他還是個十二歲的孩童,終究難平心中喪親悲痛。更讓他抱憾的是,始終不知皇爺爺的屍首落在何處,無以安葬。於是只能盡力救下還活著王孫臣子。
  
  直到他的十七那年,就是在片海,得到消息,說西朝皇帝夜夢不安,要將雀國已故皇帝的屍首重葬。於是他不顧勸阻,快馬趕回,先盜陵墓,取回頭顱,後化裝入皇都刺殺景瑞皇帝。
  
  可惜眼看得手,卻被十八王爺察覺,不僅沒殺掉皇帝,反而自己險些喪命。幸好他機智,早有準備,反而藏身於十八王爺府內,躲過一劫。十八王爺精明睿智,原本在他眼皮也難逃過,卻不巧,正逢括馬族族長也入皇都刺探軍情,也藏身在王府內,十八王爺誤以為皆是括馬所為,他才借此機會終得逃脫。
  
  將皇爺爺的頭顱放在永生洞中,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不能安邦定國,不能報仇雪恨,只能忠實地遵守和皇爺爺的約定,守著這萬年不變的冰封雪山,守著這歷代皇帝的頭顱之墓。但他不甘心,於是不斷地出去尋找戰亂後失散的忠良之後,保他們子孫平安,豐衣足食,以延續對故國的思念,和無能為力的愧疚。
  
  可一場爭奪逐魄劍的血殺,將白荊棘雪山上的弟子幾乎殺盡。
  
  他守護多年的東西,這這麼輕易抹殺。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死在他們手裡的弟子中,有些人已經是單脈相承,死而無後。他們的父輩是他九死一生從閻王的爪縫中拔出來的,他們也不知道,這些人就是他之所以能苦守冰山,沉寂死骨的期盼和慰籍。
  
  他從未後悔設計禍害武林,毒殺無辜。就連默然死在他面前,他也落牙合血吞。
  
  當小眷也倒在他的懷裡,手裡捏著默然的簪子時,他知道,因果輪迴的惡報來了……老天終於看不下去,奪去了他最愛的人……
  
  小眷……
  
  即使是以為小眷已死,再度重逢,即使是起了殺意,又再度放手,他都沒有帶一絲歉意靠近小眷,好像有些事不去提起,就可以忘記……疼痛也變成了記憶的部分……張張畫面在回轉……
  
  小眷倒在他的懷裡……
  
  小眷說我不再看你……
  
  小眷在床上被毒傷折磨得鮮血直流……
  
  小眷哭著不要做才侍……
  
  小眷答不出酒令委屈地低著頭……
  
  小眷……
  
  ……
  
  容雀樓捂著心口翻身倒在軟塌上,思念如刀,像是要將身體撕成碎片般,用痛苦在他肌膚上纂刻,不允許再逃過……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
  
  一定要抱著小眷,告訴他——
  
  我後悔了……
  
  醉碰月
  
  「主人,酒窖中的葡萄釀只剩過年的份兒,所以只有久寒薄篩的竹葉青……」
  
  九選的竹葉青,容雀樓的手中突然多了一隻酒壺,他詫異地抬起頭。
  
  白霧中的一抹人影,似真似幻,猩紅長衫,仿若熟悉,讓他恍然間以為是從崖邊那片紅艷中走出的人形,在記憶裡找尋不到這種帶著歡快跳躍又藏著幾分怯意的聲音,但身體的每個部分吵鬧,真實反應著熟悉的快感……
  
