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泥菩薩的土性子
我發了很大一場脾氣，倒也不全是針對曉曉，卻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最近悶的太久了的緣故吧。
好好的宴席被我這麼一鬧頓時大家都沒了興致，一個個的先後告辭，我沒去送，完全是因為抹不開面子。
倒是空淨大師臨走的話，讓我心情好了些許，他說“多謝錦王前日的點撥，使的老僧新近得了個寶貝”又笑言“出家人本不該貪這些身外之物，但奈何此物對老僧有莫大的用處，也就不能送還錦王了。日後錦王若有用的著老僧的地方，但講無妨，定不負所托”說完就走了。
直到不見那人身影我才忽的想起，沒問他到底得了什麼？巴巴兒還得來跟我講一聲。
又過了幾日，已然深秋，曉曉為了表示歉意終於恢復了我的坐堂指令。先前和柯老頭共用的那個屋子被他拆了，新建的工錦堂高高大大，又暖又奢華，舒適度提高了不止一兩倍，最重要的是安全度也提升了不少。
算了，看在他真心悔過的份上，再原諒他一次。不過，今生我是絕不會再碰那喚作琵琶的東西了，傷自尊。
然後我就變的很忙很忙，匠人。。。不，在這裏的不全是匠人，統稱為藝人吧。
藝人在汲取新知識這方面很執著，往往是我頭一天才給了方案，這些人第二天就能把連夜趕出來的雛形拿給我看，仿佛都不用休息的。每天在工錦堂前候著的人都能排到曉曉的議事廳去，時間一長，有些部門就開始動心思，指些不當緊的侍從先來占位子，差不多等到了他們的時候再去喚主要負責人。又或者，其實當時根本沒有要來請示、討教的，但等到輪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才巴巴的把排隊這段時間出現的問題拿來給我，省下不少時間。
鑒於這種情況，曉曉終於忍無可忍的將這些部門區分開來，每半月一次固定探訪時間，所有問題集在一塊來問，這才稍稍讓我松了口氣。每天，白日裏在工棚，晚上回到寢宮還得接著默文，雖然累了點，心情反而好了許多。曉曉說我是天生的勞苦命，我笑言，若不是為了心上人，誰會喜歡忙個不停？然後他就不再說話。
柯老頭的第一把合金劍出來了，效果不錯，無論從堅硬度還是柔韌度上都超出我的想像，很滿意。只是做為練手，這把劍的樣式太過老土，讓柯老頭惋惜不已，說早知道就出一絕的，現在這樣不是浪費麼。誠然，這麼難看的兵器，做為以劍為生的武者們是不能容忍的。
於是我花了整整三天時間為他的新佩刃反復構想，最終出來的圖紙連我這不會武藝的人看了都有點心動。說它是劍，可身量過寬；說它不是劍，但又維持著筆直的造型。
劍身長三尺三寸，就用合金；劍尖我要求另取材料，取類似於鑽石一樣高強度礦石，經過打磨嵌於頂端，極小一點卻是這把劍的靈魂所在；放血槽引以龍形，口張處正是劍格（也就是護手）；龍身取九孔，至於做什麼我沒跟他細講，只道是個秘密，但大小、排列、方位絕不能更改；劍柄依舊纏金線，以防打滑，但又加了指位，握上去更顯妥貼；劍首作火焰狀，並未設劍眼，看上去向是怒龍噴火，完美至極。只是這劍鞘。。。想了很久也不得要領，算是留白吧，讓柯老頭自己去解決。
抱著圖紙，柯老頭滿面紅光的跑了，耳聽著近旁沒日沒夜的風廂聲、敲打聲，頗感激動。也是我的第一把啊。。。
再來就是肖達玉，他倒是顯得很清閒，來了也只是坐著與我喝茶，聊天，聊音樂。我與他講了很多從前世帶來的音樂發展史，詳細的，大概的，書上的，網上的，很多很多。有些連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信，但他完全照單全收，回去後再消化整理。時不時也會問我些做樂器的材料及其聲色的明暗，有些說的上，有些說不上，我也只是個人啊，哪能什麼都懂。每到這時候，他才會顯出一絲黯然，不過都是恍眼而過。
