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暢春園春
第三十四章暢春園春
對於一半朝臣當場舉薦胤褆為儲君一事,康熙並未當場表態,而是令臣工再議。回到乾清宮後殿,這位少年登基,斗鰲拜、斗吳三桂、斗索額圖、斗明珠、斗太子,斗了大半輩子的皇帝,終於顯出了一絲疲態。
兒子大了,翅膀硬了,一個個的——對朕屁股下的龍椅,都開始覬覦了。看看花白鬍鬚、花白辮子,康熙從心底感到累了。甚至,難得有了一絲恐懼。失去權力的君主,被臣子架空的君主,那種滋味,他曾經嘗過,然而,不想再嘗了。
十八阿哥如常求見,康熙喚他進來,伸手摸摸他珵亮腦門兒,笑了,問:「新剃的頭?」
十八阿哥點頭笑答:「是啊,皇阿瑪。」說著,轉一圈,叫康熙看。
康熙瞇著眼睛瞧了。看著眼前少年,恍然覺得,小兒子也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看到他便咯咯笑著搖著胳膊要抱的奶孩子,而是逐漸開始長滿羽毛,和他的哥哥們一樣,將要飛走築巢了。
想著想著,叫他坐下,問道:「你今年也有十五歲了。就要出宮建府了。有什麼想要的,跟皇阿瑪說。」
十八想了想,笑呵呵說道:「兒子沒什麼想要的。皇阿瑪素來疼愛孩兒,孩兒什麼都不缺。」
康熙笑了,「縱然什麼都不缺,也是朕一點心意,你想要什麼,儘管說。」
十八想了想,笑問:「孩兒沒別的。就是想問,如有可能,能不能把府邸建的離十六哥、十七哥近些。這樣,有什麼事,兒臣也好有人幫忙。不用進宮來麻煩皇阿瑪了。」
康熙聽了,瞇著眼睛點頭,「這個啊——朕知道了。有空你自己去問工部說一聲,叫他們安排就是了。不是多難的事。」
十八阿哥聽了,趕緊站起來謝恩。康熙擺手,看他一眼,「跪安吧,回去跟你額娘說說話。你就要出宮了。往後母子倆再見,可就不如現在這麼容易了。」
十八阿哥聽了,這才站起來,跟康熙說了幾句話,慢慢退下。
三毛子進來,給康熙換茶。康熙頹然說道:「小鳥長大了,要離巢了。」
三毛子只當康熙感慨兒子長大,沒怎麼在意,笑著說道:「恭喜萬歲爺,十八阿哥也要成人了。」
康熙看他一眼,笑道:「是啊。一個個的,都快跟朕一般高了。」
說的三毛子自覺失言,躬身倒茶,不敢吭聲。
看著清澈的茶水倒進杯子,倒了一半,康熙擺手,「罷了,不用倒了。吩咐下去,起駕暢春園。」
三毛子聽言,急忙躬身答應,出門安排儀仗鑾駕。
康熙換了衣服,到慈寧宮對皇太后說一聲,請她老人家一同去暢春園逛逛。
自順治去後,太后素來「以子為綱」。康熙說去,趕緊叫宮女們收拾了,上了馬車,與康熙一同出城。
遠遠望見暢春園大門,敦嬪年秋月已經抱著暢春園公主,領著宮女、太監們恭候多時了。侍衛們遠遠護衛,看見康熙、太后鑾駕到了,齊聲山呼。
迎進園內,眾人奉皇太后到凝春堂落座安歇。太后見了小公主,十分喜愛。抱在懷裡樂呵呵逗弄。小公主模樣肖似年秋月,唇紅齒白、頭髮黑亮,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好似會說話一般。
太后抱著不肯撒手,對年秋月說:「今晚小公主就放哀家身邊,叫她跟哀家一同睡吧。」
女兒得了太后青眼,年秋月如何不喜。假意推脫道:「太后喜愛,是小公主的福氣。嬪妾只怕,公主剛剛滿月,正是鬧人時候。累著太后,就是嬪妾的罪過了。」
太后笑著搖頭,「哪裡。你別看哀家沒生過孩子,老五跟九公主,可都是哀家養大的。小公主放在哀家身邊,保準比你養著還要白胖康健。」
康熙看太后著實喜愛小公主,便笑說:「既然如此,又要辛苦皇額娘為兒子帶孩子了。」
太后聽了這話,急忙擺手,樂呵呵道:「不辛苦不辛苦。哀家雖然年紀大了,精神顧不上,幫著你們帶個兩三天,還是能夠的。」
年秋月一聽,女兒不過是跟太后幾日,心中安定,陪笑謝恩。
太后見她知禮懂事,蒙語說的流利地道,心中對年秋月,愈發添了幾分喜愛。
看著天色漸晚,太后對康熙說,「你先回去歇著吧。一路走來,也怪累的。」又囑咐年秋月,「好好伺候皇上。」
年秋月起身領命。康熙又陪著太后說了幾句話,這才帶著年秋月回到平日所居之處蕊珠院。
身邊沒了依依呀呀女兒作伴,康熙頓感寂寞起來。坐在榻上,不由歎了口氣。
年秋月換了衣服進來伺候,就聽見康熙歎氣,微笑著上前柔聲問道:「萬歲爺可是有什麼吩咐,嬪妾這就叫人去辦。」
康熙擺手,「這裡你安排的很好,朕沒什麼要吩咐的。」
年秋月聽了,恭敬點頭,站在一旁,安安靜靜,不發一言。
康熙自己琢磨半天,抬頭一看,她正心無旁騖等候召喚,心中難免慰藉,招手叫她坐到身邊,輕聲問:「站了半日,怎麼不自己坐下。朕平日裡對你們,好似不那麼嚴厲吧?」
年秋月笑了,柔聲回答:「萬歲爺對別人嬪妾不知道。單說對嬪妾,溫存體貼。嬪妾每日裡想起來,都不知該如何感恩才是。」
康熙笑了,「那為何獨自站在一旁?」
年秋月答道:「看萬歲爺想事情,想必是國家大事,嬪妾不敢打擾。」
康熙聽了,點頭說道:「不僅是國事,還是家事,可不就是國家大事?」
想了想,又覺得跟一個妾妃說這些不合適,就此打住話頭。
年秋月何等聰明,立刻就聽明白此事關乎皇嗣儲君,愈發不敢深問。伺候康熙寬衣,端上來雪梨雪蛤湯,幾樣小點心。伺候康熙吃了點兒,天色已經黑了。
康熙坐在燈下,看桌上壘著厚厚的幾方書籍,隨意抽出一本,原來是《元史》。康熙笑問:「你怎麼也看這個?」
年秋月端來洗腳水,坐在小馬扎上,給康熙脫了鞋襪,泡進溫水裡洗腳。抬頭看一眼,笑說:「女子讀書,哪裡比得上男子。不過是隨便翻翻看看,打發時間,等將來公主大了,好教她認字罷了。翻到哪本看哪本,只要是能看書,也不拘什麼。」
康熙聽了點頭,「這話在理。」隨手翻了兩頁,看到成吉思汗一位妃子傳記,問道:「也遂妃也算是成吉思汗後宮幕僚了。你怎麼看她?」
年秋月小心給康熙捏腳,低頭答道:「回皇上的話,臣妾剛看到國母博爾帖,還沒看成吉思汗妃子們呢。」
「哦。」康熙隨手翻了翻,看書頁不像新的,微微一笑,問:「也遂勸成吉思汗,早日立儲,好叫將士子民知道天崩之後,該是誰可依。世蘭啊,你怎麼看?」
年秋月手上微停,隨即放下康熙一隻腳,抱起另外一隻放在膝上,接著捏。嘴裡說道:「各個朝代,都有各個朝代規矩。漢朝也有妃子勸皇帝早立太子。宋朝等朝,亦不乏此類事情發生。臣妾以為,也遂妃此舉,大概是因為她看到成吉思汗諸子各有千秋,對國家之後前途、一統擔心。故而才出此言。那個時候正在打仗,打下來的土地,亦不算安定,自然有那個時候立儲需要。嬪妾不是古人,不敢妄言。」
