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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夢醒緣不盡 作者:艾瑪·瑞琪夢

夢醒緣不盡 作者:艾瑪·瑞琪夢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琰容 您是第3744個瀏覽者
序-
    緣分永續的沙漠綠洲

    舉世聞名的禾林愛情小說(Harlequinromancenovels)於五月間推出國際中文版以來,台灣地區的「禾林文化」,儼然已經形成。

    在這種「文化」的表層,我們看到台灣禾林圖書公司以各種型態的公益、促銷、回饋等活動,緊緊繫住了讀者的心。而這個表層的核心,則是「緣分永續」的理念:付錢買書不再是讀者與出版社雙方關係的終止,而是開始。

    買書是一種緣分,禾林公司一波接一波的相關活動,延續了這項緣分,益了讀者,也為這個社會,增添了熱鬧的書香氣息。

    不論是開間廣播節目、與大報合辦活動,贈書公務員、華僑、青少年、還是在書店由章總編輯親自為讀者題詩……在在說明了一項事實:硬板板的書,只要有人賦予愛心,必然可以化為溫馨的訊息,溫暖社會的各個角落。

    長久以來,我們聽到有人說台灣是「文化沙漠」,說我們國民的閱讀率偏低,進而怪罪國人寧可多花錢去吃喝玩樂,也不願多買書;其實,看場電影的價錢,包括門票、車資或停車費,就可以買兩本禾林小說,而電影不到兩個鐘頭就看完了、禾林小說卻可以永久保存、永遠回味無窮。只是,有這種體認的人還不夠多,出版界顯然有識於此,近年來已經加強和讀者的聯繫,以求將「文化沙漠」變成「書香社會」。

    在這個可喜的趨勢中!禾林的作法,有如在沙漠中營造綠洲,相當值得鼓勵。

    我們的社會,在許多方面,都需要「沙漠綠洲」。當時的「京城四少」以及我所扮演的「鐵蛋」角色,不也都凸顯了綠洲特質嗎?

    願綠洲持續擴大,沙漠不斷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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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
    莫麗:二十五歲,兒童讀物作者,纖柔秀美,體貼入微,情到深處無怨尤。

    魏查理:白手打天下的年輕富商,坎坷的身世和不幸的童年,雖造成性格的陰沉,卻有情有義。

    馬丁:查理的管家,年近六旬,沉穩睿智,對莫麗極同情與關懷。

    莫太太:莫麗的母親,對查理心存偏見。

    大衛:查理的朋友,友善且寬容。

    費妮:大衛的妻子。心胸狹窄善妒,對莫麗極不友善!曾蓄意挑撥生事。

    安妮:莫麗昔日同窗。心直口快,欠缺大腦,卻是唯一知道莫麗秘密的人。

    魏氏夫婦:查理的養父母,冷酷偽善的道德家。

    鑽石物語魏查理

    也許我改變了你生命的走向

    你卻使我走向生命

    重拾滿心喜悅

    我愛你——

    當我飛黃騰達

    我會把這句話刻在鑽石上

    當我不名一文

    我會寫在你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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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冒險家-
    「真的嗎?你真的不一起去?」

    「不了……」莫麗以微笑表示堅定。「你自己去吧!好好玩一玩。」

    「那……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了。」他也回以微笑,飛快的親了親她的唇,然後抓起車鑰匙轉身離去。

    儘管他如此拘於形式、如此彬彬有禮,但卻急著離開。現在她獨自一人,美麗的琥珀色雙眸重現黯然的神色。她起身走向窗邊,注視著他頎長優雅的身影步向愛車,以及跨進駕駛座前總將深色頭髮向後攏的慣常動作。而當他驅車離去後,她仍繼續出神地望著遠方的路面。魏查理,她的先生,一個她寄予狂熾的愛卻絲毫不愛她的男人。她懷疑他的吻是否溶入絲毫情意,也許只是一個空洞的動作罷了,但她仍珍惜他的賜予一如守財奴死守他僅有的財富。她淒然一笑,雙手輕撫已隆起的肚腹。

    在一次遊艇意外事件中,查理痛失他最親近的摯友,她就是在這時候出現在他身邊安慰他受創的心靈,就在查理極悲傷痛苦之際,他和她發生了關係,而當他發現她懷了孩子,便娶了她。事實上,二十五歲的她從十歲起便開始暗戀著查理,但如果不是為了她肚裡的孩子,他恐怕根本不會考慮娶她。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順手拉攏厚重的錦緞窗簾,然後回到壁爐前舒敞的皮面扶手椅。她彎起雙腿慵懶地靠臥在椅上,目光停滯於壁爐上的乾燥花,但眼前浮現的卻是查理的影像。她彷彿看見他正把車停在娛樂賭場外然後走進室內,笑意盈盈地向在場的朋友熟人打招呼。他的輕鬆、親切、優雅總是輕易博人好感。他是個異性喜愛、同性羨嫉的男人。而當他周旋於紅男綠女之際,恐怕早已將她拋諸腦後了吧。她不禁牽動一絲無奈的微笑。

    在外表之下,他卻是個冷漠無動於衷的人。但她不願相信!她相信那只是他保護自我的方式,是他面對世界的面具。雖然她無從說服自己,但仍願相信直覺。他之所以冷漠,或許是因為他認為沒有人真正關心他,但她知道真正的原因絕不會如此單純。然而她會不會只是在自圓其說呢?因為她只相信她想相信的部份?會不會是因為惑於他令人心動的魅力,因為她喜歡他,因此她甘願把他塑造成一個遭世人誤解的英雄?但同時,她又該如何看待他的父母和他脫離關係這件事?她推想是他的父母蠻橫不可理喻,但換個角度,他的父母也可能最瞭解他,因而做出這樣的決定。她究竟該相信那一方?想到他父母一絲不苟的言談和道貌岸然的外表,她搖搖頭。不!她必須信任查理!每一個人不都是只相信白己想相信的事嗎?她自嘲著。她不過也和別人一樣罷了。她不需要因為這些疑慮改變現有的一切。儘管他可能永遠不會像她所渴望地那樣愛著她,但她愛他,她不敢奢求太多,事實上她已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知道孩子出生後,他會照顧他們。但之後他還會和她同床、還會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嗎?他自始即顯露出他適於當情人遠超過為人夫?為人父?她無法再多想。她已經鋪好了床,現在只想回房躺下。

    她伸手拉了拉喚僕鈴?這個動作總令她覺得有些滑稽,彷彿這是一棟深宅大院似的。其實像這麼小的房子並不需要管家,但仍然安置一名以虛飾門面。在她印象中,管家都是安靜、謙恭且衣著正式優雅,這樣的形象卻和這屋裡的管家不盡相同。

    管家安靜的走進來,向她淺淺鞠躬以法語說道:「晚安,夫人。」他的神情卻是充滿尊嚴,唯有眼中流露出的一絲幽默稍稍緩和他的高傲。

    「晚安,馬丁。」她也以法語回應。他們十五分鐘前才見過面,但現在仍免不了這番客套。他將近六十歲,但行事上卻像是至少七十歲,且嫻熟管家事務。他身材尚稱結實,比查理略矮,有著典型的法國人面貌,深色的頭髮和蒼白的皮膚。他總想給人一種超然且從容不迫的印象,但莫麗卻懷疑他是否有這樣的特質。這棟房子和管家是查理在一場撲克牌局中嬴得的。至少他是這麼告訴她,但她並不完全相信。

    莫麗以法語告訴管家她要就寢了。「夫人要就寢是嗎?」管家又以英語重述一遍。

    「馬丁!如果每一個人都對我練習他的英語,我怎麼能學好法語呢?」

    馬丁以法國人特有的方式優雅地聳聳肩,囁嚅著攤開雙手不知如何應對莫麗的質問。

    她輕輕笑了起來,不忍再為難他,只點點頭說道:「是!我想要休息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並伸了伸懶腰。她中等高度,曾經纖細甚至不太成熟的身軀現在已圓潤了起來。她俯視自己的身體溫柔的笑了笑,然後撥開垂落面頰的棕色卷髮轉向馬丁,「熱牛奶?」

    「熱牛奶。」他再確認一遍,但帶著不以為然的神情。「在——十五分鐘內送到。」

    「可以。晚安,馬丁。」她說。但這回馬丁則以法語回道:「晚安,夫人。」她對他搖搖頭,然後上樓回房。

    牛奶準時送到,她也全部喝下。待管家拿著盛放空杯子的托盤向她欠身道晚安後,她便將自己安頓在那張大床上。但她並不想入睡,她要等查理回來。

    剛過夜裡兩點,聽到查理上樓安靜的腳步聲,她才安然翻身入睡。因此早晨起身時她仍然覺得疲累。當然她大可以再多睡一會兒,但她決定起床,她不願錯過和丈夫共進早餐。身為娛樂賭場股東之一的查理,雖然鮮少在半夜三點以前回到家,但總在早上八點以前即起身。他們新婚三個月迄今,共進早餐已成了一項慣例。

    她走進餐室,查理從座位上抬起頭對她微笑著,似乎很高興看到她。接著他緩緩起身繞過餐桌為她扶椅就座。待她坐定,他在她額上淺淺一吻,「早安,小麗。」

    她以法語向他道早安。他邊笑著邊坐回原位。隨口問她:「要咖啡嗎?」

    「好,謝謝。」她客氣地回應。馬丁隨即將熱牛奶衝進她杯裡,然後再加上一些些咖啡、這是馬丁沖咖啡的習慣。新烤猶溫的新月型麵包疊在一隻鋪有白餐巾的麵包籃裡,放置在桌子中央。查理伸手拿起她的餐盤為她夾了一個麵包,並放上奶油和蜂蜜,再放回她桌前。

    「多吃些。」他以法語慇勤說道。

    「謝謝。昨晚的生意如何?」

    「嗯——普普通通。客人不太多。但是我也沒有下場玩。我只加入一些人的龍門陣,聽聽大家閒談而已。」接著他閉口不語好一會兒。他說話一向精簡不喜贅言。雖然他總是輕鬆平易笑臉迎人,但那並不是他的本性,他實是個城府深沉不易洞悉的人,這也難怪他能成為撲克牌高手。「我決定要把馬匹轉到別的訓練場去。」他話題一轉。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道。「我一直以為你對馬匹的訓練情形很滿意。而且當初你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馬匹安頓下來。」

    「話是沒錯——但是,我不知道,我老是有一種不妥的感覺。」

    莫麗真想嘲諷他所謂的「感覺」,但還是忍下了。「你打算把它們安置在那裡?」

    「還不知道。我得好好考慮。」接著他又依例話鋒一轉,微笑說道:「我也見到費妮,她邀請我們今晚一道晚餐。好吧?我答應我們兩人一起去。你也該多出去走走——哎!別這樣垮下臉嘛!你總得克服心理的排斥出去接觸人群。」

    「我並不是不想和人接觸,只是……」

    「只是不喜歡我的朋友群?」

    「不是!」莫麗皺眉否認。「不是這樣。只是有些人——就像費妮——讓我覺得自己很笨拙不得體。我真的不知道該和他們談些什麼。」她抬眼直視他灰色的眼睛繼續說著:「你自己一個人去會愉快得多。你不需要擔心有沒有人和我交談或是我能不能瞭解別人在說什麼……」她淺淺一笑,聳肩接續未完的話。事實確是如此,沒有她查理更能盡興。他長於社交,喜歡接近人群交換意見看法。儘管他從來沒有表示過她會妨礙他的興致,但她相信有她在場,他必然會感到受限不少。她總是告訴自己,她不是不喜歡他那些聰明的朋友,只是和他們在一起不自在罷了。但她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他們輕視她。或許是因為她婚姻的狀況而使她過分敏感。無論如何,在那些晚餐聚會中她總覺得如坐針氈。

    「不管怎樣——」查理的微笑中有著微妙的含意,他期待她能成全他的希望。「我想要你一起去。大衛也會來,你不是滿喜歡他的嗎?」

    是,她是喜歡大衛,她無法忍受的是他的妻子費妮。主要是因為費妮一有機會就跟查理撒嬌、撫摩、嬌笑、輕槌,甚至往查理身上貼近,彷彿她是個令人難以抗拒的女人。她四十歲,但行事卻像十六歲的樣子。如果法國女人的形象是優雅、風格與性感,那麼費妮似乎是個極端的例外。莫麗見過大部份較年長女人所展現出的嫵媚風韻,均遠比年輕女孩來得動人,是生活歷練造就出她們的自信、成熟和智慧。但費妮卻不屬於這種典型。遺憾的,聰敏如查理者,竟然看不出別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事實:費妮是個禍水。

    如果莫麗一逕拒絕出席,查理仍然會赴約且不會再說什麼,只是他的笑容將不再那麼充滿暖意;也許他並不自覺,對他認識不深的人也很難發現,但她能察覺。她不願為此拂逆他,只好強作微笑點頭說道:「好吧,我去就是了。」

    「謝謝。我知道這對你並不容易,莫麗,如果你不嘗試!就不會知道……」

    「我可能會錯過的事?」她替他結尾。「我知道,而且我也試著要這樣做。只是,這是一種和我所熟悉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型態。」

    「你很刻意在修辭。」他笑著說:「貝克福的人一向是直言無諱的。」他靠向椅背,指尖在顎下輕彈著,嘴角一抹玩味的微笑,「我真想知道你的朋友對我們婚姻的看法。」

    「大概是覺得我適得其所吧!」她輕聲說。「嫁給一個冒險家……」

    「冒險家?他們這樣稱呼我?」

    「嗯。」一個靠不住的冒險家。但她不想這麼告訴他。況且,那也不是事實。

    查理手支著下巴傾身向前,臉上露出戲謔的神情,看似樂於自己的惡名聲。「還稱我什麼?敗類?惡棍?他們一定說:『噢、他啊——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會有好下場的。』也許吧!也許有一天他們的預言會成真,我只希望到時不會把你拖下水。莫麗,其實你應該有更好的歸宿。」

    「不!」她急於反駁,聲音有些失控。「不!」她和緩再重複一次。

    「是!」他執意這麼認為。「如果你不是為了找尋你祖父的墳墓到多維爾;如果——」

    「世事隨緣遇合,沒有什麼如果不如果。」她斷然打斷他的話,因為他們兩人都知道那「不是」她前來法國的原因。為了雙方的和諧,查理可能故作相信,但她總認為他有所懷疑。就像她一樣,他也小心翼翼地維持這樁婚姻。她直視他的眼睛,強迫自己微笑。「你並沒有強迫我。那天是我自願要安慰你……再說,我也可以否認你是我肚裡孩子的父親。」

    「嗯,但你沒有否認。也許大多數的人都比我有資格為人夫、為人父。但是,如果你沒有告訴我,而稍後我發現你懷了我的孩子的話……」

    他會狂怒嗎?她知道他會。有時她頗驚訝於他似乎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她很希望能和他好好談這件事,但由於她心虛,似乎總是不可能。也許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去碰這個話題。「你怎麼會發現呢?」她帶著一絲不自覺的輕佻質問他。「你和貝克福已沒有任何聯繫了。我也可能有很多男朋友,其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孩子的父親……」

    「也許吧!可是現在木已成舟……」他坐直身子,笑得有些異樣。「我現在不已成了你的丈夫?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丈夫……」

    「是!」她勉強笑了笑。「但是你用普通這個形容詞未免太平淡了吧?」

    「老實說,你是不是厭倦了這種平淡的生活?」他突如其來地問道。

    「我很滿意目前的狀況。無論如何,我喜歡成為賽馬主人、娛樂賭場股東,及知名遊艇高手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妻子。」

    「有什麼名氣!」他自嘲著,嘴角向下撇。

    「很有名氣。」她反駁,邊打量著他強壯動人的面龐和他望向桌面的邑郁神情。她懷疑他後悔娶了她。對他而言,這是否像是輸了一場賭局?他是否原預期她會拒絕他的求婚,但她卻沒有?即使她問他,他也不會給她答案。但她知道婚姻原不在他所規畫的生活型態中。他自始即坦承從來沒有打算要結婚。他真的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境中嗎?「和我結婚你犧牲了選擇的自由。」她平靜說道,覺得他也會有所共嗚。

    他從沉思中回到現實,抬起頭面露微笑說道:「選擇什麼?女人嗎?女人對我從來沒有那麼重要過。我是喜歡女人、喜歡有她們作伴,且也曾跟一些女人上過床!」他展現充滿魅力的笑容接續:「但沒有一個女人令我戀棧。事實上,我很高興娶了你,你不知道嗎?」

    「是真的嗎?」她微笑著,知道那不過是謊言。

    「當然。對於我厭倦了的地方我總能找到藉口離開,對任何糾纏不休的女人也是一樣……」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轉趨嚴肅續說道:「我唯一的不安是可能會傷害你。你知道,我一直往自我毀滅的路上走。我需要不斷測試我的能力,才能以我的機智向世界挑戰。我樂於迎向危險,但我要贏……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和孩子生活無虞,之後就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他略略聳肩,情緒又再度轉換。「今天要什麼?選購嬰兒車?」

    他先前的話令她感到有些悲哀與消沉,她努力揮卻黯然的情緒,然後搖搖頭。「現在還太早了。我想等到最後一個月時才選購嬰兒用品。再等八個星期而已,很快的。」

    「我實在等不及了。我想現在就『著手』這些事。」他的神情令人發噱。「現在就該把護理用品都準備好,且選好嬰兒衣物。」他低頭,注視桌布上浮印的花紋,平靜地像是在做告白:「莫麗,我真的對要當爸爸感到驚慌。我無從『想像』我會是個什麼樣的父親……」

    「我可以想像得到。」她溫柔地說:「你會保護孩子、關心孩子並且和孩子一起遊戲。你會是個完美盡職的父親。」

    「我還是得好好想想做爸爸的職責!」他陡然起立令她吃了一驚。「我現在得走了,我和人約好要商談那些馬的事情。我一、兩個小時內會回來,然後我們再上街。」當他走到門邊時突然停下腳步,轉身蹙眉向她問道:「你今天不是要上醫院檢查嗎?」

    「嗯。下午兩點。」

    「好,知道了。待會兒見。」他隨即出門離去。

    她食慾全消,歎了口氣靠向椅背。哎!查理!她似乎愈來愈難在查理面前表現出輕鬆和友善。她懷疑他也一樣。但如果她的聲音中透露出抗拒,或是對於她真正的感受有絲毫的暗示,查理必然會感受到威脅而想逃開。她很清楚這一點,只是不知道——或不願承認——要背負這樣的包袱是如此的困難。而兩個人都在做違背自我的事,又是何其不幸。

    她緊握餐巾緩緩吐了一口氣,想宣洩掉查理的情緒帶給她的壓力。自我毀滅……他會為了看似無稽的奇想做出最瘋狂的事:駕遊艇競速;往標有危險告示的滑雪道俯衝而下;為一張牌孤注一擲……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需要一再向自己的極限挑戰。這是否和他的成長背景有關?和貝克福有關?她不知道他的秘密,也希望他永遠不會發現她的。儘管他懷疑他們的相遇不是一項純然的巧合,但畢竟他無從「確定」。

    她丟下餐巾,緩緩起身踱向陽台。安坐在一把鋪有軟墊的椅子上,注視著延展於眼下的城鎮。查理,他豐富了她人生的色彩!賦予她生活神奇的感動。對她而言,任何其他的男人都已微不足道。他曾是她的夢想,而今她的美夢成真,但她不希望他察覺到她在感情上對他的強烈需要與依賴,只希望他認為她對他不過是對待昔日童伴的感情,就像他對她一樣。因此她必須刻意鬆弛他們之間的感情和關係,絕不讓他感到羈絆束縛。她需要他,不能沒有他,但他卻需要自由,一如一匹脫韁野馬。但如果她夠小心、夠聰明,也許他疲倦時總會回到她身邊。

    她的目光渙散,心思回到六個月前他們在港口相遇的那一天。說得更確切些,那是她刻意安排的邂逅,處心積慮操弄著機緣。如果他發現了呢?她輕顫了一下。不!他絕不會發現,因為那是他永遠無法瞭解的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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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噩耗-
    莫麗抵達法國那天,灰濛濛的天際飄著濛濛細雨。下船後,她驅車一路平順地直奔多維爾的高而富飯店。安頓好行李後,她沒有做任何耽擱便轉回櫃檯,詢問軍人墓園的位置。無論如何,她得先完成此表面上的目的。

    從飯店到墓園不過五分鐘車程。那是一條隱在樹叢中沒有路標的孤寂小徑。墓園位處僻境鮮有人跡,但並沒有被遺忘。所有的墳墓都被維護得很好,草皮也修剪得很整齊。

    莫麗瑟縮地拉上雨衣的帽兜,然後跨出車門。今天這樣的天氣正適合造訪墓園,淒風苦雨像是上天也為之同哀。只是她心中難掩罪惡感,因為來此探視祖父墳墓只是她法國行的一個托辭。行前她父親先為她畫了墓園草圖,她已熟記在心,因此一進墓園,便逕自走向祖父墳墓所的位置。

    她拉緊雨衣使自己暖和些,邊張望著眼前的景象。但即使她的目光落在灰石十字架上,浮現眼前的依然是查理,不!不該在此時刻想起他,那是對墓園全體英靈的一種褻瀆。她集中意志注視著紀念碑,努力勾勒出祖父的影像。她對祖父的印象只來自於一些老相片,但照片中那位年輕人卻和她極為神似,有著同樣的棕色卷髮、琥珀色眼睛、以及眼神中所透出的一抹哀哀渴望。他值得她更多更大的關注。他為了保衛國家和後代子孫的自由而效死沙場,四十年後的今天她站在這裡,卻僅以她十分之一的心思悼念他。

    墓碑上只簡單的刻上姓名、年齡、職位和死亡日期。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祖父殉國時年僅三十二歲!當時的真象究竟如何,現在已沒有人能夠告訴她了。墓碑上方是祖父所屬軍團的軍徽和他的軍籍號碼!這是三十二年的生命最終留下的遺物,她環視這一淒涼的墓園,打了個寒顫,悲上心頭。她緩緩沿著路徑移步,念著一個接一個墓碑上的名宇,哀歎那些年輕而短暫的生命,由衷的追悼這些孤寂的無名英雄。

    墓園中大多是第一次大戰中死難官兵的墓地,少數是二次大戰中的,另有一些不知名的孤塚。而在一個偏遠角落區隔出的是德軍墳地,每一個墓碑上除了姓名和死亡日期之外,再沒有任何描述和記號。一陣落寞襲上心頭,她轉身朝剛才的入口小門方向走去。此行任務已達成?只是自欺欺人罷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回到車上。

    查理現在人在哪裡?仍在多維爾嗎?她真的想見到他嗎?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她不但期盼見他,且是需要見他!以治療她荒謬的相思迷戀。多年來對他的單戀和渴望,使她無法接納任何其他的男人。她曾試著接受其他男人的邀約,但沒有人能有他那樣的微笑,和隱藏在那雙冷漠灰眸後的溫馨,那是永遠也無法偽裝的力量。她是如此的愚昧缺乏理性,像個在學女生為一位偶像明星而憔悴神傷。查理恐怕根本不曾想過她,但如果他知道她對他的癡迷和幻想,驚訝之餘該更會感到荒謬可笑吧!

