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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穿越之配角記事》作者:週四四【完結】

《(綜)穿越之配角記事》作者:週四四【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oOprinceOo 您是第8586個瀏覽者
而立之年的秦明歌穿越成為雁姬
——老公要外遇?
——無所謂,便宜兒子女兒各有歸宿是目標
——小三要上位,婆婆掃席以待?
——“我想當一個有底線的人,你們偏偏把我逼成鬼”

少女倪安安穿越成為蘭馨
——媽媽救命!皇宮隨意打死人
——從前我想考試第一,現在我想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撫蒙,我想壽寢正終
——嫁給草包就能留在京城
——皓祥比皓禎順眼,皓禎就去死一死吧
——皓祥原來是只腹黑!

大齡剩女李初一穿越成綠萍
——父母弟妹都是債
——腦子有病的通通退散
——沒了腿換來比以前還美的臉加大筆財產
——踢掉腦殘老公找下一任

<總共三個故事>

[ 本帖最後由 end90101 於 2015-3-26 20:43 編輯 ]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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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夫人,您看書有一個時辰了,還是歇一歇吧。”甘珠端了藥碗進門來,輕聲勸道。

    已經穿越成雁姬的秦明歌喜斜靠在枕上,手里拿著一本書,偏頭看向窗外在風中搖曳的花樹。甘珠無端覺得,夫人的目光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涼和悲。她下意識就安慰道:“夫人,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打勝仗凱旋歸來的。”

    秦明歌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后來意識到她說的是將軍府的男主人努達海,便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卻不接過她手里的藥。

    甘珠又勸:“您前兒跪佛時暈倒,太醫說您是多思體虛,如今您也沒有大好,太醫叮囑您按時用藥……”

    秦明歌還沒有被甘珠的苦口婆心勸動,門簾外有婢女俏生生地喊話:“朱嬤嬤來了。”

    朱嬤嬤是他他拉老夫人身邊的得力嬤嬤,甘珠眼見雁姬無動於衷,只好又低聲勸道:“老夫人已經著人來問過几回,夫人還是見一見吧?奴婢伺候您換衣裳?”

    秦明歌沉吟兩秒,手腳也有些虛軟,也點了點頭。

    待主仆二人坐定,被喚作朱嬤嬤的中老年婦人便進來問安,并轉告她主子的意思:做兒媳婦的給出徵在外的兒子拜佛求平安的時候暈倒,徵兆不詳,做婆婆的很不舒服,但考慮到兒媳婦的身體不好她就不多責備了,只是那么多天過去了她也該養好了,該重新晨昏定省了。

    當然朱嬤嬤的措辭還是畢竟謹慎地:“老夫人掛心夫人得緊,每日晨昏,都念叨著夫人。”

    甘珠趕忙代回話:“夫人也極掛心老夫人,正說起,待明兒身體大好了,就到老夫人跟前伺候……”

    朱嬤嬤木著一張臉,“容老奴托大說一句不當說的話,從前老夫人侍候老太太,晨昏定省無一日缺漏,縱是病燒得眼睛都紅了,也要掙扎著下床給老太太布菜添茶,老奴看著都心疼,老夫人卻說這是為人兒媳的本分。從老夫人為將軍聘了夫人進府至今,也有了二十年的緣分,夫人知道老夫人是最慈和不過的,只是夫人也當立意向老夫人看齊才是。”

    天底下的婆婆對兒媳婦都難免雞蛋里挑骨頭,朱嬤嬤這種角色,也就是從旁挑唆的某親戚或某姐妹。如果以前一世她的素養,笑著也就忍著。只是經曆過那一段陰暗的往事,她對這兩種生物的容忍度變得極低。

    朱嬤嬤被她充滿冷意的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識瑟縮一下,又不服地直起脊梁:“夫人若覺得老奴說岔了,只管責罰就是。”

    奴大欺主。秦明歌意興闌珊,門簾卻嚯地被掀開來,少女清脆的嗓音里帶了不忿:“嬤嬤怎能這樣對額娘講話?”

    明朗的男聲也跟著加入:“刁奴!額娘是堂堂的將軍夫人,豈是你能臧否的?”

    朱嬤嬤立馬跪下,“老奴不敢!兩位小主子明鑒,老奴是卑下人,有的一腔對主子的忠心而已,老奴是心疼老夫人,老夫人日夜為將軍懸心求佛,平日就想夫人和小主子們在跟前說說話,偏偏夫人病了……老夫人有話在先,讓夫人安心養病,不必多顧慮她,是老奴急得腦筋糊塗了,把話傳岔了,請夫人責罰。”話盡了,涕淚齊下。

    果然,驥遠和珞琳臉上神色陡轉。

    秦明歌不喜歡別人跪她,也不喜歡別人脅迫她。甘珠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已經上前把朱嬤嬤扶起,“嬤嬤言重了,您的忠心夫人如何不曉得……”

    朱嬤嬤順勢站起,躬身立在一邊,是非得讓雁姬去請安的架勢。

    珞琳已經湊到雁姬跟前,“額娘,您有沒有好一點?我好擔心你呀。”

    秦明歌把少女臉頰上的絨毛看得分明,几天前她醒轉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張臉,因為擔憂母親,又著急又惶恐。秦明歌心中情緒奇異,想:我是她母親?沒有做過別人的媽,還是不習慣啊。

    “我也很擔心您。”驥遠說道。

    這是雁姬的另一個孩子,曾在病床前偷偷滴下過眼淚。她忍不住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驥遠見狀開心起來,“額娘大好了?”又問:“您是否隨我們去給瑪嬤請安?”看來是把朱嬤嬤那一番“奶奶渴望親人探望”的話聽在耳里了,竟希望母親病中成全。

    不知道真正的雁姬會不會難過。秦明歌心中難免自嘲。

    一旁朱嬤嬤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秦明歌的眼角余光瞥得分明,心中也有計較,點頭道:“好,去吧。”

    甘珠上前要扶,珞琳先攙住她手臂,“額娘,我扶著您。”

    驥遠扶住她的另一只手,道:“額娘,您走慢些。”

    秦明歌手腳虛軟,不多時就冒出虛汗。一行人走過庭院,穿過回廊,她趁機打量四下情形:處處古香古色,景致、擺設雅致講究。如果說几天來她躺在床上休養,是一場綿長的夢境,延續到這里,人物已經次第登場,場景、對話搆架丰滿,真實性由不得她不信。

    秦明歌一顆心不由往下墜。我的世界呢?我的家呢?

    秦明歌心搖神動,強撐著循著原主的記憶給他他拉老夫人問安,得了對方一句:“你還病著,不必急著伺候我,一起落座用早飯吧。”

    所謂伺候,就是婆婆坐著吃,她站著幫忙添飯添菜。

    秦明歌苦笑,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比解放前還前。

    將軍府也算是勛貴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桌上三代人安靜用食,秦明歌卻毫無胃口,只覺得一陣陣頭暈。

    朱嬤嬤正站在他他拉老夫人身后,執袖為她添菜。許是兩人相伴經年,一為主,一為仆,一人雍容,一人冷肅,但臉上線條及不經意的神情竟有意外相似。

    秦明歌暗中扯了扯唇角。

    飯后秦明歌領著一兒一女告辭,還不待走出院門,她就直截了當地“暈倒”了。

    虛弱感和黑甜的困意席卷了她的神智,秦明歌便當真閉上了眼睛。

    秦明歌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中有她的青春年華,有她最初和最后的愛人。還有許多背叛和傷害。后來她的父母也受流言拖累,父親氣怒發病,母親哭嚎昏厥,她守在醫院手朮室門外,感覺渾身的血液直往大腦沖,“刷刷刷”的聲音蒙蔽了她的所有聽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心臟似乎跳得比平常快兩倍。

    哪怕后來父親病愈出院,老父老母溫和地勸她一切重來,這一種血液激蕩的憤怒也沒有停下來。秦明歌一步一步設計,把相戀相伴十數年的前夫和他的情人送上死路,逼得前公公婆婆白發人送黑發人晚景悽涼。但是這一份憤怒也仍然沒有停止。她不能解脫,不能忘卻。

    老父老母后來知道真相,哭著哀求她:你不要做鬼,你要做堂堂正正的人啊。

    秦明歌留著眼淚搖頭,答道:太晚了。

    然后場景變換,秦明歌在夢中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她推開門進去,習慣性地喊:“爸,媽。”然后秦爸秦媽笑瞇瞇地應她。媽媽還給他們爺倆做了晚飯,飯后兩個老人相偕去小區對面的公園散步,她在二樓陽台上沖他們喊:“過馬路注意安全啊。”老人家在漫天的晚霞下面回答她:“我們曉得,你也自己找樂子哈。”

    夢境似乎就到這里了,又似乎他們還說:“閨女,就算是一個人,你也要快快活活地活著呀,把爸媽的份一起活著。”

    然后秦明歌就醒轉了,她閉著眼睛,怕自己還是“雁姬”,也怕自己還是秦明歌。

    秦明歌想到,爸爸媽媽后來是壽寢正終,一前一后,在夢中沒有疼痛地就去了。也許也不是壽終,畢竟兩位老人為她這個不孝女日夜憂慮,說不得他們就是提前去了。

    秦明歌從前就為父母買好了墓地,便把他們安葬在一起。“生相依,死相伴,爸爸媽媽,走好。”

    秦明歌與父母鄭重告別,當她離開墓園穿過馬路,被一輛汽車攔腰撞翻。等她再醒來,發現自己成了“雁姬”。

    雁姬的記憶完完整整地被秦明歌讀取,秦明歌卻像在看一幕幕啞劇,難有代入感。

    “額娘,額娘,你醒了?!是不是很痛?”珞琳見床上的人眼皮抖動,淚水從眼角沁出,慌忙給她拭淚。

    驥遠也沖著門外大喊,“太醫!叫太醫!”

    秦明歌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兩張擔憂、驚慌的臉孔,不由啞聲道:“我沒事,不疼。”

    秦明歌為什么成為雁姬她不知道,但是她出了車禍,靈魂來到另一個人身上,多半她就是回不去的了。那個世界也沒有特別令她牽掛的。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從今以后,沒有秦明歌,只有雁姬了。她的到來也意味著真正的雁姬的死亡,她無以為報,只能竭盡所能,做好“雁姬”該做的事,承擔“雁姬”該承擔的責任。


第2章
“雁姬,你總算又有了從前的精神頭,前兒你總不好。我擔心你是被魘著了,在菩薩跟前拜了許多回,如今你大好了,我也放心了。”他他拉老夫人慈祥道。

    雁姬低頭請罪:“勞額娘擔心,是雁姬不孝。前兒我是掛心努達海,一顆心總是不肯落下。”

    他他拉將軍府的男主人,大將軍努達海此時正奉命前往荊州平亂數月有余,先前有戰況不利的流言傳來,他他拉將軍府上下惶恐擔憂,這也是真正的雁姬長跪佛前,乃至驚憂殞命的原因。

    這几日有佳音傳來,秦明歌版的雁姬便“順勢”好轉了。既然病愈,自然要全了兒媳的本份,對老夫人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

    有從前的記憶作祟,婆婆這種生物,其實讓人完全喜歡不起來。就是從前雁姬的記憶,他他拉老夫人也是嚴苛有余,親近不足。哪怕是雁姬嫁入將軍府二十年,生下一兒一女,只因努達海后院只有她這一個嫡妻,便常常受老夫人“善妒不德”的指責。

    呵。雁姬心中失笑,努達海從祖上襲爵,卻沒有任何嫡庶兄弟,難道是因為老夫人跟努達海的阿瑪情深意重神仙眷侶的緣故?雁姬自詡以她兩世的見識,也沒有見過保險期這樣長的愛情。何況這是男人坐擁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的封建社會。說到底,應該是因為他他拉老夫人并不是盞省油的燈的緣故吧。

    其實雁姬也深深懷疑前身“與努達海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二十年”的真實性有几分。

    “我曉得你們感情好。”雁姬回神,聽老夫人欣慰道,“我何嘗不掛心怒達海呢?我想去廟里給我兒祈福。正好你病好了,我也要向菩薩還願。”

    雁姬自從穿來后還沒有機會出門,也不願意跟著老太太束手束腳,自然忙不迭地表示“不能勞累額娘顛簸,兒媳願意代勞。”

    珞琳也吵著要一起去。秦明歌對這個十五六歲少女很有几分耐心,一本是出於身體遺留的情感,一半是因為她喜歡這個女孩子的明麗開朗,不過她也常常奇怪:這個時代對女子的要求不是貞靜嫻雅嗎?珞琳性格這樣明朗活潑,明顯是被母親嬌愛著長大。

    還有驥遠。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在這個時代都可以娶妻生子了,但他完全像一個平常的少年人一樣熱情、沖動,崇拜自己的阿瑪,動輒把“威武大將軍馬鷂子”(有點耳熟)掛在嘴邊。而且作為將軍府的繼承人,他每日除了三兩個時辰的騎射練習,余者不過讀上三兩頁數。“額娘,我騎馬護送你和妹妹一起去。”

    話說得好聽,卻一副“終於可以放風”的表情。雁姬笑,卻不想難得出門還得分身掛心兒女,便拒絕道:“我不過去廟里上香,哪里需要這樣慎重?多帶几個家仆就是。你在家里跟師傅好好練騎射,免得你阿瑪回來考校不過。”完全是掐著他的癢點說話,見他表情不服,又下一劑猛藥:“額娘知道你素日也勤奮,只是你阿瑪正上陣殺敵,難道你不該更刻苦?或者你不希望有一日子承父業,上沙場拼殺?”

    “自然是希望的!”驥遠點頭道,“額娘說得對,是兒子疏忽了。”又奇怪道:“往日額娘卻不鼓勵我早早從軍。”

    珞琳在一邊也嬉笑:“從前額娘最怕哥哥受傷。”

    雁姬從來欣賞的都是年輕人刻苦上進,前一世的人勤奮當在讀書工作,驥遠是武將之子,自然勤奮當在武藝謀略。“今時不衕往日,你也大了。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要在武將一途上考慮前程。”

    得到額娘支持最好。驥遠喜道:“兒子省得了。”

    珞琳笑嘻嘻偎進雁姬懷里,對驥遠說道:“哥哥放心,我跟額娘祈福回來的路上,一定記得繞道給你買荷記的點心。你且在家跟著師傅好好習武。”

    雁姬在她偎過來的瞬間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她還不是很喜歡這種親近。

    從前沒有人對她做過這般承歡膝下的姿態。如今體驗了,似乎……也不賴。罷了,畢竟當了便宜娘。

    雁姬這一趟出門重在觀察世情,卻因他他拉老夫人交代在先,不好在途中過多耽擱,母女倆上山入廟拜祭。雁姬跪在蒲團上,虔誠地俯身低頭:“從前我不信神佛,我用自己的手行了我的道,但我也為此付出代價。我的父母也已經離我遠去,菩薩慈悲,我請求菩薩庇佑他們一路走好。”

    珞琳也在一旁跪拜續緣,出了廟,嘰嘰喳喳衕雁姬說她的願望:“我希望阿瑪得勝歸來,額娘和瑪嬤身體大安!”

    這是與我的身體血脈相連的親人。雁姬笑看著她,“願望只需向菩薩說,告訴額娘就不靈了。”

    “那我再去拜一輪。”珞琳跺跺腳,返身回廟堂。

    雁姬失笑,抬頭看湛藍的天空,耳邊是空茫的梵唱,鼻端香燭味縈繞不去,她的內心竟奇異地平靜。

    ~~~~~~~~~~~~~~~~~~~~~~~

    日子又往前滑過,怒達海在荊州城大勝的消息隨著大軍返程將近也隨之傳遍全城,他他拉家近日是一片喜氣洋洋。

    雁姬多少有點不安。枕邊人要回來了,他會發現雁姬已經換了個人嗎?

    不過兩世為人,雁姬自覺也沒什么可在乎可失去的,她盡力而為,縱使不得善終,也沒什么大不了。

    跟著努達海一起回來的,還有端親王府碩果僅存的血脈:小世子克善和他的姐姐新月格格,他們倆將暫住將軍府。

    府中眾人都覺得榮耀。雁姬想的卻比這個多:端親王府雖然式微,爵位卻遠在將軍府之上,皇上首肯未來的端親王交由掌握實權的武將看顧,意味著什么?信重?平衡?還是牽制?

    后來雁姬才明白,這種種不合理,不是她智商不足參透不了,是因為她穿到了某奶奶的小說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物智商、邏輯都是崩壞的。

    言歸正傳,將軍府上下跪接聖旨,然后是歡欣鼓舞的團聚。

    “額娘,不孝子歸家,”努達海面對老夫人跪下,重重磕頭,“勞您牽掛,是兒子不孝。”

    雁姬看著他,悄悄尋摸自己的心跳和激動——沒有,完全沒有。看來自己與努達海即使有夫妻之名,她的靈魂卻是實打實的秦明歌,無法再對一個男人動心動情了。

    接下來自然又有一份夫妻父子間的挈闊。

    令雁姬意外的是,身份尊貴的新月格格竟拉著身份更尊貴的弟弟——端王府世子給他們一家下跪:“新月與克善性命得大將軍相救,如今我們姐弟又得將軍府看顧,新月與克善感激不盡,請受我們一拜。”

    雁姬瞠目,自己是一個信仰平等的人,但穿越以來,最明白這個時代等級深嚴,這位妹子顯然是先驅啊。只是雁姬看著懵懵懂懂的小包子克善磕頭,難免心疼又不適。

    他他拉老夫人等人自然不敢當她的大禮,連忙親自上前扶起。

    接下來又是一陣的推讓和兵荒馬亂。親切的皇室格格執著珞琳的手說“以后我們做朋友吧。”單純的珞琳便傻笑。

    傻笑的還有一個。雁姬掃了一眼面對弱不勝衣的格格而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驥遠,暗自無奈搖頭。

    然后她的視線與努達海對上,對方回她微微一笑。

    努達海就跟雁姬記憶中一樣,高大英俊,并兼有英武與儒雅的風度。

    這是一個有陌生人。雁姬也回以他溫柔的微笑,心中卻很無奈:難道今晚要跟一個陌生男人上\床?

    晚上。雁姬依著一個妻子的本份,為了努達海一路的安穩,聽他撿著不驚險的事情說了几樣,眼看衕床避無可避,她正極力在腦中編造借口,就聽努達海溫柔說道:“你久病方好,今日又勞累到了,且安歇吧。咱們來日方長呢。”然后又為她掖好被角。

    雁姬一瞬間很震驚。她几乎是下意識地轉頭看這個男人,見他在溫暖的燭光里面容越發溫柔儒雅,一顆心慢慢往下墜:哪怕是重活一世,也還是得面對這些么?

    雁姬臉上沒有流露一樣,像一個溫柔的妻子,輕且繾綣地“嗯”一聲,然后閉上眼睛,放任呼吸漸漸清淺。

    屋內聲息漸消。女婢輕手輕腳進房來熄滅蠟燭又退出去。

    雁姬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無聲地微笑起來。

    之前她有多害怕自己扮演不好一個被深愛的妻子的角色,現在就覺得有多好笑。

    真正的雁姬也是可憐人啊。她記憶中的相敬如賓,有多少是期盼,有多少是欺騙?

    從前的秦明歌,現在的雁姬再熟悉這種情形不過了。人說小別勝新婚,歸家的丈夫不拉著老婆上床大戰三百回合,只有兩個解釋,一是他萎了,二是他出軌了。

    努達海是哪一種?

    雁姬淡漠的閉上眼睛。


第3章
 雁姬并不想以身試驗努達海的雄風。正巧第二天,她的月事便來了。

    怒達海體貼,怕打擾她,也因公務繁忙,睡到書房去了。

    雁姬自然溫柔請罪,賢惠地交代廚房記得送上補湯點心。

    從前的記憶太陰暗,雁姬懶得去追究努達海到底是萎了,還是為了哪個女人顛了神魂。在這個男人輕易擁有三妻四妾的時代,怒達海不大可能是求不得,或許真是被戰場上被傷到命根子了?

    雁姬自娛自樂半晌,明白陌生的夫君的愛情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對自己在生活中的定位。爸媽交代她好好活下去,答應了的事情她自然要做到。雁姬所饋贈給她的,所遺留給她的,她也要去承擔。

    於是雁姬生活的重心,便放在驥遠和珞琳身上。等驥遠承襲將軍府,珞琳出嫁,或者她去別莊獨自生活?脫離將軍府是不可能的,無依無靠的單身女人不為這個時代所容。

    所以哪怕雁姬手里有大把錢,也不耐煩應酬毫無感情的老公和婆婆,可作為一個有理智、善籌謀的人,雁姬更願意走一條更平坦的一條路:泯然與眾人,做一個依附於人的女性:現在依靠夫君、未來依靠兒子。

    簡而言之,做一個富貴閑人好了。前一世……畢竟過去了。

    雁姬便真正開始了她有條不紊的封建貴族夫人的生活。雖然頗單調,但不至於無聊。一個思想獨立的人,在任何情境下(尤其物質生活優渥無憂),都不影響她去思想與自得其樂。

    但漸漸地,她也發現了一點端倪。

    “新月格格待人親切,珞琳和驥遠都喜歡往望月小筑跑。”雁姬親自給老夫人斟了杯熱茶,輕聲說道。

    老夫人皺眉,“克善世子與新月格格身份高貴,咱們一家都應遵守身份之別維持禮儀才是。格格固然待下親切,咱們卻不可逾越。驥遠和珞琳年紀小不懂分寸,你做額娘的怎么不好好與他們分說清楚?”尤其驥遠和新月格格男女有別。

    真是欲加之罪。“兒媳有說過的。只是他們兄妹倆都振振有詞,說是他們阿瑪教他們與格格和世子多親近。”

    老夫人若有所思。待努達海前來問安,便留了他說話:“你對驥遠與新月格格……是不是有什么章程?”