康熙聽了,放下書,看年秋月一頭烏髮已然散開,釵環盡去,披在肩上,一低頭,偶有一縷搭下來,掃在腿上,輕若鴻毛一般,飄散開來。臉上脂粉也盡皆洗去,燈光下,愈發襯得膚若凝脂,眉目如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雙玉臂,一雙紅酥手,抱著龍足,輕輕揉捏。甚是舒服。
康熙慨然而笑,伸手捏起她下巴,輕輕抬起,叫她與自己對視。年秋月乍然害羞,急忙偏過頭去,柔聲嬌嗔:「萬歲爺~~~」
這一聲,叫的真是柔若無骨。康熙呵呵笑了,鬆手叫她把兩隻腳擦乾淨。半穿鞋走到床邊,坐下,囑咐道:「水交給奴才們倒吧。你隨朕到床上來說說話。」
年秋月低頭忍住胸中翻騰,莞爾道:「嬪妾~~遵旨~~~」
輕移蓮步走到床邊,軟著身子坐下。就有兩名宮女進來,端走洗腳水,挪走燭台。僅剩一個,放在梳妝鏡前。
屋裡頓時昏暗起來。康熙伸開胳膊,年秋月會意,為他去了大衣服,身上僅著中衣。自己也解開扣子,半露胸前肚兜,扭捏著手腳,挨著康熙躺下。
康熙復又坐起來,伸手手來,解開年秋月上衣,藉著昏暗燈光,呵呵笑了,「還是個孩子嗎?繡上兩隻毛茸茸的小貓。」
年秋月給康熙摸的渾身發癢,輕笑著扭腰迴避,嘴裡柔聲回答:「哪裡,是小公主喜歡,愛親著玩。」
「哦?是嗎?」說的康熙興起,俯□來,輕輕親了幾口,抬頭笑問:「是這樣親嗎?」
也是年秋月體質與眾不同。自從生過公主之後,一經男子挨身,便覺渾身筋骨酸麻,動彈不得。康熙又是個中老手,不過兩個回合下來,便喘著氣軟綿綿敗下陣來,如雲朵般臥於康熙身下。
此時只顧得迎合康熙,以求內外歡愉,哪裡還記得身上這位乃是花甲老人。心中縱然偶有不甘,想想自己,年紀輕輕就位居嬪位,比比那些在宮中苦熬,逝去青春年華的老答應、老貴人,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慢慢的,體味出其中樂趣,也愛跟康熙做夫妻。
一面柔聲嬌喘,一面幫康熙褪下中衣,柔柔地說道:「不是的。萬歲爺淨拿嬪妾開玩笑。您——您輕點兒~~」
叫的康熙愈發喜愛。輕輕拉拉肚兜帶子,半推至愛妃脖頸之處,露出如玉般酥胸一抹,埋頭進去,一面舔,一面問:「可是如此?」
年秋月早就軟成一團棉花,渾身上下無有一點力氣。強自用力,往上貼了貼,柔聲埋怨:「都成河了,您也不說去堵堵。」
說的康熙哈哈大笑,就勢硬邦邦送了進去。果然滑膩溫潤,不像剛生過孩子的少婦,倒像初次承歡一般。康熙愈發喜愛,著意多加垂憐。
想宮中女人眾多,各色各樣,數不勝數。然而年輕一輩中,唯獨這個年秋月,本人既有才有貌,家中又有保皇黨。各樣參照起來,比之四大妃,不遑多讓。更為難的,此女性情溫順、見識寬廣。上得廳堂,入得床帳。摸摸這手感,聽聽這嗓音,康熙便覺得,自己年輕了,又像青年時期,那般精力充沛、熱血方剛起來。
待到年秋月終於求饒,康熙仍意猶未盡。年秋月伸手摀住,柔聲勸道:「萬歲爺,明日還有國務要操持,早些睡吧。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呢。」
康熙這才鳴金收兵。年秋月軟著身子起身,給二人換了衣服,又打開櫃子,換了新床單、新被子。好好收拾一番,這才躺回康熙身邊。
昏暗中,就聽康熙說道:「過兩日朕回宮,你就隨朕到皇宮去住。儲秀宮尚且無主位,你帶著小公主住進去。」
年秋月一聽,急忙要起身謝恩。康熙笑呵呵一把拉回懷裡,輕輕揉搓著說道:「傻子,哪有在床上磕頭的。你若想磕,伴駕之時,使勁磕個夠。」
年秋月抿嘴笑了,趴在康熙懷裡點頭,「嬪妾遵旨。謝主隆恩。」
康熙點頭。一夜好睡。
第二天起來,年秋月伺候的,愈發仔細慇勤。熱水、毛巾、洗臉、刮鬍,樣樣親手操持。力爭讓康熙看見自己的好。
康熙剛覺舒心一點兒,就聽三毛子來報,說大臣們到暢春園見駕來了。
康熙臉色一沉,扔了手裡毛巾,恨恨道:「這麼想站隊,朕就不信,不立太子,一個個的還能死諫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八福晉:康熙你個色驢!
眾后妃+眾皇子:罵的好!
43防盜別買
第二章挑唆奴才
於是乎,接下來一個月,李氏忙著收攏人心,四四忙著辦理政務,八爺則是窩在屋裡,仔細回憶著康熙四十三年大事。奈何想了快一個月,居然只能記得模糊片段。出了門,也不過貝勒府一片四四方方的藍天。
聽府裡人說,二阿哥弘昀會背唐詩了,老四聽說了高興,賞了一部新書。八爺暗自嗤笑,不過只活到四十九年的小娃娃,沒興趣。倒是今年春剛出生的弘時,唉,當年,也是自己誤了他,有空,抱過來看看吧。若是能夠,把弘時抱在自己身邊養著,以自己忽悠人的本事,將來,說不定,這孩子還是對付李氏的一大法寶。反正他也是個背叛親爹的主,不管怎麼說,背叛親娘跟嫡母親近,總比跟叔叔親近與親爹叫板,傳出去好聽吧?
望著隔壁高牆,八爺哀歎,「這時候的我啊,你可是看清楚了。老四就是個潛水的,千萬別被他那幅純臣模樣給蒙騙住了啊!」
瑞珠帶著一位老婦人進院門,老遠看著自家福晉對著高牆搖頭,老婦人心生不忍,走到跟前跪下,「主子,老奴回來了。」
八姐扭頭,「陳嬤嬤?奶娘?」
陳嬤嬤低頭,悄悄將淚嚥回肚子,「是,正是老奴。主子,您派二愣去接老奴,老奴一聽,就趕緊回來了。主子,這一個多月,您瘦了,臉色也黃了。」
八姐一聽,頓覺尷尬,老太太,您總不能讓我一個大老爺們成天見的擦脂抹粉吧?看看老太太確實傷心,明白她是真心疼四嫂,歎口氣,親手攙扶起陳嬤嬤,拍著她的手,「回來就好,你還住原來的屋子。弘暉那邊屋子,還照原樣,不必動。這兩天我身子不好,等過兩天,可就有咱們忙了。」
陳嬤嬤一聽,就知道主子要發飆,急忙拉住八姐的手,「主子,不可呀,為人妻者,要寬和惠下,這樣才是賢德主母,……」
「奶娘——,您想哪兒去了?我是說,過兩天,我開始管家,事情太多,就有咱們忙的了。因為我身邊人少,這才接奶娘回來。難道說,我管家就不賢德了?還是堂堂一座貝勒府,主母好好的,要個側室管家?傳出去,給爺丟臉?這才是不賢德、不惠下呢!奶娘您說?」
陳嬤嬤聽了,急忙笑了,「是,是奴才想左了。剛才看您眼神,還以為魔怔了。這會瞧瞧,分明還是我們的好福晉呢。」
八姐陪著笑笑,「奶娘先回屋歇著,晚上再來伺候我吃飯。」
「唉!」陳嬤嬤低頭告退。八姐瞅瞅瑞珠,果真,四嫂九歲成親,年紀太小,不懂事沒經驗,不等自己班底建好,就被大五歲的李氏先來居上,把持住了四貝勒府不說,還把持住了老四上半輩子。唉,瞧瞧瞧瞧,也多虧四嫂能忍。這貼身丫鬟、經年老嬤,個個癡癡傻傻,要想憑這跟李氏鬥,難吶!