自從引了小三兒給他，他每次來都會帶來一件我之前做過的樂器，當然是想我演示一二。有時候會當場弄來，有時候也會忙的放到一旁，他從不惱，只是靜靜的等著，看著。直到什麼時候確定我真是忙完了，才會讓依依上水，燃香，意思是要我淨手起琴。他對琴道是極其尊敬的，假若以此笑他，他便對我說上一大通道理，最後撂下一句，沒讓你淨身沐浴就算是最大的寬限了。他從不多話，只有這時是例外。很讓我無言以對，從不知這個如風般的男子還有這麼執著的一面。
相對于肖達玉的清閒，阮妙仙就顯得有些過於疲累了，必竟要從我對舞蹈的一知半解中明確的理出一套體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在聽說她總是徹夜徹夜待在練功房裏的時候，我偏心的動用了琰的力量送了他兩面超大水銀鏡，讓她可以不再從別人嘴中聽取自己琢磨出來的舞步是否牽強。她本身就是個專家，還有誰的眼睛能比她還毒？
至於劉坤。。。陣法我是完全不會的，好在他在確定了這是事實之後不再提及一字。轉而向我一心一意的討教起易經，噢，現在他們都喚作天書。天不天書的我不介意，只是個叫法，不過劉坤從這之中確實得了不少啟發。每每背到精妙之處，他就會要我再背些注解出來。或低著頭不發一言的獨自思索，或拍案爆起，完全取決於他心內的理解程度。那本我默出來的易經都快要被他的旁注淹沒了，幸好那時給曉曉的是依依替我抄過的，要不然再要默一遍，還不如殺了我完事。
琰那邊進展的不錯，聽說小三已經將分店開到了秦國和怡國去，不過為了能將所得的資金安全收回，都是以零售的形式存在。化整為零，將從我這裏得了的精巧玩意分門別類的設店設堂，儼然一個商業天材。只不過因為才起步，有些東西還在世人的逐步瞭解當中，來錢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快就是了。
琰說他跟小三商量過了，定價這方面還是以奢侈品為主，必竟我們最終要的是錢，而不是要成就一個行業。以最少的力量換取最大的利益，省時省力，何樂而不為？
我點頭，說的沒錯，那些從沒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東西是該以貴族的姿態現世。物以稀為貴，賣的就是個稀字“琰，出品要精，任何瑕疵都不能有。咱要錢沒錯，但不能只考慮眼前的利益，放長線釣大魚。有些東西要讓他們有錢都沒處買去，得訂，還得有身份的人才能訂著。先給錢，再拖個把月才給貨，那價才會越飆越高”
曉曉說我這是明搶，怎麼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看著吧，等著我搶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保不定那關係還得托到你門上來。除過這幾個人比較上心外，還有軍工那方面我也從沒松過勁。從軍士的衣著到兵器，再到兵法，再到伙食，我是變著法的給陳將軍送東西。聽說邊防那邊已經交上火了，一個月前的事。換句話說，就是秦國那邊收好糧食，養好精神，才來跟我要帳的。
忘了是誰跟我說的，說那秦國彪悍的沫沫公主在城門下大聲叫駡，言，錦王是這天底下最無恥的小人。用那樣的手段騙盡秦國人，帶走琰皇子不說，如今還用並非這個世上該有的火器應對當初的戰約。是個男人就該出來與她真刀真槍的比過，總躲在大炮後面算什麼本事？
聽聽，這是什麼？激將法？聽說陳將軍一炮轟的她又退了十裏發。要換作是我定將那炮彈扔到她頭上，呵呵，想必陳將軍當時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在我再三要求不殺大將的命令下，才堪堪移了准心。
哼，等那一年之約滿了，我才叫你真真知道什麼叫做後世之將。收炮就收炮，就算我只帶著工棚裏的這幫人，也能生生拆了你秦國。