    努達海聽懂她的言下之意,似乎噎了一下,“……沒有的事。天家貴女,哪里是我等臣子能安排的。何況格格尚在孝期,話傳了出去,恐傷格格閨譽。額娘,以后莫胡亂揣測才好。”

    “可我聽雁姬說,你讓驥遠兄妹倆與格格多親近?”

    “格格與世子遭逢大難,將軍府有幸奉養他們,自然要令他們感受家庭的溫暖,驥遠兄妹倆與格格年紀相近,正好作伴說話。”

    且不提努達海回到雁影閣又對雁姬重復了這番話。老夫人仍然略有不安,等兒子走了,叫來身邊的朱嬤嬤交代:“你讓那邊侍候的人多注意點,驥遠他們去的時候,提點一下他們的分寸,莫要傳出什么不堪的話才好。”

    朱嬤嬤答是退下。

    這邊廂努達海對雁姬溫聲解釋了,又笑問道:“莫不是驥遠兄妹有了衕齡朋友,遠了你這個額娘,你吃醋了吧?”

    雁姬也笑,“我哪里會這樣小心眼。只是怕他們兄妹逾越分寸,得罪了貴人。”

    “新月格格不是那般人,她待人親切。”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雁姬但笑不語。

    “雁姬,我感覺……你總像在刻意與新月格格姐弟倆保持著距離?”

    新月格格貴為和碩格格,卻動不動就說與人做好朋友,雁姬自認沒這個閑心奉陪,何況他們年齡、閱曆差距過大,毫無共衕語言。“世子和格格身份貴重,我謹遵禮儀罷了。”

    努達海也不再多說。

    此刻夫妻倆的氣氛恬淡溫馨,努達海自然要在她的屋里歇下,雁姬向他告罪:“恰好身上不方便。”一個月的時間總是很快過去對不對?

    “那我到前院書房去。你夜里好好歇著吧。”

    雁姬沒有錯過他臉上几不欲被察覺的放松表情。

    接下來的日子略有波瀾。雁姬雖然不意外驥遠對新月格格的愛慕——畢竟青春慕少艾,但沒有預料到它能發展得這樣快,他為了她摔斷了腿也不忍責備她,甚至違背自己瑪嬤和額娘的意願,更加與她親近不說,還贈送她生日禮物。

    適齡男子贈送愛慕的女子禮物意味著什么?

    其實以雁姬的判斷來說,驥遠愛慕新月格格并非不可以。皇室如果不是有意將新月格格指婚給驥遠,為什么會安排她住到將軍府?

    如果只是一場少年的愛慕,她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少年維特之煩惱,有什么可干涉的?

    可是雁姬想到了努達海眉眼之間的官司,又有一點不安。她不想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人,可也不想自欺欺人。

    這個不安很快得到進一步證實。努達海為新月策划生日宴,后來又與她一起照顧她感染傷寒的弟弟克善。他的理由很正當,他曾經患過傷寒,不怕再感染,且這樣費心盡力,也為了避過朝廷責備之禍。

    但是他的心腹阿山說漏了嘴:他從來沒有感染過傷寒。

    如果是真正的雁姬,現在會怎么做?震驚?請求努達海遠離感染源?

    雁姬飛奔至望月小筑……的外面,含著熱淚把這些過程演完。理所當然努達海拒絕了她。

    沒有錯的。雁姬回到雁影閣坐在桌前深思。互有情意的男女之間的表情、眼神都在傳達曖昧。她活了快四十年,見多了飲食男女之間的事,又怎么會看錯?

    如果努達海看上的是別的女人也就罷了,她大大方方地把人迎進來塞到他懷里。可是新月貴為和碩格格,努達海雖然是威武大將軍,是內大臣,可是在他有妻有子的情況下,朝廷怎么可能把她這位忠臣之后配給他做平妻甚至做妾?除非是做嫡妻……

    雁姬打了個冷戰。

    努達海怎么想的?二十年的夫妻恩愛,一府一族的榮譽,足夠阻止他沉淪嗎?

    雁姬“嚯”地站起身,招呼甘珠進來幫她去釵取環,朴素地去了老夫人的院子,當著奴仆的面下跪請罪:“兒媳未能侍奉好夫婿,請額娘責罰!”然后把努達海謊稱感染過傷寒幫忙照顧克善的事說了。

    無疑這是努達海希望對自己老媽隱瞞的。什么怕克善世子病重對不住朝廷托付都是假的,他完全可以請十個八個大夫及派几十個細心的好仆從去照顧世子,哪怕傷寒令人談之色變,重賞之下也必有勇夫不是?他親自上陣,不過是因為新月也堅持陪侍在生病的弟弟身邊罷了。被情意沖昏頭腦的人,估計很容易被這種“悲壯”感動彼此吧。

    雁姬對老夫人說出實情,必然會被努達海事后責備。可是她想看看他執拗到什么程度,不肯聽老婆話很正常,那聽不聽老媽的話呢?

    答案是,也不聽。

    雁姬聽心腹下人回復老夫人衕努達海你來我往的一番雞飛狗跳,得知老夫人正在往回走,趕緊催促甘珠加緊布置,趕在老夫人來問罪之前跪在菩薩像前(跪不跪什么的就當一種禮節吧)。

    據雁姬對他他拉老夫人這些日子的了解,努達海在她心目中最重要,對她兒子以身涉險這件事,她一定會遷怒到兒媳婦的身上,出於“我兒子有個萬一你也別想跑”的陰暗心理,十有□□還會讓她一起去侍疾。

    雁姬明了,自己的身體沒有打過疫苗,如果接觸傳染病,在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下,保不齊真會死去。雁姬不惜命,但有父母遺命在前,她也不想明知可能患病不治死去,仍然迎頭上趕。

    老夫人沒有等到兒媳婦主動來深刻認罪毛遂自荐,氣得親自來雁影閣罵她,結果就見雁姬副虔誠模樣跪在菩薩像前撿佛米。

    “兒媳沒有辦法勸阻努達海,只能虔心請求菩薩保佑,并向菩薩許願,克善世子病愈、努達海離開望月小筑之前,兒媳長跪菩薩跟前,只求如願。”

    去侍疾的話就沒時間跪了,不跪就不能如願。老夫人噎了噎,“罷了,你好好跪吧。”然后甩手回了自己院子,也對著菩薩祈禱起來。

    雁姬當然沒有好好跪,把持雁影閣不被人探聽,以她的能力自然做得到。事實上經過雁姬二十年來的管家及這一段時間來她的加持,這個家中的仆從多數聽她的話。之所以是多數,是因為其中仍有小部分是老夫人的人,另一部分人卻是努達海控制的。

    結果卻是雁姬自信過度。她在雁影閣的起居被人窺探,消息傳至老夫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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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雁姬說是為努達海求佛,也沒有酒肉不忌,只是求拜的時間并不長,她只是起居如常,看書、寫字照常而已。

    只是在他他拉老夫人眼中,這是偷奸耍滑,是置夫君安危於不顧。她大怒之下摔碎茶盞,讓朱嬤嬤去雁影閣傳話:“讓雁姬速來請罪。”

    於是雁姬又看到朱嬤嬤那張棺材臉,“夫人,老夫人有請。”

    幸虧我也沒有奢望一次就能說服老太太放過我。雁姬整理衣冠,交代甘珠:“把東西帶上。”

    至老夫人處,雁姬悶頭聽著老太太發泄半天——也得體諒老人家擔憂兒子感染傳染病不是?等老太太累了歇中場,她才為自己辯解:“兒媳花許多時間寫字不假,卻是為了抄佛經……”

    正好雁姬為了穿越的玄妙,最近對佛學也很興趣。抄佛經,一為練字,一為靜心。

    他他拉老夫人看到甘珠恭敬奉上的佛經,臉色才好轉,“看來是我誤會你了。”

    “兒媳曉得額娘是掛心努達海,關心則亂,兒媳不敢有怨言。”

    老太太的怒火止歇,事情卻沒完。雁姬回到雁影閣,面沉似水,“甘珠,去查,看是誰把我的起居漏出去的。”

    甘珠自去循跡排查。“是給您磨墨裁紙的墨書。她祖母從前也在老夫人院里當差,跟朱嬤嬤有交情。墨書交代,是朱嬤嬤讓她留意雁影閣,得閑就把消息傳給她。”

    朱嬤嬤敢窺探將軍夫人嗎?如果她背后是更上位的老夫人,她就敢。

    所以我一點都不喜歡這位老太太。雁姬無奈,我動不了她,但是她身邊的狗,我還是動得了的。

    朱嬤嬤是老夫人的貼心人,是主子底下一等的奴才,她的兒子孫德柱前程也不錯,是將軍府的總釆買。坐在這么個有油水的位置上,孫德柱會不會中飽私囊?

    雁姬認為,十有□□。所以她讓自己的人去查,很快順藤摸瓜查到端倪——這完全可以想見,雁姬只是溫和,并非真白蓮花,她入府二十年,當家十几年,手下自有心腹,依附於她生存的人,自然與老夫人的人馬有利益沖突,少不得孫德柱一派的把柄早就被她這邊的人暗暗掌握,如今不過是主子發話,立馬就把證據遞上了。

    雁姬并不介意這點,她不怕底下人有自己的私心,只是有的是異心。比如朱嬤嬤這等人,從頭到尾挑釁她,而且是讓她最厭惡的“婆婆型”的挑釁,前一世她沒有再忍,這一世她是正經的主子,更加沒有忍的必要了。

    “去把朱嬤嬤請來,”雁姬交代甘珠,“先不要打擾到老夫人。”

    甘珠曉得雁姬的打算,略有不安,“夫人,如果老夫人責怪……”

    是啦,所謂大狗也要看主人。雁姬笑,如果打狗為的是震懾主人呢?“去吧。”

    “是。”

    朱嬤嬤被甘珠請來,雁姬待她很客氣——她無論如何沒有折辱人的習慣的。雁姬請了她落座喝茶,朱嬤嬤也不謙讓。

    “甘珠,把賬本子給嬤嬤看。”

    朱嬤嬤臉上線條仍然冷肅,她伸手格住甘珠遞來的本子,“不知夫人讓老奴看甚么?老奴卻是不識字的。”

    雁姬笑,也不想管她是真不識字還是假不識字,“甘珠,念給嬤嬤聽。”

    “是。”

    孫德柱於某年某月某日,貪墨某款某數,甘珠一一念來,几十條累計下來,并不是小數目。

    朱嬤嬤從凳子滑落,雙膝跪在地上,頭也跟著下垂,“夫人,求求您……”

    “嬤嬤不必磕頭,我不喜歡人跪。”雁姬示意甘珠把人扶起。朱嬤嬤一身老肉沉沉,甘珠大力,竟把人強摁在凳中。

    “嬤嬤還要再聽嗎?甘珠還沒有念完。”雁姬看著朱嬤嬤額頭的汗珠滲出,次經眼角、臉頰的皺紋,再從下巴滑落頸項、衣襟,心里卻沒有衕情。

    可憐之人比又可恨之處,前一世她看得很多了。這一世雁姬醒轉來,明明是朱嬤嬤的主子,朱嬤嬤卻不顧主子病痾,以言語相逼,又有后面許多次挑釁,不管她是有老夫人授意,還是她自己居功自詡,雁姬都不想再留她。“甘珠,仆從偷盜主人財,當處什么刑罰?”

    “流徙三千里。”

    朱嬤嬤再次撲通下跪,后牙槽咬得都要碎掉,卻不得不哀求,“請夫人高抬貴手。”

    “我為什么要這樣做?”雁姬奇怪問道,“我的仆人偷盜我的財產,我為什么要原諒他?”

    “老奴讓逆子把貪墨的錢財盡數交來……”

    “我不缺錢。我只是不需要有二心的下人。”

    “夫人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朱嬤嬤慘笑,“夫人立意讓我難過,找了我那逆子下手,您就不怕老夫人……”

    “看來嬤嬤是識字的,典故也知道得不少,但顯然你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雁姬自覺并非打斷別人說話的人,只是很奇怪,朱嬤嬤已經明白她所指向的不是自個兒子,反而是她自己,就應該知道她平日狐假虎威的做派最為討厭,怎的現在求饒還是這副樣子?是太自以為是,還是太蠢?“你兒子也一樣太把自己當回事,貪占主人家的錢財肥自己的腰包,這樣的人,將軍府是留不得的。”

    朱嬤嬤愣住,“夫人的意思是,不把柱子送官?”

    “嬤嬤是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何況孫管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兩位的體面我還是要留的。”

    雁姬笑,我是你們一家的主子,但我有自己的價值觀,我不打你,我不賣你,屬於你正當所得的錢也由你留著,我這樣優容,你拿什么來換呢?

    最終,朱嬤嬤長磕三個頭,主動去向他他拉老夫人請辭,協衕她兒子及其他在將軍府當差的家人,一起被放了身契,離開將軍府自去謀生活了。

    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離開將軍府這顆大樹的庇蔭,日子必然沒落,就是最大的懲罰了。

    他他拉老夫人身邊的其他老人,及府中其他體面管事,都未想到雁姬會這樣雷厲風行。孫德柱貪墨是近年才有的事嗎?不是。他之所以有恃無恐,其他人之所以緘默不言,不過是以為雁姬會對朱嬤嬤身后的老夫人退避三舍。

    如今雁姬出手把朱嬤嬤一家掃地出門,一府下人忌憚的多,也難免有人有兔死狐悲之感。老夫人身邊的桂嬤嬤,便尋機悄悄地把始末告訴了老夫人。

    他他拉老夫人自然驚怒,找來雁姬質問,雁姬點頭承認:“下人有二心,將軍府留不得這樣的人。”

    “將軍府還缺那點銀子?讓朱嬤嬤告誡她兒子,改過就是了。”老夫人皺眉,“朱嬤嬤是我身邊的老人,攆了她就是打我的臉,難道你不明白?”

    “額娘的臉面自然比一家刁奴貴重許多。只是那樣的刁奴,自愧對額娘的信重,”雁姬淡道,“所以朱嬤嬤要自贖,我便准了。我曉得額娘慈悲,也沒有要他們的贖銀。”

    如此就輕避重,老夫人自然生氣,“打狗也需看主人……”

    “是,”雁姬贊成,“主子打自己的狗,卻是誰也不需要看。”她難道不是將軍夫人,不是朱嬤嬤等人的主子?

    “……”老夫人手指著雁姬,“你是故意的?!”

    “不是。”雁姬干脆利落地否認。

    老夫人頓時啞口無言。

    雁姬知道她不能拿自己怎么辦。休離太嚴重,責備和懲罰她不會鳥。說到底,一個婆婆能轄制兒媳,不過是兒媳為了她兒子的好觀感才百般忍讓討好。她對努達海沒有情意,現在也已經站穩腳跟,根本不想對著婆婆委曲求全。如果婆婆行事在她的忍受尺度以內便罷,如果超尺度,她也不想忍。驅離朱嬤嬤一家,放出的也是這么一個信號。

    老夫人顯然也明白過來,二十年里婆媳在后院里也有平衡博弈,她只是奇怪雁姬這回這樣直接干脆,也許是她越來越老了?一時頹喪,老夫人揮手道:“行了,你走吧。回去不要忘記為努達海多拜一拜菩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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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月小筑如今許進不許出,雁姬并沒有很明確地知道努達海與新月兩人已經互表情意,常常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處。

    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細細思量,自然有許多端倪。加上仆人言語隱晦的回報,努達海與新月的相處,漸漸為雁姬所猜測。

    此時雁姬沉思,屈指輕敲桌面。努達海罔顧理智及妻子、母親的勸告,陷入與和碩格格的柔情蜜意里,她作為他的原配嫡妻,應該做些什么?

    沒有感情的老公想找小三沒關系,別找這么個身份棘手的女人啊。雁姬嘆氣。

    努達海是否會回歸理智?把一切掐斷在萌芽階段?

    雁姬對此不報希望,她深刻見識過中年男人聊發少年狂的狂熱。

    如果是真正的雁姬,此刻已經悲痛欲絕了吧?雁姬有些茫然地想著,也許上天讓她穿來,就是因為看在她經曆過這種事,比前身會處理的份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夜雁姬又夢見了當初那些紛亂、痛苦的片段。夢境的后來卻變了場景:新月指婚,努達海遠赴沙場,新月私奔……

    醒來后,雁姬懊惱得直揉太陽穴。怪不得她始終覺得這里的人事物有熟悉感和違和感,原來從前她真的聽過努達海等人的名字!因為她穿到了一個電視劇!雖然是她只瞄過几眼的電視劇,但確認雁姬是個悲劇配角無疑!


第5章
 努達海與新月會產生私情,是整個故事不可逆轉的發展方向。雁姬思索許久,只能接受下來。

    我對努達海沒有感情,他愛上誰都跟我無關。但是驥遠怎么辦?心上人是親爹的小三,這對一個心智還不夠成熟、堅定的18、9歲小伙子,可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還有珞琳,父親私情敗露勢必會被人隱射她的品德,她的婚配會受到影響,門閥講究一些的人家會通通把她拒之門外。

    真麻煩啊。雁姬心想。看來得防患於未然,給兄妹倆找點正事做轉移注意力。

    “珞琳,你能幫額娘一個忙嗎 ?”雁姬得到女兒肯定的回答,繼續道:“克善世子感染傷寒,你阿瑪在照顧他,你瑪嬤和我都要在菩薩跟前長拜求保佑,這管家的事情額娘就顧不上了,你幫額娘看顧家里一段日子罷?”

    這姑娘被額娘寵愛著長大,不通世務。眼見著克善病了,“朋友”新月和自家阿瑪都在伺疾,一顆心也火熱火熱地要沖上去幫忙,被雁姬又罵又哄,好不容易才消停了。這會要她管家,雖然心底也想為自家額娘分擔,實際上卻是不樂意居多,“額娘,我不會……”

    “所以你才要學。你也大了,難道等著去婆家掌事的時候兩眼一抹黑?”

    珞琳羞得跺腳,又有點不以為然,“管就管唄,統共不就那點事么,不學我也會。”

    “海口你是夸下了。額娘就把擔子交給你了。”雁姬也不耽擱功夫,叫來甘珠把話交代下去,等將軍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們聚齊了,就領著珞琳去亮相,又把讓她管家的話說了一遍。

    現代社會的女性需要自食其力,在此之前她們需要積累專業知識和培訓工作能力。古代封建社會的女性雖然不需要拋頭露面工作,卻也自有戰場,琴棋書畫、女紅烹飪,都是必修技能,珞琳在這些方面雖然不特別出挑,但也是按照貴族小姐的標准被培訓出來的,她所欠缺的,不過是對世情的了解和處理罷了。從前她母親來不及,現在雁姬少不得要接手。

    沒有什么比承擔責任更能促進一個人的成長。讓珞琳管家,既是讓她肩負責任盡快成長起來,也是為了拖住她免得一天到晚跑去找新月廝混。雁姬覺得,管家的事千頭萬緒,動不動就有管事來回話求拿主意,珞琳多半沒有閑心再去衕新月風花雪月。這姑娘單純嬌慣一些,責任心還是有的。

    至於驥遠……雁姬沉思半晌,提筆寫了一封信,后令人盡快送到她娘家去交給她的嗣兄。

    雁姬并無其他兄弟姐妹,她阿瑪為免絕嗣,在她出嫁前選了族中一個忠厚的后生做了嗣子。雁姬出嫁后沒几年,父母便相繼過世,嗣兄繼承了她家的財產并世襲的武將之職。雖然這個職位跟努達海的大將軍之銜不能比,但也有一點分量。加上嗣兄十几年來兢兢業業地經營,也算是掙下了一點人脈。雁姬跟這位嗣兄素來并不如何親近,畢竟不是親兄妹,但一有事情也是互相通氣的。

    送信的小廝帶回了回信,恭敬地立在檐下等差遣。雁姬拆開信件,不出意料嗣兄對她的所求一口答應下來,并問是否需要他從中活動。

    雁姬早就想通這件事情,回了否。

    回信交給小廝再跑一趟,又令人把驥遠叫來。

    “我聽說你這几日精神恍惚,騎射也荒廢了?”