瞧瞧四角天空,漫步走回正房,吩咐瑞珠:「去到九貝勒府、十貝勒府裡下帖子,請九福晉、十福晉後個兒過來坐坐。就說,咱們這院子裡石榴熟了。請她們過來嘗嘗。」
瑞珠點頭應下,隨即又問:「主子,要到八貝勒府裡也下帖子嗎?」
八姐腳下一頓,垂眸一笑,「不了,過兩天——再請八福晉吧。」
第二天,四八福晉帶著陳嬤嬤、瑞珠等人到花園裡走走,順便看看,哪裡適合放桌椅,以便明日和妯娌們說話看景。
李氏接到下人稟報,只當是那拉氏心情不好,找兩位福晉說說話。反正,那兩位在家裡的日子,都是不得男人寵愛的,日子過的還不如那拉氏舒心,三個失寵又無子的女人在一塊兒,能掀起什麼風浪來?她就不信,做弟媳婦的,還能拉著大伯子進嫂子屋?隨她們去吧。
也難怪李氏張狂。別看那拉氏佔著嫡室名分,先進門的,可是側福晉李氏。等那拉氏進門,不過九歲女娃娃,家務還是李氏管。直到後來有了大阿哥,那拉氏才開始管家。遺憾的是,因為之前李氏積威甚重,那拉氏就算賢惠,也常常制肘於人。
至於老四第一個女人,通房丫頭宋氏,為人木訥,不懂情調,根本就不能放在眼裡。新進府的鈕格格、耿格格,毛還沒長開,一團孩子氣。想要跟李氏爭寵,至少再過個七八年。也就前年,四爺從南邊帶來的武氏,勉強夠看。只可惜,出身太低,上不得檯面。
「唉,這日子過的。菊花,你帶著李嬤嬤到福晉房裡去一趟,問問她,明天請兩位福晉,可有什麼要準備的。記住,多說好話,千萬別得罪了嫡福晉。」說著,李氏笑吟吟地摸摸膝蓋上纏花錦紋緞子,這個給弘時做個小棉襖,一定喜慶。
菊花急忙笑著答應,心中暗道:您得罪福晉的次數還少?嘴上只得說,「是了,奴才一定好好說。就說福晉您問,那邊福晉有什麼缺的,只管開口,奴才跟那邊福晉身邊人,是一樣的,叫她千萬別客氣。」
「嗯,」李氏滿意了,「去吧。」
菊花笑著出來,叫來李嬤嬤,帶著兩個小丫鬟,一同到正房裡,照著剛才的話說了一遍。站在地上,等四福晉說話。
往常那拉氏能忍,都是淡淡說兩句,就放她們回去。今日,碰上八姐,更是個能忍的主。聽著小丫頭伶牙俐齒,說什麼缺什麼不用客氣,直接叫人到西邊院子拿就行。兩位阿哥年紀小,很是用不著那麼許多。
八姐只當沒聽見,依舊靠在床前看書。一面看一面琢磨,老四家裡藏書還真不少。怪不得,後來弘歷要弄什麼四庫全書。敢情,要是不弄個全書,還真比不上他阿瑪收藏。那凡事都要壓老爹一頭的弘歷,還真是處處都要彰顯自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菊花等了半日,不見福晉搭理自己,大膽抬頭,猛然看見陳嬤嬤冷著一張臉,瞪著自己,趕緊低下頭來,悄悄瞥一眼李嬤嬤。李嬤嬤仗著是李氏奶娘,平日裡主子們都給半分薄面,笑著又把菊花的話重複一遍。
瑞珠瞪李嬤嬤一眼,上前換茶,問:「主子,您看今天這茶沏的怎麼樣?」
四八福晉點頭,「今日還好,昨天的太滿了。需知,過滿則溢。收了吧,倒白開水我喝。這茶的味道——怪怪的。」說著,抬頭看李嬤嬤一眼。
李嬤嬤心裡一驚,怕那拉氏再說出什麼來,顧不得規矩,急忙上前賠笑,「福晉說哪裡話,這茶是今年南邊兒新送來的。我們福晉都捨得喝,全送到您這兒來了呢。」
「哦?你們福晉?」八姐笑的更甜了,摸著書頁,看著李嬤嬤,等著她自圓其說。
李嬤嬤心知嘴漏說錯了話,急忙跪下,「福晉饒命,奴才說錯話了。奴才是說,側福晉,側福晉沒捨得喝。」
八姐微微一笑,放下書來,款款站起,輕輕上前,當著菊花的面,親手扶起李嬤嬤,柔聲安撫:「罷了,誰還沒個說錯話的時候。不管怎麼說,你也是這府裡老人兒了。今日之事,暫且記下,等日後,您若是不再犯錯,我自然不會罰你。嬤嬤回去,也別跟你們側福晉說了。免得她為了規矩,再責罵於你。」說著,叫來菊花,「扶嬤嬤回去吧。難為你們,大晚上跑來,瞧瞧,就算是秋天了,跑來跑去,也怪熱的不是?」
菊花跟李嬤嬤狐疑,今天福晉是不是笑的多了?互相看一眼,再瞧福晉,早已經坐回去看書了。這倆人這才行禮告退。
瑞珠瞪著二人背影,直到二人出門,這才罵出聲:「呸!什麼玩意兒!」
八姐眼睛盯著書本,嘴上笑著埋怨:「這會子厲害起來了?剛才做什麼去了?」
「福晉!」瑞珠低頭,捏著衣角,紅著臉不敢回答。
陳嬤嬤看不下去,「福晉您別怪瑞珠,之前瑞珠有次說錯了話,側福晉當面沒說什麼,背地裡,可是在貝勒爺跟前落了您好幾次面子。瑞珠這也是怕您再受委屈,才忍了的。」
「忍?忍也有個限度。看看如今咱們這個樣子,也就是爺怕傳出去寵妻滅妾的名聲不好聽,我還能住在正房。要是再忍下去,只怕,往後,咱們主僕,都該柴房蹲著去了。」
八姐一發怒,陳嬤嬤、瑞珠早就領著屋裡的人跪下去。以前大阿哥在,還好些。如今,大阿哥沒了,府裡所有小主子,都是側福晉所出。平日裡,正房的人,誰沒受過氣。今日福晉這麼一說,全都想起委屈來,個個紅著眼,低頭不敢說話。
八姐挨個掃一眼,擺擺手,「都起來吧。你們給我記住,別說大阿哥夭折,就是我一輩子不生不養,我也是御賜的嫡福晉。而你們,都是我身邊的人。論起來,咱們府裡下人,就是爺身邊的,也不能隨便給你們臉色瞧,更別提在我跟前張狂。今日李嬤嬤那事,我睜隻眼閉只眼,是因為我賢德。但是,你們個個的任由個老婆子在主子跟前撒野,就是不忠,是無能。往後再遇上這種事,該動嘴就動嘴,該動手就動手,個頂個站著,還等著主子跟她鬥嘴不成?」
眾人聽了,心中納罕,福晉素來賢良淑德,因李氏先進門,又大福晉五歲,從小,見了李氏,都親熱地叫她側福晉姐姐。怎麼今天居然說出這種話來?轉念一想,大概是大阿哥沒了,福晉心中有氣,脾氣這才變的焦躁些。當即答應,「奴才們知道了。」
八姐點頭,「知道就好。往後,要是再有這種事情,別等我發話,該怎麼說,怎麼做,你們自己掂量。記住,你們是嫡福晉身邊伺候的人,凡事給我拿出正房裡架勢來。別叫那些貓兒啊狗兒的,一句話就給嚇趴下。」
福晉說的好笑,這些人都趕緊跟著答應。八姐看著差不多了,吩咐一聲:「瑞珠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回去歇著吧。明天九福晉、十福晉過來,都給我打起精神好好伺候。」
陳嬤嬤領著眾人答應,打簾子出去。瑞珠上來給八姐卸釵環。一面梳頭,一面問:「主子,明天是不是要找側福晉麻煩啊?」
作者有話要說:買了也不怕,到時候就會放上來
沒法子,盜文網站,防不勝防。親們可憐可憐俺,寫文實在不容易,嗚嗚,看偶滴熊貓眼
52故人之後
第五十二章故人之後
難怪病公子年熙志趣滿滿,只因他自認親姥爺跟皇帝交情頗深。帶著小廝坐車,出門望西,直奔圓明園大門。看門外侍衛隊列,便知御駕已到。年熙也不謙虛,直命小廝到側門出敲上一敲,不多時,就有雍親王府侍衛出門問:「何人?」
那小廝不卑不亢遞上拜帖,上寫「康熙辛卯舉人、已捐陝西監察副使年熙求見雍親王。」侍衛接了拜帖,本想直接打發走了了事。轉眼看見年熙站在馬車之前,瞅著滿幅御駕,眼中全無懼色。侍衛還當是這位公子身後多大勢力。又算一算辛卯舉人,看來這公子中舉之時,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可謂神童。自古有訓:莫欺少年窮。何況當今尚在園中賞玩,若是傳了出去,說自家王爺不近人情,怕就不好。心中想定,便對著年熙小廝拱手:「今日園中有貴客,怕是我家主子不得空閒。我這就入內稟報,若是不能即時接見,還請公子莫要著急才是。」
小廝自然笑著拱手道累,說幾句「不妨事,我家公子不過是遊玩遊玩,不急不急。」
侍衛關門,抽身入內。沿著曲折小橋,過了河面,沿湖岸走了一刻,方見福海邊上,涼亭前,一眾人簇擁著,圍在康熙身邊,賞菊吟詩。侍衛不敢輕易打擾,只得在遠處湖邊柳樹下悄然站定,等候主子瞅見詢問。
弘時正因一個腳韻沒壓好,抓耳撓腮。冷不丁瞧見側門侍衛站在柳樹下張望。看看四爺,正陪著康熙說話,一時顧不上這邊。伸手招那侍衛近前,問道:「你不好生守門,怎麼來這兒了?」
