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澳大利亞，悉尼。
寧靖拎著一大皮箱的行李一出機場就傻眼了，更兼汗流浹背。
這不能怪他，即便有強大中央空調的侍候，可在室外氣溫達32度的豔陽下穿著大衣羽絨衣再加夾層T恤，任誰也會有這種自然的生理反映。
在北半球的臺灣被凍得慘不可言的兔子，只是憑著一時的衝動和對弟弟的信任（？），就這樣翻出父母在十八歲時幫他辦的護照，偷偷從戶頭取了他從來沒動用過的零用錢，匆忙地踏上了異國?扒字鑻貳?
“你啊……”
在他被旁人的驚訝目光，及機場小姐滿天鳥語的問候聲弄得暈頭轉向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道讓他極為熟悉的歎息。
多少的無奈，多少的寵溺盡在這一句中流泄。
“說風就是雨的個性還是沒變，要過來也起碼溫習一下以前的地理課嘛！”
南北半球的季節反差都不知道！真不知他是怎麼混的。
當然是寧致遠，他聽了母親連夜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哥哥席捲而逃，留言說是至澳找他後，匆匆忙忙從學校趕來，總算找到了四顧茫然的哥哥。
“致遠……”
熟稔的國語在一片English中分外悅耳，寧靖幾乎是感激涕零地看著以流利英文幫他辦好了出關手續，並順便把他帶到廁所方便他解決衣服問題的弟弟，一時倒是言哽語塞，說不出話來。
仿佛是也不明白這個哥哥突然到澳大利亞會想對他說什麼似的，寧致遠也沉默著，習慣性地制止他想從那個大皮箱裏找一件夏衣的舉動——反正那個笨蛋哥哥不可能會記得帶——直接從自己身上脫下了襯衣給他換上，自己勉強就穿著運動衣式的汗衫。
“呵……你長高了……”
才隔了三個多月不見，弟弟好象就竄高了一大截，也曬黑了不少，少了幾分生澀的男孩氣後，看上去是一個沉穩而儒秀的青年。現在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倒是恰恰好，淡淡的汗味熟悉又自然。
寧靖沒話找話地跟一路保持沉默的弟弟閒扯。
攔了一部TAXI直接先把哥哥接到學校宿舍，寧致遠這才歎了口氣，回過頭來看著因為他的不搭理而一臉尷尬的哥哥。
“你來這裏幹什麼？”
才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他的變聲期特徵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而微帶磁力的男聲，沉沉地，撥動著人的耳膜。
“呃，我想來看看小美……還有，你什麼時候回家？”
在家裏對弟弟日思夜想，可是到了他面前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好說出來，寧靖打著哈哈，心裏盤算著他怎麼樣才能在這沒幾天就要結束的寒假裏把弟弟勸回去。
“你……不是說要你回家，就要我離開嗎？”
弟弟雖然和他站得很近，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卻是看著窗外。
“你還在生氣啊……”
寧靖難得地低聲下氣了，算是為自己幾個月前的行為道歉。
“我很噁心……回去也讓你討厭……”
在他的軟語軟勢下，弟弟仍沒回過頭來，但是語意中已經帶了一絲微顫。
“致遠，別這樣嘛……我不是歧視，只是因為早一陣子整個家都亂亂的，我一時衝動……而且性向問題又不是說改不過來，你還小呢，這種事情看看醫生就好了。”
涎著臉靠上前去，想把弟弟拉過來，寧靖後悔自己那時用惡語把弟弟傷得那麼重。
“我沒病！也不要看醫生！”
仿佛是憤怒般地一把甩開他的手，甯致遠俊秀的臉浮上了一層薄怒。
“我不回去，因為現在我對你的心意還沒有改！可是你知不知道，愛上一個人天天看著他又什麼都不能做也不敢說是什麼滋味？好不容易我有機會碰觸你，你也沒有反抗我，我以為你也不會厭惡這種行為是多麼的高興你知不知道？我高興得過了頭，鼓足勇氣一再地向你告白了，結果……你還是跟原來一樣遲鈍，遲鈍得不管我做了什麼你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受夠了……”
低低地咆哮著的弟弟宛如一隻受傷的小獸，可是他眼底浮現的卻是深刻的悲哀，而不是憤怒。
“我有什麼病？我只是愛上了我不該愛的人而已。我又做錯了什麼？對你好愛護你保護你，你接受得理所當然，對我最後的評價只有兩個字——‘噁心’。你讓我怎麼回去？”
從來沒聽過一向沉默又穩重的弟弟會一下子說這麼多話，寧靖整個人呆住了，在弟弟灼燒般的眼神下，自己先前想得好好的，很是正大光明的遊說之辭就象豔陽下的殘雪，傾刻間消於無形。
“Yuan，what’s wrong?”