    發動車子,她小心翼翼將車開上來時那條顛簸小徑,直通市區。癡狂的她早已計畫好下一個步驟。她細細檢視市區地圖,找出市內港口的位置,她知道查理的遊艇就停泊在那裡。她毫無困難地找到碼頭邊,停好車後,迅速地掃瞄那一長列在水上搖曳的遊艇。終於她看到了那艘和她在家裡雜誌上所看到完全一樣的遊艇——「漫遊者號」。那是一艘高雅、生氣勃勃、令人興奮的遊艇,一如那個站在遊艇甲板上的男人。她注視著他的頭髮在微風中輕揚,感到一陣暖流湧遍全身。他正高舉古銅色的強壯手臂在桅桿上繫著什麼。頎長、優雅,那正是魏查理。

    她久久注視著他,感到一波又一波的震顫襲來;感到她的心在膨脹、心跳加速。一些幼稚的想法浮上心頭,她想故意經過他好讓他看見。她隨即移開視線,憎惡自己的愚蠢。那樣的舉動不僅幼稚,也根本無望。但她已別無選擇。她跨下車迅速鎖上車門,毅然走上那條通往水邊的木板步道。

    「嗨!莫麗!嗨!」果然,她強烈渴望的事發生了——他注意到她了。好一會兒她緊緊閉著雙眼,但隨即加快腳步,假裝沒有聽見那急切的呼叫聲。她茫然地看著向前伸展的木板路,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但無可避免地,她仍陷入一場自我掙扎中。想見他的渴望和臨陣怯步的矛盾撕扯著她,令她不知所措,也許她不該來,但既來之,則安之。她決定讓他追上,好讓這次相遇看起來像是偶然的巧合。

    她身後追逐的腳步聲愈見逼近,而當她的手臂被攫住時,她幾乎是鬆了一口氣。她停下腳步,佯作驚訝地抬頭注視這個自她孩提時代便深深愛上的男人。迎接她目光的,是一雙笑意盈盈的灰色眼睛和古銅色臉龐上燦然的笑容。「啊,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他的笑容更為動人——那多年來縈繞不去,令她心蕩神馳的笑容呵!

    「噢,不為什麼。」她回答得很簡單,連自己都對能如此輕鬆應對感到驚訝,不禁露出微笑來。儘管她心跳不已,但由於不再感到緊張,她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出奇的普通、正常。「嗨!查理!」

    「這麼平常嗎?莫麗,你在這裡遇到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嗎?」他似乎略有失望。

    她不禁懊惱自己掩飾得太過頭,只好順勢說道:「不是驚訝,而是不敢相信。我真的沒有預期會在這裡遇見熟人。」

    「是呀!」他溫和地附和著。「旅行的妙趣之一就是他鄉遇故知。」接著他似乎發自內心說道:「真的很高興遇到你。」他笑容可掬地扶住她雙肩,輕輕在她雙頰上各親吻了一下,在她能夠感受他的親吻與溫馨之前,他已將她帶往附近唯一營業的咖啡屋。

    莫麗猜想,在夏天時,這條路上所有的咖啡屋應該都會將店面的玻璃牆撤走,並把桌椅排置在室外,但是四月初的今天,刮著刺骨的東風,大多數的店都停止營業。

    他們走進店裡,他先為她扶椅,然後才在她的對面坐下,表現出一派溫文的紳士風範。接著他以一種幾乎令她生妒的閑雅從容召來侍者。「咖啡?」他略略聳眉詢問莫麗。

    「好!請加奶精和糖。」她客氣的回答。

    他以法語從容地點了所要的飲料。一等侍者離開他便問道:「那——你為什麼到多維爾來?」他帶著些逗弄的語氣。「為了打高爾夫球?駕船?還是到娛樂賭場試試手氣?」

    她靠向椅背,仍難以相信查理此刻真的就在她對面。為什她的夢想成真之際,卻更覺得恍若夢中?他臉上仍是期待她回答的神情,她則撿起桌上一張廢棄的砂糖包裝紙,閒閒地在指間繞扯著。然後她抬頭注視他,說道:「都不是!是為了要去軍人墓園。」

    「軍人……噢。」他拍了一下桌面,瞭解似地點點頭。「為了你的祖父。來這裡尋找他的墓地是嗎?」注意到她臉上的驚訝,他微笑著繼續說道:「我記得你父親曾經告訴過我,令祖父曾參與諾曼地登陸,也就是在那次戰役中犧牲的。找到了嗎?」

    「嗯,找到了。我原本就有充分的資料,找起來沒有什麼困難。我在英國向軍方相關單位查詢時,他們非常熱心而且樂於幫助,甚至願意安排送我過來。」

    「但你還是寧願自己來。」他會意地說道。

    「嗯。我剛從墓園那兒來。」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憂悶。」他輕聲說:「對不起,我剛才太輕率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心裡的感受。」

    她一陣心虛,因為她心中其實並沒有他所推想的憂傷情緒。她柔聲說道:「你不需要抱歉,而且我也絕不會認為你輕率。我只是心理有些感觸,感到有一點難過而已。」

    他伸手輕輕取走她指間的包裝紙,並將她的手舉近唇邊,親吻著她的指尖。「我能瞭解……你去過當年盟軍登陸的海灘嗎?」

    「還沒有。」她沒有必要告訴他,她是今天早上才抵達法國的。

    「你應該找時間去。很值得看看。還有聖羅倫的美軍公墓,當你看到無以數計的十字架,會有更多的感慨!」

    「我會去。」莫麗邊說著,邊向趨前的侍者微笑。侍者端上咖啡,她略為猶豫地以法語說聲謝謝。然後將糖和奶精加進杯裡,緩緩調勻。她似乎很感激能將注意力從查理身上轉移開片刻。他是如此靠近、如此迷人、如此富於魅力,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令他感興趣。她一直渴望想見到他,而此時此刻他就近在眼前,她卻笨拙害羞,語言無味了起來。

    「你自己一個人嗎?」

    「嗯!」

    「至少讓我請你吃頓晚餐吧?」

    「不,不必了。」她慌忙推辭。「真的,你不要麻煩了。」

    「不會有什麼麻煩的。」

    他俏皮地微笑著。「我真的想要和你一道晚餐,你可以告訴我家鄉的一些是是非非。你還住在貝克福吧?」

    她微笑著點點頭,卻不由得感到自己的閉塞和土氣。

    「還住在家裡?」他戲謔地問道。

    她真希望能為自己創造更多變化的生活型態。但她的回答仍只能是無奈的點頭。「我知道我缺乏求新求變的衝勁,但是,我很快樂。」

    「你不需要防禦或辯解。」他輕輕說著。「不是每一個人都要成為冒險家。」帶著一抹自嘲的微笑,他端起杯子問道:「我仍然是你們心中的壞胚子不是嗎?」他故作猙獰地露齒而笑。

    「恐怕是吧!而且是根深蒂固的看法。他們都等看你的下場,然後再說『看吧!我早說過了!』」邊玩味著他心不在焉的神情,她懷疑他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他的議論。他離開貝克福已十五年了,期間經常回去看望老朋友,也曾專程回去參加她哥哥的葬禮。而每回停留期間,她總不時看到他。然而距她最後一次在貝克福看到他迄今也已一年多了,這或許是她渴望見到他的原因。「你不會再回去了?」她很清楚他不會再回去,因為他的朋友都已搬離,但她不願讓他看出她知道這些事,不願讓他知道她對他的癡心,以及對所有有關他的事物的高度關心。

    他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微微笑了笑,然後搖搖頭。「還在寫兒童讀物嗎?」他很自然地轉移話題。

    「嗯,還在繼續寫。」

    「不再想當護士了?」他逗弄著她。

    「不了!」她微笑著否認,記起了年少時的志願和當時他對她的嘲笑。

    「你真是毅力過人!你還是悶著頭在寫,不管有沒有出版商為你出書?」

    「現在不一樣了。」她稍帶自傲地反駁。「我現在——嗯——也許稱不上名利雙收,但至少出的書都還暢銷。」

    他看來像是由衷為她高興。「恭喜!你是以什麼名字發表的?說不定我曾經聽過。」

    「不可能的。」她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

    「我真的想知道。」他溫和地央求,彷彿真的感興趣。事實上,這也是他吸引人的一部份——總是使人感到被關心和重視。

    她只好勉為其難地回答:「莫尼。」

    「噢。」他帶感情地點點頭。「紀念你哥哥。」不等她回答,他接著問道:「你的父母現在心情平復了吧?」

    「表面上是平復了,但內心恐怕還是難以接受事實。」她顯得相當哀傷。

    「這就是你仍然住在家裡的原因?」他輕聲問道。

    「我想是部份原因吧!每當我一提到要搬出去住,他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看起來卻是深受傷害的樣子,我也就不忍心再堅持什麼了?」她微微聳肩,把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她放下杯時瞥見查理的眼中有著讚佩的神色。

    其實她一直不離開家並不純然出於對父母的體貼或讓步。自身的懦弱和心虛也是部份原因。倒不是她真的對什麼事感到心虛,只是每回她一提起離家的話題,她的父母就會使她產生罪惡感。再者,就算她真的離開家,過一種全然不同的生活,她就真能擺脫對查理多年的暗戀嗎?其實,更大的癥結是她缺乏積極的動機去突破現狀展翅高飛。她被父母所灌輸的責任感緊緊捆綁,少有求變的空間。另外錢也是一個問題。「自她哥哥死後,她父親便從此一蹶不振,無心事業,使家中收入銳減。如果沒有她撐著,恐怕她父母的生活就會陷入困境。總之,她留下來了。所幸她已能平撫哥哥去世的傷痛,不會再有痛徹心肺的睹物思情,且能在追憶中重享愛、溫馨與平靜。

    她哥哥於十年前死於一次溺水意外。那水坑很淺,但對於已酒醉不省人事的莫尼而言,其危險性與汪洋無異。他不慎跌落慘遭溺斃,死得非常冤枉……

    她從回憶中重回現實,輕輕問道:「最近都在忙著什麼?」

    「沒什麼。」他避重就輕地回答。「玩玩遊艇而已。」

    她當然知道。單從他身上穿的航海夾克就看得出來。正待要進一步詢問詳情時,一個女人的出現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莫麗覺得似乎曾在哪兒見過那女人。她身材高挑、勻稱、十分誘人。當她透過查理身後的櫥窗玻璃注視莫麗時,臉上充滿笑意和有些誇張的好奇。她以手指輕觸雙唇示意莫麗不要出聲,然後悄悄地進入店內並踮著腳來到查理身後,突然以手摀住查理的眼睛。

    查理強壯的手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腕,邊扳開邊抬頭往上看,然後禮貌性的笑笑。「日安,夫人。」他以法語淡淡的招呼。

    「查理!你好壞喲!你都在哪裡呀?為什麼不來參加我的宴會?」

    「我很忙。」他簡短地敷衍著。但莫麗覺得他眼中所透露出的是一種警告的訊息。也許那女人並不這樣認為!但莫麗從未見過查理以如此的態度對人。片刻間她對這個女人執意要找到查理感到害怕。他們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已不再是個男孩,而是世故、成熟且富裕的男人。易言之,他早已不是莫麗記憶中的童年友伴。

    「是呀!我可以猜得出來你在忙什麼!」那女人揚聲一笑,把莫麗驚回現實。

    「那當然,你是聰明人哪!」查理的回應相當冷淡。

    那女人對莫麗做了個鬼臉並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離去。

    他到底在忙什麼呢?莫麗心下懷疑著,目光邊追隨著那金髮美人優雅的身影。是女人?還是遊艇?但她都不便啟齒,只好另找話題。「她看起來有點像一個演員,叫……」

    「馬麗莎。」他冷漠地接下她想說的話。「沒錯,就是她。」

    「哦——」她有些不是滋味。「你現在已躋身上流圈子了?」

    「上流?」他頗有意味地反問。「不是。他們也只是平常人而已,其中有些人相當不錯。你九月時應該再來一趟,他們全會聚在這裡參加電影節。」見到她臉上迷惑的神情,他進一步說明:「是美國電影節。每一年都會在多維爾舉行一次。想不想去?如果想,我可以幫你拿到票。」

    「我?不要!」她並沒有認真考慮便拒絕了。

    「確定嗎?我可以幫你弄張邀請卡,讓你和那些富豪名流齊聚一堂……」他微微搖頭笑著繼續說道:「你大概會像是獅群中的小綿羊。」他停了一會兒。「那種場合會令你無聊透頂。莫麗,那些人和你完全不同類型,每一個人都很自大。」

    從他眼中俏皮的神色,她知道這是激將法。他知道什麼樣的措詞會令她改變心意。但就在此時,猛然一記開門聲使他們兩人都轉頭往門口看去。一個有著灰髮和飽經風霜臉龐的男人站在入口處,他緊盯著查理,露出絕望的神情。

    「怎麼回事?」查理皺著眉以法語問道。

    那男人爆出一連串法語,莫麗唯一掌握住的字眼是一個名字,羅倫。查理陡然起身,大步跨向那個站在走道上激動的男人,而儘管莫麗不懂法語,她也能猜出查理是要那人交待所發生事情的細節。她很快地付了帳,尾隨那兩個男人朝碼頭快步走去。很明顯的,一定是出事了。但究竟怎麼回事?

    碼頭邊已聚集了人群,正七嘴八舌的談論著所發生的事。莫麗看到查理他們逕直走到一個像是官方人員的身邊開始詢問他,她看到查理不時點頭,末了他將雙手插入口袋,無言注視著曠寂的大海。

    莫麗原本可以悄悄離開,因為她知道查理根本已忘記了她的存在。但她不想就這麼離開。她走上前停在查理身邊,怯怯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猛地轉頭注視她,一時之間彷彿不認識她似的。他全身一陣戰慄,力圖集中意識。「噢!莫麗!抱歉!是羅倫……他的遊艇和一艘海上巡邏艇相撞……詳細情形目前還不知道,已經派人去救援……」停頓了一會兒,他繼續說:「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向命大!」他更像是對自己說著。然後閉上眼睛,彷彿正在為好友默哀。

    「查理!」莫麗平靜地叫他,使他的注意力回到現實。此時救援人員的船隻正緩緩開進碼頭,她看到他臉上又期待又害怕的掙扎神情……

    一男一女首先被護送上岸。那女人近於歇斯底里的哭著,那男的則一臉蒼白驚懼的神色。船上除了一些身穿藍色制服的救援人員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查理和他那位灰髮同伴走向救援行動的負責人。然後莫麗看見那人對他們搖搖頭。

    絕望之於,她看見一具裹著白布的屍首被搬運上岸,小心翼翼地放在碎石地上。查理蹲跪在一旁,輕輕掀開白布一角,她想像他看到的是他朋友的面孔,然後他無助地垂立一旁,看著那屍首被抬起,放進等在一旁的救護車裡。灰髮男人也上了救護車,只留下查理,看起來極端落漠,痛苦與傷慟……

    莫麗的心疼了起來,她默默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臂。他哀痛的說道:「我應該和他一起出海的。我原本打算要去,但我還是留下來修理我自己的遊艇。如果我也去……」

    「如果你也一起去,」她輕輕說著。「出事的也許是你。」

    「我寧可是我出事,因為沒有人會有損失。我的生死一點也不重要,可是羅倫不同……」他轉頭意識到人群依然聚集未散,談論推測著意外發生的經過,他咬牙緊閉雙眼片刻,然後抓起她的手擠出聲音:「我們在新聞記者來以前,趕快離開這裡。」

    越過街道,他將她推向一條鋪著白砂的小徑,直通往一棟公寓住宅。他推開入口大門直直進入等待中的電梯。按下三樓鍵後,他別過臉不看她,定定望向另一邊。出了電梯門,莫麗還來不及細看有綠色地毯及漆上奶白油漆牆壁的過道走廊,便被查理推向盡頭的一扇門。他插進鑰匙時仍握著她的手,然後拉著她進屋內。

    他隨即鬆開手,獨自穿過窄小的前廳進入盡頭的另一扇門,她緩緩跟隨在後,看著他打開寬敞起居室的落地窗,並走出陽台停留了片刻。然後他一語不發走進室內,靠坐在設於一處角落的吧台,獨自喝起酒來。

    莫麗覺得頂不自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恰當,只好到廚房裡轉了轉,弄了三明治和咖啡。但他都沒有碰,只自顧自的不停替自己斟酒,失神地往碼頭的方向望去。她知道任何空洞的安慰都無濟於緩和他的哀慟,她想或許讓他自行面對現實是最好的方式。她蜷縮在扶手椅上注視著他,等待著,也許他會需要些什麼,像是一個能夠讓他倚靠哭泣的肩膀,或是能讓他擁抱的人。

    天色逐漸黯淡,終於完全黑了下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起身輕輕地關上窗戶。他轉過身注視著她良久,然後才走去將主燈扭亮。

    「謝謝你。」他簡單的說。「我沒事。」他走向乳白色皮沙發,手中仍然握著酒杯。坐下來之後,他開始訴說著關於羅倫、他們的友誼、以及他們共同計畫的事。末了他平靜地總結道:「他是我的朋友,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他臉上痛苦的神情扭絞著莫麗的心,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把酒杯放置地板,弓著身把頭埋在膝蓋上。她未經考慮便很快起身坐到他身邊,頭靠著頭,她以手臂緊緊環繞住他,輕輕搖動。

    「不要走。」他啞著聲音說。

    「我不走,只要你需要我留下,我就不走。」

    他們就這樣坐擁著,靜默良久。最後她扶著他進臥室,幫他更衣就寢。當她安頓好他,便在他身邊躺了下來,默默地予他慰藉……

    「夫人!夫人!」馬丁的叫聲令她稍稍受驚,她眨著眼轉頭茫然地看著他。

    「夫人,電話。你的母親。」

    「我母親?噢,好,謝謝。」依然沉浸在回憶中的她有些不情願地從椅上站起身。那一夜在她心中依然鮮明深刻,而片刻間她竟然對她的回味被迫中斷而惱怒起來。那夜他的溫存和激情是她最珍貴的回憶。那是她應得的,因為她決定那一夜要與他共度。不只為了善盡朋友之誼,更因為她心中那股渴望接近他的私慾。她輕輕歎口氣,隨馬丁進入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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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速之客-
    電話中她們母女的交談鬆散且毫無主題。最後莫麗一再向母親保證她過得很好,並且會讓她知道產檢結果,才結束談話。莫麗放下話筒,突然可憐起母親來。她被困在英國,而唯一在世又大腹便便的寶貝女兒卻遠居法國。母親一直想試著說服莫麗回到英國待產,她不信任法國,不相信法國有適當的醫院。其實莫麗何嘗不知道這是母親的藉口,她只能一再耐著性子向母親解釋法國的醫院應該會比英國的好!且食物也不錯。她總小心措詞避免惹母親不悅。

    其實母親不信任的是查理。在電話中她曾暗示想到法國來看看女兒,但莫麗假裝沒有聽出來。自她婚後母親已探望過她兩次,她擔心過於頻繁的探視會引起查理不快。其實她對母親事事大驚小怪也有些吃不消。母親一來,總是喋喋不休地要她注意這個小心那個,且動不動就要她躺在床上把腿墊高,一再提起她和查理分房睡的事,再者,母親每次都要父親同行,父親總是若有所失且渾身不自在,在屋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他總催促母親早點回家,好躲進他那個小型機械廠,避免與人打交道。

    「你媽的電話?」查理突然自她身後出現,語帶戲謔。

    她驚訝地轉身,微笑著說道:「是!我沒有聽到你進來。」

    「她什麼時候要來?」

    「她不來……嗯——我是說這一陣子。」她笑了笑,接著問道:「找到新馬場了嗎?」

    他友善的擁著她的肩頭一起走向起居室,扶她在沙發上就座後,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沒有。我和場主長談過,我決定把馬匹留在原來的地方。」

    「為什麼呢?」其實她很瞭解她丈夫處理這類事情的原則。如果場主是因為財務或其他相關問題向查理求助,查理會立即找出因應之道來解決問題,因而也絕不會把馬匹遷走。但如果問題是出在場主的經營方式或個人的怠惰,那麼查理必然會不假情面,立即撤走馬匹。

    「噢,他只不過遇到一些問題而已。其實也沒什麼,我決定目前仍然把馬留在那裡。賽馬季還早,也不用急。那——去醫院以前,要不要出去吃個中飯?」

    莫麗不想違拗他的心意,便點點頭。「好啊!可是我們沒有事先訂位……」現在正是美國電影節期間,全城熱鬧滾滾,各大餐廳更是一位難求。

    「那沒問題。」他不在意地回答。

    她笑了起來,不知道他究竟用什麼方法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我準備一下就去。」

    他們在餐廳受到熱烈的歡迎和盡善盡美的招待。餐畢,查理向總領班解釋莫麗下午要產檢,需要喝足一點五品脫的水分。沒一眨眼的時間,莫麗跟前便奉上了一大杯水和一杯柳橙汁。查理微笑著看她努力喝完,並關切的提醒她產檢之前切不可如廁。

    他們起身離座,他將她擁在身邊,護持著回到車上。

    ☆☆☆

    產檢還算順利。但當她如廁出來返回櫃檯取掛號卡,事情又有了變化。「啊!魏太太,」櫃檯小姐知道莫麗是英國人,便以英語慢慢地說:「賴大夫有事找你。」

    「謝謝。」接著莫麗輕聲問道:「在哪裡?為什麼呢?我以前並沒有給他看診過。」意識到那小姐一臉茫然,莫麗勉強笑笑轉向查理請他代為翻譯。查理說得一口令她嫉妒的流利法語,而她的法語則不忍卒聽。他從不主動替她翻譯,因為他要讓她在任何機會中都能練習聽講。他的立意當然正確,只是有時會使生活變得複雜得多……

