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個月後,武林盟主步驚雲偕同新婚妻子於雲夢山腳下意外身的消息傳回京城,為雲夢山的鬼域稱號再添幾分恐怖。
清楚齊瑄與步驚雲私奔的齊皓迫於無奈之下,終於正式登基,成為齊國新皇。至於齊瑄,朝廷對外宣稱急病駕崩。
但有兩個人打死不相信步驚雲和齊瑄會死在雲夢山,他們便是齊爭與儲笑夢。
齊爭有自己的消息來源,知道步驚雲和儲笑夢是同門,師出雲夢山中,怎麼可能死在那裡?於是,他找上儲笑夢,而她正在收拾包袱,準備赴雲夢山一探究竟。
「儲姑娘可是要去雲夢山?」
被一個太監叫姑娘,儲笑夢吃了一驚。「你是……」
「齊爭。」齊爭也不瞞她,直言身份。
「師兄說的皇后之子就是你。」她聽過他的名號,但沒見過人。
「正是。」
「你找我有事?」她神態慵懶,渾身一股與世無爭人味道。
這讓齊爭感到些意外。任何人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後,又見他一身太監服飾,都會驚訝,只有儲笑夢雙目明明直視著他,眼裡卻沒有他,頗有怪異。
他對她有一些好奇,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步驚雲與齊瑄的生死。
「儲姑娘要去雲夢山,可否攜本王同行?」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雲夢山?」
「步統領與儲姑娘皆師出雲夢山,步統領卻在自家門口遇害,若我是儲姑娘,我也會回趟家,弄清楚事實。」
「你怎麼曉得我和師兄是雲夢山的人?」她以為這事兒除了師父、步驚雲、小師妹和她之外,沒有第五個人知道。
「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他目射寒光,一身的殺氣。
「師兄說過,你頗有先皇武勇之風,看來是不假。」一個沒上過戰場的人,卻能擁有血煞之威,就算沒有軍帥的本領,也當得起一員衝鋒陷陣的虎將了。
「多謝誇獎。我們這就動身吧!」他很憂心妹妹的安危。
「現在不是出宮時刻,至少要等到天黑。」宮裡到處都是李友合的眼線,她可不想引一堆蒼蠅蚊子回師門。
「不礙事,那些探子我已經讓人清理乾淨,不會再有人追蹤我們的下落。」
他其實懷疑,步驚雲和齊瑄在雲夢山遇害,正是大內密探惹的禍。
朝廷的情報機構就掌握在李友合手裡,他若是真心與齊瑄、步驚雲過不去,遣人跟蹤他們,然後暗下殺手,也是有可能的。
自從步驚雲夫妻喪命的消息傳來,他就很懊惱,怎會相信李友合的人品,以為只要齊瑄離去,齊皓公開露面,李友合便不會為難齊瑄,轉而一心輔佐新皇。
如今看來,李友合根本心懷不軌,早有意弒君,只可恨他未能及時防範。齊爭心如刀割。
儲笑夢想不到他深藏皇宮,也有通天手段。
但既然他把麻煩都解決了,她也無意在宮內多留片刻,點頭說道:「那就走吧!」輕飄飄的身影,似慢實快,行走間,腳步彷彿不沾地似的。
小豆子想起齊瑄以前常跟他抱怨,儲笑夢的「幽魂功」專門嚇死活人,她懷疑傳說中的鬼魅正是這些身懷絕頂輕功的武林人士扮的,那模樣既囂張又可愛。
他的妹妹……他看護了她十年,怎能讓她隨隨便便被害?
李友合、周鵬!千萬別讓他發現任何他們暗害齊瑄的線索,否則哪怕要背那鳥盡弓藏的千古罵名,他也要李、周兩族滿門伏誅!