“阿彌陀佛”淨空大師如今也是我是工錦堂的常客，他知了我的想法，總會勸我莫要殺生“上天有浩生之德，怎麼錦王你一邊大講佛法，又一邊心存戾氣呢？這樣不好，這樣不好”最後這句是他的口頭禪“你道一花一草，一樹一木，即便是那山上頑石都是有生命的。殺生有損修行，害命定入輪回，就當是為自己著想也該滅了這樣的念頭”
我眨眨眼，轉而一笑“大師我今天教你些旁的，這頭一句就是‘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子’”再眨眼，淨空大師哭笑不得“你猜猜這個，泥菩薩身上長草，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
“這叫‘慌’了神”
。。。淨空愣了，依依笑了。
“還有，泥菩薩淋雨——土裏土氣”
。。。淨空呆了，曉曉噴了。
“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淨空無語了，琰倒了。
“泥菩薩摔跤——散架了”
。。。淨空抓狂了，阮妙仙岔氣了。
“泥菩薩擺渡——難過”
。。。淨空暴走了，柯老頭鑽桌子下麵了。
。。。。。。其實最絕的我沒敢說，我怕他真會打我，那就是，泥菩薩伸手——死活都要錢。
第八十章 誰家少年坐困城
天漸漸冷了下來,朝堂上的事我不及過問,只道曉曉做的很好,如今已將當時文子清留下的爛攤子攏了個差不多.又因著各個主要部門都從我這工棚裏得了不少好處,據說每日裏請錦王隨朝的奏摺都快堆成了山.
曉曉問我怎麼辦?我說涼拌唄.我那性子他又不是不瞭解,感興趣的事還好說,若真碰到不感興趣的事那是連聽著都會睡著的.很不幸的是,政治,我的剋星.
曉曉無法,兩邊為難,最後還真在龍椅後面的屏風裏設了張軟塌.抱我上朝,抱我下朝,只因著那個時分正是我睡的最熟的時候.想我太累,終也不忍喚起,只要求依依坐在塌邊,從下面看根本分不出坐著的人的是誰.偶爾抬抬手,搖搖頭,竟也騙過眾人不少時日.
錦王如他們願隨朝了,反倒讓他們隱隱有些過意不去,誰能想到錦王身子骨弱成那樣,走幾步路都難,完全得要皇上親力接送.於是,各種各樣的奇世藥材從各個管道彙集而來,進沒進錦王的肚子不得而知,只是財政大臣突然發現,莫名的又有金銀被皇上大手劃入帳面.樂得那人逢人就誇,現在的皇上真乃神人也,根本不用臣子們操心,金銀就像長了腳一般的自己能摸門進庫.
如果日子就這麼一直過下去倒也不錯,可似乎老天不太高興見我和曉曉這般自在.在初冬第一場雪漫漫落下的時候,變故突然發生.
那是個極其平常的夜晚,與往常每一夜一樣,曉曉在案前批著奏摺,而我,就在他對面一邊慢慢回憶前生接觸過的東西一邊慢慢落筆.至於寫出來的是什麼,完全取決於白日裏的感念.
十二隻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安在寢宮的頂棚正中,照得房裏纖塵必現.腳邊的暖爐,發出紅黃的溫度,與窗外的白雪皚皚形成鮮明對比.門後香爐裏正燃著靜心的香料,一縷縷升騰起,消散開.
依依,就躺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仰面翹腿,身下的白色厚熊毛地毯隔開地底最後一絲幽涼,讓他拈著果點的姿勢顯得那麼舒適與慵懶.
紅唇輕啟,他說“主人,有點熱啊”
回過頭,我用筆點著下頷說“那就把外衣脫了吧,又沒有外人.不過一會出門記得再穿回去,一冷一熱當心別著了涼”
依依沒回話,只是拿眼瞅著曉曉不放，神情就像是在不停的問‘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曉曉頭也不抬的說“看什麼看,想脫就脫,平日裏我不在我時候不是挺放的開嗎?怎麼到我這兒就扭捏起來了?”