侍衛這才把年熙拜訪一事說了。恭敬遞上拜帖。
弘時著小太監接過來,微微看一眼,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小神童年熙公子。平日來爺兄弟們正忙著進學。今日倒是湊巧,偶得空閒。罷了,你請他先到武陵春,我書房裡坐著。等會兒我作完詩,就去會會神童公子。」
侍衛得了消息,躬身應下出去。
弘旺早寫好了一首賞菊詩,仔細潤色了,正想著呈上御覽。不經意瞅見弘時跟侍衛說話,講什麼「神童」長短。瞅著康熙等人未曾留意這邊,湊過來問:「誰家神童,弟弟也瞅瞅?」
弘時也不瞞他,湊過來附耳道:「還不是年羹堯家那個病公子,整日裡啥也不幹,成天作詩作畫的。我聽這陣仗,跟弘歷那丫有八成相似。今日他遞貼拜訪,咱哥倆兒藉機會會。若真是弘歷那小子,嘿嘿……」
弘旺瞧他一臉酸,不由摸摸肚子,還好今日吃的不油膩,沒能當下吐出來。咳嗽一聲,壓壓胃氣,呵呵笑道:「還是三哥您自己會吧。不是他倒也罷了,若真是他,弟弟我怕一不小心,拿了侍衛火槍走火崩了他。」
弘時聞言,正色道:「那可不行,殺人償命。」
說的弘旺呵呵笑了,擺手自去遞詩稿,請康熙品評。康熙接過來看了,順手遞給四爺,「弘旺作詩,倒是平和中蘊含波濤,難為他這麼小,居然胸中有溝壑。」
四爺聞言,急忙接過來看了,斟酌著笑答:「都是師傅們教導用心。說起來,多虧皇阿瑪給上書房挑的好師傅。弘旺剛啟蒙時候,常常字都記不全。兒臣常常擔憂,怕他學的慢,沒想到,自從入了上書房,倒是通透不少。」
說的康熙高興起來。接著,就有弘時、弘晝、弘瞻各自遞上來詩畫,請康熙御覽。
康熙一一看了,弘時的雖不算十分好,到底比弘晝那一幅亂塗鴉強。至於弘瞻,純屬沒事兒湊熱鬧。四爺陪著瞧了,看康熙高興,難得沒給幾個兒子冷臉看。
不一會兒,又有二格格、弘春過來,送來惠妃、宜妃、榮妃等女眷賞菊詩作,德妃不擅作詩,描了一幅菊花繡樣充數。今日不過是出門散心,康熙便不理論。瞅見大格格、二格格、弘春作的詩,康熙誇讚道:「咱們家姑奶奶文才,倒是直逼詠絮啊。」
弘春淡笑不語。二格格難得低頭不好意思起來,她自幼不善詩詞,今日這首,還是八姐看她實在作不出了,悄悄給她捉刀才得。和著八姐誑皇帝,二格格多少還是不好意思。
這等小事,康熙自然不知。看看天空瓦藍透亮,望望湖面波光粼粼,當即詩性大發。正想取筆吟書之時,遠遠望見湖邊走過一人。雖為少年弱冠,然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行動在垂柳湖畔,猶如一縷秋風,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怡人風姿。
康熙停筆問道:「那是何人?」
四爺順著康熙目光遠望,不知根底,便看弘時、弘旺。弘旺乖乖站在一旁不吭。弘時無奈,硬著頭皮近前,說了請年熙進園,以文會友之事。
康熙聽見「年熙」二字,想了想,問道:「與年希堯、年羹堯可有親?」
弘時想了想,說道:「這倒不太清楚,孫兒只看拜帖上有辛卯舉人幾個字,想著人家年紀輕輕,就考了舉人,便想結識一番,好學些經世治學。並沒問是那家出身。不過想那『年』姓,也不常見。沒準兒,還真是年貴妃娘家親戚呢。」
四爺聽他輕易說了後宮女眷,悄悄瞪他一眼。好在到底隔著輩分,康熙不甚在意,笑呵呵點頭,「既然你想以文會友,不如叫他過來。朕也想看看,十三歲就考上舉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神童。想當年,納蘭容若十三、四歲之時,也不過如此呢。」
弘時原本擔心年熙真是弘歷,一旦面見康熙,少不得出什麼ど蛾子鬧騰。踟躕著不敢應聲。倒是弘旺悄聲在旁提點:「去叫他來吧。我剛瞅了一眼,那走路姿勢,絲毫沒弘歷當年王八之氣。不妨事。」
弘時聽了這話,心中暫寬。恭敬答應一聲,帶著御前侍衛,去喚年熙。不一會兒,一行人就帶著個風流弱冠少年公子,來到御前。
早在康熙要弘時宣年熙來時,二格格、弘春就迴避了。二人領著宮女、嬤嬤,回到圍屏之後,給惠妃、德妃幾位老奶奶說了前頭康熙帶著兒孫們詠詩之事。聽聞年熙也來了,惠妃微微一笑,默默不語。倒是榮妃,因兒子喜愛舞文弄墨,耳濡目染之下,對這位小神童略有耳聞,和藹問道:「那個年小公子,可真如傳聞中所說,十分聰慧?」
二格格笑而不答。倒是弘春年紀小,不用十分避嫌,開口答道:「回榮妃娘娘話,我等並未見到年公子。不過,聽皇爺爺說,年公子乃是舉人出身。小小年紀就考中舉人,想必應當是聰明的吧。」
大格格扶著肚子在旁說道:「這事我倒聽過。色布騰他阿瑪前些日子負責與西藏來人交涉。禮部那邊年希堯大人也出面了。聽色布騰他阿瑪說,年大人好多折子,都是他侄子年熙公子幫著起草潤色的呢。可惜,年大公子身子隨他外祖父納蘭容若先生,十分虛弱。故而,很少出門。」
「哦!」眾人聽大格格說了這話,便知年熙正是年貴妃侄子,論起來,還是惠妃娘家親戚,不好多說,一個個的只管賞菊看景。八姐坐在一旁,聽大格格說完,對著她笑笑。大格格微微點頭,母女倆坐在一起,只說些育兒經之類的。
過一會兒,二格格、弘春抽身到廚房去一趟。不一會折身回來,身後嬤嬤、太監抬著幾個朱紅食盒回來。幾個擺到女眷這邊,幾個送到前頭康熙等人處。康熙嘗了,少不得賞賜二格格、弘春一番。惠妃等見了,自然隨著康熙行事。不一會兒,二格格、弘春身後小丫鬟便抱了一堆好東西。
八姐看她們抱不動了,擺手吩咐:「先去把東西送回去,稍後再來伺候格格們。」丫鬟們聞言告退。不一會兒送完東西回來,懷裡抱著一對土瓷大肚細口花瓶。大格格瞧見,笑著問:「叫你們送東西,怎麼反而又拿了東西回來?」
二格格瞅了瞅,搖頭道:「這東西不像園子裡的,哪來的?」
丫鬟這次笑道:「奴婢們回來路上,碰見萬歲爺帶著年公子逛園子,年公子說,久聞圓明園好風光,今日有幸一見,十分喜愛。打擾王爺,實在過意不去。這兩個瓶子,就是年公子送的謝禮。王爺讓我們抱回來,交給福晉放置。」
八姐仔細瞧了,心中暗暗點頭:到底是年希堯侄子、納蘭容若外孫子,瞧這瓶子燒的,古樸而不拙,淡雅而不俗,配著湖邊雪球似的白菊正好。想了想,叫瑞珠剪了菊花,湊成繡球似的兩瓶,吩咐小太監,重新送過去,請康熙賞玩。
不一會兒,就有康熙派人傳話,說這瓶子配花十分喜愛,先帶回暢春園,給小公主玩玩。過兩日再送來。
八姐聞言,看看德妃,笑道:「既然是給小妹妹玩,送她得了。左右都不是外人。」
德妃微微一笑,拉著八姐手說道:「難為你有心了。」
十三福晉在旁邊看了,只覺得德妃一見「四嫂」,把自己全都給忘了。連帶著十四福晉也沒如今四嫂得德妃喜愛。想想當年十四尚在之時境況,真如翻了個個兒一般。不由慢慢歎息一回。
八姐眼尖瞧見,沖大格格使個眼色。大格格會意,扶著肚子,借口想請十三嬸嬸、十四嬸嬸幫著給選個花樣,好將來給孩子做衣服,拉著二人走遠。
八姐這才笑著對惠妃、德妃幾位老額娘說道:「不知今日傍晚,可是要在園中用飯?」
宜妃咯咯笑著擺手,「我看不用。吃了一頓又一頓的,好道咱們多沒成色似的,見了好吃的就走不動。」說的大家都笑了。
榮妃想了想,問道:「要不先準備著吧?萬一前頭賞景乏了,還能先墊吧墊吧。」
正說著,前頭來人傳話,說康熙帶著年公子到誠親王家園子裡去了。如今天色已晚,就不請諸位娘娘們去逛。諸位娘娘可先行至暢春園候架。
惠妃帶著眾人站起來聽了,笑著應下。八姐命人重新擺上茶果,吃了一會兒,惠妃帶頭,領著宜妃、德妃、榮妃等人走了。德妃腳步略緩,走在最後。趁人不備,往八姐手上輕輕拍一拍,這才帶著人跟上去。
八姐低頭看看手,微微一笑,扶著肚子,送幾位老額娘去暢春園歇著。
四爺伴駕遊園,至晚方回。「夫妻」二人累了一天,臥房見面,顧不上多少,各自梳洗了躺到床上緩口氣。
隔了一會兒,歇過來了。八姐才聽四爺慢悠悠說道:「老爺子把年熙帶到暢春園住下了。」
「啊?」八姐糊塗了,按道理,不應該挑個孫子帶回去?帶一個成年病公子回去,算個什麼道理?
