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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瑞士賬號 作者:萊斯利·沃勒

第三十章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四,米歇爾療養院都不對臨時參觀者開放。這一天只允許新來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屬進來。因為每個月的每一個星期四歐洲米歇爾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會在此開會。



    同時,歐洲米歇爾的幾個下屬公司也在米歇爾療養院開會,包括科康有限公司和萬通有限公司的董事,董事會幾乎就是同一個。



    在七月中,也不過就是幾個禮拜前,艾裡希·洛恩被一致選入所有三家公司的董事會。參加這些月會耗去了一天的大部分時間。艾裡希看著這特別的星期四就這樣被消磨過去。



    現在是下午三點,這一天的最後一個會。他坐在萬通的會議上,看著長桌周圍那些董事同事們的面孔。在今天的其他會議上,這些面孔他全見過,包括米歇爾自己。米歇爾總是隨便找個地方坐著,拒絕坐首席。儘管這樣做有點兒虛情假意,不過艾裡希認為,這樣至少可以讓大家放鬆一點兒,不至於把會開得像個祖母主持的正式聖誕晚餐。



    不,會開的沒有什麼問題。是公司的命名讓艾裡希覺得好笑。他非常討厭近來在歐洲各地一哄而起的無所不包、多語種語詞疊合的公司名稱。不管他去哪兒,尤其是巴塞爾(好像所有這類公司都在巴塞爾有辦事處似的),他就陷入通策、萬項、穩銀、聯科、化科、歐科、科機、機科等等之類的名字的海洋。不知道現在商界還有沒有一席之地留給取舒爾茲鹹菜公司這類名字的商號了?



    艾裡希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看著歐青或者青科或者管它什麼名字的分公司的董事同事們,他不知道為什麼米歇爾把自己包圍在這群自以為是的廢物中。其中一個人此時正在講在全法國授予米歇爾診所經營權的計劃。



    「如果我們僅僅想一下子以一種非線性的方式達到的潛在的最大的匪夷所思的數字,」他說道,感情極其強烈,眼睛努得跟金魚眼似的,「我們就不能忽視把法國裡維埃拉當作我們的起飛台。在那裡配合體是匪夷所思的。聯體捷徑也對我們有利,而且在匪夷所思的短時間內,我們就能達到全增長。」



    他說完了以後,空氣中似乎還長時間地迴盪著那些奇怪的字眼和洶湧澎湃的「匪夷所思」。艾裡希看看周圍。



    其他的十來個人都在點著頭,和那位信口開河的人一樣激動地努著眼睛。只有米歇爾例外,她繼續在一本筆記本上做著似乎是一個字的記錄。她嚴肅而平靜,一隻手放在腿上,就像那個叫格羅格納的男人一樣。格羅格納似乎是米歇爾的財務總管。他早就什麼也不記了,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瞪著眼睛看著窗外遠處的朱拉山脈。



    「換句話說,」艾裡希這時說道。他主要是想說點能聽得懂的東西打破沉默。「你是建議在裡維埃拉開始授予經營權,因為那裡是個有錢人的勝地。」



    「就是這個意思!」那個人厲聲回答道,有那麼一會兒,艾裡希還以為自己要受到攻擊了呢。「你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人幾乎叫了起來,眼睛又努了出來,似乎理解他的話是人類最難做到的事,成功只能給予少數人。



    米歇爾的大眼睛慢慢地從她的筆記本上抬起來,越過桌子盯著文裡希。漂亮的嘴唇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她的那張寬臉依然很平靜。她什麼也沒說。實際上,艾裡希現在意識到,除了宣佈每個會議的開始結束之外,她一天都沒怎麼說話。



    艾裡希以前從來沒有和哪個呆過這麼長的時間。從第一天早上在那個玫瑰色臥室裡,從第一次爽了和馬吉特的午餐之約,一直到現在——多少?——三個多月了,可能四個月了。



    從那以後他每個晚上都和米歇爾在一起,可能還有一半的白天。他們在六月份人潮湧向費拉山頂之前去了那裡,然後又去了斯德哥爾摩海岸外馬拉糜島上她的一座鄉村小別墅裡。七月份他們又飛到蘇格蘭和米歇爾在赫布裡底群島中一座島嶼上的另一處鄉村別墅呆了不長的時間。



    她特別喜歡島嶼上的地產,擁有大約十或者十二座度假房,分佈在科斯島,薩克島,阿蘭島(英格蘭海岸外錫利群島中最小的一座),馬耳他群島中最小的一座,叫科米諾,西西里上面埃奧利亞群島中的一座,突尼斯海岸外的傑爾巴和就在撒丁島上方的一座無名島等島嶼上。



    開始,在他和米歇爾偷情之初,艾裡希把這看成一種她身上的農民式的精明,著了魔似地投資房地產。但是過了不久他就意識到這些都是愛情的小巢,儘管艾裡希很討厭用這個詞。她已經把普通的建巢的性格變成了一種特殊的嗜好。艾裡希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有多少男人和她一起分享了這些不為人知的地方,但是他知道她非常聰明細心,輪著使用這些鄉間別墅。房子足夠多,所以一座島她可能不會連著用上兩年。這時間足夠這個地方除掉前任男客的氣味了。艾裡希發現自己很想知道他得用多長時間才能在記憶中抹掉這些地方。



    想想看,他已經在想著分手的事了。一般總是他提出分手的日子,而不是那個女的。但是和米歇爾,他似乎不想結束。他發現自己很高興就這麼小車不倒只管推著。太不像艾裡希了。



    他坐在這裡看著米歇爾,知道她最吸引他的地方以及他不想結束這段偷情的原因是因為他還不瞭解她。過了這麼長時間,她和當初一樣還是個謎。哦,有些東西他知道了。她的性技巧已經可以預測了,儘管花樣繁多。不過,讓人滿意的路數並不那麼多。他也知道,或者自認為知道,她為什麼把自己放進董事會裡。



    一個人只需要參加一次這樣的會,就像他今天這樣,就可以知道大概除了一聲不吭的格羅格納之外,整個董事會都是些裝模作樣、智力低下的人和大材小用的騙子。在其他商號裡,他們可能當時就被開除了。所以在她的董事會裡加進一個銀行家也是合情合理的,儘管她找艾裡希是找了一個最不像銀行家的銀行家。她的下一步計劃,或者艾裡希是這樣感覺的,就是找洛恩有限公司為她龐大的銷售計劃提供資金。



    計劃的確龐大。法國僅僅是開始。德國和意大利是下一批目標,但是能讓她賺到最多的錢的那個國家是需要最大資本投入的國家,這就是美國。美國的醫療協會和政府的食品和藥物機構會盯著歐洲米歇爾公司的一舉一動,看看是不是走錯了一步,說錯了什麼,用了什麼非正統的配料。



    可能需要一百萬瑞士法郎作為米歇爾進入美國市場的買路錢。但是,一旦站穩腳跟,每一分錢的支出都是值得的。只要經營得當,在美國幾年裡就可以產生幾十億的利潤。這不過就是先賄賂合適的人,然後買來最好的建議。剩下的就是夢了,銷售奇妙的夢,在這方面,米歇爾已經證明自己是非常在行的。



    不僅如此,艾裡希現在意識到,她還讓自己的主要競爭對手難以望其項背。例如阿斯蘭療法就得去羅馬尼亞注射普魯卡因,或者服用只在幾個國家裡銷售的可疑的提神藥丸。瑞士的幾家診所專門注射腺提取物,倫敦的一家診所則提供類似物質的栓劑。



    所有這些方法都把它們的成功繫於一念,即美國人所謂的宣傳把戲。建立在如此狹小的基礎上的體系隨時都可以推翻。不過米歇爾採用的則是萬通科技療法,從負離子療法到雜技,從節食到催眠,從渦流浴到鋰注射,什麼都有。在這種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的療法中,必須得有什麼東西有效,哪怕只是曇花一現。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的締造者。終於他目光的重量穿透了她的自我沉浸。她抬起頭看了他一會兒,幾乎是很吃驚的樣子,好像是誰拍了一下她的腦門。



    「怎麼了?」她問他,好像他剛才說話了一樣。



    屋子一下子靜下來了。「我什麼也沒說。」艾裡希告訴她。



    她環視了一下屋子,給所有的人,男董事和兩個女董事,投去一個溫柔的、的笑,一個親親我的笑,是這麼的熱情,簡直讓人不敢碰。「我想這是我們日程上的最後一項了,對不對?」



    一陣合唱使她肯定自己沒說錯,全然不理會這項議題是否完全決定了。



    「那麼,除非還有其他的事,」她慢吞吞地說道,目光又瞥向艾裡希,「我提議休會。」



    「同意。」艾裡希說。



    「附議。」那個想達到全增長的人說。



    「我們休會。」米歇爾說著站起身來。「半個小時後一樓休息室有雞尾酒。到時希望大家都來。」她轉身帶頭走出董事會會議室。她抓著艾裡希的胳膊,努力作出好像是他帶著她朝三樓那一頭的高門走去。



    等到他們到了她的臥室時,其他的董事已經走了。米歇爾躺在床上,慢慢地摩挲著自己。她用低低的帶著睡意的聲音說道:「你根本無法想像,在這個讓人無法忍受的會上我是怎麼讓自己開心的。」



    艾裡希站在她面前。「想些不純潔的念頭?」



    「自娛自樂。」



    「像修道院裡的見習修女?」



    她輕輕地笑了。「算不上什麼見習修女。把百葉窗拉上,好嗎,寶貝?然後過來和我一起接著玩我剛才玩的事。我們只有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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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弗萊埃街上的那棟深棕色的樓非常老。回紋細工石頭前牆,有幾層樓,年代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紀。那精工細作的鐵門窗是後來的東西,但是整棟房子那種古色古香的效果相當吸引人。它以前的目的本來就是要吸引人。在鎖匠行會還在活躍、勢力很大的時候,達不到這種吸引人的效果的東西根本不用。



    鎖匠行會現在主要是個飲食場所。這不是巴塞爾最好的餐廳。這裡看不見風景,但是烹調和氣氛卻是純粹巴塞爾式的。這裡還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地方,尤其是對,不妨說,出身中等的當地女孩子。



    伊瑟林在和艾爾菲認識的當天晚上就把她帶到了鎖匠行會。他們定地方的時候沒讓克裡斯塔·魯赫聽見。



    儘管艾爾菲懷疑伊瑟林根本不在乎他們見面就勾搭在一起可能會被克裡斯塔知道,她還是同意在她公寓的樓下等他。對他瞭解更多了以後,就會發現他似乎是個奇怪的人,從某種角度上講有點兒遮遮掩掩,對她很開放,對克裡斯塔卻很封閉。他還裝作和克裡斯塔一起在施蒂利保險庫中工作。不過,管他奇怪不奇怪的,他是伊瑟林家的人。



    艾爾菲本想請他上樓到她和克裡斯塔合住的公寓裡,為他們調點飲料。她不缺少社會教養,而且要讓伊瑟林知道這一點。但是相反,她卻允許他接著裝作他們倆的關係還處在偷偷摸摸的階段。



    「施蒂利的間諜網無所不在。」伊瑟林那天在河邊吃午飯時對艾爾菲小聲說。



    「當然不包括克裡斯塔·魯赫了?」



    「誰知道。」



    他那雙淺色的小眼睛神秘地勾勾著。那種擠眉弄眼,微微有些傲慢的樣子,活像一隻近視的猛禽,加上那種他喜歡時不時地用上一用的上等人的口音,都使伊瑟林帶上了一種異國情調,在艾爾菲的眼中,這遠遠彌補了他身高幾乎和她一樣,如果他穿著他常穿的跟高兩英吋的靴子而她只穿著襪子的話。



