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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早安,殿下》作者:李葳【完結】

《早安,殿下》作者:李葳【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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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殿下》作者:李葳【完結】


文案:
「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屬下了!」范姜天祐微笑著說。這是游和平頓時從天堂掉進地獄的一刻。宛如六年前的噩夢再現,他竟又陷入千辛萬苦想逃離的苦難中,沒錯,姓范的根本是噩夢的化身,只要一扯上關係絕對沒好事!世事難料?才怪!他已可想見,快樂兩字離他越來越遙遠了……




楔子

仰躺在床上呼呼酣睡的少年,一張介於稚嫩與成熟間的臉蛋,遊走於曖昧性別區間。女性優雅的線條,男人強悍的輪廓,兩者不可思議地維持在巧妙平衡,雕塑出極致的魔幻魅力。

另一方面,佇立在床畔歎息著的少年,溫柔的黑眼又圓大、又燦亮,眼角邊一顆愛哭黑痣不是軟弱的證明,而是他天生感性的象徵。至於他線條剛毅純樸的面容,則已經強先一步跨越年少期,漸漸有了青年的相貌。就如同少年顯眼的身高般,在這短短三年間已急速地成長,超越了同齡少年。

「真是的,明明是你找人家來家裡讀書的,怎麼自己在那兒呼呼大睡。」

該叫醒他嗎?或許不要吵醒他會比較好吧?

總是深思熟慮的忠厚少年,猶豫不決地站在那兒看了將近五分鐘。好不容易他終於定決心──還是別吵他好了。

畢竟要面對考試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成績優秀的他,早早就通過了大學推甄,有資格高枕無憂地提前放暑假、等著畢業典禮,卻因為放心不下自己的成績,說:「你家裡的環境根本不適合讀書,到我家來吧,我陪你一起念!」

少年很感激他善意的提醒啦,不過……

唉,你睡得那麼香甜,是存心想嘔我這個一天睡不到六小時的准考生嗎?你該不是特別叫我來你家,看你睡覺的吧?殿下!

早知道浪費個把鐘頭、換了兩班公交車到他家,等著自己的會是這幅「睡美男」圖,還真是不來也罷。

這樣子看,會以為睡在那兒的是天使。

但,天知、我知、大家知,很多時候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這個惡魔並非壞事做絕、令人恨得想殺掉他的那一種;而是讓人氣到快沒命、偏又拿他沒轍,恨得牙癢、又好笑到肚子疼的這一種。誰教他的個性太過強烈,因此認識他的人,不是非常喜歡他到崇拜的地步,就是非常討厭他到無法自拔的程度。

少年不幸地屬於前者。

……以前還說我絕對不會喜歡上這傢伙呢,誰知道人心變化莫測,現在幫他跑腿、打雜、做保鏢或做成出氣筒,我竟會覺得高興,覺得能餵他做點什麼真好。

上回被班上男同學罵說「游和平,你有被虐狂啊?他那麼欺負你,你干麻還是事事都那麼護著那傢伙?」時,自己不自覺就回答說:「真巧,我也這麼認為。」

我看我已經被這個混世大魔王給下了蠱,永世不得翻身了。

可惡,看他睡得這麼熟,真想掐掐他的脖子洩憤!

少年遲疑兩秒,最後決定意思、意思地在他高挺的鼻頭上輕彈一下。難得有這機會可以對他惡作劇,如果對方是清醒的,反過來被整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一、二、三,我彈!

「唔……」與周公論戰中的人兒,皺了皺眉頭,翻身轉為趴睡。

嚇!一步跳開,少年撫著胸口,心臟撲通撲通跳。還以為自己會當場被捉包呢!謝謝上天的保佑,他沒被吵醒。

驀地,一大片瑩白的膚闖入眼點光余角。

曾幾何時,覆蓋在他身上的薄被,被貪涼的他一腳踢開,那具打著赤膊,沒啥蔽體之物的半裸身軀、修長四肢,隨意而豪放地攤在前方。

少年猛吞了口口水,慢慢地從白磁光裸的被不往下看。一道呈現美麗弧度的椎線隱沒在棉質運動短褲裡,而由隆起的臀丘伸出兩條筆直纖長的腿。帶有罪惡感的視線,明知不可以,依然按捺不住血氣方剛的誘惑,直探往腿縫間……

理智少年抵抗慾望,慾望要少年踹飛理智,雙方激烈地在少年年輕氣盛的身體裡互爭。終究,和往常一樣,少年勉強找回了沒被精蟲蝕光的大腦,撇開不純正的念頭,撿起地上的薄被,準備幫他蓋回去。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少年第一次為抵抗惡魔邪惡的引誘所苦的。

某次,「殿下」借了卷A片給他。

少年怎麼看都覺得那A片中女主角的容貌神似某人,可是他不想承認,於是告訴自己是想太多了。哪知道,當晚他旋即作了場春夢。夢中召喚著他的,不是豐滿尤物的A片女主角,而是萬惡的根源──綽號「殿下」,本名「范姜天祐」的他!!

我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啊?少年不只一次第這樣捫心自問。

他實在無法原諒自己在夢中對好友做的「好事」。可是夢是不聽使喚也不受控制的,它總是說來就來,恣意編織著荒誕不經的情節。逐漸的,少年也瞭解到,這些狂野的夢,並非出於意外,而是其來有自。

因為自己的雙眼總是不自覺地追著他的身影。

他的一顰一笑、一怒一嘲,有牽動自己萬千細胞的力量。

喜歡、喜歡、喜歡……每個細胞不斷地這麼訴說著,狂熾而毫無理性可言。

唉。揪著薄被,少年牢牢盯著柔軟髮梢覆蓋的後腦勺,輕聲地對趴睡的好友說:「不要再踢掉這條被子了,殿下。算是我拜託你,放我可憐的理智一條生路走吧。」

抖開被子,他彎下腰。

「嗯……」

哪知道睡覺不好好睡的少年,像是存心與他作對似的,一個翻身,仰躺。

手一鬆,薄被稍然邊上落著的暗影。

微分的唇中隱約可見的軟熱殷舌。

優美頸項下方漂亮鎖骨。

貪婪吞噬著全副注意力的調皮珠櫻小突,跟著緩緩起伏的惹火裸胸,忽上升、忽下降地微顫。

在這措手不及閃躲的性感畫面前,少年的理性只有狼狽投降的分。

……給我消下去!你、你升什麼旗?!在人家的屋簷底下,不低頭不行,這是做人的基本到哩!我命令你,快消下去!

奈何下腹血脈僨張的誠實生理反應,和過去不同,相當「頑強」、「堅硬」。這回恐怕念了九九乘法一百遍,也不會自動消失了,少年的雙手壓在雙腿間,左顧右盼,透著絕望的黑眼焦急地找著適合的地方……有了!有個跟這臥室相連的小起居間,只要把霧砂玻璃拉門關起來,就不怕被人撞見了。

這方案絕對比自己扭扭捏捏地走出這房間,再越過其他范姜家人的房間,到走廊底端的廁所去,要保險多了。

對不起了,殿下。得借你的起居間一用,還有,請你在十分鐘內,可千萬別醒。

對著床的方向雙手合十,少年求完了,迅速地把門關上。

衛生紙,OK!窗簾,OK!門OK!

呼。

手指伸入褲腰,少年閉上雙眼,在腦海的記憶中搜索出方纔的片段,按下倒轉與重播。

哈啊、哈啊、哈啊……嗯……嗯嗯嗯……

過於陶醉在自編自導的滋味中的少年,沒聽到致命的腳步聲接近,手掌摩擦生熟的節奏正逐步加溫中。

「……是誰在那邊?和平,是你嗎?」拉門嘩地一聲敞開。

「哈啊……殿下……」手握著犯罪證據,少年猛地倒抽口氣,倉皇轉頭。「殿──下?!」

「你之前有在叫我嗎?」揉著惺忪的眼,還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的自皙美少年,納悶地說:「你幹麼看我像看到鬼……」

「你在自○?」不避諱地直言。

淚花在少年的眼眶中打轉。

「呃……那你喊我的名字,難道是……」

少年全身都僵直了。答案呼之欲出。

搔了搔腦袋,白皙美少年歎了口氣。「我是該出去的好,還是留下來的好啊?」

留、留下來?你想幹麻?少年本就圓圓的大眼,此刻更是圓凸。

心有靈犀地,美少年微笑地走過來說:「人家不是說假不敵真嗎?既然我本人都在這兒,你干麻屈就想像呢?你總不會想告訴我,你寧可自摸也不想胡牌吧?」

遍人的!這種是怎麼可能發生?少年遲遲不敢表白,擔心的就是東窗事發的那天,自己會被他列入「拒絕往來戶」,但……但……

「你不會覺得我很變態嗎?殿下。」望著他清澈的眼,尋找真相。

「唉,男人自○一下就要被稱之為變態的話,全世界就有一半的變態在呼吸了。」

「可是你不介意我拿你當……」

一笑。「你以為我眼睛長假的嗎?我老早就注意到你喜歡我了。你喜歡我,對吧?」

紅著臉,少年耿直地點了點頭。

「那麼,喜歡一個人進而對他產生慾望,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有哪裡不對嗎?我一直在等你採取行動,只是你好像都沒注意到一件事。」皺皺眉。

「咦?」

美少年主動圈住了他的脖子,含笑地說:「我也非常喜歡你阿,和平。全世界只有你能凌駕我對吉伯的愛。」

吉伯?少年還不及發問,初吻就這樣被奪走了。


美少年的字典哩,沒有煞車這兩個字。

既然兩情相悅、既然相互都渴望著對方,那麼水到渠成地直奔三疊也不奇怪。

笨拙而沒有技巧地啃咬著對方,缺乏經驗不要緊,共同摸索著怎樣做才能取悅另一半也是種樂趣。他們忽兒像打架般,爭相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跡;轉眼又像兩條錦蛇在床上交纏扭動、摩擦,為了感受另一人全身的溫度而緊緊重疊。

「真的沒問題嗎?」

只有在挑戰最後的關卡時,天性體貼的少年猶豫了一下。

「我想還不至於死人,你上吧。」

唉唉,浪漫的情調差點毀在口無遮攔的情人手上。但少年快速地重振旗鼓,親吻了他紅艷的唇,挺進──

「哈啊……啊……」

少年知道自己不再需要幻想美夢成真的一日,因為他現在已經將這把熱得不可思議的火焰,寶貝無比地握在手心中。

希望它永遠不會熄滅!

[ 本帖最後由 紫斐 於 2013-4-2 01:5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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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收拾爛攤子的男人

在簡陋的水泥地上,立著一塊人形木牌。天空降下的綿綿細雨多少影響了視線,但是站在靶場遮雨屋簷下的高大男人,瞇起一雙炯亮黑眸,將槍口對準著靶心,「砰!砰!砰!」地連發了三顆子彈,厚烈的煙硝味瞬間籠罩了他。

靶紙上的彈痕,有兩個正中靶心,而第三個……

「可惜、可惜,最後的一槍偏離了。」

聽到這句評論,游和平轉過頭。剛進入練靶場的矮胖男人,是在信一分局的首長──偵查隊張隊長。掛著彌勒笑容的他,年近半百,在隊上與分局裡,都深受屬下的信賴,和平也不例外。

「張隊長,你也來練靶嗎?」

哈哈地拍拍自己的肚皮,資深老警自嘲地說:「開玩笑,以我這把年紀的反應能力,如果真遇到慣於用槍的凶神惡煞,在我拔槍警告他之前,就已經先被別人給解決掉了,練也沒用。」

既然這樣,首長會特地跑到這兒來的理由,就只有一個了吧?