    「她也不知道原因。」查理微笑著告訴莫麗。「也許只是一項例行公事。」謝過了櫃檯小姐,他接過莫麗的產檢紀錄,慇勤地扶著莫麗的手肘往婦產科走去。

    賴大夫遠遠看見他們。他也能說英語!比起其他語系的人,英國人在學習外國語方面顯然疏懶得多。「魏太太,請坐。」他親切地說。「現在,我們想請你再上一次監測台。好嗎?我知道你曾做過這項檢查……」邊翻著查理交給他的紀錄表,邊點頭說道:「對,是上個月。」他靠向椅背,直視著莫麗。「告訴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背痛嗎?頭痛?」

    「不會。有時候會抽筋、心悸,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不適。」

    接著醫生問她一連串的問題,像是有沒有頭昏、暈眩的感覺?吃得好嗎?有沒有吃含鐵及其他營養素的維他命?莫麗的回答都正常,但心理卻開始焦慮起來。「有什麼問題嗎?」

    「希望沒有。我們也幾乎確定沒有,只不過……」

    她找到查理的手,緊緊握住,心中的恐懼不斷加劇。「只不過什麼?」

    賴大夫歎口氣解釋:「你的血壓高了一點,別擔心,只是比正常情高一點而已。但最好能留院觀察幾天,以確保安全……你不需要太擔心,我們只是希望你得到休息。」

    「我是在休息啊!如果要我多休息,在家裡也可以啊!」她堅持著,臉上閃著憂懼。「胎兒不會有問題吧?」她無力地問道。

    「不會!不會!胎兒很好。你不要緊張。只是他長得小了一點,成長得比我們預期得慢。所以我們希望你再上一次監測台。只要檢查正常——我相信不會有問題——你就可以回家了。但下星期你得再回來做一次檢查。」賴大夫站起身,待查理夫婦也站起來後,便送他們到門口。他低頭對莫麗笑笑,輕拍她的肩頭:「別擔心,我相信不會有事的。」

    那為什麼要一再強調呢?她很懷疑。她無助地轉向她的先生,「查理……」

    查理捧住她的臉,俯身對她微笑著。「別擔心了,就照醫生所說的做。你先和護士去,我單獨和醫生談談,瞭解情況到底怎麼樣。去吧!我一會兒就去找你。」

    她苦笑著點點頭,隨護士進入另一間診察室,順從地爬上檯子躺下。醫生說太小是什麼意思?有多小?成長得沒有預期得快又是什麼意思?很不幸地,這位護士不會說英語,而此時莫麗所熟悉的法語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她沮喪地微微歎了口氣,試著放鬆白己。如果她情緒太激動,胎兒的心跳便會加速,而監測器馬上會測出來,他們可能就會要她住院。

    檢測儀器已安置就緒。莫麗敞露著腹部,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傾聽胎兒的心跳聲,以及注視水晶顯示幕上跳動的數字,那位護士緊盯著顯示幕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彷彿結果令人滿意。她把心跳的圖表紙調整好後,安慰性的拍拍莫麗的腿便離開了。

    莫麗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顯示幕,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希望一切正常。只要孩子的心在跳動就不會有事,誰會在乎小不小!但是醫生所謂的沒有照正常進度成長是什麼意思?是發育不全嗎?這是醫生想要暗示的嗎?聽到室外查理和護士交談的聲音,她鬆了一口氣,心情也篤定些,不久查理掀開簾幕進來探視她,邊笑著說道:「這儀器看起來真複雜!」

    「是啊!醫生怎麼說?」莫麗又有些急切了。

    「沒有再多說什麼了。」他走近檢查台,握住她一隻手在雙掌間摩挲著。「我認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輕聲安慰。「他們只是比較謹慎小心。」

    「但是,你有沒有問他孩子成長沒有預期的快是什麼意思?是不是——」

    「莫麗!」他打斷她的話。「所有的情況都很好……這些儀表是做什麼用的?」

    她知道他是明知故問,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以緩和她心中的疑慮。片刻間她對查理的體貼感到絲絲感動。「左邊的顯示幕是孩子的心跳;右邊是我的。」

    「列印出來的紀錄表可以確定情況正常。」他很有信心地注視不斷湧出的紀錄表。

    「圖表看起來不太穩定。」她仍怯疑不已。

    「那是因為你肚子上貼著感應片的關係。別再庸人自擾了。醫生曾私下告訴我說,他絕不是要引起你的疑慮,只是現行的規定是,醫生必須向準媽媽解釋懷孕過程中的所有狀況,這是婦女團體堅持的。然後他又發了一堆牢騷,說什麼今不如昔什麼都變了。」他的語氣接著轉為傲慢。「我很生氣的告訴他,在作法上最好回歸他所謂的傳統方式,給你應有的關心和照顧,不然他的職位恐怕很難保住。」

    莫麗知道他不是隨便說說而已,但她也懷疑醫生恐怕會低估查理的能耐。婚前她印象中的查理既不會動怒且從不介入任何事。並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她一直認為,那是因為他明哲保身。但後來她更驚訝地發現,一旦真的情勢所需,他也會挺身而出抗爭到底。這是他立身處世的原則。他還在貝克福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一般人總認為他親切、迷人但缺乏內涵深度,然而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嚴重的誤解。也許她幼年時對他的癡迷只是基於一種幻想,但多年來隨著對他愈深入的瞭解,她對他的愛已成長堅實再也無可動搖。

    看著查理在窄小的診察室裡閒踱著,隨意拿起圖表瀏覽,臉上擠著滑稽的表情,然後又把圖表放回架子上……莫麗隱隱有些不安,她害怕他覺得無聊不耐,事實上她對於婚姻生活一直有這一層隱憂,害怕他有一天會厭倦她所試著維繫住的平靜生活。她溫柔地建議:「去喝杯咖啡吧?」

    他的目光投向她,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然後走近,故意以嗅怪的語氣說道:「為什麼要趕我走呢?你覺得我會不耐煩嗎?」他往台邊坐了下來。「你是我太太,再說——」他輕輕撫著她腹部沒有覆蓋感應片的部份。「這是我的孩子,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不知道肚子裡是個小羅倫?還是小蘿拉?」剛結婚時她便問過他,孩子生下來要不要取名為羅倫以紀念他的亡友。他欣然同意,並決定如果是男孩就叫羅倫;女孩則叫蘿拉。但此刻她根本不在意是男孩還是女孩,只求孩子一切平安正常。

    查理轉向監測器,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我曾經讀到過,如果心跳維持在四十以下,就是男孩;超過就是女孩。」看著顯示幕上的數字一下子從三十八跳升到五十,不一會兒又掉回三十六,他笑得很是開心。「恐怕是還沒有決定性別,正在猶豫不決吧!」

    「可以了——」護士小姐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交談。當她走近儀器撕下紀錄表時,莫麗緊盯著她的瞼。她轉向莫麗露出笑容說:「很正常。」莫麗一顆懸巖的心才終於放下。但她同時注意到護士極其挑逗的對查理笑了笑。

    他以法語詢問護士一些事情,她也正常的回答。接著她似乎說了些什麼轉移話題,而查理陡然站起身但語氣溫和的回應她。那護士霎時面紅耳赤,急急地解下連接在莫麗身上的儀器。而以女人高度的想家力,莫麗不難猜到那護士究竟對查理說了什麼。

    查理替她理好孕婦裝,然後扶她起身。「我們可以回家了,護士說一切都正常,但下星期三還要再來一趟。」

    她再調整了一下衣服並拿起皮包,才讓查理扶著走出去。她平靜的問他:「你剛才說了什麼讓護士突然臉紅?」

    他彎身在她臉頰上淺淺一吻,溫柔地答道:「我告訴她請她自重,我是一個幸福的有婦之夫。」他真的幸福嗎?他們走向車子時她真想問他。或者他只不過刻意在扮演一個顧家的丈夫和准爸爸的角色,以期度過目前的過渡時期?她心下歎了口氣,責自己太不知足。

    ☆☆☆

    「來,我們上樓去。」一回到家,查理便堅持要她馬上躺下休息。「醫生說要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們哪裡也不去。」他邊扶著她在床上坐下。

    「不,」她溫柔地反駁。「我們要按照原訂的安排去參加聚餐。不過是坐著吃吃東西,也不需要站著或做其他的事。我想出去走走,省得老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他俯視她好一會兒,略略皺眉,然後終於點點頭。「好吧!但我們只待一下不能久留。」替她脫下鞋子,他扶她躺下並為她拉上被子,還將她週身的被縫塞實。他坐在床邊,輕輕地撫順她的頭髮,然後說:「好好睡一覺,我七點鐘會叫醒你。」

    「好——查理?」當他起身走到門邊時,她溫柔地叫住他,「謝謝。」

    「沒有什麼好謝的,莫麗。」他幽幽地說,「沒什麼。」

    鼻子一陣搔癢驚醒了她,睜開眼,看見查理正坐在床緣,手上拿著一根白色羽毛。

    「我剛才出去散步的時候撿到的。」他微微一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很好。」她想,如果她能伸開手臂將他拉近身邊親吻他,會覺得更好。「很好。」她再重複一次,強使自己露出笑容。

    「我從剛才一直在想……」他似乎陷於自我的思緒之中。「你和我之間的事。我承認我並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到外面散步並想了很多事。我突然發現我是真的很高興和你結婚。我希望每天回到家中能夠看見你,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但我直到今天才明白過來。在醫院裡醫生所說的那些危言聳聽的話,使我突然感到害怕會失去你。我不得不反省自己曾經對你那麼自私過。所以,我想請你原諒——」

    「不,你沒有——」她幾乎哽咽了。

    「是嗎?」他自嘲似地笑笑。「其實我們兩人都害怕面對真正的自我。我知道你也有這樣的感覺。記得以前在貝克福的時候,你並不是這樣溫順。我想說的是,我們能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你在這裡不快樂,對不對?」

    「不,我非常快樂。」她想,她可以更快樂,但是……「你呢?」

    「我?」他有些意外,彷彿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當然,我剛才不是已經講過了。也許該是我改變的時候了,變成一個正當的生意人……」

    「你已經是正當的生意人了,我不要你再改變什麼。我喜歡現在的你。」他以為她不知道他工作有多努力?他的風流只是表象?或是他認為只要供得起她某種水平的生活,她就什麼都不在意?不,他必定不會這麼想。

    他把頭靠在她肩上,這個動作令她有些驚訝。接著,他在她身邊躺下。「你在被子裡,我在被子外頭。」他幽默的說著。「要一直這樣嗎?」他平靜的補上一句。

    她不確定他話裡的意思,只靜靜地躺著,希望他沒有別的暗示。「你要一直這樣嗎?」她小心地問他。

    「不。」他眨著眼望向她,緩緩展露出笑容。「說來好笑!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獨行俠,但是現在我無法想像生活中沒有你會是什麼樣子。莫麗,你能夠給人安定的感覺,你使這個房子成為一個家。」他輕輕地把她的臉扳轉向他。「但有件事……我們得等到生完孩子才能做,為了你的安全。我想我可以等——」他調皮地接續道:「但是,現在——」他擁近她佔據了她的唇,並微微發出滿足的低吟聲。他持續地吻著,沉浸在無邊的歡愉之中,他稍稍抬起頭時,充滿笑意的眼中全是她。隨著一聲滿足的歎息,他把頭再靠回她肩膀,一隻手臂小心翼翼地橫在她腹部上。「真好!」他閉上雙眼,似乎想就這樣沉沉睡去。

    「查理!」她有些好笑地推推他。「我們要出去了。你不想去嗎?」

    「不想。」他翻身趴在床上。「但我想我們還是要去。我有一些資產上的事必須要見史汀。」他含含糊糊地說著。然後轉向她微笑道:「趕快準備準備,嗯?」他慵懶地起身下床。「我去讓馬丁準備一些簡單的點心,等會兒樓下見。」語畢他蹣跚地回自己房裡。

    剛才他對她說的話是由衷的嗎?一陣飄飄然的興奮襲來,她交叉手臂保護著肚子。天啊!她希望真是這樣——她終於擁有了她夢寐以求的美好婚姻。她以手指輕撫著嘴唇,唇上仍留有他的餘溫,她閉上眼專注地回味他剛才的吻,她渴望更多,更多……

    她沐浴上妝完畢後,敞開衣櫥大門考慮要穿哪一件衣服。她有太多查理買給她的孕婦裝,雖然她堅持那是一種浪費,她根本就穿不完,但他仍執意要全部買下。最後她選了一件絲質的衣裳,穿上後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雖然大腹便便,看起來依然很美。她彎下身取出搭配的鞋子時,腹部突然一陣刺痛。

    她咬著唇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只不過是抽筋,以前也曾經有過。她小心地站直身子等了片刻,確定沒事之後才鬆了一口氣。她感到孩子在肚子裡踢動,不禁笑了起來。

    「莫麗?」查理溫柔的聲音穿門而入。

    「進來——我就快好了。」穿上鞋子,她轉身拿起皮包。「好,可以走了。」她邊轉向查理邊明朗地說道。他注視著她,臉色有些變化。「怎麼了?你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沒事,真的。」她挽住他的手臂。「真的,只不過抽痛了一下,現在已經好了。」

    「我們還是留在家裡好了……」

    「不,我真的沒事,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我只是去坐坐而已,不礙事的。」她順勢轉移話題,舉起手摸著他的翻領,說道:「你看起來非常稱頭。」不只稱頭,更是英氣逼人。他的晚宴服裁剪得非常合身,樣式質料具屬上乘,無一絲皺摺。

    他眼中的憂慮被喜悅所取代,他向她略為鞠躬以示感謝她的讚美。「我可能會到娛樂賭場轉轉,」他解釋道。「所以才穿上晚宴服。你不會介意吧?只待幾分鐘而已。」

    「那你先送我回來吧!這樣你去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啊,你真瞭解我。」他伸出手臂讓她挽住,一起往門口走去。

    ☆☆☆

    為他們開門的正是費妮。大約她看到他們的座車抵達,便搶先出來應門,想最先和查理打招呼。莫麗對費妮總是持有不太寬容的想法。

    「親愛的!」費妮誇張的朝查理喊著。親吻兩頓的禮貌性儀式,由費妮做起來卻成為激情的擁抱。莫麗雙拳不禁緊握,她真想給費妮一些難堪,但是宴會一開始就讓女主人下不了台,豈不大殺風景!那女人仍刻意冷落莫麗,拉著查理進入室內並明顯的想使莫麗落單。但她並沒有得逞,因為查理始終緊緊擁著莫麗,他知道費妮的用心。

    「晚安,費妮。」查理關上門後才回應費妮剛才的熱烈歡迎,但態度卻極客套。費妮只聳聳肩,便引領他們進入正廳。很明顯他們是最後抵達的,在座已有四對夫婦,但都是莫麗先前見過面的。她盡量笑得自然並隨查理上前和他們一一握手。莫麗對於這種見面握手的方式總覺得難以適應。即使在一天當中不久前才見過面的人,再見面時仍要握握手以示友善。據說這個習慣最初是要證明雙方手裡沒暗藏短劍,這麼看來,法國人似乎比別種族裔的人更具有「笑裡藏刀」的民族性,或許只有義大利人差可比擬。

    「為什麼偷笑呢?」大家往飯廳走時,大衛走到莫麗的身邊輕輕問她。而當他為她扶椅就座且在她身旁坐下來時,他又重複問了一次。

    「喔,只是一些有關於刀子的想法而已。」她調皮的說道。

    「只是普通的刀,還是特別的刀?」他幽默地詰問她。「打倒假想敵用的嗎?莫麗?我猜你第一個想打擊的人是我太太。」他仔細審視她臉上的反應,似乎對她的驚訝感到滿足。「你以為我不知道費妮對你先生的想法?你以為我沒看到也沒聽到?其實我全都知道!」

    「知道什麼?」莫麗輕輕地問。她懷疑他銳這些話的動機。

    「其實查理並不會在意費妮的行為,也就是說,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只不過是害怕。」大衛並沒有正面回答。「所以,不妨對她寬容些,這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她害怕什麼呢?」

    「因為她怕老。不管我對她說過多少次,四十歲的女人比二十歲的迷人嫵媚得多,她就是不相情,很悲哀,不是嗎?」

    「嗯。」她點點頭,心下隱約對費妮感到歉疚。她過去對費妮有太多偏見,並把她想成是個極庸俗愚昧的女人。「對不起……」莫麗平靜地向大衛致歉。

    「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莫麗。比我們這群人都要好得多。」語畢,大衛便轉向另一側,因為有位女士正問他一個問題。

    查理坐在莫麗另一惻,再下去就是費妮的位置。第一道湯端上來時,莫麗覺得她的胃口不錯,並對週遭嗡嗡的交談聲感到相當親切,她自忖那些都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對話。除去華服寶飾,他們其實和各行各業人的聚會沒有兩樣。她母親有一次從晚宴回來說的兩句話令她記憶深刻,她說:「同樣的對話,同樣無聊的人。」其實人就是人,不管來自什麼階層和生活,唯一不同的只是措辭和衣服而已。唯有和不同的人在一起談著不同的話題,人生才會變得有趣。當然,就像她和查理,她想著,心中漾起了滿足的感覺。

    侍者上前為她更換菜盤時,她正回味著出門前查理溫柔的親吻,於是她以微笑向侍者致意,那是她情緒的延伸。查理和對面的史汀交談,完全冷落了身旁的費妮,而莫麗第一次替費妮感到難過了起來。大衛仍然和他另一位鄰座交談,因此莫麗可以隨心所欲傾聽著英法語混雜的隻字片語。其中一些她聽得懂的片段頗能夠引起她興趣,尤其是關於他們那棟房子和馬丁並不是由撲克牌牌局中贏得的。她不能完全聽懂他們所說的話,但她相信查理在這件事情上故弄懸虛好吊大家的胃口。然而她想不透他的用意為何,其他的人顯然也不太清楚。她可以瞭解為什麼他不告訴外人實情,但何以連她也包括在內呢?他是要她認為他就是個賭徒嗎?還是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有雄厚的經濟能力?她知道他不可能沒有錢,否則他根本無法維持目前的生活型態,更何況他還大手筆的為她消費……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對桌傳來關切的問話,莫麗陡然回到現實,眨著眼望去,是史汀的太太維莉。

    「噢,抱歉!維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在座的幾對夫婦中,莫麗最喜歡的就是史汀夫婦。他們兩人都比莫麗大十歲左右,且都令人難以置信地親切隨和。

    維莉迅速看看兩側確定沒人在聽,便輕輕問莫麗:「今天產檢怎麼樣?」

    「噢,正常。」她反射性回答。「下星期我還得再去做一次檢查。」

    維莉臉上閃過一陣戲謔,接著她轉為嚴肅的說:「是賴醫生嗎?」

    「是……可是……你認識他嗎?」

    「當然,他也是我的醫生。他是不是告訴你胎兒太小?」

    「對!」

    「然後你就開始害怕對不對?別傻了!他也告訴過我胎兒太小,但是我竟然生了雙胞胎!所以你別聽他的,只要自己小心些就好了。」

    莫麗真是大大的鬆了口氣,先前所有的疑慮都一掃而盡,她由衷感激地對維莉展露出微笑。這時侍者正要端上甜點,但她婉拒了。同時她感到查理正輕拍著她的腿,便轉向他。

    「還好媽?」他平靜地問道。「你一直很安靜。」

    「我一向很文靜的。」她逗著他。

    「不是一直都這樣。」他反駁,然後露出他慣常令她心動不已的笑容,使她覺得溫馨和備受寵愛,他再接續著說:「不管怎樣,我想我該帶你回去了。你看起來有點累,而且擔心了一整天,所以我們趕快回家,然後上床。」

    和他一起嗎?她心中興奮地期待著,她毫無異議地隨查理起身,先以微笑向大衛和費妮致謝,再向其餘的人揮手道別,便偕同查理一道離去。

    「今晚還不錯吧?」驅車返家途中,查理輕輕問她。

    「嗯,還不錯。」她原想提起席間她所聽見令她疑惑的片段對話,但隨即覺得那不是很迫切需要追問的事情。「你還要去娛樂場嗎?」

    「不了,我改變主意,今天不去了。」說著邊向她投以一個淘氣的微笑,令她心跳不已。很快地,他們已抵達家門口。

    一如往常,迎接他們的是一室的燈火通明,但今晚馬丁卻不尋常地在等門。「愈老愈不嫌麻煩啦,馬丁?」查理隨口逗他。「你不是一向都不等門的不是嗎?」

    「對啊!」他臉色不太輕鬆。「可是我總不能把客人擺著,自己上床去睡覺呀!」

    「客人?」查理和莫麗異口同聲同表詫異。

    「是夫人的朋友。她已等了幾個小時。我已替她理出一間客房了。」說著他轉身引領走向起居室,為他們打開起居室的門。「請——」

    莫麗一見到來人便幾乎要失去身體平衡。不!她心中極力排拒著。不要現在,不要在一切都趨於美好的時候!但眼前的人的的確確是安妮——唯一知道她多年癡心妄想和前來多維爾真正理由的人。莫麗太瞭解她是一個根本不會保持緘默的人,她一定會抖出莫麗不欲查理知道的許多事!以前在學校時安妮就是眾所周知的好事者,傳話時不是穿鑿附會就是誇大渲染,彷彿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現在莫麗所能做的,便是在她開口之前先制止她,但這卻好比要在沙漠炙陽下阻止冰塊溶化一樣,根本徒勞無功。

    莫麗並不是對安妮心懷惡意,也從來無意要使人為難。但安妮的到訪無疑會掀開她的底牌,她不得不亟思有所提防,然而眼前的情況,使她除了希望查理突然耳聾或安妮突然失聲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而查理永遠也不會瞭解,此刻的她是多麼的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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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洩密-
    「莫麗!」安妮張開手臂趨前走向莫麗——事實上她唯一的朋友。「你看起來好極了!」不等莫麗有所回應,她又搶著就:「這麼高雅,這麼有品味!哇!你身上這件衣服一定很貴吧?難怪你會這麼積極地一路追他到這裡。」她笑著繼續:「如果有人能替我買這樣的衣服,我也一定會死追不放的!啊,莫麗真高興看到你!」

    「我也是!」莫麗難掩惱怒地說。只有安妮才會在短短幾秒鐘裡說那麼多不中聽的話。她微微一笑。趨前輕吻朋友的雙頰。她原想趁靠近安妮耳旁時低聲地予以制止,卻連開口的機會也沒有。安妮快速擁了擁她便放開手,逕自走向查理。

    她偏著頭站在查理跟前。姿色平庸的臉上洋溢著喜悅,令人很難不受到感染。「啊?你就是查理!現在我總算明白莫麗為什麼會那麼癡迷了!」她伸出手準備要和查理握手,但當查理扶住她肩膀俯身親吻她雙頰時,她極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好,安妮!」他莊重地寒暄。「真高興見到你。」

    「莫麗向你提起過我嗎?」安妮有些意外地問道。

    「你是她的朋友——」巧妙地避開了可能會令客人尷尬的答案。

    「是啊!不過老實說,認識我的人都不太願意談起我,甚至在街上遇見也會做意避開。但是莫麗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對不對?」她轉向莫麗徵求她的附議。

    「是——」莫麗勉為其難地附和,瞥見查理眼中有絲絲戲謔,儘管他的態度依然莊重。

    「而且我們什麼事都告訴對方,我很高興事情這麼順利。我是說,我一直以為你會生氣……」

    「安妮!」莫麗急急打斷她的話,但卻引來安妮和查理詫異的眼神。她有些發窘地笑了笑,不太自然地說:「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她吞嚥了一下接著說:「但是現在很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我們明天早上再好好談。」

    「噢!我真是的!真對不起,莫麗,我忘了你有身孕!我想你一定累了。」

    「你不累嗎?」查理饒富興味地問安妮。

    「我啊——一點都不累!我大概不需要太多睡眠,但有些人不一樣。我媽對我總是遲遲不肯上床睡覺而傷透了腦筋。就是以前小時候,我也——」安妮一開口總是滔滔不絕!