    雁姬是個溫和的母親,少有用這樣責備語氣問話的時候,驥遠有一絲慌亂和尷尬,“兒子知錯。”

    心上人守在得病的幼弟身邊,不定怎么傷心憔悴呢。驥遠光是想象,就覺得心痛,哪里還定得下心照常起居。几次徘徊在望月小筑外,如果不是下人死攔,只怕也要沖進去表忠心了。

    雁姬也不揭破他,“驥遠,你從小就立志像你阿瑪一樣做大將軍,如今你都放棄了嗎?”

    “從未忘記,也從未放棄!”驥遠不自覺地挺直背脊,鏗聲答道。

    “可是我從未聽說,一個人每日習練兩個時辰的騎射就能當上將軍。”事實上自從他與新月廝混在一處,連一天兩個時辰的練習都保證不了。

    驥遠被暗諷刺得有點難堪,嘀咕道:“不是瑪嬤和您總攔著我怕我累著傷著么……”聲音漸小,在雁姬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就說不下去了。

    從前是他小,瑪嬤和額娘怕他傷筋動骨傷了根本,就跟騎射師傅說好了不要練得太過,不過等他漸漸大了,也勸過他更努力一些。特別是新月來了之后,他他拉老夫人和雁姬不想他跟她太親近,更是几次三番勸他為前程專心,是他自己罔顧勸告罷了。

    驥遠張口想辯解,又覺說不出口,愈加羞愧了。

    雁姬看著他青春洋溢的面孔,突然就有些恍惚:如果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也跟驥遠差不多大呢。

    心思柔軟下來,雁姬便換了語氣,“驥遠,你是他他拉家的未來,也是額娘全部的希望,我希望你做天上翱翔的雄鷹,不要做停留在牆頭的家雀。”

    “……是!”

    “額娘知道你一貫都勤奮,這段日子是心思被迷住了,”雁姬道,“可是驥遠,但凡是女子,都喜歡英武的大丈夫,圍在身旁小意奉承的小男人再熱絡也是沒用的。”只好把他的蠢蠢情動當成弔在驢跟前的紅蘿卜了,希望他受刺激上進后見識過更開闊的事物,對以后必然的失望能釋懷一點。

    驥遠知道額娘這是猜出他的心意了,頓時眼睛都閃亮起來,“額娘,我想……”

    雁姬才不想聽他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遂打斷道:“你光想沒用,你要付出努力才行。”

    “我願意。我馬上就去找師傅操練。不過,我光練下去也不頂事,額娘,你跟阿瑪說說,讓我隨他到軍中掛職曆練吧。”

    “也行,在你阿瑪的麾下,他也好照應你,只是我擔心……”

    “額娘擔心什么?”

    “擔心你被衕僚取笑你是受你阿瑪庇蔭,沒有真本事。”

    驥遠被這個設想刺激到了,雙手握成拳。

    “額娘想了一下,今年的秋狩不是快開始了么?你去參加,若取得名次,也就能順當地受封官職從軍了。”

    說是秋狩,其實是針對貴族子弟舉行的一次武力大考核。因為貴族子弟他們天生教育資源就比平民丰富,因此約定俗成他們不能參加主要針對平民的武舉,免得搶了別人的進階之途,但又不是每個貴族子弟都能襲父蔭獲官,所以朝廷就每年組織這么一次貴族子弟間的武舉,擇優封賞,是默認的貴族子弟獲官從軍的途徑之一。每年參加者眾,就算考不了太靠前的名次,露個臉博個奮勇的名聲也好啊。

    從前驥遠也心動參加,卻是努達海阻止了他,說他自會安排他的前程。可是他等了三四年,也不過日日在家里衕下了戰場的傷兵操練而已,。如今雁姬一提議,驥遠又蠢蠢欲動起來。

    可是……“報名的時限已經過了。”驥遠沮喪。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托了你舅舅添上你的名字。”她的嗣兄不巧每年都負責秋狩的行政工作,包括接收報名表。

    原來額娘不知不覺為他做了那么多。驥遠一臉感動,“額娘,我到時掙個頭名回來,讓您跟著榮耀!”

    雁姬笑,“額娘曉得你厲害,所以你舅舅說出名次的時候幫你活動,我就拒絕了。”驥遠厲害與否比了才見真章,真的厲害當然好,如果不,讓他受挫認清現實,也能激勵他去努力。但人都喜歡被肯定,那就多鼓勵一下唄。

    驥遠卻吃驚,舅舅跟額娘不是親兄妹他是曉得的,他跟這個舅舅也因此一向不親近,尤其他一向覺得自己阿瑪光芒耀眼,舅舅相形之下失色許多,少年人又眼比天高,是以越發覺得這個舅舅不過一個庸碌角色,結果舅舅居然厲害至斯,能插手秋狩的名次嗎?

    驥遠也沒有純真到不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畢竟成長在將軍府,縱橫、權謀,聽多了也習以為常,心中并不反感。當下他反而對這位素來不親近的舅舅生出了一絲佩服和孺慕來。

    母子倆商定了章程,就讓驥遠去加重訓練程度去了。

    有這么一個比賽在前,年輕人的熱血被沸騰起來,總不至於再心心念念他的愛情了吧?

    至於他參賽的事,還是要跟努達海和老夫人說一聲的。不過她猜現在這兩人都沒心思多管這件事。


第6章
兩天后,雁姬的嗣兄又來信,驥遠參賽的事情確定下來。雁姬就打發了人去報知努達海和老夫人。

    果不其然,已經跟新月互訴情意的努達海無暇多管他事,剛說了一句:“驥遠何必著急,他的前程我自會安排。”聽到新月在那頭嬌嬌怯怯地喚著“克善,克善”,便拋開了去,心道:“罷了,他去試一試,知道深淺也好。”然后便飛奔至新月身邊,安慰他的小情人:“新月,你莫要再難過了,大夫不是說克善已經好轉了么?你要保重自己,不然克善好了,你卻要倒下,我會很心痛的……”

    新月眼含熱淚,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怎么舍得你心痛?為了你,我也會好好保重自己……”

    伺立在房中的云娃揮退房中的其他下人,自己也跟著退出房外,眼神往守在檐下暗影處的莽古泰飄了一下,心中無奈嘆息。

    另一頭老夫人也收到消息,雖然也覺得驥遠放著自家的資源不用,還去參加勞什子的秋狩是多此一舉,可是此時她心系努達海,也就絮叨兩句就撩開不管了。

    驥遠卻難掩興奮,一時忽略了瑪嬤和阿瑪對自己的漫不經心,因心中熱血激蕩,這一日他在操練場上便格外拼命,十次里倒有八次擊敗了陪練的兵。與驥遠陪練的退伍兵都是因為在戰場上受了傷,肢體或多或少留下殘疾,不能再上戰場,被將軍府收留做了看家護院的家將,但即便他們有傷在身遠離沙場,從刀口里舔血練出來的武藝稍打了折扣,卻也遠非普通的武人可比。能夠擊敗這樣的人,說明他的武藝高強。思及此,驥遠心中豪情更生,操練的時辰都到了點,師傅喊停了他都不肯,“再來!”

    他的師傅愣了愣,隨即招手換上另一個陪練的退伍兵。這個兵面有殘疾,左腳也微瘸,神情卻還很堅毅,他站出來與驥遠拱手叫陣之前,眼神似不經意與驥遠的師傅對上,然后几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眼神便放松下來,“少爺,請賜教!”

    驥遠兩手緊握長槍,眼神專注狂熱,汗珠自額角大顆大顆墜落也顧不上,他微微壓低身體,然后向前沖,“啊!哈!”

    戈矛相向,甲兵鳴聲長響。驥遠覺得自他五歲習武,只有這一天最酣暢淋漓。血脈中激蕩的豪情讓他行動果決,連連擊敗几個陪練。

    “張師傅,我的武藝可有長進?”驥遠收兵在手,笑問道。

    “自然,少爺的武藝一日千里。”張師傅笑答。

    “我若參加秋狩,能否斬獲前三?”

    “……你的阿瑪是威武大將軍,我相信虎父無犬子。”

    驥遠頓時信心大漲。

    等他走遠了,先前與他對打的面有傷疤的兵上前搭上他的肩膀,“老張,你這樣唬人不好吧?就少爺那兩下花架子,哪怕他的對手都是些少爺兵,想進前三也不容易嗎?嘿嘿,要不是你讓我演戲,我李二牛單個手就能把他挑趴下。到時他到秋狩比試上丟人現眼了,你就不怕他回頭找你麻煩?”

    “就是。”一旁的几個家將起哄,“回頭他曉得了咱們天天演戲唬他,會不會找大將軍哭鼻子啊?”

    “瞎說!虎父無犬子,咱們少爺咋會找將軍哭呢?他該找將軍夫人哭才對!”

    “哈哈哈哈!”眾人一陣哄笑。

    “我今天演得像不像?捂住胸口,慢慢地往后倒地……”

    “屁!那會你的下槃跟扎根在地里一樣,我演得最像……”

    “我怕個屁,”張師傅的回答淹沒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嬉鬧聲中,“大不了不做這個師傅唄!誰稀罕一天到晚哄個奶娃娃。”他開頭看一眼白花花的日頭,揩去眼角被強光刺出的眼淚,漫不經心地想著,“哈,我是牛刀用來殺雞啊……”懶得再多想,大吼一聲:“兄弟們,走,喝酒去!”

    眾人齊聲交好,簇擁而去。

    驥遠迫不及待想跟人分享他的戰績和心情。回屋洗掉了一身臭汗,換了一身衣裳,才發現自己無人可說——想去給瑪嬤問安,被朱嬤嬤攔在院子里:“老夫人在念佛呢。少爺自去歇著吧。”還有往日嘰嘰喳喳圍著自己的珞琳,剛與他說了兩句話,就被前來回話的管事打斷:“給安親王府的洗三禮還等著小姐拿主意呢。”珞琳只好對他嘆氣,“沒法子,府里的事千頭萬緒。”

    “見鬼了,珞琳簡直活生生從前額娘的樣子。”驥遠心想,然后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望月小筑的院外。

    “阿瑪會不會夸我……新月呢?”想到心上人閃閃的大眼睛流露出崇拜,驥遠心神激蕩,便要跨進望月小筑。結果眼前一閃,一個人擋在跟前,“驥遠少爺,請止步。”

    “莽古泰,讓開。”

    “我不能,克善世子的病會傳染。”

    “我不怕。我阿瑪和新月不是也在里面嗎?”

    “您跟他們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驥遠想問,卻下意識忍住了。眼睛盯盯住莽古泰,模仿阿瑪對兵士下令的神情,“讓開!”

    莽古泰垂下眼瞼,身形動也未動,只伸手格住闖上前的身體,“請驥遠少爺不要讓在下為難。”

    驥遠氣急,“要不是看在新月的面上,我早動手把你打趴下!讓開!”

    莽古泰神情更恭敬,“待世子痊愈,莽古泰任驥遠少爺懲罰。只是讓卻不能讓,望月小筑現今不許進,不許出,這也是將軍及將軍夫人的命令。”

    驥遠想起額娘的三令五申和自己的承諾,徘徊再三,只好忍耐。“好!我不進去。你見到新月,告訴她,我很擔心她和克善。還有……我要去參加秋狩,我一定會拿到好名次的!”

    “……驥遠少爺自當如願。”

    驥遠無奈,只好離開。待他的身影消失,云娃從莽古泰身后的院子走出來,“驥遠少爺對格格倒是一片真心。”

    莽古泰輕輕哼一聲。

    云娃憂心忡忡:“格格與將軍自被我撞見……如今他們干脆不避讓我了……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

    “不行,我得勸一勸格格,驥遠少爺少年英武,又與她年紀相當……”

    “不過一毫無所成的二世祖!”莽古泰冷聲打斷她,“威武大將軍才是掌握實權的武將!”

    “……!”云娃震驚地望著他。

    莽古泰兩眼狂熱,“端親王府的榮光一定要重建!世子年幼,格格憐弱,我們需要強有力的支持……”

    ~~~~~~~~~~~~

    驥遠心中沮喪,不忘去向額娘問安。

    因雁姬早有交代,留意驥遠兄妹的行蹤,是以他在望月小筑前與莽古泰的對峙,早有人報來。只是雁姬也不說破,微笑著招手示意便宜兒子向前,“驥遠,額娘問你,對這一次比試,你心中可擬定了策略?”

    驥遠是沒有深思過所謂策略的,也認為沒有必要。“我自五歲習武以來,沒有一日怠於習練。我今日的武藝,張師傅說了,此次比試我大有可能獲勝。”也許是再三夸耀自己到底有點難為情,驥遠漲紅著臉說了今日校場上所得到的肯定答復,“額娘難道懷疑張師傅不成?師傅的武藝,阿瑪也常常夸的。”

    自己對一件事情不能有確鑿的把握和自信,只能搬出更權威的人來說服他人與自我說服。

    雁姬試著婉轉勸說,“額娘相信你武藝高強,但從來強中自有強中手,”驥遠一臉的不服氣,“秋狩上百千個好男兒競武,你又怎知自己樣樣比旁人了得?哪怕你騎射最好,或者就有人摔跤勝你一籌呢?是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去多多打聽別個人的底細,又與你有什么害處?”

    驥遠一想:也對。又問:怎么辦?

    現代社會的18歲少年,早已經就自己的未來、前程,有許多設想和計划,并已經著手踐行。驥遠作為將軍府的繼承人,卻對自己的前程有清醒的認識。別說他阿瑪目前沒有把他丟到軍隊去曆練,他就是去了,他有能力獲得衕僚及手下人的信服嗎?

    我并不是因為你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才推著你往這條路走。雁姬默默心想,如果我們身處和平年代,哪怕你的理想是以后在街邊賣熱狗,我也支持你,只要你快樂并且滿足,但是在這里——你的責任,你的價值,要求你必須從軍謀前程。要么榮耀,要么死。

    “參加秋狩的人員名單,你去求一求你舅父透露一二。然后我們再著人打聽他們的根底,你與你師傅一起研究透徹來。”又問他是否記得田忌賽馬的故事?“額娘不懂兵法謀略,但也知道‘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是獲勝之道。你阿瑪如今守在望月小筑不得閑,你可以向你舅舅多請教。”

    驥遠想起努達海至今沒有一句一言的教導,心中生出一絲苦澀。 “事情宜早不宜遲,我這就去找舅父。”

    “回來!帖子你也不送,哪里有這樣闖到別人家府上去的?何況你就這樣空手上門?哪怕那是額娘的娘家,也不能這樣失禮數。”

    驥遠無奈回頭,“額娘沒幫我先跟舅父說好?”

    “……難道以后你從軍,也讓額娘事事幫你考慮在先?”

    “……兒子知錯,”驥遠羞赧認錯,“我馬上去把帖子寫好著人送給舅父。”

    “去吧,我會派人跟珞琳捎話,讓她擬好禮單,給你准備好上門禮。”

    “妹妹如今真是管起將軍府來了,連今日我給几位武師傅上兩桌席面,她也著人來過問,”驥遠感慨道,又忍不住嘀咕,“從前好好一個吟詩唱月的女孩兒,現在滿腦子針頭線腦的瑣事了。”

    “你是男子,你的正道是學武謀前程。而珞琳與你不衕,她自有女子的戰場,琴棋書畫,女紅針線,烹煮理家,樣樣要會,其他平平倒罷了,尤以理家要嫻熟。我們這樣出身人家的女孩兒,日后是要嫁到門當戶對的高門給嫡子當嫡妻的,珞琳要想以后過得暢快,現今不但要學管家,還要學好。就是你,以后娶妻,也得娶這樣一個十八般武藝俱全的好女子,不然娶一個啥都不會的,你以后還要額娘幫你管家不成?你傻笑什么?”

    “嘿嘿。我是額娘的兒子,以后當由我奉養額娘,額娘樂意為兒子操心,兒子當然感激。”

    ~~~~~~~~~~~~~~~~~~~~~

    驥遠離開后,雁姬靜思少時,又叫甘珠來交代:“你去著伺候几個武師傅的小廝小奴來問一問,今日他們夸少爺是怎么一回事。”武師傅們在將軍府里算不得下人,但身份也是遠比主人低一等的。但再低,也比府里的粗仆們高,而人都慣常抬眼看人,師傅們哪里會看得見布景板一樣的下仆呢?所以雁姬作為這府里執掌人事、財政的領導(怒達海是大老板,老夫人是監事),如果想知道發生在府里的任何一件事情,只需要確認當時有旁觀者、旁聽者,她就一定會知道所有來龍去脈。

    這樣耗心力,費籌謀,雁姬也煩。哪個人樂意在自己家用心眼呢?可惜,這不是她的家。雁姬只當在公司上班謀生活,雖然大老板與她這名義上的老板娘已經離心,但這工作她駕馭起來游刃有余且待遇優渥,暫時也不想另謀出路,於是只好拿出前世敷衍老板的本事來——一個員工如果不想失業,就得確保自己的地位連老板也輕易撼動不得。

    不多久,甘珠來回報武師傅們在驥遠背后議論的言語。“真是豈有此理!少爺是主子,他們也敢胡叱,少爺還好心給他們整治席面,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有臉吃得下!”

    雁姬笑。這很正常,做領導的人蠢,當屬下的當面不會說,背后取笑一下也算福利不是?

    “你去給珞琳傳個話,說我的意思,武師傅們教導驥遠辛苦了,尤其秋狩在即,勞煩他們更用心,把慣例銀子、衣裳鞋襪、酒飲飯菜,都加厚三層發下去。”

    甘珠很吃驚,“他們這樣言語放肆不用心,不但不罰,還要獎?”

    “欲先取之,必先給之。”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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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其實驥遠在秋狩能否拿到名次及拿到什么樣的名次,雁姬并不擔心。能名列前茅最好,不能的話就托關系把他塞入軍隊當個小頭目。如果怒達海不過問,就走雁姬嗣兄的路,如果怒達海過問,堅持讓兒子跟隨自己的軍隊,也無所謂,畢竟她的主要目的是給驥遠找個正式工作。而且既然前面十几年怒達海都沒有好好培養自己的繼承人,現在又陷入中年狂熱期,后者發生的可能性估計很小。

    驥遠如約上門拜訪舅父剛安。剛安在書房里招待他,聽完他的來意沉吟一會就答應了,又問他如何著手打探對手底細。

    驥遠這回不好意思說不知道了。動腦筋想了想,答:分派小廝去各府打聽?

    剛安搖頭說行不通。先不說小廝被人逮到的話,將軍府就會被扣一頂私竊各府私密的大帽子。就算人沒被逮到消息也打聽出來了,又怎么保證消息就是確實的呢?畢竟小廝也只能找小廝,至多找管事打聽,可是各府的小廝、管事,哪個不把自個家主子捧上天的?

    驥遠聽到前一句,先是驚了一下,再聽后一句,若有所思。法子不行,一時他也想不出了,便硬著頭皮請教舅父有什么好點子。

    剛安想解決這種小事簡單的很,他知道驥遠也明白這點,卻不點撥,只是笑:“我聽你額娘的意思,是讓你自個跟師傅商量,拿個章程出來。”這是籌建一個短期幕僚團的意思了。至於幕僚有沒有起到該起的作用,就看驥遠怎么選人、怎么用人了。

    驥遠只好作罷。

    剛安又道:“旁人那里你需費神打聽,有兩個你卻不必周折,便能與他們過招的。”

    驥遠正要問,有主事來報:“少爺他們到了。”

    驥遠知道這是他的表兄弟來了:大表兄烏勒登,二表兄烏拉齊,還有三表弟烏魯。他跟三位表兄弟只是見面熟的交情:大表兄已經成親生子并在軍中任職,與他年紀、閱曆都有差距,陌生些情有可原,但二表兄比他大一歲、三表弟比他小一歲,三人正該談得來的年紀卻很疏遠,由此可知從前驥遠并未把便宜舅家放在心上。這時便有些尷尬。

    一字排開的三兄弟:大表兄烏勒登剛毅,二表兄烏拉齊溫和,三表弟烏魯明敏,倒是都露出了親近的笑容,驥遠的尷尬局促倒是消除不少,與三人見了禮,屋內眾人又重拾之前的話題。

    原來烏拉齊和烏魯都要參加今年的秋狩,剛安說的不用費周折便明清楚底細的兩人正是他們。

    剛安的意思是讓驥遠與他們倆過招,他摸著髯須笑,“我聽你額娘說,你武藝高強。正好讓你的表兄弟見識見識。你也不用客氣,你表兄弟素日里眼眶小,如今是時候讓他們知道山外自有一山高了。”

    聞言,烏拉齊仍然笑得溫和,烏魯一臉躍躍欲試。

    驥遠於武藝上還是有自信的,遂笑道:“謹遵舅父之命。”興奮的目光卻移至一旁的烏勒登,“大表哥不與我打上一場嗎?”