「您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案子要出動?」

「不、不,沒有案子。我是來通知你一聲,你的調動已經確定了,明天開始就要到新單位報到。」

來到身高一米八七的和平身邊,個兒只及他肩膀的老隊長,微笑地搭著他的肩,感慨地拍了拍。

「遊巡官,這一年真是辛苦你了。雖然我很捨不得讓你這個好幫手離開,不過不能以這麼自私的理由,就阻攔你向上發展。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唷!到了新單位,也要好好幹,知道嗎?」

捧公家飯碗,被調動到哪裡都由不得自己作主。

從警大畢業、特考通過、初次分配……這兩年多的時間內,游和平已經被調職過五、六次,信一分局算是待得最久的了。還來不及感傷「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前,另一個更現實的問題,立刻佔領了他的思緒。

「呃……隊長,這次我被調到哪裡了?」

摳摳下巴,老隊長忽然顧左右而言他地說:「我記得你的射擊成績一向不錯,今天卻有點小凸槌,希望你在現場時不要出這種狀況才好。」

「隊長,您別再吊我胃口了。我該不會被調到中南部去了吧?」一遇到苗頭不對,首長腳底抹油的速度之快,游和平早有見識,他拒絕被移轉話題,持續追問道。

「唉呀,我怎麼會對你做這麼殘酷的事呢!你想太多了。詳情你自己問局長吧!」老隊長打哈哈,先發制人地說:「話我已經帶到了,我還有些公文沒寫完,先走嘍!」

「隊長!」

不愧是綽號泥鰍的隊長,在關鍵時刻總是溜得快。游和平心裡已有防備,竟還是讓他給溜了。重新站在標靶前方,試圖重拾原有的專注力,奈何腦子裡塞滿了「調職」兩字,讓他根本無法定下心來。

算算到目前為止,自己從日常巡邏的工作到負責戶政、捉外勞、查八大行業等等,已經積累了不少工作經驗。但他離自己最嚮往的刑事偵查體系,始終還差那麼一步遠,遲遲未能配到他想去的單位。

選擇警察這份工作,十個人可能就有十種不同的理由。

有的可能看上穩定的公家飯、可能想要將它當成考司法官的跳板,又或者只因為湊巧考上了警校,便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地做一名警察。

反觀和平自己的理由,則是最單純與老套的一種。

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有一回在住家附近,看到了兩名巡邏的警察在追捕一名飛車搶劫的犯人,並替被搶的老婆婆取回她的皮包。警察們不懼歹徒手上晃動著刀子,英勇上前制伏對方的行徑,使得年幼的他,心中開始對「警察」兩字產生了無限嚮往與憧憬。

哪怕長大後明白了光靠「理想」與「正義感」來看待這份工作,未免過於天真,可他還是無法放棄成為一名鏟凶除惡的正義使者的夢想,因而毅然決然地報考警大。

不管社會上對警察的評價是否年年降低;不管在眾人觀感中,這份工作是否吃力又不討好;不管犯罪率是否正在節節攀升,使得警察的工作量也年年遽增  倘使沒有人肯從事警察這份工作,那社會秩序要交給誰來維持?

……捨我其誰。

所以胸中懷抱浪漫英雄夢的他,對於別人認為是好差事的內勤業務反而興趣不大,一直企盼著能早點轉調刑警,能夠偵辦案子,好大展身手,站在最前線與歹徒正面對決、交鋒。

是說,照隊長「有口難言」的樣子推斷,他的期望說不定又要再次落空了……唉,他不會一輩子都在做內勤業務吧?他沮喪地垂下肩膀。

半晌後,和平搖搖頭。

不。不行、不行!假如受了這點小挫折就對工作失去熱情,未來又怎能成為一名好偵查員呢?打起精神,重新執起手中的制式手槍,游和平揮別雜緒,再次挑戰自己的射擊紀錄。


練習了將近三十分鐘,記錄版上的成績提高到令和平滿意的程度後,他才回車所屬分局。幾名年青的交通課女警一瞧見他,立即一擁而上地包圍住他。

「遊巡官,聽說你要轉調了,真的嗎?」小鳥依人型的可愛女警,問。

這類消息總是傳得特別快,和平不訝異大家已經知道了。

「是啊。」

「那,你要轉到哪裡啊?」口氣頗為失望的是另一名豐滿型的女警。

「這我也還不清楚。」

禮貌地回答完之後,和平本想往自己的座位走回去,怎知又有一名戴眼鏡的年長大姊頭型女警大剌剌地擋住他的去路。

「你這樣很沒意思耶,遊巡官!你該不會想趁著調職,就蹺掉上回欠我們的一頓飯吧?」雙手插著腰,女警揚揚下顎道:「我們家的阿雅與萍萍可從沒忘記這件事,還在等你喬出時間呢!你若想耍賴,上次你超速的事,我可要鐵面無私地辦嘍!」

和平啼笑皆非地摳摳腦袋。

「上次」是指自己為了趕送一份公文,結果一沒留神,在速限的道路上不慎開到了,而湊巧被她們從超速照片中揪了出來一事。一般情況下,公務車多少都會得到「寬待」,誰知女警們竟拿這件事大作文章,要和平請客……唉,他還寧可繳罰單。

不是他小氣,在乎請她們吃一頓的花費可能會遠高於繳超速罰款,而是他不喜歡為了這種理由請人吃飯。請客應該是為了慶祝、為了交流情感,為了罰單而請吃飯,感覺一是不正當、二是很沒意思。偏偏不擅長拒絕的他,也不懂怎樣婉拒她們的「善意」而不會傷了同儕感情。

「嘿,我是不是聽到『請吃飯』這三個字啊?」

可憐兮兮地被三名女警包夾的和平,背後出現了一大救星。最愛湊熱鬧的同儕,長和平五屆的陳副隊長,一把勾住和平的脖子說:「你這小子,竟佔據本局三大美女,密謀帶人家出去吃飯?真是色膽包天啊!」

「陳副座,這兒沒你的事!」大姊頭女警以眼神示意他識相點兒,自動消失。

「嘖、嘖、嘖!你們的差別待遇也太露骨了點吧?我長相是沒有小游帥、個兒也沒他高,但也算是本分局內的二號單身帥哥啊!怎麼光找小游吃飯,不找我呢?」黝黑、壯碩的男人拍胸脯抗議。

「唉唷,都已經有女朋友的人了,少來攪和!我們對『三角戀』沒興趣啦!」一吐舌,大姊頭說。

「啊哈,那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昨天我和女友分手了,現在是無『女』一身輕唷!來、來、來,儘管安心地滾進我的懷抱吧!」陳副座敞開雙臂,作勢要擁抱。

「惡!」、「呀!」、「不要過來!」女警們紛紛嫌棄地逃離現場,這一併化解了和平的危機。

「嘿,別跑啊!」半開玩笑地追了兩步,一待女警們離開視線範圍,陳副座便轉回頭對和平說:「你就是太嫩了,才會被那些女警吃得死死的。男人要主動出擊,女人便會乖乖跟過來,否則一旦男人示弱了,女人就會爬到你頭頂上,懂不懂?」

「是。小弟感激不盡,副座。」和平的這句話裡,所包含的不只是方纔的事,也連帶感謝這一年來,他對自己的照應。

寬闊的大嘴咧開一笑,陳副座瞭然於心地豎起一根大拇指道:「小意思。」

性格爽朗、交遊廣闊的陳副隊長,也是個於公於私在各方面都很吃得開的人物。無論是地痞流氓或說話有份量的地方大老,他都能與對方稱兄道弟,三兩下就混熟。這點,為他在外勤隊的工作加分不少。朋友多,消息自然靈通,而許多破案的線索就埋藏在其間。

不少人就會被他粗獷、草莽味的外表所騙,以為他只能辦辦不動腦的案子,這可就大錯特錯了。

大老粗的副隊長與笑彌勒的隊長,一剛、一柔,一細心、一大膽的絕佳搭配,使得兩人不知合力破了多少難辦的大案子,獲得過不少嘉獎、表揚。信一分局的泥鰍張與黑皮陳,在警界是小有名氣的二人組,而他們也是和平未來的目標。

期待有朝一日,自己獨當一面地辦起案子時,能有不輸給老前輩們的輝煌戰果。

「嘟嚕嚕」地,內線電話驟然響起,終止了局裡短暫的輕鬆時光。

陳副座反應迅速地捉起話筒。「信一分局,你好。狀況是洞三洞四……好……好……要請求支援?那地點呢?……兩組人員……好的,我們會馬上出發。」

在旁邊豎起耳朵的和平,在陳副座結束電話之後,神情嚴肅地問道:「洞三洞四?是有人被綁架嗎?」

「不,在新洋街的一戶民宅疑似有歹徒闖入,並挾持了屋主的小女兒。三組的人已經過去處理了,可是現場有媒體聞風而至,再加上周圍看熱鬧的群眾,光他們幾個處理不來,所以希望我們再調派些人手過去幫忙。」

簡單解釋完後,陳副座皺皺眉,左右張望著。「真要命,交通課的正好都出去處理連環車禍了,隊上還在局裡面又沒值班的……只剩……」

「我也可以去支援。」和平自告奮勇。

「你的業務呢?」

「不要緊,沒有特別趕的急件。等我支援回來後,再加班處理。」

「那好。你先去開車,我回隊辦去叫小余和阿胖,在門口集合好我們就出發。」


趕到現場的時候,四周圍觀的人潮比想像得還多。他們將巡邏車開進被數台SNG車佔據的巷弄路口時,還費了番工夫。

和平跟著同儕們下車,與先行一步抵達現場的他組同仁點頭打了個招呼後,陳副座旋即問起案子的詳細情況。

「根據報案的隔壁鄰居表示,她聽到屋內的小孩哭得很凶,覺得奇怪所以前去察看,不過按了半天門鈴都沒有人反應,她擔心是否小孩被單獨反鎖在屋內,而且受了傷,才會哭鬧不休,因此她又到對面公寓的樓頂,以望遠鏡觀看,想瞭解屋內的情形。結果,她看到客廳裡有一名可疑男子,正以刀子對著鄰居的四歲小女孩揮舞,便立刻報警。」

三組的同仁邊看著報案單,邊作著說明。

「我們一接獲報案後,就分別聯絡家長、探訪有關該戶人家的家庭狀況,發現這是個單親家庭,搬到這間出租公寓才兩個月左右,附近沒有什麼熟人朋友,平常母親去上班時都會把孩子交付給附近的托兒所。根據母親工作的百貨公司專櫃同事表示,該女子今早約十點左右有打一通電話說要請假,今日未上班。我們猜測,母親有可能同樣被關在屋內,被限制住自由。」

聽來不太妙。

這很可能是竊賊闖空門,在沒料到屋內還有人的情形下而被逮到,情急之下索性由偷變搶,拔刀出來威脅的事件。最教人擔心的,還是窮鼠嚙貓的連鎖效應。此時門外已被警方布下天羅地網,嫌犯被困在屋內,在無處可逃的情況之下,要是做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定,乾脆把人給……迴避這最惡劣的結果發生,將是他們警方列為第一優先的事。

「雖然現在窗簾被拉上了,但我們依然在對面公寓持續監視,看能不能再獲得點新情報。另外,我們也緊急聯絡了房東,取得他的同意,必要時可以破壞鐵門,入內拯救人質。」

他一說完,陳副座緊接著再問:「你們已經和屋內的人取得溝通了沒?」

「現在有一組人在門外作心理喊話,呼籲嫌犯開門,也已經打電話進去過……只是到現在還沒什麼反應。」

小余插嘴問道:「總部不是新成立了個什麼談判小組的東東嗎?這種案子是不是要聯絡他們,交給他們負責啊?」

陳副隊長「喔喔」兩聲,食指在半空中畫了畫。「你是指N……N……SP,對吧?」

三組同仁續道:「剛剛忘了說了,我們也已經向總部請求NSP的支援,他們的人應該隨時會到吧。」

聽到NSP三個字,和平眼睛一亮,這是他第一次碰到案件出動NSP的狀況。所謂的NSP,也就是Negotiation Specialist的簡稱,是總部(刑事局)上個月新成立的談判專家小組,這在分局裡也引起過不小的話題。

國內欠缺處理這類犯罪交涉的人才不是一朝一夕,過去苦無經費,沒有辦法訓練此類專業的人才,只好分派一本該如何處理這種狀況的手 給每個分局。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方式,勸勸自殺者可能有用,但碰上這種挾持人質的緊張棘手狀況就容易破綻百出了。

那時NSP小組成立的消息一出,眾人無不七嘴八舌地猜測上面的大頭們是從哪裡找來的人才與經費?