    「安妮!」莫麗打斷她的話。「坐!」像是命令似的。

    安妮發出輕微的笑聲坐了下來。莫麗覺得又好笑又有些擔心,在她能夠扭轉情境之前,不知道安妮又會說出什麼話來。「現在——」她拚命想轉移話題。「你吃過了嗎?」

    「噢,吃過了。可愛的馬丁為我弄了些東西吃。你們是在哪裡找到他的?」她又岔開話題。「他真是太難得了!像是書裡面寫的一樣。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安妮!你要不要喝點飲料?咖啡?茶?還是威士忌?」這回是查理打斷她的話。

    「有馬丁尼嗎?」她期盼地問。

    查理低聲笑笑,走向吧台為她調酒。「混合的?還是純酒?」

    「噢,能不能給我一杯混合的,要搖勻不要用攪拌的。」她熱切期待的神情令莫麗和查理不禁莞爾。

    「當然。」查理客氣地回答。但接著他卻出人意外的說:「你剛才說以為我會生氣,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他邊調著酒。

    「她是說她的不請自來。」莫麗搶著替安妮回答。「我想她是這個意思,對不對,安妮?」她意味深長地對安妮點點頭,希望兩人間有那麼一些默契。

    「不!當然不是!我知道你不會介意我來看你的。我是指你追求查理的這件事!」

    「追求?」莫麗嘲弄地反問。「你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吧?」

    「才不是呢!你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相信查理不會介意才對,是不是?」她轉向查理詢問道。

    「當然不會。」他淡淡地。「說來聽聽吧!」

    「噢!你!」安妮瞠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我以為你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呢!你不知道莫麗假裝是要來多維爾找祖父的墳墓,實際是為了找你?我猜你一定會覺得好笑,但我覺得好浪漫!我是說,從十歲就開始的幻想,最後居然美夢成真!」

    「十歲?」查理輕聲問道。

    「嗯——對,我想是十歲沒錯,對不對,莫麗?」

    莫麗倒向椅背,感到一股近於認命的無奈。她知道這是遲早是會發生的事,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童話故事並不是都有著快樂的結局。她無法否認或反駁安妮的話,多餘的辯解只會適得其反愈描愈黑。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面對現實,但她仍然希望查理不會把安妮的話完全當真。為了將可能的負面影響減至最低,她刻意輕描淡寫的解釋著,「其實只是小孩子的幻想而已……幻想著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跟一般十歲孩子所想的一樣。」

    「不,告訴我。」查理出其不意地說。

    莫麗從不曾聽過他以那樣的聲調說話,她看著他,怯怯的說:「沒什麼好說的,安妮只不過是在逗你已——」

    「是這樣嗎?」查理轉向安妮,平靜地問。

    安妮看看查理再看看莫麗,臉上刷地一下緋紅。她直覺他們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忙解釋說她絕沒有要尋查理開心的意思。莫麗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今天這些話如果是安妮以外的人挑起的,莫麗會認為那人居心叵測,但是對於安妮,莫麗還能說什麼!她知道安妮並沒有惡意,只是有時候不太聰明罷了。就像如果有人話中帶刺的損她,她多半還聽不出來呢!

    這時查理將調好的馬丁尼遞給安妮,邊說:「莫麗累了一天,應該要休息了。是不是,親愛的?」他轉向莫麗像是要為她解圍。

    「嗯。」她平靜地附和。

    「那就你先上樓去睡吧!我相信安妮不會介意的。」接著他溫柔的又催促一遍:「回房去吧!我再招呼安妮一會兒。」

    這是莫麗最不願見到的狀況。她知道她再怎麼堅持也於事無補,一旦查理決意要和安妮單獨談談,他無論如何也會找到機會。她注視著他的眼睛,解讀其中單純的訊息——你去睡覺,我要和安妮談談,發掘出自十歲以來真正的你!莫麗心裡難受極了,即使現在安妮知道保持緘默也無法使她好過一些。安妮在不知不覺中捅出大紕漏,傷害了她的朋友,她一定會盡量補救,把話說圓,且向查理強調莫麗是多麼地愛他!但她一切的補救只會愈描愈黑!

    「對不起。」安妮親吻莫麗道晚安時,在她耳旁低聲說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不知道這些事?我真的沒有想到。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愛你的,你已有了孩子和一切。」

    「是啊!別擔心,我們明天早上再談。晚安!」莫麗安慰她。顯然安妮從不曾想過男女之間輕率的性關係,即使有,也認為絕不會發生在自己和莫麗身上。對於浪漫的安妮而言,她會和一個男人發生關係,必然是因為她深深愛著他,沒有其他任何理由會使那件事發生!

    莫麗慢慢走上樓,感到空虛、疲憊,和冷。她不太確定查理是否會對這件事一笑置之。如果不會,那麼他必然會明白他們在港口的邂逅不是偶然,而是一種經過計畫的引誘。如果能讓查理相信安妮的話只不過是她個人的誇大之詞,也許事情會有不同的結果……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走向窗戶停靠在窗台邊。再多的推測也於事無補,查理依然會有自己的想法。現在她無法入睡,她想,查理在和安妮談完了之後應該會想聽聽她的說詞。她期待能得到澄清的機會。

    查理和安妮並沒有談很久,莫麗便聽到他們上樓來,然後查理向安妮道晚安,以及安妮關上房門的聲音。莫麗轉向房門緊盯著門把,果然,它正緩緩開啟……

    查理輕輕地關上門,逕自走向莫麗面前。他沉默地審視莫麗好一會兒,目光堅定但面無表情。終於他開口說:「看來我一直被別人愚弄,連個傻瓜都不如。」

    「被愚弄?」她不解地皺著眉頭。

    「當然你又會否認!我知道!我們能不能真正把話說開來?可以嗎?我一直懷疑你到多維爾來不完全是為了找你祖父的墓,有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無法忍受被困在家裡。但是我沒想到你利用我當作是掙脫枷鎖的途徑!」他平順的聲音裡透露出憎惡,繼續說道:「你只是把這裡當作一個暫時的避風港,但是我想我可以瞭解,也可以原諒,因為我喜歡你。」

    「不是,這和我家裡沒有關係。」她無法承受他聲音裡的嫌惡,痛苦地低語著:「如果你一開始就懷疑我來多維爾的目的,為什麼——」「為什麼我從來不說是嗎?我不提是因為我喜歡你,替你感到難過,因為我很瞭解你在家裡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我想你不願主動告訴我家裡的狀況,是因為你會覺得難堪,這一點我很尊重,因此我願意相信你表面上的說詞。」

    她彷彿於泥沼中,感到深深地無助。她注視著他,突然迷惑了起來,她可曾真正瞭解過他?除去了幽默和魅力,他竟然是如此的嚴厲、頑強和一絲不苟。現在的他認知清晰、判斷準確,是典型的商場中人,也是造就成功生涯的查理,但卻是她最感陌生的部份。

    面對查理咄咄逼人的態勢,她只能無力地垂下雙肩。她尋視他臉上是否有一絲憐憫的神色,但落空了。他毫無表情,既不溫和也不僵硬,既無憤怒也無諒解。她不知道安妮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她只能半否認地說:「也許是有這樣的事實,但你的話太誇大扭曲了!」

    「你處心積慮要套住我?」他的聲音依然平靜的可怕。她甚至寧可他以冷漠或譴責的口吻對她說話,或許一場激烈的爭吵會使她有勇氣說出真正想說的話。但查理依然一如平常,沒有任何失控的表現。他從不會在氣頭上和人做情緒性的對峙。「不,不是處心積慮,我也無意要套住你。」莫麗反駁。

    「是嗎?你明知道我在這裡,卻以尋找祖父墳墓為題來此找我。」他接著以總結地說:「原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算計著……」他的聲音依然柔和。

    「不!查理!」她絕望地反駁。「不!我沒有——」

    「不是?」他反詰她。「那你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

    她咬住下唇轉頭望著窗外,一時之間千頭萬緒,她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想要接近你……」她喃喃自語著。「好看見你,即使是遠遠的一瞥也好。就像是……染上酒癮的人需要酒精一樣。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不能自已,我就是無法克服心中的渴望……」她轉向注視他臉上的表情,然後續說道:「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的任何事情,也從不奢望什麼,我只想接近你。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為難你或連累你。」

    「那為什麼要假裝?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當你在港口停好車時就已經看到我在遊艇上,但你卻假裝沒看到故意走開,你知道我會跟上去叫你,然後說:『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就算你那時候不方便說什麼,後來在咖啡店裡你也沒有說實話。」

    「怎麼說?我能說什麼?」她心緒混亂地反問他。「說我來這裡是因為我不能離開你?我需要見到你?你一定會認為我瘋了!」

    「你大可直接到我遊艇,告訴我你知道我在這裡,利用探望祖父墳墓的同時順道來看看我。這不是很正常嗎?我也很高興看見你,會帶你出去走走聊聊,你何必要假裝呢?這件事可以有很多的方式來處理,不需要用那麼拙劣的方法!」

    「這些我都知道。」她無助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行為,要我怎麼跟你解釋?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知道任何正常人都會怎麼做,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做到。」

    「為什麼?」他真的感到疑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如果我知道,也許就能自我控制。在我生活的其他方面,我都是一個理性的人,能夠掌控事情的前因後果,能夠客觀睿智。但是一碰上你,查理,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回事!從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你,那時一群牛正追趕我跑向池塘,而你替我解了圍,從那時候起你就一直在我心裡,再也沒有離開過我,我沒有辦法擺脫掉你,別以為我沒有嘗試過要忘了你……」她的語氣轉為無奈。「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

    接著是一陣短暫而痛苦的沉默。查理似乎在推敲著她的話,然後平靜地問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你父母知道嗎?」

    「沒有人知道,包括我父母在內。」她疲倦地否認。

    「那為什麼只單單讓安妮知道?我認為她是不適合分擔別人秘密的人。老天啊!莫麗!她什麼都會說出來!」

    「我知道。但是,我很難向你解釋……我和她以前在學校裡常在一起,她沒有朋友,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對她好,因此她常來找我。她好像覺得要回報我,因此不管我有什麼事情她都會刻意維護我。像你解救我的那件事,被學校中的一些男生拿來當做笑柄,安妮就是站在我這邊一起對抗他們。有一天我把你指給她看,從此以後,如果她聽到任何有關於你的議論或報紙報導,她都會告訴我——你知道的,你在貝克福的名聲並不太好,常惹人議論……」她停頓了一會兒想緩和一下氣氛。「這著多年來她不曾間斷過。我想,我曾經在最脆弱的時候向她坦白過一次對你的感覺,大約是在十四歲的時候,她就一直記住了,長大以後我再沒有跟她說起任何事了。她所說的一切大概都是她自己想當然耳的看法。她從來不知道我對你真正的感覺,只是不斷地提供我有關你的消息……」

    「就是她告訴你我在多維爾?她提供你刊有『漫遊者』號照片的雜誌?」

    「嗯。但我沒有告訴她我要來多維爾……」

    「你媽告訴她的。當她聽說我們結婚而你又懷孕時,她把事情整個想一遍……」

    「就認為是童話故事的快樂結局,這全是她自己的想法。」莫麗有些感傷地結論道。她轉向窗戶望著街燈!沮喪地想著,任何人有像安妮這樣的朋友,究竟是幸福還是詛咒。見查理一直沒有回應,她轉而注視他,他臉部線條像是雕刻出來的,神色淡漠,依然流露出一絲憎惡。「你不相信我是不是?」莫麗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心裡的想法。

    「我不相信!」他直截了當地回答。「如果我不認識你,也許就會相信。但是我『太』瞭解你了。你自己也承認被困在貝克福。你說父母不想讓你離開;說你感到窒息;說你的父母因為害怕再失去你而加倍的限制你……而我,則提供了你脫離一切束縛的管道,因為你結了婚就必須離開家。在貝克福你能嫁給誰?沒有人。再因為你不曾到任何大城市工作,也沒有機會認識對象!所以你想到了在你認識的人中有個有錢人,過著只有在你夢想中才能得到的生活……就像安妮說的,你一直渴望能夠有人供你四處旅行,讓你隨心所欲地打扮自己……」

    「那只是開玩笑的話呀!該死的安妮和她的大嘴巴!」莫麗氣惱極了。「只是學生時代的戲言而已!」她一再地重複,堅決否認他的指控。「查理!別這樣,你知道女孩子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說那些話時我大概是十四歲,我好像是說有一天我嫁給一個有錢人,而且還要英俊、有名——你知道就是這一類的話。」

    「是,我知道——」他平和地同意。「就我經驗所及,那些女孩長大之後仍然不擇手段地追求財富!或是會嘗試那麼做。」

    她猛然注視他,目光瞬間變得銳利。「你現在也認為我是其中之一?」

    他堅定地點點頭。「是,莫麗,我對你也有同樣的看法。你知道,我剛好也很瞭解你父親的財務困難——」

    「但那是幾年以前的事!」她近乎喊叫著,對他扭曲的認知感到恐懼。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財務問題已經解決了,你不需要再資助他們了?是嗎?」

    「看來安妮的確講得很多!」莫麗的憤怒陡然升高,聲音也變得刺耳。「不錯,我是在幫他們,但這和我來這裡無關!」

    他根本無需回答什麼,他特有的輕蔑表情說明了一切。他注視著她,嘴角牽起一記冷笑。「癡狂……」他輕輕地說。「真諷刺啊!我當初離開家就是為要逃避某種癡狂,想不到末了卻又踏進它的陷阱裡。別人也許要笑,但此時此刻只有我笑不出來!」

    她不太明白他說的話,只覺一陣痛楚自心深處擴散開來,她垂下頭。他認為一切都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但事實並不是那樣。「啊——查理……」她想再解釋些什麼,邊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但他刻意移開身子,使她的手突然失去支撐而垂落下來。她瞬間感到極度的空虛,沒有力氣再做任何解釋。事實上即使她再說什麼,他也根本聽不進去!也許該讓他冷靜一段時間,而她最好暫時離開……「你要我離開嗎?」她平靜地問道。他沒有回答,只一逕面無表面地看著她,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歎口氣,她啞著聲音顫抖地繼續說:「明天一早我就收拾行李回貝克福。當然,孩子生下來以後我會讓你知道。」

    「當然……」他的聲音仍然平靜。「沒有哭鬧?沒有辯解?沒有澄清嗎?莫麗?」

    「不用了。」她空洞地回答。「我只要離開,不需要裝腔作勢。」雖然只是簡單幾句話,但他永遠不會瞭解,當她親口說出時,她的心是如何地被自己的話刺痛。

    「好一個不裝腔作勢!」他譏諷地問:「那我得付你多少錢呢?」

    她抬頭看著他,眼中反映出震驚和傷害。她喃喃地說:「我什麼也不要,查理……我告訴過你,我從來沒有要傷害你,或是要讓你痛苦,同樣地也從不曾覬覦你的財富。再說,既然你覺得受騙了,又何必要付錢呢!受騙?」她頓了一下,語氣輕得像是自言自語。「我無意欺騙,從來就沒想過要欺騙,我並沒有奢求什麼。人生總有一些事需要冒險,贏了當然很好;輸了就只能承受痛苦。不需要怨天尤人。查理,你應該瞭解這些——因為你一直在走險路。」

    「但我從來沒有也絕不會以人做賭注……」

    「嗯。」她只得同意他的話。他向來不會牽連任何人。她無奈地想著她的所作所為的確侵犯了他的為人原則。「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大概永遠也不會……」她以平靜的口吻說著。「但我們至少有友誼,我原希望那樣就夠了。然後我能夠讓你快樂……」她自嘲地笑笑。「也許不能使你很美滿,但至少生活還愉快。」

    「你滿高估自己的。」

    一陣痛苦和屈辱襲來,她垂下頭獨白似地說:「我是這麼以為……」但她也不是全無依據,安妮出現之前,他不是早已說過他很高興和她在一起!

    「那你的懷孕呢?」他仍不放鬆。「也是計畫的一部份?」

    「不是!」她斷然地否認,連他都能感到她的震驚。「我的天哪!你真的以為我是那樣不負責任的人?把一個新生命當作工具而全然不顧它的未來?」

    「但是你並沒有避孕——」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那時你深受痛苦、打擊,而我就在你身邊。沒有任何預謀——只是就這樣發生了!不管你怎麼想,」她急切地說,「就是不要有這個想法。」

    「羅倫的意外發生,你就在我身邊,你很快地看到機會並掌握住……」

    「不!」但她心裡不得不承認,那晚她原該離開,但她卻刻意留了下來。然而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怎麼能走?「哎!查理!」她幽幽地說:「你從來不知道深深愛著一個人的感受。要一個人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受傷害、受痛苦!但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那是最大的煎熬!這不是可以預謀的或是能夠利用的情境。當我來多維爾,並沒有任何要和你發生親密關係或結婚的念頭。我只想看看你,知道你很好,然後接近你,只要短短的時間就心滿意足了。至於其他的……就這樣發生了……」她無奈地做結。但她相信他永遠不會瞭解那樣的感情和感受。不,他並不是完全的冷漠,莫麗思緒一轉,她想到他對於羅倫的死所表現出的情感,以及他先前所說的,他離家是為了逃避某種癡情。那麼他多少應能體會她的心吧?