  「你……」耳邊又響起清脆的咯吱咯吱的咀嚼聲,似乎吃得很香,他不由問:「……在吃什麼?」
  
  「啊……」人影霎時頓住,小聲地道,「青……青梅……」
  
  青梅啊,容雀樓聽後牙根不由泛起酸來,他想問的是——「你是——給我一個吧……」
  
  他到底在想什麼,這麼酸的東西,怎麼還會想吃——
  
  啪嗒
  
  一隻圓滾滾的梅子放在他的手心,冰涼的手尖從掌心劃過,不禁心悸,有什麼蠢蠢欲動,不知覺地將梅子填入口中……
  
  酸甜,還帶著一股酒的清香……牙咬下去,流出濃郁的汁水,似乎是……
  
  「你拿我的竹葉青做什麼了……」
  
  「沒有啊,我只是往裡面扔了幾顆梅子,我好久才想出來的,這樣酒裡面有梅子的味道,梅子的澀味也會被酒去掉……」
  
  上好的竹葉青裡面有青梅的味道……
  
  容雀樓只覺得太陽穴在抽痛,看看另一隻手的酒壺——還能喝嗎……
  
  「居然拿了十五年釀的久寒薄篩竹葉青去給你那幾顆破——你的梅子去澀!」他一把抓住那只欲想抽回的的手——
  
  「主人,不是的,是上回搬梅子的時候,掉進去的……」人影慌張地回答道。
  
  「那沒有將酒泥封好的又是誰?」
  
  「這個……唔,主人,我錯了……」人影可憐兮兮地認錯道,好像又很不甘心,蚊吟般地嘟囔道,「可憐的月錢……好可憐……」
  
  容雀樓禁不住笑出來,他拉過這隻手,將人影抱在懷裡,嗤道:「應該是被你連累的月錢和被你糟蹋的酒可憐……」
  
  「什麼啊……」懷裡的人形靠在他的胸口,晃著腦袋蹭著。
  
  「呵呵呵呵」容雀樓的笑聲在喉嚨間振動,他低下頭點水輕啄,在柔軟水嫩的唇瓣上留下一個個的細吻,然後挑開貝齒,奪走口中每一寸帶著酒香的酸甜,小巧滑膩的舌尖被逼迫到退無可退……
  
  懷中的人如被人捕獲的小獸,唔唔地掙扎抗議,卻動不了半分,一雙溜圓的大眼滿含怨氣地瞪著他。
  
  容雀樓又一次笑出聲,收緊雙臂,緊緊抱住……
  
  太好了……
  
  他的手不停顫抖,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份真實的重量,柔軟的身骨,和撫摸親呢後的陣陣慰籍和欣喜,原來一切都未曾失去……
  
  「你去哪兒了,為何要離開我?」在絕望中度過的日子中不斷煎熬掙扎,容雀樓貪婪地吸取這份失而復得的驚喜,幾乎將懷裡的人揉進自己的血肉……
  
  「我……」懷中的人輕聲啟唇,卻欲言又止,笑容淡若微風,眉間藏著一縷哀傷……
  
  「沒關係,我不問,你也不說……」容雀樓像是雙手捧著易碎的琉璃,此時,只要能得到「擁有」的喜悅,其餘已不再重要,是這種如溪水一般寧靜涓流,時而會有風橫過境,起伏蕩漾的心情曾經讓他想忘也無法忘……
  
  「你不會再離開,對不對?」容雀樓心底的恐懼依舊未消失,慌忙又道,「你不是說要守著我嗎?那就不要失言,如果死了,還說什麼在一起!」
  
  懷中的人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他……許久,才苦澀地喃喃道——
  
  「原來是這樣……我……已經死了……爹爹……」
  
  人影頃刻化作點點雪花,從指縫溜走,被風捲向天際,越飛越高……
  
  「不——」
  
  「小眷——」
  
  容雀樓猛地坐起身來——
  
  「主人?!」
  
  十四掀開車簾,探進頭來。只見容雀樓額間閃著細細一層薄汗,臉色蒼白,不停地喘息著,單手緊捂著胸口,驚慌失措地張大眼睛……
  
  「主人,又發夢了嗎……」
  
  發夢……
  
  只是夢嗎?
  
  心跳得快要從胸口破膛而出,又一次失去的痛苦灼燒著身體每一寸肌膚,容雀樓閉上眼睛,是小眷來找他了,怎麼能忘記,怎麼能想不起是誰……
  
  「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容雀樓一遍一遍地念著,像安慰,更像是在說服。
  
  荊十四心中暗歎一口氣,柔聲道:「其實主人並不認為小眷已經死了,為何還強迫自己相信呢……」
  
  容雀樓呆住了,眼中的哀傷癒發濃重……沉默很久後,才道:「因為這樣,小眷才能活下來……」
  
  他時時刻刻都在想,只有認為小眷死了的時候,才會有朝一日,再次再次相見……比佛龕前許願還渺茫的想法,竟然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期盼,連時間也開始搶奪他的回憶……夢裡,他居然叫不出小眷的名字……
  
  容雀樓將痛苦一層層重新埋回心裡……
  
  十四隻覺得心頭陣陣酸楚,自跟在主人身邊起,為主人時不時露出絕望的期待而心痛不已,多少次都想告訴主人,不要再找下去了,小眷已經死了……卻又怕一旦說出口,斷了盼念的主人會再無顧慮,追隨至——「主人,咱們可不能認輸,姓善的好像也在找呢?」
  
  容雀樓望著窗外的夜色,道:「是啊,這回可不能輸給善心余……」
  
  人海茫茫,何處去尋,他就算聰明絕頂,也無濟於事,剩下的只有恆心而已……此時,他想起小眷曾說過的話,不自覺微微笑著……
  
  即使時間也在開始搶奪回憶,也不會成功,他會在那一刻到來之前,讓記憶永遠停下來……永遠……



  
  