    不管怎麼說,他們現在離開了停在馬克特廣場的那輛淺色的美洲虎,她穿著平底鞋,輕鬆地走在他的身旁。他們走過弗萊埃街,穿過鐵門,走進鎖匠行會的那個黑乎乎的門廳。



    當他們登上寬寬的橡木樓梯到二樓餐廳時,伊瑟林非常輕但是非常巧妙地對艾爾菲的胳膊肘施了些壓力,顯然怕她摔著。這場面,這環境,還有這樣的男人,甚至他狡猾地接觸她的胳膊,如果哪個善良的女巫給了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魔力的話,這一切就是她為自己選擇的。她飄飄然沒費力氣就上了樓。



    現在一切都如艾爾菲原本希望的那樣進行著。一位領班,或者別的什麼角色,鞠了一個躬,露出巴結的笑容。「伊瑟林先生,很榮幸,您哪。」然後,衝著艾爾菲,躬鞠得更深了。「小姐,太迷人了。」



    領班就好像腰部得了令人煩惱的肌肉一樣,依然半躬著腰將他們領到艾爾菲覺得是這間屋子裡最好的一張桌子。但是伊瑟林豎起食指朝一邊搖了兩下,拒絕了。艾爾菲驕傲得渾身顫抖。他臉上毫無表情,也不說話。



    當最終他們在伊瑟林滿意的桌邊坐下的時候,飯局像夢一樣地一步步展開了,非常氣派的饕餮啞劇,從雞尾酒開始,然後幾道菜,每道菜都專門配著酒,最後是膩膩的巧克力蛋糕。



    艾爾菲記得她從來沒在飯館裡花這麼長的時間,至少從沒吃過這麼長的一頓飯。但是一切又是進行得這麼流暢,就像有時在黃粱美夢中夢到的一樣。當他們最終站起身來,慢慢地走下樓來到街上的時候,夜色未深。



    「月亮出來了。」伊瑟林挽起她的手時發現。



    他們走回馬克特廣場。由於喝了不少酒,艾爾菲意識到她確實需要攙扶。顯然他們已經發展到挽著手是天經地義的階段了。



    她顯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關係已經發展到這個重要的關口,因為伊瑟林整頓飯談論的都是這頓飯。他的所有舉止都是艾爾菲神往的上流社會有見地、好自我表現的紳士的舉止。



    他用他那高雅的方式對每道送上來的菜都要理論一番,退回去兩道,評論其中一道勉強還算體面,其餘的僅僅是能吃,因為錯標了一瓶白葡萄酒的標籤而缺席譴責了一位酒商的愚蠢,當一位女招待在倒紅葡萄酒時不小心撒了一滴以後對領班缺少好幫手表示了憐憫,賬單來了不耐煩地瞟了一眼便潦草地簽上大大的一個名字,都懶得停下來加一加賬單。



    那酒,艾爾菲想。因為那酒她才讓他握著她的手,那酒還有那賬單,雖然他沒有加賬單,可是她加了。她半周的薪水……而她的薪水可不低。



    和施蒂利家親近這麼多年應該已經讓艾爾菲習慣了花大筆的錢,但是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那麼大筆的錢是花在她的身上的事。她覺得朝這個單薄傲慢的男人靠得更近了,他也明顯地向她靠近。她早就希望有一天一個這樣的男人會注意到她。這希望一直不是空中樓閣,對不對?好啊。



    伊瑟林坐在方向盤的後面,然後把她拉向自己直到唇吻相接。一個點到即止的吻,但是他抱著她的時間要長得多。然後他發動汽車,慢慢地行駛在老城裡。美洲虎的輪胎在電車軌道上跳來舞去,發出磕磕巴巴的聲音。



    駛過阿申福斯達特街17號的時候,那灰色的前牆在月光中顯得黑乎乎的,艾爾菲打破了漫長的沉默。「這就是你和你的侏兒們勞作的地方?」



    「這兒,那兒,到處。」



    「你其實不在這兒工作。」



    「你怎麼這麼說?」



    「你看上去不像銀行家。」



    「自然了。侏兒可是神物。」



    「沒錯。」她附和道。「神物。也是神秘的東西。」



    「而且陰險?」



    「我可不想半夜三更在某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見你。」



    「這輛XK-E型美洲虎裡面怎麼樣?」



    她笑了。「就這樣。」然後她停了停,讓念頭在她腦海裡更清晰一些。「你現在,在夜裡,和你今天中午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不一樣。更自信,簡直是另一個人。你一到晚上就變,是不是?」



    「吸血殭屍,或許?」



    艾爾菲想了想。「你太瘦,不會是吸血殭屍。要不營養豐富的血早就把你養肥了。」



    「你太恭維我了,親愛的姑娘。」



    她笑了,有點兒肆無忌憚了。「但是你在晚上的確要做得更好,難道不是嗎?晚上是你最好的時光。」車行駛著,她想著。「這就是你做的事。你是屬於黑夜的。你做什麼都是在晚上做。告訴我我說的對不對,不開吸血殭屍的玩笑。」



    「關於我做什麼?」



    「關於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的嘴巴被封住了。」



    艾捨格拉本街的街角很複雜,電車軌道在此轉彎,街道通向好幾個方向。他沿著街心分離帶的灌木叢轉朝河的方向駛去。當他們到達聖阿爾本托小公園時,他把美洲虎停在路邊。靠得很近的車頭燈照射著長長的格勒特街。



    終於,伊瑟林看了一眼手錶。「我可能是個夜貓子,就像你似乎認為的一樣,但是現在還是太早了。你有時間再喝最後一杯嗎?」



    「當然。」



    「那麼去我那兒。」他掛上車擋,沿著格勒特街駛了出去。「我那兒的樣子你不要見怪。我已經把所有的人都放去過暑假。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不過你會很安全的。」



    「和一個臭名昭著的吸血殭屍?」



    在對頭車車燈的照射下,他的小白牙閃著光。「可愛的姑娘盡可以放心。」



    艾爾菲看著通衢大道旁黑乎乎的樹。這裡,沿著格勒特街,大多數更古老的家族都把他們的宅邸藏在私家花園裡,無法看見。顯然伊瑟林會住在這樣的地方。顯然他是帶她去那兒。為什麼不呢?當夢想成真的時候,一切都會變成一個華麗的大餡餅落到你的腿上。



    「很舒服吧,住在這兒?」她正在試驗著使用他那種滿不在乎的腔調,想學一學他那個階層的人漫不經心的說話聲。



    「無聊。無聊。」



    「可憐。倒霉的小吸血殭屍。」



    他們倆都笑了,儘管不是同時笑的,笑的也不是一回事。他把車往左拐,駛入一條兩旁種著樹的私家馬路,通向一個很深的花園。「漢瑟和格萊特漫遊森林奇境。」①艾爾菲說。①漢瑟和格萊特是德國民間故事中的兩個孩子,在森林中迷了路,遇上了吃人的女巫,並智勝女巫。



    他拐了一個急彎。眼前矗立著一棟房子,古老,方方正正,三層樓高,一點兒亮也沒有。他避開前面的過車廳,把車從一條脆石路開到樓後。他關掉引擎。寂靜得連一點兒交通噪音都沒有。



    他下了車,繞過來給她開車門。剛才在馬克特廣場,因為不習慣這種待遇,艾爾菲還沒等他走過來就下車了。不過她學得快。她等著被攙下車,領到後門,進了那棕黑乎乎的房子。



    這地方有一股特殊的灰塵和檸檬油的味道。黑暗中傢俱現出白色的輪廓,是用平紋棉布包著的。在什麼地方的深處,一隻鬧鐘在滴答地響著。



    「有鬼嗎?」她小聲問道。



    「我保證只有我們,沒有鬼。不過,你也看見了,這個夏天我們是被包起來的。你不想參觀一下?」



    「想。」



    他牽著她的手,領著她穿過各種房間,把燈打開又關上,將一個光彩奪目的鉛釉雕花玻璃燈架上的校形吊燈點著。他們走過巨大的、像木乃伊一樣裹著布的沙發、椅子、睡榻、寫字檯、一架音樂會使用的大鋼琴、長長的嵌板桌、高大的高腳櫃,高牆上掛著畫,畫大得快到比艾爾菲頭頂高出好多的天花板了。



    她已經習慣了施蒂利城堡仍然開放著的那部分的那種含蓄的輝煌。這棟房子要小,但是卻什麼地方也沒閒著。連牆上都有精緻的石膏花體淺浮雕裝飾。艾爾菲看見一個比她高的鏡子中自己的影像,旁邊是伊瑟林。他們停下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鏡框圍著一圈厚厚的金葉雕刻。



    「看那兒。」他說。「誰也看不見吸血殭屍的影子。你放心了吧?」



    「還沒有。」



    「你看上去就像在自己家一樣。」伊瑟林的胳膊摟住了她的腰。「我把這個地方關起來過夏天,這太糟了。你想不想做我的女主人,舉辦一個真正盛大的晚會?巴塞爾的整個上流社會都會介紹給你。」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有我這麼個人。」



    「他們會的。」



    艾爾菲的心臟猛烈地敲擊著肋骨。「我什麼都不是。」



    「你……」他喝起嘴唇,審視著鏡子中的她。「你是一位女士。或者即將是,等我和你完了那事。」



    他扳過她的身子,接吻,這次時間要長得多。他的舌頭開始擠開她的嘴唇。現在她的鼻孔中混合著灰塵和檸檬油、還有他身上的科隆香水的味道,像麝香一樣,很親切。她也抱住了他。嘴唇分開了。



    他們倒在後面的一個沙發上,沙發半隱半現地藏在一塊落滿灰塵的大平紋棉布下。有一會兒她在他的上面,他們的嘴鎖在了一起。然後他爬到她的身上,就像一個騎師一樣騎在她的身上。他的手摸進了她的腿,扯下了她的,舉在面前欣賞著。



    她抬頭往上看時,頭頂上的枝形吊燈讓她睜不開眼。她傻笑著。他把他的臉埋在她的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妙啊。」他掀起她的裙子,看著她。「現在,」他說著,用他的膝蓋分開她的腿,「開始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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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在米歇爾夫人巨大的臥室後面,對著米歇爾療養院主樓的後樓,是一座三樓上的突出的陽台。這塊相當大的地方可供八到十個人在露天中享受溫柔的夏夜,就像這個夏夜一樣,太陽慢慢地沉入天際.霧靄落在了一道道曲折的風景線上。



    這個晚上,一個客人獨享這座陽台。他著躺在一把矮躺椅上,凝視著他的杯子中的氣泡。



    陽台朝西朝北。在一個角落裡有一張桌子,桌面是製作昂貴的龐貝城鑲嵌壁畫的複製品。是第五間房子裡的那一幅,描繪著兩個仙女薩堤羅斯①的英雄壯舉。①薩堤羅斯是希臘神話中的森林之神,也是狂的象徵。



    仙女們睜著火辣辣的明亮的眼睛什麼都試過來了,薩堤羅斯拚命地使著勁。今晚,這場面則被逮住了。桌面上放著一隻香檳酒桶,還有幾隻盤子,盛著熏鮭魚和黑得嚇人的意大利熏火腿片。這顏色說明這是陳年久制的火腿。這是兩個人而且只夠兩個人的便餐。



    躺在躺椅上看著那張桌子,艾裡希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在他和米歇爾漫長的偷情中,米歇爾還會給他吃多久這種斯巴達人鳥食的樣品讓他減肥。



    倒不是因為鮭魚好得不得了,粉紅色,只有一小點油,每週兩次從皮卡迪利大街的傑克遜公司空運過來。也不是熏火腿特別的脆而且硬。也不是因為艾裡希的新陳代謝系統樂意承受加很濃的汁的瑞士吃法。和處在歐洲烹飪法這一角落中的大多數淹沒在氾濫成災的澱粉中的人一樣,他必須注意自己的攝取。