算一下日子,齊瑄和步驚雲已經在雲夢山谷待了五個月。
而他,始終昏迷,未曾清醒,傷勢也沒有惡化。
毒手鬼醫幾次自薦要試著為步驚雲治療,齊瑄都拒絕了。
老頭子前回試都沒試,便判斷步驚雲沒救,要他交代遺言,這種蒙古大夫,齊瑄怎麼放心把步驚雲交給他診治。
但她也發現了老頭子在醫道的獨特成就,單看他能給不小心摔斷腿的兔子接上狗爪子,術後兔子還能活蹦亂跳,就知道老傢伙醫德雖差,本領確是不錯。
她自己翻閱老頭子的珍藏,五個月來,讀了不下千本的醫術,甚至連那些煉丹、製毒、用蠱的書她都看了。
論醫學上的知識,已經不輸毒手鬼醫,兩人所差的只是經驗罷了。
老頭子第一次見到如此好資質的年輕人,心裡癢癢的,不止一次表現出收徒的意願。
但齊瑄根本不鳥他,她記恨心之高,可與天地相比,不過用起老頭子珍藏的靈丹妙藥,她卻是絲毫不手軟,拿他的東西就跟進自家廚房吃飯一樣。
一大清早,老頭子的叫罵聲震散了谷內長存的霧氣。
「臭丫頭,你竟敢動我的紫玉芝!」老天爺,可憐可憐他吧!活了一、兩百歲,卻教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欺負,連他用了近百年光陰栽培的奇珍都保不住,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叫什麼叫?地裡長出來的東西就是要給人用的,光留在那裡,你準備餵豬啊?」齊瑄邊回吼,手裡不停搗著藥膏。
按照她讀的醫術判斷,步驚雲現下是受傷過重,雖有離塵丹吊住一口氣,卻不足以完全恢復,需要徐緩進補,將他喪失的元氣都調養回來,則人必清醒,重得康健。
既然要調養,她當然不會吝嗇,小豆子給的奇丹妙藥盡數入了他的口,剩下的,就從老頭子那裡挖。
於是,毒手鬼醫倒霉了,他的丹房、藥圃成天丟東西就算了,連他百餘年前闖蕩江湖,賴以成名的寒鐵針都被齊瑄二話不說搶了去。
她的說法是,步驚雲因為身體太虛,哪怕給他仙丹,他也無福消受,必須有人以外力助他吸收藥力。
當然毒手鬼醫可以運功替步驚雲推宮過穴,但齊瑄不信任他,還是她親自動手,以針灸為步驚雲理通經脈好些。
而雲夢谷中最好的針就是那套寒鐵針,她不用那玩意兒,要用啥?
老頭子氣個半死,卻拿她沒轍。動手殺她簡單,問題是徒弟的老婆隨便宰了,待步驚雲清醒,還不與他拚命?
弄些小毒、小蟲嚇她?不好意思,她的身體已經被春風化雨丹改造得百毒不侵,再說她也不怕那些蛇蟲鼠蟻,相反地,她還喜歡蛇羹。
這樣一個打不得,罵不得,甚至與他有點臭味相投的小丫頭,讓他吃足了虧。
老頭子闖進了齊瑄一手打造的草屋中,轟地,那本來就不甚牢靠的房子被他撞塌了半面牆。
齊瑄連眼都沒抬,逕道:」日落之前給我修好,否則我讓你一起曬月亮。」意思是,他的草屋也休想保住。
老頭子也不在乎,這種草屋本來就是懶人隨手弄弄,幾腳就破壞掉的東西,一炷香便可以蓋一棟,兩腳可以踩平一間,簡單得要命。
他所有心神都投注在齊瑄手中的藥缽裡。「這個味道……火灸草?你這個笨蛋,紫玉芝性寒,火灸草性 ,兩種水火不容的藥材,你怎麼可以一起使用?」
「你才是傻瓜。紫玉芝雖性寒,生長之處必是地 所在,火灸草卻是寒冰源特產,他們一是外冷內 ,一是外 內冷,二者合用正好君臣相輔,大補之道。」齊瑄說歸說,手裡的動作卻是沒停過。