四爺也覺得奇怪呢,聽見八姐吵吵腳抽筋,做起來給她揉著,一面說道:「自從二哥去後,老爺子這兩年做事,越來越不按常理出牌了。」
「夫妻」二人奇怪了:老爺子肚子裡,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作者有話要說:皇家劇院小劇場:
紅麗:嗚嗚,我不要嫁給弟弟,爹,俺滴親爹,給俺抬旗唄
四四:好,認做我干閨女,封為公主,嫁到蒙古去
紅麗:弘晝,俺愛你,俺非你不嫁,你可得非我不娶
弘晝噴奶泡泡:你是誰?俺不認識
貌似最近耽美看多了?哦,好吧。最近很忙,抽空來更。大家偶爾來看看就行了
53戲園諷君
第五十三章戲園諷君
其實,那「夫妻」二人還真是誤會康熙了。
若說康熙對兒子、孫子們一個個提防的緊,對年熙這個弱冠少年,卻沒那麼多顧忌。一來這孩子年幼體弱,二來他家沒出皇子,於事無礙。三則,看見年熙,便想起他姥爺納蘭容若。想當年,納蘭這麼大時候,自己也是意氣風發、血氣青年一位。哪知道,納蘭這麼早就去了。時隔多年,難得年熙與納蘭性情相似,看看他,好歹能追憶往昔。康熙畢竟老了,禁不住就要回憶過往崢嶸歲月。
年熙隨住在暢春園裡,得了康熙恩典,偶爾還能去拜見姑母年秋月,其餘時候,為避免惹是生非,都窩到屋子裡不出來。如此宅了幾日,又病倒了。
年秋月知道大侄子素來體弱多病,又是康熙親自帶到園中,對他照顧,十分盡心。這日,暢春園公主嚷嚷著要去外頭摘花,年秋月想著幾日不曾見大侄子,便領著宮女、嬤嬤們,抱著小公主往年熙所住齋立館四周。離館老遠,就聽見幽幽笛聲。年秋月叫嬤嬤們帶著公主在一旁玩耍,站在花陰裡聽了一陣,默默感慨:年熙一個孩子,怎麼笛音中一股子悲涼之氣?
正想著,早有人通報年熙。病公子迎上來,舉著扇子樂呵呵打恭:「給貴妃娘娘請安。」
年秋月點頭,命他免禮。年熙直起身,又作揖道:「侄兒見過姑姑。」
年秋月淡笑,「骨肉至親,不必多禮。」姑侄倆選一處有風有景地坐了,年秋月柔聲問:「怎麼小小年紀,笛音用的這麼低?你這樣年歲,正當意氣風發才是。」
年熙低頭苦笑,「成日裡病懨懨的,哪裡還有什麼意氣?太醫都說不出我究竟得了個什麼病,每日裡用藥診治,不過是熬日子罷了。好在我下頭還有幾個庶出弟弟,父親那邊應該不會太難過。只是母親只我一個兒子,我若去後,不知她晚年可該如何過。」說著,便低下頭去。
年秋月沉默一刻,紅了眼圈慢慢勸道:「有病就治病,體弱就調理。缺什麼只管用就是。咱們家又不是吃不起好藥的窮苦人家。你再這樣自暴自棄,豈不更是不孝?」
年熙聽了,不願多講,點頭敷衍:「姑姑說的是。侄兒再也不會這麼想了。」
說著,瞧見不遠處小公主抓著蟹爪菊來回搖晃,看那架勢,似乎要拔起來。嬤嬤們又哄又勸,小公主死活不依。
年熙扭頭笑說:「小公主身體康健,姑姑後半生——總算有依靠了。」
年秋月望望小公主,微微一笑,輕飄飄的說道:「都是皇恩浩蕩。」
年熙聽了,默默歎了口氣,轉而問道:「過幾日就是中秋,侄兒想回家去了。」
年秋月點頭,「也好。回去好好休養。你雖然是有弟弟的,可他們哪裡能跟你這個嫡長子比?只要你好好的,別說你母親,就是你父親,也是十分欣慰的。你呀,就是心思太重,面上看是位翩翩公子,心思比姑娘家還要細膩。凡事要寬心,想太多了,反倒於身體無益。」
年熙還未答話,就聽康熙在身後竹叢中說道:「貴妃所言有理。」
姑侄倆吃了一驚,站起來看時,卻見康熙從竹叢後走來,身後還跟著一隊伺候的太監、宮女。姑侄二人急忙行禮,小公主也由嬤嬤抱著,過來問安。
康熙坐到方才年秋月軟墊上,免了眾人禮數,抱過來小公主在懷,笑問:「怎麼,熙兒在朕這園子裡住的不習慣?才幾天就要回家了?」
年熙急忙彎腰請罪說道:「臣惶恐。只是中秋要到,想與父母團聚。」
康熙點頭,「是該回去。過了節還回來,朕也想著幾位皇孫也得拉到暢春園裡,好好教導了。你回來正好跟他們作伴。」頓了頓,說道,「你姑姑說的是,你這孩子,心思太重,當年你姥爺都比不得你愛多想。回家團圓團圓,還來暢春園住著。有事兒沒事兒跟朕幾位皇孫說說話,年輕人麼,總要多走動走動,才像個樣子。你老悶在屋裡,前幾日還好好的,不是要悶壞了?」
年熙聞言,領命不提。第二日,拜別年秋月回家。年希堯、年羹堯已經在書房等他。聽他說明過了節還要到暢春園伴駕,並可能做皇孫伴讀,年羹堯沉吟一會兒,皺眉問年希堯:「皇上這是什麼意思?熙兒都捐官了,怎麼還能做皇孫伴讀呢?」
年希堯想了想,問:「熙兒,皇上明說讓你做伴讀了?」
年熙搖頭,「這倒不曾。可若是不做伴讀,怎會留孩兒常跟皇孫們來往?」
年希堯兄弟倆聽了這話,對視一眼,齊齊笑道:「不過是皇上體諒咱們家,想讓你多見見人,開懷開懷罷了。皇子皇孫們都是豁達之人,你跟著也能開心些。」
年熙心裡漸漸明白,點頭道:「大爺、父親放心,孩兒記下了。咱們家是皇上的奴才,只要是皇上喜歡的,咱們家自然要護著。」
年希堯點頭,「是這麼個理。」
年羹堯則是皺眉,「不知皇上最喜歡哪個皇孫?」
年希堯、年熙齊齊搖頭,「除了理郡王,實在是不清楚。只是,理郡王早就過了進暢春園讀書年紀了。」
爺兒幾個商量一會兒,不得要領,只得靜觀其變、隨機應變。年羹堯又關心幾句年熙身體,便叫他回後堂拜見祖母、母親。
兩位夫人見年熙平安歸來,更是高興。拉著心肝寶貝叫著。年熙訴說一番思念之情,又說年秋月在暢春園內過的日子。年二夫人頷首不語,倒是年老夫人,拿著帕子擦擦眼角,念叨一句:「我可憐的兒,到了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左右少不得勸解一二。一家人團圓,等著過節。
到了中秋前日,暢春園來了幾位太監。說是蒙皇上恩賜,請後宮妃位以上家眷明日入宮,與娘娘們一同聽戲,共享天倫。每家准去四人。年家人自然千恩萬謝磕頭接旨。送走太監,年老夫人便與兩個兒媳商量去看戲人選,老夫人與兩個兒媳自然是要去的。另外一位,老夫人看看大兒媳身後大孫媳,再看看二兒媳身後嬌滴滴站著的孫女。姑嫂二人,讓誰去不讓誰去,都不合適。最後老夫人拍板,派人請來年秋月的姐姐,早年出嫁的年大姑奶奶年春華。橫豎是貴妃親姐姐,她去比貴妃侄媳婦、侄女去,都合適,還沒人挑理兒。