依依面上一紅,定是想到了自己平時討悠閒時的模樣.坦胸露懷,赤足散發,活生生一副色誘場景.若換作別人定已經被他吃了去,或者他被人吃了去,可每每卻只有我在旁邊,白白浪費了那頓可餐秀色.
見他這樣我輕笑出聲,更覺難以自處,哼了一聲,就要出門“皇上在這也用不得我,這就走了,省得有人拿話討伐我這不相干的”
我背對著門,就覺著後心一涼,想是他開了門“依依,要出就快點,夾雪的風利著呢”半天不見關門,我頭也不回的說道.
“砰”一聲,應著我的話,門被大力關上.依依的聲音漸行漸遠“皇上護著主人,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這是什麼意思?抬頭,曉曉雙眸幽深,面色清冷,正對著我,也。。。對著門口.
“怎麼了?”
目光一轉,仿佛之前我看到的都是錯覺“誰知道?”伸了伸筋骨,他湊近我說“要不...睡吧,或者你陪我做一會夜間運動?”
......
這一夜睡的極不安穩,宮裏出事了,雖然近處沒什麼異動,亦沒有人來尋曉曉出去做主.但遠遠傳來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忽東忽西,似乎有只大手在這皇宮裏來回攪和,卻單單放過了我與曉曉這一塊.
我知道曉曉沒睡,過於平穩的呼吸洩露了他的偽裝.有事瞞著我?不樂意,鬧的狠了,他索性不再裝下去.而是拉我一起做運動,耳邊的喘息終於蓋過了遠處的驚亂.疲累至極,一停下來便倒頭就睡,好像忘了什麼，卻又無力追究......
再一日，漫天白雪，飄飄揚揚，陰陰鬱鬱。之前未化盡的又被覆蓋，那些髒的，臭的，黑的，灰的，統統掩藏起來，像是從未有過，所有的所有都回復到純潔，一如起初。
冰冷的空氣中來雜著莫名的香氣，一陣一陣，閉上眼感覺近在身旁，睜開卻依舊枯枝招搖。誰家梅香踏雪來，佳人遍尋至門外，我卻是尋也尋不得的。
“主人回屋去吧,您在院裏都快站了兩個時辰了”依依又替我披上一層暖衾,話語中有了縷哀求之意“看這手冰的”
轉過眼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將我那雙已經毫無知覺的手貼入懷中,一點一點暖著,一點一點捂著,一點一點揉著.終於說了三天來的第一句話“我是不是錯了?”
我是不是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以為找到的是愛,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層層保護起來.為了這份愛,我放棄了自由,放棄了一個男人本應具有的本能,雌伏在他身下.
不可否認曉曉是愛我的,但這份愛來的太緊閉.他不相信,不相信我能保護自己,也不相信我身周的人能給予我與他同等的愛護.以他的愛情蓋過所有的友情,只讓我存在於他的身後,即使我做出一切幫他的姿態也不可挽回.
兩個月了,從那晚宮中多處起火後,我被圈禁在此已經兩個月了.如今這錦翔宮成了座困城,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這是他給我的保護,斷絕一切往來,一切交流,只除了不得不留下的依依與想來就來的他自己.
為什麼?我總在問他,為什麼?沒有回答,只有深深的憂慮.那雙眼中的深情曾幾何時讓我自覺已然溺斃,如今卻只剩悲涼,唯剩悲涼.
你愛我,可你說天空有獵人的槍,於是折斷雙翼,放我在你的視線.
你愛我,可你說水裏有漁人的網,於是去角剝鱗,養我在你的後塘.
因為愛,從此不能飛翔.
也因為愛,從此不能徜徉.
