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殺人者,疊翠谷谷主。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疊翠谷在武林中聲名顯赫,所培養弟子能人遍及天下,場上年輕一輩的少俠,誰人不以入疊翠谷習藝為榮耀。其谷主武功蓋世,行事雖亦正亦邪,然卻不失為一代宗師,這等殊榮,非常人能及。
這樣的人,若說他殺了楊華庭,誰人能信?
那泰山掌門流雲道長即道:「楊盟主,這等罪狀非同小可,疊翠谷谷主貧道雖唯有機緣結識一番,然其所為,端如武林名宿,世外高人你,你這麼說,卻需思量。」
他說得委婉客氣,然言下之意眾人皆知,疊翠谷不是小門派,谷主更不是小人物,要指責這樣的人殺人行兇,需得有說得過去的證據。
楊文鬃眼角含淚,悲聲道:「我叔父大人素有痼疾,難以排解,我等小輩便是多方尋覓良醫靈藥,卻也藥石無果。萬花英雄會上,突來了位南疆祭司,彈得一手古怪好琴,聲稱能以琴聲為叔父治病,只是需三日之功。我們雖有疑心,然一則那人琴聲著實有效,叔父循琴聲運息,事半功倍;二則南武林盟盟主豈是宵小可想,那祭司便是心懷叵測,我們也不怕了他。誰承想,」他哽噎道:「誰承想,那祭司操琴,竟能攝人心魂,殺人於無形,我叔父一心惜才,不忍對他痛下殺手,終究被毒蛇反噬,我趕過去時,他已被人割喉,血濺當場……」
他說著泣不成聲,周圍一干楊府的婦人更是哭聲震,一時間,場內悲慼不已。
流雲道長道:「楊盟主節哀順變,想必老盟主在之靈,也望爾等勿要悲慟,早日血刃仇敵為上。只是盟主,貧道適才聽一番話,卻未嘗提及疊翠谷三個字,老盟主乃死於那南疆祭司之手啊。」
楊文鬃抬起頭,恨聲道:「我後來派人打探方知,南疆祭司多為白髮老人,從未聽說有青年祭司,那人是假扮的。」
有心急的漢子當即喝道:「那到底是何人所扮?」
楊文鬃道:「以樂聲殺人,等邪門武功,本就非我正道所有,那疊翠谷谷主精通樂理天下皆知,一柄玉笛吹得出神入化,若他有心,創這邪門功夫自是不難。」
這就有些牽強了,我淡淡一笑,對沈墨山低聲道:「這可冤枉谷主了,我當日教了他一月有餘,他硬是無法學會,他的曲子,聽聽便罷,哪裡能殺人?」
沈墨山瞪圓眼睛,低聲道:「什麼?你教那王八蛋吹曲兒?不成,我也要學,你需教我!」
我愣了一下,笑道:「你又學來作甚?你,你分明是無理取鬧。」
「就不准你教他不教我!」沈墨山胡攪蠻纏起來。
他拉著我的手使勁搖,旁人看來,只道他色迷心竅,當下便有不少恥笑的目光盯過來,有人啐罵道:「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毫無廉恥之心,直與禽獸何異!」
我們循聲看過去,卻是一群道姑並俗家女子,罵人的正是邊上一位中年道姑,面容也算清秀,只是臉頰餓紋深如刀刻,給她的臉添了三分凶相。
她見我看她,碰的一聲拍桌道:「下流胚子,瞧什麼?再瞧,挖了你的眼珠去。」
我微微歎息,轉過頭。
沈墨山笑道:「寶貝兒,別介意,這青城派玄宗的女人長年陰陽不調,是以火氣甚重,沒了半點女人家溫柔賢淑之氣,你再看她一臉凶相,幸而出家做姑子,不然,世上終究有男人要被禍害了去。」
原來是青城派玄宗的女俠們,我搖搖頭,微笑道:「我怎會在意這個?你也別在意。」
沈墨山笑道:「那是自然,好男不跟女鬥。」
我們還待說話,卻聽台上楊文鬃一聲大喝:「那是因為,當日被兇手所殺的府內侍衛,有一人被救活過來,他告訴我,殺人者疊翠谷谷主!」
我心裡一震,當日情形混亂,似乎谷主是曾出手殺了數名楊府的侍衛奴僕,難道說有人倖免於難?