當即,就派人趕往大姑奶奶家送信兒。年春華與年秋月姐妹多年未見,在婆家得了這消息,還猶豫中秋不能在家侍奉公婆,怕長輩、女婿怪罪。哪知公婆二人一聽是探望貴妃,便十分通情達理。命女婿趁著月色,親自送回娘家。年春華這才安下心來,入內拜見母親,是夜住在年老夫人院子裡,單等第二日姐妹重逢。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年家上下就起床忙活。年老夫人與年大夫人、年二夫人連同年春華,皆按品大妝。稍微用些糕點,重新教導了隨行丫鬟們,年希堯、年羹堯便入內,說時辰到了,請年老夫人與姑嫂三人出門上車。
年希堯、年羹堯親自護送,到暢春園大門外,就有小太監上前打千兒。問明是年貴妃家眷,趕緊滿臉堆笑請了下來,換轎子入內。走了不知有多遠,才聽見有宮女通報,說到了。轎子便穩穩當當停下了。
年老夫人趕緊扶著丫鬟出來,帶著兒媳、閨女們進了一處院落。只見戲台上幾個小旦正在依依呀呀唱著小戲,戲台底下,前排中間略靠右座上,正是自家娘娘。一旁三三兩兩坐著幾位宮裝麗人。
見四位誥命夫人進來,除卻年秋月,其他幾人皆起身相迎。年秋月微微一笑,擺手道:「是我娘家母親與嫂嫂、姐姐們來了。妹妹們不必驚慌,還是坐下聽戲好。」
年老夫人看眾位主子們坐下,這才戰戰兢兢上前行禮。年秋月一把挽了她的手,拉在身旁坐下,又請兩位嫂嫂並姐姐坐了,這才笑說:「我昨日還想,母親跟嫂嫂們定是要來了。只是沒想到,姐姐也來了。」
年春華欠身說道:「久不見娘娘,心裡著實想念的緊。」
年秋月點頭笑道:「日後若是有空,姐姐只管遞牌子來見就是。咱們姐妹也好說說體己話。」
年春華急忙站起來應了。年秋月伸手拉她坐下,姐妹倆敘一番別情,66續續就有不少嬪位主進院子來。院中人位份,以年秋月最高,故而,年老夫人坐著,還算安然。
又過一會兒,看著院中差不多坐滿了,只有前排居中位子沒人。年老夫人坐不住了,悄聲問年秋月:「怎麼不見幾位妃位娘娘,還有另外兩位貴妃?」
年秋月微微一笑,說道:「佟貴妃在紫禁城沒來。和貴妃身子重,養胎呢。至於幾位妃位主,另有一處陪著。今日這院子裡,只有我與幾位嬪位、貴人妹妹,母親、嫂子只管好生看戲玩耍。」
年老夫人聽了,便知那些受寵、有臉面的定然伴駕呢,自家女兒過的日子,定然百般不如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連帶著好好的戲,也不愛看了。
年秋月可沒那麼想。論起來,她晉陞太過迅速,正是要低調之時,康熙把她從風口浪尖撥出來,已經是天大的恩德。此刻舒心還來不及,哪裡會拈酸吃醋。
喜盈盈看著台上悲歡離合,時不時跟年春華說些話。不知不覺,午飯上來了。就在戲台前跟眾人吃了飯,賞了戲子,叫她們歇歇再唱。一面吃,一面靜心聽前頭隱隱約約傳來鑼鼓之聲。也不知是誰編的詞,陪著二胡、梆子,唱出來忒有意思:
一份家產幾兒爭,爭啊爭啊爭啊爭
老二氣死老大懵,懵啊懵啊懵啊懵
老三、老五不管事,咿呀呀咿二呀
老六早死老七是省油燈
可惜老八沒兒子呀,沒兒子
老九、老十一個裝精來一個裝瘋
就剩老四還能拿出手
就怕辜負手足情
哎呀,繁華過後煙花夢,夢啊夢啊夢啊夢
多勸世人多向善,生不帶來死後空
與其三妻與四妾,咿呀咿二呀
不如一個菠蘿一個坑,
一呀一個坑
年秋月聽了好笑,一旁安嬪仗著年紀大,在年輕的貴妃面前偶爾倚老賣老笑道:「真是有趣兒。哪個人這般大膽,竟敢在園子裡唱這樣的事兒。」
年秋月微微一笑不語,倒是敬嬪笑說:「聽著好像是民間富戶家事。怪有意思的。」說著就問年老夫人民間爭家產之事。
年老夫人不敢說實話,只得敷衍道:「那不過是戲文兒中說的,平常老百姓家裡,能有四五個孩子養活就不錯了。這還是兒女都算。哪裡就能一生生十來個?
敬嬪、安嬪皆一笑不語。沒過一會兒,這邊戲也要開鑼,卻聽前頭一陣喧嘩。年秋月奇怪,命人前去看看,別出了什麼大事。哪知這邊人還沒過去,那邊康熙近身太監早飛奔過來,磕頭回話:「年貴主,萬歲爺突然暈倒。佟貴妃、和貴妃皆不理事。幾位妃位主子商量,請您去主事。」
年秋月一聽,騰地站起來,扶著桌子問道:「你說什麼,皇上突然暈倒了?」
54儲君已定
第五十四章儲君已定
來報信的是康熙身邊總管太監三毛子得意弟子小樂子,此人聰明有心眼,遇事不慌張。見年秋月險些站立不穩,急忙勸道:「年貴主您別急,幾位妃位主子以及請太醫去了。只是如今園子裡正宴請百官誥命,敢問如何處置才是。」
年秋月側目看一眼身邊諸位嬪、貴人們,再看年老夫人等娘家人神色擔憂,心中反倒漸漸安定下來。想了一想,說道:「萬歲爺身邊都有誰伺候?」
小樂子回話:「惠妃、宜妃、德妃、容妃、良妃、宣妃並幾位嬪位主、貴人小主們都在。另外還有直親王、誠親王、雍親王、恆親王等幾位皇子王爺。百官中張廷玉等大人也在殿外候著。」
年秋月點頭,吩咐道:「既然如此,請年老夫人等家眷先候著,妹妹們且安心坐一會兒。本宮前頭看看。若到傍晚無其他旨意,就各自回去歇著吧。」
敬嬪、安嬪得了旨意,帶著其他貴人們行禮應下。年老夫人也領著兒媳、女兒答應下來。年秋月看此間無事,便招來小轎,帶著小樂子等人,急忙忙往康熙住處春暉堂而去。
到了殿外,果然百官重臣皆三三兩兩守著,不敢離開。見貴妃轎子前來,皆迴避開去,倒是年羹堯對著轎簾看一眼,跪在道旁請安。年秋月看外臣避開,也不好跟年羹堯說話,直接下轎子,扶著小樂子到殿門出通報。
如今園子裡,年秋月位份最高,親王見她都要行禮問安,也沒什麼人難為。不過一會兒,就有小太監奉了惠妃、德妃幾位老妃子之命,來請年秋月入內。年秋月扶著小樂子疾步走進,剛繞過屏風,見幾位太醫貼著牆根站著。來不及問太醫康熙情況如何,就見大福晉連同十三福晉迎面走來,八姐挺著肚子,丫鬟攙扶著,緊跟在大福晉身後,便知幾位王爺也在。正琢磨是否迴避,就聽八姐說道:「貴妃娘娘可來了,萬歲爺醒了,請您呢。」
年秋月這才點頭,宮女打簾子,越過門檻進去。大福晉扭頭看八姐、十三福晉一眼,看她二人皆老老實實站著,冷哼一聲,不說話了。心中暗暗嘀咕:若是仁孝皇后在,哪裡輪的著她一個小丫頭上前顯擺!