不只如此,NSP小組的成立還異常的低調。警界有了新的生力軍,媒體不可能沒興趣報導這個題材,卻不見它被刊登在報章雜誌上,甚至連NSP的辦公室設在哪裡、成員幾名、負責人是誰,一切都還是個謎。

和平相信現場有很多同儕和自己一樣,都想趁今天這個機會一窺它的神秘面紗,領教一下NSP小組談判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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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看,那是什麼啊?」

一輛銀白色的賓士VIANO 350大型休旅車出現在巷子口。

奇怪,先前在巷口設有路障進行管制,一般車輛怎會誤闖進來呢?和平正在納悶的時候,他的眼睛捕捉到了車身上一個陌生的標誌  以大大的藍色N為底,上方綴著金色的SP字樣。

「該不會是NSP所屬的偵防車吧?哇靠!開這麼好的車,會不會太 了?」

小余的話竄入和平耳中,真是心有慼慼焉,特別是想到分局裡,他們所開的黑白熊貓巡邏車   同是賓士,他們的巡邏車卻是十年前的舊款,而那還是局裡最好的車,剩下的都是些破銅爛鐵。

「嘖,這就叫暴殄天物。光出一張嘴皮子的傢伙,憑什麼浪費這麼多公帑?是誰給NSP那麼高的預算?錢沒處花,就派到我們分局來嘛!」陳副座忍不住嘀咕起來。

想到每次局長在抱怨沒預算,且一到要支付夏季電費的季節,大夥兒報的公差費、加班費全都得「減半」來因應的捉襟見肘的窘境,實在怪不得他們會眼紅。

「好好喔,看得我都想被調進NSP了。待在那個單位,冷氣可以吹二十四小時吧?」一向不會耍心機的阿胖,垂涎三尺地說。

陳副座滿腹無處可發的怒火,就這樣移轉到誠實到白目的屬下身上。

他揪住阿胖的耳朵說:「你有沒有點骨氣啊?我們可是鐵錚錚的刑警,吃苦要當作吃補,否則辦得了什麼大案子?我以後會好好鍛煉你,直到你這軟趴趴、沒骨氣的傢伙徹底洗心革面為止!」

因為不懂得察言觀色,莫名挨了頓罵的白胖圓臉同儕,面色如土地低下頭。

對他的無妄之災,和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給他點精神上的安慰。

這廂的騷動未平,那頭的豪華偵防車已停靠在離他們沒幾步遠的路邊。喀地,駕駛座旁的車門率先被打開,一名套著刑事局藍色夾克的男子 著嘴,跌跌撞撞地奔出車外。

「喂,你怎麼了?」

第一個注意到不尋常處的和平,想也不想地衝上前,扶住腳軟的同仁。

「……快……死了……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拚命作著深呼吸,不斷大口喘息的男幹員,氣虛地說。

「你們受到攻擊了嗎?車上還有其他人嗎?」

「……不……是榴……」

流?和平納悶的時候,旁邊的陳副座已經在大喊著:「大家小心點兒,我聞到煤氣味了!」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尋找掩蔽物,戒慎恐懼地望著那輛偵防車。

在這氣氛緊繃到最高點的時候,偵防車的後座滑門自己開啟了,和平忐忑地吞嚥下一口口水,牢牢地盯著──

先是踩著黑色皮鞋、套著白綢長褲的一腳落地,緊接著,飄逸的雪白唐裝映入眼界。玉樹臨風、身材高 、體格標準勻稱的「他」走下車的剎那,每個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被吸了過去。

彷彿是主演浪漫愛情片的唐璜、潘安走錯了場景,跑來警匪槍戰片中摻一腳似的。男子有張白皙且俊美無雙的臉龐,分明、端整的深刻五官。懸而挺的鼻、寬闊性感的薄唇,而最顯眼的則是一雙隱藏在鏡片後,深具知性與感性的烏黑長眸。

不疾不徐地,宛如沒發現自己悠哉嫻雅的氣質,與周圍紊亂雜 的空氣格格不入,男子從容不迫地梭巡了四週一圈,視線並詫異地停駐在和平的身上。

「殿……殿下?」比男子更錯愕百倍的和平,一時積習難改地喊出對方在高中時的綽號。

勾起唇。「和平,真是意外。你的轄區在這兒呀?」

僅是一個微小到難以察覺的動作,最初給人強烈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印象的優雅男子,忽地在眾人眼中增添了絲親切感。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腦子被這紛亂的情況給弄糊塗了,和平猛眨著眼,不知該由哪個問題開始處理。

「嗚哇∼∼好臭!」

站在離偵防車較近的陳副隊長,湊近車子張望,沒兩秒鐘便掐住了鼻子嚷道:「你、你們的偵防車是被人丟了催淚煤氣不成?這股嗆鼻臭味是打哪兒來的?虧你居然還一臉沒事的樣子!」

最後的那一句話是衝著唐裝男子說的。

聳個肩,男子回道:「是榴 。」

「啊?」陳副座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不知道榴 這種水果嗎?這可是水果之王,味道強烈是其缺點,但美味的程度非其他泛泛水果能比擬。」

「廢話,我當然知道榴 是水果!」脹紅了臉,陳副座粗著嗓子說:「為什麼這台偵、防、車會滿是榴 味」

皺皺眉,男子以「這麼簡單的問題,你竟然不懂」的表情說:「吃榴 當然會有榴 味。」

「你在車內吃榴 」陳副隊長快抓狂了。

和平懂了,難怪駕駛偵防車的男幹員會倉皇逃出車外。一定是在密閉空間中被榴 嗆得無處可逃吧?真可憐。

「接獲緊急通報時,我正要享用飯後水果,為了不耽誤到分秒必爭的寶貴救人時間,我不得不在車上吃。唉,無法慢慢品味它的美味,我對種植出榴 的農夫們深感抱歉。」

「你!要抱歉也向自己同事抱歉吧!他差點被你熏死了!」

陳副隊長意欲衝上前去理論,和平趕緊抱住制止。

「副座、副座,你冷靜點兒。」

男子雙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我告訴過他,如果不想被榴 味熏,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吃進去。這樣,不但不會在意它的臭味,更會愛上它的美味。可惜他堅持婉拒、不肯吃,我只好一個人享用了。」

「你這不知反省的傢伙!你把同儕當成什麼了」持續揮著拳頭,陳副隊長氣炸了。若非和平在身後拚命地箝住他的雙臂,他早開扁了!

「副座,不是的,殿──范姜先生純粹只是不想浪費食物,沒有要輕蔑或侮辱同儕的意思。真的!」本能地扛起幫少根筋、容易遭人誤解的男人解套的工作,天生勞碌命的和平,不禁回想到幾年前自己天天都在排解這類糾紛。

「怎麼,你認識這個臭屁的傢伙啊?小游。」

豈止認識。

「他怎會不認識我,在我們高中三年的生活中,和平一直是『我的人』。」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

「你的人」陳副隊長瞪眼。

「殿下!」和平歎息。

沐浴在首長狐疑的目光下,和平只好解釋道:「這位范姜天祐先生,與我是高中同學,我們是朋友。他說『我的人』並沒有什麼特殊涵義,只是指『我的朋友』的意思。」

「你和朋友都會睡在一起嗎?和平。」范姜天祐微笑問道。

「睡在一起」陳副隊長眼球暴凸。

「我住宿舍,他偶爾會跑來留宿,不過我們是六人一房。」和平氣憤地瞪瞪范姜天祐,怪他扯自己後腿。

回他一個似笑非笑的曖昧笑容,決定暫且擱下這話題。范姜天祐說:「我由衷捨不得,卻不得不放棄和你繼續聊天了,和平。聊天可以等,救人可不行。喂,那邊那個暴躁的蠻牛,你應該知道嫌犯目前是在哪一戶人家裡吧?」

「誰是暴躁的蠻牛啊我是信一分局的偵查隊副隊長!」

范姜天祐挑挑眉。「好吧,副隊長。你是要沒完沒了地發脾氣,或是指引我一條路,讓我與犯人好好商談,盡力拯救人質出來呢?」

陳副隊長充血的腦子冷卻了點兒,後知後覺地張大嘴。「你、你是N、N、N……」

「殿下,你來和犯人談判的?」

微笑。「我總不會是來觀光的吧?算了,我看這蠻牛也搞不清楚狀況。和平,你知道在哪一戶的話,帶我上去吧。」

「好。」幸好之前已經先聽過簡報。

和平領著范姜天祐進入那棟七樓公寓的電梯間,搭乘電梯直達五樓。門一敞開,就可看見五、六名警員擠在走廊上。

「我是NSP小組的范姜天祐,在場有誰可以告訴我狀況的?」主動表明身份,此刻他的表情已經與方纔的閒散不同。

無比專注與嚴肅的銳利目光、不怒自威的氣魄,瞬間震懾住在場所有人。

「我們還在嘗試與屋內的人取得聯繫,可是無論是電話,或是在門口喊話,裡面的人就是不反應。倒是小女孩的哭聲,從十幾分鐘前,就已經停了。現在裡面是什麼情況,我們完全沒有頭緒。」

「是嗎?」天祐沈吟了一會兒後,明快地作出決定。「請各位離開大門,退到樓梯旁邊待命。」

「你想怎麼做呢?」

「首先,有這麼多人圍在門邊,換成是我,我也不會願意開門,因為這不啻是自投羅網。我方先釋出點善意,能促使對方有意願溝通。請大家配合。」

眾人「喔」地發出佩服的歎息,照著天祐的指揮退開。

和平上前小聲地問道:「我看我留下好了,你一個人面對嫌犯,太危險了。」

「不行,你身上的制服會增強嫌犯的戒備心。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我所接受的訓練裡面,包括談判過程裡的自保之道。你去那邊等著吧,我一定會將屋內的人,平安無事地帶出來的,我保證。」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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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姜天祐一旦露出無比自信的笑容,任誰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和平默默地退到樓梯邊,與眾人一同注視著他按著電鈴,以醇厚、沈穩、具有撫慰人心的柔軟音調在門口說話──

「先生,讓我們談一談吧。我想幫助你和屋子裡的人脫困,你願意和我談談嗎?我只有一個人,而且你瞧,我身上沒有任何地方能藏放武器。」

啊!和平終於知道天祐穿著唐裝的理由了!那種柔軟的布料,不像西裝有地方可以藏放武器。換句話說,他的這身打扮也是為了取得嫌犯的信任!

不愧是「專家」,連這樣的小地方都想到了。

「小游。」

肩膀上被陳副隊長一拍,和平這才發現,剛才聚在樓下的同事們都上樓來了。大家都很好奇,想知道天祐有何法寶能說服嫌犯釋放人質吧?

「你的這個朋友到底是何方神聖啊?我真服了你,竟和這種怪卡交朋友。」

何方神聖?

和平腦中浮起了過去的點滴。關於范姜天祐這個人,三言兩語根本說不盡。

就在這時候──

喀啦!門內響起了開栓的微弱聲響,大門微微向外開了一道縫,一名膚色黝黑的外國人膽怯地躲在鐵門的另一端,操著生硬的普通話說:「泥們找學?要做什麼?」

在場的人全傻了眼。
二、

「搞了半天竟是白忙一場。還好電視台的SNG還未開始做連線報導,不然今天這條新聞一播出,日後又會被拿來大批特批,說咱們警方搞烏龍。」

回到辦公室後,小余、阿胖拉兩張椅子,聚在和平的辦公桌前閒聊。

「這也不是我們的錯啊!哪知時機那麼湊巧,婦人看到的持刀挾持,不過是人家拿著水果刀,要幫小朋友消水果而已!」小余忿忿地說。

「說來說去都是那個外國人不對!不太會講普通話、聽不太懂普通話都沒關係嘛!出來應個門會死喔?」阿胖拍拍桌。

「這也很難講唷,說不定隔壁鄰居外國片看多了,心中有偏見,誤以為黑人是來搶劫的呢!」

小余的這句話,阿胖與和平都贊同。普遍來講,台灣人對老外都很親切,可是存有偏見的人不是沒有,尤其是指從電視、電影這些媒體獲得片面信息的那種人,更容易受刻版印象所左右。縱然這輩子沒接觸過半個黑人,卻一口斷定人家不是窮苦非洲就是美國落後貧民區出身的壞人,對人家心生恐懼、避之唯恐不及。

「是說,這樣看來NSP的工作也沒什麼嘛!講個兩句話任務就結束,薪水落袋,還真是份閒差呢!不知道他們的人一個月領多少薪水?」講話有點酸的小余,眼神飄向和平。

「你不是認識那個NSP嗎?小游。怎樣?」阿胖一臉興趣十足的表情。

「什麼怎樣?」苦笑再苦笑。「我和他也有郝幾年沒見面了,我連他進入警界都不知道,更別提和NSP有關的事。你們想跟我打聽薪水,試問錯人了。」

「可是你們以前不是很熟嗎?你去問他這個問題,會比我們問他更自然吧?你就沒有好奇心,不想知道NSP的內線消息嗎?」阿胖以手肘頂頂他。

就是因為「太熟了」,現在的和平還在消化重逢的震撼,哪有心思再去研究NSP?

「他正在忙呢,等會兒看看再說吧。」揚起下顎指指前方,和平不好一口回絕,只是迂迴地閃躲。

「那你可別忘記喔!」

忘記?他倒很樂意將今天所有的記憶,大手一揮地全部刪除,尤其是關於「他」的一切……

在他們前方,范姜天祐、陳副隊長、黑膚老外與小女孩,正為了分清方纔的案子而進行訊問中。

……還以為他們再不會見面了。

和平默默揪著范姜天祐優雅俊秀的側臉,有些怨「他」為什麼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不想再重回那段生命裡有「他」就代表麻煩不斷、煩惱不完、內心永遠沖塞著激烈的甜酸苦辣。
不。這些都還是小case。促使他下定決心,自高中畢業的同一天,也要自范姜天祐的「跟蹤」角色畢業的關鍵理由,還是范姜天祐所說的那句話。

一想到,心口就像是被細針扎中了般,隱隱刺疼著。

冷不防間,范姜天祐倏地抬起了疑惑的視線,與和平窺視的眼撞個正著。彷彿惡作劇被活逮的頑皮小男孩,和平狼狽地紅了耳根,急急忙忙地低頭假裝正在處理著桌上的公文書。

蠢斃了!和平以兩手撐著額頭,在內心哀嚎。

仔細想想,我干麻要躲他的視線?我ㄧ躲避不就顯得自己很心虛嗎?我干麻怖光明正大的看回去呀?