    不,他又看著氣泡,想著。對於他的讓他吃一成不變的低蛋白食物,讓他心煩的是這件事本身:在他們偷情這當中,有如乾柴烈火似地燃燒著,而她腦子裡的某個角落卻依然在計算著卡路里。



    他低頭看了看裸露的腹部,摩挲了一會兒,摸摸脂肪。沒有,他讓自己相信,或者至少沒有新增。他做了一個鬼臉。在和別人偷情時,如果那女的讓他感覺到像這麼一丁點的不可靠,艾裡希會穿上衣服掉頭就走。一去不回頭。但是他發現和米歇爾不行。他的臉陰沉了下來。



    但是這並沒有妨礙他伸出手拈起一卷熏火腿片放在嘴裡嚼著——沉思著——就著他的第四杯鬱金香杯的泰亭閣原酒。他獨自一人在陽台上,這裡從其他窗子都看不見。米歇爾此時正在給今天開的會收尾。



    在這枯燥的走過場中,只有一件事讓他吃驚。那是在休會之後的雞尾酒會上,每個人都有點喝多了,算是自我慶賀過完了在別人眼中不過是瞎扯的一天。格羅格納,董事會裡另一個負責財務的人堵住了他,問他有沒有什麼方法用一份主信用證從施蒂利國際公司解決所有的再籌資金。



    「你的未婚妻,」格羅格納壓低了聲音補充道,「應該是處理這件事的理想的人選,對吧?」



    「是理想。」米歇爾突然從他胳膊肘邊冒了出來,加了一句。當她注視著這話在艾裡希身上產生了什麼效果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只有淡淡的嘲諷。



    躺在陽台上,回憶著這個情景,艾裡希肯定這突然的建議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而且只有米歇爾能設計出這麼個情景。當然,這多少是艾裡希·洛恩的事。可能她就指望著他能明白。讓未婚妻給貸款。巴塞爾的談資。那個艾裡希!



    當米歇爾到陽台上的時候,已經換了一件橘黃色而不是玫瑰色的薄睡袍。透過睡袍,她的就像奶油放得太多的甜點上富裕出來的部分。顯然,儘管換了這身衣服,她也僅僅是脫下了工作裝,並沒有扔開操心的事。



    「格羅格納太讓人受不了了。」她從艾裡希手裡接過剛斟上的一杯泰亭閣。「穿上你的,寶貝。」



    「所有格羅格納這樣的人,其職責就是讓人受不了。」



    「嗯。」她把一卷火腿放進嘴裡,低頭看了一會兒他的身體。「他想在年底之前開始再籌資金。」



    艾裡希吸了一口酒,琢磨著她。這時她突然從桌邊走到陽台的欄杆邊,小心地把臉對著西邊的一抹餘輝。「那麼我早上去巴塞爾。」



    他不打算跟馬吉特提這件事。他懷疑她怕不會欣賞這種典型的艾裡希·洛恩的事。他懷疑通過馬吉特提出這個要求是否是最佳途徑,因為施蒂利家的男性成員正準備著給她小鞋穿。



    不過,如果米歇爾逼他,他會給米歇爾一個明顯得多的理由:他一個夏天都沒和馬吉特聯繫了,原因大家都知道。除了在城堡裡給她留過口信之外,他根本不知道在哪兒能找到她。



    「不,」米歇爾終於說話了,因為很明顯艾裡希沒有什麼更多的東西許諾她了,「我們倆今天晚上就開車去巴塞爾,去城外我那棟小別墅,好嗎?」



    她露出一個令人畏懼的笑容,聰明而堅定。「反正我明天早上要在那裡開個技術展示會。這些東西你不喜歡,寶貝,所以你可以進秘密的巴塞爾保險庫,拿回金錠來,或者類似的英雄壯舉。」



    「突擊隊偷襲?」



    「但是要穿上衣服。」



    她用折起來的厚厚的熏鮭魚片裹上薄薄的一片黑麵包,走向他,將那佳餚對準他的嘴。



    「你真是堅定不移。」



    「你說什麼?」



    他把頭朝側面一偏,躲開伸過來的佳餚。「不管我們是談論黃金、性、犯罪還是快樂的事,你都在計算卡路里。那個三明治。」



    她把佳餚從他嘴邊抽回來,沖它皺起了眉頭。「是嗎?」



    「它保證蛋白質——碳水化合物比是多少?三比一?」



    「完美。」



    他把她拉下來坐在他的腿上,她將鮭魚塞進他的嘴裡,把頭靠在他裸露的上。「現在,」他說道,「吃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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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那輛深棕色的歐佩爾大約十點鐘離開斯特拉斯堡回巴塞爾。信並不多,而且那個法國姑娘——UBCO裡拿雙薪的普通兼職僱員——很快就把信打好了。信使已經越過了法一德邊境,正沿著E-4超級公路飛馳。他慶賀著自己,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可以在十一點到達巴塞爾北郊。



    說實在的,和斯特拉斯堡的那個秘書一樣,他對這份工作早就受夠了。晚上的時間都被霸佔了,為了什麼?雙薪?很大的便宜。他自己有一個多月沒有女孩子了。如果他得從七點忙到將近半夜,在斯特拉斯堡呵欠連天地等著那個姑娘打信,他什麼時候才能帶個姑娘出去呢。



    信使看了一眼後視鏡,看見位於散熱窗的兩邊靠得很近的兩個車頭燈,而且位置也高。車頭燈這麼佈置,挺有意思的,是不是?他以前在哪兒看見過這種車頭燈的佈置嗎?對了,今晚。沒錯。是那輛停在斯特拉斯堡UBCO分行外面的街道上的奶油色美洲虎E型。



    信使喜歡快車。作為愛國的德國人,他從來沒有渴望過比梅塞德斯200SL更快的車了,而且事實上,他正在攢錢買一輛卡爾曼——基亞,布頂,更新更強大的大眾動力。但是他無法不欣賞那輛奶油色的美洲虎。當然後面這輛不是那輛美洲虎。



    他把腳抬離油門,讓棕色的歐佩爾慢了下來。幾分鐘內,它的速度就降到80,然後是70,在超級公路上,這個速度實在太慢了。但是車頭燈還保持著距離。美洲虎甚至可以在110的速度上很容易地超過歐佩爾。那輛美洲虎是不想上來。



    信使脖子後面的毛都有點兒豎起來了。就覺得好像每根毛都被冰套住了一樣。當他簽字幹這種間諜勾當的時候,除了錢以外他什麼都不在乎。照布裡斯先生付給他的工錢,再過幾個月他就能買他的卡爾曼一基亞了。但是他沒有簽字同意晚上被跟蹤。



    他把歐佩爾的速度提到100,看見那輛美洲虎也加快速度跟了上來,心裡不高興了。好。第三號試驗。他踩下油門,看著速度儀上的指針慢慢地、艱難地爬到120。再多歐佩爾可就力所不及了。130……140。那輛美洲虎還保持著距離。



    路邊的柱子和欄杆在他的車燈的照射下像人發燒時看見的鬼影一樣一閃而過,剛才在那兒,不在了,在這兒,沒了。他又把歐佩爾的速度降到110。美洲虎還是保持著距離。他已經閃過了立交橋通往弗萊堡的路口。他已經過了半程點。他可不想弄死自己。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可以解釋美洲虎為什麼保持距離。可能根本就不是美洲虎。幹這份夜話讓他過於疑神疑鬼了。



    任何一輛可以開到140的車沒有必要跟在他後面。根據超級公路的不成文法,至少對德國人來說,馬力大的車總是超慢車。梅塞德斯超大眾。這是萬古不易的自然等級法則。而那輛美洲虎,或者不管它是什麼,似乎滿足於和他保持距離。奇怪。邪門兒。有意思。



    可能因為他腦子裡想的事太多,他已經讓歐佩爾的速度降到了90。這就是為什麼當他轉過一道彎,車頭燈掃過種著草的隔離帶照向向北的車道時,他清楚地看到了一輛橘黃色的小MG。至少看上去像一輛老式的MG,或者類似的跑車,但是橘黃色或者開車的是個苗條的姑娘,這絕對沒看錯。



    神秘。冒險。美洲虎和MG同時在夜裡飛馳。信使對他的幻覺解嘲地一笑。就在這時,他看了一眼後視鏡,看到了他這雙德國眼睛以前從來沒見過的事。



    美洲虎掉頭離開了超級公路。這不可能。這裡沒有岔路。更糟的是,那輛車開過隔離草坪。這是絕對禁止的。信使這一輩子也沒有見過哪輛車這麼幹。好像是那輛美洲虎故意拐了一個非法的U形彎,現在正沿著E-4公路朝北尾隨著那個開橘黃色MG車的姑娘。



    有意思。但是,至少,信使提醒自己,他用不著再擔心被跟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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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到了夜裡十一點或十二點,科爾馬的那顆十四世紀的心臟就成了鬼魂之城。標牌都是用法文寫的,但是商店上的名字全是德文。這就是阿爾薩斯,一塊引起不止一次爭議的土地。



    奶油色的美洲虎沿著狹窄的街道緩慢地行駛著。在此處,開車的人不敢肯定他是否弄錯了什麼。考慮到他所跟蹤的路線,應該是很容易的。



    他當機立斷決定放棄監視UBCO信使的棕色歐佩爾,設法把美洲虎弄上E-4超級公路朝北去的車道,駛回畢南。那輛橘黃色的跑車似乎從那裡下了公路,朝萊因河畔布萊薩赫駛去。但是,還沒到那裡,那輛車便突然轉上萊因河上的那座橋,駛入法國。然後它就引著美洲虎沿著N415進入科爾馬。



    一過城市外圍的現代化高樓大廈、大片的工廠和倉庫(大部分阿爾薩斯的葡萄酒就是從這裡裝船運出去的),就有點兒蹤跡難尋了。開美洲虎的人錯過了一個轉彎處,儘管他知道那輛橘黃色的車是朝市中心一片不大的中世紀區域駛去,但更多的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開始想他放棄棕色的歐佩爾來跟蹤這輛橘黃色的跑車是犯了個大錯誤。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懷疑布裡斯使用秘密的信息傳遞方式,儘管跟蹤那輛歐佩爾去巴塞爾可以最終弄清楚這個問題,但是實際上已經非常清楚取信遞信是怎樣進行的。



    但是那輛橘黃色的跑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跟著它一直到科爾馬都沒有錯。在超級公路上看見它都是運氣。而且開車的姑娘一點兒都沒懷疑她被跟蹤了,不像開歐佩爾車的那個信使跟他玩速度的把戲。但是在這迷宮一樣神出鬼沒的胡同裡,行駛在兩邊狹窄的、半木製結構的房屋之間,把那輛車跟丟了,這運氣可太差了。這麼晚了,街上已經沒人了。沒人可以問路。店舖的大門緊閉。他把美洲虎開進一塊開闊的廣場,有車停在那裡。他駛進一個車位,關掉引擎和車燈。一間不大的街坊咖啡館幾乎是空蕩蕩的,但是還沒有關門。人行道上擺著桌椅,但是沒人坐。



    廣場對面聳立著那棟古老的海關樓。這棟樓的照片他看過很多次了,從它那巨大、寬闊的拱門一下子就認出它來了。這些拱門通向不見陽光的連拱廊。十四和十五世紀的人可能就在這裡把他們的袋子和箱子打開檢查。鬼更多。



