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下午的黑魔法防禦課簡直是場噩夢。莉莉•伊文斯這樣想著。
雖然他先前對她的侮辱使她非常生氣，但她還是忍不住去注意此刻正窘迫異常地站在教室中間的斯內普。這時莉莉才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對於斯內普來說無疑也是種侮辱。
她說斯內普喜歡黑魔法。
其實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實。西弗勒斯•斯內普醉心於黑魔法，對黑魔法防禦課也格外鍾情。這大概是他與班上同學格格不入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就是詹姆斯•波特，他與西利烏斯•布萊克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兩個人，卻偏偏與斯內普互生齟齬。
此刻的詹姆斯正笑眯眯地看著斯內普，布萊克則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他們的另一位同伴，矮小肥胖的彼特正縮在兩人的身後獨自竊笑。
斯內普站在教室中間，從他僵硬痙攣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他的侷促與焦慮。四周的同學都死死地盯著他看，像在看一個小丑。
“呼神護衛……”他嗓音嘶啞，喊聲有氣無力。
什麼也沒發生。四周的學生們吃吃地笑起來。弗立維教授不滿地搖頭，
“這樣是召喚不出守護神的，斯內普。其他咒語你都學得很快，這次是怎麼了……”
斯內普垂著臉，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裡，不說話也不動彈。弗立維教授有些無奈地說道：“誰來為我們演示一下如何召喚出一個守護神？”
沒有人響應，大家紛紛別過臉去，臉上都露出厭惡或是譏嘲的表情。
弗立維為難地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一頭紅發上：
“莉莉•伊文斯，你來。”
莉莉似乎嚇了一跳，她望望斯內普，小聲說：“教授，我有點……小問題……”
“算了吧，教授，”詹姆斯忽然大聲說，“她的守護神還不成形呢！”
大家都笑起來，但這次顯然是善意的笑聲。
這時有人走到教室中間，舉起了魔杖。“呼神護衛！”
一道銀光閃過，一頭漂亮的獸形守護神出現在大家面前，看上去像是一匹月光下的蒼狼。
“好極了！”弗立維教授高聲道，“很完美，格來芬多加十分！謝謝你，盧平。”
剛才一直站在詹姆斯和布萊克身後的萊姆斯•盧平此時溫和地笑了笑，揮一揮魔杖，那頭閃著銀光的野獸立時煙消雲散。他走回同伴身邊，布萊克衝他咧了咧嘴：“我們的月亮臉又做了一回好好先生。”但盧平對同伴善意的調侃只報之不經心的一笑。
“好吧，我們繼續輪換練習。”看來弗立維教授終於不再堅持讓斯內普在一節課的時間裡解決這個棘手的咒語了。
莉莉感激地望了盧平一眼。斯內普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情，他滿臉怨毒之色，僵硬地退到教室角落，好像想把自己融入到角落的陰影中去。
但詹姆斯•波特顯然不願讓他就此從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他笑眯眯地走到斯內普面前，布萊克也晃晃悠悠地跟了過來。彼特呆在原地沒有動，但他密切注視著兩位同伴的去向，滿臉的幸災樂禍。盧平扭過頭，似乎對這一切並不感興趣。
“啊呀，鼻涕精先生，”詹姆斯•波特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好聽，“這可真糟糕，你不是最喜歡黑魔法防禦課嗎？怎麼連一隻守護神都叫不出來！”
“他不需要守護神，”布萊克懶洋洋地說，“他喜歡的是黑魔法本身。”
“或許他不敢把它叫出來……”詹姆斯住口不語，若有所思地看著布萊克。