    几人都笑了起來,烏勒登道:“我不打,我在一旁保護你們,免得你們受傷。”

    烏魯也道:“大哥與我們不一樣。”

    驥遠卻被激起好勝心,非要與烏勒登比試一場不可。他倒不是自大到以為自己秒勝三兄弟(隱隱自以為啦),卻或者是剛安父子的態度,讓他自覺可以像自家人一樣放縱恣意。

    烏勒登答應了他的請戰。并任他選擇兵器,他自己徒手。

    這個舉措,既可以看做對手的謙讓,也可以看做是侮辱。驥遠一時有些猶豫。剛安在一旁淡然開口:“在戰場之上,兵器在己手,總好過在敵手。”

    驥遠目光一閃,長刀在握,“大表哥,承讓!”

    兩人真正對峙,烏勒登的氣勢便陡然迫人起來,驥遠這時才真正明白烏魯口中的“不一樣”是指什么。烏勒登確實與他們不一樣!他徵戰過沙場,他是開過刃飲過血的長刀!

    驥遠知道自己必輸。果然招手不過十五招,驥遠手中長刀便被奪去并反橫在自己肩脖上。“我輸了。”

    烏勒登收回刀,拍拍他的肩,“我比你年長,多習了几年武,是我勝之不武。”

    驥遠目光復雜: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到了大表兄的年紀,武藝能達到他的修為。一時,他對自己能否打敗烏拉齊和烏魯不確定了。

    也許是看穿他的想法,烏拉齊建議:“表弟跟大哥比試已經耗費許多體力,此時再與我和烏魯比,就是我們占便宜了,或者改日再比?”

    剛安和烏勒登但笑不語,明顯是不贊成。只有烏魯笑嘻嘻無所謂地點頭。

    驥遠哪里看不出這是個生硬的台階。哪怕他確實萌生退意,自尊也不允許他逃避,“繼續!”

    “二表哥,請!”

    此時先挑戰烏拉齊,并非因為藐視烏魯。二是他擔心一開始就輸給比他小的烏魯,讓他情何以堪?

    驥遠與烏拉齊各執兵器在手,纏斗在一處。這一次驥遠支撐得久一點,兩人過招兩三百個回合他才敗下陣來。

    不過他的臉色已經變白了。不知道是累的,還是被打擊的。

    烏魯看著他,小聲嘀咕:“跟我還打不打啊?”

    烏勒登眼角余光瞥見阿瑪表情平淡,便明白他的意思:“休息一個時辰再繼續打。”

    驥遠緊抿著唇,并不逞強,挺直腰背,隨下仆去短暫休憩去了。

    剛安父子三人留在原地,烏魯笑嘻嘻問:“阿瑪,真的還要打,我看他臉色不對啊,一會被我打敗了,不會要哭吧?”

    剛安瞪他一眼,“保不齊是你被打敗。”

    “不能!他在我手底下最多能走五百個來回……好吧好吧,我給他留個面子,讓他多走几個來回。”

    剛安想責備小兒子驕傲自大,看他明敏跳脫的樣子卻又不忍,“你看著辦,不要讓他太難堪就好。”又嘆氣,“希望驥遠能明白他額娘的一片苦心。”

    烏勒登和烏拉齊對視一眼,不語。阿瑪之所以陡然爆發出這么濃厚的甥舅情,雁姬姑奶奶的主動親近是一方面,但歸根結底,還是姑奶奶的實話打動了他吧:“驥遠作為將軍府的繼承人,卻無匹配的才能,恐其日后不堪大任,不能予舅家助力。”

    且不提這一個時辰里驥遠的煎熬和天人交戰,待他與烏魯交手,又是另一番戰況。兩人纏斗近一個時辰,終於以驥遠落敗告終。

    之前剛安說的山外山的話就像諷刺。

    驥遠即使早有預感,也不免深深難堪。

    烏魯笑嘻嘻地說:“你跟大哥二哥先打過了,再跟我打,是我占了體力的便宜了,改明兒再打,不定就是我輸了。”

    驥遠抿唇,“好!我們改日再打!”

    烏魯愣了愣,眼角瞥見阿瑪微微點頭的動作,便笑道:“好!”

    兩人約定三日后再戰,然后驥遠告辭。

    剛安與三個兒子評價外甥,“敗不餒,勇往前,有可取之處。”

    驥遠在舅家的遭遇,雁姬在他回府之后不久就知道了。

    “夫人,您不去開導開導少爺嗎?”甘珠看著雁姬不動如山地喝茶、看書,急道。

    “適當的挫折有利於成長。”雁姬翻過一頁書,淡道,“他會自己想通的。”這么點事都想不通,以后怎么上戰場?此時表兄弟間的打斗決的不過是勝負心,上了戰場賭注可是萬千性命。

    甘珠縱還有異議,也不敢再說。

    “把這事兒告訴驥遠的師傅們。”雁姬交代道,又笑,“張師傅不說他是牛刀嗎?讓我看看他有多鋒利吧。”

    ~~~~~~~~~~~~~~~~~~

    獲知消息的張一魁正沉著一張臉。

    “張大哥,我看夫人傳話的意思,是曉得了我們敷衍少爺呢,”李二牛道,“雖然咱們是為了奉承少爺開心,到底也有兩分戲耍的意思,是咱們不地道在先……”

    一席話說得周圍几個人一齊沉默。

    “我家里有老有小好几口人呢,可不敢丟了將軍府的活兒。”其中一個人嘀咕,“要不明兒起咱認真起來?少爺要想找武師傅,大把的人緊著他挑,咱們可不稀罕。”

    這個道理從前他們也懂,一開始也謹慎小心,后來一次兩次開始敷衍了,活兒輕省誰不樂意?見主人家也不說話,就越來越肆無忌憚。

    到了現在,將軍雖然沒發話,可是將軍夫人要插手,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這事我來辦,”張一魁說道,“明兒我跟著少爺去舅爺家先探個究竟。”


第8章
  第二天張一魁直截了當問起驥遠昨日與表兄弟們的比試。

    驥遠羞赧,到底誠實答是,“我輸給了兩位表兄,表弟也贏了我。”

    張師傅目光微閃,“少爺可否把跟表少爺的對打演一遍?”

    這是要指點他如何拆解應對的意思了。驥遠自然照做。那是他生平未遭受過的打擊。於是一邊講,一邊就跟他師傅把昨日三輪的過招演了一遍。

    “大表少爺的招式看似簡單,實則快、狠、准且殺氣十足,想來是用過千遍萬遍的了。”

    驥遠點頭,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

    張師傅繼續道:“二表少爺的招式、攻勢與大表少爺一脈相承,只是殺氣不足,巧勁稍遜。至於三表少爺,只怕是少爺你先跟兩位表兄纏斗,體力不夠了,你跟他若是換一日再戰,未必不勝!”又強調:“三位表少爺的武藝實在是萬中選一,少爺也不遑多讓。”馬屁往大了拍,就是不肯承認是自己和一干兄弟敷衍地教。

    驥遠眼睛一亮,“我正好約了三表弟三天后再戰。我當真能勝?”再不贏就沒臉去舅家了。

    張師傅答當然,雖然大表哥你一時無從超越,打敗二表哥需要點時間(或許),三天打敗表弟嘛,還是有可能的(并非一定)。

    驥遠并未留意他用語中的微妙。兩人一出招、一拆解,驥遠只覺師傅所用的制勝之招遠勝平日教授的迅捷、狠厲。往日收斂的殺氣,也一覽無遺。

    驥遠也不是傻子,雖然沒往“自己被敷衍”的方向想,卻也若有所覺,“張師傅往日藏拙?”

    “不敢。我當少爺叫一聲師傅,自當傾囊相授。”張師傅淡聲道,“我與昨日、前日都無不衕,只是少爺與表少爺過招前后,境界已不衕。正所謂高手對決,一日千里。”

    我一直很厲害,你昨天及以前沒發現是你境界不夠。今天你察覺了,恭喜你,你只用一天就進階了。

    “……”驥遠被噎得血氣翻涌,總算還記得自己叫眼前的人師傅,“我從前也沒發現師傅口才如此便給。”

    “不瞞少爺,我也進過兩年私塾,后來別有際遇才從軍。”

    驥遠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張師傅果然文武雙全。”

    揭過此篇。驥遠三天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勤奮練武。到了約定比試的這一天,他跟烏魯纏斗更久,最后以他敗在烏魯手下告終。

    “我又輸了。”驥遠難掩沮喪,卻不至於難堪。

    旁觀的烏拉齊卻道:“表弟三天內有大進步。”

    “二表哥不必安慰我……”

    “是真的,”烏魯也道,“三天前我只出八分力就把你打敗了,今天我可是全力以赴呢。”

    “……”驥遠臉漲得通紅。

    烏拉齊責備地看一眼烏魯。烏魯作揖假裝告饒,攬上驥遠的肩,笑道:“我阿瑪常說,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今日是我贏了你,你進步這么快,再過几日就輪到你贏我也不一定。”

    驥遠也并非扭捏的人,很快坦然,“我也這么想。要不咱倆再比比騎射,摔跤?”他可不敢再說跟兩位表兄比試了,沒得丟死人。先把表弟贏了再說吧。

    “行啊。”烏魯應戰,“只要你不怕被打擊得太狠。”

    “……”

    連番比試結果不出意料,驥遠又輸了。他沮喪至極,“從前武師傅們都說我武藝、騎射樣樣上佳,他們也不敵我,我如今卻懷疑自己參加秋狩是錯誤,我自己丟人不說,還連累阿瑪威名。”

    烏魯很誠實,“你師傅唬你的吧。”哪里有做師傅的那么容易被徒弟打敗。“從前哥哥和我的師傅也這樣糊弄我們,阿瑪說‘既然你們已經教無可教,少不得要把位置讓給更厲害的’,然后就把他們都給換掉了,悔不死他們。”

    驥遠也有點懷疑,不過承認自己被人輕易糊弄比被打敗更丟臉,何況阿瑪沒有給自己換教練——豈不是阿瑪比不得舅舅?故含糊道,“我的師傅不如你們的厲害罷了。”

    “不管什么原因,把他們換掉就行了。”烏魯不以為然,“難不成你要在他們手里耽擱日子?”

    烏魯為他不平,剛安也被驚動,思索后道:“我府上的教頭倒確實有兩下子,你的表兄弟們也被教得有些樣子,驥遠如果有意,可以常常上門來。”也不說幫他找人去將軍府教他的話,這是知道他的師傅都由他阿瑪安排,輕易不好插手的意思了。

    驥遠不免漲紅臉。回了將軍府后,問得阿瑪仍然在望月小筑閉門不出,心下復雜。

    雁姬見他情緒低落,便問原因。

    驥遠把烏魯的猜測說了,又道:“我著人細細去打探過了,張師傅他們從前在軍中很有威名,哪怕現在肢體受殘武藝也未減退,他們哪里就比表兄們的師傅差,不過是對我不認真罷了。”又悶悶不樂,“額娘,難道我平日表現,是一副喜歡受人追捧的樣子?”

    雁姬倒對他有點刮目相看了,“你舅舅說得對,他們不樂意認真教,多的是更厲害的人樂意。你的意思呢?”

    “到底意難平。”猜測是自己的原因才導致師傅們的敷衍,就算把人換掉,一樣難堪。何況別人越敷衍,他越想做得讓人刮目相看!

    “哥哥為何意難平?”珞琳說話間走進來,又問好:“額娘安。”

    雁姬把緣由說了,笑道:“珞琳,你幫幫你哥哥,如何?”

    雁姬在對驥遠進行多方引導的衕時,并未對珞琳放任自流。她最大限度地給予她管家的權利,讓她思考、判斷,去做決定。一個承擔了責任的人,會成長得很快的。

    珞琳現在打理闔府上下,不說驥遠師傅的事情她略有所覺,就是她阿瑪進駐望月小筑與新月姐弟朝夕相伴,她也肯定感覺到了違和:就算新月和克善貴為皇室貴渭,又何嘗用得著身為大將軍的阿瑪親身去照顧病人呢?阿瑪對新月姐弟未免……過於親切了。

    就像驥遠在心里酸澀阿瑪忽略他的前程一樣,珞琳也開始嫉妒起新月這位“朋友”來了。

    如果可以,雁姬并不希望驥遠和珞琳早早發現他們阿瑪和新月的奸情——這畢竟是太過分的難堪和傷害。但這一天既然無可避免,那她只有早早促成他們成為更成熟更堅定的人,減低將來的丑聞所帶來的沖擊——也使他們更能體貼母親:哪怕后日的指責還沒發生,一設想兄妹倆維護的是婚姻中作為背叛者的父親,她就為“雁姬”不值,自己也完全無法忍受。

    雁姬想著心事,又聽珞琳問:“額娘,你覺得我的主意怎么樣?”

    驥遠自己先搖頭了,“克扣師傅們的供奉,不像樣子。如果他們只為了五斗米才對我用心,我也不舒服。何況我還要派人去查參加秋狩的其他人的武功路數,用人向來是用生不如用熟。我的原意,不過是希望師傅們更用心些。畢竟,我們情誼尚在,他們的才能也不缺。”

    珞琳嘟嘴。隨即醒覺,立馬恢復正常表情,坐直身來。她管家這些日子,最大感受是:主事們雖然是仆,但她露出這種小女兒幼稚輕浮的情態,拿不出像樣主意,可得不了他們的尊重。

    雁姬不理他們的分歧,只問:“驥遠,你是否謹記: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記得。額娘的意思是……”

    “你想博得師傅們的鄭重相待,就需要知道他們看重什么樣的品質,他們企盼什么,他們畏懼什么。”

    驥遠和珞琳若有所思。

    “秋狩上的對手目前無從查起。你的師傅們與你朝夕相對,你可知他們的根底?”

    ~~~~~~~~~~~~~~~~~~~~~~~~

    望月小筑。

    “新月,太醫說克善已經轉危為安,痊愈之日可待,你可以稍稍放寬心了。你看你這些日子,都瘦了。”怒達海滿臉心疼,輕輕握住佳人縴細的手,又放開。

    “真的嗎?太好了,我太高興了。”新月反握住怒達海的手不放,“幸虧有你陪著我,不然我一定會被擊垮的。”

    阿山本來要進門,望見兩人情狀,又退出去,等在門口。云娃從他身邊經過,不安地咬住下唇:格格和將軍如此,如果被人告訴將軍婦人,將如何善了?一時憂心忡忡。

    阿山好不容易等到將軍獨處,向他報告府中最近的動向:驥遠少爺出動了一些人暗中去查了他几位武師傅的家中情形,后來又傳出流言,驥遠少爺要換武師傅,珞琳小姐不知為何減少了師傅們的供奉。

    “張一魁他們做了什么?”努達海問。總是先有因才有果。

    阿山不敢隱瞞,說了武師傅素日敷衍驥遠的事情。

    “我沒發話,驥遠也不敢真的辭掉他們。張一魁是個刺頭,讓他受一受折騰也好。”

    阿山與張一魁是舊識,只好硬著頭皮相幫,“也未必,夫人好似有贊衕少爺的意思。”

    “雁姬?”努達海微愣,“我倒好几天未想起她。她可好?”

    “……據聞夫人日日在菩薩前為將軍祈願。每日傍晚,她都要問一問招人來問將軍一切可好。”

    “阿山,你是在指責我忽視夫人?”

    “屬下不敢。”阿山連忙俯身,“只是夫人與您……”

    “努達海,”新月年輕的臉龐探出來,向院中的他招手,“克善的燒退了。你快來!”

    努達海馬上轉身走過去。

    阿山未竟的話也不再說出口。他驀然想到一句:美人關,英雄冢。


第9章
“兄弟,過來喝杯酒?”張一魁對著五步以外的阿山揚揚手中的小酒壺。

    “不了,最近我總往望月小筑跑,怕身上不干淨,過了病給你,”阿山搖頭拒絕,“老哥,你怎么回事?頂頂厲害的張一魁,怎么就讓別人來自己地槃占山頭了?”

    此時剛安應驥遠所托,已經暫時派了人來教授驥遠武藝。張一魁等舊人,已經閑置了好几天了。

    “主子要我們一邊呆著去乘涼,做奴才的有什么辦法。”張一魁自嘲地笑,后來他也試圖補救,可惜驥遠少爺自從看他拆招后,干脆就把他們几個撩開了。

    “你甘心?”

    “我甘心什么?”張一魁狠狠灌下一口酒,拍拍自己的傷腿,“從以前我就不甘心,結果到如今我也就這德性。”

    阿山沉默一會,“老哥你就吃虧在太犟,從前老將軍的時代,你多威風,后來將軍有心收你,你偏偏……”做奴才的怎么能看不上主子?張一魁的腿,連他都說不准里面有几分不清不楚。

    “哼。”張一魁嗤笑,“你倒是對將軍服帖得很。如今將軍守在望月小筑,你跟老哥說說,里邊風景好不好?”

    “老哥,謹言慎行?!”

    從前將軍就這德性,把旁人都當傻子,掩耳盜鈴呢。張一魁也不再說,門一口酒,“虎落平陽啊……”

    “我看驥遠少爺倒有兩分老將軍的樣子。”

    “……”張一魁不置可否。

    ~~~~~~~~~~~~~~~~~~~~~~~~~~~~~~~~~

    “哥,你那些師傅跟你服軟沒?”珞琳興致勃勃。這姑娘從前也是陽春白雪天真爛漫,管了小半月的家,聽雁姬把許多陽謀掰碎了講給她聽,如今心眼倒是見長了。

    “有一點這個意思。”驥遠跟師傅們還是有點感情的,加上一番調查后發現几個師傅雖然不再上沙場,但從前威名遠揚,現在軍中衕僚和府中家都還有好聲望,用得好了,他們會是他的大助力。因此也有點躍躍欲試起來。

    “巧計一時可行,長遠要人信服還得自己有實習。”雁姬諄諄教誨道。

    “額娘說的是。”驥遠受教。因為他最近苦練武藝苦讀兵書,又向經驗丰富的舅父和表兄請教沙槃演兵,他現在雖然還是紙上談兵,但據剛安說“已經有一點武將的樣子”了。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雖然已經撩開張師傅等人,但沒有避著他們,他能感覺到師傅們把他的進步看在了眼里,因為眼神不一樣了。驥遠為此振奮,“我讓你們知道我值得被追隨,但你們值不值得我要,也得看你們能給我什么東西才成。”——減少供奉的手段固然落於下乘,但珞琳說得對,“如果他們沒有用,自然只值得沒用的價碼。”

    珞琳這些日子明白了驥遠參加秋狩的前因后果,一開始覺得她哥和額娘是自找麻煩多此一舉,“哥哥想要前程,跟阿瑪說讓他安排就是。”

    簡直是妥妥的富二代管二代大學畢業等家里包工作的節奏。雁姬并不欣賞這種心態,毫不留情地批評道:“你哥在自家里都收服不了几個師傅,就是謀了官職,底下人不服氣他,他也就是個空樣子。只有自己有足夠實習,別人才信服。你別不以為然,就拿你管家來說,如果你不是透徹清楚,管事們糊弄人的本事大著你,把你的家都搬空了你都不曉得。”

    “額娘這是危言聳聽呢。”珞琳咕噥,“我不管得挺好的嗎?”

    “那是因為我在一邊敲打呢。”雁姬也很干脆,接下來一段時間完全放手,把珞琳操練得是灰頭土腦,才終於慎重起來。

    不過這是后話了。此時驥遠聽了妹妹的話略不耐煩,“阿瑪還守在望月小筑呢!”

    珞琳頓時閉口不言,唇角緊抿成一條線。

    雁姬打量這兄妹倆,有點意外了。

    ~~~~~~~~~~~~~~~~~~~~~~~~~~~~~~~~~~~~~

    驥遠打探參加秋狩的其他人底細的事情,已經在進行。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他固然年輕,謀略手段很青澀,可是跟表兄弟一合計,還是想出了一些法子。

    張一魁冷眼旁觀了一陣,開始覺得阿山那一句“驥遠少爺相類老將軍”似乎有點道理。他自覺還算是有點本事,可陰差陽錯蹉跎了半輩子,只怕再耽擱下去,他就又老又廢了。何況……他也有一大家子要養,如果主子徹底不用他,一家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心里有了計較,張一魁就開始動作。他先把自己的兒子張安盛帶到驥遠跟前,“少爺,師傅腆著臉皮來個舉賢不避親,我這個小子,手上功夫不錯。”為了補足資本,連帶著交代了自己的人脈,方便驥遠去打探消息。

    驥遠內心的歡欣鼓舞無法言表。男人天生迷戀權謀,從前他安逸等待阿瑪的安排,現在額娘推著他試著自己走路,他鼓足勇氣走了几步,就發現前路格外開闊。

    真是意外之喜。

    ~~~~~~~~~~~~~~~~~~~~~

    努達海與新月的私情,甘珠隨侍在雁姬身邊,雁姬能看得明白的事情,甘珠自然也發現端倪。秦明歌是無所謂,甘珠卻不這樣看,天天用一種隱晦的“天要塌了,夫人怎么辦”的表情憂慮地看著她。從前秦明歌與她還有一二話可說,現在很不以為然她這憂心忡忡的樣子,干脆一言不發,整天里看書打發時間。

    說起來,從三歲上幼兒園,六歲起讀小學,一路念到碩士研究生畢業,然后在職場奮力拼殺,從前的秦明歌也算得上是一個有文化、有內涵的人,但她所熟練掌握的,也不過是專業知識為多,這是為生存所需,也是趨從於社會環境對高精尖專業人才的要求。但世間事物萬萬千千,單說微小的一朵花,花兒叫什么名字,屬什么科目的,有什么作用,如果描繪下來,需要用几筆,又需要上哪些色,與花兒相親的其他植物又是怎么樣的,是否可以用藥,與之相忌諱的又是什么……總有許多不可思議之事等著人去了解。

    從前的經曆早練就了雁姬的心性,這一世她不需要再把自己打造成精英去謀生,於是終於有時間,閱讀詩詞、游記,學習字畫、琴棋。雁姬在努力地讓自己更丰富,重拾起前世已經中斷的願望:做一個懂得許多、并不靠任何外物而溫和自信的人。

    不可諱言,雁姬承認是因為頭上有將軍府和努達海的庇護,才能這樣雅致地生活,也正是出於這一點,哪怕現在雁姬對努達海完全沒有感情,也很不齒他對待婚姻和妻子的作態,也并不想過多的否決他。

    當克善病愈,怒達海終於離開望月小筑,雁姬再一次與他相處的時候,几乎是感覺遺憾了:他身為儒將,博學多才,經曆丰富,許多趣事信手拈來,哪怕是她,也頗覺得與他相處很是如沐清風。如果她對世事的理解再簡單一點,未嘗不會愛上他。可惜,文才武略,從來無助於人品……

    “你覺得如何?”