「那人證明,假扮祭司的奸賊就是疊翠谷谷主所遣派,我今日才得到消息,那奸賊,本就是疊翠谷弟子,受命假扮南疆祭司潛入府中,伺機殺人,待得手後,便由疊翠谷谷主親自接了回去,我還得知,那假扮祭司的弟子,名為柏舟,六年前曾被谷主廣告天下,佯裝逐出谷外,卻原來是為了今日殺人一事埋下伏筆!」
我心中一驚,呼吸禁不住急促起來,沈墨山握住我的手,柔聲道:「莫怕,我在這裡。」
我點了點頭,勉力一笑,正聽見適才唾罵我們的青城派道姑揚聲道:「楊盟主,您說了這麼多,人證物證,卻一樣全無,此事非同小可,我等需要有證據信服,這才能助匡扶南武林盟,報仇雪恨啊。」
她此言一出,場下立即得到多人應和。
楊文鬃揚眉道:「仙姑所言甚是,來人,把心存者抬上來。」
底下七手八腳抬上來一位面色灰白的男子,楊文鬃道:「這便是當日僥倖於疊翠谷谷主手下逃生的家僕,眾位且看。」
他一手解開那人衣襟,卻見胸口處一處小小的圓形疤痕,楊文鬃冷笑道:「那谷主擅長用玉笛,此傷口便是玉笛戳人所留下,請列位前輩端看。」
幾家有頭臉的掌門人上前看了傷口,商議半日,均面色沉重,未及,流雲道長長歎一聲道:「確為長笛所傷,這等功力當今武林中數不出五人,看來,是谷主所為的可能甚大。」
「你再將那日聽到的話告訴列位英雄。」楊文鬃對那人道。
那人顫巍巍地道:「那日,我等一聽老爺房中傳來異響,便衝了進去,見到老爺流血倒在地上,那位祭司倒在另一邊,中間站著一個手持玉笛的青衣人。我們持刀朝那青衣人攻了上去,哪知對方武功太高,沒幾下,兄弟們便個個被他笛一戳死。只,只因為我天賦異能,心長得偏了些,這才,這才逃過一劫……」
「那你又如何斷定,那人便是疊翠谷谷主?」流雲道長問道。
「我倒在地上,昏了片刻,醒來時迷迷糊糊聽得那人與祭司對話,祭司喊他谷主,又提到疊翠谷,那人說,祭司身為谷中之人,為他效命,也是應分。」
眾人一片靜默,楊文鬃正色道:「列位,若不夠,在下還有另一人證。」
還有人證?
我與沈墨山對視一眼,我是有些心驚膽顫,他則雙目微瞇,適才插科打諢的模樣全然不見,眼中精光一閃,對我微微一笑,覆蓋上我的手背,輕輕拍了拍。
果不其然,楊文鬃身後轉出一人來,他適才一直垂頭而立,眾人看不見他的面目,此時一見,卻是面目平庸呆板,顯見帶人皮面具,但那身姿,那雙黑亮的眼眸,不是景炎又是哪個?
我目瞪口呆,看著景炎在那團團拱手,態度從容,風雅天然地侃侃而談,我無法關注他具體在說什麼,只注意他聲音抑揚頓挫,一派世家風範,我忽然覺得台上那人與我離得無比遙遠,仿一個陌生人,而不是那個打小與我一道淘氣,率真坦蕩的景炎,我忽然意識到,這個自稱姓魏的青年,才是景炎的本來面目,他們都是出身良好的少俠,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注定要名動江湖。
「小黃,小黃。」沈墨山攥緊我的手,連聲喚我。
我猛然驚醒,轉頭看他。
沈墨山深深看我,微微歎了口氣,柔聲道:「若不想聽,我們可先回去,放心,我留了人,定保景炎平安便是。」
我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忽覺人生轉瞬即逝,有些感慨罷了。」
他微微一笑,抓起我的手輕輕啃了一下,道:「有我陪著呢。」
我啞然失笑,道:「知道了。」
這時忽聽泰山派流雲道長大聲道:「少俠如此說來,疊翠谷覬覦下武功之野心由來已久,所謂育人子弟云云,不過是為收集各派絕技打的幌子而已?」
「正是,」景炎朗聲道:「此次秘密誅殺南武林盟楊老盟主,說不定,也是為了這個緣故。」
那邊楊文鬃已是怒目圓睜,憤然道:「我楊府武功走剛毅威猛一路,與疊翠谷講究輕靈俊逸全然不同,那賊子吞來何用?想來定是我叔父堅決不屈,不肯將楊府武藝流失出去,那賊子便因貪生惡,是以置我叔父於死地!」
景炎道:「疊翠谷韜光養晦,經營數十年,谷中早已搜羅各門各派眾多成名絕技,為何做這些,谷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盼在場諸位主持公道,早日誅殺兇徒,令楊老盟主血仇地報,令疊翠谷谷主之奸猾凶殘大白於天下。否則在場諸位只怕不出數年,就要人人自危,唯疊翠谷之命不敢違,到那時,天下武林只怕便是疊翠谷一家獨大,道義淪喪,奸邪橫行。今日楊老盟主身死不是南武林盟一家之事,而是天下武林共有的大事,望諸位英雄拋開成見,共謀殲敵良策啊。」
他說得情真意切,當下真有不少人動心附和。我卻聽得暗自心驚,以谷主為人,景炎此番公然與他作對,日後一個不察,哪有什麼好果子吃。正憂心之際,卻聽人堆中傳來一聲嘶啞難聽的聲音冷笑道:「一派胡言,你若真為天下武林人著想,為何藏頭縮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第 62 章