這兩種藥是很難相融,她花了半個時辰,不停地研磨,攪拌才讓它們逐漸合一,此刻萬萬不能停手,否則前功盡棄。
「胡扯,從來沒有哪本書有記類似記載。」
「盡信書不如信自己。」
「你習醫才多久,如此自大,當心醫死人。」
齊瑄手不停,鳳目卻惡狠狠朝老頭子一瞪。「你再敢咒他一句,我誓將雲夢山化作平地。」別看她一個小姑娘嬌弱弱,好歹干了十年假皇帝,天生威嚴已深入骨髓,比拚起氣勢,活了近兩百年的老頭子卻不是她的對手。
他只覺得這丫頭邪門極了,明明此刻形容狼狽,兩眼熬得通紅,但姿態好像她合該被拱在高位上,受眾人跪拜。
他嘴巴張了張,想刺她兩句,又想勸她,這一陰一陽兩種藥物,萬難調和,她不必枉費心機了。
可見她一心一意為步驚雲製藥,老頭子一肚子的話卻是半句也吐不出來。
他就看著她手持藥杵,不停地在缽裡研磨,紫玉芝和火灸草是有融合的跡象,卻是非常緩慢。
有過了約一個時辰,他驚見藥杵滑落幾點艷紅。
「小丫頭,你……」
只一瞬間,艷紅進入藥缽裡,本是極難融合的兩樣藥物卻是奇跡般地迅速化為一體。藥缽裡一團藥膏呈現淡粉色澤,漸漸地,一股清香溢出,似芝似蘭,光嗅一口,心裡便有說不出的舒坦。
齊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藥引!紫玉芝和火灸草確實是君臣相輔,大補之藥,卻屬性殊異,得有藥引才能發揮它最大的功效,而我的身體受過春風化雨丹的調理,我的血肉便是最佳藥引。」
她放下藥杵,老頭子驚訝地看著她張開的手掌,血肉模糊,不知道她研磨了多久,弄得整隻手掌幾無完膚。
她卻不在意,知道自己的鮮血是最好藥引,哪裡會吝於幾滴血?
取了寒鐵針,她眉頭不皺一下,劃開腕脈,一股鮮血流入藥缽,霎時滿屋清香,紫玉芝和火灸草徹底合而為一。
「我就知道我一定會成功,哈哈哈——」她仰頭大笑。「驚雲,你等著佩服我吧!」神情無比地得意。
老頭子看著草堆上昏迷不醒的徒兒,再瞧哪猖狂的小丫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年輕時就是個孤僻的人,因為性情古怪,一輩子沒什麼朋友,遑論情人和家人了。直到年老,收了三個徒弟,雖將一身本事盡數傳授,卻未有太深的感情,所以見步驚雲命在旦夕,他便直接要步驚雲交代遺言。
在他想來,徒弟臨死前若有心願未了,師父伸把援手,也就夠了;生離死別,人生常態,也沒什麼好悲傷的。
丫頭卻不同,於「情」一字執著得可怕,只因他說了一句「步驚雲沒救了」,她記恨到不讓他碰步驚雲一根頭髮。
看得出來丫頭是個養尊處優的人,光瞧她的氣度就與一般人不同,可為了照顧步驚雲,什麼雜事、難事、髒事,她一手包了。
發現自己的血可以做藥引,二話不說割了腕。
這是什麼樣的感情,讓人顛狂似瘋?
老頭子看齊瑄急匆匆給步驚雲解衣施藥,瘦了一圈的身子在那邊團團轉著,一陣莫名其妙的羨慕上了心頭。不知道哪一天他倒下了,會不會有個人也這樣敢與天鬥,立誓要拉他回陽。
儲笑夢和齊爭進入雲夢山谷時,天色已全黑。
兩人在谷口見到呆坐在地面,仰頭望月的老頭子。
儲笑夢旋即施禮。「師父。」
老頭子沒回答,依舊看著月亮。
齊爭上前拱手道:「見過毒手鬼醫前輩。請問數月前,雲夢山腳下一場大戰,前輩可知否?」
儲笑夢白了他一眼。他們是來找人的,問那些雜事幹麼?