這一定是自己體內殘存的「范姜天祐御用奴才」的餘毒,還在作怪吧!


天祐上揚的唇角頻頻抽搐著,他得廢好大的勁兒,方能忍住笑出聲來的衝動。
真是不可思議,明明塊頭那麼高大,行為舉止卻像個可愛的小動物般,怎麼看都看不膩,怎麼看怎麼有趣。

瞧,這會兒他紅著臉低頭的模樣,好似犯錯的狗兒夾著尾巴,拚命在地上鑽洞,想把自己藏啟來似的。天祐好想摸摸他的頭,安慰、安慰他呢!

「喂,你在看哪裡啊?」

一句暴燥、粗著嗓子的詢問,將天祐的視線拉了回來。愉快的寵物觀察時間被迫中斷,唇邊的笑剎那間消失無蹤。

憐憫地一撇蠻牛男。「勸你最好喝點牛奶補充鈣質,才不會那麼暴躁。」

脹紅了臉(但一點兒也不可愛)的男人,咬牙切齒地說:「誰要你多管閒事!快點問清楚這傢伙,為什麼一開始不出來向大家解釋清楚?如果不是他拒絕開門,事情也不會鬧這麼大!」

呵,平常遇到這種欠鈣魔人,天祐也懶得理會。會罕見地出口勸他,是心疼可憐的和平,竟得在這種人手底下工作。天性老實的和平,一定會被他欺負得很慘吧?

「理由何必問,青菜想想就知道,人家好好沒事在家裡顧孩子,忽然一堆警察衝上門,誰都會嚇得不敢開門。」天祐做出結論。

「他不就給你開門了!」

「這得歸功於我的人品。任誰ㄧ望即知,我是可以信賴的人。」

「……總之,你說的話不能做成筆錄,沒有筆錄就不能結案,你懂不懂?少在那邊五四三,快點作筆錄!」送他ㄧ記白眼,陳副隊長拍拍桌上那份空白的文件紙,道。

在無意間,這傢伙犯了天祐的大忌──他最討厭受人指揮了,管他是天皇老子,天祐可不吃這套。

蟄伏在微笑底下的壞心眼天蠍性格竄出頭,天祐兩手一攤,要他自已看著辦,道:「剛剛你不是要我別多管閒事嗎?我哪好意思俎代庖。」

陳副隊長為之氣結地張開嘴,想發作又不能,天人交戰了半天才擠出話來。「這裡只有你會說法語,你不問要誰來問?」

天祐漠視、不做回答,翹起二郎腿等著。

嘖地一咋舌,判斷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後,陳副隊長不得不低聲下氣地說:「先前是我失言,請范姜組長幫個小忙,翻譯一下。

「我拒絕。」不假思索地說。

陳副隊長臉色大變。

趁他未進一步發火前,天祐堵住他的說話機會,涼涼地補充道:「我這人一向不幫『小』忙,既然要幫,當然得幫『大』忙。除非是生死攸關、火燒屁股、沒我幫忙就會死的case以外我一概不幫。」

可惡!為什麼這個死老外不是個講英文的?滿腹窩 迄無處發洩的陳副隊長,忍不住奚落說:「憑你的『好性格』,一定結了少冤家吧!」

天祐保持唇邊游刃有餘的微笑,很清楚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瞪瞪眼。「好,算你厲害,你贏了!你要我怎樣,你才肯幫這個『大忙』就說吧!男子和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不會賴你!」

「嗯,讓我想想……跳火牆……脫光光繞著辦公室走一圈……站在世界第一高樓的觀景台大聲說抱歉再轉一圈……哪個好呢?」

天祐每點出一個項目,陳副隊長的臉色就越慘綠。

「你、你就不能客氣一點喔?」垂死掙扎的一聲冷嘲。

「那就去給我倒杯咖啡吧!」天祐馬上爽快地說。

整個人愣住。「就……這樣?」

天祐搖搖頭。「唉,你有完沒完?我不客氣不行、客氣也不行?」

「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了半天後,陳副隊長終於明白自己不是范姜天祐的對手,一翻白眼,舉手投降說:「我、去、倒、咖、啡!」

差遣完堂堂的副座大人後,天祐的注意力轉回至坐在對面、被冷落的法藉非洲裔男子與小女孩身上,並開口以法語和他們閒談。簡短的幾句話後,事情的大致輪廓已經浮出了。

「喏,你的咖啡。」

心不甘、情不願地端了一杯咖啡回來的陳副隊長,悻悻然地在天祐前方放下了紙杯。

「案情明朗了。你可以去通知外事警察,說這邊有一名逾期滯留的外藉人士,需要他們過來處理。」

「咦?!」快得離譜了吧?

端起杯子,天祐喝了一口,皺起眉。「這是什麼東西?這也配叫做咖啡嗎?我看這八成是偽裝成咖啡的開水吧?你都升上副隊長了,居然連泡杯咖啡的小事都做不好嗎?」

陳副隊長表情扭曲地在心裡面吐槽:「你才是偽裝成人類的惡魔!」誰規定泡咖啡是副隊長的工作?可是一發脾氣,肯定要重蹈覆轍,他加不想再和這傢伙開戰。

「你不可能問得這麼快!你該不是隨便瞎扯兩句,就想打發我吧?」他深深質疑。

「好個失禮的說法。」天祐不悅地放下杯子,瞇起眼、抿著唇說:「在這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面,浪費時間去捏造真相,只有小鼻子、小眼睛──像你這種人,才會做。看也知道,我的鼻子又大又挺、眼睛又圓又亮,怎麼做得出這種醜事?」

五官的大小也能當成理由嗎?他講三句就有兩句刺中自己的要害!五官長得漂亮根本是非戰之罪!陳副隊長晃了下缺氧的腦袋。它不行了,再也撐不下去了,再繼續跟這個天兵男周旋下去,血管勢必會提早爆掉,得找個人來擋一擋。

「游,游和平!你過來一下!」

意外的加喚讓低頭處理公務的屬下愣了愣。耽擱兩秒後,他離開自己的座位,走向陳副座。「有什麼事嗎?」

「你們是朋友吧?我和這傢伙無法溝通,你來想辦法完成筆錄。」將重責大任交給他後,陳富作難掩挫折之色,宛如敗戰之狗般,邊嘟曩著「我需要休息」邊離開。

天祐噗哧一笑。

「殿下!」游和平以眼神暗示他收斂點兒。

「我什麼也沒有說啊!」故作無辜的表情也是天祐的拿手戲。

「那就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再說,認真地協助我們偵查隊作筆錄。」和平坐進陳副隊長先所做的位子,黑黝清潵的眼眸鎖住天祐,央求道。

「遊戲」時間已結束。縱使天祐想責備他的掃興,但看在「一、久未見面」,「二、來日方長」的這兩點上,現在就做點面子給他。

唉,我真是太寵你了,和平。

能夠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范姜天祐,紆尊降貴地作面子給他,放眼台灣可是沒有第二個幸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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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問題,請你幫我問這位達爾可先生,他與屋主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呆在那個地方?」公事公辦的伏案執筆,拋出第一個問題。

未再浪費時間刁難,配合著和平的提問,天祐一一翻譯,順利地作下筆錄。

「貝比!達爾可!」

進行到一半,一明神色慌張的厚妝女子,邊喊邊闖入公安局內。

「媽咪!」

原本乖乖地含著指頭,讓非裔男子抱在懷中的四歲小女孩,立刻跳下大人的膝蓋,直奔進母親的懷抱裡。母親蹲下身緊緊地摟著哇哇大哭的女兒,不停地低聲說:「沒事了、沒事了。」

「請問……」遲疑地,和平開口。

女子抬起頭,滿是歉意地對和平說:「我是這孩子的媽。回到家後,鄰居告訴了我今天發生的事。非常不好意思,沒料到會造成這麼大的騷動。我可以證明達爾可不是什麼可疑的人,他是我的男朋友。因為這孩子有心臟方面的毛病,我要定期去醫院幫她拿藥,可是今天貝比的狀況不好,一直哭鬧,無法跟我上醫院,所以我只好拜託他留在家裡幫我照顧一下貝比。」

「是,我能瞭解。幸好不是真有歹徒闖入。」和平給她ㄧ抹「放寬心」的微笑。

女子點點頭,緊張的神情稍微鬆懈了,改以憂心忡忡的目光向和平求助問:「達爾可不會因為沒開門讓警方進入,就惹上什麼麻煩吧?他不會被關吧?」

「這點倒不必擔心。」

天祐一啟金口,女子的注意力旋即被拉了過去。

更進一步地展露溫柔迷人的靨,天祐道:「我們並不是帶著搜查證去逮人的。即使達爾可因為害怕面對警察而不願意開門解釋、接電話反應等等,但基本上它沒有義務非開門不可,並不構成拒捕或妨礙公務。最後,以這個case來說,他一無危及公共安全的行為,二無涉及違法情事,之所以請他到公安局,也是以關係人,而非涉案人的身份來協助我們分清疑點的。這只是報案後的必要程序。」

大大地鬆口氣,在難得一面的美男子面前,女子的雙頰紅得像個小女孩般,她頷首羞地說:「謝謝您親切詳細的說明,警官。」

「不過很遺憾的,達爾可先生並非全無麻煩。」

無預警地被潑了盆冷水,女子的臉色由紅翻白。「什麼?」

「他剛才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簽證已經過期,這也是他不願應門的理由之一。」

女子訝異地轉頭,大受打擊地看著自己的男友,非裔男子難過而哀傷地點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女子起身敞開雙臂,男子大腳一跨,兩人相互緊擁。男子再三親吻她的發、喁喁訴愛,女子哭哭啼啼、淚淚蘋頰,難捨難分的情狀煞是賺人熟淚。

在場的人摸不頓生「棒打鴛鴦」的愧疚與罪惡感。

「真令人難過,這樣一場小意外竟讓一雙一國戀侶必須勞燕分飛。」站在天祐身畔的和平,不勝欷 地說。

「無論和何都不想分開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天祐隨口說。

「真的嗎?!」女子聽見了他們的交談,立即重燃希望,雙手合十地問:「求求你,警官!請告訴我,要怎麼做,達爾可才不會被驅離出境?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想馬上取得居留權的方法?和平的腦裡浮現一個答案。但,不會吧?再怎麼說,以這種方法取得居留,實在太不理智了,這可是人生一大事,該慢慢地考慮……

但就在和平否決這提議的同時,天祐已輕率地說:「你們上結婚的話,男子就可合法地留下來了。」

要命!你怎麼說了呢?殿下!和平單手壓著額,都怪自己慢了一步,沒來得及阻止。

看著面面相覷、訝異的眾人,天祐聳聳肩地說道:「並非不可行,但結婚終究是個重的決定,所以我才說『無論如何』的話。其餘的,就由你們兩個當事人自己決定。只不過,我得提醒你,外事警察很快就要到了。到時候,他們可不會等你們做決定,而是直接帶人走。」

開口說「我愛你」是容易的事,不管這是不是真心話,但婚姻呢?在婚姻的試煉考驗下,這句話是真心是假意,一煉就會現出原形了。

這對情侶,將如何選擇呢?和平不自覺地瞥了天祐一眼,暗道:闖大禍之後還能氣定神閒地袖手旁觀,真不知該佩服他的神經有夠粗,還是讚美他惹事生非的本事依舊呢?