「一派胡言,你若真為天下武林人著想,為何藏頭縮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此言一出,在場諸位盡皆竊竊私語,場中個個皆為武林人士,自然早就看出景炎帶著人皮面具,只是江湖中人有怪癖者著實不在少數,景炎不欲以本來面目示人,大家倒也見怪不怪。
但他現下所言之事,句句指向疊翠谷谷主,這樣的大事,若還不肯將身份公諸於世,則顯得所言甚虛,無誠意可言。
楊文鬃不愧為南武林盟主,見眾人不肯信服,立即微微一笑,道:「疊翠谷行事詭詐,谷主更是陰狠毒辣之輩,我楊門聲望赫赫,自然不懼,然魏兄弟單槍匹馬,卻不能不慮,是以我命他帶了面具,防的不是天下英雄,而是疊翠谷的小人之心,秋後算賬。」
他說的冠冕堂皇,倒也令不少人點頭稱是,豈料適才質問之人聞言卻冷笑道:「是麼?只怕防的是他身份揭穿,其險惡用心,大白於下吧?」
眾人聽後皆是嘩然,那青城派的少女們最沉不住氣,有一人當即脆生生地發問:「什麼身份?什麼用心?莫非裡頭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實情不成?」
「這位女俠所言極是,」那人聲音嘶啞粗糙,當真如砂紙擦鐵鍋,有說不出的難聽:「這人口口聲聲,指疊翠谷谷主行兇殺人,無外乎騙你們這些蒙在鼓裡的人去替他們討回公道,圍攻疊翠谷。試問疊翠谷麼多年偏安一隅,可曾派弟子門人冒犯中原武林?可曾作奸犯科,草菅人命?可曾不顧同盟道義,趁火打劫?」
他一個個問題問下,無人能回答,那人冷冷一笑,繼續道:「只怕諸位摸著良心答不出來吧?疊翠谷非但不曾作惡,反倒為武林各派培養不少精英少俠,試問現下武林中風頭最勁的那些年輕人,多少人出自疊翠谷?試問在場各大門派的少俠們,多少人想入疊翠谷習藝而不得?這等摒除門派之見,造福武林的大善事,你們不但不思忖心存感激,反倒聽憑一面之辭臆斷谷主,這等行徑,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麼?」
那些大門派的掌門人聞言面面相覷,彼此都有些尷尬,流雲道長咳嗽一聲,道:「這個,兄台所言過了,此事孰是孰非,尚未定論……」
「若我不出聲質疑,則只怕谷主已是鐵板釘釘的兇手了吧?」那人嗤笑道:「我也不你們如何顛倒黑白,只問一句,若你們認定谷主是兇手後,又當如何?」
流雲道長尷尬到:「這個……」
「只怕就要糾結武林同道,共剿疊翠谷了吧?」那人咄咄逼人地道:「疊翠谷高手如雲,谷主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敢問諸位,你們勝算幾何?」
這個問題一問,眾人登時臉色凝重起來,連我都聽得暗暗點頭,沈墨山笑了一笑,在我耳邊道:「此人倒是個人物。」
「若疊翠谷真個惡貫滿盈,便是實力再強,也強不過天下武林同道。」青城派文宗的道姑冷冷地道。
「是強不過,但足以令武林同道付出慘重代價。」那人呵呵低笑道:「只不過死了個楊華庭,卻要眾人跟著陪葬,這是何道理呢?」
楊文鬃便是再有涵養,此時也臉色發青,沉聲道:「閣下匿於暗處,頻頻發難,居心何在?若真個有理,何妨出來與天下英雄對質?」
那人哈哈大笑,瞬間若大鵬展翅一般自人群中一躍而上,卻不過是一個灰衣老者,臉色頹敗,身材乾瘦,面目陰沉,雙目卻利如閃電,他環視一周,道:「老夫便來對質又如何?你們可知此人是誰?」
他手指一指,直指景炎。
我看得心裡一驚,沈墨山攬住我的腰背,低聲道:「這老東西武功不錯,但不足為慮,無需擔心。」
我點了點頭,心裡卻仍止不住為景炎擔憂,就在此時,卻見那老者踏前一步,冷笑道:「你是何人,莫非真要我揭穿不成?」
景炎冷笑道:「是何人,不,都掩蓋不疊翠谷狼子野心的事實。」
老者厲聲道:「魏景炎,你本是臨川魏門庶子,自幼心術不正,先是以學藝為名潛入疊翠谷,意圖盜取谷中收藏武功秘笈,後奸計敗露,谷主瞧在你臨川魏門的面子上留你性命,只將你逐出谷,你卻心懷恨意,潛伏數年,終於今日逮住機會,污蔑疊翠谷,其行可鄙,其心可誅!」
我心裡大震,臨川魏門,與其說是一個武學世家,不若說是一個詩書世家,門內子弟於詩書禮儀多有建樹,著實出了好幾任翰林,甚至儒學巨擘。但魏門卻又並非一隻味走文官一路,於武藝上也頗有建樹,是以在江湖中也佔一席之地。
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當年景炎纏著我要進書庫見識的情景,那少年活潑可愛,調皮搗蛋,富於冒險精神,他對我多方照應,與我一道玩耍,一道淘氣,難道說,那麼小的孩童,其實已頗具心機,接近我,其實是為進入那處神秘的書庫?