    他掃了一眼街牌,看到這個地方叫坦紐區。和斯特拉斯堡同樣的區一樣,這個區也是通過將破爛不堪的建築賣給同意嚴格按照老式圖紙和式樣的人而保存下來的。



    他走到咖啡館,在外面坐了下來,要了一杯啤酒。等著啤酒端上來的時候,他有些得意地看著他的周圍。他對這裡的回聲並非不敏感。他幾乎可以看見那些鬼魂,有些鬼魂比十四世紀的旅行者要更現代一些。當然他還沒有老到活了這麼長的時間,但是在這裡你也可以感覺到納粹德軍和美國坦克部隊的大兵的鬼魂,他們都是在那場叫做科爾馬之穴的最後的血戰中陣亡的。



    他攔住給他端啤酒上來的侍者問道:「告訴我。我是個跑車迷,你看。」他指著那輛美洲虎。「我正在找一位朋友,她住在離這裡不遠。她有一輛橘黃色的車,樣子有點像一輛MG。」



    侍者點了點頭。「五法郎,先生。」



    「你在這個區看見過這樣的車嗎?」



    侍者收了硬幣,然後指著停著幾十輛車的廣場。「橘黃色、灰色、紅色、白色和藍色。」他歉意地笑了笑。「它們在那裡停的時間都不長,我無法注意。」



    「可能是在車庫裡?」



    侍者的眉毛揚了揚。「有錢人才用車庫。那後面有幾個。」他歪著頭示意那座大院。



    「那麼你沒有……?」開車的人沒再問下去了,因為侍者的頭已經在左右搖著了。



    怎麼這麼蠢,晚上已經走過一次運了,還會永遠吉星高照。他啜了一口啤酒,盯著廣場對面半陰的海關樓。這個老城區不錯。如果他自己能住在這裡也挺好的,如果他不是被巴塞爾拴得那麼緊的話。



    巴塞爾很少有幾個角落保存得像這裡這樣迷人。那些地方都很乾淨,這是沒有問題的。巴塞爾什麼地方不乾淨?但是那些地方太沉悶。巴塞爾沒有鬼。居民中有像依拉莫斯①和霍爾拜因②以及著名的當地子弟像尤勒③和伯諾利④。而且,它當然也是全歐洲最富有的城市,比瑞士任何一座城市的收入都高得多,或者說實在的,高過任何其他國家。但是它很沉悶。那裡沒有回聲。你聽不到鬼魂的腳步聲。



    //①德希戴流斯·依拉莫斯(1466—1536),哲學家、宗教家,北方文藝復興的領袖,曾在巴塞爾定居並終老於此。



    ②霍爾拜因家族的小漢斯·霍爾拜因(1497—1543),德國藝術家,曾到過巴塞爾,並結識了依拉莫斯。



    ③里昂哈德·尤勒(1707—1783),瑞士數學家、物理學家,出生在巴塞爾。



    ④丹尼爾·伯諾利(1700—1782),瑞士數學家、物理學家,出生在巴塞爾。



    一想到巴塞爾是歐洲最富有的城市,開車的人苦笑了一聲。他坐在這裡,「富有的」巴塞爾人之一,如果他下周還不為美洲虎付另一筆錢的話,就得還給經銷商。至於抵押的房子……取消贖回權也就是幾個月的事。富有!



    他喝完啤酒,起身散了一會兒步,看了一眼手錶。半夜了。該走E-4公路回巴塞爾了。路不長。在夜裡這個時候,不用半個小時。但是,首先……



    他幹這種工作不是新手。在軍隊服役的時候,這種事幹了不少。他們給了他一個官職,而且每年一次,他得給陸軍情報處干一個月,這是他作為預備役軍人的職責的一部分。但是他並不真的那麼專業,只是某個偶爾有些運氣的人。不管怎麼說,花點時間看看這些車庫也是值得的。



    他走進大院,在半明處站了一會兒,盯著一家叫阿特勒德恩商店的窗子。那窗子上是傳統的木刻圖案和極現代的陶瓷製品的精美的結合。



    附近教堂的鍾開始敲十二響。開車的人匆忙地走著,直到找到了車庫。只有三個車庫,而且幾乎都藏在牆的拐角。沒有一個車庫上著鎖。在左手邊的車庫裡,那輛橘黃色的車已經被隨便地停在那裡。它的散熱器還很燙手。他靠近了欣賞著它那老式的線條,MG的早期車型。



    他仔細地關上車庫的門,查看了一下對著大院的窗子。這個時候沒人醒著。沒人看見他。沒人祝賀他今夜兩次走運。



    他走回咖啡館,咖啡館正在上鎖。他從侍者那裡要到附近的一家小旅館的名字。當他到那裡的時候,旅館也關門過夜了。不過他按響了門鈴,叫醒了一個睡眼惺忪的接待員。接待員只穿著襪子走到門口,放他進來。



    開車的人填好身份卡,把它推回給接待員。接待員似乎還是半睡不醒的。「請在六點半叫醒我。」開車的人說道。「需要我的護照嗎?」



    「不,沒必要。嗯——」接待員瞇著眼睛看著身份卡,「伊瑟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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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永久的中立;繁榮;花調山歌;簡樸的道德;對受迫害者的友好……但是通向這樣的〔瑞士〕模範的路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從1291年到1848年,瑞士的歷史就是一部國外國內戰爭史。



    ——克裡斯托弗·哈羅德

第三十五章

    旅行鬧鐘七點半把馬修·布裡斯叫醒了。他一翻身,盯著旅館房間的窗子。他昨晚睡覺前已經把窗簾拉上了,但是還有足夠的光線從窗子的兩邊照射進來,給了他一些外面天氣的線索。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證實了他的猜想——艷陽天。已經非常、非常繁忙的巴塞爾像開了鍋一樣。又一個工作日開始了,是他們的工作日,不是他的。行人從河那邊的小巴塞爾邁著有目的的腳步走上橋來。長長的綠色電車已經忙著將人們從一個巴塞爾送到另一個巴塞爾。



    八點半,布裡斯兜了個圈子走向橋下的船碼頭。有一條捷徑下到他的目的地,但是這樣他就沒時間看看他是否被跟蹤。所以他往回穿過脫頓後茲區,差不多到了約翰尼特橋,然後順著河邊的人行道走。在這麼窄的人行道上跟蹤不可能不被發現。



    他掐著時間,正好在那塊登陸板要被收起來的時候上了那艘小汽船。甲板手砰地關上欄杆門,扔掉大纜索。很快,汽船就開始向下游駛去,由於是順流,所以速度要比它的正常速度快得多。



    這僅僅是他第二次坐船去科爾馬。已經說好他得用各種方法到那裡,以避免形成固定的模式而被人察覺。他偶爾坐公共汽車,租過兩次車,甚至還坐過飛機到科爾馬以南的一座小機場。有一次是坐火車,還有一次是坐火車一直到斯特拉斯堡,然後又折回來。到那裡才是目的,他們倆已經都不小了,不會吝惜耽誤一兩個小時的時間,這樣才能確保他們的秘密不被發現。



    而且,當然,這必須得保密。他們是在那樣一個公共場合中相遇的,這一點他們無法改變。但是他們可以盡可能地動腦筋想辦法不讓迪耶特叔叔知道他們以後的約會。



    「老天爺,」布裡斯曾經指出,「你提防的應該是艾裡希呀?他是未婚夫,不是迪耶特叔叔。」



    「艾裡希?」馬吉特靜靜地笑了,就好像笑一條倍受寵愛的牧羊犬做出的古怪的動作。「他和永恆的青春女神如漆似膠。你見過米歇爾夫人嗎?」



    「只聽說過。」



    「我必須保證你永遠也見不到她。這可是個不攙假的莉莉斯。」①馬吉特淡褐色的眼睛略微暗淡了下來。「她老得夠做艾裡希的媽媽了,這一點我非常肯定。我覺得整件事簡直……簡直……」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簡直就是戀母情結。」①莉莉斯是古代閃族民間傳說中的女鬼。



    還有一次,夜裡很深了,他們躺在她給科爾馬這間小公寓買的那張巨大的國王規格的床上,電話鈴響了。他們躺在那裡,像通了電似的,讓電話鈴響著。不管是誰打的電話(很有可能打錯電話了,因為這個電話是記在公寓主人的名下),那鈴聲響了怕有幾個小時。二十個電話?三十?



    「艾裡希?」電話鈴響過之後,布裡斯問道。



    「親愛的,你對艾裡希怎麼會有這種可笑的維多利亞式的道德觀。他是和我一起上舞蹈學校的男孩子。我們兩家人給我們定了親。這跟戀愛完全是兩碼事。我們彼此喜歡,僅此而已。」



    「那麼,是誰打電話?」



    「很有可能是迪耶特的人,或者是親愛的沃爾特表哥。如果我們被跟蹤到這裡,我就自殺,馬特,我發誓我會的。不能讓他們破壞我們所擁有的。」



    「迪耶特為什麼要破壞?維多利亞式的道德觀?」



    她有一會兒沒說話。「迪耶特對你還是個未知數。讓我給你說說他。他的動機永遠是生意。他的兒子也是如此。他們倆之間沒有哪怕這麼一點的對人類價值的感情。」她伸出她那修長的、指甲窄窄的小指。「他們是那種典型的巴塞爾人,想一想我都會不舒服。」



    「但是跟我們倆起膩又有什麼生意上的原因?」



    「我寧可不去想它。」



    「就給我一點線索。」布裡斯挖苦地建議道。「可能我還夠聰明,其餘的自己能想出來。」



    「線索?你要什麼線索?」她生氣地問道。「如果某個人被證明道德敗壞,她的繼承權就成問題,這夠不夠了?」



    站在萊因河汽船的前甲板上,布裡斯又朝天做了個鬼臉,半個笑臉,半個苦臉。這些瑞士人是在玩誰贏歸誰的遊戲。他們外表看上去溫文爾雅、一團和氣,但這都是在演戲。有意思的是在這點上他們跟日本人太像了。兩個民族的人都在培養一種虛假的平靜,這種完全正確的和藹可親。而心裡……



    和他偷情,馬吉特簡直是在冒險。她把自己置於這樣一種境地,對於任何一位已經許配給別人的可敬的中產階級婦女來說都是相當危險的。但是如果還威脅到她對整個財產的繼承權,那就更糟了。——這使得此事所涉及的一切都更為嚴重。



    布裡斯發現自己很想知道脖子上套著億萬美元長大是一種什麼滋味。他決定還是別知道的好,他一個窮孩子能走運,就是因為伍茲呻B爾莫喜歡他的風格。現在還有一位殺手,帕爾莫,和迪耶特·施蒂利真是棋逢對手。不用擔心你這些波蘭佬刺客,要想做真正的冷血殺手,你得變成那些皮包骨頭的美國新教徒中的某一個類型,冰灰色的眼睛,戈培爾式的顴骨。



    布裡斯搖了搖頭。那麼好的天氣,不該帶著這樣的精神重負去科爾馬。他之所以能在這裡,讓馬吉特又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全靠帕爾莫這個人。詆毀這樣的人也太忘恩負義了。



    在西邊,越過一片寬闊的法國森林,布裡斯可以看見莫爾豪斯高聳的大樓和工廠的大煙囪。汽船正在趕時間,但是作為一條瑞士汽船,它會一分不差地按照它廣告的時間在萊因河畔布萊薩赫靠岸。



    馬吉特會和她那輛小橘黃色汽車一道在等著他。他們已經計劃好,不馬上衝回公寓,而是到該地唯一的一家三星級飯店吃午飯,享受「真正的阿爾薩斯烹飪」。馬吉特保證,「沒有泡菜和香腸那些東西。」



    布裡斯發現他很想知道他們是否已經進入到了一個偷情的新階段。一個夏天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花在床上的。科爾馬的那間拱廊上的公寓的確是個好地方,可以看見發生的事情而又不用身歷其中。