    她身心俱疲,無力地靠在牆上看著他。她原不該嫁給他,不該答應他的求婚!只是她抗拒不了心中的激情。但他為什麼要向她求婚?如果他懷疑她的動機……「你為什麼還要我嫁給你?」她平靜地詰問他。「如果你認為是我刻意要引誘你……」

    「為了孩子!我必須負起責任。而且因為我喜歡你,我以為我瞭解你。否則,我根本不會這麼做。」的確,否則他絕不會娶她,他會選擇真正適合他的伴侶。

    「我明天一早就走。」她落漠地說。

    他仍看著她,審視她蒼白的臉龐,然後搖搖頭:「不行。」他的聲音極冷。「你所有的產檢報告都在這裡,而且這裡的醫生、護士你也都熟悉,產期也訂好了……不行,你得留到孩子生下來。」

    怎麼待下去呢?她懷疑。知道他輕視她,她怎麼能留下來?不是待幾天而已,是好幾個星期,她無法面對日益冷漠的查理。「不!」她喃喃地說。「我——」

    「這件事沒有討論的餘地,莫麗。」他直截打斷她。「你要待到孩子出生。」

    然後呢?回貝克福?帶不帶孩子一起回去?她想問他但不敢問。如果他還沒有想到這層上頭,她無需現在就去刺激他。儘管她沒有權利強求他的愛和諒解,但她絕對有權利爭取這個孩子。如果有必要,她必然力爭到底!她可以失去查理,但絕不能失去孩子,這是她無法承受的事。

    「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任何人!」他強調著。「可以嗎?」

    「好。」她的聲音再無任何起伏,平靜如一灘死水。

    「很好!你要表現得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好好招待安妮,去除她的疑慮。另外,對我的朋友也要像以前一樣,不能露出任何破綻,讓任何人起疑。」

    疑心什麼?他真的相信自己被一個女人耍著擺弄?還是他無法接受一個癡情女子的脆弱?那麼他為什麼不立時做一番了斷呢?真的只是為了要看到孩子出生?莫麗一時之間心緒陷入混亂。她疲憊地點點頭,然後看著他轉身走向房門。房門開了又關上,莫麗終於忍不住哭出來。她對他再也沒有任何權利,而他對她也再沒有感情。她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不知道這一天的來臨會如此重重地傷害她。淚眼模糊中,她踉蹌走向床邊,鋪床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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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憤怒-
    「一切如常!」莫麗記起查理的話,空洞地笑了笑。一整夜她難以入眠逕自垂淚,晨起時難掩雙眼浮腫。她深深吸了口氣,強嵌一記微笑在臉上,才敲敲安妮的房門進入房內,安妮已梳洗更衣,拘謹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我不敢下樓。」安妮怯怯地說。「我坐在這兒幾個小時了。」

    「幾個小時?」莫麗難以置信,現在不過九點罷了。看見安妮一臉憂愁神色,莫麗只得極力展顏安慰。「別傻了!」她親切地拍拍安妮。

    安妮瞥一眼莫麗,隨即歎了口氣說:「我真的很抱歉,莫麗。我知道你哭了!」

    莫麗知道無從掩飾,便扯了個謊。「這是因為懷孕身體不舒服的關係,和查理無關!」想到昨夜和查理的談話,她不禁歎口氣,但隨即又警覺地保持正常的音容。「好了吧?我們下樓吃早餐,然後再決定今天要做什麼。」

    自他們婚後,這是第一次沒有查理在座的早餐。馬丁沉穩合度地服侍女士們就座、進餐,並向莫麗說道:「先生一早就出門,並交代說傍晚會回來帶兩位女士去娛樂賭場。」

    「知道了。謝謝你,馬丁。」莫麗平靜地回答。「這裡沒事了。」隨著莫麗的指令,馬丁向女士們微微欠身點頭便退了下去。

    馬丁一退下,便惹來安妮一陣咯咯笑聲。「哇!真了得!他都是用這種方式說話?」

    莫麗微笑著點頭。「是呀!有時候他說法文考考我,有時候又說英文把我搞混。」她頓了一下轉開話題。「今天我們開車沿濱海公路走,我帶你看看當年盟軍登陸的海岸。史跡非常多!讓人憑弔那些壯烈犧牲的無名英雄。有些地方仍保存著地下碉堡,甚至戰時留下來的炮座、槍支都原封不動,且全部開放給遊客參觀,任何人都可以進去……」見到安妮驚訝的神情,她繼續:「剛去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在英國,這些碉堡一定會被封鎖,槍炮也會移往特定的地方,但在這裡一切都被尊重!」接著她的語氣轉為輕快。「另外,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到戰爭博物館瀏覽一下,還有美軍墓園……我知道有個不錯的地方可以吃午餐。」

    「好是好,可是如果白天跑了這麼多地方,晚上你還能出去嗎?」安妮疑慮地問。「這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莫麗是在勉強自己。她不願留給自己太多的時間面對和查理決裂的痛苦。為了逃避!她忘記自己需要充分的休息。

    但她終究無法逃避。她和安妮一站一站重遊她和查理曾經遊遍的地方,她的心無法不淌血。而更殘酷的是,她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強顏歡笑。每一個她和查理曾經走過,佇足過的地方都深印在她腦海中,伴隨著那天所有的歡笑、溫馨和感傷,而今卻是景物依舊,人事已然全非了……

    ☆☆☆

    他們回到家時已七點了。查理坐在起居室裡閱讀,一見到他們便客氣地站起來,邊向安妮微笑邊問道:「今天好玩嗎?」

    「太棒了!」安妮盡興地揚聲回答。「我們去看了登陸海岸,有好多好多史跡。」

    查理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莫麗,仍以溫和的聲音說:「看來你們一走累了!」

    「可不是嘛!我看莫麗一定累壞了!」安妮癱在沙發上,邊蹋掉腳上的鞋子。

    「莫麗一定累壞了。」他平靜地重複,卻令莫麗週身打顫。接著他臉上強作笑容問道:「今晚就不要出去了?」

    「當然要!」安妮笑著搶答。「我只要喝點東西休息半小時就行了。」

    「好。」查理接著向莫麗,聲音稍變得冷漠:「莫麗,我想你最好留在家裡休息,你知道醫生怎麼說的,別影響小孩的安全,和你自己的安全。」

    「好。但是我今天大部份都坐在車上,沒有走很多路。」她避開他的目光繼續說:「我現在就回房躺下休息。你們什麼時候走?九點嗎?」

    「嗯。我會帶安妮去吃個飯,然後看看歌舞秀,再去賭場。」

    「很好。那就待會兒見。」她的笑容有些模糊,她沒有看誰,便逕自上樓回房。躺在床上,她的眼淚禁不住決堤而下,她做了幾個深呼吸以釋放出心底鬱積的痛楚……幾分鐘後,她的房門靜靜地開了又關上,查理正朝她走來。

    「你怎麼可以不顧孩子的安全?」他咬牙切齒地擠出話來。「醫生說的,好好休息!」他不待她分辯又繼續指責:「馬丁說你們早上十點就出門了,你是想報復我嗎?」這時一陣叩門聲打斷了他的怒氣,他緊閉嘴唇朝門走去。走到門邊回頭投以警告的眼光,才打開門。莫麗也在同一瞬間調整自己的神情。「嗨!安妮!」

    「噢——你還好嗎?」安妮有些怯怯地。

    「她很好,沒事。」查理平和地接過話。「你們兩聊聊吧!」

    看著查理走出房門,安妮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是要打斷你們……」她的神情轉為沉重。「你們有爭執嗎?」

    「沒有什麼!」莫麗略撐起身坐靠在枕頭上。「他只不過有點怪我今天走太多路。可是我並沒有啊!別擔心這件事了。現在你先去休息吧,晚一點還要出去呢!」

    安妮只得離開,但臉色依然沉重。莫麗聽到她並沒有回房,而是下樓去。想找查理談談今天出遊的事?莫麗知道她一定會。安妮總是弄巧成拙,對莫麗而言,她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最佳損友,一陣疲倦襲來,她想,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淚水再度湧上眼眶,她轉身把臉埋向枕頭,低低地啜泣著……

    ☆☆☆

    「莫麗?」查理的聲音驚醒了她。她睜開眼便看到他站在床邊。他背著燈光,令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身上正式的晚宴服,彷彿更加深了和她之間的距離,令他看起來陌生而遙不可及。他站在床邊注視她多久了?她懷疑。且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現在八點半了,我和安妮要走了。」他的聲音平靜不帶一絲感情。「待會兒馬丁會給你送來晚餐。」莫麗想從床上坐起來,但查理不待她回答隨即轉身離去。

    他的冷漠再一次傷了她。她頹然靠向床頭欲哭無淚。這時安妮在她門外探頭,見她沒睡就走進來。「我準備好了。我看起來怎麼樣?我不知道該穿什麼衣服跟查理去賭場,尤其是他看起來那麼高雅……啊,對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你這件黑色小禮服就很適合了,看起來很正式。啊,要不要我借你一串珍珠項鏈?剛好圈住脖子的那種短項鏈……」

    「可以嗎?」安妮走向梳妝台,打開首飾盒,但旋又遲疑了。「這些很名貴吧?」

    「不會。」莫麗不想讓她心理有負擔,那些首飾都是查理買給她的,而查理從來不買便宜的贗品。即使他不愛她,但仍買最好的給她。「也戴上耳環!」她堅持。

    當安妮穿戴好整套配飾,莫麗以讚賞的眼光對她微笑。「你看來美極了!去吧!別讓查理等太久,祝你玩得開心!」

    安妮興奮得直眨著眼,她親了親莫麗的臉頰,踩著輕快的步伐離去。而當安妮已離去好一會兒時,莫麗仍然定定地望向房門,卻對什麼都視而不見。獨自一人的她再也不需要偽裝,而也在此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馬丁為她送來晚餐時,她仍失神地望著前方發楞。她再也提不起勁做任何事情。馬丁回來收餐盤時,卻發現所有的食物都原封未動。於是他第一次未經她要求而主動為她端來一杯熱牛奶,然後憂戚滿面地走開。她對於這樣麻煩馬丁感到有些歉然和不安。

    她喝了牛奶,隨即沖澡換上睡袍。她又躺回床上,但毫無睡意。午夜後,安妮輕敲她房門時她仍然醒著。「還沒睡嗎?」安妮輕聲問道。

    莫麗刻意輕快地回答:「還沒有。今晚玩得開心嗎?」

    「噢,太好了。」安妮連珠炮似的說著她看到某某名人,談著他們的服裝、飾物……而莫麗則一直沉默,嘴角勉強掛著微微笑意。「還有那個女演員馬麗莎,她還和我說話呢!查理全都認識他們。真難以置信……我是說我的朋友居然是他的妻子。你不會有威脅感嗎?」

    莫麗先是訝異地搖搖頭,繼而想著安妮的話。她想,如果她不曾有危機感,或許是因為她只和查理相處,並沒有參與他的社交生活,因而她感受不到查理身邊總圍繞著一些虎視耽耽的女人。或許多年來她對他的觀感只局限於自我認知的範疇!而不曾看見真正的他。

    「查理今晚一直陪著你嗎?」莫麗只是關切查理是否善盡地主之誼。

    「對呀——只除了他曾單獨和一個叫尼可的人說了一會兒的話。」

    「尼可和查理都是賭場的股東之一。」

    「查理也是股東?」安妮似乎無比驚訝,她動作很大地坐上莫麗的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聒噪。「哇——這真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賭場、賽馬、遊艇……我真替你高興……」她真誠熱切地說。「但我不會羨慕你,我知道自己不適合這樣的生活。不像你……」

    「其實除了一身華服,我還是原來的我,還是生活得很平常……」

    「我知道,我想這是相當可貴的。」安妮若有所思的頓了一會兒,又接續道:「查理也很平易近人,不是嗎?從不會炫耀什麼。」

    「對?」提到查理,只平添莫麗心頭的沉重。她希望安妮就此打住,不要再說什麼了。

    「我總有種感覺……我是不是引起你們夫妻間的不愉快……我注意到你們之間有些距離,他對你似乎有點冷淡,也不常跟你說話……而且……你們也分房睡……」她微微皺著眉。

    哎!安妮呀安妮!莫麗心想她還能說些什麼?除了強顏虛飾。「你太敏感了,安妮!今天我們出去一整天,晚上你們又出去整晚,他哪有機會和我交談?我們有的是時間談話,最重要的是要讓你玩得愉快。至於我們分房,是因為我懷孕末期晚上睡不好覺,分房睡至少查理可以睡得好,你不要擔心這些莫須有的事了。」莫麗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雖然只是幾句輕易的謊言,但彷彿耗盡她極大的精神而令她疲憊不堪。「好了,安妮,現在很晚了,去睡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談!」她知道安妮一定會誤解她的意思。果然——

    「啊,只顧著和你說話,佔去你和查理道晚安的時間。」她眨眼隨即回房去。

    出乎莫麗的意料之外,查理真的來了,但她馬上明白這只不過是做給客人看的形式。他看起來無精打采,但她無從怪他。這齣戲演起來,不只她難受,他也同樣深受傷害。「安妮今晚玩得很開心,謝謝你招侍那麼周到。」她有些侷促地想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他並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門口看著她。幾分鐘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

    安妮前後共待了四天,每一天對莫麗來說都猶如漫長的折磨。她必須扮演出幸福的妻子和准媽媽的角色,時時強顏歡笑並刻刻提醒自己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他們帶安妮遊遍全城及近郊值得一遊的地方;帶她到各種名店購物並流連特具風味的露天咖啡屋。有一天查理還帶她去看他的賽馬,且承諾來年待馬匹及齡參賽時會邀她前來參觀比賽。只是他沒有告訴她,屆時莫麗恐怕不會再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她了。

    最後一天的上午莫麗帶她去多維爾市中心,不顧她的推辭,堅持買了一條價值不菲的聖羅蘭絲巾送她。莫麗笑著擁了擁她的朋友,「收下吧!一點心意而已。能見到你真好。」吻了吻安妮的臉頰,莫麗輕輕地說:「謝謝你來看我。」

    「孩子生下來時我可以再來看你們嗎?」

    「當然可以……」莫麗還能有其他的回答嗎?說因為你的攪局,我和查理一等孩子出生就勞燕分飛嗎?她苦澀地自忖著。

    當查理和莫麗一起站在門口揮手向安妮道別時,他們看起來的確像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但一等安妮的座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查理便冷淡地說:「我明天一早就走。」

    片刻間莫麗不明白他說的話,只茫然地看著他重複說道:「要走?」為什麼呢?因為他再無法忍受見到她?但她還能期望什麼?期望他們在孩子出生之前一直扮演恩愛夫妻?她的心瞬間沉落,只能淒慘的問道:「能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嗎?」

    他略為猶豫一下:「蒙地卡羅。」

    她一下難受得說不出話來。他必定是為了近期內的快艇競賽。每一季的比賽總有人喪命或殘廢。今年甚至在預賽時就已有兩人意外喪生,查理因而曾承諾他不會參賽,但那是在他發現他的婚姻是一樁騙局以前的諾言。莫麗終余擠出話來:「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大概幾個禮拜。孩子出生以前我會回來。」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她困難地吞嚥了一下,啞著聲音:「我以為你已經放棄賽船了。」

    「我是放棄了。但是尼可的副駕駛摔斷了腿,我答應代替他的位置。」她記起安妮那晚曾跟她提到尼可,大約是在那時候他們便敲定了。「你大概沒有想過,也許你會成為一位富孀。」查理尖刻地說。

    「不!不要說了!」莫麗一時臉色發白搖搖欲墜,所幸查理及時扶住她。

    他難掩憂色!圈住她的腰緩緩扶她回起居屋。「坐下!我給你弄點喝的。」

    她倒向椅背閉上眼睛,極力驅散腦海中浮現出種種的血淋淋場面。不久查理遞上一杯白蘭地,但她虛弱地拒絕了。查理長歎了口氣,「馬丁正在給你沖茶。」他離開幾步後站住,手插在口袋裡望向窗外的花園,「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

    她注視著他,仍感到不祥的預感。「不要去!」她幾近哀求。

    「不行,我已經答應了。」

    查理從不食言。但如果他沒有下承諾,他會因為她的要求而取消行程嗎?「帶馬丁一起去,他可以照顧你。」她急切地建議。

    「別胡鬧了!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向都不會出什麼事。」

    的確是!但總有一天他的好運會用盡。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的追求危險刺激?為什麼要不計後果地向自己的機智和技能挑戰?

    他猛然移步向前,令她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寒氣。似乎他壓抑多日的憤怒終於瞬間自他體內爆發開來,他狂暴地對她咆哮:「你還想要怎樣?希望我能原諒、能忘記?不在乎被利用?我告訴你,想都別想!」他咬牙切齒益形憤怒。「我怎麼樣也忍不下這口氣!我曾經喜歡你、信任你,但是我現在只覺得齷齪!我一看見你就想砸爛所有的東西!我不知道你那張安靜的臉背後藏著什麼陰險的企圖,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聽好,一等到孩子出生,我們就分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語畢他粗重地喘著氣,大步跨出起居室,並重重地甩上門。

    極度震驚之餘,她感到自己逐漸崩潰。幾分鐘後馬丁為她端上熱茶時,她仍禁不住顫抖著。馬丁同情地看她一眼,將托盤置於她身旁。

    「夫人,先生參加比賽不會有事的。」馬丁安慰著說道。

    「是啊!」她空洞地附和著。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幫不上忙……」他變得無助起來。莫麗抬頭看著他,第一次發現他帶著怒氣和不平。「他真傻!夫人,快,喝茶吧!」末了他的聲音又回復溫和。

    傻?不,他不是。他只是被自我的認知所蒙蔽。

    ☆☆☆

    隔天早晨莫麗起床時查理已經走了。再次獨自早餐的她已然看見自己未來的日子。注視著雪白餐巾上的牛角麵包,她的淚水不禁潸然而下,靜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想到查理,痛,是她唯一的感覺,無從化解也無從逃避。

    接下來幾天她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整日無精打采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期間她曾回醫院做產檢,由於賴大夫不在,因此做完例行檢查後即回家,待數周後再做另一回檢查。時間就這樣緩緩溜走,不知不覺幾個星期過去了,多虧馬丁的細心照顧,使莫麗終能安然無恙。

    這天早晨,莫麗起床後又如常地坐在起居室裡發呆,不知不覺又掉下眼淚……

    「夫人,你不能老是哭啊,對孩子不好的呀!你總得替孩子著想!」馬丁關切的安慰著她。「到飯廳去吧!早餐已準備好了。」

    「我不餓……」她看著馬丁憂慮的神情,愈發止不住淚水。

    「你一定要吃。」馬丁引領她入飯廳就座。五分鐘後,他端來早餐餐盤半哄半勸地要她吃下,又為她斟上牛奶和少許咖啡。「喝吧!夫人什麼時候再去產檢?」

    「明天,我自己會去。」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他微笑著但相當堅持。「幾點?」

    她抬頭看他,迎面的是他極溫和的面容!只得歎口氣說:「早上十點,謝謝你!有時候真拗不過你。好了,這裡沒事了,你下去吧。」

    「有時候我也拗不過自己呢!」馬丁幽默地回應她,然後帶著滿意的微笑退下。

    ☆☆☆

    翌晨九點半,馬丁和莫麗已準備就緒即將出發,他扶她上車,小心為她繫上安全帶後才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以前,他謹慎地問莫麗是否帶齊所有的證件,是否遵照醫生所囑咐的喝上一點五品脫的水,待她一一確認後,他才啟動引擎驅車上路。

    為了某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馬丁似乎對他的工作樂在其中。究竟是為什麼?直到現在莫麗仍不清楚他和查理之間的關係。馬丁和那棟房子肯定不是牌局中的戰利品,但如果查理不是經由繼承得來,那麼馬丁究竟是誰。他從哪裡來?他看起來似乎不屬於那一類甘於洗碗、鋪床、烹飪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為我們工作?」莫麗忍不住發問。

    他先是驚訝,繼而反問:「你認為我不應該為你們工作?」

    「不是!我是說……」她結結巴巴地解釋。「你看起來和我想像中的管家不太一樣。」

    「哦——是嗎?」他聲音中有明顯的嘲諷。「你覺得我應該再接受訓練嗎?」

    話題既已明顯被扭曲,莫麗不想自討沒趣,只好不再說什麼了。兩人一路各懷心事,沉默地抵達醫院。馬丁停好車後說道:「我在這裡等。」

    莫麗聳聳肩,逕朝室內走去。一路上她想著馬丁真是一位謎樣的人物。同時對於她和查理的關係,馬丁知道多少?或者是否有所懷疑?他一定知道他們之間的爭執不和,但他從未提起,也不曾顯示任何跡象。是因為他不感興趣?還是因為他認為事不關己?莫麗認真地思考這些問題,一方面也藉以減緩對即將進行產檢的恐懼。當然她間或也會想到查理,想著他現在在哪裡?是否想到她和孩子?只要她一想到他,便可暫時完全忘記自身的處境。

    但當她一踏進醫院,恐懼即刻又佔據她心中,她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很好,孩子也正常地成長。過去的幾星期裡,她心裡所想的只有查理,反而把醫生的話拋諸腦後。然而此刻,所有的憂慮又一股腦兒的全甦醒了。

    她沒有等太久就被一位護士領入一間診察室做初步檢查。她先看看儀表,再看看護士臉部神情。「情形還好吧?」她怯怯地問。

    「很好。」護士在莫麗產檢表上寫下結果,隨即將之交還給她,並將她帶回櫃檯,然後叫喚下一位病人。

    「嗨!魏太太,現在請你去見醫生做另外的檢查。」櫃檯小姐指示莫麗接下來的步驟,並好心安慰她說:「別這麼緊張,放輕鬆些,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然而事與願違……

    「我們要你住院。」賴大夫堅持地說。

    「為什麼?你不是說孩子很好嗎?」莫麗駭然詰問。

    「但我也告訴過你孩子很小。我很抱歉,但我還是要以安全為重。我們希望你有完全的休息,營養的飲食,並且所有的狀況都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同時我們要檢查胎兒是否正常地在吸收養分,你瞭解嗎?我們懷疑胎兒有成長趨緩的跡象。你現在是懷孕三十四周,但胎兒只有三十周大。所以魏太太,不要再爭執了,你必須今天就住進來。」

    莫麗直視著賴大夫,恐懼霎時排山倒海而來,她急切需要知道好與壞的狀況。「如果孩子沒在長會怎麼樣?」她無力地問道。

    「那我們就得做剖腹產。」

    「可是三十四周大的孩子活得下來嗎?」

    「當然可以。」傾身向前,賴大夫輕拍著她的手說:「相信我,魏太太。為了孩子和你自己的安全,我們必須要你住院以便監測情況。如果有必要,我們才會……當然,也許情況不見得需要擔心……」莫麗覺得後來的話只不過是聊勝於無的安慰之辭!