「怎麼了?」沈墨山柔聲問。
我低頭,對沈墨山啞聲道:「當年,他曾纏著要我帶著一道溜進書庫,我一直以為他是年少好奇……」
沈墨山微微一笑,問:「那,他後來又無繼續利用你?」
我一呆,後來我落魄潦倒,他待我的照應扶持,又豈能一言蔽之?我心下頓時釋然,道:「我明白了。」
「我的小黃果真聰明,不做虧本的事。」他微笑道:「朋友跟做買賣一個理,你總得下本錢,才有可能賺回來,但誰做買賣都不敢說十拿九穩,風險難免,」他撫摩著我的背,道:「但若連本錢都捨不得投,便永遠沒賺錢的機會。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笑著點了點頭,卻在此時,聽得台上景炎哈哈大笑,道:「我有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伸手在臉上一揭,登時將一張人皮面具揉下來,露出原本俊朗的輪廓,道:「沒錯,在下正是臨川魏門景炎,只是你才剛說的話歪曲道理。我我離開疊翠谷,卻不是被谷主逐出,乃是洞悉谷主一樁大秘密,恐他殺人滅口,這才倉皇逃出。」
他轉頭對楊文鬃拱手道:「楊兄,這樁秘密與老盟主之死密切相關,然我先前心中惶恐,並未將之和盤托出,今日形勢,卻不得不說,還望楊兄見諒。」
楊文鬃道:「好說。」
景炎瞪了那老者一眼,道:「六年前我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奉谷主之命出谷歷練,卻不曾想遇到疊翠谷仇家,同伴被抓,我拚死跑了出來,逃回谷中,想向谷主稟報,尋找救兵。卻不曾想慌不擇路,跑入谷中偏僻之地,並無意間,聽到谷主與谷中長老對話。」
「那長老言道,疊翠谷集先人之力,網羅天下武功雖得了許多,但整個書庫加起來,卻比不上底天下最厲害的一樣武功,疊翠谷耗費了無數人了財力,卻也只得半部,餘下半部,卻始終下落不明。谷主道,現下已得消息,那半部秘籍下落已有消息。」他看楊文鬃一眼,道:「就在榆陽城忠義伯府南武林盟盟主手中。」
此言一出,群雄盡數站起,嘩然一片。就連落座的諸位有頭有臉的名門正派掌門,也禁不住激動地站起來,其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顫聲問:「你,你所說的,可是百年前武林異人徐臨淮所創,獨步天下,所向無敵的『冰魄絕焰』神功?」
我蹙眉,狐疑著問沈墨山:「這名字好熟,似乎在哪裡聽過……」
沈墨山笑了出聲,攬住我,也不管有人沒人,先親了一下,道:「寶貝兒,也只有你如此遲鈍。」
我臉上一熱,道:「真的,好耳熟。」
沈墨山笑問:「你想不想知道在哪聽過?」
我點了點頭。
他狡黠地眨眼,道:「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轉頭看台上,卻見周圍眾人宛若癲狂一般湧了上去,不少人胸膛起伏,顯見激動萬分,有人大聲嚷嚷:「冰魄絕焰神功早已失傳百年,這消息是真是假?」
景炎昂首道:「自然是真,若不是心有貪戀,疊翠谷又何必行兇殺人?」
就連泰山掌門虛雲道長站起來道:「楊盟主,那半部冰魄絕焰,現下是否仍在楊府?」
這個問題想來問出在場大多數人的心聲,立即引來四下附和:「正是,楊盟主,那半部秘籍,有沒被疊翠谷谷主搶了去?」
我心中不解,悄悄對沈墨山道:「那什麼神功很厲害麼?為何人人恨不得據為己有的模樣?」
沈墨山嘿嘿一笑,道:「天下第一,這個誘惑大不大?學武的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這等誘惑?」
我有些懵懂,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心中黯然,道:「原來,谷主所謀的,只是半本書罷了。」
「錯,不是半本書,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妄想。」沈墨山摸摸我的臉,柔聲道:「其實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人力微薄,天命難違,他是入了魔障。」
慘淡笑,道:「到得今日,方明白,原來半生受苦,就為半本虛無縹緲的所謂秘籍。」
「錯,是為了遇著我。」他笑嘻嘻地道:「是為了歷練完了,往後跟我一道享福。」
我瞪他:「沈大爺怎的一副當家調戲良家女子的地痞嘴臉?」
「是嗎?」他裝模作樣地道:「那小娘子,跟大爺我去吧,保管你吃香喝辣,天天大魚大肉。」
「說來慚愧,叔父去死後,我曾將其遺物好好整理過,並未發現有所謂秘笈。」楊文鬃蹙眉道:「況且冰魄絕焰下無敵,我叔父若有身負神功,又豈會被疊翠谷的奸人所害?」
「這麼說,秘籍定在疊翠谷了?」眾人群情激昂,登時有不少人喝道:「他娘的,殺上疊翠谷,命他交出秘籍來。」
此時卻見快若閃電的刀光一閃,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一人噗通一聲摔到地上,卻見才剛質疑景炎的老者冷冷道:「殺上疊翠谷?就憑你?只怕沒那麼大本事。」
他身影快如鬼魅,眾人都看不清他到底如何出手,須臾之間,剛剛大聲嚷嚷的漢子已被削斷髮帶,披頭散髮直愣愣撲倒在地,半響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那老者一個轉頭,目光狠毒地望向景炎,冷冷道:「這麼說,你潛入疊翠谷,是為了找另外半本秘籍?」
景炎傲然道:「不錯。」