●●●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及你們各位警官們的大力幫忙,謝謝你們。」

一個小時之後,女子的身份從某某小姐成了達爾可夫人,她ㄧ手牽著女兒,一手牽著第二任丈夫,向和平他們鞠個躬,要小女孩揮手道聲「掰掰」後,三人相偕離開。

「從沒想過會有人直接就在公安局裡結婚。」

公安局裡的同仁幾乎都跑來看熱鬧了,而且還在這個殺風景的昶所舉行公開儀式,連證人都拜託警員充當,不僅是匪夷所思,也是他們前所未見。

和平目送著幸福的一家三口離開公安局,心裡祈禱著他們的未來能平順地走下去。

「不曉得他們能撐多久?依我看,能撐上個半年就很了不起了。」佇立在和平身旁的天祐,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為什麼要看得如此悲觀?雖然這樁婚禮是餵了避免被驅逐出境而倉促舉行的,但如果不是真心相愛,他們也不會決定結婚。他們看來不是很滿足、很快樂嗎?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呀!我們應該祝福他們,而不是在一旁說風涼話。再說,這場婚姻你要負一半責任,殿下!」

挑起英挺的眉,深邃的黑瞳熠熠爍動著。「此話怎說?」

「沒有你的 動,他們怎麼會想到要以結婚居留權的方式?你的一句話,讓兩個人的人生產多大的變化,你沒想過嗎?」

「我可沒拿槍逼他們,要怎麼做,最後還是他們自已的決定。」擰擰眉。

「可是──」

「好,你要爭論的話,我也可以提出反面的說法。明知那兒有一條路,卻因為你擅自認定那條路可能很危險,所以就不告訴他們有一條路的存在,這又何嘗不是干涉到他們的人生呢?」隔著鏡片的銳力眸光直射和平的心窩。

「這……」和平發現自己反駁不了他。

「得了,你我都知道,你是講不贏我的。你只是氣我沒有祝福他們的意思,那我就挑明了跟你說吧!」揮揮手,天祐忿忿地說:「那個女人的眼睛一點兒都不老實!無視她的男人就在一旁,竟跟你眉來眼去的。要不是我適時出來做欺敵動作,會發生什麼事還很難說呢!這下你懂了沒?我不是無的放矢,隨便推測這樁婚姻維持不了多久。」

「什麼眉來眼去?哪有這種事!」

「我說有就是有,只是你遲鈍得沒發現而已,我可是看得仔仔細細!」

和平想起過去天祐就曾經做這種事。老是動不動地打斷他與女同學的交談,掛在嘴巴上的總是「你就是太沒防備了,才會老是讓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纏上!」、「你不用對每個人都那麼親切,把你所有的親切都放在我身上就夠了!」、「你管我都來不及了,哪有多餘時間去管別人!」,這些話在高中三年間,和平不知聽幾遍。

當時的自己,對天祐唯命是從,自然也不曾對這些話起疑,不會絕得天祐的束縛緊得讓人無法呼吸。

但六年的時間所拉開的距離,足以在心防建構堅硬的防護牆,他游和平不在是那個能輕易任由范姜天祐擺佈的大男孩了──最好也能令對方看清這一點,否則對方誤解自己有意「重修舊好」,到時候……

一咬牙,端出公務用的一貫禮貌態度,冰冷而疏遠地鞠個躬,和平跳過沒意義的討論,客氣說道:「范姜先生,辛苦您了。感謝您的翻譯,筆錄已經完成,我們就不耽擱您,請慢走。」

天祐一笑。「怎麼,利用完了,就想把我一腳踢開呀?」

看樣子他不打算讓自己好過。和平隱忍住歎息,再次說明道:「NSP小組剛成立不久,可想而知您的公務有多繁忙,佔用您這麼多時間,我內心深感過意不去。相信您也──」

「只是過意不去而已嗎?你有心要彌補的話,就親自開車送我回去。」

故意打斷他落落長的解釋,天祐以不容拒絕的專制氣勢,黑眸灼灼地望著他。

和平努力與之對抗,提醒自己千萬不能「隨波逐流」。過去他總是輕而易舉地臣服在天祐的命令下,最後才會落了個遍體鱗傷的下場。

「我還有公務得處理,我可以幫您找其他同仁──」和平知道原先幫他開公務車的刑警,已經先回車局裡了。

「你在躲避我嗎?」

「沒有。」和平心虛地移開視線,有種照實說會死得很慘的預感。

「為何不看著我的眼睛說?」

和平絞盡腦汁,情急之下隨便抓一個理由說:「我、我明天就要調到新單位去了,所以下班前得辦理交接完畢,真的事有許多是要處裡。」

「嗯……」以極度狐疑的目光盯著他半天後,天祐點點頭說:「好吧。今天是漫長的一天。我們的敘舊派對,就暫時往後延期好了。」

萬歲!

只因為一句「延期」就凹幸得像是死刑犯獲得緩刑,和平在心裡手舞足蹈之餘又為自己的沒路用感到悲傷。

……反正,我就是個中了范姜天祐的蠱毒,沒能力正面與他對抗的可憐蟲!

唔,一不小心又開始自暴自棄了。這是和平可望改正的缺點之一,諷刺的是,第一個揭露缺點的人,正是范姜天祐。

「我、我去找看看誰有空。」

和平急忙托亂辭離開,深怕再與他相處下去,將觸動更多往事,軟化自己的決心。把天祐一個人留在公安局門口,和平問了幾名可靠的交通科員警,好不容易找到一名正好輪空,願意以兩張免費電影票為代價,充當天祐司機的同事。

「一切就萬事拜託嘍,劉警官。」

送天祐坐上車,站在NSP偵防車的滑動式後車門邊,和平探頭入內像坐於駕駛座的男警打聲招呼,再轉頭朝天祐說:「今天謝謝你了,范姜先生。」

坐在離車門最近的位子,天祐挑挑眉:「怎麼不喊我殿下了?」

「呃……後來想想,都已經是社會人了,再喊什麼綽號的,范姜先生也會很尷尬吧?」誰教他每喊「殿下」一聲,時光就好像跟著倒轉一點似的,害得他分不清楚兩人之間應該保持的距離是多遠。

哼地扯唇一笑,好似洞悉了他的想法。

「那,一路平安。」

天祐在和平動手要關之際,招招手說:「等等,我忘了一樣東西。」
毫不懷疑的,和平再次探頭進車內,看見天祐的頭湊上前,一手遮在臉頰邊向要說悄悄話,他只好更靠向他──

「唔?!」

迅雷不及掩耳地,天祐的唇擦過他的臉頰,直接大膽地印上了和平的唇!

短暫的兩秒偷襲。

轟!……腦渣……瞬間化成灰……

等他回過神後,第一個反應是瞄向前座的同儕。確定沒被第三者發現,涔涔冷汗滑溜地貼著後背滴流下來。

「我忘了說,我很想你。」天祐舔舔唇,惡作劇成功而得意洋洋的瑰麗黑眸瞇了瞇。那股邪惡的魅力既讓人恨得牙癢,亦讓人屏息難忘。

咚地,天祐再推了把他的胸口,把愣得沒能做出任何反應的和平推開兩、三步,一手拉過車門,拋下一句──

「希望我們很快會再見面,和平。」噗嚕嚕地,車子離開。

和平則祈禱情況會完全相反。

事實勝於雄辯,即便和平建了再高、再堅固的心牆,對范姜天祐而言,根本是豆腐糊的,三兩下就被他擊垮了。

「游和平,你還站在外頭做什麼?局長在找你耶!」一名女警呼喚道。

「喔,好,我馬上過去。」

和平晃晃腦袋,將唇瓣殘存的虛幻迷香抹去,也將天祐性感雙唇的感觸一「抿」勾銷,重整好心情,掉頭回公安局內。

……不知道局長找他有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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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可以請您再說一次嗎?」

激動地跨前一步,和平差一點點就要親吻、擁抱這個外貌酷似黃X生的分局長了。

「所以說,你明天要轉調到刑事局的偵一隊裡。怎麼,你是對這轉調有意見嗎?」

分局長對他益於尋常的興奮反應很困惑。隊長再三跟他打包票,說調游和平去沒問題的,為何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呢?唉,這年頭要找個願意被調到工時超長、勤務繁忙、壓力沉重的勤務單位的人,難如大海撈針。特別是自己的單位也人手不足,偏又無法向上級首長說「不」……唉,小分局的局長真不是人幹的。

「不、不,我一點兒意見都沒有!我一定會好好努力、認真拚搏的!」

本來已經失望地設想著其他人選,聽和平這麼伊說,分局長額頭上的皺紋轉眼就少了幾條,眉開眼笑地說:「很好,年輕人就得像你這樣,勇於迎接挑戰!我期待你的好表現!」

「是!屬下知道!我這就出去辦理交接,局長。」

等不及想到新單位去報到了,和平向局長行個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覺得整天壟罩在他頭頂上的烏雲彷彿在頃刻間散去,他整個人全被幸福給塞爆了,連雙腳都輕飄飄的,宛如飄在天堂中似的。

先前吊足他胃口的泥鰍隊長,踏著老神在在的腳步晃了過來說:「恭喜你啦,和平!我其實早知道你等著進偵查組已經很久了,這次局長要我推薦人選,我第一個就是推薦你呢。」

「隊長!為什麼你今天早上不說呢?我還以為這次又沒希望了呢!」笑得合不攏嘴,和平握住他的手,感謝他的美言。

「太早說給你聽,你這一整天就都別做事了。」呵呵笑著,隊長轉頭喲 著其他人說:「喂,大夥兒!今晚要幫小游開個慶祝會兼送別會,我請客!要去的人舉手!」

「我!」、「我、我!」……有免費的酒喝、免錢的大餐吃,每個人都爭相湊熱鬧。

「好,今晚就喝它個不醉不歸!」隊長高呼。

「不醉不歸!」眾人齊唱。

和平悄悄地擦著眼角沁出的淚,有這麼一群關心愛護自己的夥伴在,自己實在是個幸運的人。

因為交接的關係,和平晚了大家一步,才抵達張隊長鍾愛的川菜小館子──今夜舉辦送別會的地點。

一跨進餐廳門內,便可聽到佔據最大包廂的分局一夥人熱鬧的喧嘩聲,根本用不著領位小姐帶路。果然,說是要替和平送別,實際上大家想找個理由大吃大喝伊頓,藉機發洩執法工作龐大壓力的成分,還比較高吧?

當隊長刻意選了包箱時,和平就猜是這麼回事了。不過和平是一點兒也不介意,管他是什麼理由,這都是最後能與大夥兒交流、聯絡感情的機會了。

「抱歉,我遲到了。」

和平一在包廂露臉,大家立刻就歡呼鼓噪著,在「主角來了!」、「遲到罰三唄!」、「把店內年份最久的陳紹送過來吧!」的七嘴八舌中,他被拉到了坐在主未上的張隊長身旁,另一邊則是副隊長。旁人還取笑著說:「有隊長、副隊長左右包圍,讓你享盡齊人之福。所以你今晚是別想開溜了,絕對會被逮回來的!哈哈哈!」

「請問一下,可以開上菜了嗎?」餐廳的服務領班,細心而機靈地問道。

「可以、可以!麻煩轉告廚房,今天有什麼好料都別按槓,全部送上來!今兒個難得張大隊長請客,千萬不要手軟啊!」陳副座唯恐天下不亂地嚷道。

「是,沒有問題。」

一等女領班消失,隊長馬上哀嚎說:「你們想吃垮我啊?要是人家端出魚翅、燕窩怎麼辦?」

陳副座搭著隊長的肩膀,笑得好不開心。「死心吧,隊長,咱們一不做二不休,不吃光你錢包裡水噹噹的藍色台票,肯定不散場。大家說,對不對?」

「對!」眾人異口同聲。

還有趁亂喊道:「副座,上啊!我們挺你到底!」

副隊長伊拍壯碩的肚皮,「好!」地低吼一聲後,舉起手,咧嘴笑說:「不怕秋後算帳的,全部都跟過來吧。」

「陳副座,你老身先士卒,我們會記得為你上香的!」嘿嘿地笑,大家見風轉舵。

「什麼啊?好一群沒情沒意的傢伙!」

見大家嬉鬧一陣,告了個段落,和平才端起酒杯站起來。

「張隊長、陳副座,還有大家。小弟在分局裡服務的這四百多個日子以來,始終受到大家的照顧、指導,讓我學到終身受用無窮的經驗。小弟再多的謝字也道不盡心中的感激,就以這杯水酒聊表心意,敬大家一杯。我先乾為敬!」一杯喝完,和平靦腆地笑了笑,擦擦眼角的淚花。

「唉呀!臭小子,你把氣氛搞得這麼溫馨做什麼!」自己眼角也爍現淚光的陳副座,跳起來勾住和平的脖子,嚷道:「來,大家也給小游敬一杯,祝他鵬程萬里、前途一片大好!」

眾人陸續乾杯,不忘鼓勵地說:「小游,以後看你的啦!」、「到偵一後,辦幾個大案子給我們瞧瞧!」、「調過去,可別失了咱們信一分局的面子,讓他們看扁分局!」、「對,你要好好加油!」