她直言道:「師父,師兄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她性子有幾分似老頭,偏冷,偏淡。
聽到二徒弟提到長徒,老頭子終於有反映。「半死不活,跟她媳婦在右邊那棟草屋。」
一聞「媳婦」二字,齊爭雙目一亮。「一定是小瑄子。」他大步跑向草屋。
這時,齊瑄正擰了條布巾給步驚雲擦身子,聽見草屋門被撞開的聲音,以為又是老頭子來鬧。
她頭也不抬,冷聲道:「死老頭,還不把門關上,要是夜風吹涼了驚雲,我明天去燒了你的藥圃。」
「小瑄子!」再見妹子,綾羅換成布衣,粉嫩如春花的嬌顏操勞得一臉憔悴,齊爭心頭一陣痛。
熟悉的聲音讓齊瑄手中的布巾落了地,她抬頭,瞧見以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見的人。「小豆子,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是我……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他也看見了步驚雲,曾經鐵漢一般的男人,竟然倒在草堆上,人事不知,不過臉色比齊瑄好上不少,足見受到良好照顧。
齊瑄扁扁嘴,紅了眼眶,卻是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我不苦,只要跟驚雲在一起。怎麼都不苦。」不讀醫書不知道,習了醫,再回思身體的變化,她才恍悟這十年間,步驚雲待她的好,她心裡只有歡喜,又哪裡會苦?
「你呢?怎麼會出宮?」
「外頭到處流傳武林盟主步驚雲偕同新婚妻子遨遊四海時,誤入鬼域,被雲夢山裡的怪物害了。我在宮裡聽到消息很擔心,碰巧儲姑娘也放不下步統領,於是我們兩人就一起找來了。」
「儲姑娘?是笑夢嗎?」她也不追究他怎能輕易離宮,反正他本事大得很。至於身份,他說過,他們是一輩子的手足,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必講得太清楚。
不過有一件事一定要說分明。「雲夢山裡根本沒有怪物,謀害我和驚雲的是周鵬,至於他是怎麼知道我們夫妻的下落,哼,肯定是李友合手底下那班密探的傑作。」
「李友合,周鵬——」他咬牙。「小瑄子,你放心,我不會放過那兩個傢伙的。你先把事情經過說一遍,他們是不是私下蓄養了高手,竟能將步統領傷得這麼重?」
「狗屁高手啦!周鵬那混蛋把破城弩搬出來,是人都受不了。」一想起步驚雲被鐵箭釘在地上,血流滿地的樣子,她恨不能活剮了周鵬。「但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驚雲掩護我先走,等我搬了救兵回去,他已經重傷昏迷了。至於周鵬,我沒有看到他,不知道他現在如何。」
「我曉得,他不顧己身攻下盤龍關,一路打到狄國都城,逼使狄王投降,奉大齊為兄,兩國永結同好。但他自己受了重傷,皇上念他勞苦功高,破例封了王爺,如今是大齊開國以來第二位異姓王。」他笑得很冷,比冰更冷。
朝廷早有嚴令,破城弩那等利器,唯有兵部許可方能使用。周鵬倒好,私下拖了就用來對付皇室中人,還博了個封妻蔭子的好聲名,了不起,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不知道小皓子有沒有牽扯在裡頭,若然,大齊立國以來第一樁手足相殘案,將在他手下轟轟烈烈展開。