    他們著,透過薄紗羅窗簾看著來來往往的旅遊者參觀這棟老海關樓,或者當地的一間畫室。晚上他們就看著附近的人悠閒地坐在那個角落上的咖啡館外面。現在他們已經認識了其中不少的人了,不是跟他們說過話,那樣太危險,而是在他們那間拉上窗簾的私室裡面給他們起了綽號。



    而且總是在之前、之後、之中觀察著外面的世界。開始布裡斯對馬吉特很小心。她已經變得太優雅了,不能再用他們六年前喜歡的那種亂七八糟的方式了。但是在那新鮮整潔的皮膚之下,馬吉特還是馬吉特,而且像貓一樣,她喜歡使勁的撫摸。



    而這個週末卻不同。他們每個晚上都會回科爾馬睡覺,這是肯定的,,這也是肯定的。但是週末卻要用來觀光,就像新婚夫婦拿著導遊手冊、地圖和必遊導圖。布裡斯發現自己很想知道他們倆的關係到底會怎麼發展,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是怎麼發展到這個階段的。



    夜裡躺在拱廊上面那間小公寓裡的床上,她默想著完全控制了全部施蒂利產業所帶來的那種力量。「哪怕僅僅是金融。」她的思想對他發出了聲音。「只要擁有那些巨大的或好或壞的舉債經營。但是施蒂利的產業遠不止這些。我能理解為什麼迪耶特叔叔這麼堅定地要把產業留給家族裡的男性成員。任何其他情況肯定他想都不敢想。」



    布裡斯曾對她說:「施蒂利家的巨大力量是秘密力量。像所有的瑞士人一樣,他們保持很低的姿態。」



    「而我不會!」她差不多是在叫了。「我會投資一切好的東西。我會浪費錢。夢想家們會知道他們在那裡能得到資助。而且他們會得到錢的。」



    「而你會得到頭版頭條。」



    「那又怎麼樣?」



    「稅務員就會成群結隊地來了。這就是迪耶特力圖避免的,也就是露富。財富吸引稅務員,就像大便吸引蒼蠅一樣。」



    這話讓她笑彎了腰。很難說她對什麼是認真的:他、艾裡希。她的家族或者錢。只有一樣東西她是認真的:權力。



    布裡斯覺得很掃興。而馬吉特計劃要拿這權力做的事又很可笑。她對權力的是本能的,不是想出來的,和政治觀點無關,只是一個沒有目標的渴望,想改變權力這個支撐點,從而矯正一切,改變世界。



    布裡斯提醒自己,她還沒有想得那麼遠。有非常少的那麼幾次,當他試圖讓她定在某個事情上的時候,她就發火。這當然不是偷情的目的,任何偷情都不會是這個目的。



    靠在汽船的欄杆上,讓清風吹涼八月這炎熱的日子。布裡斯意識到她可能已經想好了用這權力幹什麼。任何有馬吉特那種腦筋的人都會很容易地想出這樣的計劃來。但是為什麼要跟你的說呢?這也不是偷情的目的。



    在昏昏欲睡的阿爾薩斯葡萄酒村裡觀光也不是偷情的目的,儘管慢慢地從一個鎮子到另一個鎮子品嚐著西爾瓦納酒和格韋茲拉米納酒①,這主意不錯,是不是?那裡有小酒館,你可以在那裡喝散裝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然後上樓睡一會兒。當你這麼看這件事的話,它突然就變成了偷情的目的。①阿爾薩斯地區的兩種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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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柯蒂斯可以想像他們四個人在一起是一幅多麼奇怪的畫面。網球場就在帕爾莫山頂鷹巢的後面,是兩塊紅色泥地球場,周圍圍著極高的攔網。柯蒂斯有這樣的感覺,棲息在山的最高峰,如果把球打出網外,就得跟它徹底吻別了。



    倒不是說有哪個人球打得臭。當然不是帕爾莫,他穿著白色的短褲,修長的腿在他這半塊場地上極其精確地移動著。也不是他的小兒子湯姆。這孩子看上去快十八歲了,這麼瘦,柯蒂斯生怕他被球一擊就翻了。



    然而湯姆儘管身材瘦,卻是裡面打得最好的,快而且準極了。如果自己說自己的話,柯蒂斯倒不是那麼差,但是在他和帕爾莫這兩個大人之間,顯然老的那個要更好。



    四個人中的笨蛋,要是他能這麼說的話,是那個大兒子伍迪,或者伍茲·帕爾莫第三,他弟弟就是這麼叫他的。已經二十一歲了,幾乎無法再叫他男孩子了,但是他的反應能力仍然沒有受過什麼訓練,像個十來歲的孩子,而且他那粗壯高大的身材使他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快地在場地上奔跑。



    「得分!」帕爾莫歡天喜地地叫道。他拍了拍湯姆的後背,差點兒把那孩子的脊樑給拍斷了。「好球,湯米!」他沖網對面的柯蒂斯和伍迪皺起了眉頭。「伍迪,你這些天到底體重是多少?」



    「二百一十。」



    「老天,超重三十磅。難怪你像巨型卡車似的在場地上跑。我是說,柯蒂斯還情有可原,他跟我一樣上了年紀。而你?」



    「上了年紀?」柯蒂斯叫了起來。



    「你多大,四十?」帕爾莫反問道。



    「三十六,媽的。」



    接下來大家都不說話了。柯蒂斯有一種本能的但是說不清楚的感情,對那兩個孩子他要肯定他的確是上了年紀這個事實,而對帕爾莫,他又不策略地強調了他們倆之間年齡的差距,大概十五歲吧?為點小事讓帕爾莫這種敏感而自負的人心裡不痛快,對他有什麼好處?



    帕爾莫用右手腕上的汗帶輕輕地擦了擦前額,看了看早晨的天空。儘管剛過九點,八月的太陽已經很熱了,甚至在這個微風習習的山頂也熱。「再來一局?」帕爾莫說道。



    從這個角度柯蒂斯可以看見那條盤山公路,從湖邊通向這個幾乎難以到達的頂峰。一輛出租汽車正在慢慢地爬著彎曲的路,每轉一道彎都在後面揚起一股灰塵。



    「柯蒂斯?」



    「什麼?」



    「再來一局?」



    他轉過身來,發現三個帕爾莫都在打量著他。「你們說了算。」



    「伍迪,你來跟我搭檔。」帕爾莫說。「我或許能讓你跑起來。」



    看著他們交換了位置,柯蒂斯輕輕地笑了。帕爾莫輸定了。這場雙打的秘密就在於,湯姆在哪邊,哪邊就贏,就算網對面是帕爾莫這樣的殺手。



    第一盤果然如此,但是接著帕爾莫開始發憤了,尤其是打網前球時。只要他拍子能夠到的,他都有意地全部對著柯蒂斯砸過去。他顯然知道任何打給湯姆的球都會被兇猛地抽回來。使用這種戰術,帕爾莫幾乎一個人就把第二盤拿下來了。他似乎忘了讓他的大兒子「跑起來」。



    柯蒂斯不知道球打到什麼時候一個拿著相機的年輕女人出現在攔網後面,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就意識到她正在用一架似乎是非常昂貴的尼康相機拍照。儘管湯姆和他拼盡全力,但是帕爾莫的策略佔了上風。他們輸了這局。



    柯蒂斯發現他得重新估價帕爾莫的殺手本能。這種本能甚至更強烈了,任何一個半退休的人都沒有權力這樣的。



    「蓋莉!」帕爾莫走向那個拿相機的年輕女人。「你看上去真棒極了。」



    三個男帕爾莫圍住了她。三個人都親了她的面頰,但是沒有擁抱。有錢人的家庭是不是都這樣,柯蒂斯想。她是那個女兒是不是?或許可能他們最近剛見過面。



    「幹得好。」她說著,拍了拍她父親的肚子。「像大餅一樣的平。我以為聖誕節之後的那些好吃的東西會讓你發起來的。」



    「我注意著呢。」



    「但是埃裡的確是給他們一勺一勺的奧一句副食。」那女孩深色的金髮很長,燙得很直,那種式樣還是她上小學的時候流行的。但是她現在二十歲左右了,柯蒂斯估算了一下。她排行在兩兄弟之間。「她在哪兒?」



    「埃裡出去了。」帕爾莫說。他就說了這麼多。



    姑娘轉向她的哥哥,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肚子。「這可是一家人的麵包筐。」她說。然後,對湯姆:「你已經開始有點兒像奧伯裡·伯德斯雷①的一幅小畫了。」①奧伯裡·伯德斯雷(1872—1898),英國畫家,以對黑白的獨特處理而聞名。



    「而你,」他反唇相譏道,「別再裝克裡斯蒂娜·羅賽蒂①了。頭髮怎麼了?」①克裡斯蒂娜·羅賽蒂(1830—1894),英國女詩人。她與其兄是英國近代文學藝術史上的拉菲爾前派的重要成員。



    「拉菲爾前派,行不行了?」她慢慢地轉著身展示自己。「我沒聽見誰低聲吹口哨表示驚訝。從十二月到八月,時間過得太久太久了,一切都變了。」



    「嗯?」伍迪問道。



    「沒什麼。」湯姆解釋道。「她長了,就這些。」



    帕爾莫皺了一下眉頭。「這他媽的都是在說些什麼呀?」



    「對。」湯姆同意。「任何等了這麼長時間才長出的姑娘智力都太遲鈍了,沒法跟她開玩笑。」他們都離開了網球場。



    「好吧,」她說,「這就是我回家來得到的東西。」她轉向柯蒂斯。「這些蠢材沒一個有教養的。我叫蓋拉丁·帕爾莫。如果你是柯蒂斯,那麼我有一個口信,是紐約的比爾·埃爾斯頓給你的。昨天和他一起吃午飯。」他們進了房子。



    柯蒂斯皺了一下眉頭。「口信?」



    「哦,不是口信,是禮物。」她走過去在那只很大的帆布包中翻找著。包上印著她名字的首字母G.P,字母有一英尺高。「這兒呢。」



    她把那只盒子放在他的腿上。盒子有一條麵包那麼大,漆成鮮艷歡快的紅色和炫目的白色,瑞士國旗的顏色。四邊中有兩邊寫著「施蒂利康」這個詞,詞中的「t」被設計成很像瑞士國旗上的那個白色的等邊十字。



    柯蒂斯打開盒子,滑出兩半泡沫塑料,像三明治的上下兩片麵包一樣分開了。裡面,是一隻小型黑色塑料掌上計算器,還有說明書和其他附件。計算器旁邊塞著一張寫在埃爾斯頓的UBCO名片上的便條。



    「我們已經買了五個了。」便條上寫著。「怎麼樣?」



    「有誰知道怎麼用這個東西?」柯蒂斯問。



    四個帕爾莫都圍了上來,一起說著話,搶著計算器,互相從別人的手裡爭奪著。對於一個家人都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學校放假除外)來說,他們彼此之間無拘無束,雖不熱情,但很親近。最後,毫無疑問地,是父親取得了這個玩具的監護權。



    「這兒。」他說著,打開說明書。「咱們先裝電池。這是可以充電的電池。」



    「或者還可以用普通生活用電。」



    「哪種普通生活用電?」湯姆問。「美國的還是歐洲的?」



    「都行。」帕爾莫說。「有一個110-220小開關。這些人什麼都想到了。看,普通的四則運算功能,加上用於銀行和股票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什麼都沒落下。」



    他的眼睛從小機器上抬起來盯著柯蒂斯的臉。「施蒂利干計算器生意有多長時間了?」



    「這種小東西?從來沒有,據我所知。」柯蒂斯拿過那本說明書查看了起來。「這家公司的名字和機器的名字一樣,公司設在巴塞爾,是施蒂利國際有限責任公司全部控股的子公司。全部都是瑞士製造。聽這兒。」他開始念那本小冊子。「瑞士傳統技巧和高精度小型化儀器,與太空時代瑞士人在微電子領域中的專門技能的真正結合。這塊曾經給你提供過計時儀表的土地現在又奉獻給你無與倫比的桌面及袖珍計算器,滿足所有金融機構的正常需要。」