布萊克心領神會，他突然來了精神，神秘兮兮地接口道：“因為他怕他會召喚出一隻巨大的鼻涕蟲！”
看著斯內普的臉色變得慘白，布萊克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一旁的彼特也跟著咭咭亂笑。盧平只皺了皺眉，卻並沒有說什麼。詹姆斯微笑著用手揉了揉一頭凌亂的黑髮，不經意地往教室另一頭望去。
莉莉正在弗立維教授的指導下心不在焉地揮舞著魔杖，還不時從眼角偷偷注視著他們。
詹姆斯將頭髮揉得更亂了，卻聽到布萊克大笑著說，“喲，鼻涕精生氣了！”詹姆斯轉過頭，看見斯內普渾身顫抖著衝他們舉起了魔杖。
“算了吧，鼻涕精，”詹姆斯笑道，“你在發抖呢！”
“他害怕了，這個懦夫！”布萊克不屑地皺起了鼻子。
“不許……”斯內普聲音發顫，“叫我懦夫！”
“你想在課堂上使用你的黑魔法！”布萊克冷笑道，“你才不敢呢！”
“或許他想叫出他的大鼻涕蟲！”詹姆斯和布萊克笑成一團。
斯內普發瘋似地揮舞起魔杖，詹姆斯和布萊克也舉起他們的魔杖……
就在這時，只聽教室另一頭的莉莉•伊文斯尖聲尖氣地喊道：“呼神護衛！”
一團無法辨認形狀的銀光直奔詹姆斯和布萊克而來，讓他們都嚇了一跳，三支魔杖僵在空中。
莉莉直勾勾地瞪著他們，卻聽弗立維教授笑道：“很好，莉莉，你現在只需多加練習。”話音剛落，那團銀光已經消失不見。
詹姆斯和布萊克面面相覷，一旁的盧平終於開了口：“行了，教授看著呢。”
剛剛劍拔弩張的三人總算各自垂下了手。彼特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斯內普滿懷怨恨地瞪著他們：“你們等著……”
“等著什麼？”詹姆斯笑得那麼好看，幾乎能讓人忘記他是在嘲諷別人。
“等著他來報復，至少我希望是！”布萊克又恢復了那種懶洋洋的樣子，“否則生活就太無聊了。”他說著打了個更大的哈欠。
這時弗立維教授宣布下課，教室裡變得鬧哄哄的。莉莉走了過來。詹姆斯揉了揉頭髮，用他那低沉好聽的嗓音招呼道：“莉莉•伊文斯。”
“我希望，”莉莉鎮定地說，“你們是在探討如何召喚守護神！”
“沒錯，”布萊克咧了咧嘴，“如果你管你那團軟綿綿的木棉糖叫作守護神的話！”
莉莉還沒回答，斯內普已經從他們身邊衝了出去。
“嘿！瞧瞧他！”布萊克叫道。但斯內普已經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教室，還差點撞翻了正要出門的弗立維教授。
“那個膽小鬼！”布萊克不屑地皺起鼻子。彼特在一旁嘿嘿冷笑。
莉莉盯了一眼斯內普惶急的背影，回過頭冷靜地說：“你們真有本事！”
布萊克咧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
但詹姆斯似乎有些尷尬，他躊躇了一陣，最後說：“莉莉，你的守護神是什麼動物？”
“顯而易見，它是一團木棉糖。”莉莉彬彬有禮地衝布萊克點點頭。布萊克笑得更好看了。
“你的方法有問題，或許……呃，或許我們可以幫你……”詹姆斯欲言又止。
“我們可以幫你讓它成形。”布萊克笑著替他把話說完。
“謝謝，但是不必了，”莉莉淡淡地說，“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盧平能夠幫助我，他的守護神非常漂亮。”
一旁的盧平卻搖了搖頭：“抱歉，這幾天恐怕不行。”不知是不是光線的緣故，莉莉注意到他的面色有些蒼白憔悴。
“那好吧，別介意，我自己能夠解決。”莉莉衝盧平微微一笑，轉身走出了教室。
盧平也往外走去，彼特咕嚕了一句什麼跟了出去，他仍然在為沒能看到一場好戲而感到惋惜。布萊克正想招呼詹姆斯一起走，卻聽到他不無鬱悶地在口中嘟囔著：“我的守護神也很漂亮……”
布萊克伸手拍了拍老友的肩，大笑著走出教室，留下詹姆斯一個人在原地獨自出神。
白天還有和煦的陽光，到了夜晚卻變得冰涼。季節的變換讓人頗感消受不起，霍格沃茲的學生們早早地就回到室內，或是在公共休息室暖洋洋的壁爐邊烤火，或是鑽回自己的被窩進入夢鄉。
只有一個人除外。