齊瑄見他週身殺氣沖天,彷彿可見兩軍交戰,百萬刀兵齊揚,霎時戰鼓擂響,血花飛濺,屍體堆成了高山。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周鵬那種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大將軍都沒有他一身威煞可怕,他若掌兵,天地恐怕要翻轉過來。
她一腳踹過去,嗔道:「還有個重傷患在這裡養傷呢!別弄得一屋子血氣,嚇人啊?」
他本來氣得發暈的腦袋瞬間清醒。「小瑄子,你——」用力揉一下她的頭髮,他狠狠拍她肩膀幾下。「有了情人就不要手足,虧我這麼疼你。」
「你本為就該疼我,這是你的天職。」她鼻孔朝天,哼了聲。
「疼壞你了。」
「少來。」她撲過去,兩兄妹滾成一團。齊爭在外人面前威風凜凜,卻拿這陶娃娃似的妹妹沒轍,任她騎在身上,拳腳交加;反正她也沒幾斤力,再打,也傷不了他一塊皮。
兩人鬧得半晌,她喘著氣,裝成一副威武大將軍的模樣,指著他鼻頭道:「喂,你是老大,疼底下兩個小的是你分內的事,一碗水可得端平了,莫讓偏見蒙了心眼。」
原來她還惦著小皓子啊!怕他一時氣瘋,連小皓子一起宰掉。但不可否認,乍聽周鵬用破城弩對付她和步驚雲,再對照小皓子登基,他確是起了幾分殺意。
經她提點,他輕頷首。「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會調查清楚的。」
「也不必調查啦!拖了幾個月才被拱上那張燙手的椅子,可見他也是幹得心不甘情不願。這件意外應該與他無關,不過他識人不明,誤把庸臣當良相,你得提醒他一下。嗯……私以為,最好是用拳頭,這力道才夠大。」
「你狠。」
「多謝誇獎。」她看一下天色,快卯時了,還要給步驚雲施針用藥,沒空與他多扯,急急把人往外趕。「沒其它的事,你可以出去了,我要幫驚雲療傷。」
「你可以更無情一點沒關係。」真是夠了,有了愛情,手足直接拋。
「遵命。」直接一腳把他踢出門,她手忙腳亂地開始幫步驚雲擦身,上藥,然後針扎穴道,助步驚雲吸收藥力。
「要不要幫忙?」齊爭在外頭喊。
屋裡一點聲音也沒有。
老頭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身後。「別叫了,事關我那徒兒,她不會讓第三者插手的。」
「師父,明明你醫術高強,怎麼不親自動手?」儲笑夢問。
「破城鐵弩,穿胸而過,那種傷,你認為我治得了?」老頭子翻了個白眼。
「但我剛才觀步統領,神色不錯,不像重傷沒救啊!」齊爭說。
老頭子的回答是一聲長歎。「也許是奇跡吧!那丫頭……」他一邊搖頭,轉身走了。
齊爭和儲笑夢都不知老頭子的話是什麼意思,直到他們在這裡住了一個月,看齊瑄將步驚雲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有一點點瞭解什麼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幾次,齊爭和儲笑夢提議幫忙,她都拒絕了,一點不覺得照顧一名昏迷不醒的傷患是件麻煩事,相反地,她還有幾分興致勃勃的樣子。
她從早忙到晚,幾乎沒有片刻歇息。那纖細的身子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教齊爭更恨李友合和周鵬。
一個月後,齊爭回京一稍。著手佈置對付周,李二人的計劃。再回來,竟看到齊瑄放血給步驚雲做藥引,割腕取血的動作一氣呵成,好似她已做過無數遍。
齊爭心疼得差點發狂,但齊瑄毫不在意,她只知道步驚雲的脈象越來越穩,他的性命正一點一滴地被她從黃泉中拉回來。
歲月匆匆,又是一年過去,步驚雲仍未醒轉,其它人對他能否清醒已不抱多少期望,只有齊瑄還是每天快快樂樂地為他施針用藥,對旁人的勸告,她只當東風過耳。
