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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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結婚了。
從飯店房間裡居高臨下地看著窗外的這個有百萬人的大城市,我突然覺得有一點茫然,也許是因為太高的關係,也許是因為太遠的關係。
我竟然要結婚了。
想著我們一起存錢買的位於彩虹特區的小公寓,一對平凡的小夫妻就要在這個城市忙碌的一起生活著。
她是心理諮商師,我是個教漢學的教授。
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只知道經過了很多努力與奮鬥,打倒了許多反對的聲浪,有反對出國也有反對同志的,更通過了許多艱難的考驗。
於是我和她一起來到這個充滿異族的陌生都市,身邊經過的盡是自己不熟悉的語言。
但最終還是適應了。
我突然聽見開門的聲音,轉過頭,原來是她終於成功地把拍婚紗照時上的,那厚的跟什麼一樣的妝卸好了,她穿著我買給她的淺咖啡色格子襯衫式睡衣,搭配著她那白皙的膚色、俏麗的短髮、細緻的鳳眼和平實的輪廓,看起來實在是非常相稱,我一邊看著她一邊偷偷地在心裡稱讚著自己多會配衣服。
只見她緩緩地走到床邊坐下,也盯著我看,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說話。
「寶貝不睡呀?很晚了。」
「啊?寶貝?」
「對啊,我喜歡叫你寶貝,不行嗎?」
「可是我覺得我自己取的綽號比較好聽。」
「可是我想叫你寶貝。」
她邊說邊嘟起嘴,一副擺明耍賴的模樣。
「呃,好吧,那就叫寶貝好了。」
我邊說邊有些難為情地搔了搔頭,說真的,這稱呼還挺親熱的。
於是我輕輕擺了擺頭,打算把站在玻璃窗前時的那些茫然全往樓下丟。
只是,似乎還是有一些什麼黏在那裡,而且甩都甩不掉。
隔天早晨,在起了一個大早穿上黑色的雙排扣西裝後,我和她一起搭上了前來接我們的黑色方頭禮車。
我坐在前座,隨著車子不斷行走,我也開始不斷地點著頭。
昨天果然是太晚睡了。
點著點著,突然我看到一個鮮明的影像。
那是個女孩子,有著長長的淺色頭髮、大大的眼睛、褐色的皮膚和深遂的輪廓。
我站在黑暗中,看著這個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是誰。
但她也只是對我微笑了一下,就隱沒在黑暗中了。
而就在那瞬間,我猛地想了起來,開始大聲呼喚她的名字,那如此鮮明的三個字久久在我腦中不能散去。
直到我也聽見她回應了我的名字,但是那卻是男生的聲音,而且竟然是英文。
「我們已經到了。」
「呃?啊?」
我疑惑的睜開雙眼,只看見一個鼻樑高挺的外國臉孔正禮貌地用標準英文對我如此說著,而車門已經被打開了。
「寶貝你在幹嘛啊?趕快起來啊!我先去換衣服囉!待會見。」
「喔,待會見。」
我邊回答她邊緩緩地起身,跟那外國司機寒喧幾句之後便走向婚禮會場,那是一間位於唐人街的道地中式餐廳,是居住在這個城市的不少華人結婚都會訂的一家店,而這家店似乎也是為了喜宴之類的餐會而專門設的。
我緩緩地走進屬於我的休息間。
因為新郎不用換衣服,所以和新娘的休息間比起來相對要小很多。
不過無所謂,只要能讓我打個盹就好。
於是我挑了一張小沙發坐下,閉上雙眼休息,卻怎麼也進不了睡眠狀態。
過了一會兒,我想起方才我和那位外國司機寒喧時所說的話。
「我了解一點點中文。」
那司機邊說著,表情看來挺自豪。
「為什麼跟我說這個?」
「因為我聽見你睡著的時候一直念著新娘的名字。」
「啊?」
「新娘的姓是伍,對嗎?」
「呃,不是。」
「不是?」
他一臉困惑地看著我,而我只是擺了擺手說沒關係。
其實他說對了,只是音調發錯。
但那並不是新娘的名字。
不過那都無所謂了,不管那夢裡的人是誰,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要和那個叫我寶貝的人結婚了。
正想著,突然有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原來是新娘終於換好了那麻煩至極的裝束,儀式要開始了。
於是我跟著他走了出去,一踏出休息室,就看見新娘正對我微笑著。
「寶貝走吧!」
「嗯。」
我戴上了白手套並且朝她伸出了手,而她也把戴好了荷葉邊手套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接著十指交握。
我們走了出去。
而一踏進正式會場,我立刻就被驚愕住了,那熟悉的身影,正是夢中的身影。
剎那間,我那些茫然底下所隱藏著的記憶全都冒了出來。
年輕時的冒險、一樣充滿異族的偏僻村落、還有許許多多的場景和話語。