西弗勒斯•斯內普遊蕩在城堡外。他不願呆在嘈雜的休息室，也不願回到黑漆漆的寢室。他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魔杖，躬身游走在禁林邊緣。
天色陰沉，蒼白的月亮像是被誰掰走了一塊，呈現出不夠飽滿的圓形，隨著雲層的飄移逐漸隱匿起來，四周黑茫茫一片，只有霍格沃茲的燈火尚未完全熄滅，在夜色中綻放出點點光亮。禁林深處幽暗陰森，遠遠地可以看見那棵平日張牙舞爪的打人柳，此時已靜靜入睡。
這樣的夜晚靜謐得可怕，斯內普不由地將手中的魔杖握得更緊，但他仍然覺得這裡要勝過悄無聲息的寢室。只要凝神細聽，還可以聽到長風低語，水中生物在水面滑行的聲音，林間野獸細碎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貓頭鷹謹慎的嘀咕聲。
這樣的夜晚很好，好極了。斯內普松了口氣，儘管陣陣涼風吹得他面孔生疼，凍得他直縮脖子，他還是將一貫蜷曲在陽光下的身子伸直了。他咬著牙，任由涼風肆意撲打他的臉頰，仿佛這能將他所受的屈辱洗刷殆盡。
一想到詹姆斯•波特他們，斯內普的胃裡就開始翻騰，他的心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揉捏擠壓，快要扭曲變形了！各種惡毒的詛咒在斯內普的腦中蹦來跳去，他只恨不得詹姆斯和布萊克立刻出現在他眼前，他就能把各種邪惡的咒語在他們身上一一實現。
但當務之急，是先解決召喚守護神的難題。想到這點，斯內普的怨氣已經自動泄去了一半。他無可奈何地舉起魔杖，對著一片空地小聲喚道：“呼神護衛……”
但他的聲音軟弱無力，甚至不曾吵醒棲息在樹上的飛禽。
他深吸一口氣，抖抖索索地又試了幾次，均以失敗告終。
勉強忍住在喉間轉了好幾圈的污言穢語，斯內普壓抑住了破口大罵的情緒，隨之而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沮喪。這之前他還有他引以為傲的黑魔法，可如今一隻小小的守護神卻成了他無法逾越的障礙。
這時候，他注意到空地的另一邊、在幾棵水杉之後，有一道銀光閃過。那一看就是魔杖發出的亮光，斯內普吃了一驚，這樣的黑夜，還有誰會和他一樣躲在禁林邊緣偷偷使用魔法？他突然產生一種複雜古怪的情緒，既感到安慰又有些惱火，仿佛一匹孤狼被某個同類闖入了自己的私有領地。他心中不禁一陣煩躁，只想快一點躲開這位不速之客，但他的腳卻不由自主地朝空地另一邊的水杉走去。
透過茂密的灌木叢，他看見一團銀色的光浮在地面上，那團光像一股水蒸氣一樣變幻著各種形狀，最後形成一個較為清晰的樣子，那似乎是一頭四蹄野獸，身形矯健優美，身上發出柔和的銀光。那銀光落在一頭濃密的紅發上，使它顯現出太陽般耀眼的顏色來。
光團後的人揮了揮魔杖，那頭銀色的野獸探出雙蹄，往前奔了幾步，消失在黑暗中。四周又變暗了，但那頭紅發並未因此黯淡下去，而是顯出一種別樣的暗紅色來，反倒跟這片黑夜更加融洽。
斯內普看見一雙綠色的眼眸緊緊盯住了他。
“斯內普！”莉莉•伊文斯發出一聲輕呼。聽得出她非常驚訝，也有些狼狽，但並沒有被侵擾的惱怒。
相反，斯內普忽然感到莫名的惱火，他並沒有料到此時此地會在這片黑夜中遇見莉莉——他們中午剛剛互相侮辱了對方，下午的課上又讓她看見了自己被欺負的模樣。他本想回身就走，但又覺得過於突兀，只能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
倒是莉莉大大方方地向他走來，“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沒必要告訴你。”斯內普冷冷地說。
莉莉皺起了眉：“你真是不友好。”但她突然又笑了笑，“你該不會和我一樣，在練習白天的咒語吧？”
“剛才那個是狼？”斯內普近乎粗魯地脫口問道。
莉莉似乎嚇了一跳，“不！不是……”她忽然露出類似羞澀的表情，“但也差不多……”
斯內普想起下午的課上，莉莉對盧平投去的感激目光。如果他沒有記錯，盧平的守護神正是一頭狼。他不無譏諷地說：“我看還差很多。”
“至少你能看出那是一隻動物，而布萊克那傢伙竟然說它是一團木棉糖。”莉莉氣哼哼地說著，儘管她自己也覺得這挺好笑。