    眼前人溫聲的詢問打斷雁姬漫游的思緒,她微微一笑:“都聽將軍的。”

    努達海也笑,“那便說定了,克善病愈,新月照料他也累了近一個月,如今他們重與府中眾人相見,是該好好慶賀一番。只是你身體不好,諸多事宜就交給珞琳料理吧——我聽說她這一個月來把府中打理得甚好。”

    雁姬笑,她又被“病了”。這原先只是她怕與他衕床推托的借口,如今卻被他常常掛在嘴上了。這個人真是極度自我主義,不親近她的理由給自己找好不說,連讓小女兒給自己的情人籌備筵席,都一派清風坦蕩。

    雁姬溫婉微笑恰如院中茶花,端莊妍麗。但努達海與雁姬成親二十載,現在又有了小心上人,他已經看不出枕邊人的動人了,但他還是微笑著抬手為她別好鬢邊散落的發絲,柔聲道:“我知道你在菩薩前跪求了許多日,累著你了,日后再不許如此了,你歇著罷,我今夜去前院書房。”

    雁姬克制住拍掉他的手的沖動,因反感生出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后的冒出來,“好。你也不要太累了。我讓廚房給你准備夜宵,你記得吃了。”

    努達海答應了。他邁步離開,走到在院中時站住腳,轉頭看屋中人窈窕的剪影映在窗紙上,一瞬間心中掠過一絲異樣情緒,卻又很快消散了,他也不再去捕捉,終於還是抬腿走了。

    入夜之后,雁姬交代的夜宵送至書房,仆人前腳剛走,新月與端著羹湯的云娃后腳便到。阿山守在書房門前,攔也不好,不攔也不是,最后只能默默地把她引入書房。

    努達海吃驚,“新月,你怎么來了?”

    新月嬌小,如一個天真懵懂的小情人,“我給你燉了補湯,端來給你喝。”

    阿山和云娃都低垂眉目,眼觀鼻鼻觀心。努達海暗嘆一聲,揮手讓他們出去,道:“湯一會我喝,你先回望月小筑吧。”

    “……你不歡迎我?”新月震驚,倉惶如出逃的白兔,“我只是想見你,像之前一樣,天天都與你在一起,睜開眼睛就是你!原來那一個月竟是我夢中才求來的么……”

    如果雁姬在這里,一定吐槽:敢情你弟弟得了傳染病還是你夢中所求的啊。

    “不,我如何不想見你!”努達海給眼前人擦眼淚,新月愈加哭泣,投入他的懷里,“我好怕你推開我,說不想見我!”

    “這樣不合適,”努達海一邊說一邊收緊手臂,“我也想見你,但若你直接來書房找我,會損害你的名聲,新月,你忍一忍,好不好?我自會尋找時機與你相見。”

    “我真是要瘋了,求而不得,正是最大的折磨啊!”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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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雁姬沒有親見書房膩歪的這一幕,也沒有興趣知道。但在甘珠帶著一個管事媳婦來見她的時候,她還是放下手中的書,沉默地聽管事媳婦把話給說了。

    新月住在將軍府,哪怕有自己的私庫,人參等大補藥材不需要將軍府幫忙釆買,補湯也是在望月小筑的小廚房燉的,但干活的人手卻是將軍府的仆人。她弟弟大病初愈,小廚房里日日倒是補湯不斷,但這一盅明顯不是給小孩子喝的,廚房的人一邊燉煮一邊心里就嘀咕開了,后來新月與云娃雖然自以為隱晦地走向努達海的書房,焉知這府里大門小門處處都守著人?既然看見了,又如何不會心生猜測竊竊私語?自此眾人就愈加留意。

    這將軍府雖然姓他他拉,主子卻不只有努達海和老夫人,多年來雁姬與他們三足鼎立,她的心腹下人也占據著府中部分重要位置,如果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甚至將軍府換一個女主人,那她的心腹們豈不是也跟著敗落?

    因此就算雁姬不想看不想聽不想管,被驚動了變得警覺的下人也自覺有義務幫她關注事態,時不時就想來向她匯報。之前她都讓甘珠代聽了,這一回甘珠把人帶上來,顯然是事態失控了。

    果然,管事媳婦在花園里見到努達海與新月擁抱在一起。

    一個有家有室大將軍和一個服重孝的和碩格格,如此情難自禁,簡直驚世駭俗。

    雁姬扶額:這兩個人惡心當情趣吧?雖然這時代男人可以坐擁齊人之福,但也不想想自己的特殊身份,要偷情也找個隱蔽地方啊。

    雁姬不介意努達海與新月雙宿雙棲,但很煩他們的私情有可能給將軍府帶來的動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不想自己和無辜的驥遠、珞琳兄妹陪葬在皇室的惱羞成怒之下。

    不過在原著中,新月被指婚、私奔,努達海戰敗,最后他們仍然有情人終成眷屬,顯然與之相比,在將軍府的花園擁抱不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兒,想來后果也不會嚴重到哪里去。

    至於將軍夫人的感情和臉面?雁姬不在乎,她行於世所依侍的,不是努達海所施予的。

    不過她不在乎,驥遠和珞琳卻難免在乎。驥遠也就罷了,他現在准備秋狩,全神貫注之下未必能留意到新月和努達海兩人的異常,但珞琳則不衕,現在她主管內宅,親近人起居的異常她很容易觀察出來,何況這兩人這樣肆無忌憚,哪怕就是她沒有親見,總會有管事報到她那里去。

    雁姬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一個高一女生發現自己爹和“好朋友”搞在一起,不要太毀三觀了。遂交代:“瞞住珞琳,不准到她面前碎嘴。”

    但雁姬選擇避讓,不代表另兩人就識情知趣。他們似乎總是在“情不自禁”,發現端倪來跟她明說或暗示的管事越來越多。就是老夫人也似乎發現了一點端倪,問她:“你跟努達海鬧別扭了?怎么他從荊州回來后就一直宿在書房?我曉得你是好性子的人,這事兒未必是你的錯。但努達海肩負一府興衰,重負之下難免有做得不到之處,你也當寬慰寬慰他!為人、妻子的,不正應當以夫為天嘛。”

    雁姬也懶得試探她了解努達海及新月兩人的事情到了哪一步,老夫人固然在老一輩體面的嬤嬤、管事中有不可撼動的影響力,但那些老人未必看得見發生在隱蔽角落的暗事,就是發現了,斟酌之后也未必馬上告知她——你兒子跟和碩格格搞在一起了!起碼被老夫人噴一臉血。任誰也不願意輕易出頭做這個不討好的事。

    雁姬也不多言,只應“好”。

    然后也每天大張旗鼓地給努達海裁衣、煮食——當然都是交代下人做的。每天努達海上朝她都去送出門,到他回家的時間又去內門守著他——表演深情嘛,工作而已,不至於做不好。

    但她越作為,努達海越避著她,新月則相反,更多地湊到她跟前刷存在感,總是眼淚汪汪地說:“夫人,我真羨慕您!真的!您有一個多么圓滿幸福的家庭!大將軍英武不凡……(省略溢美之詞三百字),是一個多么好的夫君!還有您的兒女,驥遠多么勇健!珞琳多么可愛!還有老夫人,她多么慈祥!”

    “……”雁姬淡定,答道:“是啊,這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可不是嘛,兩世都遇到這種負心負人品的薄情漢,肯定是她前前世不修,作孽太多。

    雁姬極度不耐煩,除了避無可避的時候,其余時間新月要找她,一律讓甘珠擋駕。

    新月又去刷珞琳。珞琳管家日久,又有嚴格的嬤嬤教養,從前輕忽的身份、禮儀有別,現在已經意識到了,新月總是握著她的手“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又眼淚汪汪“我好羨慕你你有一個多么幸福的家庭啊我多想成為其中一份子啊”,讓她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親近,再到不適、尷尬,經曆了許多微妙的心情轉變。

    本來嘛,我阿瑪有多好多是個英雄我知道不用你一再地告訴我。你弟弟生病我阿瑪陪著你姐弟倆一個月還不夠,還想搶關注搶多久啊?而且我管家好忙的,一直陪你聊天撲蝶,將軍府的運轉誰管啊(托大了少女)!

    一次兩次,珞琳還肯敷衍,久了就難免來雁姬跟前抱怨:“新月天天拉著我說個沒完,她說想跟我做一家人,有這么個意思,跟哥哥說去啊,他不得開心壞了啊,偏偏我一打趣,她又著急說‘不是這個意思’,那她什么意思嘛。”

    她的意思是想做你的后媽來著。雁姬被新月膩歪到不行。委婉勸告珞琳跟她保持距離:“她是和碩格格,你與她前程不衕,雖然她說要與你做朋友,你也不要忘記身份有別才是。且專心管好家,練好儀禮吧。”

    妹妹跟和碩格格前程不衕,哥哥自然也一樣。珞琳若有所思,去跟驥遠說:“你有沒有發覺額娘特意遠著新月?”

    驥遠最近干正事干得熱火朝天,日夜習武不說,另外還要習讀兵書、沙槃演兵,另安排生面孔找機會與秋狩的競爭者們比試,忙得一再縮減睡眠時間,几乎沒有空多想一想心上人,聽罷只愣了一秒,道:“額娘是希望我先博出一份前程,現在不好跟新月太親近呢,免得落人口舌。”

    “不像,讓你遠是一回事,她自個不親近,就是她自個不喜歡了。”

    驥遠大驚,“那我怎么辦?”

    珞琳斜睨哥哥,“你自己選,要額娘,還是要新月?”她對新月不像從前那么親近,但說變得討厭起來也不至於,對她成為自己的嫂子,接受度還是蠻高的。這句話,不過是逗自己兄弟罷了。

    驥遠卻當真了,心思几度輾轉,握拳道:“我會求得額娘回心轉意的!”

    珞琳撲哧一笑,“好,我也替哥哥多說好話。”又見到腰間懸掛的玉墜掛綴模樣特別,便指著問道:“哪個女婢給你打的綴子?蠻別致的,讓她也給我打兩個。”

    “不是婢女打的,”驥遠臉上現出笑容,輕聲說道:“是新月送給我的,她說知道我為了參加秋狩習武辛苦,送個禮物鼓勵我。”一邊把玉墜接下來遞給珞琳看。

    “她私下送你綴子?”珞琳不知當吃驚,還是恭喜哥哥與其心意相通,手里接過綴子細細打量,笑容卻逐漸凝固在臉上。

    驥遠察覺不對,“怎么了?”

    “……阿瑪有個與你的一模一樣的玉綴。”

    ~~~~~~~~~~~~~~~~~~~

    不提驥遠和珞琳兩人心中的驚濤駭浪。這一日,雁姬奉旨進宮面見太后去了。一路衕行的,自然還有老夫人和新月。

    新月一路都在刷老夫人。她倒是對雁姬的有意疏遠若無所覺一般,平日一樣刷她的好感,只是此時比起刷情敵,肯定是刷情人的媽更賺。老夫人對她也是越來越親切:對上位者本能推崇不敢推諉是原因之一,之二是任誰被精心討好,都會忍不住感覺愉悅進而生出好感吧?

    不過,等老太太知道這位格格會給她兒子和他他拉家族帶來危險的時候,不曉得她還能不能保持這朵菊花一樣的笑容?

    一路無事到了皇宮。雁姬此前就明白,以將軍夫人的身份,時不時得出入皇宮,未免大意出錯犯忌諱丟掉性命,她著重研究過覲見的諸多禮儀,加上這具身體本身的記憶,倒是一點沒出錯。

    不過對於她這個長在紅旗下的人來說,動不動向人跪拜還是略為不適——并未到接受不能強烈羞辱的程度,她是個有職業道德的人,“將軍夫人”是一個職業,跪拜上位者、(表面)聽從上位者的意願,就跟從前需要去應酬喝酒、對法官和當事人賠小心一樣,是工作的一部分,無所謂去喜歡,但能夠忍受。


第11章
 太后是一位保養得宜的中年婦女,親切地過問新月姐弟的起居。雁姬和他他拉老夫人自然誠惶誠恐,道:“格格蒞臨,屁民榮幸,敢不盡力,惟死而已。”

    太后自然滿意,道:“哀家曉得他他拉家是忠心的,端親王遺孤托付給你們是再正確不過的。”

    一旁新月也拼命贊成,又搬出那一整套“他們家好幸福好和睦我好羨慕好想成為他們的家庭成員”的說辭。

    雁姬是個信奉自由、平等的人,員工付出勞動,老板支付薪酬,雙方在工作上固然是上與下的關系,但實質上雙方是平等的勞動關系。但很明顯,在封建集權高度集中的清王朝,皇室一貫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管一個人在位高權重,他以及他全家都是朝廷和皇室的奴才。新月格格和克善世子是端親王府的遺孤,再怎么孤苦無依都是人上人,將軍府上下不過是奴才,做格格的想跟奴才做一家人,豈不是拉低了皇室的整體水准?

    雁姬深信,太后的臉絕對有僵住一秒以上。至於他他拉老夫人,也絕對有在內心怒吼:格格求你不要給我們家拉仇恨!

    所幸話語上的逾越和失誤可大可小,太后也不至於這么沒自信沒安全感地計較這一兩句話的過失,靜默不過一兩秒,她便一臉慈愛地望向新月,繼續表達“遺孤能充分感受家庭溫暖,我心甚慰”的中心意思,然后找了個理由把人給支走了,獨留雁姬和他他拉老夫人說話。

    雁姬對她將要說的話有一點預感。她與他他拉老夫人交換一個眼神,顯然后者也有一樣的想法。

    果然,太后問起驥遠的婚事,隱晦地表達了把他與新月送做堆的想法。

    其實雁姬與他他拉老夫人很早之前就從新月暫住將軍府一事上判斷出一個信息:朝廷有意將新月指給將軍府,合適人選自然就是驥遠。

    如今猜測得到證實,驥遠的便宜媽和奶奶想法各一。

    他他拉老夫人心里雖然還殘存“新月格格口沒遮攔是個禍害”的吐槽,但衕時又被美好的前景引誘:將軍府迎娶迎做孫媳的這位和碩格格,與未來的端親王是嫡親姐弟。

    將軍府的百年榮光簡直指日可待。

    雁姬卻完全不贊成。如果她不知道實情和未來,哪怕是發現了新月感情的端倪,她也會認為可以試一試——少女雖然孺慕救命的英雄,但只要心存理智和自制,謹遵禮儀和身份之別,總有一天會忘卻,轉而愛上英雄的兒子——尤其是英雄的兒子愛她在先,并且這份婚姻會給英雄全家帶來莫大的利益。

    但是新月是一個敢於抗旨私奔的白蓮花真漢子,她寧願拋卻世俗,死活也要跟努達海在一起,如果他他拉家真的衕意她與驥遠的婚事,那么驥遠勢必將一生陷入無望的感情和丑聞。

    這是雁姬目前極力避免的。

    雁姬雖然無法真正把自己當做驥遠的母親,但一個少年懷著孺慕叫她娘,她總不能置他於不義之地——更何況聯姻所得的利益根本就是個不可能發出來的屁,她腦殘了才會讓局勢更混亂。

    因此雁姬趕在他他拉老夫人改口之前婉拒了,說了一大通“我家兒子如今是個無官無職的白身,高攀不上任何貴女,所以我打算把他丟到軍中曆練,三兩年內不打算讓他成婚”。

    太后顯然是個好NPC,只負責提出問題,闖關人只負責回答,“是”或“否”她都能接受。這回臉僵都沒僵,居然就接受了雁姬的說法——也有可能是進來在她耳邊回話的人告訴了她新月也說不願意,她轉了個話題,閑聊几句后就把他他拉家婆媳倆打發出去了。

    他他拉老夫人在雁姬開口拒絕的時候臉色陡變,后面勉強維持住笑容,待離開皇宮,坐上馬車之前卻再也忍不住,冷冰冰地怒視秦明歌,怒道:“待回了府,你可得好好解釋!”

    雁姬給的解釋很簡單:齊大非偶。正如她的前言,新月貴為和碩格格,起碼要指給宗室的貝勒,但驥遠只不過出身於將軍府,是無官無職的白身,且看新月平日對克善的期待,顯然很看重端親王府榮光的重建,驥遠於她於端親王府無任何助力,只怕她心中不願,勉強將她與驥遠湊做堆,只怕要成怨偶。

    何況太后也就這么一問,估計本來沒有這個意願或意願不大,純粹是聽新月說“想成為他他拉家一員”才臨時起意,為了表演“朝廷善於照顧功臣遺孤”,才有意問一問,如果他們歡天喜地地衕意了,保不齊惹來太后的忌憚,才是真的禍害呢。

    但顯然他他拉老夫人不這樣想。她在皇宮時未免傳出他他拉家兩位女主人意見不合的傳言,強忍著沒有即時反駁兒媳的話,但回程路上一直陷在“煮熟的鴨子被放飛了”的怒火中。

    “婦人之仁!”他他拉老夫人聞言更怒,“驥遠身為將軍府唯一的繼承人,他成親的意義遠不止娶個嫡妻這樣單純,更重要的是為他找一個強有力的岳家,為他自己的前程、為整個將軍府的前程添加助力!當初我給努達海選了你,就是一個錯誤,如今驥遠本來有希望改正這個錯誤,偏偏你愚昧害了他!”

    這話太誅心了。如果是真正的雁姬,二十年的奉獻被這樣否定和折辱,回去就該上弔謝罪了。雁姬雖然對她無感,對所謂“將軍府的前程和榮光”也無感,但被這樣當面責罵,心里極度不爽,擺不出低眉順目的表情,干脆面目表情地聽著。

    他他拉老夫人顯然被她的態度激得怒火更熾,“我看你是忘了身為大將軍夫人該負的職責,你有空煮茶賞戲,不如好好反省!去,去佛前清淨清淨,把腦子清醒了,下回太后老人家再問起,你才知道該如何答!”

    如果當時雁姬說的不是“驥遠還是白身恐指婚不體面”,暗含“以后有了官職再指婚”的意思,沒有把話說死,恐怕他他拉老夫人在太后跟前也要強硬打斷她的話了。現在老夫人覺得事有轉圜余地,自覺針對雁姬的怒火只有七八分,已經很客氣了。

    之前婆媳倆以朱嬤嬤的事件為引子做了一次短暫交鋒,后以老夫人忍耐告終,這一次,不過是事件的升級罷了。

    我真的很不喜歡婆婆這種生物。雁姬心說。

    在前一世,她掙大錢養活自己,不廢老公一分一毫,她婆婆也明知這一點,卻每每看到她買件好衣裳、出入略高檔的消費場所,也要絮叨個不停。

    在這一世,“雁姬”有丰厚的嫁妝,又打理了將軍府二十年,她不過是不想把注意力放在出軌男和小三身上,自得其樂的煮茶讀書、賞花聽戲,也惹來他他拉老夫人惡意的攻殲。

    我真的要繼續糾纏在婆媳糾紛里嗎?她問自己。當然不。

    雁姬回到雁影閣不久,驥遠就沖了進來。

    “額娘,你為什么不衕意我跟新月的婚事?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她!是因為你自私對不對?你生了我,你覺得我屬於你,你不想我娶自己喜歡的女人,怕我被搶走對不對?”

    從這一段話,雁姬真正確認了驥遠和努達海是血脈相承的父子關系——這是怎樣自戀又奇葩的思維!如果是平時,雁姬早就被逗笑了,現在卻因為回想舊事,心情極度不好, “我教你‘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教你欲做事,先探底細,你學會了,不用來對付對手,倒先用在自己額娘身上了。”

    雁姬目光掃過室內一干垂首低眉的侍女,服侍她和老夫人進宮返程的人,多少獲知了一點消息,就是不知道驥遠打通的是哪一頭的關系,這么快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驥遠被她問得略略心虛,卻又覺得該委屈的是自己,“額娘,你不要企圖用質問我來轉移話題!我求求你,你去跟太后娘娘說,我願意娶新月!我會對她好!即使我跟她成親,我仍然是你的兒子,我不會被任何人搶走,相反,會多一個人像我一樣愛你啊額娘!額娘,你說話呀,你答應我啊……你如果不答應,我再也不要叫你額娘,我恨你!”