  醉碰月

  
  大年初一
  
  五更剛過,天色未亮
  
  從昨日就開始飄著的陣雪,經過一夜,地上堆積得恰好掩過鞋面。
  
  蚌海城的城門一點點啟開,打著哈欠的門衛原以為至少要到晌午才會有人進出,卻不想,有輛馬車早已等在城門外,車蓋並不華美,但良馬並駕,車廂寬大,一眼可辨認出是富貴人家的軟駕,就連趕車之人雖風塵僕僕,可衣著體面,身姿自若。
  
  可是蚌海城外並無居宿,難道這馬車在風雪除夕之夜就在這城門前等候嗎?門衛心中乍舌不止。
  
  車馬入城,打算攪擾城中客棧初一的清夢。
  
  街上沒有一行人,馬蹄落在雪地上的咯吱聲顯得異常清晰。此時雪停了,有孩童拿著炮仗跑出來嬉鬧。
  
  荊十四走了很久,終於看到一家很大的客棧,大門上卻立著牌子,說不做生意。這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正待前行,有個紮著沖天髻的女童跑過來,用下片海特有的南音軟軟問道:「客人可是要住店?這家掌櫃大叔早就回鄉了呢!」
  
  荊十四點點頭,並順手摸出兩枚銅板當作壓歲錢送給女童,柔聲道:「多謝囡娃。」
  
  好美的人……
  
  雖然臉上半掩黑紗,可被一雙明亮明媚的眸子凝視著,女童紅著小臉,轉身便跑,一邊跑一邊道:「往城南走有一家的客棧,一打聽便知。」
  
  荊十四笑了,手拋起銅板又收回,跳回車上。
  
  不想車簾裡有人「呵呵」一笑,道:「不花一個銅板,光靠眸子就征服了七歲女娃,十四,好本事……」
  
  「主人,莫要取笑十四了……」難得的,十四羞臊得連眼角都泛了紅,趕緊駕車朝城南奔去。
  
  隔著很遠就能看見敞開的大門,門前站著招呼客人的小二,十四也知道為何這家客棧即使過年也開門迎客,因為住店的客商出乎意料的多,熱鬧非常。
  
  他將車馬停在客棧門前,伸手將主人扶下車。立刻有小二上前牽馬引路。
  
  在房間安頓下來,十四讓小二送些吃食上來,卻被容雀樓擋住。他跟著主人走出客棧,來到客棧斜對面的街口,在一家餛飩攤前坐下。
  
  原來主人還是喜歡吃餛飩……
  
  十四要了兩碗,又買來兩塊餅。以前的主人是不會吃街頭這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在山上,主人吃的並不算金貴,可說起味道,山上的伙夫手藝好的怕是連皇宮中御廚都比不過。而且對於沉迷練功,非常容易餓的男子來說,像是小餛飩這樣還不足塞牙縫的東西,是不足以安慰食慾這個無底洞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主人竟然喜歡上這種尋常人家的吃食。
  
  容雀樓的位置正好對著客棧,剛才沒有仔細打量。此時才發覺這客棧有些與眾不同。
  
  門前右手邊一座石像,刻著兩人,站著的是頭戴斗篷,懷抱琵琶的女人,而旁邊坐著的是個彈唱老翁,似是父女的兩位藝人面帶笑容,但眉宇間卻藏著滄桑,帶著淡淡的哀愁凝望著過每個過往的路人。老翁坐的石凳空出很長,石像的頭頂也有屋簷延伸出來,正好可供兩三人歇腳。
  
  大門正中,牌匾上的字體很是奇怪,圓滾滾的,還有不合章法的斷筆,讓人看到後能會心一笑,心中充滿好奇和善意。更有趣的是,店門前招攬客人的幡上,並無文字,而是一個笑得開懷的圓臉。
  