可你忘了啊,沒有翅膀的鳥兒不快樂,沒有鱗角的人魚叫泡沫.
你不是上帝,不要輕易下達愛的旨意,或許還有明天,但今天,現在,此時此刻,我拒絕被愛.
“主人,你不快樂”依依用的是肯定句.
沒錯,我不快樂,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他我要的是什麼,但他忘了,從確定愛的那一刻起就忘記了.不再平等,沒有並肩,一次又一次將我置於身後,那個最安全的角落.
“你不是愛他嗎?”
苦笑，你也在疑惑?
我也在,我不是愛他嗎?怎麼就不能忍受呢?為了什麼不再把他蓋下來的雙手當成是一種甜蜜守護.是反復的次數太多?還是被困的太久?
“那我們走吧”
走?對啊,我還可以走的,離開他,離開他的愛.去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重新開始一份生活,或者重新開始一份愛情.
明明應該開心的,可心裏這是什麼感覺?有點痛,有點空,還有點抹也抹不去的......怕.是怕再也見不到他嗎?可他明明是傷害到了我啊.
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主人,主人......錦,你怎麼了?"依依在眼前大聲喊叫,聽不清,那聲音離我越來越遠,明明就在眼前的啊.那張臉,隱在一片黑暗當中,白生生的,亮晃晃的,剌的眼睛生疼,怎麼天就黑了呢?索性......閉了吧.
第八十一章 有口難言目難明
心裏是明白的,身體卻根本動不了分毫.周邊全是驚慌的,莫名的人群,想看可睜不開眼,動不了唇......也就無法把安慰送到他們耳中.由著他們亂做一鍋,散成一盤,無能為力.
"出去,誰要你進來的?還想害錦到什麼樣"大聲叫囂著的是依依,從我能感知起他就在我身邊,態度像母雞護小仔般淒厲"早知道你會這麼對錦,當初我們就萬不該放手的.錦為你做了那麼多,可你呢?你對他做了什麼?只知道關著他,管著他,這些日子他的不開心,你根本沒有看在眼裏.即便是在錦王府的那幾年也沒有這麼不開心過......你負了我們的囑託更負了錦的一片情深.跟你說過多少次,錦是拘不得的,偏不聽.現在成了這樣,你還來做什麼"是曉曉,難怪他總說我是拘不得的,原來一直都是依依在跟他說我的心情"滾,去做你的皇上,去娶你的三千佳麗,那些早早兒排成長隊的女人們,哪個不是你勾勾手指就貼上來的?哼,什麼今生只要錦一個.若真是那樣,為什麼不一口回了大臣們送上的子女?為什麼不把各國獻來的美女譴回?欲拒還迎,我們真是小看了你"
......原來還有這事?呵呵,看來我是忽略了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啊.努力的想帶點表情,費盡了氣力卻牽不起一絲一毫.從第一次聽到依依罵人就開始了,徒勞.漸漸就放棄,直到剛剛聽到依依說的話,只想跟他們說讓我安靜一會,真是累了.
耳邊依依還在大聲訓責,曉曉卻沒有一絲聲響,聽不到他說話,聽不到他動作.仿佛不存在一般,卻又無法忽視,那道綿纏的視線啊......
起初曉曉還會爭辨幾句,越往後就越沒有氣息.是默認嗎?你......還真是會傷人呢.
又幾日,天是越來越冷,來看我的人是越來越多.從他們身上帶來的寒氣,我細細推算著自己醒來的日子.
沒有什麼好懷疑的,能讓我成這樣的不會有別的,豔靈花,只有它.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好的局,先是在宮中各處點火造勢,誘得曉曉將我護在這錦翔宮內.再一連數月騷擾不斷,雖未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卻更堅定曉曉認為這重重守護下的錦翔宮的安全性.算准了我不是個耐得住的人,日日流連花園之中,天愈來愈寒,豔靈花的香味也就愈來愈濃,吸的多了,自然會成這樣.