「很好,只是我疊翠谷享譽江湖,卻並非靠半本摸不著看不見的勞什子神功!」他話音剛落,卻見刀光一閃,已經撲向景炎而去。我「啊」的聲一輕呼,沈墨山手中飛出一物,卻聽匡噹一聲,那老者退後兩步,手持一柄薄薄的彎刀,景炎卻面露白紙,連連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定,胸膛不住起伏,卻已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那老者目光驚疑,冷笑道:「看來今日場中另有高人,嘿嘿,卻請出來一見。」
他連呼三聲,沈墨山皆裝作不理,卻湊過來與我咬耳朵:「他以為自己是絕色美人麼?要見老子老子就得給他見?」
「既然不欲露面,那便請不要干涉疊翠谷之事!」老者狠聲說完,刀光一閃,仍是砍向景炎,我看得心驚肉跳,驚呼出聲,沈墨山卻巋然不動,卻在千鈞一髮之際,那刀猛地變了方向,穩穩架在一旁的楊文鬃脖子上。
「得罪了,小楊盟主。」那老者陰狠地道:「我本不欲將貴府家醜爆出,卻如今不得不說。」他揚聲道:「列位,楊華庭確為疊翠谷中人所殺,但此人乃衣冠禽獸,死有餘辜,疊翠谷殺他,非為什麼勞什子秘籍,而為替天行道!」
第 63 章
「列位,楊華庭確為疊翠谷中人所殺,但此人乃衣冠禽獸,死有餘辜,疊翠谷殺他,非為什麼勞什子秘籍,而為替天行道!」
此言一出,旁人猶可,楊文鬃登時大怒,吼道:「楊某絕不能容忍有人辱及先人,看招!」他聲止掌至,五指併攏,一掌夾著疾風劈了過去。那老者嘿嘿冷笑,斜斜避開,道:「怎麼?恐你們幹下的腌臢事大白於天下,想殺人滅口麼?」
楊文鬃出掌如風,手下不停,那老者左躲右閃,身形如電,皆輕鬆避開。眾人只覺瞧得眼花繚亂,但見楊文鬃漸漸的步履紊亂,呼吸急促,一套掌法使下來,卻連對方一片衣角都沾不到,他瞧著越來越急,登時吼道:「來人,與我拿下這妖言惑眾的奸人!」
他話音一落,登時有十二名漢子手執鋼刀圍了上來,一齊出招,登時一片刀光熠熠,直瞧得我睜不開眼。耳邊卻聽得沈墨山呵呵低笑:「竟然連陣都擺出來,好看,比街邊賣藝的可好看多了。」
他見眼露疑惑,遂解釋道:「小黃,這十二人乃忠義伯府精心培養的下屬,單個武藝一般,加起來卻是一個厲害的刀陣,叫什麼四象八荒陣。這個陣法由來已久,相傳乃百年前一位精研易經八卦的道長所創,楊府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據為己有,真有意思……」
我看那老者在陣中險象環生,再也不敢托大,刀一光閃,那柄薄如紙的刀已呈現在手,快如閃電,須臾衝撞,陣中一片利器相碰的匡當聲,那東北角似乎有人抵擋不住他的快刀,然不出瞬間,旁邊人已援助過來,老者背負受敵,卻無法衝開此陣一角。
「妙,這個陣真乃大妙。」沈墨山看得興高采烈,道:「就是十二人太多,若削減一番,剩個七人,則變幻移動更為靈活。不錯,趕明兒我也弄一個,專門訓招財進寶他們幾個。」
招財在一旁聽了,立即苦了臉道:「主子,不帶這麼折騰我們的……」
「臭小子,這可是教你長本事……」他眼珠子一轉,突然道:「哎呦不妙,老頭要出殺招了。」
我忙定睛一看,卻見那老者眼露凶光,手下招式越發凌厲,竟招招要見人力劈於刀下。
「可惜啊可惜,陣法雖然精妙,可使刀的遇著刀祖宗,這下只怕要糟。」沈墨山喃喃地道,轉頭問我:「寶貝,我跟你商量個事,今日的事還是讓它照著該發生的狀況發生下去,你覺著如何?」
我疑惑地問:「什麼意思?」
他握住我的手,柔聲道:「就是說,呆會即便有什麼令你難過的事,你也需記得,那都過去了。今兒個難得見著狗咬狗,還是讓雙方咬出個頭破血流來的好。」
他話音未落,即聽自手中嗖嗖數聲,叮噹幾聲輕響之後,卻見十二人中一人噗通倒地,陣法一出現空缺,那老者當即如大鵬展翅,高躍而出,提刀立在胸前。
楊文鬃大怒,朗聲道:「何人躲在暗處鬼祟行事?出來!」
底下一片嘩然,那老者沉默著攤開掌心,卻見掌中一枚普普通通通寶銅錢,他嘿嘿冷笑,對楊文鬃道:「我若是你,便不逼那人出來,這等功力,老朽可不是對手。」
他將銅錢往地上一擲,冷冷地道:「況且,他可不算為我解圍,他是救了你的人。」
楊文鬃冷哼一聲,道:「你敗績呈現,還敢在此說大話。」
「是麼?」老者嗤笑一聲,緩緩地道:「破陣我確實不成,但我難道不會殺人麼?」
楊文鬃臉色一變,那老者淡淡地道:「若這十二人功夫與你一般,我定然被困死無疑,但他們這等三腳貓的功夫,若不是仗著陣法精妙,別說十二人,便是二十人,老夫頃刻間殺也殺了。」
他單刀在手,目光陰狠,卻又有武術宗師的天然氣派,在場人人毫不懷疑此人所說是真,楊文鬃臉色變白,卻強撐著道:「楊府便是傾盡全力,也容不得你誣蔑門庭,辱罵先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你道我誣蔑辱罵,可歎你奉為尊長,言聽計從的楊華庭,卻實際是個人人得以誅之的老匹夫。這麼多年,你以為他為何每逢月圓,必定會閉關練功?他閉關是閉關了,但練的什麼功,你又知道多少?」
楊文鬃一愣,脫口而出道:「你,你怎會知曉這些?」
那老者嘿嘿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再問一句,你可知,這十年來,榆陽周邊人牙子最大的主顧是誰?」
楊文鬃怒道:「是誰與我楊府何干?我府內奴才皆是家生奴才,極少需往外買人。」
「那你就錯了,最大的主顧,便是一位姓周的老爺,這周老爺在人牙子裡可是鼎鼎有名,專買模樣清秀,年紀比較大的少年,這類孩子原本行情不好,最難脫手,得虧了這位周老爺,這麼些年,人牙子們不再發愁,這一樣個人,自然令人過目難忘。」
楊文鬃道:「你無憑無據,休想將此人與我楊府沾上關係。」
「放心,」老者淡淡地道:「老夫既然敢來,便斷不會無憑無據,胡亂誣賴好人。」他拍了拍手,人群中立即走出一中年子,一手提著一人,穴道被制,口不能言。那人提著兩人,卻彷彿渾然無物,步履輕健。他一上台,將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轉過頭,一張臉暴露人前,我掩住口,滿臉驚疑,這不是平叔又是哪個?