    帕爾莫的眼睛還在盯著他。柯蒂斯抬起頭來,正好看見那灰色的眸子中一道特別亮的目光。「以上帝的名義,」帕爾莫問道,「施蒂利家的人怎麼會以為他們能在日本人的遊戲中打敗日本人?」



    「施蒂利的名字?」柯蒂斯不顧一切地說道。「這名字在銀行界很有市場。」



    但是帕爾莫對他的問題已經沒有了興趣,開始往小機器中輸入數據,算出結果。他走到那一長排巴塞羅那椅旁,坐了下來,全神貫注地按著計算器的鍵。湯姆跟著他。伍迫離開去洗澡了。



    蓋莉站在柯蒂斯身旁,看著他父親讓計算器大顯身手。「臉大瘦。」她嘟囔著說。「網球打得太多。」



    「他體形很棒。」



    「也就是打網球。」她的聲音更低了。「不知道休息。連埃裡也這麼說。」



    「埃裡?」



    姑娘不耐煩地做了個手勢。「我叫她什麼,我未來的繼母?她去年告訴我說:一個習慣於行使權力的男人永遠也不能習慣沒有權力。」



    柯蒂斯意識到他僅僅是瞟了一眼埃爾斯頓送給他的這個新儀器。它可能跟UBCO巴塞爾計劃無關,但是得查查看。他得想辦法把它從帕爾莫的手裡弄過來。不容易。



    他看著帕爾莫在他新玩具的鍵盤上擊入一個新問題,又按了一個鍵,對很小的紅色數字閃現出來的結果咧著嘴笑了。感覺到自己正成為別人審視的對象,帕爾莫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一副傲慢的「那又怎麼樣」的表情,然後繼續玩計算器。



    「你未來的繼母,」柯蒂斯輕聲啼咕道,「對性格的判斷真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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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早上十一點,阿申福斯達特街上幾乎沒人。17號那棟敦實的灰色大樓的門時不時地開一下讓顧客進出。



    就在這個早晨,走進這家銀行的那位公司官員是歐洲米歇爾國際有限責任公司的一位董事,而且是新近剛上任的。他開著一輛本特力,而不是他那輛瑪格納L-2,因為實際上他這個星期五,或者說整個夏天,都沒有用那輛跑車。



    這不是艾裡希·洛恩有點兒心清不好的唯一原因。車不在了僅僅是他面臨的問題的一個象徵。他未婚妻不在,不管有沒有那輛車,才是問題的核心。艾裡希不得不干現在去幹的事,真是讓人煩透了。但是已經答應了要讓這件事動起來,他只好給沃爾特打了電話,約了這個時間。



    這個夏天馬吉特的確給他留過幾個條子,但是沒有一個電話號碼能找到她。而且他從來沒有任何運氣在施蒂利城堡裡找到她。他也不想給她留一個米歇爾的電話號碼,讓她給他打電話。



    當艾裡希站在三樓的接待室裡,瀏覽著幾份商業雜誌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時候,他注意到,白鼠讓他等了儀式性的五分鐘。跟沃爾特打交道總是這樣。他和大多數偽君子一樣,永遠關注表面上的東西,而且想著要在十一點整的時候清理好桌子做好準備,使桌子看上去幾乎什麼都沒有。



    「很高興。」當艾裡希終於被領到他的面前的時候,沃爾特說道。



    艾裡希掃了一眼這間大屋子,不知道是他記錯了呢,還是沃爾特又在他的辦公桌的周圍增加了幾米的衛生隔離帶?他是不是還在扮演民主的角色,抑或是他正在進一步慢慢地將自己和屋子裡的其他辦公桌隔離開來?



    「謝謝你,沃爾特。」兩個人彬彬有禮地握了握手,好像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實際上他們是一起長大,一起滑雪,做巴塞爾最有勢力的家族的子弟們通常在他們成長的年代裡在有保護的小圈子裡做的所有事情。



    艾裡希在沃爾特的辦公桌前面坐下來的時候想到,倒不是他們的父母不讓他們和社會階層較低的孩子們混在一起,而是他們的父母無法找到一種機制,以自然的方式讓這樣的孩子來和他們做伴,除非付錢。



    「最近不常見你。」沃爾特這時開始說話了。他用了一個得意洋洋的手勢抹了抹沙色的頭髮,好像為了一件出色完成了的工作而拍了拍自己的頭。他看上去有點兒心不在焉,好像艾裡希的到來打斷了他什麼重要的事。



    艾裡希的笑容不太集中。「你難道是巴塞爾城中唯一不聽閒言碎語的人嗎?」



    沃爾特舉起一隻手,手掌朝上,好像是試試下雨了沒有。「就算我聽到醜聞,我會相信嗎?」



    「你會嗎?」艾裡希的笑容擴大了。「不過我們以後總可以找機會談這件事。我來這兒是有正事的。」



    「洛恩公司的正事?」



    「一個叫歐洲米歇爾的集團公司的正事。」艾裡希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以前的同學。「你當然熟悉這家公司的財產了。」



    沃爾特的白臉有點兒紅了。「艾裡希,這是說笑話嗎?」



    「哦,我忘了。請允許我自我介紹。」艾裡希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卡片,從桌子上遞了過去。



    沃爾特讀卡片的時候,嘴角朝下撇去。「經營董事。」他說。「我明白了。沒人跟我說過。」



    「別使勁摸它,墨水會化開的。剛印的。」艾裡希等了一會兒,讓沃爾特擠出一個必不可少的微笑。「從某種角度上講,這件事跟你提我很不好意思,沃爾特,當我知道在施蒂利這不屬於你的範圍。」



    果然不出所料,這話觸動了沃爾特的自我保護的本能。「不屬於我的範圍?艾裡希,說來給我聽聽。」



    「這是關於這家母公司,歐洲米歇爾的幾個新項目和子公司貸款,或者我應該說再籌資金的事。因為這個集團公司及其下屬公司完全是為婦女提供服務的,我知道這應該是擺在馬吉特的辦公桌上,而不是你的。」



    有一會兒,他們倆誰都沒說話,而且艾裡希注意到在同一間屋子裡,但是在離得很遠的桌子上工作的其他銀行官員也不說話。他懷疑他們能否聽見這裡在說什麼,但是他們誰都不想錯過任何能聽見的東西。



    「正如你所知道的,」沃爾特開始很慢地說道,表明措辭極為小心。「馬吉特,嚴格地說,在這裡沒有辦公桌。她一直堅持在城堡裡工作,當然,這是她的特權。你跟她談過這件事嗎?」他的聲音有點兒漫不經心,好像是在想別的事。



    「沒有。」



    沃爾特通常緊繃著的嘴巴有一角擰出一個淡淡的笑。「出於顯而易見的原因。」他用詭秘的語調小聲說道。



    「不是。」



    「不是?」



    「我沒跟她說這件事,沃爾特,是因為她出城了,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來。」他注視著這解釋產生的效果。這話碰巧是實話,但是看得出來,沃爾將更喜歡相信自己的看法。沒人比那些真正的、偽裝自信的偽君子更相信醜聞了。



    「真的嗎?」沃爾特又接著拍他的腦袋。「那麼,當然,你來對了地方。」他點了幾次頭,有點兒心不在焉。艾裡希看出來了,在沃爾特的潛意識裡有一個非常嚴肅的優先問題,那就是接著點頭呢還是接著拍腦袋。如果不經過大量的排練,他無法同時做這兩件事。



    「我們要討論什麼範圍的事?」沃爾特又拾起了話頭。「計劃的是哪一種擴展?」



    艾裡希把一個很大的普通灰色信封放在了桌子上。「這份計劃草案中說得很詳細。我大致可以把它總結為在整個西歐擴大授權經營的範圍,一份針對美國的獨立的計劃,建立一個新的子公司銷售負離子發生器——你已經聽說過這種東西,我肯定。——還有一份零售歐洲米歇爾特許生產的某些非醫療產品。」



    「數量呢?」



    「八位數。」艾裡希說。



    沃爾特的眉毛擰成一稜一稜的,比平常更白了。「瑞士法郎?」



    「正確。」



    「八位數。」沃爾特開始用一支鉛筆在紙上畫著,並且擋著不讓艾裡希看見。艾裡希知道他在畫一串的零,以便讓自己相信這筆錢的確是在一千萬和九千九百萬法郎之間的範圍。



    「數字不小啊。」他終於說道。



    「當然,不是一下子要,而是幾年內分期支取。」



    「八位數的哪一頭,多還是少?」



    「中間。就說五千萬吧。」



    「瑞士法郎?」沃爾特似乎不知道他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



    「可能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安排貸款更可行一些,如果施蒂利喜歡的話。德國我們可以接受德國馬克,美國就是美元,如此等等。」艾裡希試著保持一種滿不在乎的語調。



    「這是相當大的一筆生意。」沃爾特說話的語調只有老同學才能明白是說:「所以我要把它交給我父親決定。」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沃爾特打破了沉悶。「你有沒有把它交給洛恩公司?」



    「現在已經在我妹夫的辦公桌上了。」艾裡希撒了個謊。「但是你我之間說說,沃爾特,這種跨國生意不是我們家的銀行能做得了的。這筆錢的數量他們當然能行,」艾裡希飛快地補充道,「但是貨幣兌換相當複雜,涉及到套匯和預購或者其他種的擔保。這你知道。」



    「當然。」沃爾特附和道。「這種事施蒂利尤其在行。但是,你知道,艾裡希,這麼大的數目,我們通常需要在董事會上進行討論才行。」



    當看見艾裡希沒有馬上回答,沃爾特的頭開始上下擺著進一步確認他的話。這個條件文裡希已經想到了,並且警告過米歇爾她有可能被傳去問話。「那不應該太難。」他對沃爾特說。「可能馬吉特會有興趣出席董事會。我可以跟她說。」



    「有趣。」沃爾特說。從他幾乎一動不動的嘴唇裡跑出了輕輕的咯咯的笑聲。「我是說,米歇爾夫人和馬吉特·施蒂利在同一個董事會上。真,啊,新鮮!」



    當看見艾裡希第二次沒有馬上回答的時候,他開始摸他的頭髮,那種梳理羽毛的動作就像鸚鵡有時梳理翅膀,或者貓舔爪子。艾裡希看了一會兒,開始明白沃爾特的腦子並沒有真的在歐洲米歇爾的計劃上。他似乎有什麼別的事情想說得要死。



    「讓它放個週末,沃爾特。讀讀這份計劃。討論一下。我星期一以後來,行不行?」



    沃爾特拿起那個灰色的信封直接放到他的面前。然後又把它朝一邊挪了挪,因為它蓋住了一個乾淨的醋酸纖維塑料文件夾。「艾裡希,」他說道,「你能保密嗎?」



    「你在準備結婚。」



    沃爾特臉上的那種不敢相信的樣子是花錢也看不到的。他拿起了那個醋酸纖維塑料文件夾。「我是認真的,艾裡希。這事非常秘密,我連我父親還沒有告訴。你一定要把它當作機密的事情來對待。」



    「你瞭解我,沃爾特,我連自己的秘密都守不住。」



    「我是認真的。」沃爾特又說了一遍。「你不知道這件事對我意味著什麼……哦,當然,也是對施蒂利。給你。」他將文件夾遞給艾裡希。「我的一家新的子公司的銷售報告。將便攜式計算器賣給銀行和股票交易所。讀一下。」



    「嗯。看上去不錯。」



    「不錯!我們十天前運出一千個。每一個都賣掉了。我們下一批貨是上一批的三倍。第三批是第二批的三倍。第四批是——」



    「沃爾特,小點兒聲。」



    「對不起。」他的聲音一下子降到幾乎是嘀咕。「這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了,艾裡希。這都是我一手操辦的,它的運作是我最瘋狂的夢都夢想不到的。」