一聽到布萊克的名字，斯內普的胃裡又開始翻騰，他咬著牙冷冷地說：“我以為你和他們是夥伴。”
“誰？布萊克？他不過是個自大狂！”莉莉不以為然地說，“彼特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轉，他就自以為了不起……真不知道盧平怎麼會和他們幾個混到一塊兒的……”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斯內普與那幾個人的關係，忙改口道，“嘿，其實他們並沒有惡意，他們只是喜歡惡作劇……”
“波特式的惡作劇，哈？！”斯內普陰陽怪氣地說，“以便供人消遣，打發時光？！”他滿懷怨恨，說到波特這個名字連牙根都恨得癢癢的。
“詹姆斯是個傻瓜。他們都是傻瓜。”莉莉冷靜地說，“現在我要練習咒語了。”
“很好。”斯內普冷冷地說，他也不打算再跟她多說話。
但莉莉又叫住了他。“斯內普，”她的語氣相當謹慎，“關於白天的事……我並不是有意翻看你的課本。”
“那又怎樣？”斯內普戒備地反問。
“你瞧，我並沒有惡意，”莉莉冷靜地說，“你也不必總是那麼敏感。”
“我想還輪不到你來評論我的事！”斯內普冷冷地說。
“你這樣永遠都召喚不出守護神的。”莉莉說。
“噢？那麼或許你能告訴我該如何召喚出一個不成形的守護神來，萬事通小姐？”斯內普用嘴角彎出一個惡意的弧度。
但莉莉並沒有因此退縮，她鎮定地接口道：“其實那很簡單，首先你只要回想一段愉快美好的回憶……”
“是的，沒錯！”斯內普突然粗暴地打斷她，用一種他自己也不曾聽過的冷漠口吻說著，“首先你得有一段愉快美好的回憶！”
莉莉愣住了。兩人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半晌，她突然回過神來，“唉呀，斯內普！”她輕聲說道。
莉莉的語氣中並沒有刻意流露出輕視或是同情，但斯內普仍有種被侵害的感覺，仿佛她的話語刺穿了他的身體。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四
幾天后的黑魔法防禦課上，弗立維教授決定暫時停止練習那個讓大多數人都感到棘手的召喚咒，而是改換了同樣十分困難卻方便練習的無聲咒。
“兩人一組練習，用無聲咒進行簡單的攻擊和防禦——注意不能出聲，哪怕是最小聲的嘟囔！”
話音一落，學生們紛紛自動組成小組，開始了新一輪練習。
惟有斯內普悄悄退到墻角，將身體蜷縮在陰影中。因為沒有人會與他一組練習，而他已經習慣自覺退出。他緊緊皺著眉，看著教室中間亂成一團的學生們。他們大多數人做得不怎麼樣，都是偷偷在口中小聲念出咒語。
當然只有四人除外——
盧平與彼特一組，他們倒是在認真地進行練習，一個攻擊，一個防禦，只是偶爾彼特會笨手笨腳地被對方的咒語擊中摔倒，而盧平都會好脾氣地將他拉起來繼續練習。如果說他們兩人還算認真，那麼一旁的布萊克和詹姆斯簡直就是在玩鬧了。詹姆斯隨隨便便地發出一個咒語，布萊克便懶洋洋地將它擋掉，看兩人的輕鬆勁兒，好像無聲咒就和一個微笑一樣，沒什麼困難似的。
在弗立維教授的無數次讚許以後，周圍的學生們紛紛放棄練習，圍攏在兩人身邊觀看，他們玩得更起勁了。
簡直像在表演！斯內普扭起了嘴角，不屑地冷笑著。他想假裝不在意，但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抓撓一般，一陣陣地發癢發顫，只恨不得能大聲叫嚷出來。他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們，卻又趕不走傳入耳中的陣陣笑聲。
但他很快發現並不是所有學生都在圍觀。莉莉•伊文斯獨自一人遠遠站在教室的另一頭。對於兩人表演引出的陣陣喝彩，她充耳不聞，仿佛完全不感興趣，只自顧自揮舞著魔杖。
斯內普的心咯■一跳，心中那種奇特的感覺此刻更加明顯。叫他吃了一驚的是，莉莉忽然抬起了頭，一雙綠眸與斯內普對了個正著。斯內普觸電般地扭開頭，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沒能及時作出一個輕蔑的表情。
然後，像要印證他的慌亂似的，莉莉穿過教室，徑直向他走來。