    「但是,如果情況不好,孩子沒在成長……」

    「但孩子的心跳很強,四肢也很有活力,我想我相信孩子只是小了點。」他並不太肯定。「今天你先生和你一起來嗎?」

    「沒有。」她喃喃低語著。

    「啊,那有沒有人能幫忙?有?好。最好把嬰兒用品也一起準備好帶來——只是以防萬一。麻煩你現在先去請外面的護士替你訂好床位,她會告訴你幾點住進來。好嗎?」

    她疲憊地點點頭邊站起來。憂懼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覺得她只要一開口便會情緒崩潰,於是沒去找護士就逕直走向停車場。如果胎兒沒有吸收養分!腦部會不會受損或麻痺?要不要打電話給母親?不行,只徒增她的憂慮,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靠著牆,莫麗極力地想鎮定下來。如果孩子胎死腹中呢?如果……

    「夫人!啊,夫人,怎麼了?」馬丁來到她身旁關切的問著。

    她看著他,其實她眼裡一片茫然,她的下唇開始顫動……

    「是因為孩子嗎?」

    她微微點點頭。

    「不好嗎?」

    她搖搖頭,抽搐了一下,淚珠便滾滾而來,且一發不可收拾。她所有的憂慮、痛苦、傷害全都化為淚水盡情流瀉。為了孩子,也為了查理,似乎再也止不住了。她靠在馬丁肩膀上啜泣著,彷彿心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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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嬰兒誕生-
    「好了,好了,別再哭了。」馬丁輕輕將他的手帕遞給莫麗。「告訴我怎麼回事?」

    她擦了擦眼淚並重重的擤了一下鼻子,然後斷斷續續引述醫生的話。

    「你就在車上等著,我去找護士訂床位。」馬丁邊說邊扶著她走向車子。

    她坐在車子裡,無意識地絞著馬丁的手帕,試往好的地方想。維莉不是曾告訴她賴醫生也對她說同樣的話嗎?而她卻是母子均安且還是雙胞胎呢!可是雙胞胎本來就比較小……

    這時馬丁已坐上駕駛座。他堅定的說:「不要再多想了。憂慮和焦慮對孩子沒有好處,現在沒有時間想到你自己,明白嗎?」

    「是的。」她溫馴地點點頭。

    「首先我們要上街購物,準備小孩的必須用品。然後回家,你好好洗個熱水澡,我來收拾打包,吃過中飯後就回醫院。」他極冷靜的安排行事。「現在查理不在,我得負起全部的責任,你該做什麼,該吃什麼都不要有爭執,明白嗎?」

    她鼻子抽搐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

    所有的嬰兒用品都是馬丁選擇的,小貼身衣、毛線鞋、尿布、肥皂、毛巾……等等。凡是他想得到的用品都備齊了。他還搜集各式各樣嬰兒車和搖籃的目錄。「這樣的話,」他對莫麗解釋道:「孩子出生後,你可以選擇喜歡的樣式。」

    「好。」她無精打采地回答。如果店員懷疑她的冷淡,就隨他們去吧!一想到快樂的准媽媽,莫麗就會禁不住哽咽。

    「這些應該足夠了。」馬丁自言自語。然後轉而握住莫麗的肩頭,注視著她說:「孩子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看著她點點頭,他接著說:「好,現在我們回家去吧!」

    一到家,馬丁便扶著莫麗上樓,並為她放洗澡水。莫麗躺在溫暖並添加香劑的浴缸裡,雙腳架在水龍頭上,注視著天花板。她渴望查理在她身邊。他現在正在做什麼?他記得今天她要產檢嗎?比賽是什麼時候?他有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她沉浸在冥想之中,卻冷不防的被一記敲門聲嚇了一大跳。「夫人,可以了,可別在浴缸裡睡著了。」

    「就好了。」她反射性地高聲回答。「再五分鐘。」

    她走出浴室,依然帶著抑鬱不堪的神情。馬丁看著難受,不禁歎口氣:「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怎麼說才能使你好過此。」

    「對不起。」她勉強笑了笑,然後找出鞋子穿上。「我準備好了。」

    「先吃午餐——別跟我爭執。只是一些湯,為了孩子好。」

    「對,為了孩子。對了,馬丁——」她坐了下來。「不要告訴查理。」當她躺在浴缸裡時便考慮到這點!決定最好不要告訴他。她不想讓他分心,她希望他能全神貫注在練習和比賽上。快艇競賽原本就極具危險性!如果心有旁騖,後果恐怕不堪設想。「答應我——」

    馬丁很勉強地點點頭。「我答應你。可是他知道以後一定會生氣,氣我們兩個人。」

    「不,不是生氣。」她反駁。「也許是覺得受到傷害,但絕不是生氣。」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然後示意她趕緊喝湯……

    他們如先前排定的時間準時抵達醫院。馬丁扶著莫麗到她的病房,把她交給了護士並幫著安頓好一切才離開,臨行前告訴莫麗他傍晚時會再來看她。

    接下來幾天是一連串的例行檢查,所有的作息時間全由醫院嚴格控制著。除了對孩子和查理的憂慮和牽掛外,莫麗只覺得單調乏味。雖然馬丁為她安裝了一台手提電視機,但全是法語節目,看不了多久她便厭倦了。於是馬丁又為她買了毛線、棒針和針織圖樣讓她打發時間,只是他不知道她根本不會織毛線。有一位好心的護士試著想教她,但她就是無法定下心來學!每回總是搞得一團糟最後也只好不了了之。她終究是一心惦記著孩子。

    除了馬丁之外她沒有其他的訪客,因為沒有人知道她住進了醫院。事實上她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不需要空洞的安慰和同情,只希望自己獨自面對一切,承受最壞的結果。反正她一向不善於表達自己心中的感情,也早已習慣把痛苦埋在心中。就是對於哥哥的死,也只有查理真正瞭解她心中的悲傷。只是為什麼現在他不能再瞭解她了呢?

    那時她的父母沉浸在極度的悲慟當中,完全忘了莫麗的悲傷也和他們的一樣。因而她只得強自振作起來安慰他們。只有查理看出了她的脆弱!喪禮完畢後所有送葬的人都陸續離開,查理走到她身邊,扶她坐進他車內,輕輕擁著她讓她痛哭一場……而接下來一個星朝他都留在貝克福,成為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和慰藉。是不是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真正愛上了他?因為他似乎真心關切並瞭解那個十五歲女孩的悲傷和痛苦。或者在那之前,他在她心中早已被偶像化,成為英雄的化身,使她一廂情願地誇大他並不真正擁有的力量,進而誤導自己的感情?回憶點點滴滴,而今她已無法釐清故事的起始源頭……

    閉上眼,她試著回想往事和昔日的查理,在幾歲的時候她才知道那就是愛?是十六歲那年他第一次給她非常純潔斯文的一吻嗎?十八歲那年他曾帶她出去吃晚餐,是否就是在那燭光醇酒中她墜入了情網……她不知道。她只覺得對他的感覺似乎一直都存在,與她渾然融為一體。他是她的初戀,不曾隨時光消褪的初戀……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不願再多想下去。

    在同一個病房裡另有三床病人,但她們都不會說英語。莫麗和她們之間的交流充其量只是微笑和點頭。護士中也只有一位能說英語,但她通常很忙,每天只能勻出少許時間和莫麗交談。日子便這麼煎熬著過!好不容易過了一個星期……

    「魏太太,我們決定了……」賴大夫微笑著走近莫麗床邊,身旁還跟著位護士。

    一陣寒意直上莫麗背脊,她顫抖著聲問道:「決定什麼?」

    「再過兩天,你就已滿三十六周了,所以我們決定不要再等了。孩子大約只有五磅重,還是太小,為了你們母子的安全,我們決定剖腹。你是要脊髓麻醉?還是吸入性麻醉?」

    脊髓麻醉是直接將藥劑注射入脊髓,她曾聽說過一些可怕的後遺症;但是吸入性麻醉則意味著她會失去知覺,得等到一兩小時後知覺恢復了才能知道孩子是否健康。

    「不急著現在做決定。」賴大夫體貼的說。「護士待會兒會詳細解說給你聽。現在我要聽聽胎音。」接著護士便幫莫麗撩起睡袍。醫生掛起聽診器,將冰涼的金屬片貼放在她腹部,令她微微打了冷顫。他彎下身來傾聽著,然後換個部位又聽了幾分鐘。即令現代醫學科技十分發達,但醫生們仍並不全然信任由儀器檢測出的結果,有時候還是得再親自檢測過。莫麗片刻間感到有些好笑。

    終於醫生直起了身子,臉上也有了微笑。他向身旁的護士以法語說了些話便離開了。

    「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那位護士匆匆地說著,便尾隨醫生離開病房。

    別擔心!說得容易。這時不知道是因為冷涼的聽診器,還是她自身的緊張,或是其他的原因,孩子開始在她的肚子裡激烈地抗議著,這使她微笑起來,至少這顯示了孩子的活動力很強,是個好跡象,不是嗎?

    當馬丁來醫院探望她時,她告訴他即將要剖腹產的消息。儘管他並非她的近親,但卻是目前她最信賴的人,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也會第一個知道。「這麼說來,」他微笑說道。「再過幾天你就要當媽媽了。」

    「希望是如此……」

    他在床緣上一坐,握住她的手:「現在我們一定要告訴查理了。」

    她避開他的目光,拉起被子。「比賽結束了嗎?」她平靜地問。見他遲疑半響,她接著說:「還沒有是嗎?那就先不要告訴他!」她靠向床頭試著放鬆情緒。然後再迎向他的目光,「等比賽完了再告訴他,你答應過我的,馬丁。」

    「那是因為我以為他會在孩子出生前回來,可是現在卻要提前生產……」

    「不管是什麼理由,反正你答應過我了,馬丁你不可以食言!」

    「好吧!我勉強同意。」他歎了口氣,相當為難。「但是我要交代護士,如果要再提前一定得通知我。」

    「不會再提前了。」她自信的說。「他們說禮拜四。」

    「我還要確定護士有我的電話號碼。」他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略微猶豫地說:「他打電話來了,你知道,看看你好不好。」

    「他打了嗎?」她刻意保持淡漠。但內心卻在瞬間波濤洶湧。為了某種愚昧的理由,她不想讓馬丁看穿她急切想知道詳情。「你沒有說什麼吧?」

    「沒有,我沒有告訴他。我只說你很好,他說過幾天還會再打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他沒有要和你說話。」他似乎話裡有話。

    他注視她,明顯地等她的回答。她還能說什麼?說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和她說話?他關心的只是孩子不是她?不,查理說過不可讓任何人起疑。「我想他是太忙了吧!」她以同樣淡漠的語氣說道,希望馬丁不要再問什麼敏感的問題了。

    儘管他眼中的疑慮仍揮之不去,他卻識相的轉移了話題。「明天一早我會讓訂購的嬰兒車和搖籃準備送貨。」他握緊了她的手,接著說:「一切都會平安順利的,夫人。不要擔心,現在該休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下午我再來看你。」

    「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別客氣。」他謙遜以法語說道!然後面帶笑容地離開。

    比賽結束了嗎?還是還沒開始?馬丁一走,莫麗的心思立刻又飛到查理身上。幸好安排檢查的時間到了,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在被推往診療室的途中,那位會講英語的護士對她說:「你的朋友留給我他的電話。他似乎十分關切。你先生不介意由他來照顧你嗎?」

    「不會。」莫麗平靜地說。她對於查理是否會介意根本毫無概念,或許他還會慶幸有人替他做這些事。

    「明天你會看電視轉播快艇比賽嗎?」護士邊為莫麗接上儀器,邊隨口問道,但馬上發覺自己的失言。「啊,對不起,魏太太,我不該提起的——現在……現在……不要擔心,他不會有事的。他的技術很高明,我以前曾在比賽中看過他。」

    以前是以前,莫麗沮喪的想著,而現在是現在。明天就要比賽了,說不定到了明天晚上她就成了寡婦……不,別這麼悲觀,她極力告誡自己。但護士走後,她獨自躺在診察室內,不禁又鑽起牛角尖來了。她害怕查理會出什麼意外,她的恐懼不斷加深擴大,直到她覺得彷彿自己真的成了一位寡婦……

    那晚她睡得極不安穩。翌晨醒來護士被她蒼白的臉色所驚嚇,急忙叫來醫生。肚裡的胎兒也比平時動得更劇烈,莫麗感到心安,但醫護人員則如臨大敵。他們整天都很小心地監測她的狀況,但她的心思卻只在查理身上。

    逐漸地她注意到護士憂慮的神色,這使她的注意力又轉回自己和孩子。下午四點的時候醫生來到她床邊,神色凝重的看著儀器列印出來的檢測報表,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操著英語說道:「胎兒顯然受到相當大的壓迫,因此我們決定立刻進行剖腹。你沒吃午餐吧?」

    「沒有。」她緩緩地搖頭。「護士交代我不要吃。」莫麗現在明白,護士早預測到立即剖腹恐怕勢在必行。

    「好,現在護士會幫你做手術前的準備。」他對她笑笑,然後轉過身以法語很快對護士交代一些話後即離去。

    「放輕鬆。」護士很溫和的對莫麗說道:「不會有什麼問題的。現在要我撥電話通知你的朋友嗎?」護士徵詢她的意見,她沉默地點點頭。

    懷著多重憂慮和恐懼的莫麗,在手術的準備中始終未發一語。比賽結束了嗎?她想著。查理現在知道她正在醫院裡嗎?或是他再也人事不知了?

    ☆☆☆

    當莫麗睜開眼睛,便見到查理站在床尾,手扶著床欄。她定定地望著他好一會兒,然後緊閉雙眼,心中滿懷對上帝的感激,感激他平安歸來。啊,孩子呢?她心頭猛地一顫立即睜開眼睛。嘶啞的聲音裡充滿恐懼:「孩子呢?」

    「是女孩。」他沉穩地說。「她很好……她……」他頓了一下,想再說什麼,卻只吞嚥了一下別過頭去好一會兒。「她很好。」終於又重複一遍。

    「那你呢?」她虛弱的問。「贏了嗎?」

    「沒有。不要說話,再睡一會兒吧。」

    她最擔心害怕的兩件事都安然度過,她感到難以言喻的輕鬆。一陣睡意襲來,她閉上眼,安然入睡。

    當她再次醒來,麻醉劑的效力已退,她只感到手術傷口劇烈的疼痛。她一隻手上正打著點滴,但她仍覺得口渴。她小心翼翼的轉動脖子朝窗戶的方向看去。看見查理坐在椅子上,頭往後正閉目養神。她的視線移到嬰兒搖籃,瞬時熱淚盈眶,車裡用粉紅色毛毯妥妥包裹的就是她的女兒。啊!一個女兒。她想撐起身子以便看得清楚,不想一陣劇烈的疼痛突然貫穿她的腹部,她本能地呻吟了一聲,頹然倒回枕上。

    「別出力。」查理平靜的聲音響起。「躺著不要動。」

    她困難地轉向他,哀求似的說:「我好渴。」他原欲伸出手像是要撫慰她,但隨即又改變主意任手頹然垂下,只說:「你二十四小時內都不能喝任何東西。」

    「孩子沒有任何缺陷或其他的問題吧?」她虛弱地問道。

    「沒有!」他握住拳全身緊繃,突然猛地起身轉向窗外,背對著她。接著他又轉身向她,臉上有明顯痛苦的神色,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認為我有權利知道嗎?」

    她望著他,多渴望能擁抱他,但此刻也只能滴下無助的淚水。她咬住唇把目光移開。「我不想讓你分心。」她低語著。「我好擔心你……」

    「哎!莫麗!你大可不必這樣浪費精神。」他歎了口氣邊移向搖籃,而她的目光則隨著他的動作。他俯視著,極細心地撩開毛毯,端詳嬰兒的瞼。「她好小!」他的聲音極輕,充滿了虔敬。「這麼小,這麼完美。」他又小心地把毛毯蓋回原位!然後看著莫麗。他看起來疲憊不堪,雙眼佈滿了血絲且臉色灰白。「她仍然可以取名為蘿拉嗎?」他遲疑地問。

    「當然可以,只要你喜歡就行了。」

    「好。謝謝你。再睡吧!我晚一點會再來。對了,馬丁問候你。」

    她沒有回答什麼,只看著他離去,聽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沒有道別的輕吻,沒有共亭的愉悅……她再一次和自己的淚水搏鬥。她伸手將搖籃輕輕拉近床邊,極渴望能看到她的孩子。緊緊地抱住她。這個小生命是她付出極大的痛苦換來的,而現在卻是她唯一的慰藉。她逐漸感到睡意加深,她完全熟睡時,手仍緊握著藍圍。

    再醒來時天色已暗,搖籃也不在床邊。她猛地心急按下緊急按鈕,不久便趕來了一位護士,神情緊張的問道:「怎麼了?」

    莫麗也同樣緊張的問道:「孩子呢?」

    「孩子?噢!正在吃奶!」護士鬆了一口氣,笑著回答她。莫麗這才覺得自己緊張過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對護士尷尬的笑笑並道歉。

    「沒有關係。孩子很快就會送回來了。」護士淺笑著隨即離去。

    五分鐘後,查理慢慢地且非常非常小心地走進來,手中抱著孩子,臉部的線條因過度專注而繃緊。他走向床邊,輕輕將孩子放進莫麗期待已久的臂彎裡。「咻!」查理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大口氣,「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戰戰兢兢過。」

    莫麗並不真的留意他的,這是她第一次抱著她的孩子,她完全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中。她滿心歡喜對著查理笑著,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刻意閃避的目光。此時此刻就算她注意到,也不會那麼在意!她看著嬰兒小小的臉蛋,不禁感動得有些哽咽,「啊!查理你看,她真是太完美了……」

    「是啊!」他仍避免直接注視她,只彎身調整一下枕頭的位置好讓她不會太吃力。「這樣你可以支撐久一點。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他很快地走出去,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們之間的交談依舊不自然;距離依然遙遠,她無奈地想著。所以在他不一會兒又進來手中還捧著一大束玫瑰花時,她著實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把在花置於床尾,一時之間似乎手足無措,只靦腆地站著。終於他直視著她然後聳聳肩。而她早已淚眼模糊了。這些花是他送的嗎?該怎麼問呢?就當作是他送的吧!多此一問,恐怕只徒增她的失望和他的難堪。「好美呀!」她顫抖的聲低語。「謝謝你!」

    「不用哭。」他有些笨拙地安慰著。然後直視她好一會兒,想找出正確的方式和她說話。終於他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莫麗,我——」

    「啊!恭喜!」這時馬丁正從門口走進來,恰巧打斷了查理的話。他手中抱著另一大束的鮮花,先很快地向查理道喜,接著把花束放置在靠近搖籃的槽裡,然後才笑著對莫麗說:「真是恭喜你啊!」笑容裡充滿了溫馨。

    馬丁的視線移向嬰兒,他猶豫地伸出手摸摸孩子的一隻小手,「多細巧啊!我可以抱抱她嗎?只要一下子就好。」

    莫麗極不捨地鬆開手讓馬丁把孩子接過去。「小心一點!」她半認真的提醒他。

    「當然囉!」馬丁的手法顯然比查理純熟得多。莫麗想,也許他有自己的孩子,但她不便啟問。「這孩子真漂亮,像媽媽一樣,她多重?」

    「不到五磅。」查理冷淡的回答。「該把她放回搖籃了!」查理暴躁地接著說道。

    馬丁先是驚訝地看著他,然後勉強擠出笑容把孩子交還給莫麗。他對她眨眨眼說道:「我想,莫麗已經不需要我!我還是回家準備育嬰用品好了……」

    「我自己會做……」查理說這話時馬丁已經離開。「好管閒事的傢伙!」他粗魯地說。

    莫麗驚訝地看著他,而他的目光接觸到她時,她趕忙避開,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以不客氣的口吻和管家說話,而且他的怒氣顯得有些不可理喻。也許他只是太累了,或是因為他對孩子強烈的佔有慾——這時她忽然想起他曾說過的話——一旦孩子出生,他們就分道揚鑣。

    「莫麗?」查理關切地叫她。「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來,把孩子給我。」他很快地上前接過孩子,極小心地把她放在搖籃裡並蓋上毯子。「要叫護士來嗎?」

    莫麗搖搖頭,疲倦地倒回枕頭上,「不需要,我沒事。」

    「可是你很痛,他們沒有給你止痛藥之類的嗎?我去問問看。」不待莫麗阻止,他即刻走出病房,不一會兒就回來,身後跟著那位會說英語的護士。

    護士看看她,顯得有些憂心。「你太興奮、說太多話了。你需要休息。現在很痛嗎?」

    不等莫麗回答,查理搶著說:「是啊,能不能給她一些止痛劑好讓她睡覺?」

    「睡前我們會給她一顆,但是如果現在有需要也可以服用。我一會兒就送來。」

    「明天你就會好多了。」查理轉向莫麗說道。她決定順從他的意思,於是對他笑笑,而出乎她的預料,他竟然也以微笑回應她。曾經熟悉的查理一時之間又回來了。然而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他似乎隨即想起他們之間的衝突,馬上斂去了笑容。

    「我現在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來。」他說著彎下身親吻她的額頭,想來是因為護士仍在一旁的關係。「晚安!莫麗。謝謝你為我生了一個美麗的女兒。」

    ☆☆☆

    隔天早晨莫麗醒來時,全身更加劇痛,且她愈是把注意力擺在痛覺上就愈覺得痛,再加上她又吊著點滴動彈不得,心情因而格外煩躁易怒。

    「今天下午點滴打完後就會覺得好多了。而且也可以喝水了。」護士安慰她。

    她別過臉去不發一言。她只想像個小孩一樣的哭,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處。當那粉紅的襁褓送到她身邊,她的淚水不禁汨汨而下,滴在毯子上。如果查理非送她回貝克福不可,她該怎麼辦?她父母知道孩子生下來了嗎。望著女兒安恬的小瞼蛋,她愈發心疼了起來。

    「好了,別哭了。你先生馬上就會來了。你總不想讓他看見一張哭喪的臉吧?」看著莫麗抽抽噎噎地點著頭,她又繼續說:「你先生很關心你呢!昨天晚上很晚的時候還打了通電話來,今天一大早也打來詢問你和孩子的狀況。」

    「是嗎?」她有些意外。「謝謝你。」

    「哪裡。另外,等你好一點的時候就可以自己哺乳了。」

    ☆☆☆

    兩個禮拜住院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離出院的日子愈近,莫麗就愈感到心慌。他該不會直接把她送回英國吧?必然要等到孩子夠大能禁得住長途旅行的時候吧?他現在一天來看她兩次!雖然大半是為了孩子,但他先前的冷漠似乎稍稍消溶了些。他還安排她父母搭機前來看她,也告訴維莉她生產的消息,這些不都意味著他已不那麼恨她了嗎?