可能是被弟弟聲音引過來，一個金毛小子在門口探頭探腦。
“Nothing，I sorry to affect you.”
“Oh, take it easy! Don’t cry，you are good boy!”
金毛小子無視兩人間僵化的氣氛，徑直走過來在弟弟的臉上印下一吻，回過頭對寧靖笑笑，體貼地幫他們掩好門。
“你……你是不是又在這邊找了個男人？”
看到他們剛剛親昵的舉動，寧靖氣不由一處打來。厭惡地拿出紙巾用力地擦著弟弟被吻過的地方。
“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只愛你……”
伸手拉住了寧靖在臉上遊移的手，寧致遠仿佛抵抗不住他的氣息般地漸漸靠進，從寧靖驚訝地半張開的唇上竊了一個吻。但旋即又懊惱地離開，走到門邊才回過頭來，咬著蒼白的下唇對愣在當地的寧靖說道：“你不肯愛我的話，別再管我的事，也別對我溫柔，更別勸我回去了！就當你沒來過吧……”
“呃……”
“今晚你就睡這裏，我去隔壁找Jhon搭鋪，如果你想見小美，明天我再幫你聯繫她，然後你就回去吧。”
不等寧靖說什麼，寧致遠已經出了門。
阻隔在兩人間的門停駐了一會兒，終是幽幽地合攏，把室內與室外隔成兩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 ☆ ☆ ☆ ☆
休息了一天，總算調整了時差，寧靖這才有精神打量弟弟就讀的這家學校
——ACLISA依舊是某個大學的附屬中學，不同的是中學生也一樣可以自由出入大學的圖書館，查找自己需要的資料。
當然，圖書館前的咖啡館是必不可少了。
通過弟弟的安排，與小美相約的寧靖忐忑不安地坐在大學館的咖啡室裏，無聊地打量著這充滿了異國情調的小室。
昨天與弟弟間的事情還不能得到一個解決讓他焦躁不已，今天的約會雖然興奮，可是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Hi，寧靖，是你嗎？”
正當他想得入神，從背後傳來的一道清亮女聲，嚇了他一跳。
“啊……你……你好！”
一個長髮披肩，姿容豔麗的東方女孩落落大方地在他對面的椅上就坐，對男伴沒有站起來體貼地幫她拉開椅子不以為忤。
是自己要等的人來了？寧靖只覺得手足無措。
她比記憶中多了一些什麼，更成熟了，適當的打扮更凸顯她的美麗，明豔絕綸的五官比起當年那個小女孩，更多了一分淩厲，美得讓人不敢逼視。
“Two cups of coffee，thank you!”
熟練而優雅地對送菜單來的侍者露出一抹明豔的笑容，張美嫻毫不掩飾地打量著甯靖，殷紅的唇輕吐著芬芳的氣息。
“你和原來幾乎沒什麼變化呢！還是一樣單純。”
毫不畏羞地看著對方，張美嫻先習慣地用英文說了一串又急又快的話後，才想起什麼似地把它翻譯成中文，毫不客氣的評價讓寧靖臉上一紅。
澳大利亞是個自由的國度，小美遷居至此有這樣的變化也不足為其，可是……為什麼網上的她顯得那樣的嬌俏可人，溫柔敦厚呢？
甯靖一時適應不過來，張口結舌，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聽到你要過來我很高興呢！畢竟我們很久沒見了，你過得還好嗎？”
塗了豆蔻的手指輕輕攪拌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張美嫻很自然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說話，可是在寧靖看來就很有咄咄逼人的味道，進而渾身不自在起來。
“啊……還好……我原來有跟你說過要來，然後馬上就來了，是不是太突然了……”
回想起來，自己好象蠻莽撞的，寧靖微赫了臉皮，期期艾艾。
“說了要過來？哦，是啊，我嚇一跳呢，你才說了馬上就過來了！”
對他的話微微一愣，張美嫻剛剛回想起來似的，微笑著接過他的話。
“那你呢？在這邊過得很習慣了吧？”
見了面反而好象不如在網上一樣可以無話不談，寧靖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強振精神。
“嗯，很好呀，我現在副修法律系，主攻生物學。”
仿佛也敏感地察覺了寧靖的困惑，張美嫻微笑著，主動地帶起兩人間的氣氛，從小時候兩家人一起遊玩的事情到寧靖長大後第一次鼓起勇氣追求她的糗事，一直聊到她赴澳。
寧靖也終於放下心了，笑語郾郾地和她一起回憶，一直說到網上的她給予自己的諸多幫助。