別人笑她太癡傻,她笑別人不知心,兩情若是長久時,但求隨身相伴。其它的,不過是外物,不足道也。
饒是齊爭堂堂男子,也讓妹妹弄得幾度紅了眼眶,就連生性冷淡的老頭子和儲笑夢都掉了幾次淚,只有齊瑄,半滴珠淚未落,卻似無比滿足跟下生活。
要不是齊瑄仍是每天照常讀書,製藥練丹,看護步驚雲,旁人都要以為她瘋了。
直到這一日,長年濃霧籠罩的雲夢山谷難得地射進一抹陽光,照得滿谷金燦燦,恍似黃金雕就。齊瑄和步驚雲居住的草屋突然傳出一聲沖天泣吼,嚇得一山谷的人和動物奔走驚慌。
老頭子,儲笑夢和齊爭急忙趕到草屋,卻見齊瑄正趴在步驚雲身上嚎啕大哭。他們以為步驚雲終是沒熬過來,誰知轉目望去,卻見一雙琥珀眼睜著,眸海裡漾著一汪甘蜜,甜膩膩地鎖著齊瑄。
步驚雲活過來了。
尾聲
半年後——
或許是奇跡,或許齊瑄真是醫道上的天才,經毒手鬼醫那老頭子判定沒救的步驚雲不只回轉陽世,也能步行走動,功力更隱隱有恢復的跡象。
不過在他尚未完全康復之前,他和齊瑄仍住在雲夢山谷中,名為調養,但是……
步驚雲看著那只長著兔子耳朵的狗突然跳過腳邊……它汗汗叫著,應該是狗吧?不過耳朵長了點兒。
自他醒來,就發現谷裡 鬧不已,儲笑夢和齊爭經常來訪就算了,老頭子和齊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互拼醫術,弄出一堆怪東西也算了,甚至……
轟隆一聲,不知道是老頭子抑或是齊瑄,又在試驗,玩到爆炸了。
「鬼丫頭,老頭子用了一百年的煉丹爐啊!你居然給我炸了,賠來——」
「少來,分明是你那爐子年久失修,壞了我一爐好丹,你才要賠我藥材!」
好啦,不必問了,引起今朝爆炸的兇手正是齊瑄。
步驚雲看著兩條烏漆抹黑的影子朝他跑過來,不知該笑還是該歎。老頭子本來性情就怪異,加上一個齊瑄,更是造孽,不知道雲夢山谷哪一天會給這對老少夷為平地。
「驚雲……」齊瑄來一招先告狀先贏。「老頭子欺負我,你要給我計回公道……」說著,眼淚嘩啦啦地流。
「呸,分明是你這鬼丫頭炸了我的丹爐,還敢信口胡言?」
「如果你的丹爐是好的,怎麼可能突然炸掉?還差點破了我的相。驚雲……」她直往他懷裡鑽。
「老頭子嫉妒我治好了他治不好的傷,每次都故意害人家……我不管啦!讓他賠人家的丹。」
「你什麼意思?老頭子的醫術舉世皆知!」
「事實擺在眼前,驚雲是我治好的,當時你還說他死定了。」
一百個老頭子也說不贏齊瑄那張小嘴,氣得額冒表筋。怒火沖天地走了。「總有一天讓你知道老頭子的厲害!」
「你很厲害嗎?百年老妖怪欺負人家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是啊,你厲害極了!」這番話把個老頭子氣得閉關去也,看能不能研究出破解春風化雨丹的藥物,早日教齊瑄臣服他腳下。
步驚雲捧起懷中人淚盈盈的小臉,憐惜地拭著她眼角的水珠。「我聽笑夢提起,我昏迷的時候,你半滴淚都沒掉,怎麼我醒了後,你三天兩頭就哭呢?」弄得他既心疼又不捨,恨不能將她揉進心尖兒裡,再不放她出來,外界的風風雨雨自然侵犯不著她了。
她笑嘻嘻的,拉著他往地上一坐。這種自由自在,沒有言官拿枝筆在後頭盯著她言行舉止的日子真是舒服。
她拉起他的衣袖,擦拭臉上的黑灰。「你睡著,沒人疼我,我哭給誰聽啊?浪費眼淚。」
有這種道理嗎?偏偏他就愛極了她這份無賴。「所以我一醒,你就每天哭,讓我心疼?」
她的妖軀柔柔地偎入他懷裡,小手又不規矩地摸上他的胸膛。「你越心疼,就會越愛我,這樣我的眼淚才不會白費啊!」
他神色尷尬地拉住她造反的柔荑。「光天化日,還是外頭,教人看見不好。」