    這一段時間裡,馬丁更是頻繁地進出醫院,但通常都是在查理離開之後。他總是忙著詢問莫麗對嬰兒用品的意見,但她猜他真正的原因是被小嬰兒迷住了。她著實被他持續的熱忱所感動,對於有人真正關心她而心懷感激。

    終於到了出院的日子。查理來醫院接她,帶來了許多昂貴的巧克力分送醫護人員,以示感激。她仔細審視他臉上的神情和微笑,發現先前的冷漠已然消失,她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希望,儘管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是在回家以後……

    他們回到家,馬丁等在大門口,臉上掛著驕傲的微笑,彷彿他才是孩子的父親。他動作誇張地引領莫麗上樓看育嬰室的各項安排,查理則一臉不悅地尾隨在後。

    育嬰室裡的色調以粉紅色和粉綠色為主,配上白色的木頭嬰兒搖籃、哺乳專用椅,甚至還有一匹小木馬。一個架子上放滿了各式填充布偶,而小壁櫃裡更是放滿了孩子所需的衣物用品。舉凡她和小寶貝用得到的東西皆一應俱全,且以最有系統最周到的方式放置,環視整個房間,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坐上哺乳椅緩緩地前後搖動,懷裡抱著小蘿拉,如果能有位愛她的先生擁著她們母女,該是一副多麼美的天倫景象!她知道眼前的兩個男人正注視著她,似乎急於想知道她的感覺,但她卻無法一言語表達出心中的感動。

    「還有……」查理急切地說。「來看!」他把孩子從她懷裡抱過來,領著她走向一扇以前沒有的門。「馬丁,你去準備咖啡。」查理斷然地吩咐。馬丁只得退下,但仍帶著笑容。

    查理打開那扇門,正通往她的房間。他隨即站往一旁,要讓她第一個走進房間。而她第一眼看到房間裡的景象時,驚訝地似乎連呼吸都摒住了。「噢!查理!」她輕聲低吟。室內全部的擺設都煥然一新,且是同系列的白色和粉橘色色調。白色窗簾、粉橘色壁紙,一整套設計精巧的淡色木製櫥櫃和梳妝台佔去了一整面牆,再搭配白色、粉橘色相間的床,床邊還放著一個白色的搖籃。

    她走上前輕輕推著搖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已淚水盈眶。轉向他,露出震顫的微笑。「好美,這房間和育嬰室都好美。」

    他清了清喉嚨,「我想——我們認為這房間有門通往育嬰室較好,尤其是當孩子大一點的時候。」

    「是。」但她心中猛然一震。他的意思是針對她?還是針對未來的乳母?如果是後者,那豈不是意味著他要她獨自回貝克福?還不會這麼快!他不能要她馬上走——因為她正親自哺乳小蘿拉。不,她瞬間下定決心,絕不獨自一個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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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誤會-
    「莫麗!你的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又開始不舒服了?」查理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便關切地問。「走吧,我們下樓,今天一整天你也夠累的了。」

    他扶她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並把小孩輕輕放在她懷裡。然後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好一會兒,突然輕輕說一聲「該死」,隨即轉頭大聲叫著馬丁。

    「是,先生。」馬丁不慌不忙先將咖啡放置在莫麗座位旁的小桌子上,然後才轉向查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先生,什麼事嗎?」

    「我們忘記嬰兒籃了。真該死!莫麗不能老是抱著孩子,也不能在白天把孩子一個人留在樓上,我們需要一個嬰兒籃放在樓下。」查理很激動地說著,但馬丁只是「噢,噢」的點頭回應,似乎在他眼中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何需如此過度反應。「我現在就出去買一個!」

    「不需要親自跑一趟。」馬丁客氣的阻止查理。「我撥個電話請人送來就行了。」他說著走向電話拿起話筒,「那家店的電話號碼我早就記住了。」然後撥下號碼……

    查理只得轉向莫麗,對她笑笑以掩飾剛才小題大作的尷尬。「你喝咖啡吧!孩子讓我抱。」莫麗順從的將孩子交給他,看著他小心的坐回沙發。他細細盯著女兒的小臉蛋,看起來似乎入了迷。他以一隻指頭輕撫粉紅的小拳頭,然後抓住整個小拳頭,露出驕傲自滿的笑容,「看!她一定會愈來愈強壯。」

    莫麗只微微一笑,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她的心為著不確定的未來而苦澀不已。

    五分鐘後門鈴響了。「我去開門,可能是送嬰兒籃的。」馬丁邊說邊往大門走去。然而來人卻是尼可。他逕自穿過前廳,往起居室走去。

    尼可個頭不高,但結實強壯,比查理小幾歲。他站在起居室入口處,手插在褲子後袋裡說道:「我專程要來看看讓我痛失冠軍獎盃的小傢伙,我希望她值得我的損失。」

    「絕對值得!」查理陪著笑把尼可請進室內。

    尼可走到莫麗身邊,在她沙發扶手上坐了下來。他看了看孩子:「嗯——不太大嘛!」他對莫麗做了鬼臉又說:「我對孩子是一竅不通,但是你生產的時間也實在太巧了。如果你再晚個十分鐘,說不定我就是冠軍得主了。」

    莫麗略略蹙眉抬頭看著尼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很遺憾你們沒有嬴。」

    「夫人,要嬴至少得要參加比賽呀!」尼可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你們沒有參加比賽,為什麼?」她一臉困惑地問道。

    「這個要問查理呀!」尼可瞥一眼查理,繼續說:「我知道你是明理的人,我告訴他你一定不會介意,可是他就是不聽。結果臨場棄權,真是拿他沒辦法。」

    「比賽就要開始的時候我得到你要提前生產的消息!所以就放棄參賽了。」查理氣定神閒地對莫麗解釋,但仍難掩一絲絲不自然。

    她的視線立即轉移到馬丁身上。「馬丁,你不是答應過我要等到比賽完畢後才說嗎?」

    不等馬丁分辯,尼可便搶著為他開脫。「不是他的錯。他留了話給飯店櫃檯,要他們在比賽結束後才告訴查理。想不到有個低能的服務生自作聰明,趕到比賽現場告訴查理。」

    她拍拍尼可的膝蓋說:「我實在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看重這次的比賽。」

    「哎!也沒什麼,明年還有機會。」他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別放在心上,至少我把查理平平安安的還給你了,不是嗎?」

    「是啊,謝謝你。」對她而言,他的平安歸來比什麼都重要。接著她轉向馬丁,略略羞赧地說:「馬丁,對不起!我差點錯怪你了。」馬丁微笑著聳聳肩表示他不介意。

    沒有人問馬丁為什麼不在比賽結束後才打那通電話。事實上就算有人問他,也不可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儘管馬丁表面上事事順從,但他總能技巧地貫徹自己的意志。

    「我想我該走了。」尼可邊說邊起身。他看看查理和孩子!先是微笑,繼而大笑,「啊!我的朋友居然被這麼一個小東西征服了。」他繼續笑著,馬丁領著他往門口走去。

    莫麗看著查理,他正專心地看著孩子熟睡的臉龐。「我很抱歉你們不能比賽。」

    他抬起頭,眼中透露一絲笑意,搖搖頭說:「小孩比獎盃、頭銜還重要得多。」

    「其實你還是可以參加比賽的——」

    「不,莫麗,我不能。」查理斷然地說。為什麼?她想問,但終究沒有勇氣。

    ☆☆☆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不斷有政府保健人員、醫護人員來探視莫麗母女,並指導相關的婦幼保健、衛生等事宜。孩子一天比一天強壯,也愈來愈懂得以哭來博取大人的注意。不論晝夜,任何時候只要孩子一哭,查理夫婦必然緊張得如臨大敵。特別是在夜裡兩、三點的時候。

    「你確定她沒有其他的問題?是不是肚子餓了?」查理問道。

    「已經吃過了,不可能還餓。你去睡覺吧!」莫麗耐著性子回答他。

    「睡覺?看你被孩子折騰得睡不成覺,我怎麼睡得著!把孩子交給我,你去睡吧!說不定我能哄她睡著。」他堅持,然後把莫麗推向床上。

    他脫下西裝外套鬆開領帶,把小寶貝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來回踱步。嘴裡邊哄著「乖喲、乖喲,快睡覺喲」,然後他轉向莫麗說道:「你也是!趕快睡覺吧!」

    她拉上被子但沒有立刻合上眼。這是第三次他夜裡從賭場回來正好碰上嬰兒的哭鬧。第一次他還站在房門外遲疑地敲門,等莫麗有所回應才進來。第二次他只敲敲門,而這次他門也沒敲就直接開門進來了。從孩子出生以後他的確有一些改變,但如果說純粹是因為孩子的緣故似乎也不盡然。莫麗一直知道他為人很好,雖然有時候難免得罪人,但終究無損他常態性的原則。以他的財富和地位而言,他大可指使別人代替做他所不願意做的事,從這個角度上看,近來他為孩子付出的時間和耐性著實令莫麗感到驚訝,他似乎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但他這樣的付出是出於對孩子的關愛,還是為日後莫麗離開他獨自撫育孩子預作準備?他會找個乳母還是等到蘿拉斷奶以後才要莫麗離開?這些疑慮雖然不斷盤占莫麗心中,但都不是她敢碰觸的話題。她寧願保持沉默,而唯一能做的,便是替自己祈禱……

    莫麗醒來時,時鐘正指著五點半。她的作息時間已被小寶貝徹底改變了。她翻過身正要伸手探探孩子時,不想卻碰到一件溫暖的障礙物。她扭開床頭燈發現查理半坐半躺在她床緣,一手還握著搖籃的圍桿。想來是邊推著搖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他看起來睡得很難受的樣子,但莫麗不敢驚動他,遑論要幫他調整睡姿了,誰知他會怎麼想!她歎了口氣輕輕下床,施著腳走到搖籃邊,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來。

    她盡量不出聲響地抱著孩子坐上床鋪,把枕頭墊在背後,然後撩起睡袍前襟開始喂寶寶吃奶。她把頭向後仰並閉上眼睛,因此並沒有注意到查理這時也醒了。他輕輕轉頭注視她,一時之間似乎有些迷惑自己怎麼會在她房裡。當他回過神時,輕歎了口氣便整個人倒在床上,很快地又沉沉睡去。他的動作很自然地使莫麗睜開了眼睛。

    她邊哺乳邊看著查理熟睡的側影。感到有股難以抗拒的渴望。她的手輕輕移向他的髮梢,極輕柔地撫著他的頭髮,然後順沿而下他的臉頰和頸項,他間或發出一兩聲囈語,她便立刻動也不動,過一會兒才再繼續她的探索。她已好久不曾接觸這份溫暖,好久好久!她多想把他擁進懷裡,然後共享溫暖的體溫和鼻息,然而她的渴望終究只能化為心底的痛楚。淚水悄悄地湧上雙眼,她不禁喃喃低語:「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讓我留下來吧!」她躺下側著身讓寶寶吸吮,並任淚水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流淌……

    她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她再醒來時查理蜷在她背後,而孩子則已放在搖籃裡睡得正酣甜。她不想移動,怕驚醒任何一方。她正睡在她最摯愛的兩個人中間!她希望時光就此打住,她能像這樣地擁有他們直到永遠。

    早上剛過九點時她醒來,查理已經離開,而寶寶也吵著要吃奶。稍後她見到他時,誰也沒有提起昨晚的事。但她懷疑馬丁似乎知道了。因為他今天的神情特別輕鬆愉快。她不知道馬丁究竟如何看待他們的婚姻,也不想去問他,但過去幾星期來她愈發覺自己彷彿是踩在蛋殼上似的!生怕說什麼或做什麼會讓查理再興起送她回貝克福的念頭。而她的畏畏縮縮,馬丁恐怕早已注意到了吧!

    她母親不斷打電話來說想再看看小孫女,並希望莫麗帶著孩子回貝克福一趟。她說:「你知道你爸爸很不情願離開工作,因為好不容易才又重新上軌道。而我,你也知道是最不喜歡一個人出遠門的。所以,莫麗,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吧!什麼時候?」

    「很快啦!」她敷衍著。其實她何嘗不想回去,只是……

    「又是你媽打來的嗎?」她放下聽筒,查理微笑著問她。「可憐的母親,一心想念著女兒和孫女,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你就回去住幾天吧!你可以搭賈克的私人飛機。」

    「不!現在不要!我下個月再回去。」她急急打斷他的話。

    「你自己決走吧!如果願意,我現在就撥電話給賈克……」

    莫麗不好再拒絕,看來他似乎急著想送她走。看著他拿起電話,她的心往下一沉!他已經決定連孩子也不要了嗎?她的心緒陷入迷亂,也沒有再留意查理和賈克的通話。

    「莫麗,莫麗!」他連叫了幾聲她才聽見。「已經談好了!賈剋星期四有空可以送你回英國,你還有兩天的時間可以準備。回去和你父母度過長週末,下週二早上回來。」

    「好。」她有些恍惚地聽著,聽見下週二回來時,不禁舒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賈克是查理另一位合夥人,他們所投資的事業相當賺錢。莫麗見過他幾次,知道他結了婚且有兩個小孩。是個顧家的男人,這使她覺得搭他的飛機很安全。她喜歡查理有這樣的朋友,或許是希望查理受到感染而也能珍惜完整的家庭。孩子出生迄今,他們之間至少已不再有敵意!他又再對她微笑、和她談話了。但他真的已經釋懷了嗎?

    查理送她們母女倆到機場,且幫著將她們安頓在機上,然後分別親吻母女並囑咐賈克一路好好照顧她們。飛機準備起飛,她看見查理仍然向他們揮著手。她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希望,對挽回她的婚姻重燃信心。

    抵達目的地,在她告別賈克之前又再確認一遍回程時間。賈克很篤定地告訴她:「星期二,都安排好了。到時候查理會以電話通知你什麼時候趕到機場。」

    ☆☆☆

    長長的週末莫麗過得十分盡興,期間也見到了安妮和其他幾位朋友,而小寶寶自然也成為眾親友關注的焦點。然而到了星期二,查理卻沒有依約打電活話來,她整天守在電話邊,逐漸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查理是不是發生意外?但馬丁應該也會通知她。還是他們兩人同時發生意外?她每隔幾分鐘撥電話回去,卻始終沒有人接。查理究竟在哪裡?

    隨著焦慮的不斷擴大,她相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捱到了星期三傍晚,她決定不再等下去,於是四處打電話訂機位。但適於她搭乘的那條航線,在冬天時除了私人飛機之外各家航空公司都停飛,而如果要搭私人載客飛機還得碰碰運氣。就這樣聯絡了很久,她的機位仍然毫無著落。她忿然摔下電話:「好,那我就搭渡輪!」

    「莫麗,理智一點,查理應該會打電話來的,再等幾天吧!」她母親對女兒的焦慮感到不解,不是才遲了一天嗎?「別人看起來還以為你不喜歡回來,多待一天也不行。」

    「媽,別這麼想,我當然喜歡回家。只是我擔心查理……」

    「你根本就不需要擔心那種人!」母親從鼻子裡冷哼一聲,即住廚房走去。

    莫麗無法忍受母親對查理的輕蔑,跟上去有些激動地說:「媽,你剛才冷哼一聲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歡查理,所以你才不願意自己到多維爾來看我,不願和他——」

    「可是我一直很客氣。這不是我喜不喜歡他的問題。如果你真的愛他——」

    「你知道我很愛他!」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母親用力攪動那鍋湯發洩她的怨氣,然後喃喃地說:「我就是不信任他,永遠也不會,只要看看他是怎麼對待他可憐的父母……」

    莫麗一下子洩了氣,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母親。但她仍相信他從不談起父母也從不探視他們必然有他的理由。現在最重要的是他究竟在哪裡?她無心再和母親爭執,便回到電話旁。

    她想到維莉夫婦可能知道,但撥通了電話,結果卻仍令她失望,他們也不知道查理的下落,除了安慰莫麗之外,他們也答應要盡力找到他。

    一個小時過後!電話鈴響了,莫麗幾乎是跳了起來上前一把抓起話筒。「喂、喂!喂——」

    「莫麗,是我,查理——」不等他再說什麼,莫麗劈頭便是一陣急躁:「查理你到底在哪裡,我急得都快瘋了,好像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行蹤。而且——」

    「莫麗——你先冷靜點,難道大衛沒有打電話給你——」

    「沒有!而且我也聯絡不到賈克——不是說好昨天要搭他的飛機回法國的嗎?」

    「很抱歉,莫麗,我就是要大衛打電話告訴你賈克臨時有事,所以昨天的回程取消,而我今天會打電話給你。真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這該死的大衛!」

    「可是你為什麼不自己打來呢?」她困惑地問道。

    「因為——因為——反正有一些會議纏身——馬丁!」接著電話裡隱約傳來查理對馬丁的咆哮:「你不要弄出那麼大的聲音好不好,我沒辦法聽電話……」然後查理又以平靜的聲音繼續剛才的對話:「對不起。這樣吧,見面時我再向你解釋所有的事。」

    查理這些含含糊糊的話並不能使她的心緒安定下來。還有那個馬丁究竟在一旁做什麼,為什麼弄出那麼多噪音?她不想再被動地等待謎底揭曉,她急於要親自一探究竟。

    「那我明天搭渡輪迴去好嗎?」她期盼地問道。

    「不行!你一定要等賈克。這樣吧!你再多留一個禮拜好不好?我最近實在很忙……」

    在忙什麼?為什麼因為他忙她就不能回去?「不要……我想回去……」她囁嚅著。

    「莫麗!你不要這樣為難我。」他無奈地懇求。「你現在回來真的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雖然她滿心疑惑,但終究不好再堅持,只好轉移話題,「我從昨天到今天一直撥電話回去,可是都沒人接……」這時他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幾聲清晰的女人笑聲,頓時心中充滿懷疑:「你旁邊還有誰?我聽見有女人的聲音。」

    「沒有啊…別瞎猜,這裡只有我和馬丁,好。我得掛電話了。」他的語氣變得匆促。「你就多留幾天,一切再等我的電話決定。」

    「好——」她百般不是滋味地同意。她仍能聽見那頭傳來嘈雜的聲音,像是正舉辦一場宴會。真是這樣嗎?他是趁她不在的時候盡情享受他的自由嗎?是不是他不想要她回去?是不是他真的連孩子也不想要了呢?

    「莫麗!別這麼委屈嘛!」他笑著說,但笑聲聽起來有些假。「這裡一切都很好。下星期一我會再打電話告訴你有關回程的細節。」

    掛上聽筒,她注視著電話一動也不動的發愣。她有一種事事都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小寶寶的哭聲才把她喚回現實,她想到是該餵奶了。

    那的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邊餵奶邊想著。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而且查理在電話中似乎很急躁且不耐煩,是因為他不想打這通電話嗎?其實她是他的妻子,大可以質問他究竟怎麼回事,只是她沒有這個權利,她不禁自怨自艾了起來……

    隔天一早電話鈴響了,是維莉打來的。「嗨!莫麗!好消息,我找到他了——呃——我是說我知道他在哪裡。」她笑了笑繼續說:「他好像和馬丁乘遊艇出海,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回來?」莫麗困惑地重述一遍。「他們什麼時候去的?」

    「噢、幾天前。」她的聲音相當輕鬆。「所以,你就不要再擔心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維莉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有人要她這麼說?「誰告訴你的?」

    「告訴我?呃——是尼可。對,是尼可。昨晚我去賭場碰到他,他告訴我的。」

    「這就奇怪了。」莫麗諷刺說道。「如果他出海去了,昨晚怎麼能從家裡打電話來?」

    「啊?他說他在家裡?呃——可能是他不想讓你知道他在船上,怕你擔心。」

    「我可以分辨得出來那通電話絕不是從船上打來的。維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有怎麼回事啊!還能有什麼事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想問清楚。你昨晚真的沒有遇見查理嗎?是不是他要你這麼告訴我,好讓我不要一直撥電話回去?」

    「沒有!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既然他自己打電話給你,那應該就沒事了。」她似乎變得急促不安,急於想結束談話。「我得掛電話了,下星期你回來的時候再見面。拜拜——」

    維莉的這通電話更加深了莫麗的不安和疑慮。她看著電話,懷疑維莉怎麼知道她下星期才回去。她並沒有告訴維莉,那麼是誰告訴她的?一定是查理!好!她決定等下星期一查理打電話來,如果他沒有打來,她就自己搭渡輪迴去!她一定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算查理不愛她,但現在她仍是他的妻子,她有權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管那些事是不是她樂於見到或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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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人去樓空-
    莫麗不曾感到過日子像現在這麼難捱,對所有的事都提不起勁兒。她一心想著查理!渴望能快見到他。整日渾渾噩噩地敷衍生活,她覺得她快要崩潰了。

    星期天夜裡她幾乎合不上眼,只掛記著明天查理會打電話來。

    星期一終於來臨,也過去了,然而他並沒有打電話來。

    星期二黎明時分,她再也無法等待下去,決定當天就要搭渡輪迴法國。

    「好吧!」她母親無奈地聳聳肩。「我認為你錯了,你不需要這樣追他。我知道我說不動你,你也認為這不關我的事,那你就去吧!把孩子留下來。」

    「不!」莫麗斷然拒絕。「蘿拉也要一起回去。我先搭渡輪再轉火車去多維爾。」

    「你別胡鬧了!」母親動了氣。「你沒有一點責任感嗎?這麼小的一個孩子……」

    「媽!」莫麗打斷母親的話。但隨即對母親心生不忍,因為她知道母親是真心關切她和孩子。她放低聲音溫和地說:「我會把孩子包得很暖和,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在我像這麼小的時候,你也曾帶我到蘇格蘭去,這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母親一時為之語塞!但她仍瞪了莫麗一眼,然後悻悻然走開。

    莫麗對於和母親之間的歧異感到相當無奈,但此刻她無暇他顧,只好匆匆上樓整理行李。她找出一個舊背包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去,這樣她就可以免去邊抱孩子邊提手提箱的不便。背上背包並拿起孩子的被罩,她又匆匆下樓。

    「你要怎麼去碼頭?別想要我開車送你去,你知道我不喜歡開這麼遠的路。」

    「我並不指望要你這麼做,我搭火車去。」莫麗邊說邊把孩子小心地裹在睡袋裡並拉上拉鏈。「我一到家就會打電話給你。」她很快親了親母親的面頰便離開了。

    追他?這怎麼叫追他呢?她擔心查理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嗎?她只想知道他為什麼沒有撥電話來。是病了嗎?那馬丁一定會讓她知道。難道他真的不要她們母女!而想逃避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還是他不高興她打電話給維莉,想藉此給她一個教訓?可是他從來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

    漫長的旅程中莫麗不斷重複思索同樣的問題,卻始終無法得到合理的解答。整個行程比預期容易得多,只是等渡輪和人車耗費了許多時間。其他的旅客和站務人員見到莫麗帶著小嬰兒都對她格外照顧和禮遇。在火車站時她被領入暖和的候車室裡;而在渡輪上她也分到一間艙房。因而當她隔天早晨八點抵達多維爾時,儘管已疲憊不堪,但懷裡的孩子卻絲毫沒有受到旅途勞頓的影響,仍然在溫暖的睡袋中睡得香甜。

    忍著肩背和手臂的酸痛,莫麗招了一輛計程車直奔家門口。她開啟門鎖推門而入,眼前所見卻令她震驚得幾乎站不住腳:整個屋子竟然是空空蕩蕩的,所有的擺設和傢俱全都不見了。她瘋了似的急忙去看每一個房間,然而每個房間都一樣什麼也沒留下,甚至連窗簾和地毯都取走了。站在原是育嬰室的房間,她手裡抱著小蘿拉失神地望著眼前的空曠,再也沒有思考的能力,只能任震驚和恐懼逐漸將她吞噬。他在哪裡?屋裡的東西又去了哪裡?這時她聽到樓下有些微聲響,急忙匆匆下樓朝聲源處走去。

    她走近大門口,卻驚訝地發現費妮正站在入口處。她睜大了眼睛,無助地注視著費妮,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開口問道:「查理呢?」聲音極其虛弱。

    「走了。咦?難道他都沒告訴你……看來是沒有,不然你怎麼會在這裡!」費妮自說自話地回答。

    「他去哪裡?」

    「不知道。」費妮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也沒有人知道。他把所有的傢俱寄存起來,房子也準備要賣掉。人就這樣走了。」

    「不!他不會不告訴我就走,不會丟下我就走!」

    「你也別太天真了!孩子不過是一時的新鮮而已。你真的認為像查理這樣的男人會讓自己被一個小嬰兒拖累嗎?一天二十四小時忍受小孩的哭鬧?他巴不得趕快把你們送回英國!你不要不相信我的話,雖然我們不太合得來,但是騙你對我也沒什麼好處!來,把孩子給我,你看來像是累壞了。」費妮說著把雙手伸出來做出要接過小孩的姿勢。