    「這事你知道多久——」



    「就在這個小時。就在剛才。這第一份銷售報告剛剛從布魯塞爾通過郵袋送來。你能想像我此刻的心情嗎?」



    「世界之巔。」



    沃爾特點了點頭,但是令人驚奇的是,臉上卻是一副猙獰的表情,沒有笑容。「這就是我一直要做給他們看的,艾裡希。讓他們看看我父親的合理繼承人是我。」



    艾裡希安慰他似地點了點頭。施蒂利家族最會自我欺騙了,但是他看不出來他們就會把他當作推定繼承人而買他的賬。除此之外,難道馬吉特不是繼承了股份中有支配權的份額嗎?「祝你好運,沃爾特。」他說道。「當然,還有馬吉特要對付。」



    沃爾特眨了眨眼睛。「馬吉特?」他的鼻孔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萎縮了。「但是這事我們可以靠你。」



    「靠我?」



    「作為她的丈夫,你——」



    艾裡希這次這頭點得更讓人舒心了。沒必要逗這個可憐的、精神失常的東西。你可以跟他的父親實話實說,但是沃爾特從來都不能穩穩地抓住現實。「是的,當然。」他心平氣和地說。「而且那樣也就解決了給歐洲米歇爾貸款的問題。我已經在董事會裡了。我可以代表施蒂利。」



    沃爾特的手指摸到艾裡希手中的那個白色的文件夾。他把它拿了過來,隨意地把它打開。「你看。倫敦,兩百。阿姆斯特丹,一百。布魯塞爾,兩百一十。就像讀一首詩一樣,艾裡希。」



    他們在那裡坐著,這麼多年以後彼此之間無拘無束。艾裡希從來沒見過沃爾特處在這種狀態。討論歐洲米歇爾的生意,他顯然是來錯了時候。但是可能也不完全錯。在沃爾特那一鍋漿糊似的腦子裡,這會和有關他那個可笑的小機器的喜訊混在一起。



    他們彼此看著對方,開心地笑了,只是笑的原因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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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旅館是用修茲這個名字預訂的,租科爾馬的那套公寓用的也是這個名字。布裡斯先是從公路上看到這家飯店。正午的烈日曬著它,伊爾河從它的花園緩緩流過。他覺得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安靜的地方。



    現在是十二點半,已經有十幾輛車停在附近了,說明阿爾薩斯善良的城市居民和河對岸德國那些急切的旅遊者們已經像往年八月份一樣成群結隊地下來了。外面的大多數牌照表明有許多法國人很想滿足自己的心願,在《麥克林導遊手冊》上列出的全法國十五家三星級飯店中的一家一飽口福。



    主樓不高,刷成白色,結構有些散亂。寬大的屋簷擋住了八月的陽光,保護著花草。布裡斯和馬吉特散著步,慢慢地繞過主樓走到一個露台花園。花園的一端是水邊的一塊空地,有一兩張桌子。



    「我們能在這兒吃嗎?」布裡斯低聲問道。



    馬吉特盯著靜靜流淌著的河水,搖了搖頭。「這河太不像萊因河了。」她多半是在對自己說。「看著匆匆的流水,我會覺得累。巴塞爾也會覺得累,我敢肯定。」



    「我想這兒離廚房太遠,你根本無法享受到三星級的服務。」布裡斯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他經常發現他的問題他得自己回答。馬吉特常常答非所問。



    「不過,」布裡斯接著說道,「我們可以問問。是的,馬吉特。」他提高了嗓門,「這主意不壞。哦,」他又放低了聲音繼續說著,「你這麼想嗎?他會發現我們太嫩了。我們可不想讓那個狗雜種覺得我們修茲太嫩了。」



    馬吉特抬頭瞥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只要我們要求,他們都能做到。」然後她又心不在焉地說道。「不過你說得對。裡面的服務要好。」



    「而且裡面有空調。」布裡斯摸了摸手中握著的她的手,有氣無力地捏了兩下,好像這天熱得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你有心事。」他說。



    「對,用伯塔·修茲的名字我心裡從來都不舒服,不過今天是另有別的事。」



    他們坐在一棵大柳樹下的板凳上。束束細葉像碧水一樣滴灑下來。「什麼事?」



    「我不知道。」她坦白地承認。「我想是保密的事。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到外面的世界冒險。」



    「你覺得有人會認出我們?」



    「不是的。」她的聲音中有些溫怒。「沒有哪個巴塞爾人會在星期五跑這麼老遠來吃午飯。我無法解釋,馬特。你要麼憑直覺感覺到,或者……」她不耐煩地歎了口氣。「可能這是一個錯誤。可能我們的關係就是溫室裡的花朵。只能在黑暗的屋子裡開花,用我們的體液澆灌。」



    布裡斯有那麼一會兒沒說話。想一想也太倒胃口了。在沉默中,他勉強能聽見伊爾河的河水沖擊在某個樁子或者樹根上發出的淺笑,那聲音是這樣的細,他幾乎讓自己相信那就是笑聲。沒有一隻鳥在這悶熱中鳴唱,但是在附近的什麼地方有幾隻鴿子輕輕地發出咕咕聲。在空地的那一頭,有一隻不起眼的蝴蝶在一片長長的草葉上小憩,就像一個孩子在蹺蹺板揚起的一端上搖擺著。兩隻鴨子在河水中緩慢地游動著,在身前盪開層層細浪。



    「所以我們在炎熱的八月裡出來冒險,」馬吉特這時又開口了,「並且將我們的關係暴露在一家時髦餐館的睽睽眾目之下。這種餐館在正常情況下我們一個星期要來吃幾次的,現在卻突然看上去鬼鬼祟祟,有點兒骯髒了。其實這家餐館不是這樣。」她補充道,聲音一下子提高了。「我討厭他們這麼對待我們,馬特。」



    「嗯。」



    「說點什麼,你這個銀行家。發表點意見。」



    「我覺得太陽把你曬糊塗了。我覺得我們應該把車頂棚撐起來。我想你需要到涼爽的餐廳裡面,喝一大杯冷飲,享受三星級的飯菜。」



    她伸出一雙長腿,晃著她的腳。「這就是你們銀行家能給出的實在的、合理的回答。」那口氣很神秘,好像含沙射影。



    「別你們銀行家你們銀行家的。你的血液裡、基因裡可全是銀行。」



    「哦。」她輕輕地、苦澀地笑了一會兒,然後把踝關節朝這邊擺一擺,又朝那邊擺一擺,欣賞著那雙中跟涼鞋。布裡斯覺得她好像大半個夏天穿的都是這雙鞋。「可能你已經變成醫生了,馬特。你或許終於診斷出我的毛病在哪兒了。難道一個人的靈魂就不能和他的血液衝突嗎?如果這個人不接受他的基因怎麼辦?他父母沒有遺傳給他,嗯?這可麻煩了。」



    「得了。」他說著,站起身來,拉起她長長的細胳膊。她裡面穿著一件短襯衣,外面穿著一件很薄的透明花格罩衫,一直遮到,罩衫上寬鬆地扣著一條細扣金鏈腰帶。罩衫下面的胳膊摸上去有點兒涼。



    他們回到門口,走進伊爾河客棧,發現前廳很樸素,讓人覺得很舒服。廳裡擺滿了鮮花,牆上有幾份不很張揚的證書,鑲在鏡框裡,掛在非常偏僻的地方。每堵牆的中間掛的都是非常漂亮的小幅花卉油畫和中等大小的風景畫。布裡斯把修茲這個名字告訴了領班。發音太糟了,他知道。



    馬吉特抓著他的胳膊,他們跟著那個人走到臨河窗邊的一張桌子,從那裡可以看見他們剛才坐著的那條凳子。他們坐了下來。馬吉特用了一種可能是瑞士德語的語言對那個人說了點什麼。



    「他是瑞士人嗎,你覺得?」布裡斯問。



    「我跟他說的是阿爾薩斯方言。很像巴塞爾方言。沿著萊因河有一系列的這樣的方言,都是古勃良第語的變體,一直到荷蘭的馬斯特裡赫特海邊。其實都是一種語言,而且相當古老。」



    布裡斯點了點頭,發現在這間大約有三十個人的餐廳裡,有不超過二十九個的人在盯著他們。「是不是有人在我的背脊上掛了一塊牌子?」布裡斯嘟囔道。



    「他們是在盯著這一對高大漂亮的伴侶,很顯然是美國人,很顯然和所有的美國人一樣有錢。」馬吉特撇著嘴笑了笑。



    他們的侍者出現了,個子不高,留著鬍子,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先生、夫人?」



    「我想我們倆都先要鬆糕。」布裡斯說。「然後呢?」他看著馬吉特。



    「要點清淡的。魚酥行不行?」她希里嘩拉地用阿爾薩斯後舌音說了一大串,話裡充滿了打嗝的聲音,那侍者一下子冰消雪融了,也回了一串聲門爆破音。她抬頭看了看布裡斯。「今天是龍蝦。他推薦的。」



    「你吃吧。我要珍珠雞胸。你推薦什麼當地酒?」



    「我們有非常好的74年西爾瓦納。」他用還過得去的英語說。



    「很好嗎?」布裡斯問。



    「這酒出自裡克韋爾附近的一個村子。它有點兒,嗯,赫普。」他幾乎衝著布裡斯笑了。「你知道赫普嗎?」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通過心靈感應把這個詞的意思傳達給他。



    「一種淡淡的果味,」馬吉特小聲說道,「不是果香,但是,嗯,赫普。」



    「那我們就來一瓶。但是要先上酒,我想,而且要很涼。現在就上。」



    「啊,好極了。」侍者喘了一口氣,現在完全是布裡斯這邊的人了。「馬上就來,先生。」



    馬吉特看著他走了以後說道:「請原諒我剛才插嘴。我只得這麼做,雖然剛才那個人和侍者說的是一樣的語言。但他是想幫你控制住場面,你沒看出來嗎?」



    「我們男人都是心連心的。」



    「哦,是嗎?」她又撒著嘴笑了。「我沒注意。」



    布裡斯等了一會兒,避一避這挖苦話的風頭。「希望你別介意我沒有點很多菜,也沒有盡侍酒生的本分。當地酒不錯,是不是?」



    「我知道這種74年裡克韋爾。非常好。至於說大餐,我已經快熱暈了,親愛的。」



    「那不是熱,是。」



    「是另一種熱。」



    她看著傳者拿來一瓶冰過的酒給布裡斯驗過之後,打開瓶塞,倒出一點樣酒。布裡斯先是裝模作樣地聞了一下,算是對釀酒這門學問表示敬意,然後嘗了一口。「這就是赫普。」他說。「太好了。」



    侍者給他們斟上酒,煞有介事地將長頸酒瓶安放在冰桶中,躬著身子離開了。「為熱乾杯。」布裡斯舉起酒杯對馬吉特說道。他們碰了杯,啜了一口。



    「就像在舞台上一樣。」馬吉特看了周圍一眼,小聲說道。「他們還在看著我們。」



    「不。我想已經少了兩個人了。」



    「他們知道我們沒有結婚。」



    「沒結婚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可能是醜聞。除非你盯著看,否則天知道。你看見了嗎,赫爾曼?他們碰杯了。你別想再跟我碰杯了,赫爾曼。你以前跟我碰杯,但是以後別想了,赫爾曼。」



    布裡斯用那塊又厚又軟的織花餐巾捂著嘴笑。「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那個侍者這麼關心我。他想幫我把這種,嗯,不正常的關係應付過去?」



    「一部分原因。但是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你知道如何處人。」



    「我嗎?」布裡斯吃驚地問道。



    「你參加的隊太多了。你隨時隨地就組成一支小隊,並且試也不試就招收球員。」



    「你是我這個小隊的嗎?」



    「我?」她那雙褐色的眼睛瞪大了。「我是對手隊的隊長。一個人的隊。」



    「比分是多少?」



    她想了好半天。「七比零,馬特。你已經觸地得分,而我的隊還沒動地方呢。」她的話裡有一種淡淡的口氣,既不是尖酸刻薄,也不是自怨自艾,但到底是什麼,布裡斯一下子也說不清楚。委曲求全?