平叔扔完人,微微朝那老者躬身,又退到一邊。
那老者一把提起地上衣著綾羅的那位,解了他的啞穴,那人登時哇哇大叫:「賊子,快放了我,少主,救命啊……」
底下楊家人有人失聲驚呼:「楊總管……」
「這位楊總管,就是適才老夫所言的周老爺。」那老者淡淡地道。
「你,你胡說八道……」楊文鬃臉色發白,顫聲道。
「我是不是信口開河,咱們來問問這位楊總管便知曉。」老者微微頷首,那邊平叔便一掌拍肩上穴道,那人登時疼得連聲慘叫,待他叫上一陣,平叔放解了他的穴道,冷冷地問:「楊府十年來,買多少男孩?」
「根本,就沒有買過什麼男孩,」那人痛得滿頭大汗,卻掙扎著道:「忠義伯府,只用家生奴才……」
「看來,你還冥頑不靈。」那老者淡淡地道,舉掌欲拍下。
景炎在身邊一動,出招攔下,他武功與那人想去甚遠,只是取了個巧勁阻止老者有所動作,卻並不追擊,一招得手,立即退遠,道:「你們當著下英雄的面嚴刑逼供,等供詞,哪有可信?污蔑不成,又逼迫忠僕反咬主子,莫非,們真當世上無公義二字麼?」
他這話得切中要害,座上數位名門掌門人無法再袖手旁觀,流雲道長率先站了起來,道:「不錯,疊翠谷不要欺人太甚了。」
那老者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好,平四,放了另一個,咱們跟這位周老闆對對質。」
平叔頷首,將另一人解了穴道,老者問:「你給大伙說說,你是何人?」
那男子形容猥瑣,目光閃爍,又有畏懼又有奸猾,當即哭號:「好漢饒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平日裡奉公守法……」
「行,你只需說,你幹的什麼營生?」
「我,我,我不過替想賣孩兒的與想買孩兒的人家扯線而已,我可沒偷好人家的孩子,也沒逼良為娼,干傷害理的事,我……」
「你可認得此人?」老者冷冷地指著那總管問。
人牙子仔細辨認下,登時喜道:「認得,這不是周老爺麼?」
「我從沒見過此人!」那楊總管臉色大變,矢口否認。
「大膽!」楊文鬃忍無可忍,怒道:「這是哪裡找來的奸猾小人,胡亂指認,他說的話如何能作數?楊總管在我府上兢兢業業做了數十年,從未犯錯,深得我叔父信賴……」
「不深得他信賴,這等機密的事,怎會交給他去做?」老者冷笑對那人牙子道:「你可得仔細掂量著腦袋回話,這裡的人不相信,我就保不住你,明白嗎?」
那人牙子膽怯地環顧四周,豁出去嚷嚷道:「我若有半句謊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周老爺,您別不認我,這幾年來,小的可沒少孝敬您,您說要悄悄兒地找清秀少年,小的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那些鄉下人賣大的,留著小的,這麼些年,您共買去十六個男孩,每個紋銀二十兩到五十兩不等,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
「放屁,我乃楊府總管,何曾認得你這等低三下四之人!」那總管大聲嚷嚷:「便是府裡要買人,也輪不到我一個總管出面,這人簡直胡說八道……」
「我沒有,我沒有!」人牙子被逼急,胡亂磕頭,道:「我那可有賣孩子留著的賣身文書,上面有周老爺親筆簽字,我可是官家人牙子,干的不是那坑蒙拐騙的缺德事,小的說的是真是假,諸位老爺一查便知……」
第 64 章
那人牙子一語未完,卻聽利器破空之聲數響,那老者一馬當先,長袖一揮,將兩枚鐵鏢揮落在地,嘿嘿冷笑道:「怎麼著?迫不及待想殺人滅口?沒用的。」
楊文鬃眼中狠意一閃而過,正待開口,卻被景炎搶了過去道:「這等妖言惑眾的奸賊人人得以誅之,又何來殺人滅口一說?爾等只不過弄來一個不知何處的人牙子在此胡言亂語,又威逼脅迫楊府總管,你們真以為死無對證,就能如此顛倒是非黑白麼?可歎楊老盟主身前慷慨仗義,一身正氣,武林中受他恩惠者數也數不過來,如今死於非命,屍骨未寒,卻還要被人潑上這等污名,真真叫人寒心!」他目光冷冷地環掃四周,道:「難道天下英雄早已不明是非,置身事外至此了麼?」
這等話楊文鬃就算心中作如是想,嘴上卻說不得,但景炎與楊府無甚關係,反倒能說上話。況且,楊華庭身前極愛名聲,確實也做了許多沽名釣譽的俠義之事。且忠義伯府為南武林道中執牛耳者,素有公正廉明的美譽,場上許多人或多或少受過楊府的恩惠,此時也覺得死者為大,那老者如此咄咄逼人,早已有失厚道,且所提人證物證疑甚多,由不得人不懷疑。景炎此話燃起場中不少人的正義感,登時有人拔刀吼道:「兀那賊人,有等在此,就由不你得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污蔑楊老盟主死後英名。是不是的,先接三百招再說。」