    “隨便!”雁姬不是一個會失控到摔碗砸碟來發泄怒火的人,她只是冷冷地端坐在那里,聲調也沒有提高,只是冷道:“出去!”

    驥遠瞪大眼,一摔門,離開了。珞琳正好聞訊趕來,聽聞了母子倆爭執的后半部分,她踟躕地對秦明歌說道:“額娘,哥哥只是一時口不擇言,你不要生他的氣,我讓他來跟你道歉!”

    “發生了什么?”雁姬不答反問。

    珞琳不意她這樣敏銳,卻下意識瞞住,知道:“沒有什么。我去勸一勸哥哥。”便跑去追驥遠。

    “哥,你瘋了嗎?對額娘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你難道不知道她會傷心嗎?”

    “……那我呢?”驥遠一拳捶向樹干,惹來珞琳的驚呼:“你的手!”

    “我怎么辦?”驥遠對手上破皮流血的傷口恍若未覺,只是傷心地問妹妹,“我明明可以娶新月的,我喜歡她!額娘為什么不答應?!”

    額娘不喜歡新月。珞琳下意識想答道。奇怪,如果是一個月前,她會很歡迎新月嫁給哥哥,成為家中的一份子,但是現在,對額娘的決定,她卻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額娘大概是希望你先博一個體面的差事再說親。”

    “這與我成親不沖突!我自會努力博前程。”驥遠悲哀搖頭道,“額娘就是不希望我娶新月而已。”

    珞琳沉默,跟驥遠衕時想到了一件他們試圖回避的事,“那個玉綴子……”

    “那肯定是誤會!”驥遠打斷妹妹的話,“就算阿瑪的綴子也是新月送的,新月也是為了感謝阿瑪對克善病中的照顧。”

    自欺欺人。珞琳沉默下來。“總之額娘不會害你!你對她說那么過分的話,傷了她的心,你要去道歉!”

    “……”驥遠梗著脖子不說話。

    兄妹倆不歡而散。

    驥遠立在原地許久,像是終於作出決定一般,對住無人的樹叢開口道:“安盛,我讓你去查一件事。”

    張安盛現身,低首道:“是。”

    “你去查一查我阿瑪跟新月格格之間……”他閉上眼睛,按捺住心中的難堪,“有沒有不當之處。”

    張安盛閉口不言,果然等來下一步的交代,“我阿瑪身邊常有侍衛環侍,你不要被發現了。”

    “是!”

    “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爹。”

    “……是!”

    既然查的是暗地里的事,自然也只能躲在暗地里觀察。夜里張安盛小心翼翼躲在一顆大樹上,極力收斂自己的氣息,免得被將軍的侍衛發現蹤影。他藏身的此處可遠望努達海的書房,夜幕之下、屋檐下的紅燈籠亮著溫暖燭光。如果有人進步,他自會發現。

    張安盛一動不動,回想起他爹張一魁決定把他送到驥遠身邊時說的話:“我把你培養得那么好,就是希望有一天你得遇明主。你爹我從前也有這個福運,可惜后來運氣斷了,好端端地殘了,不能再去沙場上拼殺博前程,只能留在將軍府混吃等死。從前我以為驥遠少爺是個紙上談兵的紈絝,所以沒讓你跟他,現在看他倒有點樣子,你去吧,去搏一搏,至於他是不是那個明主,你爹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如今退下來了,也沒辦法給你找個更好的人了,就押在他身上吧。”

    他就這樣做了驥遠少爺的近衛。如果驥遠少爺以后有前程,自己作為跟隨他的老人,前程也差不了。但如果他出不來……自己也就這樣了。

    “忠心是第一位的,”他爹這樣交代,“不能騎驢找馬。不管驥遠少爺成不成,咱賭上了,他就是你的主子。主子要你干啥,你就得干啥,就像你爹一樣,老將軍讓我跟著大將軍,我就得跟著,就得為大將軍擋刀擋劍。”

    又想名利雙收,又要拈輕怕重,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年輕的張安盛趴在樹干上,心中翻滾過無數念頭,氣息卻始終平靜淺淡——哪怕在他少年熱血的心底深處,監視主子阿瑪(他爹的主子)的起居讓他不以為然,他也仍然一絲不苟地去做好。


第12章
一室靜默。

    甘珠擔心地望著雁姬,“夫人,驥遠少爺還小,他總會明白你的苦心的……”都是新月格格才多,她行為不檢,哪里還有半點皇室格格的尊貴和體面?

    “我沒有生氣,”一個中二少年,有什么可計較的。“收拾收拾,我們去東李村的莊子上住一段日子。”

    “夫人……”甘珠踟躕,將軍和新月格格“情不自禁”,夫人不在,這兩人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老夫人讓我去菩薩跟前靜思,我總不能逆了她的意思,”雁姬淡淡解釋,“住在莊子里,靜心冥思,兼之每日可以就近去清華庵禮佛進香,正是兩得。”

    將軍府太讓人厭煩,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跟老夫人及努達海等人周旋上,她會鄙視自己的。

    甘珠只好依言退下。

    雁姬自然去向他他拉老夫人稟明行程去向,充分表明“婆婆此前教訓的是,是我錯了,我一定好好在佛前反省”的中心思想。

    跟一個老太太,也沒什么可頂牛的。你看我不順眼,我也不喜歡你,那我們避開好了。

    雁姬自己也更願意頭頂著將軍府的庇蔭,在別莊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他拉老夫人猶余兩分怒氣,聽聞雁姬的打算,看她一眼,“嗯”一聲罷了。

    正院里大張旗鼓收拾行李,主母要出行,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珞琳聞訊趕來,以為額娘是被驥遠觸怒,急著團團轉,拉著雁姬的手哀求:“額娘,你不要生氣,我讓哥哥來跟你賠罪!”說著也不顧禮儀,飛奔離去。

    雁姬兩手交握,少女手指的溫度還殘留在手心里,她垂眸沉思:驥遠也就罷了,拼爹拼工作,以后總能娶上好媳婦,珞琳的婚嫁卻難免不被努達海與新月的私情影響,得想辦法盡快解決才行。

    從前秦明歌沒有過自己的親生孩子。原本也不以為憾:世界這么大,可探索可追求的事物那么多,掌握自己的人生尚且不及,又如何為一個小生命去奉獻自己的所有呢?但好友卻勸道:“女人一定要生孩子。男人和女人固然會相愛,熱戀期卻短暫,但孩子卻是女人恆久的愛人:每當你看著他,都會感覺到莫大的愛意和幸福。”比起所收獲的快樂,辛苦和奉獻都不值一提。

    何況,人世上汲汲營營的我們,不都是拿自己所有的交換所沒有的嗎?能換來幸福和快樂,就是最賺的買賣了。

    雁姬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心口:心跳有點快。是真正的雁姬的心情在影響她嗎?

    身體和靈魂的關系太過玄妙。她認為獨立思考的人是自己,但既然有此番奇遇,也不想一概否決其他可能。

    雁姬是一定希望她好好安排好兩個孩子的將來吧。就是驥遠和珞琳,也向自己交付了對待母親的信賴。

    不等雁姬釐清想法,努達海來了。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老娘發火的事及發火的原因,反正沒有提及,只道:“去散心几日也好。”

    雁姬直言她恐怕會在莊子里待得久一點,因為婆婆生氣了,她很惶恐,又問他知道他老娘生氣的原因嗎?“太后想給新月格格和驥遠指婚,我拒絕了。額娘欲再爭取。”

    說這話的衕時,雁姬細細地觀察他的神情。哪怕他善於掩飾,那一瞬間他臉頰跳動的肌肉、眼里射出的凶光,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你考慮得很周全,你拒絕是對的。他說。驥遠的身份確實不足以匹配新月格格。

    兒子不匹配,老子才匹配嗎?

    但是驥遠喜歡新月格格,他因為我的拒絕很受傷。我也懷疑自己做錯了,驥遠與格格年紀相當,又相處得很好,也許格格對咱們兒子也有意呢?額娘是對的,我不該囿於身份地位之別,也許就成全了一對佳偶。雁姬繼續說道。

    “荒唐!”努達海一拍桌子,茶杯都跟著跳了兩跳,“他怎么能夠?!最近我看他甚為上進,頗為欣慰,不想他還有閑暇胡思亂想!”

    兒子怎么能夠肖想老子的女人,是嗎?

    雁姬心內諷刺。前后兩世她也活了三十几年,但她至今都不能明白出軌的中年男人這種生物。嚴於待人寬於待己,怎么能這么無恥這么惡心呢?

    雁姬不由添油加醋,“青春慕少艾,驥遠也是發乎情。不過我在太后跟前也沒有把話說死,這門親事還有轉圜余地,既然驥遠自己喜歡,額娘也說好,那我下回見到太后就改了口風吧。”

    甭管能不能改口風,先郁悶死你。

    “不必如此!”果然努達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似乎是怕她留下來再去跟太后求指婚,一反剛才說法,道:“你在莊子多住几日也好,免得額娘還在氣頭上,責備於你。”

    事至於此,雁姬再一次為這個男人的無恥驚嘆。為自己的心情計,她也不想再留在將軍府看眾人相。

    雁姬帶了護衛、婢女,及眾多行李,坐著馬車離開了將軍府。

    驥遠騎著馬遠遠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才縱馬回府。珞琳看到他,頓時“哼”一聲,指桑罵槐道:“從前我聽說,男人都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原來是假話,人是媳婦兒還沒娶,就把自己親額娘給氣走了!”

    “閉嘴!”從前陽光清爽的少年長了曆練,眼角眉梢開始爬上冷厲,珞琳被他一喝,莫名地感覺到害怕,須臾后又感覺委屈,“你氣走了額娘,現在連我也不放過了!”跺跺腳,掩面跑了。

    驥遠心情抑郁。阿山來喚他去見努達海。

    努達海在自己書房見他,開門見山道:“你不用參加秋狩了,我會安排你從軍。”

    驥遠很吃驚,“阿瑪,我為了秋狩做了許多准備,我自己能夠博前程,不想被人說我只會依靠你的庇蔭!”

    “難道你現在不是在我的庇蔭之下?”努達海反問,見兒子面有倔色,還是換了語氣,“如果你不樂意投在我麾下,我的衕僚中也有出色可信任的,你投入其麾下也可。”

    “阿瑪,我不願意!”驥遠疑惑,“為什么從前你沒有想到讓我從軍,也衕意我參加秋狩自己爭取,為什么又改變主意?”

    “因為你額娘說你動了不改動的心思!好男兒當建功立業!你一事無成,談何成家立業?”

    十八、九歲的少年被父親這樣否定,打擊可想而知。

    驥遠這個時候,迫切地想見到新月。他走到望月小筑的院前,卻被莽古泰攔住了,這個端親王府碩果僅存的家將面無表情地道:“男女有別,驥遠少爺請回吧。”

    驥遠盯著他看了一眼,轉身走開几步,又猝然回身發力,一躍掠上牆頭!莽古泰不敵他陡然發力,竟讓他掠入院中,不過一息之后他反應過來,飛身浸到院中,擋住驥遠的去勢。

    云娃聞聲出來,看到他們兩人纏斗,連忙喊停。新月也走出來,吃驚道:“怎么了?”

    莽古泰束手站定,“格格。”

    驥遠也道:“新月。”他的眼神追逐著少女,眸光變得柔軟,“我來看你。”

    “歡迎之至。”新月待他仍然像從前,又溫柔,又親近,他與她在桌前坐定,終於忍不住,問她:“新月,太后想給你我指婚,你知道嗎?”

    新月頓住不語。其實她知道。端親王府再淪落,她想打聽一二與己切身相關的消息,總是不難的。

    驥遠不管不顧地說下去,“我好高興,我一想到能和你成親……”

    “驥遠,”新月打斷他,柔柔地說道,“不可能的……”

    “為什么?!”驥遠激動,“難道你討厭我?”

    “不不,我怎么會討厭你?我喜歡你!我喜歡珞琳!喜歡這個家里的每一個人!但是我對你的喜歡是對兄長的喜歡。兄妹之情怎么能轉為男女之愛呢……”

    她又說了些什么,驥遠已經聽不入耳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給少爺拿酒!”他發泄一般地踹門,呵斥愣在一旁的小廝,“你聾了嗎?給我拿酒上來!”

    一個酒甕空了不夠,還有第二個,第三個。醉了一天不夠,明天還有明天。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心上人不願意嫁,還拼什么前程。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驥遠喃喃自語,眼角余光瞥見房屋角落里一個靜默的身影,“張安盛,你站在那么做什么?”

    “少爺,屬下來復命。”年輕的侍衛一板一眼地回答,“三天四夜,將軍和新月格格在書房見面三次,在花園見面四次。”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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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車轔轔,馬蕭蕭。

    甘珠遠遠看到驥遠勒馬掉頭,暗嘆一口氣,放下馬車的窗簾子,坐正身體,“夫人,少爺回去了。”看到雁姬不為所動,又忍不住勸一句:“少爺必定是后悔頂撞了您的,不然他不會送出來老遠,又安排了侍衛護送您。”

    驥遠收服張一魁等人之后的動作雁姬并沒有過多過問,只大概知道他多少招募了一些自己的人手。這一回護衛她隨行的從人中,有一部分是驥遠安排進來的。

    “我知道,”雁姬淡聲答道,“他的話我并不在意,也談不上生氣。”

    她在雁姬身上重生,便如接受了一筆丰厚的遺贈,必然也要承擔起遺贈所附隨的義務——做努達海合格的妻子也就罷了,夫妻本是衕林鳥,她就是要飛也在情理之中,何況努達海先她之前有了異心,但關於扮好驥遠和珞琳的母親這一角色,卻是她無法推卸的責任。

    雁姬生下驥遠和珞琳,又一手把他們帶大,極盡寵愛之能事。小孩子感受到父母的溺愛,先是滿地打賴哭鬧求玩具,人大了*變大了,打賴的手段也跟著升級,不乏以威脅傷害自己傷害父母的方式達到目的。此前驥遠的言行,不過就是此中表現,她雖然不耐煩,也因此降低了對驥遠的評價,但不至於受到傷害。說到底,她不是真正的雁姬。

    甘珠還想再勸。

    “不必再多說。”看風景吧。

    此時已是秋天,楓葉染紅,遠山之上是一片連綿不絕的火紅顏色。雁姬讓甘珠把簾子打開,一路且行且看風景。傍晚時分,他們到了目的地——雁姬所有的一處位於承德京郊東李村的莊子。

    打理莊子的管事叫孫行,是雁姬從娘家帶到他他拉家的陪嫁管事。主子要來莊子上小住的消息,他昨天就已經得知,連夜就交代他媳婦把主院打理出來,今天又反復親自檢查了別莊上的大小事宜,如今他帶著莊子上的仆從遠遠恭候著雁姬一行。

    雁姬至今不習慣下位人的謙卑與熱忱,所幸此處沒有與她的社會地位相當了,她無需打點起精神去應酬,行李安置等事宜也自有甘珠等人去打點。獨行不便,雁姬便讓仆從遠遠跟著,自己在莊子附近閑走。

    鄉野空氣清新。且天高地闊,四周景色優美。雁姬只恨穿越多時以來她沒有早早出行,困在將軍府那四方天地里,跟面目可憎之人敷衍。

    在東李別莊的日子,雁姬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安排行程,看書煮茶,養花作畫,偶爾去爬一爬附近的青華山,再給山上的青華庵燒上几捧香火——她對佛沒有信仰,但身經佛門之地,也沒有過門不入見佛不拜的道理。

    也許是她供奉的香火錢不菲——也或許因為她的身份附近的人都心知肚明,畢竟東李別莊一向打的是他他拉將軍夫人產業的招牌,不多久,她再去青華庵,居然得到了主持智凡法師親自接待的待遇。

    雁姬自覺沒有佛心,些許的聰明才智都用在汲汲營營謀生上,她如果有大智慧,當初也不至於受逼猶如困獸。但好在經曆世事頗多,眼界高闊,雁姬聽智凡法師講佛的時候,偶爾能講出令對方耳目一新的看法。兩人竟是漸漸成了知交的樣子。

    別莊的日子比從前到農家樂去休閑還要自在許多,雁姬漸漸樂不思蜀。為了表示自己未忘此行初衷,她還給他他拉老夫人三不五時捎去智凡法師手書的經卷等物。

    因為對《新月格格》的劇情不甚了了,府中傳來的消息也不能像坐鎮將軍府時的一樣細致、及時,雁姬并不知道此時將軍府里的驥遠像原著劇情里一樣,向新月表白求回應,卻收到了對方發的好人卡,然后飽受打擊借酒澆愁。

    珞琳不顧此前兩人爭吵不歡而散,跑去苦口婆心勸他,對方卻用復雜的眼神看她,不言不語喝悶酒。珞琳腦殘發作,跑去求新月:“哥哥很傷心,你去安慰他,讓他振作起來吧!”

    新月這么好這么善良,當然照做,熱淚盈眶地勸說驥遠:“驥遠,你振作起來好不好?你這樣消沉我好難過好內疚!”

    驥遠看著她,異常難過,“你何必再來理會我呢?既然你無法接受我……”

    “可是我理解你!我理解求不得的痛苦!”新月哽咽道,“我理解你,比你以為的還要理解!”

    如果雁姬在這里,哪怕以她的涵養,也一定忍不住發怒斥罵:有你這么當了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嗎?

    驥遠心中藏著一個難堪的懷疑不敢去求證,看著眼前嬌弱弱的花朵一樣的心上人,只覺得心中又軟又痛。

    新月見驥遠不語,又捂著胸口說他變得這么頹廢是她的錯,他他拉將軍像天神降臨一樣救了她和克善,將軍府又收留了他們,全家上下包括雁姬夫人都對她和克善很好,她簡直無以為報,卻還惹得驥遠傷心,她很難過很抱歉,請求他忘了她,以后會有像月亮一樣美好的女子愛上他的。

    “……我額娘對你好,”驥遠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感激她嗎?你會回報她嗎?”

    新月心悸了一下,不敢深究話題怎么歪了,“當然!雁姬夫人美麗、美好,我感激她,羨慕她!”至於回報,“雁姬夫人這么圓滿這么幸福,我想不出她還缺什么,我能夠報答些什么!”

    “……”

    “格格,驥遠少爺是不是發現了什么?”新月主仆回到望月小筑后,甘珠忐忑問道。

    新月蹙眉不答,一旁莽古泰嗤笑一聲,“格格何須顧慮那位少爺的想法。”

    “……是啊,我所求的是努達海啊,”新月低語,“回報雁姬夫人么?恐怕我是做不到了。”

    “您是端親王府的和碩格格,不需要回報任何人,”莽古泰說道,“您替代雁姬夫人就可以了。”

    ~~~~~~~~~~~~~~

    新月離開之后,驥遠久久沉默。然后去前院書房求見努達海。“阿瑪,你去別莊把額娘接回來吧!”

    “怎么了?”努達海皺眉,“掛心你額娘了?我剛收到她的信,她在別莊一切都好。”

    “阿瑪,你就不想念額娘嗎?”驥遠問道,“一年之中你有多半時間在外行軍打仗,額娘在家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等來與你聚首的時候,你怎么忍心又與她分離呢?”

    “……”努達海尷尬,咳嗽數聲,“你額娘不過是去別莊散心禮佛,過几日就回,哪里就算是分離。”

    “夫妻不能聚首,不是分離是什么?”驥遠問道,“這回是因為我的錯,瑪嬤生額娘的氣,額娘不得不離家。但從前無數個日子里,額娘因為阿瑪需要報效朝廷,出徵殺敵,一個人寂寞地守在將軍府,獨力教養我和珞琳長大。你曾經告訴我說,你每次出徵都懷著虧欠額娘的心情,期盼徵戰歸來好好補償額娘,還要求我承擔起將軍府長子的責任,在你出徵期間,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照顧好瑪嬤和妹妹,尤其要照顧好額娘。這些話我都記得,但是這一回我沒有做好,我氣怒了額娘,我錯了,我很后悔!那么你呢,阿瑪?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你曾經忘卻過你的諾言,你難過、愧疚嗎?”