碧紗櫥內,康熙已經清醒,捂著胸口哼哼啊啊,不住碎碎念叨。因眾位皇妃在,直親王胤褆、誠親王胤祉、雍親王四爺連同恆親王等十幾位大大小小的王爺、貝勒,連同弘皙等幾位年長皇孫,早就躲到屏風後頭避開。唯獨二十四皇子實在太小,個子還沒桌子高,不用避嫌,此刻扶著康熙的手,站在床頭。惠妃領著其他妃子們讓開一條路,等年秋月幾步趕到床前,福身行禮。二十四皇子也趕緊行禮問安。年秋月領了康熙旨意站起來,略一扶二十四皇子,點點頭,轉而說道:「萬歲爺,臣妾來了。您龍體可還好?」
康熙睜眼看她一眼,說道:「朕還好。今日之事,朝政由誠親王、雍親王二人共同治理。後宮之中,佟貴妃不管事,和貴妃身子重了,就由你領著嬪妃們管著吧。有什麼事,你拿不定主意了,就跟和貴妃商量。」
年秋月心知自己能有今日殊榮,多虧了沒兒子能拼哥,正是此刻康熙最需要的保皇黨,也不含糊,正色頷首應下。等了一會兒,看康熙沒再說話,便柔聲問:「萬歲爺好好休息,為免此處喧嘩,擾了您休養,臣妾先帶妹妹們各自回去。留下兩位照顧萬歲爺,過兩個時辰,再派人來換班。後宮嬪位以上輪班伺候,您看可好?」
康熙聽了點頭,抬眼往後瞅了瞅,指著密嬪、勤嬪說道:「你們倆留下,其餘人,都回去歇著吧。」
眾妃嬪聞言,皆行禮應聲。以年秋月為首,按列退出,位份低的回去歇著,位份高的,跟著年秋月安排園子中各家命婦回府,以及其他瑣事。好在這時候各方都在觀望,沒有大舉動,一切還算順利。
密嬪、勤嬪看康熙還有話要對幾位皇子說,便請了旨意,到外頭給康熙熬藥、熬粥。出門看大福晉、八姐、十三福晉都在,便勸道:「幾位福晉先回去吧。萬歲爺這邊有我們呢。」
大福晉看一眼八姐,八姐自知此時不應出頭,自然一切隨「大嫂」行事。倒是十三福晉,出聲問道:「萬歲爺可用什麼藥,我去煎吧。兩位姨娘歇著,一會兒得了,我送來,還要請二位姨娘端進去呢。」
大福晉瞥十三福晉一眼,暗道:這丫頭倒是討巧。八姐緊隨大福晉行事,凡事不肯出挑。聽見十三福晉自告奮勇,心中訕笑一番,臉上依舊是擔憂神色。
密嬪、勤嬪都伺候康熙多年,身邊各有皇子傍身,怎會不知在某些時候,皇子福晉幾乎等同於皇子。當下不敢應承,只是說請十三福晉在這裡候著,怕一會兒萬歲爺有事傳召。十三福晉這才點頭,看二人攜手到後面小廚房去了。
妯娌三人並排站著,靜靜聽碧紗櫥裡融融細語。過一會兒,密嬪、勤嬪領著宮女端藥、粥過來,恰好幾位皇子打簾子出來。直親王胤褆為首,哥兒幾個按序出門。胤褆站在門口略頓一頓,看一眼大福晉,說道:「皇阿瑪這裡暫時無事。你留著也幫不上忙,先跟爺回府,給皇阿瑪唸經祈福才是正理。」
大福晉聽明白胤褆話裡意思,頷首隨他一同離開。八姐扭頭看四爺跟著胤祉出來,便也隨著回圓明園。十三福晉還想留下來一表孝心,十三伸手拉她走了。出了暢春園東門,上了車,看四下無外人了,十三福晉問:「怎麼樣?可有什麼不好?」
十三搖頭不語,幽幽歎氣。半晌才交待:「往後說話做事萬萬小心。聽馬奇、年希堯回報,應該是原八福晉郭絡羅氏又不安生了。今日戲詞,說的就是那些不好的話。直把老爺子暗諷地比商紂還好色殘忍,幾乎就要殺妻滅子了。待到馬奇、年希堯帶人去抓那些戲子,居然跑的一個不剩。老爺子一口氣沒憋住,暈了過去。剛才醒來,居然提也沒提此事。八成,心裡又想別的呢。」
十三福晉點頭不語。
再說直親王夫妻倆回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如今皇子中,數他最大,論軍功,數他最多;都是庶出,誰也不比誰高貴。本以為這些年過去,老爺子對自己多少還能再看一眼。哪知道,瞥也不瞥自己一眼,直接將朝務交給老三、老四。嘴上不說,心裡難得不平。大福晉知道他心裡難受,本想出言諷刺一二,轉念一想,他畢竟是孩兒他爹,夫妻二人榮辱與共。心中也跟著埋怨康熙偏心。越想越難過,竟然掉下淚來。回過頭來,還得直親王反過來安慰她。
至於四爺、八姐這對兒,一個比一個能忍的主。再加上八姐身懷六甲,大格格眼下就要生了,府裡瑣事繁多,不宜張揚。趁著如今局勢未明,悄悄地下行事。
暢春園中,年秋月則拿出貴妃威儀,領著一幫子老少妃子,輪班伺候康熙。沒過多久,宜妃先病倒了。接著便是榮妃、惠妃先後得病。只有德妃心中有念想,陪著年秋月管理瑣事。和貴妃挺著大肚子,偶爾也來陪康熙說話。念在未出世的孩兒面上,康熙總算慢慢順了心氣,安心調養。
馬奇、年希堯翻遍整個京城,再也沒見那些個戲子。就連家眷也沒能再見。只是那些個蓮花落戲詞兒,倒是成了京中娃娃們競相傳唱的童謠,民諺難止。康熙於病床上得知,又是一陣暈厥。
幽幽醒來之後,調養幾日,總不見好。康熙明白自己八成大限已到,想想這十幾個年長兒子,再看看還是兒童的幾個兒子,幽幽歎息一番,傳話出去,叫馬奇、張廷玉等幾位軍機處大學士,與所有皇子來見。眾人一看,心中猜測不成事關立儲,不敢怠慢,一個個整肅衣冠,列隊而入。
康熙前後看了看,顫著聲問道:「老二不在了,弘皙頂著他阿瑪呢。怎麼不見他來?」
三毛子硬著頭皮說道:「理郡王在門外侯著,無旨不敢擅入。可是要宣?」
康熙點頭。就有小太監到殿外傳話。不一會兒,弘皙大步進來,逕直到康熙床前磕頭。剛叫一聲「皇爺爺」,便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
康熙也不多說,略抬抬手,叫他站起來,又看十三身後,不見十四,想想十四孩子還小,便不提十四一脈。咳嗽兩聲,喘口氣,慢慢說道:「朕登基,將近六十年了。古往今來,也是難得。如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算算日子,離大行之日,大概不遠矣。」
他這麼一說,眾皇子並大臣皆誠惶誠恐跪下磕頭,說什麼皇上萬歲。康熙冷笑一聲,接著說道:「縱然朕能萬歲,也沒什麼精力治理國家了。你們不是一直想問朕屬意誰為儲君嗎?今日,朕就告訴你們。」
瞬間,屋裡安靜下來,落針可聞。康熙四下看看,只有二十三皇子、二十四皇子年紀尚小,一派懵懂。其他人,一個比一個腦袋垂的低。康熙咳嗽一聲,就著三毛子的手,喝一杯茶,慢慢說道:「就是咱們的四爺,雍親王胤禛。」
55漢武再世
第五十五章漢武再世
歷史證明,康熙朝儲君位子,相當不好坐。
原本康熙執政多年,越到老年,越享受乾綱獨斷、高處不勝寒心境。冷不丁給形勢逼的不得不立儲,不願挑得宗室大臣之心的皇子,便挑了個人緣兒最不好的冷面王。饒是如此,還是千提防、萬小心,生怕四爺生出異心,來個玄武門兵變,學李世民逼老爹退位。
菊花正盛時節,定下儲位。磨磨蹭蹭到明旨立儲、祭天,已經是萬物冬眠。不說底下諸位兄弟們卯足了勁兒,把四爺當第二個太子一般亂扯後腿,單單是頭頂上皇帝,每天去病床前聽訓,老爺子那眼神兒,就叫人渾身汗毛眼兒都打顫。
也就是四爺能忍,打定主意裝純臣,裝富貴閒人。康熙住在暢春園養病,他就領著八姐等人住在圓明園,就近侍奉,凡事順著康熙意思辦。老爺子說一,絕不說二。這才慢慢把康熙哄高興了,言談中,不是那麼戒備。八姐也提前跟德妃通氣,請她萬事小心。眼看事將大成,可不能在最後關節上給人拉下馬來。
勸完德妃,八姐忍不住自己鄙夷自己一把:上輩子做夢都巴不得老四倒霉。怎麼如今自己還上趕著幫著?伸手摸摸鼓一般大的肚子,不住歎氣:爺都是為了孩子,不是為了老四。絕對不是為了老四!