這時色香味俱全的道道佳餚端上桌,張隊長於是招呼大家動筷說:「行了、行了,菜都送上,不吃就要涼了!」

方才前菜那一小碟的水煮牛肉絲提前開了大家的口;色澤油亮的炸雞丁塊兒混著辣豆瓣醬、花生米的宮保雞丁;紅油油的嫩滑豆腐灑著蔥花兒、半肉抹的麻辣豆腐,者兩道名菜更加速了胃酸分泌,教人食指大動;再來上一盤酸辣帶勁的泡菜魚肚,Q滑有勁的深海魚肚與川味泡菜特有的酸酸辣辣的清脆口感,天衣無縫地燴出魚肉與泡菜的爽口。盤盤好菜,教人不骨口大開也難。

「哇,好辣、好辣!」隔著一名不擅長吃辣料理的女警,嗆紅了眼,邊哈氣。

和平體貼地把水杯送到她面前。「如果覺得太辣,馬上喝口水。這是以前我還沒習慣吃辣的料理時,訓練自己適應的方法。等習慣之後,你也會覺得辣有辣的美味。」

「謝謝。」女警喝了水,暢暢氣。「原來遊巡官以前也不能吃辣啊?那怎麼會吃習慣了呢?啊,是不是你女朋友喜歡吃,你常常陪她吃,才會吃習慣的?」

「沒、沒有、沒這回事!」和平紅了紅臉。

「不用騙我們了啦,遊巡官人高馬大,又溫柔體貼,一定有女朋友的!」

「真的不是,是我的朋友喜歡吃啦……」

這是實話,自己受了一向只吃重口味料裡的老饕──范姜天祐的「特別訓練」。舉凡辣的、苦的、臭的、味道奇特到讓人敬而遠之的,天祐可是愛死了,而且他還喜歡強迫別人陪他一塊兒吃。

依和平的說法,這分明是藉推薦美食之名,行虐待腸胃之實。

「呵,那你對你的『朋友』真是好。願意捨命陪君子,從明明吃不得辣,到吃辣吃上癮。」女僅調侃地說。

「說到朋友,你的那個朋友還真是氣人!」中途插話進來的陳副隊長,手持著酒杯,餘怒猶存地埋怨著。

「抱歉,殿……范姜他以前在學校就是那樣,比較有自己的主張。您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久了您也會知道他有他好的一面。」

「久?那也得在我沒被他氣死之前!」

一翻白眼,陳副隊長憐憫地拍著和平的肩膀。「你誤交損友啦!小游。最好離他遠一點,否則你要出人頭地恐怕很難,因為有這種朋友在,早晚你其他的朋友都會被他得罪光。沒有人脈,你再怎麼想往上爬,都不太可能。」

抿著嘴,忍住。和平不是不想和魏天祐的名譽,幫他講兩句好話,可是自己現在一開口,就會爆發口角衝突的危險。他不得不保持沉默。

是,天祐講話經常得罪人,但他不是分佈清場合的人。

沒有錯,天祐是有些頤指氣使、氣焰囂張,但他從不在人背後說三道四、暗箭傷人,他總是光明磊落、坦蕩蕩。

陳副隊長又哪會知道,過去自己有多少次是受了天祐的幫助而度過難關(即使裡面有不少是天祐招來的麻煩)。天祐一次也不曾扯過他的後腿!

「咦?你們在講的那個范姜……是NSP的范姜天祐嗎?」張隊長喝得一張臉紅通通的,忽然開口問道。

「隊長,你也認識他啊?」陳副座吃了一驚。

下午隊長因公外出,沒有和范姜天祐照過面,不知道他在分局裡惹的風波。不知隊長是從哪裡聽到這號人物的?

「不,算不上認識,只是最近聽我在高層的朋友在聊,剛好寮的就是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們知道NSP是怎麼成立的嗎?」

搖了搖頭。

「你們都知道,近年來綁架案層出不窮,幾次措施再第一時間與匪徒談判周旋,而導致撕票的憾事。上頭痛定思痛,老早想組個談判人才小組,好增強人民報案的信賴感。可是呀,要支付薪水開銷、培訓人才、添購設備等等……沒經費就門兒都沒有。現今財政的困難,不用我說每個人都清楚,所以關於NSP的構想便一直是空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了。」

張隊長呷了口酒,續道:「兩、三年前,前局長到美國參加一次打擊犯罪的會議時,得到一個意外情報──在培育談判交涉人才上名聲響亮的英格分學院,有位傑出的台灣留學生,雖然還差幾個月才畢業,但已經有多家知名的商務法律事務所想延攬。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那人是誰吧?」

除了范姜天祐,還有誰?]

「假如有現成的談判專家可用,一來不僅可省下經費,二來新的生力軍也可在最短的時間內派上用場。前局長當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因此輾轉與他取得聯繫,大力遊說他回國服務。當初為了爭取她點頭答應,前局長還開出不少好條件呢!」

陳副座不快地哼了哼。「薪水一定不少吧!」

「不,這點出乎意料的,他並沒有特別要求。前局長應允他的條件,據我所知,其中之ㄧ是未來NSP小組的人,可以由他自己從局裡挑選訓練。這就是職棒的選秀權吧!而在總局裡面,這件事還被笑稱是NSP的皇帝選秀女,被挑中了才可以進後宮。」

「呸,我管他是哪裡的皇帝!選中了老子的話,我乾脆辭職不幹了!」

張隊長笑笑地說:「咱們這麼老了,沒姿色,你就不用操這種心了。」再看向和平到:「你那位朋友的來頭好像不小,據說他老爸動用不少人脈,想打消他加入警界的念頭,甚至間接促成前局長的下台。幸好他堅持不打退堂鼓,還反過來說動他父親,他父親才改而贊同,並捐輸一大堆設備、器材、代步工具給NSP小組,供他們使用。不少人都很妒忌,因為他們甚至使用美國特警最新型的防彈衣呢!」

「這……我只知道他家境富裕,其餘的就……」

雖然天祐以前上下學都有私家黑頭車接送,到他家遊玩時知道他家中有聘管家、傭人,住的也是非比尋常的豪宅,可是范姜家的人並沒擺出「高不可攀」的姿態,他們接待和平,就像一般人接待兒子同學的感覺,親切友善。和平並不認為范姜家的人有哪裡特別。不就是有錢了點罷了。

「厚……」陳副座酸溜溜地說:「長的帥,還有個錢多得要命、慷慨的爹。世上真有這種好命鬼嗎?怎麼這種好運不分點給我?」

「殿下他──我是說,范姜他也是很努力的!他從沒有做過仗勢欺人的事,也沒有走後門抄捷徑!」忍過一次,這次和平再也忍不住了。

「哈啊?」挑高眉,陳副座挑釁地說:「小游,你又沒一天二十四小時跟在他屁股後面,哪裡會知道他做過或沒做過什麼?他若沒個有錢的老頭,能出國留學啊?成立NSP的事也一樣,全靠他老頭庇蔭!」

一頓,鄙夷第瞄著和平道:「看你動不動便喊他『殿下』,怎麼著?你和他做朋友,是巴望著哪天他真當了皇帝,自己也能雞犬升天,跟著他富貴大發嗎?」

和平脹紅了臉,握緊拳頭。「副座是喝醉了吧?請不要再說了。」

只要他再說一句,那麼不論他曾多照顧自己,自己都不會再客氣。縱使得用上拳頭,也非要他向自己及天祐道歉不可!

「啥?誰喝醉了?我一點兒也沒──」

張隊長看情況不對,趕緊扣住仍在嘴硬強辯的同儕,打圓場地說:「哈哈,沒酒量還不自知的人就是這樣,真傷腦筋!你喝醉了啦,陳仔。走、走,跟我到外面去吹吹風,醒醒酒!」

「我說了我沒醉──」

滿口嚷嚷的陳副隊長,硬是被張隊長與另一名男刑警拉出包廂。

愉快的餐會一下子成了沉悶尷尬的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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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遊巡官……我們幾個不能太晚回家,必須先走一步了。麻煩你跟張隊長說一聲。還有……祝你在新單位工作愉快。」反正吃喝得差不多了,幾名女警官索性起身道。

「好,謝謝你們。」抑下一聲歎息,和平禮貌地笑笑。

目送她們陸續離開,他何嘗不想走人?

不過自己畢竟是受邀的主客,不跟東道主──張隊長打聲招呼,說走便走,以一個社會人而言,是有失常識與禮貌的行為。

結果幾經思量,他還是坐在原處。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隊長與副座等人重進包廂。

「咦?大家跑哪裡去了?上廁所嗎?」發現到圓桌旁的人數銳減,張隊長錯愕地問。

就等這一刻的,和平站起來說:「隊長,我看時間也晚了,今天就散場吧?謝謝你今晚的苦心安排,改天再讓我請你一頓。」

「等等、等等!陳副座有話要對你說。」張隊長搭上他的肩膀,阻止他離席。

僅以疑問的目光投向老首長,和平等著他開口。

陳副隊長搔了搔頸後,經過一翻沉澱冷靜,現在為自己先前的發言感到無比後悔,非常不好意思地低頭說:「小游,歹勢。我不知是著了什麼魔,竟對你說那種話,我大概是累了又醉了,沒個大人樣,你不要放心上。」

既然對方願意道歉,和平不是小氣巴拉、無法原諒他人的人。誰都會有脾氣不好、失控的時候,給對方台階下也等於是給自己多個朋友、少個敵人。

主動伸出了和解的手,和平為笑著說:「副座喝醉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況且之前范姜他也讓副座不好過,我代他說聲抱歉。日後大家還是好朋友、好同儕。」

陳副隊長陰霾密佈的臉頓線陽光,感激地笑說:「你這小子就是這麼善體人意!好,第二攤由我作東,當我給你的賠罪禮!」

咦?和平連忙搖頭說:「不、不必麻煩了!我明天還得到新單位報到,得早睡早起。今天就此為止吧?」

「不行、不行!你一定得賞臉,你不來就是不給我面子!」揪住和平的一臂,陳副座半推半拉地吆 著說:「走、走、走,大家都跟我來!我帶你們到一個酒美花更香的好地方去!」

怎、麼、這、樣~~

●●●

惡!和平顛顛倒倒地回車自己的租屋處,一開家門的頭件事就是衝往廁所馬桶,狂吐猛吐。幸虧自己還能忍到家裡,沒直接吐在出租車上。

自恃酒力還不錯的他,會醉到吐是很罕見的事。全怪他自己,沒辦法拒絕人家的「敬酒」──這是和平的第二個缺點,太過優柔寡斷的個性,往往使他在猶豫間錯失了說「不」的時機。

吐一吐輕鬆多了。他呼地攤倒在廁所的地板上,雙手雙腳呈大字狀,雙眼失焦地瞪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剛剛的第二攤酒,他真是被整慘了。

萬萬也沒料到,陳副座說的「花更香」的地方,竟是去喝「花酒」。

身為執法者,怎好涉入風月場所?和平站在那間高級俱樂部門前,提出這個疑問,卻引起其他同儕的一陣哄笑。

『你是說,你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啊,小游?你真純潔耶!大哥保證你今晚會大開眼界,樂不思蜀!這家店的公關小姐可是北台灣首屈一指的呢!』

『別想太多,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喝喝酒、聊聊天嘛,不過就是在場多了幾位漂亮妹妹、美麗姊姊作陪罷了。人家是合法開門做生意的,誰涉及色情交易,我們去捧場也沒啥不對吧?』

『脫下了制服,我們也是普通人。在沒執勤的時間出來放輕鬆並不犯法,你不要看得太嚴重了。』

你一言、我一句,寡不敵眾人之口,一頂「不進去就是不講義氣」的大帽子扣下來,和平縱有滿腹的「不情願」,還是逃不掉被齊心協力的大夥兒拖下水,被迫與他們同流合污的命運。]

有人認為到酒店喝酒是愉快、享樂的事,但和平卻一點兒也看不出「樂」在哪裡?

幾名香水味嗆人的公關女子,將和平夾在沙發中動彈不得,時而還會有不請自來的蔻丹魔指,嬌呼道:「游先生的胸肌好壯喔,借我摸摸!」、要不就說:「身高這麼高,你的腿一定很長喔!」,說著說著,就在他胸口、大腿,甚至連重要部位都沒放過,盡情地上下其手,大吃豆腐。

給不認識的人亂摸,爽在哪裡?和平無比納悶。

這也就算了。

最倒霉的是,從頭到尾還遭到同仁們大虧特虧:『小游好好喔,怎麼那麼吃香,小姐都做你旁邊!』;『你們幾個,瞧,我也有胸肌啊!怎麼不來摸摸我?』和『不要光找幼齒的!小游是中看不中用!』等等。
由此看來,自己與其他們的觀念有難以跨越的鴻溝。

他們每個人似乎都覺得和平應該「被吃豆腐」吃得很得意,還認為和平推拒、尷尬的表情是「夭鬼甲細離」──很 又不敢講。

唉,和平喊冤沒人理,而起個年過三十的大男人在旁邊爭風吃醋的樣子,更毫無形象可言。相較他們平常執行公務時的樣子,豈止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這一趟,和平的確大開眼界,意外地瞭解到正經八相的同儕們,私底下藏的另一面。

打死他也不想再來第二趟,是和平整晚最大的心聲。

一心想早點解脫的他,只好拚命灌悶酒,省去應付那些公關的麻煩。這法子是成功的,碰了一鼻子灰的公關們,陸續放棄和平這個目標,轉往其他人發展。

唯一的失誤,是誰計算好該喝的酒量,喝過頭了。

緩慢地自浴室地板爬起身,和平一把扭開水龍頭,掬水沖把臉。伸手取過毛巾,預備要擦臉的時候,不經意地,視線落在嘴巴上。

我忘了說,我很想你。

柔軟暖熱的唇貼到嘴上的鮮活感觸,猛地甦醒,燙顫了和平的心。
為什麼?