    話到最后,驥遠的聲音沙啞,他緊緊地盯著他阿瑪的眼睛,不放過他絲毫神色的轉變。

    努達海似乎被觸到,他几次張口,最后說道:“驥遠,你怎么了?你簡直在危言聳聽。我當然記得我說過的話,但是你額娘只是去散心而已,事情何至於你說的這么嚴重?如果你想念你額娘,可以給她寫信,或者去把她接回來——當然先跟你瑪嬤說一聲。”

    驥遠簡直失望至極。沖動之下他想質問他關於新月,“阿瑪……”

    “好了,”努達海皺眉打斷他,“此前我讓你放棄秋狩,我直接安排你從軍,入住軍營,你不願意,非要參加秋狩,我答應了你,你就該拿出點將軍之子的氣魄來!結果你几日來酗酒不說,還跑到我跟前來胡言亂語。如果你承擔不起壓力,就不要豪言壯志說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驥遠硬生生扛住父親的否定所帶來的鈍痛,“阿瑪,你不要轉移話題!我說的是請你善待額娘,不要忘記你對她許下的諾言!至於我的前程,我自然會拼搏!”

    父子倆鬧得不歡而散,驚動了他他拉老夫人過問。

    老太太對著兒子皺眉頭,把責任歸咎於府外的兒媳婦身上,“我看在她二十年來與你相得,又為他他拉家生了一對兒女的份上,縱然她把著你不給你納房里人,我也沒有多說什么,結果她卻是這樣的糊塗人,連驥遠的婚事也拎不清。驥遠原本就對新月有意,太后為他倆指婚原本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她偏偏不願,還得驥遠一個上進的兒郎,如今只能借酒澆愁,還學會了與你吵架!”

    “也不全是雁姬的錯,”努達海還算公道,“新月和驥遠的事……皇上也問過我,我回絕了。”

    前朝與后朝從來不是毫無關系。那一日他他拉家女眷進宮,努達海在前朝也受到皇帝衕樣的指婚暗示,當時他慌亂之下,也是以“犬子無德無能,不堪配閨女,數年內當先報效朝廷”為由拒絕了。這也是后來宮人在太后耳邊傳的話。

    他他拉老夫人簡直不敢置信,“將軍府費盡心思照顧格格和世子姐弟,不就為了有一日得到端親王府的回饋嗎?”

    端親王府原是駐守一方的權臣勛貴,雖然經過荊州叛亂一役,只遺留年幼的世子克善和和碩格格新月,但王府昔日的力量卻沒有一朝被摧毀,極大一部分手握權力的擁躉化整為零潛伏下來,只待有一日克善長成,擁護他重復端親王府的榮光。

    他他拉老夫人雖是內宅女眷,堪不透其中全部關節,但關於“跟端親王府建立親密聯系”有好處這一點還是明白的。所謂密切的關系,還有什么比得過結親?

    努達海:“……總之我另有想法。”

    老夫人心中一跳,想起最近發現的些許端倪,以及貼身嬤嬤三番几次有話要說又難以啟齒的模樣,忍不住懷疑:“你身為將軍府的男主人,切忌一切以將軍府的利益為上,不要作出損害他他拉家利益的事情才好。”

    “……兒子謹記。”


第14章
 雁姬閱畢來信,端坐在桌前沉思,半晌后笑了起來,“果然挫折使人成長。”

    “夫人?”甘珠疑惑,夫人很開心的樣子?

    “珞琳來信,說驥遠絕口不再提新月,每日苦讀兵書習練武藝。”

    “少爺一向懂事。”甘珠是看著驥遠兄妹長大的,聞言也很欣慰,“夫人,那咱們該回去了吧?”

    “回去做什么?”

    “秋狩馬上就要開始了,您不回去鼓勵少爺嗎?何況您是將軍府的女主人,將軍府不能沒有您,您當然得回去啊。”

    “沒有誰是缺了誰不行的,”雁姬搖搖頭,“不過你說對了,將軍府沒有女主人,很多事情不方便。”

    比如,府中沒有女主人,正當妙齡的和碩格格有什么理由再寄住下去呢?

    “如果我沒猜錯,宮里會很快派人把新月姐弟接走。”原著里雁姬拒絕新月指婚驥遠之后,太后很快又把她指給一個費揚古貝勒,努達海絕望之下請戰圍剿十三軍,不幸戰敗,然后新月留書出走。他們的私情自此白於天下。

    我的出現會是一個變數嗎?雁姬心想。她對努達海沒有感情,沒有正面撞破過他與新月的私情,自然也未與他爭吵,松口說給他納妾。雖然她對他和新月最終在一起并不在乎,但考慮到這件事帶來的后果,自然是能避免更好。但是努達海和新月感情正熾熱,理智和世俗已經無法阻止他們,任何人的勸說估計都沒用,至於用手段隔開他們——新月姐弟寄居將軍府有皇帝金口玉言,努達海是將軍府的男主人也不會去別處,所以此法也行不通。只有她避離將軍府,使新月的寄居不再合情理,宮中派人把她接走——據說距離和思念會進一步催化感情,但是皇宮守衛深嚴,她總不能從皇宮出走嗎?只要沒有留書私奔上戰場這一碼戲,將軍府就不會被卷入風口浪尖之下。

    “之后太后應該很快就會給新月指婚……”雁姬屈指敲擊桌面,驥遠還是會傷心吧,她漫不經心地想,不過失戀又不會死人——哪怕像她當初那段付出了巨大的精力、時間經營的感情,讓她千瘡百孔,她也不也幸存下來了嗎?“派去接近費揚古的人有信傳來嗎?”

    “還沒有。”甘珠連忙回答,“之前您交代過,尋機接近、取得信任為先,您這里沒有交代就不許動作,是以還沒有消息傳來。”甘珠回答,又疑惑問道:“夫人讓人接近這位爺的用意是什么?”費揚古說起來是皇室宗親,但不過是當今的隔了几重的堂侄,無官無職,地位遠不如將軍府這樣的實權人家,與他相交也看不出好處來。

    “預先埋棋而已。不管以后有無用處,多思量總不壞。”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她這一雙蝴蝶翅膀,不知道會給即將到來的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暴帶來什么樣的影響。或者影響已經發生,未來與新月指婚的也不再是費揚古。雁姬無從預測,只能假設新月指婚的對象仍然是費揚古,新月也仍然會留書出走——那么作為一個男人,費揚古能否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呢?如果未來一切無可逆轉地發生,那么費揚古的反應,就是她可作為之處。

    “走吧,我們去爬山。”雁姬暫時拋開瑣事,笑著說道,“傍晚在山上看夕陽最好。”

    “是。”甘珠也笑,“是否要帶茶去煮?”

    “不用,智凡法師那里有好茶。”雁姬笑,“我們看夠了風景,就去蹭一頓素齋。”

    “夫人,您最近很開心,您跟從前不一樣,似乎,”甘珠斟酌著用詞,“更開闊。”

    如果在從前,將軍罔顧與夫人二十載的情義,做下與新月格格糾纏這樣的丑事,夫人是會傷心欲絕、以淚洗面的吧!

    “哦,我確實跟從前不衕了,”雁姬也不否認,她目視這位忠仆,輕聲問她:“甘珠,如果我不再是從前的我,你對我的情義會變嗎?”

    雁姬對甘珠有大恩情,甘珠也便心甘情願盡心盡力服侍她,她名為雁姬的仆從,其實兩人朝夕相伴,比雁姬與兒女、與丈夫相伴的時間還要多,就是在原著里,始終站在雁姬一邊、為了她受傷害而去傷人的,也只有甘珠。

    也正因為甘珠這份忠誠,以及其本身品德的可取之處,她穿越成為雁姬后,并沒有伺機把甘珠調離身邊——她成為雁姬,原來的雁姬去向不明,她平白得了福運,能否照拂前人尚且不說,總不能虧待無辜者吧?

    甘珠聞言遲疑。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嗎?當然不。畢竟她日夜與雁姬相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主子哪怕最微妙的改變。她想過對其他人訴說疑惑嗎?想過的。但是努達海的表現令她驚異、傷心,驥遠和珞琳卻又不足以去擔當。

    但是日子久了,甘珠自己也疑惑:難道主子不一直是這樣溫和、恭謙的人嗎?

    “甘珠不會變,”她聽到自己說,“夫人以誠待我,甘珠無以回報,只願終身相隨。”

    “不必這樣嚴重,”雁姬微笑——被人接納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你如果有看上眼的人,希望嫁過去過自己的小日子,我也會放人的。到時你也買上三兩仆從,過上受人服侍的日子。”

    話畢之后,雁姬難免自嘲一笑:我這是被封建貴族高高在上的思想衕化了,唉,過慣被人服侍的日子,由儉入奢易啊。

    “我不會的,”甘珠簡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搖搖頭,“只要夫人不嫌棄我,我就一直服侍您。”

    雁姬明白甘珠的想法,就是她自己,如果不是恰好穿成一個有夫之婦,獨身的她也不會再找人結婚,無論是在哪個時代,她相信自己都足夠獨立,能夠自得其樂,不害怕孤獨。於是便不再多言。

    要去爬山賞景,當然要步行。雁姬如今是一個四體不勤的封建貴婦,鍛煉的機會不多,難得在別莊自在,便從一開始就否決了孫行讓她坐竹抬上山的提議。孫行無法,便安排粗壯的仆婦跟隨在側。

    ~~~~~~~~~~~~~~~~

    視角轉至先前他們討論的費揚古。

    費揚古跟當今一個姓氏。奈何愛新覺羅氏是一個大家族,皇帝生若干兒子,兒子再生若干孫子,孫子再生若干曾孫子,到了費揚古這一代,與當今血緣已經隔得遠了,又因為祖父、父親那一輩都沒有撈上什么好職位,如今家里空有爵位,實則內里已經沒落了。

    但再沒落,他也是正宗的龍子鳳孫。與他衕桌對酌的青年笑容里含著恰到好處的尊敬和熱忱,“二爺所憂何事?”

    “顯宗,你有所不知。”費揚古滿腔郁悶,抱怨了一通“老爹嫌棄我不上進我倒是想上進也得他老人家先進宮給我求官啊。”

    姓李名文智字顯宗的青年笑,“二爺不必心焦,二爺有大志大才(馬屁不要太大),總有大放光彩的時候,且我觀二爺面相,此一日左不過這些時候了。”

    “你又會觀面相不成?”費揚古哈哈大笑,見青年毫不謙虛答是,“我觀二爺紅鸞星動,好事將近啊。”

    “哦?”費揚古有兩分相信,不由認真起來,“借你吉言。如若成真,定不負顯宗追隨之心。”

    這是招攬幕僚呢。李文智自然連連表忠心。兩人對酌有時,費揚古醉后自然有小廝扶著上車回府了。

    李文智自己也招了輛車回下榻處,進了房門,四下無人,面上頓時一掃酒醉之態。拿出紙筆記錄:“一切謹遵東翁吩咐。然,此人家勢頹,好喜樂,無大志。”

    字跡晾干后他疊起放入信封封漆,下樓叫來小二,“老規矩,酉時末有人來取。”

    他自己飲了兩杯清茶又返回房中歇息,心想:“這趟是個好活,也不叫人殺人放火,偏偏這樣謹慎。”

    ~~~~~~~~~~~~~~~~~~~~~~~~~~~

    雁姬與甘珠兩人正在登高望遠。別莊上的粗壯的仆婦遠遠綴隨在后。

    甘珠也有與李文智一樣的疑惑,“夫人讓人去接近費揚古,將軍府的人不能用就罷了,為什么不用舅老爺的人,反而費心找一個市井中的慣騙?”

    “出於謹慎罷了。”雁姬微微一笑,她長期從事法律工作,最擅長從案件的證據推導一件事實形成的過程,也最明白如何避免一件事被人事后循跡追溯根由。

    費揚古這一招棋,也許沒用,即便有用,也許用處也不大,原不值當花費太多心力,但他畢竟出身皇族宗室,如果有一日事態失控,有心人追根溯源的話,她得避免自己的人折進去,或者說,避免被人聯想到自己身上。

    “今天的香客有點多。只怕智凡法師沒有空閑招待我了,咱們下山吧。”

    “是。”甘珠上前要扶,“山道陡峭,夫人小心。”

    雁姬哭笑不得,“我手腳俱全一個人,難不成還會摔跤?”

    不幸一語成讖。


第15章
事情起因在雁姬的臨時起意。

    青華山上有青華庵,平日也是個香火鼎盛的去處。從山腳到山頂,修有一條平整的青石小道。

    雁姬當時眼睛被西天彩霞晃迷了眼,又見一側蜿蜒的山道上,行人、轎夫爬爬碌碌猶如蟻群,另一側卻有秀美風光無數,一時豪情迸發,道:“我們不走青石道,另外撿一條小路下山吧。”

    甘珠當然要勸。說山上野草漫腰,沒有別的路。

    雁姬說沒關系,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名句啊名句)。

    甘珠還要勸。她的意思是,秋天白日短,漫天晚霞很快會被夜幕遮掩,萬一他們不及下山,不安全。

    早前護送他們到別莊的護衛早已經被雁姬打發回將軍府,不過留下兩個,由他們協衕、指點強壯有蠻力的男仆,外松內緊地看守別院。但他們此時登山,圍侍的只有仆婦。

    雁姬擺擺手,說離天黑早得很呢,邂逅美景,如果掉面離去,是大大的遺憾。

    孫二狗家的是個機靈人,聞言上前湊趣,道:她家男人慣常上山捕獵山雞、野兔,她隨著走過几回山道,知道有一條小徑可通山底,且沿路風光很好。

    雁姬并非矯情或者熱血沖動的人,只是她是一個在21世紀的成年人,工作上游刃有余,游樂上也喜歡登山、徒步游。在她看來,几人成群,踩著暮色下山,實在是再平常不過。

    一行人下山,孫二狗家的在前開道,嘴里衕時說個不停:“夫人小心看腳下,這道邊野草長,村里是的猴孩兒頑皮,喜歡把兩邊野草打成結,走路的人不注意就會被絆倒。”

    雁姬走在她身后,甘珠又在三四步之后,其他人如是——這是為了避免有人山道腳滑,帶累其他人一起摔跤。

    甘珠沒好氣地說:“既然有草結,你把它解開就是。”

    孫二狗家的說野草又長又韌,不好解開也不好拔,她倒是一身的勁兒,就怕拔草耽誤時間一會天黑了道不好走。

    甘珠只好作罷。

    路遇山澗,孫二狗家的又提醒說:“這一處下山陡,夫人靠左走,扶著一點山牆……”

    變故便在此時陡然發生:雁姬似乎誤踩了鼠夾之類的利器,只覺左腳跟一陣刺痛,身體出於慣性往前踉蹌,兩手向前亂抓,想攀住山牆,不想腳下被草結一絆,身體更加往前傾倒,與在前孫二狗家的擦身而過——似乎她想伸手抓住雁姬,不妨自己也被腳下草結先絆倒了,后面有甘珠尖叫沖上來伸手——這一切都慢慢變得遙遠,雁姬只覺大腦充血,一切出自下意識:她雙手護頭,雙腿極力前驅,使自己成為一個圓——也因此加劇了下趨慣性,她又往前滾了數米,眼看著臨到山邊,就要滾下山澗了!

    澗下野草蔓蔓灌木叢從,無從判斷高低,焉知不會傷筋動骨甚至損傷人命?

    “夫人!”甘珠尖叫著撲上前,不顧一切伸手想抓住她,卻始終隔有一兩米遠。

    所幸雁姬肢體反應尚可——靈魂支配身體嘛,她感覺到身體有下墜懸空的危險,危急之際放開交握的雙手,緊緊抓住山邊一棵斜生的小樹!

    可惜不待她喘一口氣,小樹弱微,支撐不住她的體重,根部被下拉漸漸抽離土壤,雁姬在此失控關頭居然想:噯偷得一段黃粱日,如今要還回去了。

    就在小樹不支、雁姬即將墜落的關頭,甘珠撲上前來,不顧自己也有墜落的風險,兩只手一起抓住了她!身后眾仆婦此時也一一反應過來,撲上前來,抓手的抓手,拉腳的拉腳,總算把兩人拉了上來。

    甘珠驚怕之下涕淚橫流,不顧尊卑摸捏她的四肢,“夫人,夫人,你有沒有事?手疼嗎?腳呢?”就怕她滾落、下墜之時折斷了手腳。

    大概下滾導致腦震蕩,雁姬得有點眩暈,但未免眾人失控,還是強撐著回答:“我沒事。不要急著移動我,下山叫人抬竹轎上來把我抬下去。”

    甘珠聽她言語清明、邏輯清晰,放下心來,又想大哭,卻強忍著指揮立在旁邊的仆婦:“還不快去找人!”

    仆婦們也一陣后怕,主子在他們隨侍之時,事后他們也少不得要死一死的。於是慌忙答應了,都要搶著跑下山。

    “回來,去兩個人,余者隨我守著夫人。”甘珠恨鐵不成鋼,隨手指著倆個尤其健壯的仆婦,“你們去,快!”

    孫二狗家的從□□之時被絆倒在地,然后就一直癱軟在原處,此時她爬起來,不顧自己泥草沾衣的狼狽,疾步跑來,“我識路,我去叫人!”

    甘珠眼睛狠狠盯著她,“好,你一起去!你最好能將功補過,不然夫人再心善,也斷斷不能讓你了了!”

    孫二狗家的怕得涕淚齊下,“是,是!”然后連忙攆上前面兩人,三人箭一般往山下飛去。、

    不曉得是驚怕過度,還是之前葳到了腳,路上她再次摔了個狗啃泥,驚得她伸手求救,“李大嫂,張四嫂,你們等等我,拉我一把!”

    被喚作李大嫂的壯婦不耐煩地“嘖”一聲,停住腳步半轉頭,“孫二狗家的,你摔個跤也讓人拉?我都不曉得你那身皮肉几時那么嬌貴了!”

    張四嫂也沉著一張臉,到底折身把孫二狗家的拉了起來,問她:“腳沒崴著吧?沒事的話快趕路吧。”

    孫二狗家的踮著腳走了兩步,“沒啥事,咱們走吧。”

    三人沉默疾走几步,孫二狗家的又惴惴出聲:“兩位嫂子,你們說夫人險些摔落山澗,這路是我指的,夫人會不會罰我?”他們一家都是東李村土生的人,舊年家中變故失了土地,他們兩口子賃賣自身做了雁姬別莊上的仆從,雖然沒有在將軍府富貴鄉服侍過,但關於豪門層出不窮折磨人的手段沒少聽家生子說起,下山一事險些釀成大禍,誰也說不准夫人會不會把過錯賴到她身上,如果會,那她豈不是要被磋磨死?越想越怕,話到最后都帶了顫音。

    張四嫂還記得趕路求救為上,因此腳下不停,嘴上安慰,“夫人心善,等下了山你再求她吧。”

    李大嫂卻大為光火,嚯一下轉過身來,手指都戳到孫二狗家的臉上,“你再磨磨蹭蹭,不但你自個要死,你們家死狗還有狗娃子也得一起死!少不得還連累我們几個一起下山的,到時夫人就是饒你一條命,我也要生啃你的肉喝你的血!”

    孫二狗家的如今是又驚又怕,喃喃地辯解,“道上有夾子也不是我放的呀……”

    張四嫂皺眉,示意李大嫂不急著計較,“趕路要緊。”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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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半山腰上雁姬仍然躺在地上,甘珠怕土壤的涼氣浸體,又因她有言在先,不敢挪動她,只把隨身攜帶的披風裹到她身上。還是雁姬自己等眩暈過后,慢慢地動了一下手腳,發現沒有斷折、脫臼情況,試著深呼吸了几下,心肺處也沒有刺痛,不由放心地笑起來,“真幸運,好像沒有受什么傷。”

    甘珠見主子能動作,早把人攙扶在懷里,又令其他仆婦,折了披風給她墊坐,聞言不由落淚,“哪里叫沒受傷,您看您的手,您几時受過這種苦呀。”緊急之時她用雙手互頭,沿路翻滾不免被鋒利的野草割傷,加上后來緊攥樹枝,細嫩的手心也被磨破了一層血皮,相較之下,穿了褲裝的雙腿只有几道野草割狠,算得上不那么慘了,至於臉頰淺淺几道划傷,過陣子新陳代謝自然就恢復了,雁姬是完全不以為意的。

    雁姬仍然笑,居然還能講道理:“這點事兒哪里叫苦。何況不吃苦,哪里品得出甜。”

    等孫行親自帶人抬轎上來,把她抬下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的時候,這句話就完全應景了。

    甘珠卻擔憂得很,不住問老大夫:“夫人如何?”

    老大夫是雁姬特意帶到莊上的——私人醫生呀,她也是為古代相對落后的醫藥條件計,這不,派上用場了?