「誰會看見?」才不管呢,她大大方方把他整件長衫都脫下來,露出赤裸上身,前摸摸,後瞧瞧,嗯,半點疤痕沒留,完全看不出曾受過致命重傷。她果然是天才。
「谷裡又不止我們兩個人,還有師父呢!」而且他是正常男人,她這樣亂摸,很容易出事。
「老頭子剛才受我那一氣,至少要閉關三天,再弄出新藥整我一回,此刻他不會出來的。」她得意洋洋,檢查完傷勢,接下來嘛……
「嘿嘿,驚雲,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什麼?」他只知她現在笑得很淫蕩。
「你養傷一年餘,沒見著日光,皮膚倒是變得白皙滑嫩了。」越來越符合她嗜好的小白臉樣子。
隱約地,他額頭出現幾滴汗。
「瑄兒,你口水流下來了。」唉,都幾歲的人了,她這愛好美男子的性子依舊不改,怕是至死都要對著俊男發傻了。
「這證明你魅力驚人,秀色可餐啊!」
「我應該高興嗎?」
「你高不高興我是不知道啦,但我很喜歡。」她在懷裡掏掏摸摸了半晌。」驚雲,這是我特製的藥膏,對美白,嫩滑肌膚效用特好,你記得每天浴沐後都要使用啊!」
他額頭的汗已經開始往下落。通常這種事不都是丈夫對妻子做的嗎?怎麼在他和齊瑄之間卻是顛倒過來了。
「瑄兒,以我的五官和身材,弄成這樣,你不覺得太脂粉氣嗎?」
「不會啊!從前你哂得黑抹抹的時候,還以為你是粗獷型的,變白之後才發現你五官深邃,似有胡人血統,比起一般的白面書生,反而別具異國風情,很是吸引人呢!」
他怎麼一點都不覺得高興。男人靠的是內涵,還是一張臉吧?而且……
他小聲嘀咕:「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弛。」
齊瑄拍著他的肩,「放心啦!你娘子現在是一代神醫,會為你研製各式養顏藥膳與護膚品,包你青春永駐,一生貌美。」
這問題不能再談下去了,他心臟會麻痺。
「瑄兒,當日我那種傷勢,我自己都認為死定了,你怎麼篤定我能活下來?」當他聽老頭子,齊爭和儲笑夢談起她為他付出的血汗,是真正的汗水與鮮血,他震驚得差點再昏一次。「下回莫再如此癡傻了,你要知道,你擦破一塊皮,比割我一塊肉更讓我心痛。」
「誰傻了?你才笨呢!明明是你自己說的,我生,你生,我死,你必相隨。我還活蹦亂跳的,你怎麼可能死?」
「但……事情總有意外啊!」比如那日,他雖然打倒了所有敵人,自己也重傷瀕危。不過他沒想到,他僥倖逃過一劫,被他一掌擊得吐血倒地的周鵬也讓先前被迷藥迷倒,後來轉醒的親兵救回去,幾經救治,活下命來,雖無力再上戰場,卻換來一個異姓的封賞。只不知塞翁得馬,是福是禍了。
「沒有意外。」她的小臉貼著他的胸膛,再度聽見那強而有力的心跳。無比的幸福流淌全身。「我也不會容許意外發生,咱們說過白頭偕老,華發未生前,誰都別想拋下誰先行。」
「瑄兒……」
「人有沒有來生,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許那生生世世的誓言,但說了一生一世,這輩子,咱們就耗定了。」
這是霸道?還是愛?都是吧!他心頭堵得慌,抱緊她,細瞧那如花妖顏,眉似遠山,眸如秋水,纖細的身子,一身的傲骨。
這是他的妻,曾經的齊國帝王,名震天下的昏君,只是昏昧的究竟是她,或是天下人?
她翻過身子,芳唇吻上他,激切地索取著他的熱情。
兩舌繾綣間,他想,她是什麼樣的人都無所謂了,因為在接下來的人生中,他們只是紅塵俗世裡的一對夫妻,恩恩愛愛,共對銅鏡,直至發白視茫,而此情,不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