這些也是我新近才想到的,卻也無能為力,每當依依開窗為我通風,那隱隱而來的香氣就像把無形的刀剮割著我的靈力.一點點流失,一點點無可挽回.雖急也無法,只好盼著天快些熱起來,等那喜寒的花開敗,這場過久的夢才能蘇醒.
到時......到時會成什麼樣子,真是不敢想呵.
琰剛剛來過了,坐在床邊說了會子話,許是見我終是沒有反應,頹然一歎,默默離開.
很多人都是這樣,抱著希望來帶著失望回,一次又一次,一日又一日.他們的心我都明白,那些話,有用沒用的也都記得,只是不能給予回應,我亦抱歉.
琰走後,依依照例為我打水淨身,完後就是漫長的肌肉復蘇.他跟秦脈學醫,是那些孩子裏最有成就的一個,沒用作別處,始終都為了我.他歎,我亦歎,真是沒辦法去想,若我就這樣走了,他會成什麼樣子......也許會重新開始吧.會嗎?也許,會的吧.
今天卻不知道怎麼了,才做了一半,就收手走了出去,然後一又冰涼冰涼的手接了他的工作.
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雙手是記得的,曉曉.
那麼深刻的記憶,排山倒海般全都湧入心頭.正是這雙手,在未變身前夜夜哄我入睡;也正是這雙手,變身後夜夜引我纏綿.纖白,修長,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雙可以與之媲美,也再沒有任何一雙可以將我完全捧在手心.
他是愛我的,即使有那麼些埋怨,憤恨,但此時我更願意將其歸為吸入過多豔靈花氣味後的失控心智.
他默默的作為,我默默的承受.忽的一滴溫熱落在我小臂.先是驚,後是歎,這是何苦,病人麼,即使我一日三餐的高湯進補,可身子還是會慢慢瘦弱下來.你也曾跟隨秦脈學醫,怎會連這也不知道?
聽到他將衣衫落盡,輕輕的,輕輕的被他攬入懷中.又是貼肉?我已無言,終是不記得我說過的,早先騙文子清的話,難道真要被他記一輩子?
"錦兒,醒來好不好?睡了那麼久了,好多事都等著你做呢.工棚停了,你不在他們得不到新方子,沒法再繼續下去;陳將軍寫信來說邊關告急,也等著你的奇招呢;我讓四靈去那邊盯著點,可他們說還想再等等,再等等,或許你就醒了;還有琰,還有李仁他們,孩子們也找回來幾個,他們都在等,等你醒來"曉曉聲好啞,低的我都想哭"只要你醒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若你......若你不再愛我,我就放手,只要你能好好的,好好的"
我沒有反應,也不可能有反應,只是靜靜的聽著,像個合格的聽眾.
他就這麼抱著我,過了很久很久,我也一直很安靜的享受著,這時有人叩門進來"皇上"是李仁,我記得他的聲音.
曉曉把包著我倆的被子又緊了緊說"說吧,什麼事"
"招醫的榜文發出去了,除了周邊的小國外,秦和怡那邊發不發?"
曉曉沒說話,我卻驚了一跳.不行,絕對不行,那簡直就是自已往陷井裏跳.他們查不出病因自是會以為這邊的人醫術不夠,招醫也是情理之中,可我明白這麼一來的後果會是什麼.請君入甕!好毒的招,到底是誰這麼恨我?
"不"我咬牙發出一個音節,拼了命的調動體內所有靈力,體內血氣翻湧到不行,感覺就要把我靈魂吸走一般.趁著房內大靜,我又擠出一個字"不"和著已經到喉的血水.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我聽到了曉曉大聲的呼喚,然後門被踹開,忽啦啦進來好多人,原來全都在啊,強忍著眼睛對強光的不適,我將他們一一印在心底,也許這將是最後一眼.