不是都已經過去了嗎?既然這些年沒聯絡,天祐也都沒尋找過他,這不正代表他覺得生命裡少了自己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那麼,這一吻是什麼意思?或者,這一時興起的動作、一句臨時起意的甜言密語,全是他一貫戲弄他的伎倆,其實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知道嗎?天祐。你所想念的那個人不是我。
笨笨地被你當成玩具還不自知的那個游和平,已經消失了,哪裡都不在了。
你的一句話,早已殺死了他。

和平看著鏡中的男人,鏡中的男人也看著自己。站在這兒的男人,有雙黯淡的眼,直楞楞地盯著瞳心中無數個折射的身影。身影穿透了歲月,回車到數年前那個心碎的日子……

不。

已經結束的事,多想無益,重要的是……未來。

他們兩個如今都在警界工作,何況轉到刑事局以後,意味著他將難以避免與天祐碰頭的狀況發生。他必須先行做好心理建設,就算見到了天祐,他們都不再是當年生澀、不成熟的十七歲小鬼頭,不能在逃避下去了。
你要拿出你的氣魄,游和平。

他們可以是朋友,但他絕不會再讓將讓天祐支配他,當他是玩具。

●●●

站在偵一隊隊長辦公室門前,和平調整了下深色領帶,拍拍兩肩,再低頭確認燙得筆挺的褲腳沒沾到灰塵,一雙黑皮鞋閃亮如新。

由今天起,和平將正式加入便衣的行刑,大可不必再穿著制服,但未表示慎重其事,他在調職的頭一天還是把制服穿上,希望能在上工初日,博個好綵頭。

很好,萬事齊備。和平深呼吸一下,敲敲門。

「請進。」

「打擾了。幸隊長好。我是今天奉令轉調到貴單位的游和平,請多多指教。」行個禮,和平清晰簡短地報告。

「啊……喔,就是你呀!」批示公文到一半的幸隊長放下筆,雙眼射出好奇的光線,頻頻作著刺痛掃瞄。

好厲害,多年刑事工作鍛煉出來的眼力真不是蓋的。在隊長的觀察之下,相信任何牛鬼蛇神都匯原形畢露,招共出犯案的細節。和平在佩服之餘,心中也不禁冒出小小困惑:我現在是被當成犯人審嗎?就算對新人感到好奇,也未免看得太努力了吧?

時間分秒過去,抬頭挺胸立定的和平,挺得脖子都酸了。

「唉。」幸隊長莫名奇妙的歎息。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幸隊長搖了搖頭,再歎。「你看來是個好人才,真是可惜。」

頻頻打啞謎的上司,弄得和平如 五里霧中。

以萬分遺憾的口吻,幸隊長說:「我們偵一隊目前人手相當吃緊,能有生力軍加入,我們非常的期待。但,狀況臨時有了變化,你轉調到本單位的事已經取消了。

「什麼?!我……」和平從沒聽過這種烏龍,報到的頭一天就被告知調職取消。難不能自己要回去繼續坐辦公室?

辛隊長交給他一張紙條說:「事發突然,公文還在跑,但事情已經很篤定了。你先到這邊去報告,新調令很快就會轉到你手上。」

紙條上只寫地址,其他什麼都沒有,和平有不好的預感。「請問這個單位是?」

「是個新成立的單位,目前比我們還欠缺人手。上頭指示要以補充該單位的人力為優先,所以我不得不將你拱手讓給他們。」

幾乎有一半篤定自己猜得並沒錯,和平認命地低語:「是NSP小組,對吧?」

「喔,你知道啊?」辛隊長間接肯定了他的答案。「小組負責人示範姜組長,你過去之後,要向他報到。」

「是。」和平謝謝他的告知後,轉身離開自己夢寐以求的工作單位。

步出刑事局大門之際,他禁不住要回頭望著高掛在門外的招牌。又一次地,自己想親手鏟凶除惡、逮捕人犯的夢幻滅了。

天堂到地獄的距離,就在這一進門、一離開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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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地址,找到NSP小組的辦公室──它居然位於繁華商業區中的一棟新建大樓頂樓。入口處的警衛盡職地執行看守門戶的工作,等和平出示過證件,方能入內搭乘電梯。這樣精華地段的房租,不便宜吧?莫非這又是范姜家的傑作?

一出電梯間,地板鋪著沉穩的淺灰色地毯,整排隔音玻璃提供充足的日光,而透明玻璃門上,有著昨日曾拜見過、一模一樣的標誌。

就是這兒吧?和平嘗試推推門,卻赫然發現門被鎖住了。一間上鎖的公務人員辦公室?這是只有范姜天祐才做得出來的、前所未聞的另類奇跡。

聳聳肩,他不得以地按著門鈴。門鈴響了十幾聲,正當他懷疑裡頭到底有沒有的時候,踏著懶洋洋的步伐、打著呵欠的范姜天祐終於出現了。他看見和平,臉上沒有半點驚訝的表情。

這是理所當然的,「選秀」的人是他,他怎會不知道今天和平得自動送上門?

「你來得挺早的嘛!」邊解開門鎖,他邊說:「我整理那些瑣碎的單據,整理得快煩死了,你來得正好。」

和平壓抑住怒火,一個語不發地進入辦公室內。觸目所及,除了他們,這間大得離譜且浪費的辦公室裡面,看不到第三個人。

越過玄關,在充當屏風的玻璃磚牆後方,是為數十多張的辦公桌。開放式的空間裡,每張桌子都副有一應俱全的辦公設備,並以整排的公文矮櫃作為座位的區隔。

「你高興用哪張桌子就用哪張,而我的桌子是那一張。」帶路的范姜天祐,指著最後方一張巨大的檜木辦公桌道。

「其他人呢?」

「什麼其他人呢?」

「這麼多張桌子,都沒有人用嗎?」

天祐微笑地說:「那是替將來做準備的。目前NSP小組就只有你和我兩名成員。」

「什麼?」

「沒辦法,我很挑人。局長是有推薦幾名擅長處理文書的人給我,可是他們無法通過我的面。抱持寧缺勿濫的原則,我就暫時獨立支撐大局嘍!」靠著其中一張桌子,他一眨眼說:「現在不一樣了,有你的幫忙,我想我可以從繁複囉唆的文書工作中脫身了。

無言以對。不喜歡文書工作的,又不只有他范姜天祐!

「喏,我幫你列了張清單。你就按照著上頭的項目一樣樣地完成吧。」遞出。

快速瀏覽過一遍,全是些不怎麼重要的瑣事。從買咖啡到添購衛生紙、製作各式各樣的表單之類,全是些打雜的工作。

范姜天祐在打什麼算盤,和平已經心知肚明了。行,他可以幫他打雜、幫他處裡公文,反正都被調到這單位了,上司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即便是苦難重重的考驗,和平也有信心撐過。

但…繃著臉,武裝自己的心,和平道:「我想跟你把話說清楚,范姜先生。」

「不喊我殿下,也不許叫我范姜先生。你這種叫法簡直像在叫我爸爸。」天祐掀起一邊眉,道。

「好吧。」和平從閃如流地說:「組長,我不知道您做這樣的安排是出於我們過去的交情,或是您信賴我的能力。如果是後者,我會盡力工作,不讓您失望。如果是前者,我們已經很久未曾見面了,人是會成長、會改變的,您最好把我當成是個測底陌生的下屬,不將私情涉入,這樣我們比較容易相處共事。萬一您做不到,那麼我會盡快提出調職申請,盡速離開您的單位。」

歪著頭,鏡片後的雙眸滴流一轉。

「您能作得到嗎?」見他不回答,和平只好再問一遍。

環起手臂,之著下顎,不知在思索些什麼的天祐,靜默了數分鐘之久。「你一定還在記恨吉伯的事吧?和平,你太小家子氣了。」

他說中了。和平死鴨子嘴硬地回道:「吉伯的事,你不說我早忘記了。」

「你自己知道我有沒有說對。」天祐拍拍屁股說:「既然這麼久了你還這麼不服氣,那我就帶你去見吉伯好了。」

「我不想見。」

天祐微笑著說:「不要忘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下屬。首長說什麼,下屬可以不聽嗎?」

這個公私不分的惡魔!

和平不懂,天祐堅持他必須去和「吉伯」碰面,是為了什麼?他一點兒也不想和那個令他嘗盡失敗滋味,間接造成自己離開天祐的「東西」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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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Q:「吉伯」是何許人也?A:它根本不是人。

愛真是奇妙,它讓少年的一顆心,在胸中跳起輕盈的凌波舞,它讓少年有天下無敵的錯覺,它讓世界都變成無數粉紅色泡泡堆積的美麗世界。現在的他,無論要迎接何種挑戰,他都有信心可以成功過關。

超人身邊有露薏絲,卜派身邊有奧麗薇,米奇身邊有米妮,他游和平的身邊則有……范姜天祐。

堆砌再多的讚美與驚歎,也無法描寫出他酡紅嫩臉的美麗於千萬分之一。

急促的呼吸漸漸和緩下來的情人,半合著眼好似要睡著了,而少年無法饜足地伸出手,撥開他被汗水濡濕的額海,在他細瓷光滑的前額上,以雙唇膜拜地印下甜甜一吻。

自已真是何德何能,竟能為他所愛?少年作夢都不敢相信,他會將寶貴的第一次交給自己。

但,這並非做夢。他炙熱地、緊窒地包容著自已,柔軟地迎合自己狂放而失控的笨拙舉動;他嚶嚶細喘的撩人聲音、苦悶皺縮著眉、每滴汗水發出的香氣,每個片段都烙在少年的腦子裡,永遠不會忘記。

「嗯……好熱……去把冷氣打開。」

是、是,畢竟始作俑者是自己,是自己害他躺在那兒動都不想動的。

冷風呼呼地吹開熱氣。少年再度回到床上,正想擁他入懷,享受溫存時光,他又抱怨地說:「好渴。」

好、好,要喝水是吧?少年起身走到起居室,從迷你型冰箱中取出一瓶礦泉水,倒進玻璃杯中,端給他。

咕嚕嚕地大口喝下,他哈地吐出愉快的歎息,以手背擦擦嘴角。

少年微笑地取走他手上的杯子。「還要嗎?」

慵懶地搖搖頭,他躺回床上,若有所思地說:「還是你的分數高一點。雖然你們帶給我的愉悅程度不分軒輊,但在這種時候你可方便多了。吉伯可以忠實地執行我的命令,可是它無法自動自發地為我做些什麼。」

吉伯?

內年猛地想起在這之前,被他引開注意力而忘了提著重要問題。吉伯是誰?是自己未知的情敵嗎?可是他身邊若有這樣一號人物,為何自己到現在都沒見過他?

「唉,好想念它喔!真不該將它留在鄉下的。可是就算帶它到台北來,它也沒機會大顯身手。」

夠了!少年猛烈地妒忌著這個名叫「吉伯」的傢伙。憑什麼他可以讓他念念不忘地掛在嘴邊?

一把扣住他的雙腕,少年忿忿地將他壓在床上。「那個叫吉伯的,是誰?叫他出來跟我見一面!」

「……你見吉柏要做什麼?」清澈的眼,困惑地眨巴眨巴。

「做什麼?當然是告訴他,他已經輸了,你選擇了我,所以不許他再靠近你!」

「啊,你說反了,它從來沒靠近過我,都是我去找它的。」笑道。

一支特大號冷箭穿心而過,少年還以為會當場倒斃!以尚存的一息,伸出顫抖的食指,抖抖抖地指著他說:「你,難道以後還打算去找他嗎?你都已經有了我,怎麼可以劈腿!」

抓抓後腦勺。「 ,我是想繼續找它沒錯。從小到大吉伯都跟著我,而且它還是花了大把鈔票買下的,我怎麼可能冷落它呢?我認識你才兩年多,真要說劈腿的話,你才是我背著吉伯偷偷見面的新歡。也就是說,你是小老婆,吉柏才是我的大老婆!」

我暈。「你不能不要去見他嗎?我無法容忍和別人分享你!」

「別人?吉伯又不是人。」

少年愣住了。「不……是……人?」

「硬要說他和你有什麼地方一樣的話,你門兩個都是我的玩具。」他拍拍呆若木雞的少年的臉頰。

「玩……」我的老大,自己連「玩伴」都稱不上,完全沒被當成「人」看嗎?