  容雀樓總覺得這笑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客官,請慢用!」
  
  聞著小餛飩裡蔥花的香氣,聽著炮仗的聲音,看著斜對面的客棧門前來往的客人……這就是小眷想要過的日子吧,容雀樓如此想到。
  
  「大叔,很好吃!」十四嘗了一口,讚道。轉眼卻看見容雀樓對著餛飩發呆,眼裡柔情溢出,深陷回憶……
  
  他不由歎了一口氣,放下碗,對著正做餛飩的中年漢子問道:「大叔,和你打聽個人,二十年前這裡可住著個叫小眷的孩子?」
  
  「小眷?」做餛飩的大叔一愣,繼而驚奇地道,「你說的是小眷!你認得他嗎?」
  
  「你知道!」根本沒報希望的十四驚叫道。聽見小眷名字的容雀樓猛地站起來。
  
  「是啊,當年他日日都到我攤前買餛飩,他娘可喜歡吃我這的餛飩。不知二位是如何知道小眷的?」
  
  十四趕緊道:「我是小眷的朋友,只是許久沒有他的蹤跡,有些擔心,以為他回了故土,這才一路尋來。」
  
  「小人也多年未曾見過他了。小眷娘的死讓這孩子太傷心,他娘剛入葬沒多久,便留書離家,一去再無音訊,急得溫家上下雞飛狗跳,找了一年也沒找到。」
  
  「溫老闆,師傅?是小眷的家人嗎?」
  
  「是小眷的乾爹和義父,那家客棧便是溫家開的。雖然不是親生父子,可比親生父子還親,尤其溫二老闆,每日天明,都會去城門口看看,到我這裡買餛飩,也總是會多買一碗。這兩年終於熬不住病了,他家的夥計經常去藥鋪抓藥,都是很貴重的,不過也因此不敢再多想,精神好了很多。」中年漢子自覺得傷心了,又振奮精神道,「若二位是小眷的朋友,不知小眷過得如何,這消息一定要告訴溫家老闆,他們一定會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荊十四聽了這話,不由尷尬非常,難道告訴他們失散多年的親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嗎?那不是斷了人家的念嗎?他轉向容雀樓,卻見容雀樓低頭沉吟不語。
  
  「啊,不好!」中年漢子依然自說自話,像是猛然想起什麼,道,「溫家兩位老闆半月前好像出遠門了。」
  
  「出遠門了,去哪裡了?」
  
  「這個小的就不知了,也是正巧碰見,租了三輛車,往南門去了,好像是說什麼碰月的……」
  
  碰月……
  
  「碰月祭——」
  
  來得及!
  
  「主人,去哪裡?」十四見容雀樓匆忙忙回到客棧收拾行李。
  
  「三月三,片海十八寨,碰月祭!」
  
  容雀樓的記憶似乎翻到被遺忘很久的一頁……
  
  舉著火把跳舞的男人,和帶著三月花如美麗的蝴蝶一般飛舞的姑娘,喧鬧的集會,月色下相依偎的情人們……
  
  而有個穿著七綵衣裙的少女,在人群中翩翩起舞,眼神一直望著自己,綻放最耀眼的笑容……那少女有著和小眷一模一樣的容貌……
  
  從游易番市一路南下,來到片海,無意間聽往的客商說起碰月祭,便結伴前往。十八寨的寨民身處避世,信守古老的神祇,卻遠比山外人誠懇,熱情爽快。
  
  碰月祭上的男女們,一見鍾情,無需更多的言語,只憑一朵三月花插於髮梢,便雙雙藏身樹影之後,肆無忌憚地任由呢噥情意慕煞孤月。
  
  而他乘著迷人夜色,香醇酒意,載歌載舞的激熱,將手巾當作「三月花」掉在人群中最美的姑娘的腳前……
  
  往南行不過十多日,雪變成冰雹,過了濘水,又變成雨。
  
  容雀樓站在客棧的窗前,淅瀝的雨線垂在眼前,從青瓦聚集而成的水滴不停地打在石板上,聲聲作響……
  
  「主人,莫要煩躁,只要趕在二月十五前進山,就不會耽誤。」荊十四進屋將溫好了的酒放在桌上,見容雀樓望雨生歎,不由勸道。
  
  容雀樓輕點下顎,算是也安慰了自己。
  
  屋裡又一次靜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麼,只是一心想要沿著小眷曾走過的路走回到原點,企圖瞭解他所有他不知道的小眷,好像每一次都是重新的認識,去過小眷借宿的農家,帶著同一血脈的小狗,吃小眷曾吃過的餛飩,找尋小眷留在這世上的蹤跡……一絲發現都會讓他感受到小眷依然在身邊,不曾離開……
  
  「你在想誰,是我嗎?」
  
  熾熱的呼吸灼燒著耳根,一雙手臂突然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容雀樓頓時眉心凝蹙,他知曉身後的人是誰,也正因為知道,才會異常煩躁。他轉過身,擋開纏著自己的手臂,冰冷地道:「放手!」
  
  這世上再沒有比眼前這個摸著下巴,放蕩不羈地曬著的男人更令人討厭了——尤其更讓他抑鬱的是,這個男人每次都可以無聲無息地靠近,游刃有餘得讓人驚慄!
  