不舍,濃濃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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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錢包丟了,昨天,很生氣.我不想說錢不在乎的話,因為那是騙自己,必竟不是一兩百的事,那些貨款雖不多,但也快趕上我一個月的工資了.更何況裏面還有我所有費時辦來的各個店面的打折卡,才用了一次的美容卡,銀行卡......有的東西是補的回來的,有的東西卻不能.
不能理解為什麼沒人幫我一把,在我拉住賣水果的阿姨,問他那人穿什麼色的衣服,往哪邊走時,她給了我相反的答案.
我覺得不應該這麼對我,當初在公車上我幫人抓小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做為回報,哪怕是一丁點也不該這麼對我.
再來就是對公安局的不滿,打110沒人出警,要我自己去報案.好吧,為了身份證,我去,筆錄做了兩個多小時,人家還好心的告訴我別抱太大希望.今天一早接到電話,我還以為有線索了呢,結果是讓我再去做一份筆錄,因為我沒有自己寫材料.難怪現在報案的人越來越少.
救人的要自己抬付醫藥費;被救還要冤枉救人的;有人落水,下去的是不會游水的;有人跳樓,樓下是用手機拍照的......我只想問,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這個社會到底怎麼了?
第八十二章 春眠昏昏幾經年
不知道這次衝動有沒有被害我的人列入計畫之內,反正情況很不好,非常之不好.身體與靈魂仿佛已經分離,一邊是難耐的焚燒,一邊是撕心的疼痛,來回攆匝,反復折磨.這難道就是我兩世手刃親人的惡報?如果不是不能自己,一定早用雙手完結了這生命,實在是,已經......超出忍耐的範疇.
世界是混亂的,身體是混亂的,連帶著那些愛我的人也混亂不堪.
曉曉曾說他們都在等我醒來,但是我怕他們今生再也等不到了,那些點點滴滴流失著的不止是靈力還有生命.就像指間的流沙,越想抓緊越是遠離,無可挽回,無可替代.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已經春暖開化,已經年復一年,可好不容易聽清的話語卻告訴我,快了,就快到了,我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迎春花了.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輕聲安慰,但接下來的日子真的好過了許多.不再有淹死人的湯藥順喉而下,不再有嚶嚶的哭聲纏綿不絕,周邊一片寧靜,連帶著空氣也清淡下來.似有隱隱綠葉抽出的氣味,昭示著春天真的臨近.一步一步,正帶著上天的恩赦向我款款而來.
就是那麼自然而然,某一日,我緩緩睜開了緊閉已久的雙眼,輕鬆的像是後院小寐後的覺醒.那麼絲庸懶,那麼絲乏力,仿佛一招手依依就會乖巧的遞上杯香茶,以解最後一縷困頓.
靜靜的打量著周圍,顯然這裏並不是我見過的任何一處後院.天很藍很近,地很寬很遠;身下是寒玉白床,身上是月華長衫(大家還記不記得?就是和平女神在登基大典上送錦兒的那件);放開眼,一片綠意盎然;抬起手,縷縷山風帶過.
是了,此時的我正處於一片山林之中,與大自然如此之親近,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當然,如果沒有眼前一隻可愛的小"兔子"我會享受更久也說不定.
"醒了"他說.站的筆直,卻俯目看我.那雙可與寶石爭輝的紅色眼睛,讓我有種想摳下來把玩的衝動"要不要我叫他來"
"誰"
"秦脈"
原來真是他,還以為是當時自己疼極了的幻覺呢.這麼說......當時那些話也是真的?心中有絲軟痛,原來對那個人的愛已經深刻到這種地步.有些恍惚,真該考慮下自己與他的距離了.
"要叫嗎"紅眼小兔又問.
搖搖頭,拉他坐下,看得出有些抗拒"陪我說會話吧"
然後靜默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問"你不怕"見我不懂便刻意指指自己的紅眼睛"這個,真的不怕"
歪歪頭,我露出自認為還算和善的微笑"為什麼要怕?這是我見過最美麗的眼睛呢"若這雙眼長在別人身上,我不敢說好,必竟單獨看來是有些妖異.但擁有它的卻是這麼漂亮的人兒,誰能不去承認這是最完美的契合?