“原來你都記得這麼清楚啊！我都快忘記了呢。”
張美嫻笑嘻嘻的，一副小事不足掛齒的樣子。
“是啊，早一陣子還要麻煩你幫我補習英語呢！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甯靖倒是滿心感激，對嘛，這才是他的小美嘛！大方又體貼，雖然好象本人與網上相比少了那麼一點點溫柔，可是依舊是他心中最閃亮的那個存在。
“是啊，那你還不感謝我？教你很累耶！送我一百句讚美來聽聽，不許重複哦！”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小美抿著嘴笑，彎彎的眼角，因為跳動著狡黠的光芒而閃閃動人，再一次讓寧靖的魂色相授。
“嗯，真的很謝謝你呢！我補考也過關了……”
對這件事，甯靖的確滿懷感激，感謝的話沒口子地送過去。
“嘻……”
被他的奉承逗得很樂，張美嫻伏案大笑，笑夠後，突然抬起頭來，一本正經地對還在搜腸刮肚想讚美辭的寧靖說道：“騙你的！”
“啊？”
甯靖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張著嘴，不知道她所謂何事。
“我本來答應了他，幫騙你到底，可是我看不下去了。”
“這是……什麼意思？”
寧靖徹底覺得自己象一隻呆頭鵝。
“我不是你網上的‘小美’，兩年前我赴澳就已經跟你分手了。想知道更多的事，回去問你弟弟吧！”
從小巧的背包裏拿出錢夾，張美嫻放下自己的那份咖啡的錢後，嫣然一笑站起身，握住寧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微笑著說：“如果有一個人愛你比愛他自己更甚，勸你珍惜。”
說罷，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從侍者拉開的門中昂首走了出去，不再回頭。
“她不是網上的‘小美’？”
寧靖喃喃地重複著剛剛收到的震憾衝擊波。
“那會是誰呢？愛我比愛他自己更甚……”
諸多的疑雲凝成一點，被薄紗掩蓋住的真相呼之欲出。
被突來的答案震懾住了，寧靖急匆匆地往宿舍區跑——因為弟弟怕他出去又不認識回來的路，而且他的爛英文實在讓人不放心，所以才特地幫他就近約在大學裏。
回到弟弟簡單的宿舍，寧靖熟稔地從鞋櫃的一角摸出一串鑰匙（那是弟弟怕丟三落四的他找不到鑰匙時養成的習慣），打開了弟弟平時會放貴重物品的的抽屜後，一張淡金色，貼士上印著一枝紅玫瑰的軟碟赫然在目。
那是他最初覺得學電腦好玩，用了一年壓歲錢去跟網路公司購買了那個主頁空間後，商家特地贈送的秘密房間入門鑰。他記得他當時就樂顛樂顛地拿去送給那時的女友張美嫻，現在居然在這裏出現，證實了他的想法。
軟碟下是一本黑皮筆記本，扉頁上除了寫著他特地抄給小美的ID外，還有一組以他生日組成的密碼。
最下方放著是的一條純銀的鏈子，因為時年已久的關係，本來是銀白色的鏈身已經微微有些發黑，可是那熟悉的同心扣樣式仍是讓寧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在與張美嫻交往後送她的第一份禮物，鏈墜是一個小小的銀盒，可以放上剪貼好的小照片，原來他是精心剪貼後把自己的照片和小美的各放一邊，現在卻已經被弟弟換了上自己的一張小照，中間夾著一張微黃的薄紙片，上面弟弟潦草的筆跡寫著似通非通的四句詩——
“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幾番費思量，寧願相思苦。”
怔怔地打量著自己找出來的證物好一會兒，寧靖吞了吞口水，打開弟弟桌面上的電腦，啟動之後輸入在筆記本上見到的密碼，果然很順利就進入電腦桌面，打開設為主頁的IE，就是自己專門為兩人小天地建立的“玫瑰花園”。
寧靖在彈出來的視窗輸入了小美的ID後，微顫著手插入那張印著玫瑰的軟碟，那個他親自設計的，鋪滿了玫瑰的聊天小房間就這樣呈現在他眼前……
果然是他……
雖然是得到了自己設想中的答案，寧靖仍是有好一陣子全身癱軟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無意識中，打開了收藏夾裏署名為“寧靜致遠”的檔，一個類似於網路日記的小程式在他眼前翻開了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