  「嘖嘖!」蠍心魔君烏靜雲依然如龐然之獸一般,凝視著自己中意的獵物,手指緩緩抬起,撫上容雀樓的眼角……
  
  容雀樓想側過臉躲開烏靜雲的手,卻聽烏靜雲淡淡地道:「以為我僅有的善心能讓你稍微感激一下……」
  
  見容雀樓霎時遲疑,烏靜雲乘機近上身來,雙眸緊逼,鼻尖相抵的曖昧,不由輕笑道:「我不會把你怎樣,你使得我時常徘徊在後悔與期待之中,這種感覺還是不錯……」說著,沒等容雀樓表露一絲迴避,唇已親觸,輾轉研磨,像是一種壓抑的宣洩,又像是在指責……
  
  口中的每一寸都被烏靜雲的舌掃過,比對身體做得更隱晦更淫 膩的侵 犯,容雀樓怒目而視,卻沒有發作,直到這個無恥的魔頭吃飽喝足,放開他為止。
  
  「乖巧的小雀兒,看來心裡對我倍存感激呢,難道被我抱真是件痛苦的事情嗎?」烏靜雲彷彿苦思般笑,放肆地用指腹抹去容雀樓嘴角的顯得淫 亂的水漬……在容雀樓忍不住拔刀之前,笑著退到門口……難得的,眼神溫柔而深遠……「你不適合露出為情所困的痛苦和脆弱……」
  
  痛苦和脆弱……
  
  原來他早已被思念擊潰,甚至掩飾不住自己內心的弱點……
  
  容雀樓靠在窗前,他甚至不敢想,當走到原點之後,所有發現不再是發現,希望之火燃盡,那時沒有了期待的他會怎樣……會不會意識到小眷真的已經離去,這個世界再次變成漆黑的夜……
  
  「主人……外面的雨停了,我們明日啟程吧……」十四適時在門外響起,容雀樓望著窗外啪嗒啪嗒的水滴,點頭應了……
  
  入山棄車雇轎,待到了十八寨,離碰月祭還有五日。容雀樓和十四兩人一個寨子連著一個寨子的打聽,都不知道小眷,尤其聽聞父親不明的女子所生,人人臉上變了色,連住處也不再提供給他們。不得以,他們提前去了舉行碰月祭的寨子,紮下帳篷,不敢再隨便打聽。
  
  三月花開得依舊艷麗,碰月祭的火把點燃,月光下,形如白晝。未婚的男子和姑娘們依舊熱情奔放,尋找屬於自己的愛情。
  
  可容雀樓卻知道,看似自由隨意的外衣下,每個人都被族規禁錮,否則小眷不會和母親一起遷居山外……
  
  他也終於明白小眷手腕上從小便帶著的侍魚二字的意義……扭曲的字就是纏繞在小眷身上的荊棘,自始至終地背負痛苦,時刻被傷害……幸運的是,他見到的小眷卻能頑強地生存……
  
  鼓點急勁,笑聲朗朗,火光下,人影珊動,排著延綿捲曲的隊伍,圍著篝火唱歌嬉笑……
  
  又見旋轉繽紛的七綵衣,甩動的長髮,三月花在火光下更顯瑰麗……
  
  容雀樓不由地站起身來,走出帳外,在人群中走著……姑娘們看見他紅了臉,將頭上插著的三月花擲到他腳下,接著,又會被他的無視而神傷黯然……
  
  容雀樓無暇顧及姑娘的美意,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駐留……
  
  「啊,對不住!」
  
  後退時正被人踩了正著,對方趕緊報以歉意……
  
  是山外的口音,容雀樓轉過身來,只見一個身穿當地半袍的男子身影向人群中走去,卻梳著異與常人,足以鶴立的短髮……
  
  他伸手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肘——
  
  那人回過頭來,詫異地看著他——
  
  「是我……認錯人了……」驚訝於對方的一雙罕見的藍眸後,容雀樓尷尬而苦澀地笑了……
  
  「雁聲,何事?」
  
  「沒什麼,只是認錯人了,走吧。」
  
  「真的嗎?就像是那年正月十五你拉著賀蘭——」
  
  「虧你還是個什麼什麼爺,真小氣,你瞧他癡癡呆呆的……嗯……仔細看看有些帥……」
  
  ……
  
  宛若九霄樓閣重重摔下的失落,讓容雀樓僵在當場……當看見了短髮,就以為是小眷,相貌相差如此之大,沒想到天下除了小眷斷髮逆天之外,還有人……
  
  糟糕——那人一定是溫家客棧的老闆!
  