他話音一落,底下紛紛響起拔出兵刃的聲音,很多江湖人士紛紛站起,道:「正是,由不得你在此處令楊老盟主死不瞑目,有什麼奸計,問過天下英雄再說!」
形勢一下又驟然急轉,那老者狂肆大笑,道:「若不是來前谷主大人千叮萬囑,今日不得傷一人性命,就憑你們這些人,我離魂刀又何懼哉!」
此語一出,眾人動容,手持兵刃要一哄而上的人不由躊躇起來,連座上數位大名鼎鼎的掌門人都盡皆露出驚詫神色,楊文鬃臉色頹敗,退了兩步,顫聲道:「離魂刀,郭榮,郭前輩?」
「正是老夫。」那老者一臉傲氣,環顧四周,冷哼道:「想不到老夫避世多年,江湖上還是有人認得我。」
沈墨山呵呵低笑,彷彿看到什麼好玩的事,附耳低聲道:「想不到是這老小子,當年曾被我一位師長打得哭爹喊娘,想不到人老了臉皮也厚了,現如今竟然還有臉出來現世。」
我心下詫異,問:「這人,很有名麼?」
「還行吧,」沈墨山頗有興味地道:「看到他,我手就發癢,忍不住想揍他。」
「為什麼?」我疑惑地問。
「因為他欠揍,」沈墨山興奮地道:「我那位師長是劍法大師,他曾說過,練他那種劍法,揍離魂刀這等自稱刀法天下第一的王八蛋最為痛快,我還以為郭榮早死了,為此頗引為憾事,如今既然還沒死,那我非一嘗夙願不可。」
我笑了起來,道:「他為難景炎,我早瞧他不順眼了,你要揍就揍狠點。」
沈墨山眼睛亮了,一眨不眨地盯著,笑嘻嘻道:「小的得令。」
正說話間,平四卻悄然搶上一步,從懷裡掏出兩本冊子遞了上來。老者郭榮接過後朗聲道:「老夫也不算無名之輩,犯不著處心積慮搞臭楊華庭等後輩的名聲。諸位若疑我居心叵測,不如看看這兩本東西。」
他遞給一旁的流雲道長,道:「一本乃此人牙子賣孩童的記錄,內有周老爺簽字;一本卻是楊府總管日常開銷的流水賬,此二人是否同一人,大家一對筆跡便知。」
流雲道長臉色猶豫,卻仍然接了過去,與同坐的幾位武林耆老一同翻看,豈止越看臉色越發鐵青,楊文鬃蒼白了臉,顫聲道:「諸位前輩……」
「筆跡相同。」那中年道姑看完後,理也不理他,卻將兩本冊子擲出,冷冷地道:「這位總管,你買沒買孩兒,還是從實招來吧。」
楊總管臉色頹敗,猶如死人,抖著下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不說?」郭榮將兩本冊子接過,打開流水賬那本,朗聲念道:「此賬本每隔幾月,均記載一筆費用,名目上卻只含糊寫著『內房所用』四個字,請問楊總管,這內房用的是什麼?為何它們的數目,與人牙子這本賬本,時候金額,一分不差?」
那些先前衝動的人,此時都紛紛垂下兵刃,人人均將目光投到楊文鬃身上。楊文鬃臉色蒼白,忍不住顫聲發問:「楊總管,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那楊總管初時甚為硬氣,便是受刑卻也昂然不倒,此時卻禁不住輕輕顫抖,看著楊文鬃,道:「少主子,這……」
「就算這都是楊總管所買,那也是他一人之事,與楊老盟主何干?」景炎眼神中流露出慌亂,大聲道:「說不定他喜好做買人賣人的買賣,不定他練什麼邪門武功需用到這些人,說不定他便是深藏不露的殺人狂魔,嗜殺成性……」
但他此時嚷嚷出樣的話,卻可信度不高,眾人充耳不聞,卻個個瞧著那位管家,期望他能說出真相。
「不錯,人是我買的,」那楊總管 猛地抬頭,嘶聲道:「少主子,魏少爺說得沒錯,我便是嗜殺成性,還專殺等清秀少年,這麼多年,我殺了統共八十三人,屍首全埋在府內後面的荒山上, 我,都是我一人所為,與老盟主無關,我罪該萬死……」
他喊完,立即臉色一凝,那老者趕忙上前一步,卻終究晚了,只見他緩緩軟倒,嘴角流下一絲殷紅血跡,卻原來已經咬舌自盡。
楊文鬃搶前一步,托起他的身軀,雙手不住顫抖,眼中儘是慌亂悲憤。
「了不得,楊華庭竟然還有此忠僕,」郭榮嘿嘿冷笑:「只可惜只能做個枉死鬼,我等若不是將此事摸了個水落石出,又何必來此與天下英雄對質?」
他負手而立,朗聲道:「各位,那八十三具骸骨,我疊翠谷已盡數挖掘,此刻便堆在後山之上,是不是少年人屍骸,是不是身前遭虐殺,各位一望便知。此事確是由於有人練了功夫,渾身血脈沸騰洶湧,若不時時與童男行雲雨之事,便會氣血翻湧,血脈逆行而死。但這人不是那位楊總管,試想楊家闔府上下,除了楊華庭,誰能有資格練這門高深武功?」
他冷笑著看向完全茫然無措的楊文鬃,道:「楊小盟主,若一有人,道貌岸然,實則凶殘污穢,以姦污虐殺少年郎為練功手段,短短十年,殺人竟達百人之多,這樣的人,是不是該殺?是不是該不管他身份幾何,武功高低,該痛下殺手,不得令此人再為害人家?」
楊文鬃閉上眼,渾身戰慄不止。