“斯內普，我們一組如何？”她的聲音平和安靜。
“你在說什麼？”斯內普下意識地用一種不屑的口吻說道，“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想想你自己的處境，斯內普，這種態度對你沒好處。”莉莉仿佛已經料到對方會有這樣的反應，她冷靜地說下去，“我不願意提醒你，可你的黑魔法防禦課真的要不及格了。”
斯內普猛然抬頭，“你在嘲笑我？”
“你知道不是。”莉莉鎮定地回答。
斯內普抿緊了嘴不做聲，他想起幾天前的夜晚。那時他不小心泄露了心事，現在卻成了這女人到他面前做好人的理由了。他有些侷促地看了她一眼，莉莉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她的眼神很認真，沒有絲毫憐憫或是輕蔑。
“那我就開始了。”莉莉說。
斯內普不置可否，只是扭過頭，仿佛懶得再看她一眼。
但當一個魔咒從莉莉的魔杖尖向他竄來時，他還是舉起了魔杖，只輕輕一揮，便抵擋住了。
莉莉的臉上沒有太多驚奇，仿佛一切早在她的意料之中。這樣一來一回幾次之後，莉莉停下了手。“棒極了。”她平靜地說。
斯內普小心翼翼地揣摩著她言語中的情緒，沒有太多興奮或愉悅，但顯然是讚許的。事實上她自己發揮得也相當出色，甚至可以這麼說，除了觀賞性稍遜一籌，他們對無聲咒的控制絕對可以與還在教室中間表演的那兩人媲美。
除了心頭狂跳，斯內普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積極情緒，他只是冷冷地收回魔杖，“這下你對我的黑魔法防禦課會否及格還有什麼疑問嗎，伊文斯小姐？”
仿佛沒有注意到稱謂之間的微妙變化，莉莉聳聳肩，“看來是我在瞎操心。”
“你很喜歡多管閒事！”斯內普傲然說道。
莉莉的嘴角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她正想說什麼，突然從教室中間傳來一聲巨響。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朝那裡望去，詹姆斯正狼狽地從一堆被他撞翻的課桌椅中間爬起來。他不知怎麼沒能躲過布萊克的咒語，圍觀的學生們爆發出一陣大笑。
其中笑得最響的就是布萊克，“夥計，你沒事吧！”
“好得很！”詹姆斯惱羞成怒，威脅似地揮了揮手中的魔杖。
這時候弗立維教授宣布下課，學生們吵吵嚷嚷地魚貫而出。
“你剛剛分心了！”布萊克衝詹姆斯眨眨眼，“什麼事讓你心不在焉？”
但詹姆斯沒有聽進去，他惡狠狠地瞪著教室角落的斯內普和莉莉，那兩人正面帶笑意地看著他出洋相。尤其是斯內普，他滿臉的譏嘲和不屑，仿佛在笑他自取其辱。詹姆斯不由地怒從心起。
“很好笑，是不是！鼻涕精！”詹姆斯凶巴巴地大叫著，疾步逼近斯內普。
斯內普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詹姆斯•波特一出現，他身邊的一切就都會變成一場噩夢。
“閉嘴，詹姆斯！”莉莉憤怒地衝詹姆斯喊道。
“莉莉•伊文斯！你實在不應該——我是說你實在犯不著跟這個小鼻涕精一起練習！”詹姆斯強壓怒火，乾巴巴地說。
“至少我們是在練習而不是表演！”莉莉挖苦道。
“噢！”詹姆斯惱火地怪叫起來，“希望他沒有把鼻涕甩到你身上！”
“詹姆斯•波特！”斯內普瘋狂地大叫起來，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他忽然覺得詹姆斯對他的侮辱是那樣讓人無法容忍，尤其是這一次，在莉莉•伊文斯面前！他不知怎麼了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心頭那種抓撓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快要將他扯碎了！
斯內普揮舞魔杖，他的臉扭曲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那嚇人的氣勢使得詹姆斯都呆了一呆。但他忘記了詹姆斯並不是獨自一人，一旁的布萊克輕喝一聲：“除你武器！”斯內普的魔杖便脫手飛了出去，落到了布萊克身後的彼特手裡。