    「聽著,」他說,「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出來玩。」



    「對。咱別掃了興。」馬吉特用他那種平平的、伊利諾斯口音回答道。她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裡克韋爾不錯,我想,如果我們等侍者來斟酒,我準得渴死。好嗎?」



    布裡斯又給她斟上酒。「還有一件事。」他說。「我們這個週末的遠足。我們每天晚上回科爾馬?」



    她啜了一口酒。「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吃過午飯就回那兒去。睡一會兒,至少。」



    他碰了一下她的杯子。「為了睡一會兒。」



    「你又來了。」她瞟了一眼屋子。「他是我的。」她用一種可能並不那麼輕的聲音說道。「我們一起睡覺。他在床上很棒。」她對屋子那頭一個戴著頂插滿了花的帽子的大塊頭女人說。「你的男人怎麼樣,夫人?請按照十分制給他打分。不許打負分。」



    「我想她能聽見。」



    「好。哦,不太好。」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不是在出洋相?」



    「我簡直不能帶你出來。」



    這話竟讓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太對了。」她最後說道。「我們偷偷見面還得離開巴塞爾這麼老遠。在公開場合吃頓飯還得跑得更遠。」



    「這種事只有瑞士這樣完美社會裡的居民才遇得上。」



    「美國也一樣。」她喃喃地說道。「這種問題相當普遍。這種問題也總是相同的。我和艾裡希分手了嗎?為什麼?我們怎麼了?我和你結婚了嗎?我們打算過結婚嗎?為什麼會是你?為什麼我得結婚?我們倆的事怎麼樣了?還跟以前一樣嗎?更好了?壞了?假如我們被抓到怎麼辦?被誰抓到?我們能不能不結婚就過日子?在哪兒?誰需要?或者我們彼此疏遠?移情別戀?UBCO什麼時候把你調走?我跟不跟著?為什麼?我們應該呆在這兒嗎?我為什麼不能留住你?這太現代了。或者你和艾裡希和我能不能組成個三人家庭?我嫁給他,卻和你住在一起。這能接受嗎?巴塞爾怎麼想?我們為什麼要在乎?我們能私奔到南海中的一個小島上嗎?而在島上又會出什麼事?你我是不是慢慢地衰老著進入中年?中年還遠嗎?之後又怎麼辦?會不會有個黑黝黝的波利尼西亞女孩讓你著迷?會不會有一個年輕英俊的——」



    「夠了。」他說。



    「我……」她結結巴巴地說,「我真的敗了這頓午餐的興。」



    「你一天到晚想的就是這種事情?」



    「只是在我一個人的時候或者和誰在一起的時候,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者白天。其他時候不想。」



    侍者送上來鬆糕,又給他們斟上酒。他衝他們倆笑了笑,又退了下去。「看來,我們成了侍者的紅人了。」布裡斯陰鬱地說。「你們瑞士女孩是不是都這樣喜怒無常?」



    「我們根本沒有變的餘地。一旦喜怒無常,永遠喜怒無常。」她嘗了嘗鬆糕。「來吃啊。這鬆糕讓我心情好起來了。」



    吃完鬆糕,喝完第二瓶西爾瓦納,兩個人都高興了許多。來就餐的人更多了,而富邊的這對已經沒有什麼新鮮的了,布裡斯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已經轉過頭去看著這對高大的美國人來到之前看著的東西。



    「你想吃什麼甜點?」布裡斯問道。



    「這個地方對這些人來說好得過分了。」她又是答非所問。「這酒太好了,人類怎麼能享受,只能是天使享受。」



    「甜點?」



    「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馬特。不管怎麼說,我真的太高興我們來這裡了。我們早就應該走出公寓了。」



    「我同意。至於甜點……」



    「桃泥,然後分別放在阿月渾子冰淇淋上。」



    「聽起來像熱果仁桃片聖代,加糖漿。」



    「實際上是希伯林桃。呀。」她說著,把臉轉向屋外。「我看見個人。媽的。」她茫然地盯著窗外。「他一直都在那兒嗎?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裡獨自吃飯的人?」



    「他背對著我們。你怎麼知道他是誰?」



    「他剛剛轉過頭來對侍者說話。我看見他的側影。但是他坐的那個位置,或許,他沒看見我。」



    「他見到你就能認出你?」



    「我得這麼想。不要甜點了,寶貝。在他沒轉過頭來之前,我們結賬走人,好嗎?」



    布裡斯叫來侍者,還給了他一筆比他平常付的要多得多的小費。他意識到在飯館裡撐男人的面子,對於聰明的侍者來說,可以撈到不少好處。他們很快地、但又不是飛快地走進八月明媚的陽光中。



    在耀眼的光線中,布裡斯瞇著眼睛,說道:「他沒有轉身。你沒事。他是誰?」



    他們上了艾裡希的橘黃色瑪格納。布裡斯開車。「我以前時不時地會在社交場合見到的一個男孩。」



    「他一個人在這兒會幹嘛?」



    「我不知道。他很怪,真的。什麼也不做。有點兒像艾裡希。」



    「什麼名字?」



    「伊瑟林。保羅·伊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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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如果有誰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六下午開車行駛在格勒特街上的話,他很難意識到,在巴塞爾這條通衢大道看上去像公園的那一邊實際上是一連串的房子,大的,小的,單獨的,組合的,自用的,出租的。



    幾乎所有的房子都看不見。有些房子甚至就是你刻意去找也看不見,因為這些房子周圍都是林地,有車道通向房子,車道都用門、鏈子、「私宅」的牌子擋了起來。有幾處還有小佈告牌,上面寫著市裡關於非法侵人私人土地的法令及懲罰,或是更簡單明瞭的警告:不速之客將被逮捕。



    這些房子通常都相當地富麗堂皇,有些建築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的早期。門上或者信箱上幾乎沒有什麼名字。為了保護隱私,這些家庭花了大量的時間,動了不少的腦子。他們都很有錢,想到什麼都付得起,像看門狗、特別警察、入侵者報警系統,等等,還有園林擋著,應邀而來的客人甚至都看不見這些保護措施。



    剛過五點,迪耶特·施蒂利私入書房裡的電話響了。



    這是二樓的一間屋子,大約有三十平方英尺,圍著紅木牆裙,木紋配合得相當好。在一張巨大的寫字檯旁是一把手套皮彈簧椅和相配的墊腳凳。和迪耶特在阿申福斯達特街17號裡的那張寫字檯一樣,這張寫字檯也是亂七八糟,但是有一種家居的樣子。撕開的信封、信手塗鴉的便箋、舊雜誌、皮文件夾、像冊和剪貼簿隨意地堆在桌上,還有這一點那一點的雪茄煙灰。



    在一壁牆上有一排從地板到天花板的書架,擺放著好幾碼的裝幀精美的書籍,按照書封面皮革的顏色分類排好。這排書架於是被榮稱為圖書館。在圖書館上有一扇大窗子,俯瞰著施蒂利領地的後花園。在這裡,施蒂利太太和幾個僕人培育著五彩斑斕的幸福色彩。那火紅的天竺葵就像下午的太陽一樣燃燒著,不過太陽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迪耶特·施蒂利每個星期六的下午和星期天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坐在這裡,腦子裡盤算著下一周要實施的各種漂亮的行動和計劃。他看著外面。現在這裡是花園了,不過以前在沃爾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這裡是個樂園,沃爾特在這裡打鞦韆,還有一面羽毛球網。



    在沃爾特離家上小學(之後是上大學)之前的幾年,他就在這裡和精心挑選的學齡前的孩子一起玩,有韋捨家的孩子,洛恩家的孩子,伯可哈德家的孩子,伊瑟林家的孩子,甚至還有幾個像巴赫弗和雅斯伯斯這樣的書香世家的孩子。早年也還有些女孩子,包括瘦骨伶仃的小馬吉特。



    電話鈴響的時候,他的腦子裡想的根本不是這些東西。迪耶特一直在彈簧椅上睡覺,兩條短腿搭在墊腳凳上。他午飯吃得晚,又吃得多,還喝了些葡萄酒,於是便在這裡酣然入睡。第一聲鈴響起的時候他嘟囔了幾聲,第二聲鈴響起的時候就全醒了,第三聲鈴還沒響就抓起了電話。雖然吃了一大頓午餐,又沉睡了一會兒,老迪耶特·施蒂利依然動作敏捷。



    「喂?」



    「晚上好,先生。」



    施蒂利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他還沒有困到要對方通名報姓。這個電話他已經等了好幾天了。



    他發出響亮的嘎嘎的笑聲。「電話打的正是時候。我從昨天午飯以後就開始等你的電話。」



    「有更好的消息。確定的消息。」



    「什麼?真的!」



    「我已經發現他們去哪兒了。」



    「好極了。」



    「在科爾馬的坦紐區有一棟公寓。」



    「沒有才怪呢。肯定用的是另一個名字。」



    「伯塔·修茲。」



    「這個。我告訴過你她很聰明。」



    「現在呢?」伊瑟林問道。「我能不能把那個女管家艾爾菲甩了呢?我答應的我全做了。從此以後就是你的事了,是吧?」



    「等等。」施蒂利的口氣一下子硬了起來。「你現在想不幹了?」



    「我答應的我——」



    「你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孩子。你僅僅是才開始做我要你做的事。」



    電話線的那一頭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然後:「我早就想過我完了。這毫無疑問是最噁心的——」



    「非常抱歉。」迪耶特譏笑道。「我以為,有這麼好教養的年輕紳士,面對給祖宅的貸款大大超期的境地,會三思而後行。這麼顯赫的祖先。可惜只有施蒂利能提供幫助。我一直不知道伊瑟林家的人這麼愛唱高調。如果你想接著要這筆沒有擔保的貸款,你就把活幹完,不管有多噁心,我親愛的年輕人。」



    「我不是想說——」



    「還輪不到你說。我要的,你就給我,你要的,我給你。這就叫做大徹大悟的自私自利。現在仔細聽著。我要幾十頁的文件。我要宣過誓的證詞。我要正式文本,照片。我要房東、鄰居和街角警察的宣誓證明。我要聽公寓裡發生了些什麼事。我的意思清楚了嗎?你還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幾個星期?」



    「可能是幾個月。」迪耶特·施蒂利厲聲說道。「我不管。現在去幹剩下的工作。所有的資料都轉給沃爾特,不是我。你明白嗎?我們從來沒說過話。我們現在沒有說話。從此時此刻開始,按照給你的指示,你把材料弄好交給沃爾特。你打算今天晚上參加舒茲恩大樓的晚餐嗎?」



    「什麼?」伊瑟林聽糊塗了。



    「青年領袖協會每月一次的晚餐。阿諾德·尤勒宣讀一篇論文,關於阿拉伯石油形勢的影響。你去參加。」



    「我?石油?」



    「沃爾特會在那裡。你跟他聯絡要謹慎一些。把一切都報告給他。安排一下今後的接頭,屆時把你收集到的材料要交給他。明白嗎?」



    「我不敢肯定——」



    「你是青年領袖協會的成員?」



    「我想是。」



    「你當然是。你爸爸很多年前給你報了名。你參沒參加過無關緊要。今天晚上參加。再見。我們以後很長時間不會再見面,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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