郭榮笑了一笑,轉頭看向景炎,道:「魏景炎,你口口聲聲說疊翠谷卑鄙無恥,狼子野心,現下你不妨問問你自己,當年若不是谷主瞧在你魏家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只怕落入楊華庭那老畜生手中的,便不是柏舟,而是你了。」
景炎渾身一震,瞪大眼,顫聲道:「你,你是說,柏舟,當年被楊華庭……」
「廢話,」郭榮哈哈大笑,道:「楊華庭練功走火入魔,早已變得殘忍齷齪,你那位好友彼時正是大好年華,落入他手中,豈有不享用一番之理?怎麼,他沒告訴你?想來也是,這等事,如何說得出口?」
景炎勃然大怒,飛身撲了上去,嘶聲道:「混蛋,納命來!」
他左掌擊出,右掌握拳,一掌未至,卻已變拳全力打出。這招式凌厲無比,然他自身武功,與那郭榮想必相去甚遠,招式未老,郭榮的離魂刀就已幻化成炫目彩虹纏繞而上。景炎慌忙避開,身法靈活,但他避開了那絢麗一刀,卻哪知郭榮卻只是虛招,卻聽砰的一聲響,郭榮左手合掌,狠狠打中他的胸口。
景炎若斷線風箏往後飛倒,郭榮冷冷一笑,離魂刀再度出手,這回卻是要取他首級。就在此時,我身邊的沈墨山嗖的一聲,宛如天神御馬臨風而至,明明離著台尚有七八丈遠,然一躍而起,凌空拍出一掌,登時令那位郭榮臉色大變,竟硬生生退了兩步。
須臾之間,沈墨山已然到得他眼前,右手成拳,又猛擊過去,這招式與適才景炎所用,看起來一摸一樣,卻不料效果差之千里,適才郭榮蕭殺之極的離魂刀此刻卻無法自如揮出,不得不橫刀擋胸,再盡力劈去。他只道沈墨山人在半空,定然無法避開,只能硬生生受他一刀,哪料得沈墨山招數不變,又是一掌拍出,仍是剛剛那樣平淡無奇的招式,郭榮卻神色大驚,揮刀一半,不得不半途撤回畫成圓心,連退好幾步護住胸口,卻也在無形中,將景炎讓了出來。
沈墨山揪住景炎背心,往後一拋,大喝道:「招財,接住。」
招財應了一聲,身姿展開,迅速躍起將景炎穩穩接下,抱到我身邊,我心裡怦怦直跳,忙過去一把探他鼻息脈搏,所幸留有一口氣,這才心定一定,卻見景炎面白如紙,掌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我又氣又急,忙從懷中掏出栗亭做給我日常強身健體的丸藥,也不管那麼多,先塞了一粒入他的口,他咽半日,好容易才嚥下,眼睛睜開,看著我,神情大慟,竟慢慢濕了眼眶。
「別他娘的流馬尿,」我一著急,一句沈墨山典型的口頭禪脫口而出,「你哭個屁啊,我若沒來,你是不是盤算著先跑去跟罄央哥相聚?」
他臉露羞愧,道:「對,對不住,我不曉得楊華庭那般對你……」
「行了,給我閉嘴。」我怒氣沖沖,壓低嗓門道:「老子已然報了仇,那事就揭過去了,你他媽再提一句,我大耳刮子抽你。」
他微微一笑,啞聲道:「柏舟,你好凶……」
我還待再罵,卻見他頭一歪,暈了過去。
我畢竟不懂醫術,也不知那一掌擊在他胸口到底傷勢如何,抬頭焦急望向台上,卻見沈墨山手持一柄不知打哪搶來的鐵劍,身姿矯若游龍,煞是好看地與那柄離魂刀纏鬥在一處,嘴裡荒腔走板,沒個正經地吟唱一闕詞「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了拼終難拼,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唱得難聽之極,全無韻律可言,然手中的劍卻一招妙過一招,待念道「來生願」時,卻只聽尖利的鐵器摩擦聲,長劍貼著離魂刀蜿蜒而上,瞬間透過虎口,刺穿了郭榮的肩胛骨。郭榮一聲慘叫,離魂刀落地發出噹啷一聲,面如土色,渾身抖得宛若篩子一般,道:「你,你是何人,為何,為何會這劍法?」
沈墨山哈哈大笑,道:「我誰也不是,只來試試用劍法揍離魂刀是否真這麼過癮,如今一瞧,也不過爾爾。」
他狂妄跳脫,目中無人,縱使易容得面目猥瑣,卻自有一股凜然威儀的氣勢不容人小覷。便是一旁站著的平四,此時攝於他的威嚴,竟也沒上前為郭榮報仇。我看得心情舒暢,微微一笑,對招財道:「讓你主子回來,要顯擺往後再尋機會,現如今救人要緊。」
招財笑嘻嘻地道:「是。」隨後一個起落,身子美妙地躍上台上,附在沈墨山耳邊低語一句,沈墨山笑嘻嘻地道:「啊,對不住,我老婆叫我回家吃飯,先這樣,回見各位。」
他轉身要走,卻聽郭榮在身後厲聲道:「站住!你是何人?袁紹之是你什麼人?」
沈墨山笑著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郭榮怒道:「你從我手下帶走疊翠谷叛徒,壞我大事,閣下此番做派,便是與疊翠谷為敵!」
「那正好,」沈墨山目光如電,看向那郭榮道:「你回去告訴你家谷主,柏舟的賬,我遲早跟他算,上次只燒了他十數處屋舍,這一次,我定要他傾家蕩產,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