“好樣的，鼻涕精！”布萊克惡毒地笑起來，“我敢說，你的樣子足以嚇死一打皮皮鬼——如果他們會死的話！”
“你這隻討厭的蟲子！”詹姆斯惱火地罵道，“我要讓你知道你自己有多骯髒！”
他說著向斯內普伸出魔杖，誰知一個人影卻竄到他們兩人中間，只聽一聲脆響，莉莉的手掌狠狠地摑在了詹姆斯臉上。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莉莉自己，但她很快鎮定下來，“你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她說。
“伊文斯！”詹姆斯不敢相信地大叫起來。他似乎有點糊塗了，接下來竟然說出一句近乎好笑的話，“你居然——用這麼‘麻瓜’的方法！”
一旁的布萊克差點笑翻。莉莉漲紅了臉，昂頭傲然說道：“沒錯，這就是麻瓜教訓人的方式，你現在清醒多了吧！”
“謝謝你啦！”詹姆斯惱羞成怒地也漲紅了臉。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像個悶葫蘆似的盧平突然說話了：“如果你們堅持小孩子式的鬥嘴，我想我還是先走一步。”
不約而同地，莉莉和詹姆斯臉上的紅暈一直漫到了脖子。
“你聽到盧平的話啦！”莉莉惱火但是輕聲說道，仿佛對於盧平不鹹不淡的揶揄十分介意。
“我沒有聾！”詹姆斯翻著白眼，但言語間火氣也消了不少。很顯然盧平就像一瓢清水，雖然不顯眼，卻總能及時澆滅蔓延的火苗。
詹姆斯狠狠地瞪了斯內普一眼。若在平時斯內普一定會十二萬分地戒備，但此刻他正兩眼無神地發著呆，跟本沒有注意到詹姆斯威脅的眼神。
詹姆斯微微感覺奇怪，卻來不及多想，就被布萊克和盧平一邊一隻胳膊拉出了教室。彼特將斯內普的魔杖扔回給他，也跟了出去。
剛走出幾步，布萊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妙極了，尖頭叉子！麻瓜的打人方式……虧你還介意這種事！”
彼特也笑得前仰後合，就連盧平的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別說了！”詹姆斯滿臉通紅，“她居然打了我！”
“她或許是喜歡你！”彼特叫道。
“怎麼可能！她打我只是為了幫助鼻涕精！”
“梅林啊！莫非她對鼻涕精……”布萊克說了一半，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
“見鬼，大腳板！”詹姆斯怒衝衝地喊道。
“莉莉只是太善良了，”盧平笑道，“她對誰都那麼熱心。”
“是嗎？”詹姆斯用一種類似戒備的奇怪眼神望了盧平一眼，“但她對鼻涕精那樣子叫我很不舒服！”
“她對誰那樣你都會不舒服的！”盧平強調。
“不，只有鼻涕精！”詹姆斯嚷道，“好像他真的不明白他自己有多噁心！”
“他會明白的！”布萊克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我保證！”
那三人相繼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只有盧平有些憂鬱地皺起了眉頭。
教室裡，目送四人離去的背影，莉莉臉上的紅暈這才稍稍退去，她看了斯內普一眼，發現他正望著空氣發呆。“斯內普……”她輕聲喚道。
斯內普忽然驚醒了似的猛然抬頭，他的臉色白得嚇人，淡紫色的嘴脣顫抖著，雙眼放出凶光。
莉莉被嚇了一跳。“你沒事吧？”她急忙問。
“你把我當傻瓜嗎？”斯內普從牙縫擠出話來。
“什麼……”莉莉不明所以。
“莉莉•伊文斯小姐！”斯內普露出了牙，“無論你是想跟波特打情罵俏，還是想讓盧平注意你，請不要把我夾在中間！”這句話斯內普幾乎是吼出來的。
莉莉頓時漲紅了臉，“西弗勒斯•斯內普！你怎麼敢……”她尖聲叫道。
莉莉的怒火使斯內普的怨恨多少得到了發泄，他冷笑著說：“不要跟我說你是因為同情我、想要幫助我，我不需要！”
“有趣極了！曲解和侮辱是你的愛好！”莉莉氣急敗壞地叫道。
“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