我看到那夢裡的她正坐在主桌旁。
而此刻我挽著的是另外一個她,白紗的禮服讓她原本就白皙的臉龐更顯亮麗。
我看著這一幕,突然嘴角不自覺的上揚起來,坐在桌旁的她竟然也跟著我露出同樣的表情。
但淚卻在眼框打轉。
機械式的祝賀儀式開始了,所有人開始對我倆喃喃地訴說著祝福,突然間,我看見她努力地推開所有人朝我移動過來,當然,不包括我所護著的那個她。
她衝上前來,緊緊的抱住了我。
群眾先是有些小小的訝異,接著又陷入祝福的喜悅之中。
這讓我想起從前的時候,她第一次抱著我的時候。
雖然不到幾秒,但那溫度,卻傳入了我的心底深處,成為永遠無法抹滅的痕跡。
接著她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了手,或許,她仍然眷戀著我的味道,因為在那記憶裡,我曾聽見她對我說,我身上的味道很香。
其實,那個時候的我,也想對你這麼說。
只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了。
因為現在說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
她輕輕地搖搖頭,動作還是一樣地優雅,她的一舉一動總是有一種特別吸引人的節奏,不屬於漢人的節奏。
她抬起頭,望著我。
「你們挺配的。」
她邊說還邊挑起一邊眉毛,看來是極力在掩飾內心的某些東西。
「嗯,謝謝,你怎麼知道今天?而且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竟然會出國?」
「不知道。」
「這樣啊。」
我搔了搔頭,接下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總覺得不管說了什麼,對她而言都是無意義的。
但她卻先開口了。
「還記得有一次,我跟你討論紅樓夢的事麼?」
「嗯,就是林黛玉……呃!」
我說到一半就住了口,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還記得我怎麼改的嗎?」
「記得……。」
「那就是我想說的。」
那是紅樓夢裡,林黛玉的最後遺言。
寶玉,你好……。
的確,在最心愛的人註定此生無法再相守的瞬間,到底還能說些什麼呢?
她一開始的答案是:寶玉,你好樣的。
那顯然只是在說笑。
其實她真正的答案是:寶玉,你好好過幸福的生活吧。
於是我又望向她。
我看見她輕輕咬住自己的嘴唇,眼淚漸漸滿溢,最後終於順著臉龐那深遂的線條滑了下來,但她卻是笑著的。
「你這笨蛋到底是怎麼找到能陪你的人的啊?不過我很高興。」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的眼神擺明了不是這麼想的。
這是她第一次向我說謊。
也是第一次,我伸出手,輕輕地像摸小狗一樣地摸了摸她的頭,以前的我最喜歡她這麼對我做了,因為在那瞬間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溫柔。
然後我收了手,縮回我身旁那穿著白紗的她的手裡,十指交握著。
而她則是低下了頭,轉身,奔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我沒有攔她。
就像多年前,我轉身的時候,她一樣沒有攔我。
或許她也跟多年前的我一樣,期待能夠被攔住。
但我也跟當時的她一樣,沒有多餘的手。
這樣也好,我已經無法承受更多她的落寞,而或許她也已經無法承受更多我心疼她的眼神。
這既不是犧牲也沒有割愛,只要兩個人所選擇的路不同,終究是會分別的,就算還是如此眷戀著……。
我的婚禮,有她的白紗,我的微笑。
還有另外一個她的眼淚。
事後妻曾問過我她是誰,我只是笑了笑,對她說那個人只是一個高中時代的同學而已。
但其實我記得比誰都清楚。
那是藏在我心底的一個最深最深的烙印,不為人知的烙印。
或許每個人都會有一個這樣的烙印,雖然並不完全都是愛情造成的,但是它對人的影響的確是非比尋常。
就算是多年後的現在,只要我閉上眼睛,都還能看到這樣的一個身影,還有在那身影之後的,許許多多的記憶。
雖然在那婚禮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她了,我甚至曾經懷疑過那次她的出現說不定只是個幻覺,不過妻說也看到了,所以應該不是幻覺。
但是在我的心裡面,她卻一直都存在著。
這樣算是不忠嗎?其實我也不知道。
一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是會去想著,是否每個人都有這樣一個身影呢?
妻也如此嗎?她也如此嗎?
倘若她亦如此,我想那個身影或許正是我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