  容雀樓豁然想起在皇都時,從王府中出來的轎子裡的男子,曾問過小眷「教你削短髮的人過的好不好……」
  
  容雀樓重新擠過人群,找尋剛才的短髮男子,卻已不見蹤影……
  
  月值正空,碰月祭的人群逐漸散開,容雀樓像是一抹孤魂在蜉蝣,失去了方向……
  
  到底要找尋什麼,找到溫家老闆又能做什麼……是企圖補救還是期待驚喜,容雀樓迷茫著,只看見一支支火把在眼前晃動,火把下,人的臉陌生到令人生畏,恍若城隍陰土……
  
  小眷……
  
  小眷……
  
  這裡的都是鬼,這裡是陰世鬼界,那他豈不是一定能見到小眷了……
  
  小眷……
  
  小眷,你在哪裡……
  
  我來找你了……
  
  小眷……
  
  晃動的火把像是怕了,在他面前繞開,喧鬧也漸漸遠離……
  
  在視線所及的盡頭,開滿三月花的樹腳下,背靠著樹躺在籐椅上,只露出光潔的額角……春風夜行,俏皮地捲起額前的幾綹碎發……
  
  「唔,好癢……咳咳」人影似乎被什麼攪擾了夢境,抬起頭來,低聲抱怨道,「為何……掉在我身上的……總是葉子……」
  
  容雀樓在樹下停住腳步,笑了……



  
  
  想假如之回娘家

  
  乾爹,義父,我終於回來了——
  
  跑過在假山小徑間,小眷未曾進院聲先到,離開家這麼多年,做夢都在想這裡的花鳥魚蟲。假山旁那些醜怪的石也會覺得異常親切……
  
  「小眷,慢點跑,不要著急!」容雀樓微笑著不經意地拉住小眷。雖然這麼說,其實他對小眷回家如此興奮還是頗有點吃味。
  
  兩個與小眷非親非故的男人似乎取代了自己在小眷心裡作為父親的那一部分,而且如果他還不是暮年健忘的話,還非常清楚地記得——小眷的深吻就是和其中被稱作「乾爹」的男人「口口」相傳的!!!
  
  想起第一次和小眷親吻的時候……雖然當時是有慶幸那樣的吻很新鮮,感覺不錯……(回味……)可是——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容雀樓琢磨著就忍不住沉臉挑眉,絕對!尤其!要提防那個所謂的乾爹!
  
  小眷跨進月亮門直往裡跑,剛跑到院子當中,一股勁風迎面襲來——
  
  啊,不好,太興奮了,忘記這個院子不是隨便輕易能進的……小眷心中哀聲大叫,雙手護在胸前,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這回又要被義父罵了——
  
  可小眷忘了這回身後還帶著個貼身保鏢,又怎會輕易讓他受傷,所以並沒有預見中的中招,只聽「撲撲」兩次悶聲碰撞,而身子被也被人單手抱住,退到一旁。
  
  「有沒有傷著……」
  
  小眷睜開眼睛,只見容雀樓滿是擔心的眼神,趕緊搖搖頭。
  
  容雀樓放鬆了表情,抬起頭冷然地看著襲擊小眷的男人。
  
  對方的年齡看起來比自己年長,可是因為沒有鬚髯,在氣質上會占不少便宜……而且對方似乎只抱著擒拿的心思,並沒有下狠手,但適才宛如風馳電掣般的過招讓兩人瞬間同時重新審視對手!
  
  這個男人是誰……
  
  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好像很久以前曾經見過……
  
  容雀樓在腦海裡搜索有關對方的記憶……而對面的男人也像是對他有了興趣,摸著光潔的下巴,低眉沉吟……眼神卻打量著他
  
  「義……」小眷剛想說話,在場的兩個男人同時開了口——
  
  「小眷,你站一邊……」
  
  「小眷,你站一邊……」
  
  同樣的話從不同的兩個人嘴裡說出來,皆是一怔……
  
  不容多想,對方已經一掌朝他胸口打來,掌勢平緩,看似無奇,可容雀樓察覺到平靜之下暗波洶湧,四股不同勁力朝胸口四處穴位襲來,如此怪異的掌法——這個人是——
  
  容雀樓五指怒張,雙手化線,逼迫內力細弱柔絲,強行牽引四股勁力改變了方向,並以食指為刃,直擊對方掌心,沒有出他的意料,對方及時守勢,退回原地……
  
  錯不了,是他……
  
  容雀樓使出「柔指引仙」,指骨欲裂,卻僅在對方的掌心留下一道血印,不由冷笑一聲:「真不錯啊,終於又見面了!」
  
  對方也確認了容雀樓的身份,面無表情道:「當年入宮的果然是你!」
  
  小眷見兩人都有輕傷,神情慎重,似乎愈演愈烈,趕緊站在兩人中間——「爹爹,他是……」
  
  兩個嚴陣以待的男人中間突然多了個人,都生怕傷了他,厲聲斥道——
  
  「躲開!」
  
  「讓開!」
  
  又是同時開口,兩個人心裡都不約而同的起了彆扭——
  
  「誰允許你衝他吼的——」
  
  「誰允許你叫他的——」
  
  瞬間的沉默,額頭開始爆青筋——
  
  「他是我兒子!」
  
  「他是我兒子!」
  
  小眷看看自己的義父,又看看自己的爹爹……琢磨著難道義父和爹爹在對暗號嗎?
  