“好極了！”莉莉尖叫道。她把紅發一甩，昂著頭氣衝衝地走出了教室。
斯內普看著她的紅發在她的肩頭跳躍，仿佛一團火焰燒灼著他的雙眼。他扭開頭，俯身去撿魔杖，忽然痛苦地將身體縮成一團。
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好意，莉莉•伊文斯絕不是一個只會濫施同情的偽善者，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出於對他的同情和憐憫，而是因為她的善良和勇敢。他又怎麼會不知道！
但就在剛才，他多少看出了她的真心。是的，他敢這麼說，他看出來了，不管別人有沒有看出來，也不管她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她的惱火與羞澀已經暴露了她的內心。她平時是多麼鎮定自若，只有詹姆斯•波特能夠叫她生氣、吵嘴，甚至動手打人！也只有盧平能叫她露出那種害臊的表情！他敢說，那個人一定是他們中的一個，不是詹姆斯，就是盧平！（梅林啊，他寧願是盧平！）
他靠著墻坐了下來。她落在他眼裡的那團火現在已經燒到了心裡。“不要再讓我看到她！”斯內普咬著牙，心中那個抓撓的感覺現在已經變成了扭絞，變成了撕扯。是的，無論莉莉•伊文斯是怎麼想的，他都不要再見到她！
五
那之後，莉莉•伊文斯與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沒有接觸，她總是避得遠遠的，仿佛不屑再與他們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而那四人小組也沒有同時出現過，至於斯內普，他簡直像一個幽靈，想盡一切辦法躲開周圍所有人，好像接近他們會使他融化似的。
再度看到斯內普和波特四人組同時出現，是在幾周後的黑魔法防禦術等級考試當天。考試剛結束，斯內普就躬身離開教室。詹姆斯他們也有說有笑地朝室外走去。莉莉走在他們身後，雖然天空風輕雲淡，氣候宜人，她心中卻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莉莉走到湖邊，在草坪上坐了下來。她看到斯內普縮著身體坐在一簇灌木叢的陰影中，皺著眉，對著自己的試卷苦思冥想，他的鷹鉤鼻幾乎整個埋到試卷裡。莉莉幾乎可以猜到他的緊張焦慮，他在召喚咒語的使用方面始終過不了關，此時必定對筆頭測驗格外用心。
草坪的另一側，詹姆斯正在擺弄一隻不知哪兒得來的金色飛賊，彼特在他身邊興奮得上竄下跳，盧平安安靜靜地讀著書，只有布萊克始終無所事事地掃視周圍歡鬧的學生們。
莉莉注意到詹姆斯不時用手揉亂他那頭凌亂的黑髮，又好幾次假裝不經意地朝湖邊望來。湖邊的山毛櫸樹枝繁葉茂，不少女孩都聚在那裡嬉笑打鬧。對於詹姆斯那種明目張膽的炫耀，莉莉不快地皺起了眉，扭開頭朝灌木叢望去。
詹姆斯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沉下了臉。
這時候他聽到布萊克口中喃喃地說：“真是無聊……”
“你不會覺得無聊的，大腳板，”詹姆斯平靜地說，“瞧那是誰。”
但莉莉已經不想再在湖邊呆下去，她身邊盡是一些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的女孩子，這讓她覺得很心煩。她起身離開湖邊，剛沒走幾步，就聽到從草坪中央傳來一陣騷動。她聽到了魔咒擊響的聲音。學生們紛紛朝那裡跑去。
莉莉心中猛跳了一下，仿佛是為了驗證自己先前的預感，她衝向草坪。
她看到詹姆斯和布萊克用魔杖指著倒在地上的斯內普，圍觀的人群發出無情的嘲笑聲。莉莉心中呻吟了一聲，這幾個人一碰上果然沒好事！
這時斯內普開始破口大罵，滿口污言穢語和惡毒的詛咒。詹姆斯冷淡地說：“你該好好刷牙了，鼻涕精。”他一揮魔杖，一連串粉紅色的肥皂泡沫從斯內普嘴裡噴了出來，這一下他連喊叫都不能了，只想嘔吐。但他身上顯然也中了咒語，這使他動彈不得，只能一個勁地掙扎。他口中的泡沫越冒越多，幾乎使他窒息。