    莫麗木然地將孩子交給費妮,不發一言。

    「查理也實在太不應該了。他大概早就想到你一定會親自回來一趟吧!所以才會一聲不響地就走。說實在的,這個男人的心實在夠狠的……」費妮欲罷不能頻頻火上加油。

    莫麗把肩上的背包卸下,搓揉著酸疼的肩膀。她仍看著費妮,但沒有聽進去她的話,她一心想著可能的原因。對於費妮的挑撥,她不禁有些惱怒。「查理不是這樣的人!」

    「噢!可憐的孩子!」費妮歎了一口氣。她的態度變得誠懇且充滿同情,像是由衷為莫麗的際遇不平。「我認識他很久了,也和別人一樣喜歡他。我們都知道他——他為什麼結婚,當然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可是他天生不喜歡被束縛,他還是喜歡當個單身貴族,能夠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他是個性情相當複雜的男人,必要時他也會變得很無情。雖然他常常表現得風趣而且迷人,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那只是表象。他喜歡嘗試新奇的事,也喜歡冒險,但是很容易就會膩,婚姻對他來說也是一樣。我想他對你會有一些愧疚,偶爾也會去看看你,但他絕不會再心軟。你知道的,就像你即將臨盆的時候他還去參加快艇比賽……」

    「那是因為……」莫麗不知如何解釋也不願再解釋,便別過臉去。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打電話問大衛。」費妮堅持。「噢!我知道你會認為大衛不太可靠,因為他上禮拜受查理之托卻沒有打電話給你。不過那不是他的錯,而是我的錯,他那天太忙所以要我打那通電話,但是我忘記了,實在很抱歉!」她似乎沒有多少歉意。

    看著那女人,莫麗直覺她是故意不打那通電話。費妮不等莫麗有任何反應便逕行拿起置於地板上的話筒,動作誇張地往自己家裡撥電話。

    「大衛嗎?是我。」她頓了半晌,約莫是電話那頭正說著什麼,然後才繼續:「最糟的狀況發生了,莫麗回來了,很顯然的他什麼也沒有告訴她……你要不要跟她談談,她不相信真的沒有人知道查理的下落……好,你等一下。」說著把話筒交給莫麗,略帶一絲輕蔑。

    「嗨!莫麗!還在找查理啊?哎……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費妮說得對,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我相信不久就會有他的消息……呃……我得掛電話了,希望不久能再見到你。」他隨即掛上電話。莫麗蹙眉慢慢放下話筒,她覺得大衛似乎也和維莉同樣的侷促不安且急於想結束對話,他們究竟是一無所知還是知道太多?她轉而再往視著費妮。

    「我真的替你難過,莫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老實說,我也不太喜歡你,但我也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回家去吧!就像大衛說的,等查理和你聯絡。過幾天他一定會的。走吧,我開車送你們去碼頭搭渡輪。」

    莫麗固執的搖搖頭,「我要去賭場找看看……」她拚命地想他可能的去處。

    「這麼早那邊不會有人的。」費妮邊說邊把孩子遞還給莫麗。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接過孩子,莫麗充滿疑惑地問道。

    「你不要這麼懷疑我。我剛才送一位朋友到火車站,正巧看到你從車站出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這裡。我曾大聲叫你但你沒聽見,我還看見你上了一輛計程車……」

    「噢——」莫麗突然感到無比的空虛和脆弱,只空洞地看著費妮。她還能再向誰打聽呢?她突然明白這些人都是查理的朋友,不是她的。她如何能要求他們對她說實話?

    就這樣回貝克福?她大老遠趕來實在心有未甘!但如果她執意要找到查理,而他卻擺明前緣難續,則又情何以堪?她似乎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

    「走吧!」費妮又再催促。「我的車就在外面……我來幫你拿背包。」

    莫麗終於萬般無奈地讓費妮送她到碼頭。她愈來愈相信不論查理會不會再和她聯繫,她將永遠不能再擁有他了。

    她返抵貝克福已是當天晚上八點。父親出去參加所屬俱樂部的聚會,只有母親一人在家,但她什麼話也沒說。莫麗一進家門便頹然往沙發上一坐,抱著孩子,一言不發瞪著牆壁發楞。然而她今天的厄運似乎還沒有到盡頭,半小時後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她先是隱隱聽到一陣提高聲量的爭執,接著起居室的門被打開,查理的父母赫然出現在門口。她瞅著他們,疲憊和傷痛使她沒有驚訝的感覺,但她仍本能地抱緊小蘿拉。禍不單行!他們要是為了孩子而來!她也不感到吃驚。

    他們看起來仍是一副做作的樣子。做作,是莫麗唯一能想到用以形容他們的字眼。她從不曾喜歡他們,多年來也始終和他們保持相當的距離。事實上他們對她亦然,在她嫁給查理之前,即使在街上遇見她也鮮少對她點頭招呼;婚後他們對她更是不理不睬。甚至連蘿拉出生他們也未加以聞問,那麼現在他們出現是為了什麼?

    「你回法國的時候你母親打電話問我們知不知道查理在哪裡?」魏太太率先開口說道,帶著令莫麗反感的微笑。「他離開你了是不是?」她似乎有些高興的樣子,然後說:「他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他很卑鄙,除了自己誰也不關心。沒有道德、沒有責任感,當然也許在這方面我們也要負一些責任。」她歎了口氣,接續道:「我們早該警告你,或許能夠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他真是天生的壞種!」說著她還有意無意瞥蘿拉一眼。

    「再壞還不是你的兒子。」莫麗喃喃地說。

    「不,不是我的。他是遺傳了他母親的劣根性。」魏太太替查理感到悲哀。

    莫麗皺起眉頭,慢慢地問道:「他不是你生的?!」

    「不是。如果他真是我的兒子,也許事情的結果會完全兩樣。」魏太太朝身旁沉默的魏先生點點頭,接著說:「查理的母親是魏先生的妹妹,她當年野得很,總是惹麻煩。她為了錢財自願對一個男人投懷送抱……」她頓了一下,莫麗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就像你」——只差沒有直接說出來而已,而魏先生的眼裡也有同樣的譏諷。霎時莫麗開始稍稍瞭解是什麼造成了查理性格陰沉的一面。他必然是以沉默來反抗他們掛在嘴上的道德吧?「但是那男人並不是真心要她,得到了他想要的就把她給甩了。她終究又回來找我們,而我們也看在孩子的分上收留了她——」

    「現在查理的母親人呢?」莫麗打斷魏太太的話。

    「死了。」她淡漠地說,彷怫認為那女人根本不配活著。「覺得沒臉見人,自殺了。」

    莫麗對他們的冷血感到寒心,氣憤的說:「那你們來做什麼?幸災樂禍嗎?」

    「不是,我們是奉基督的慈悲而來。你帶著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我們認為你需要幫助和支持。而且……」

    「這孩子當然有父親。」莫太太冷淡地插話進來。「而且也有外祖父母!我打電話給你們是要打聽查理的下落,不是叫你們來教訓我女兒的!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莫麗累了,你們請便吧!」莫太太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兒受到如此的屈辱。

    「他不會回來的!」魏太太惡毒地說。「就算他回來也不會來看你,他壞透了……」

    「他再壞也比你們兩個好得多!」莫麗陡然被激怒。「不論他為人怎樣,做了什麼事,受了什麼苦,全都是你們兩個人造成的!」

    「他說謊,他欺騙……」

    「那全是你們說的!我反而驚訝他生活在你們偽善的陰影之下並沒有變得虛偽。相反地,他比你們更有道德、更受人歡迎,很抱歉,我現在真的累了……」她原想再說如果他們偶爾想看看蘿拉,她不會反對。但隨即想到他們並不是蘿拉的祖父母,因而不再說什麼。

    「如果你認不清他的真面目,我也只能同情你!」魏太太刻意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們給他住給他吃,別的小孩有的他也有,結果呢?他卻忘恩負義!」

    「你們給過他愛嗎?」莫麗懨懨地問道,自忖自己也沒能給他足夠的愛。

    他們沒有回答,或許認為這根本是個無稽的問題,只逕行轉身走向門口,他們打開門時卻不期然地被門後的一個人嚇了一跳——是查理——但他們只瞥了他眼,便一言不發地擦身而過朝大門口走去。

    莫麗直盯著站在門口的查理,他的突然出現是如此的不真實,但她更驚訝他額頭上大塊的傷口和太陽穴附近的青紫。他身上一軟並閉上眼靠著門框,她本能地要從沙發上起身想扶住他,驚慌地說:「查理!你怎麼了?」

    他看似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站直身體並睜開眼睛。「我以為……我……啊!我全身抖得太厲害……對不起——」

    「查理?」莫太太低聲驚呼,趕忙上前把查理扶進室內。「哎!怎麼會弄成這樣?」

    查理露出一抹奇怪但微弱的笑容:「我以為她們——她們死了。」

    在莫麗和她母親驚駭的注視下,他斷斷續續地解釋:「你們顯然還沒有看到新聞報導,有一班火車失事了,災情非常嚴重……那班伯斯號火車是經由貝克福的,我以為……」他深呼吸一口氣,接著說:「我在車上聽到收音機裡廣播……火車出軌,死了很多人……我算算時間認為莫麗很有可能就在那班火車上……對不起……」他再次道歉。

    「啊!天哪!」莫麗瞬間感到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我差一點就坐上那班伯斯號列車……太可怕了……」她頹然倒向椅背,不住地看著查理,眼裡儘是驚恐。

    「我搭乘伯斯號的前一班列車……」莫麗略微平靜地說,但眼睛仍因恐懼而圓睜。「如果我沒用跑的去趕那班火車,我一定會搭伯斯號的……哎!那些人真可憐……」

    「我去泡荼,大家喝點茶壓壓驚。」莫太太起身。「查理,你坐下來休息休息!」

    他對莫麗微微一笑然後坐下來,邊又再次道歉,「對不起……我現在好多了……」但他看起來仍然臉色灰白。「孩子睡了?」他顯然想轉移話題。

    莫麗低下頭看看懷裡熟睡中的孩子,點點頭。隨即抬眼注意著查理,平靜的問:「你的臉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噢!被東西打到的……」他舉起一隻手輕撫著傷處,似乎想確定傷口是否仍在那裡,「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是擦破皮而已。」

    「看起來好像很痛的樣子……」她關切地問他,事實上亦不無心疼。

    「不會。我差不多都忘記了還有這些小傷。」

    接著兩人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沒有提起他的父母,不,應該是他的舅舅和舅媽,似乎也不想知道他們來訪的目的,這使她也無從提起。

    「我可以抱她嗎?」他看著小蘿拉說道。

    「當然可以呀!」她頗驚訝於他聲音中的遲疑,彷彿認為她可能會拒絕他的要求。她小心翼翼地托起小蘿拉交給他。他慈愛地把孩子擁在臂彎裡,俯身微笑地看著她,那是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他真的很高興看到孩子。他沒抬頭看莫麗:「我遇見費妮……我一想到你帶著孩子來來回回搭渡輪,我就……」他下顎一緊說不下去了,然後他搖搖頭似乎難以形容心中的感受。

    「孩子一路上都很好。」她低聲說道。他的話使她覺得有罪惡感,雖然她並沒有值得愧疚的理由。事實上孩子得到她充分的保護,並無絲毫的危險。「我把她包得很溫暖。」她補充。他是否認為她在孩子身上冒險而生氣?或是他對自己不得不跑這一趟感到懊惱?可是,他似乎是真的很高興見到孩子,且因為擔心她們母女的安危而臉色慘白。

    「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停留……」他平靜地說。

    「你又要走了嗎?」莫太太正端著茶盤出來。「你才剛到啊!現在又這麼晚了……」

    「我知道。實在對不起……」他笑了笑,匆匆瞥一眼手錶。「飛機再一個小時就要起飛了……」他轉向莫麗:「去收拾行李吧!」

    她看著他,審視他臉上的神情,略為猶豫的說:「房子怎麼全都空蕩蕩的?」

    「我知道。這我稍後再向你解釋,現在快去準備好嗎?」他柔聲地說。

    她點點頭,瞥向母親,看見母親也和自己同樣的困惑。她起身朝門口走去,上樓回房。然而出乎她的預料,查理竟然跟著上樓來到她房間。他坐在床緣,眼睛仍注視著懷裡的孩子,他似乎心事重重且又疲憊不堪。她更加困惑了,只定定地站著看他,終於幽幽地問道:「你真的要我回去?」

    他很快地抬起頭迎接她的視線,然後小心地回答:「對,莫麗,我要你回來。」

    她點點頭眼眶有些發熱,便轉身開始整理衣物。

    「你這趟回來探親,一切都好嗎?」他的語氣相當緊張不安。

    「當然。」她笑了笑,但笑容裡透著一絲苦澀。「一切都很好。我見到一些老朋友,也買了一些東西。」然後就是無聊,她心裡想著但沒有說出來。事實上,過去這些天她對查理的思念使她的生活充滿了挫折、孤獨、和恐懼,她的心沒有片刻停留在貝克福。對她來說,貝克福的人與事早已變得陌生,她不再有任何歸屬感。

    她曾經喜歡的朋友似乎都變了,他們對她所穿的、所用的高級品感到刺眼,是基於嫉妒?羨慕?還是對她心存鄙視?貝克福是個閉塞的小鎮!但若以此指責此地人們的心胸狹隘也不盡公平。他們所以會有成見,部份原因是因為她總是不回答有關於查理的問題,因而更加深了他們原有的猜疑,並認定查理不是一個正當的人。儘管人們極力貶損他,但卻又對有關他的斐短流長深感興趣,這當中不乏對他的財富、經營手腕、和生活型態的嫉妒。

    「馬丁還好嗎?」她不想再接觸先前的話題。

    「他很好。」

    「維莉呢?」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問到她。「你常見到她和史汀吧?」

    他沒有立即回答,她投向他的目光因而變得銳利。他以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她,有些著惱又有些好笑。「是,我見到她了。快快收拾行李吧!」

    她不好再追問下去,只好順從他的話。她把最後兩件套裝從壁櫥裡拿出來,仔細的疊好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層。

    「行李就這麼多?」他問道。她點點頭。「好,我們走吧!」他邊說邊站起來。

    「賈克在機場等我們嗎?」

    「不,我自己駕駛!來,你抱孩子,我來提行李。」

    莫麗抱著蘿拉走在前面,下樓來到起居室。她對母親微微一笑,「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替我向爹地道別。」她在母親頰上親了親,輕輕地說:「保重!謝謝你試著要找到他。」

    母親笑了笑,神色有些悲哀也帶點難堪,她喃喃的說:「我是幫了倒忙,不是嗎?還有,莫麗,」母親遲疑了一下,「我很抱歉我對查理不太客氣。」她別過臉去半晌。深深呼吸一口氣才又說道:「我只是心裡不平衡。我已經失去你哥哥,我覺得好像連你也失去了。」

    「噢!媽!」莫麗深感無助,她輕輕擁了擁母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來看我。」

    「好。替我告訴查理,我對他很抱歉。」

    「你為什麼不自己告訴他?」

    莫太太搖搖頭,邊把女兒往門口推去。「去吧!到了那裡——到家時打電話給我。如果你需要我,呃……你知道我是很樂意的。」

    莫麗點點頭,一股離情別緒混合著疲憊襲來,她揮揮手,走到大門口與查理會合。

    ☆☆☆

    他們大約十一點半左右降落目的地。飛機由維修機械師接手之後,查理便領著莫麗走向自己的座車。陣陣刺骨寒風從海上吹來,莫麗不住打著哆嗦,查理加快動作將她和孩子安頓在車後座,並把行李放在行李箱,然後才大步上前跨進駕駛座。

    剛開始,她並沒有注意到行車路線有什麼不同,只是靠著椅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她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也許是旅館吧!經過一處紅綠燈時,車子突然轉向一條與通往市區方向相反的路,她才皺眉留意起路線。望向窗外問道:「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等一下就知道了。」他很快的回答。

    她疲乏地微微歎一口氣又倒回椅背,覺得自己似乎永無休止地疲於奔命。然而令她難以置信的是,此時此刻她又回到法國,且查理就在她的身邊。這突然的轉折像是命運對她開了個小玩笑,只是接下來又會有什麼事使她憂慮的呢?

    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正轉進一座華宅高大的院門。莫麗看著矗立在車道盡頭未點燈火的大宅第,心中固然驚訝但卻有更多的疑惑。相對於他們原先居住的房子,這座豪宅位於多維爾城區的另一端,她出遊時常常會經過,且每每引起她的興趣和遐想。整座宅邸連同花園院落共佔地約兩英畝,園內各式花草樹木蔓生充滿情趣,她總想入內尋幽探奇一番。但她可不想就這樣當個不速之客,因為她曾問過查理屋主是誰,他說他不知道。

    車子在屋前停下來,她抬頭看到最頂樓由一扇造型有趣的窗戶延伸而出的小陽台,令她想起童話故事中所描寫的房子。事實上整棟房子都散放出神秘且令人心動的氣息。

    查理熄掉引摯,倒向椅背長長地歎了口氣:「我本來有一個計畫,但是後來所有的陰錯陽差都和它有關。」他轉向她繼續說道:「莫麗,我很抱歉讓你擔驚受怕了……」他又歎了口氣,露出奇怪的笑容。「走吧,我們進屋裡去。你一定累壞了,先休息休息我們再好好談談。」「但是這是誰家?看起來他們都睡了,我們這樣打擾他們,他們不會不高興嗎?」

    「不會的,莫麗,他們一點也不會介意!」他扶她下車,並擁著她走上門前階梯。「要不要我來抱孩子,你手也酸了吧?」

    「不用了,我很好,孩子睡得正甜呢!」

    所有的事都令她驚訝——包括查理從口袋掏出大門的鑰匙。但就在他準備開啟門鎖時,大門突然從裡面被打開,門廊的燈也在同時亮了起來。一位年輕女人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

    「噢!我的天哪!」查理不禁低聲叫了出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在等你們羅!」她邊上前親吻查理的雙頰。「歡迎回家。你一定就是莫麗了……」她笑得更燦然,把門開大,讓他們進到屋內。

    滿心困惑的莫麗只得任由自己被推向走道左側的一扇門前,她看看一臉無奈的查理,再看看那位不知名的女子,她不由地屏息以待,由那個女人打開那扇門。

    房間內似乎有很多人,全都在笑著。查理低吟了一聲,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屋裡的人們齊聲對他和莫麗喊道:「驚喜!」

    孩子被突如其來的喊聲驚醒,隨即啼哭了起來。莫麗一下子就成為這場混亂中的焦點,有人把孩子從她懷裡抱開;有人遞給她一杯盛滿飲料的杯子;大家輪流親吻她、擁抱她,但她仍一臉困惑。她逐漸能辨認出那一個接一個的面孔——維莉和史汀;尼可正擁著剛才為他們開門的那個女人——事實上都是她在多維爾認識的人,也包括大衛,但費妮卻沒有到場,至少到現在為止莫麗還沒有看見她。

    「歡迎回來。」馬丁的聲音自莫麗身後響起,他似乎很高興。

    她轉過身疑惑的問道:「馬丁,這是怎麼回事?這房子又是誰的?」

    他很溫和的笑了笑,然後輕聲說:「是你的。這都是查理的主意。」他轉為戲謔繼續說:「他讓我像個奴隸一樣的拚命工作!總算把這裡整理得令他滿意。」

    「可是……我——我還是不瞭解……」或者她是不想瞭解。馬丁的意思是查理為她買了這棟房子,然後呢?他把她們母女安頓在這裡,他就可以享受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

    「你不喜歡嗎?」馬丁帶著奇怪的笑容問道。「你最好要喜歡,因為我可不願意再搬一次家。」他說著撩起衣袖露出一道長長的傷處,然後誇張地說:「看!搬家的時候受的傷!我們『兩個人』都在不同的情況下掛了彩。」她不由地轉向查理,注視他額頭上的傷口。

    「嗯!」查理終於承認。「我被一片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瓦片打到。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們就是忙著整修這裡,所以我不要你回來,只是所需的時間比預估的長。」

    莫麗既驚訝又心疼。「可是這麼大的工程單靠你們兩人怎麼做得起來?」

    「當然不是!」他解釋:「我雇了一家建築公司。」

    「那麼你和馬丁怎麼會受傷呢?」

    「我們在一旁干涉。」馬丁搶著回答:「查理對建築公司的人不放心,怕他們不能讓他滿意,所以常常在旁邊指揮。」他有些諷刺地說。

    「是監工。」查理糾正馬丁的措辭。「把工人更有效率地組織起來。」

    這倒不像查理處理事情的一貫原則。只要他想完成一件事,一定會僱用最好的參與者,而如果他們是最好的,又何須勞駕他親自監督?

    馬丁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便補充說道:「這件事情太重要,他不能假手外人。」

    「你不是也幫了不少忙?」她轉向馬丁。「看你還傷得不輕呢!」

    「他只是擦傷而已,並不嚴重。」查理插話進來。「他等不及他心愛的廚房裝潢好就想進去整理,結果不小心受傷。」

    「這棟房子到底是誰的?我記得它並沒有要賣呀?」

    「屋主決定的很倉促。我一聽到這房子要賣就投標。就是在你回貝克福那天成交的。然後我馬上開始找理想的裝潢建築公司……」

    「但是為什麼呢?」她仍不明白。「我生蘿拉的時候,你不是才把原先的房子重新整修過嗎?怎麼一下子又要換房子呢?」

    「我們認為原先的房子還太小。我們需要可以養小馬的空間。」他很有把握地繼續說道:「蘿拉一定會想要小馬。」

    然而誰是他口口聲聲提到的「我們」?莫麗不禁懷疑。「這就是你星期一不能來接我的原因,因為還沒有完工?」

    這時大衛也走來加入他們的談話。查理看看馬丁,再看看大衛,搖搖頭說:「不是。還另外有原因——」

    「什麼另外的原因?」她情緒不由得激動起來,「是因為你根本不想接我們回來?你買下這棟房子、做這些安排最終的目的還是想要離開我們,你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不必背負良心上的包袱是不是?」她說著說著不禁哽咽了起來。

    屋內瞬間一片驚愕和死寂,莫麗忍不住啜泣了一聲!轉身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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