  正在「戰爭」貌似一觸即發時,一個清亮歡快的聲音響起:
  
  「小眷,小眷,真的是你回來嗎?!」
  
  「乾爹——!!!!」
  
  小眷轉眼驚喜地看著張開懷抱飛奔而來的男子,正是自己的英俊不減的乾爹溫二,激動地也飛張開雙臂奔過去……小眷好想你哦……
  
  不好!!!
  
  不妙!!!
  
  容雀樓和對面的男子像是都想起了什麼,臉色劇變,緊跟著撲上去,在小眷和溫二擁抱之前雙雙禁錮在各自的懷裡,更將嘴捂了個嚴實,頂著鐵青的異常難看的臉色,同時咆哮道——
  
  「不准親嘴!」
  
  「不准親嘴!」
  

  ∼完∼




  
  後記  碎碎念……
  
  網絡文章絕大多數沒有後記,即便是印刷版,很多作者的後記都是由名人或者好友相贈,可是年糕想為自己的文寫後記。大概因為年糕和喜歡這篇文的讀者一樣,對讀後留下的餘味心有不甘。(或者是死心不改 ^_^)
  
  前兩天自己又重新讀了自己寫的文,除了讓人噴飯,屢改不完的錯別字以外,還有不少遺憾,不過讓年糕自己驚奇的是,突然覺得自己的文章很耐看,隔段時間再讀似乎也不錯,難道這就是俗稱的「第二眼美女」??(……嗚嗚太厚臉皮了,呵呵,就當娛樂一下自己吧^_^)
  
  最初寫《侍魂》的時候,文章的名字未定,並為止苦惱,備用名字是「毒花別樣紅」(^_^),甚至拜託過金大,和「強扭的瓜不甜」這個名字有一面之緣。就在擦肩的一瞬間,想到了街機遊戲「侍魂」,並賊手空空「借」了過來。
  
  年糕原本是想把小眷寫成懷恨在心的報復角色,也因為這個名字的確定,現在呈現在大家面前的文章走向和最初的設定有了較大的出入。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名字就是文章的魂魄,名字若是定了,立意也只能夫唱婦隨了。(題外話,起名還有很多其他選擇,如果做標題黨,大概就是「我做父親的男寵」,如果是意識流就是看上去高深的詞組或者選擇一句古詞,啊,大概會用《一夜風露盡煙梢》……╯□╰)。
  
  ★「侍」是「魂」的卵巢
  
  《侍魂》算是篇寵物文,但又區別於通常的男 寵文。通常親們看的男 寵文的立足點是「侍」。
  
  而這篇文,「侍」是「魂」的環境或者背景,還是一副枷鎖。小眷的娘索荷娜臨死還癡戀著容雀樓,並將自己的孩子看作自己生命的延續。
  
  所以她要求小眷以「侍」的身份陪伴,而不是「子」的身份用來認祖歸宗。希望小眷代替自己侍奉在心愛的人的身邊。同時,索荷娜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將「期盼」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並沒有想到小眷真能找到容雀樓,要小眷去找,也是希望小眷會堅持自己一生的堅持。(當然,她是沒有想到不僅輕易地讓小眷碰上了,而且命運安排非常徹底,連上 床的責任也代勞了^_^)。
  
  「侍」在小眷的眼裡比較單純,索荷娜也說是保護和侍奉,只是下人而已。可是因為小眷自小由三個不同層次上都極具個性的男人代替父親教導他,致使性格不嚴謹,做出來的事也是馬馬虎虎,沒一樣符合正常思維標準。(年糕認為大容會喜歡小眷,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眷時常會出些狀況以保持新鮮感……咳咳,笑談而已……)。
  
  在文案裡,年糕就曾說,宮廷文和男 寵文發展到現在幾乎有了固定的模式,最初的那幾遍都被奉為經典,後面的被稱之為「copy」,很多這類文的下方,都會留言,說和哪個作品相似。因為故事路線和框架像是做糕點的模子,只要加上填充物即可。
  
  年糕沒有刻意迴避,也不會隨波逐流,總覺得只要沿著自己的路走下去即可。「侍」固然是寵文的標誌,可是總覺得遠不止如此。所以在寫《侍魂》的時候,更傾向於將立足點放在「魂」上。
  