"那你......"小人兒低著頭,聲音有絲憤恨"那你是不是也想摳下來"
呃,先容我小小心虛一下,不得不承認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是有這樣的衝動存在過.但"沒有"我決定要說謊,而且必須要說謊.輕輕展開小人兒緊握在側的雙拳,我要他看著我的眼睛"那是你最值得驕傲的地方,誰也沒有權力去剝奪它.我承認我很喜歡很喜歡你的眼睛,但我卻更明白,只有活著的才是最美的"
"是嗎"
"是的"
小人兒忽然恨恨的甩開我"所以就要關著我?所以就要綁著我"那神情似乎已經沉浸在一種深深的恐懼之中"打我,打我,父王都沒捨得打過我,他們卻天天都要打我,讓我哭,他們說這個時候這雙眼才最美.好多人都在看,卻沒人幫我一把,他們都在笑,我越慘他們就笑的越大聲"聲音漸漸低下來,小人兒抱著雙肩遠遠的蹲在地上,一抽一抽"沒人幫我,沒人幫我......"
我突然有些恨自己,說什麼不好,竟然說什麼活著的最好看.早該明白這個世界與我來的那個有多大的不同,弱肉強食在這裏根本不需要掩藏,全都是赤祼祼的欲望.
咬牙掙起,耳聽著體內一片骨骼交錯聲,這個身子真是睡的太久了.
慢慢走近他,剛想要拉一把,卻在觸到他的一瞬間被遠遠推開"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然後看也不看的朝遠處奔去.
我才醒來,本就弱得可以,被他這麼一推還不知道會摔出個怎樣.耐何整個人平衡已失,只得任由著向後倒去,卻堪堪被一雙手撈回.順勢趴在那人肩頭,我氣喘不已,心也跳的利害.
許久就聽頭頂悶悶有人笑出聲來"怎麼越大越發學會粘人了"
"秦脈"抬頭,就見記憶中像貓一樣的男子笑的好一片春光明媚.才驚覺這樣的姿勢是過於曖昧,一邊直起身,一邊引他看向別處"那孩子是誰"
那孩子叫張鈺,是半海國的皇子.....
接下來的日子,秦脈跟我說了很多很多.有關於這個孩子,有關於我睡著的這段日子.我笑著反駁他那是昏迷,他也不辨,只是再開口依舊是睡著了,絕不承認是自己的醫術高超將我救醒.或許潛意識裏他還是不願意看到我受傷害的吧.
這半海國是秦國的附屬國,很小很貧瘠,本就不大的版圖,被海水占去大半,是標準的島國.像這樣的小國,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本是不需要秦國太過關注的.但怪就怪張鈺這雙眼生的太奇特,默默生息著的半海國終於迎來了他的動盪.為了平息莫名其妙的戰火,不得已老國主含淚將自己最疼愛的皇子送往秦國做質子,這才換回了昔日的平靜.只是披著質子的外衣,誰也想不到送出去的皇子竟成了他人手中的玩物......直到,直到秦脈某日去秦宮偷酒時發現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並順手將他救了出來.用秦脈的話說,想不通自己從來都不是個善主,怎就會莫名其妙的將他帶回,一路上沒少操心也沒少費力,多少次想就這麼將他扔回半海國去,但又實在有些嫌遠,所以一直拖到現在"若非要給個解釋的話,或許是當時的他,很容易讓我想起你救依依時的情形吧"
我不想接秦脈的話,他看我的眼裏有種說不清的東西,讓人本能的想逃避,便轉了話題"周國那邊最近怎麼樣?"其實張口的時候是想問曉曉的,但我還是生生忍住,我想清楚了,還是要跟他分開一段時間,彼此靜靜也是好的.有些愛太過熱烈,也會很傷人.
秦脈看穿了我的小把戲,眼裏分明是了然,卻不戳穿,順著我的話題開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