“住手！”就在斯內普快背過氣去時，他聽到一個忿怒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他心中一陣狂跳。
“離他遠點兒！”莉莉高聲喝斥道，沉著臉走到詹姆斯面前。
詹姆斯似乎有些驚奇，他用手揉了揉黑髮，“你好啊，莉莉•伊文斯！”
但他低沉動聽的聲音似乎並未打動莉莉，“幹嗎不離他遠點？”她厭惡地看著詹姆斯，“他哪兒招惹你了？”
“呃，事實上，”詹姆斯假意思考了一下，“他的存在本身就夠招惹人的了，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圍觀的人群附和似的發出一陣笑聲。
斯內普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莉莉似乎又用一種冰冷的語氣地說了些什麼，他卻都沒有聽見。他只是在腦中重複著一句話：
——又是她！又是她！
斯內普感到自己快要發瘋，他全然不顧嘴裡還在冒著泡泡，開始一寸一寸地朝自己的魔杖爬去。沒有人注意他，所有人都饒有興致地盯著正在鬥嘴的詹姆斯和莉莉。
然後斯內普聽到詹姆斯說，“如果你願意和我約……我是說願意和我偶爾出去走走的話……”
“我寧願跟尖頭烏賊約會！”莉莉尖刻地說。
“哎，真不走運啊，尖頭叉子！”布萊克開心地說。
斯內普強忍住胸臆間想嘔吐的感覺，終於緊緊握住自己的魔杖。“神鋒無影！”他瘋狂地大叫起來，咒語被口中的泡沫堵得含混不清。一道銀光向詹姆斯襲去，被他避開了大半，但他的臉上還是立時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濺在了長袍上。
詹姆斯急速轉身，“倒掛金鐘！”又是一道銀光閃過，斯內普頭衝下倒懸在半空中。他的長袍垂下來，蓋住了他的臉。
斯內普看不見周圍的情形，但他聽到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和喝彩。然後他聽到莉莉忿怒地叫道，“放他下來！”
“好吧。”他聽到詹姆斯說，然後就從空中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的腦子被仇恨與羞辱攪得一團混亂，剛要舉起魔杖，又聽見布萊克說，“統統石化！”
他再次摔回地上，僵硬得像一塊石板。
這時他看見跟前的莉莉，她面上的表情因為狂怒而扭曲。她抽出了魔杖。
“放開他！”
詹姆斯和布萊克吃驚而警惕地看著她，“別這樣，伊文斯，”詹姆斯沉聲說，“我可不想對你施咒！”
“那就解開咒語！”
詹姆斯大聲嘆了口氣，轉身朝斯內普念出了破解咒。
斯內普掙扎著爬了起來，他渾身顫抖，粗聲喘息著。“算你走運，鼻涕精，”詹姆斯說，“要不是伊文斯在這裡——”
“我不需要她這骯髒的小泥巴種的幫助！”斯內普牙齒打顫，卻努力用一種最惡毒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然後他看見莉莉沉下了臉，“那好啊，”她冷冷地說，“看來我不用再瞎操心了。不過如果我是你，就先洗洗自己的短褲，鼻涕精！”
“向她道歉！”詹姆斯舉起魔杖咆哮道。
“閉嘴！”莉莉大叫道，“用不著你來說話，你們都一樣壞！”
“什麼？”詹姆斯尖叫道，“我從來不曾說你是……你知道是什麼！”
“把頭髮弄得亂七八糟，自以為那樣看上去很酷！還用那隻偷來的金色飛賊傻乎乎地到處炫耀！看誰不順眼就對誰施咒！如果這就是你喜歡的事情，那我只能說，你讓我噁心！”莉莉憤怒地吼完這些話，氣衝衝地轉身就走，跟本不理會身後詹姆斯的叫喚。
“她這是怎麼回事？”詹姆斯試圖做出一個並不成功的輕鬆表情。
“她似乎認為你……”布萊克說，“有一點狂妄，夥計！”
“好啊！”詹姆斯似乎惱羞成怒了，“好啊——倒掛金鐘！”他猛地揮舞起魔杖。
又是一道閃光，斯內普措手不及，他大叫一聲，再一次被倒懸在空中。
他聽到詹姆斯狂怒的聲音，“誰想看我剝掉鼻涕蟲的褲衩！”
斯內普發瘋一樣地揮舞起魔杖，衝著詹姆斯發出聲音的方向揮去。“神鋒無影——”
然後他的胸口仿佛狠狠地挨了一拳。他只覺得一陣窒息，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