  ★「魂」是「侍」的昇華。
  
  文中的「魂」不僅指的是生命,也意味著一種執著,對信念或者是自己認為是目標的執著。且不論對錯。索荷娜對心愛男人的憧憬而留下禁錮小眷一生的枷鎖;小眷因母親的臨終遺言終身為侍,不管遭遇如何,都不曾回頭得一路走到下去;容雀樓身負亡國而不擇手段鎮守死人之墓;善心余同情心極其氾濫,因此對處於弱勢的小眷如影隨形,後戀其一生;程默然一心想要隨心灑脫的生活,卻捲入愛慾紛爭,看盡人世歷歷醜惡;程炎鵬陰險貪婪,企圖奪取神功可高人一等,可因失敗得了失心瘋後,唯一記著的卻是愛人……
  
  每個人經歷的環境不同,所見所聞不同,因而性格不相同;喜好不同,故此執著心也不同。每個人都在侍奉自己的魂,有些執著看來更是妄想或者死腦筋。
  
  小眷便是如此……
  
  以侍為魂,小眷的執著從開始被決定,年幼懵懂,只為母親臨終之言,他為別人而活,卻把侍奉的執念當做目的,做自己的魂。
  
  侍之以魂,對容雀樓的感情由敬慕,變成如呼吸般不可缺少的愛,小眷都不曾變過,傾盡所有,乃至自己的靈魂。
  
  相信有不少人都因為小眷的平凡,從而棄文。因為小眷和很多文中塑造的小受比起來,可以被忽略為小透明。長相並不拔萃,文采一般,武功不出彩,甚至還成了弱受病男,這樣的小受還有小攻喜歡他,兩個男人爭他,不是腦子有病就是認知有問題。
  
  光彩奪目的寶石很多人喜歡,可是寶石的價值怕是不在此,而是在於稀少罕見,如同程默然。程炎鵬一直對他垂涎三尺,容雀樓第一眼就看上他,荊八開始對他有偏見,可是寶石的光彩仍然征服了他,無可厚非。
  
  小眷幾乎平凡到就像路人甲,沒有人對他一見鍾情。善心余最初是扶弱之心,看不慣白荊棘對待小眷做法,才堅持找到小眷,留在自己身邊。容雀樓最初更是嬉弄之心,又因受不了小眷的眼神而將之驅逐。
  
  可是這兩個人漸漸開始喜歡小眷,日久生情,也是愛的一種。存在的時候看不見摸不著,一旦離開,身體像是殘缺了,不會致命,但總是不舒服。這種感覺容雀樓估計最清楚。感覺宛如小溪流水,細長而蜿蜒……從而就「戀」了,成為「愛」之華章的前奏……
  
  多數看官因為小眷沒什麼本領,還得苦病纏身,甚至對小攻的百般忍耐,便把小眷劃分為弱受。在年糕心裡,小眷是個強受(^_^),因為他的目標明確,並且用自己堅強的意志朝有容雀樓存在的方向走著……一旦認準了要做的事情,甚至放棄眼前的幸福……容雀樓最初討厭的是小眷的執著(眼睛……),愛上的也是他的執著(生命力)……
  
  「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佛家將執念當作人的「業」,要人放下執著心,究竟執著到底要還是不要,是不是每次退一步都能海闊天空,又印證了一句俗話,「人生就像賭博」,押對和押錯的幾率(^_^)是一半對一半吧。
  
  最後,關於結局,很多看官認為小眷已逝,其餘的覺得小眷還活著,年糕說:認為小眷魂已逝去也成,認為容雀樓找到了小眷也可以,不在事實,而在各位看官……
  
  洋洋灑灑一大篇,只是碎碎念……後記到此,年糕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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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看了後記~~

感覺上結局有點小悲.....
先放著等其他人的評語囉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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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這篇呢。
不過那個成天纏著爹爹的男人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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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看~感謝分享^^
但結局為何是悲劇ㄚ!!
我討厭悲劇~看完會心裡不舒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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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怎麼是悲劇啊~~~
不喜歡這樣啦~~~
唉~~~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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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有點難過呢~不過最後有些番外可以彌補難過的心情阿
通篇來看~這故事其實一直有種淡淡的壓抑~也許是支線繁複吧~結尾未必是作者所預想的~但最後卻只能是這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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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的文~~~
雖然對於容宮主的心機有點膽寒,
但是了解原因後,似乎能稍微釋懷了....
對於結局的安排,好似已別無選擇,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
希望能是好的-----不過或許這是最適當的安排了....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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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很好看呀~~~
但為何會是悲傷的結局....
結局令人心裡不舒服...
小眷應該可以幸福...這單純善意的孩子過得太可憐了..
小眷死去....容宮主也只可在回憶和幻想裡想著小眷.....
從來不覺得容宮主有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果..他不報仇..如何向死去的人交代??
何況...人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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