他還未發現少年的「異狀」,繼續說:「你大可安心,吉伯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一定能和你相處得很好,你根本沒必要吃吉伯的醋。」

問題已經不在哪裡了!少年咬咬牙,皺著眉頭說:「你說你非常喜歡我,結果只是把我當成心愛的玩具看嗎?」

「嗯,當然。你是我最寶貝的玩具之一。」

沒有留給少年任何自圓其說的轉圜空間,無心的一句話徹底踐踏了少年的愛。少年以為他與自己相愛一場,沒想到這場相愛從一開始就是誤會。況且……在「玩具」之列中,他還不得不和其他玩具共享「主人」的寵愛。

「你說最寶貝,但我並不是唯一。」少年自暴自棄,自我嘲諷地一笑。

「因為我不可能丟掉吉伯的呀!除非它壞掉了,那當然另當別論。」遲鈍的他攤開雙手,無奈地聳聳肩。

沒什麼話好說了。

自己在他眼裡,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他已經漸漸覺悟了。

少年可以容忍他把自己當成跑腿的、打雜的,甚至當成出氣筒都沒關係,誰讓少年喜歡上他嘛!但是,好歹他也得給少年留點尊嚴與情面,千不該萬不該將他與「東西」並列!

自喜喜歡的人,居然不把自己當「人」看!不只如此,自己在他心目中還僅是眾多玩具之一,他連丟開其他玩具,使自己成為他唯一的玩具都不肯答應。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可想而知!

少年情何以堪?少年的尊嚴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我愛你。
愛,可以使我做你的超人。
可是你不能以「愛」為名,要我做個沒種、沒尊嚴、沒人格的「東西」,范姜天祐。

少年決定了,要帶自己流血不止的心,離開。以行動告訴他,吉伯一輩子也不會主動離他而去,可是他游和平不同。他還有這雙腳,可以選擇轉身就走,拒絕再做任何人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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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姓范的,你等一下!」

追著走在前頭的范姜天祐,和平本就老大不爽的心情,被他火上加油的提案,搞得火氣更盛。平常的他絕不會衝口而出的話,這會兒全冒出來了。

「姓范?你在叫誰啊?」停下腳,轉過頭的男子,出人意表地微笑著。

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他,和平當然知道自己采中地雷了。但,那又怎樣?總之今天他要展現出男性氣魄,絕不再被天祐壓得死死的!

「這裡除了你,還有誰?你以為我在叫鬼啊!」

哼地輕揚一邊眉毛,范姜天祐渾身的態度都在訴說「你的膽子倒是長大了不少」。慢慢地踱回到和平的面前,通常是由上而下睥睨目光,礙於身高差距,天祐只好由下往上地瞄過去。

「一、這裡並沒有一個『姓范的』,只有姓『范姜』的。二、別忘記,現在我是你的首長、你的組長、填寫你年終考績的人,不正確的態度,可會給你惹來不怎麼樣的評價。你想跟自己的荷包
過不去,我會很熱意地成全你。」

都什麼時候了,誰還管考績?!和平要是能變出紙筆,絕對會馬上丟出辭呈!

「看你不知反省的臉色,那我再提醒你一點好了。警大出來,服務未滿六年就辭職,可是得吐出國家栽培你的金錢。而且你佔據了一個名額,浪費社會資源,你對得起納稅人,對得起那個因你而落榜、說不定會是個好上你千百倍的刑警人才的無名小卒嗎?」

同理可證,范姜天祐也不是今天才認識和平的。這句話有效地讓和平的腦子稍為冷靜了點。

「再給你一次機會。正確地說一次,剛剛那句話。」儼然是小學老師在教育低年級的孩子。

不情願的和平,意興闌珊的開口:「『喂,姓范姜的,請你等一下。』」

你看,「姓范姜」三個字多拗口啊?「范姜」簡略為「范」,喊起來簡潔明快多了!和平在心中碎碎念著。

「你很不服氣嗎?那麼,我嫌你的『游』字難寫,以後我就簡略地寫成『水』。你就易改名為『水和平』,可好?」

光想像印著「水和平」的公文被送往各局處,和平就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道歉。是我不對。」

沒有爭論的空間!這次完全理虧了他,再一次於他倆的唇舌之爭上吃了敗仗。積累計算過去唇槍舌戰的戰績,和平全敗N場,平手、勝利場次掛零。怪不得天祐會成為「談判」專家,從某個角度來看,這根本是他的天職嘛!想在言語上駁倒他,和平得向老天爺換一根新舌頭才有可能。

事情解決,神清氣爽的天祐點點頭。「走吧,吉伯還在等我們呢!」

「所、以、說!」和平這回搶得先機地攔住他的去路。「我叫住你就是要告訴你,就算你是我的上司,但你挪用上班時間處理私事,我就有拒絕的權利。你不能夠公私不分!」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吉伯現在可是我們工作上的幫手。」繞過他,天祐並未搭電梯下樓,反而走向安全梯往上爬。

和平絕不相信,區區一個「玩具」能為他們的工作派上什麼用場。即使它是個機器人好了,他能代替人去談判嗎?

在推開往樓頂平台的安全門之前,天祐神秘兮兮地一笑。「準備與吉伯相見吧,和平。」

一股強風灌了進來,吹亂了和平的發,他目瞪口呆地直視前方。

不可能,這一定是他眼花了!停放在平台的「那個東西」,真的是……一架直升機?!

這時天祐已經靠到那一架兩人座的輕型直升機旁,愛戀不已地撫摸著機體,轉頭對和平說:「這是我父親送給我的十歲生日禮物,我第一眼見到它的時候。縱使那時候我不能駕駛它,駕駛它的人是我父親,但這還是不能改變我對它的愛。吉伯是世界上最美的高科技結晶,你不覺得嗎?」

也就是說,他多年來嫉妒不已的對象,是架直升機?……唉,這種「玩具」,等級也太高了吧!雖然不是被「吉伯」給收服了但和平必須承認,與一架直升機相互爭寵,總勝過維○雄、鋼○模型或P○2吧?

「私人名義購買的直升機,能從國外飛回台灣嗎?」慢慢地靠近、檢視,和平注意到它的機腹漆著NSP的標誌。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嘛!沒錯,當初它進口時,是被海關耽擱了好幾個月,我爸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克服層層關卡才把它弄到手的,但是他依然直呼『值得』,因未能和兒子一塊兒飛行是他畢生最大的夢想。」拍拍鋼鐵外殼,就連和平也看得出天祐眼中對父親的愛。

也許當年的自己,太衝動、太快下判斷了。

「吉伯」在天祐的心目中,意義重大道遠超過「玩具」。不管天祐嘴巴上怎麼說,他臉上毫無防備的喜悅,已道出一切。同年愉快的記憶,與父親共度的寶貴時光,以及翱翔天空的快樂,這些才是天祐如此珍惜「吉伯」
的理由吧?

「為什麼要叫它吉伯呢?」

「我沒提過嗎?這名字是來自於我父親養的一條老狗,在我生日前不久,它不敵歲月之力,以十七歲的高齡離開了這個世界。為了永遠不要忘懷且紀念它,我與父親約定好不再養第二條狗兒,因此『吉伯』這名字便由它繼承。」

一架「吉伯」滿是回憶,說不定自己該未能與它「並駕齊驅」感到高興?

「現在,你見過吉伯,是不是欠我一聲道歉?」得意非凡的男人,隔著鏡片打趣道。

和平裝傻。「道什麼歉?」

「你氣我不肯丟掉吉伯,發小孩子脾氣,這些,我可以不計較。可是,偷偷摸摸地考警大卻不告訴我,還搬家不與我聯絡,上演人間蒸發這種戲碼,可就無法被原諒了。」

偷偷摸摸?是他視而不見吧?

為了一圓童年的夢想,他早有報考警大的準備,可是天祐卻一廂情願地假設和平必定會以他就讀的大學為升學目標,根本不給和平機會告訴他這件事。後來又發生了「吉伯」那件事,和平索性就不講了。

至於搬家不連絡……他不否認自己是有意的。利用警大規定學生一定得住宿的規矩,一刀揮斷自己心中殘存的情絲,不想再與天祐有任何瓜葛。這麼做也是對的,六年下來,心裡那道流血不止的「傷口」,才能漸漸地結痂、脫落、癒合。

假使那時沒離開他,自己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孬的男人。所以,他沒有認錯的道理。

「無法原諒的話,我道歉或不道歉,沒有多大的差別。」和平嘟曩著。

「怎麼會沒差別!」天祐揪住他的深體力勞動者帶,撇撇唇說:「你知道我浪費了多少時間,就為了──」

「就為了?」為什麼突然沒下文了?和平揪著他看。

耳根一紅,疑似惱羞成怒的男人,咆道:「別管那麼多,你給我道歉就對了!」

結果他出言不遜的態度,引得和平的脾氣也上來了。「我不道歉!對吉伯吃醋,我是很幼稚,可是說來說去,這整件事殿下犯的錯也不比我少!」

「啥?我幾時犯錯了,你說!」

「口口聲聲說我是玩具,我當然會認為殿下拿我當東西看,難道等你玩膩了,對我始亂終棄的那天才離開嗎?我若不證明我的骨氣給你看,豈不是一輩子都得任由你漠視我的尊嚴,將我採在腳底下?我走,有何不對?」

「被我採在腳下有什麼不滿嗎?」和平的態度硬,天祐的態度比他更硬。

突然間,有種時光倒轉的錯覺。那時候的自己,可能在這節骨眼上就不敵天祐的強勢,屈服了吧?

一歎。「我們都不是當年的我們了,過去行得通的歪理,現在已經不管用。」

和平這些年的心理轉折,天祐都不知道,就像他也不知道這些年天祐心裡都是怎麼想的。

「現在要回到過去的那一點,已經太遲了。其實那個誤會的真相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在當下,我們各自都轉身離開了,各自走上自己人生道路,而且發展得很好。為何還要重提舊事?有這必要嗎?某些時候,誤會解開了,朋友還是朋友,然而情人卻不見得能再做一次情人。」

和平祈求他能理解自己的話,黑眸遺憾地望著他,說:「緣分斷了,強去接,它也不可能接得牢。殿下,現在我對你已經沒有幾年前對你的那種情感了,我希望我們之間是單純的首長與下屬的關係就好。」

天祐保持著緘默,落寞在他臉上曇花一現,但很快地就被璀璨的笑容所取代。「我很感動,和平。」

沒頭沒腦地,他在感動些什麼?

「原來你也多少有長大一點,不再是以前那個老是唯唯諾諾,容易被別人牽著走的游和平了。」

天祐摘下了眼鏡,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條軟布,邊擦拭著鏡片,邊微笑說:「而且你逗我開心的本事,比以前更厲害了。」

哈啊?

「剛剛你說的沒錯,時間在走,人在進步,我們不能停留在過去。你這麼努力,我也不能辜負你的期望,尤其是將你踩在腳底下,已經不能夠滿足你的時候,我們就得想別的法子了,不是嗎?相信老天爺讓我們重逢,絕對不是偶然的。」

和平搖搖頭。這是一個「偶然」,絕對是一個「偶然」!不然老天爺是存心要他度過災難不斷、風波不斷的人生嗎?自己的命運沒有這麼悲慘吧?可是,萬一被天祐給說中了,老天爺就是存心折騰他,那……

吾命,休矣。

「瞧你,這有什麼好哭的呢!」天祐一擊掌心。「噢,我懂。你是喜極而泣!」

不是。這是恐懼之淚呀!

和平不敢說自己是世界上最瞭解范姜天祐的人,可是他敢說,當天祐篤定要做某件事時,他絕對會以出乎意料的方式進攻,教人防不勝防。

「不用擔心,和平。以後我還是會像過去一樣,好好地照顧你。」一頓,天祐拍拍他的肩膀,心滿意足地加上一句。「而且會給你加倍的幸福。」

天啊,加倍的災難!我……我還撐得下去嗎?

撐不撐得下去,重點在於決心與毅力。但和平若想防範天祐再度滲透自己的生活,再度弄亂他的人生方向或再次地踹開那扇已經關閉的心門,那麼,他絕對需要決心及毅力以外的第三樣東西──幸運女神的特別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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