到了冬月底,康熙帶著妃子、年幼兒女們回紫禁城,四爺就老老實實聽從禮部安排,帶著妻兒們住進皇宮。康熙說太子東宮毓慶宮多年未住人,怕四爺一家住進去不舒服。四爺連個嗝兒都不打,主動奏表說,家裡人口少,不用十分麻煩,還想住在原來少年時候住的南三所院子裡。
康熙見四爺這麼上道,心裡雖有不忍,到底還是准了。毓慶宮畢竟是胤礽多年住所,冷不丁換了主子,一來怕愛子英靈不樂;二來,也怕死過人的屋子給老四一家住了晦氣。如此一來,父慈子孝,皆大歡喜。倒是眾位大臣、宗室,大為不解。兄弟們更是認為老四這個儲君不得老爺子喜愛,定然做不長久。一個個伸直了脖子等著老四給擼下來的那天。一時間,朝裡朝外,熱鬧非凡。就連德妃,也一日日心驚膽戰,想想太子,若不是死的早,嫡子也得給廢了。更何況老四連半個嫡子都不算。只有夾著尾巴,領著弘春、二格格兩個孫女低調度日。堂堂四大妃之一,在外人面前,竟然連話都不敢多說。
倒是四爺,心境平和。扶著八姐進宮,請她住到南三所中間院子裡,名中所,李氏、王氏與宋氏三位側福晉分別住在左右院子,為東所、西所。其餘格格分別安排到三位側福晉院子裡,四爺的書房等重要所在,只能暫且放在中所前院。弘時與弘旺、弘晝、弘瞻兄弟,也只得委委屈屈住在八姐所居後院廂房內。好在弘春與二格格早就入宮陪伴德妃,兩人在公主所都有住處,不用跟八姐、宋氏擠在一處。若不然,四爺這一家子,連同伺候的宮女、太監、嬤嬤等人,還真住不下。
好容易過了臘八,眼看隆冬時節,家家戶戶準備過年,料想到來年開筆之時,都不會有什麼大事。四爺也輕輕放鬆下精神,領著弘時、弘旺、弘晝,抱著弘瞻,到八姐屋子裡說話。商量今年在宮中過年,都有什麼規矩。
八姐算算,大格格剛生了小兒子,到正月初三恰好滿月。到時候,自己腹內孩子也該出生了,正是過年熱鬧時候,事多人雜,便叫來陳嬤嬤,命她帶人把各色應用之物提前預備下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來不及。
陳嬤嬤答應一聲,帶著瑞珠下去收拾,留下翠環,領著幾個二等宮女站在一旁伺候。
四爺今日高興,飯後喝了兩杯小酒,跟八姐說起圓明園池中水都結冰了,園子裡人問要不要鑿冰取魚。八姐笑道:「魚倒不急著吃。倒是讓人過些時候,鑿些乾淨大冰塊兒,放到地窖裡,到夏天,咱們也好涼快涼快。」
四爺笑著應了。弘晝拍著手叫好,「做冰鎮酸梅吃。要吃冰鎮酸梅。」
他這麼一嚷嚷,弘瞻自然也跟著鬧要吃酸梅。四爺哈哈大笑,「成,等明年夏天,就給你們做冰鎮酸梅。」
弘晝自然知道這是敷衍之詞,耷拉著腦袋退到八姐身邊。弘瞻年紀尚幼,哪裡聽得出來。坐在四爺懷裡,拍著手連聲說好。眾人少不得一陣樂。
正在此時,外頭弘時貼身小太監傳話,說是年熙大公子來見三阿哥。
弘時點頭問道:「可說了有什麼事?」
小太監搖頭說並未提起,不過年熙大公子身後小廝抱著茶具,想必是來邀三阿哥斗茶的。
弘時聞言笑了,扭頭對四爺說道:「上回多虧阿瑪教我,鬥敗了年熙。哪知道,他居然還就不甘心了。罷了,這回,就給他個台階下吧。」
四爺笑著點頭,對弘旺說道:「你也去瞅瞅。這些年斗茶的少了。臨近年關,不拘著你們看書,暫且歇息半日,長長見識。」
弘旺聽了,躬身稱是。兄弟二人攜手而出,八姐看他走遠,扭頭輕聲問道:「年熙不是病了,出宮調養去了。怎麼才不過兩日就好了?這大冷天兒的,叫人多送些炭火。免得再病,可就不好了。」說著,對四爺使個眼色。
四爺點頭,出去安排人手。天近正午,年熙告辭而去。弘時、弘旺簇擁著四爺回來,爺兒仨進門,臉色都不好看。
八姐正與弘春、二格格說話,看神態,不好多問。便吩咐上飯。一家人圍坐著安靜吃完,撤下飯菜,弘春、二格格到永和宮去陪伴德妃。翠環領著宮女們送上茶來,各自出門在外守著。四爺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這才幽幽歎道:「又出事了。」
八姐捏著茶杯,不說話,只看弘時、弘旺。哥兒倆看看四下無外人,便小聲說道:「朝中有人準備上折子,請立皇后。」
八姐眨眨眼,不信問道:「請什麼?立皇后?」老爺子都六十多了,立後等於娶媳婦,老不害臊的,這是唱的哪一出?
弘時、弘旺點頭,解釋道:「年熙來時,那些人正在商議。此刻,折子應當已經進了乾清宮了。」
八姐點頭,又問:「可是年家主持?」
弘時搖頭,「不是。此事與年家無關。反倒是赫捨裡家早年放出來的奴才,叫高斌,他家姑娘叫高紅麗的,與年熙之妹是手帕交。年熙也是偶然聽她狀似隨口說起,說是此事八成受明珠老大人暗示。年熙是明珠老大人重外孫,特意找人到姥姥家打聽了,也沒打聽出來准信兒。這才來告訴咱們,好叫咱們心裡有個準備。」
八姐聽了,一時無語。赫捨裡家、葉赫那拉家,連同年家,怕是都有推手參與其中。說是立皇后?立誰?德妃?這話要挑明了,不過是藉機推到老四罷了。呵呵,老爺子不主動提立後,誰提誰倒霉。不僅提這事的人倒霉,老四這個新任儲君更加倒霉。弄不好,就跟漢武帝他哥——栗太子一般下場了。只是,年熙巴巴地跑來告密,此舉倒是惹人深思。
想了一想,扭頭勸四爺:「這件事,爺您不宜多說。無論如何說,都是不合適的。」
四爺點頭歎道:「爺豈不知?只是,這次可要如何拆招?」
八姐想了想,看看外頭天色,起身道:「我先去永和宮給額娘請安吧。這事兒,咱們畢竟年輕,還是跟額娘通通氣,免得有什麼地方,咱們想不到。也好叫她提點提點。」德妃你可不能犯糊塗。
四爺點頭,招呼弘時、弘旺,「外頭天色不好,你們陪著過去。」
兄弟倆答應下來,護送八姐去永和宮。見了德妃,悄悄一說。德妃自己先嚇一跳,低頭沉默半晌,長出一口氣,拉著八姐的手說道:「萬歲爺選我兒為儲,實在從來都沒敢想過的事。如今我只知道伺候萬歲爺,含飴弄孫,管好永和宮就是了。哪裡還有精神,管別的呢?」
八姐看她明白過來,略微安心,感歎一句:到底是四大妃,政治覺悟就是不一般。反過來勸德妃一陣,說好日子在後頭呢,請德妃一定要保重身體,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爭取五世同堂。
德妃聽了高興,指著八姐肚子笑道:「成,我就等著這孩子給我添重孫孫呢!」
婆媳倆說笑一陣,八姐這才扶著弘時、弘旺告辭。德妃看她身子重,親自送出殿外,望著他們母子三人遠去,垂眸半日,站在廊下吹了一陣冷風。第二天一早,永和宮就傳太醫,說德妃感染風寒,臥床不起了。好在不嚴重,弘春、二格格兩人便能照管,沒兩日便好。四爺、八姐這才安心。
康熙接了奏折,正是生悶氣的時候,聽說德妃病了,心中火氣不知怎麼的反而下去一些。後來德妃好了,康熙又氣上了。原本就體虧,連著生了幾日悶氣,不覺又病了。接連幾日,乾清宮傳藥問醫不斷。
四爺本欲親自侍疾,奈何康熙見了他就咳嗽。不得已,只敢留在偏殿,隨時等候召喚。朝內外見此,俱傳言,說康熙克子,這位新儲君八成也熬不到登基那會兒。一時間,各方又開始騷動起來。
德妃、八姐雖然心急,奈何後宮不得干政,婆媳倆只有每日裡互相安慰,小心翼翼護著弘時、弘旺兄弟幾個。
二格格手裡暗藏四爺粘桿處部分勢力,與宋氏母女二人小心翼翼看著宮內勢力動態。這個時候,四爺嫡女弘春,出人意料地一反往日凡事不管姿態。冷眼旁觀幾日,冷笑一聲,拍拍巴掌,帶著人趕往乾清宮求見康熙。
康熙剛喝了藥,正抱著年秋月所出小女兒逗弄,聽小太監通報,說太子家三格格來了,不由奇怪:「弘春?」弘旺孿生妹妹?「她來作甚?」
小太監低頭回話:「回萬歲爺,三格格說,有大喜事恭喜萬歲爺。」
「喜事?」康熙扭頭看一眼年秋月,「和貴妃生了?」
年秋月笑著搖頭,「還早呢,太醫說,和貴妃姐姐要等來年春天啦。」說著,抱起小公主,笑說,「許是別的事兒呢。姑娘家面皮兒薄,萬歲爺不妨請三格格進來,一問便知。外頭那麼冷,咱家姑娘都是金枝玉葉的,可別凍著了。」
康熙這才點頭,命傳弘春。
弘春站在殿外,聞聽傳喚,急忙整肅衣冠,吩咐貼身宮女在外候著,隻身入內。
進來一看,年秋月抱著小姑姑站在一旁,便先向康熙行禮,再向貴妃、小公主問安。
康熙看這個孫女,面容沉靜,模樣頗似老四年幼之時,神態則有三分老八當年影子。暗暗感慨一番流年如水,那倆小子如今一個比一個會裝,見了就心煩,哪裡還有小時候這般可愛模樣?放柔聲音問道:「春兒,求見皇爺爺,可有什麼事?」
弘春扭頭看一眼年秋月,笑道:「孩兒是為賀喜皇爺爺而來。」
年秋月一看,以為女孩兒家私事,便笑著告退,領著屋裡伺候的宮女們出去,只留總管太監三毛子侍立一旁。
康熙也以為弘春是為私事而來,想著這麼大點兒的孩子,臉皮居然這麼厚,登時就不悅了,沉聲問道:「朕何喜之有?」
弘春見慣了自家老爹黑臉,看穿了老娘皮笑肉不笑模樣,直面康熙,也不害怕,大大方方正色說道:「孩兒恭喜皇爺爺,咱大清朝——要出漢武帝那般人物了。」
康熙聞言,只看弘春不語。
弘春微微遲疑,接著爽快說道:「孩兒觀史書,說漢景帝時,先立劉榮為儲。後有御史進言『子以母貴母以子貴』,請立栗姬為後。後漢景帝廢劉榮立劉徹,是為漢武帝。如今局勢,與漢景帝之時,何其相似?故而,孩兒恭喜皇爺爺,咱大清朝——又要出位聖君了。」
康熙抬頭,看著這位嫡出孫女。看了半天,見弘春目光清澈,神態安寧,自己先笑了,喃喃道:「老四有你這麼個閨女,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