    老大夫老得狠了,也不與雁姬講究男女之防了,給她搭了脈,又問她四肢情況,雁姬均一一如實答了:“略眩暈,現在大有好轉,沒有嘔吐感,心肺處不刺痛,四肢運轉如常。”

    老大夫沉吟半晌,道:“夫人大幸,除卻几處割傷、擦傷,旁的倒未損傷。不過慎重起見,夫人且臥床歇息几日吧。如果飲食不進、高燒嘔吐,立即告知於我!”又給她配了止血化瘀的藥,說她手臉上的傷口無礙,“等收了疤,我給夫人配上一副去痕的藥,注意飲食清淡些,倒不會留下痕跡。”

    歲月自然會給人臉帶來痕跡。雁姬擺擺手,表示毫不在意。反倒是甘珠始終緊張,“如果是在府里就好了,可以進宮請旨求太醫診治……”

    老大夫在一旁不痛快。雁姬還有力氣說笑,道:“除了白大夫,誰個來我也不樂意的。”

    老大夫呵呵笑,寫了方子,讓人去配藥,他隨之離開去親自掌眼。

    “你也去擦點藥,”甘珠身上也有狼狽傷口,雁姬不免感到抱歉,“這回多虧你……”

    “甘珠這條命都是夫人給的,為了夫人粉身碎骨都值當,何況這一回這樣驚險本是我的錯……”甘珠眼眶又紅

    雁姬頭大,“快去擦藥,我要躺一躺。”

    甘珠只好依言退出房外。孫行正等著她,兩人走十來步遠,孫行道:“孫二狗一家都在前院跪著呢,您看……”

    “讓他們跪!不准給吃喝,”甘珠哼聲,“幸得夫人無恙,不然……”

    孫行打了個哆嗦,躬身不言,自去處置。

    孫二狗夫婦及一兒一女直跪了一夜,雁姬才聞訊得知。前一夜她受傷,大夫開的藥里有安眠成分,她便睡得早,連身體也是婢女給她輕輕擦拭——很有恥度,她只當手朮后請了護工護理了,第二天等她用了雞茸粥、藥,甘珠才輕描淡寫告訴她,“夫人是想把他們發賣還是做別的處置?要我說,就是打死了都不解恨。”

    雁姬沉默。——是她自己要走小道下山,那個仆婦不過提了個建議,她完全可以不釆納,釆納之后她走在路上出了事,仆婦也不對她受傷存在故意或者重大過錯——哪怕就是以現在人的邏輯,主子出事就是下人的錯,她畢竟沒有傷筋動骨,作為一起民事糾紛案件,就是起訴索賠,也不過就要對方付點醫療費、誤工費之類的,可是考慮到對方的經濟能力——對方還從她這里領工資呢,她還是算了吧。

    她進入了專業模式,腦海里精分出數個角色:一時是受害人自陳過程,一時做侵權人的代理人發表辯論意見,后來干脆扮起法官給事情的性質、結果蓋棺論定:“不必責罰任何人。讓他們也不要跪了,尤其小孩子扛不住,給他們几副活血的藥,讓他們家去吧。”

    甘珠當然不贊成。

    雁姬本不欲多解釋。她沒有被害妄想症,不與孫二狗家的計較是建立在她無過錯的基礎上,但如果是有心引導------〝交待孫行,讓他派人上山清一下路。〝

    甘珠照做,又宣布雁姬的決定,孫二狗一家卻目瞪口呆了,反應過來后一家四口往地上磕頭:“謝主子慈善,謝主子大恩。”

    孫行也站在一邊,“快滾吧,主子慈善,下回再敢行差踏錯……”未竟之語自然充滿威脅。

    孫二狗一家自然又怕又感激,互相攙扶著回自家舊屋。一進門,孫二狗就攤在木椅子上不動了,“我嘞個娘嘞,這回險些嚇怕膽,還以為一家沒得保命呢。”又問一雙兒女,“虎子,二丫,你們怎樣了?”

    虎子十歲模樣,二丫也不過八、九歲,隨著父母戰戰兢兢跪了許久,膝蓋又麻又痛,卻因父母交代在先,咬牙忍到了現在。到家后兩人放松,又聽他們爹問,都吸了冷氣喊疼。虎子精神還好一點,忙不迭地問:“以后咱們家真的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當然是真的!”孫二狗家的先卷起褲子看自己的膝蓋,又檢查了兒女和男人的,發現雖然跪得久,但因為有准備在膝蓋的位置縫了一塊皮子,四人卻沒有傷到根骨,她長呼出一口氣,“總算熬過來了。”

    孫二狗嘻嘻笑,“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閉嘴!現在尾巴就翹上天,輕骨頭也怕沒的福享!”

    ~~~~~~~~~~~~~~~~~~~~~~~

    雁姬摔跤事件揭過。沒有人受責罰。下人們松一口氣,交口感激主子慈善。

    在這件事情上,雁姬是個成熟的人,成熟的人有自己的價值評價體系,她不需要責罰地位不如她的人來獲得劫后余生的安全感。

    甘珠卻憂慮得很,勸說她盡早返回承德不得,又勸她送信回去告知傷情。雁姬搖頭,一個人傷病,總想有家人陪伴在側,可是說到底,將軍府里的人,沒一個是她的親人。她不想在休養時還打點精神應付任何人。

    不想,兩日后,府中有信來,稱宮中有旨,將克善和新月接回宮中居住。而珞琳,打算跟著一起去。

    ~~~~~~~~~~~~~~~~~~~~~~~

    珞琳被養成了一副直爽嬌憨的性子。雖然后來雁姬竭力想幫她養成更符合時代要求的脾性,但畢竟時日短,見效慢。

    自從她發現新月送給她哥和阿瑪一樣的綴子之后,難免又驚又疑,心里懷揣著事情,又得不到解惑,額娘不在跟前——就是在,她也不敢說,而大哥自此以后更加古怪,也不告訴她后續,至於去問阿瑪,她也不敢——難道問“阿瑪你跟我閨蜜是怎么回事”?這哪里還有父女樣?

    但偏偏新月比從前更熱衷找她說話,又從來都是一副又親近、又溫柔的模樣,見她魂不守舍,還擔心地問個不停:“你生病了嗎?是哪里不舒坦?云娃,快,拿我的帖子去宮里請太醫!”

    “新月,我們是朋友吧?”珞琳終於忍不住問道,“朋友是不是要以誠相待?”

    “當然是啊,”新月奇怪,“珞琳,你怎么了?有什么困擾你嗎?”

    “是的,”珞琳覺得擔憂又害怕,“我有問題問你,你會坦誠相告嗎?”

    “當然!”

    “你送給我哥一個綴子……當然,他很開心,”珞琳覺得自己語無倫次,見對方露出“這有什么不對嗎”的疑惑神色,又鼓足語氣繼續問:“我阿瑪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綴子,也是你送的嗎?”

    站在一旁的云娃僵住了,緊張地看著新月:格格,您可千萬別亂說話!

    “是啊,”結果新月很自然地點頭,“我給大家都做了禮物,你和老夫人,還有雁姬夫人,我都送的荷包,驥遠和將軍,我送的綴子,因為我手笨,打不出太多花樣,結果就給驥遠和將軍送一樣的了!你們的荷包,倒是繡了不衕的花!”

    “原來這樣啊。”珞琳想起躺在盒子里的荷包,便釋然了,“我險些誤會你了,真對不起!”

    “沒關系!”新月認真道,“將軍府對我和克善那么好,我總想回報你們,驥遠和將軍肯掛上綴子,我好開心呀!對啊,怎么不見你用我送的荷包啊?”

    呵呵,珞琳尷尬地笑,不舍得用唄。

    兩人於是和好如初,因為驥遠逃避,少進后宅,珞琳不得叮囑,竟把心里始終存有的疑惑忽略過去了。

    這一日,果然如雁姬所料,宮里來人奉太后懿旨,著新月姐弟擇日進宮,不再寄住將軍府。

    “我真的很舍不得離開,”新月哭得梨花帶雨,“將軍府就像我的第二個家……”

    珞琳手忙腳亂,“我也舍不得你,不過天底下自然沒有比皇宮更好的地方……”

    “你陪我一起進宮吧!”新月突然抓住珞琳的手,越想越是一個好主意,“你是我的朋友呀!我們一起作伴吧!宮里好大,我一個人也不認識,我一定會寂寞會害怕的!”

    珞琳的教養嬤嬤在一旁心想:“太后你不認識?皇后你不認識?新月格格贊此嫌彼,簡直把將軍府放在火上烤。姑娘在將軍府是千嬌萬寵的千金小姐,進了宮,不過是個隨時會被人捏死的小人物。”

    因此打定主意勸說珞琳拒絕,“格格,姑娘不能隨你進宮,名不正言不順呀。”

    云娃在一旁建議,“可以做女官。”

    徐嬤嬤大恨,又不敢瞪新月主仆,只好回去后苦勸珞琳。奈何珞琳一時虛榮心發作,皇宮!頂頂尊貴無匹的皇宮!她一想到進宮一回,出來后就跟鍍了層金一樣,以后承德的貴女圈里,她就是獨一份的了。珞琳本就心動,身邊又有貼身婢女、嬤嬤勸掇,越發意動。后來老夫人聞訊,又把她叫去,說了老大一通關於“個人追求與家族榮耀”的重要講話。

    徐嬤嬤知道老夫人平日固然疼愛珞琳,但更把家族榮光放在心上,珞琳一個早晚嫁人的孫女,如果進宮抬高了身價再嫁,她豈有不樂意的?

    徐嬤嬤還想爭取,說姑娘進宮會吃苦老夫人便十分不悅,道:“服侍好貴人就是,略有委屈,忍一忍也就過了。”

    至於努達海,新月跟他哭一哭“我害怕我孤單我需要陪伴”,他就覺得珞琳陪著一起入宮確實是個好主意了。

    眼看大勢將去,竟沒有人徵求雁姬的意見,徐嬤嬤只好做最后努力,找到驥遠,求他帶信給雁姬。

    驥遠看不到此事苦處,只是他自覺愧對額娘,又沒有台階可下,正好抓住這次機會寫信問好,把珞琳的事情說上兩句,讓人把信送到別莊。


第17章
“額娘,額娘,你怎么了?”

    如果說雁姬曾經想過對驥遠和珞琳兄妹放任不管,在此刻兩人跌跌撞撞地奔至她面前、一臉驚惶擔憂的時候,她卻真真切切地心軟起來。

    於是她笑著說道:“不必擔心,我沒有大礙。”

    除了輕微的扭傷和擦傷,她確實沒有大礙,只是山道上滾落難免受撞擊,面上的瘀痕經過兩三天的發酵正是由清轉紫形容恐怖的時候。

    珞琳受驚,頓時落下淚來,“額娘,是不是很痛?”

    驥遠也雙手握拳,自責不已,“都是兒子不孝。”如果不是因為他,額娘不會跟瑪嬤起爭執,也不會避走別莊,更不會受傷。

    雁姬讓人給兄妹倆報信的時候,為了讓對方慎重以待,確實是把自己的傷往大里形容,現在看兩人哀痛欲絕,卻有點抱歉起來,“額娘真的沒事……”

    驥遠兄妹聽雁姬再三保證,仍然將信將疑,最后問詢白大夫,得到一再“無礙大體”的保證,才略微放下心來。

    “好了,你們先去梳洗,回來額娘有話要說。”

    驥遠騎馬,珞琳乘車,兩人一路兼塵趕路,身上都是汗水灰塵,暫時放下擔憂的心,自去梳洗不提。

    驥遠先反轉回來。“額娘,您願意隨兒子回府里養傷么?”

    雁姬聽他問的是“是否願意”,而不是“希望”或“要求”,不免側目。

    驥遠在自己額娘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沉默一會,道:“阿瑪他……因要操持新月格格回宮一事脫不開身,囑咐我護送額娘回府。”

    其實阿瑪的原話是“你額娘傷病,若是不好動彈,且讓她在莊子上好好將養。”

    如果說此前哪怕屢有端倪,驥遠對阿瑪和新月之間的曖昧仍是不願相信,那經過額娘受傷、阿瑪未往親迎一事,他在心中不得不沉痛地承認: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讓一個男人對恩愛逾二十載的嫡妻的傷病這樣冷漠以待,也不過就是移情別戀了。

    或者所謂恩愛二十載,也不過是假象?畢竟阿瑪和額娘,從他記事以來,就是聚少離多。

    驥遠心中沉痛,像一個稚兒一樣半蹲下身,頭抵在雁姬的膝蓋上,“額娘,兒子一想到你受苦,心里痛得很……之前是我不懂事,您能原諒我嗎?我對新月……從此心中是再無雜念。”

    他是發現了吧?讓少年維特打算遺忘他的煩惱,必然得有更深重的煩惱發生。

    雁姬便忽略了驥遠的小兒姿態帶來的別扭,“額娘沒有受什么苦。也從來沒有怪過你。”

    驥遠眨掉眼底的熱淚。額娘一直都是這樣慈愛,不管他犯下大錯小錯,總是不忍心責備他。

    “額娘,你隨我回府吧。”

    雁姬搖頭,“現在還不到回去的時候。”她避離將軍府的本意,是讓新月的寄居名不正言不順,現在事態的發展也證明她這一步棋走對了,但顯然他他拉老夫人也從對她的惱怒中回神過來發覺了她的意圖——老夫人衕意珞琳進宮,未嘗不是對她如此行事不滿的回應。

    雁姬只是沒有想到,封建勛貴世家的祖孫之情,薄弱至此。

    “是因為珞琳的關系嗎?”男孩開竅晚,但只要開竅,身邊又有智囊提醒,處事手段是一日千里,驥遠亦如是。“來的路上我跟她說了,我也不衕意她進宮。”新月與阿瑪有私,自此兩人被深宮阻隔,他們一家更應該就此避嫌、不再糾葛才是。“只是珞琳她……”

    珞琳簡直像被鬼迷了心竅。如今她對新月的好感早不復當初,也正因為此,她思考的角度是利用,“將軍府對新月和克善有收留的恩情,為了這個,我進宮之后新月也會看顧我,我不會受什么苦,但我進宮再出來,身份就不一樣了,對哥哥你和對額娘都會有大幫助。”只差沒有明說鍍金之后她更嫁入更高的豪門,與娘家兄弟互為倚助。

    驥遠簡直震驚:珞琳什么時候考慮問題這樣現實?好像不久前她還只是嘰嘰喳喳不曉世事的少女。只是,“你以為旁人統共是傻的,好處盡讓你一個人占了?”新月讓她進宮陪伺,絕對沒安好心。驥遠恨不得把阿瑪跟新月的私情掰碎了講給妹妹聽,又實在難以啟齒。

    雁姬卻直接得多,等珞琳來了,直接道:“你不能進宮。”

    珞琳遲疑,“額娘……”

    “額娘不會害你,”雁姬打斷她,“你留在別莊為額娘伺疾,哪怕就是太后下了懿旨,在孝義面前也不能勉強。”

    雁姬兩輩子都沒有憑借身份理所當然對人提要求。少年時她也曾憤怒,父母憑什么僅僅以“我是你爸(媽)”,就“我要你怎樣,所以你得怎樣”。現在她異地而處,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也能這樣心安理得,理所當然地對子女提要求。

    “額娘,我想去……”

    “你哥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了,只是你還小,額娘也還在,還不到你出面為自己搏前程的時候。皇宮深險,你是額娘嬌寵長大的千金,額娘舍不得你去做人下人,去吃苦。”

    “額娘……”珞琳哽咽,眼淚滾出眼眶,“額娘,阿瑪和新月是不是……”

    珞琳雖然天真一點,卻不是傻的,加上雁姬和嬤嬤的調教,和一段時間以來管家接觸世事,她已經學會對許多事去思考、懷疑、辨偽,新月關於玉綴子的解釋,與其說是新月回答得很圓,不如說是珞琳選擇去相信,但是人做下的事情,總會留下痕跡,珞琳管著將軍府的俗務,關於努達海和新月兩人私情的證據,她再選擇忽視,也屢次發現端倪。

    面對額娘和哥哥共衕的沉默,珞琳的懷疑得到證實,“嗚……”

    驥遠雙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男人不該頂天立地,忠君為國為家的么?阿瑪攜恩與忠臣遺孤有私,罔顧妻兒感受,是為……不忠不義。

    驥遠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驚得渾身戰栗。卻無法自控。

    “你們阿瑪總是對得起你們的……”從前她作為離婚案女方的代理人,總是勸女方“為了孩子的心智健康,不要在他們面前說爸爸的壞話,哪怕你再恨”,現在她對努達海一點感情也沒有,卻也不想值此情勢敗露之勁為他說好話。果然作為旁觀者,遠遠比當事人容易高大上。“至於額娘,只要你們兄妹前程無礙,額娘一切看得開。”

    這是實話。雁姬熟知前情發展,知道新月與努達海私情最終暴露,新月與努達海為妾。屆時將軍府雖然會置於風口浪尖之上,但只要她自己嫡妻的地位不動搖,驥遠和珞琳的前程所受的影響也有限。這也是雁姬不願與努達海正面對抗的最大原因。劇情大神無法違逆,只能明哲保身爭取最大權益。所幸真正的雁姬已經離去,憤怒和絕望也可避免。

    驥遠和珞琳再為自己額娘委屈,但將一切揭露并無濟於事,只好隱忍下來。

    珞琳雖然掛念進宮所能獲得的利益,到底心疼額娘,也不願再她傷病時遠離,只好聽從雁姬,打消主意。

    母子三人說定,雁姬召見阿山。

    努達海不願親身前來,卻派了自己的心腹來向妻子傳達問候,也不知算有情還是無情。

    雁姬簡單白粉敷面,淤青的傷痕更難免觸目驚心。她沒有搞隔著屏風相見那一套,阿山面見她悽慘的尊容,把話傳達之后,不得不短暫地沉默下來。

    從前將軍恨不得把夫人捧在手心里,如今又恨不得把新月格格揣在懷里,竟把一個恩愛有情的舊人,冷落到如此境地了。

    雁姬也不與他多說,不過讓他給努達海傳話“一切無礙,但請放心罷了”。

    珞琳留在別莊為雁姬侍疾,驥遠和阿山一衕返程,走之前,驥遠看到別莊管事孫行提溜著一中年漢子走過,為關心額娘計,便住了馬問道:“孫管事,此人犯了何事?”

    中年漢子不待孫行回話,先癱倒在地磕頭求饒,“少爺,我就是在山上做了几個陷阱,啥壞事也沒干啊。”一邊磕頭一邊哭嚎,面上涕淚交加。

    孫行恨得不行,踢了他一腳,“少爺面前做這丑態作甚?閉嘴!”漢子抽抽噎噎收住哭嚎,孫行又肅面回答驥遠的話,“回少爺的話,夫人讓小的派人去清山道上捕獸的陷阱,守到這懶子鬼鬼祟祟地上山,問清楚山道上的陷阱正是他做的,便把人捉來問話。”

    做下人的,自要體察上意。夫人在別莊上出事,雖然沒有責罰他,孫行卻戰戰兢兢,是以主子只交代他上山清道,他卻難免多想,自覺派人蹲守,果然等到心虛的人。

    驥遠皺眉,中年漢子怕得不行,把頭磕得嘣嘣響,“少爺,貴人,小人世代住在附近的東李村,家中以捕獵為生,我在山上放陷阱,是為了捕獵,不是故意禍害貴人啊……”

    孫行又踢他一腳,“你是個什么東西,在少爺面前敢稱‘我’……”

    阿山勒馬,居高臨下的觀察眼前事態,驥遠著急回府,聽得孫行又提孫二狗一家,便招手叫來自己隊伍中的一個護衛,“你留下拷問,看是否有隱情……”未盡之語自然飽含意味。他生於此,長於廝,自然不比他的便宜娘有人道主義,“沒有便罷了,該罰的罰,該逐的逐。”

    護衛拱手抱拳,“是!”

    驥遠一行這才勒馬遠去。

    雁姬聽孫行來報告始終,便道:“驥遠既然接手,就由他的人自行主張便是。”

    另一頭阿山向努達海回報,努達海聽得他說“夫人面有重痕”,沉默良久,只道:“夫人沒有傷筋動骨,我便也放心了。”

    阿山心下一涼。

    等他當值已過,返回自己家中的時候,對住臥病在床憔悴的妻子,心中生出比往日還多的憐惜來:“阿青,驥遠少爺賞了我一支百年老參,我已經囑咐大夫入藥,你很快就要好了。”

    阿青與他二十余載夫妻,也很有一點謀思,聞言不喜反驚:“是少爺賞的,不是將軍?少爺是想……”單純向阿瑪的心腹示好,還是要撬牆角?

    阿山沉默,拍拍妻子的手背,“你病中不要多思,我心中有數。”

    夜里阿山提了一壺酒,找老朋友張一魁喝酒,“老哥,當年你在老將軍跟前几多風光,小弟微末,是又敬又羨啊。”

    張一魁灌下一杯酒,“你都說了是當年。如今我可比不得你。”

    “走鳥盡,良弓藏,老哥是否曾有怨懟?”

    “……呵呵。”

    ~~~~~~~~~~~~~~~~~~~~~~~~~~~~~

    雁姬與珞琳留在別莊,因驥遠留意傳達,消息比從前靈通。比如新月已經進宮,他他拉老夫人惱怒珞琳反復,努達海連日醉酒。

    另,秋狩如期舉行,驥遠和兩位表兄弟都如願獲得不錯的名次,并得面見聖顏授予軍職。

    最石破天驚的,是武藝名不見經傳的費揚古名列前茅,并得聖上青眼,賜封貝勒。

    “未將對手底細盡數探明,是兒子輕敵失策。”驥遠在信中如此隱晦表達會費揚古或封爵位一事的疑惑。

    雁姬卻明白,顯然皇室這是為新月賜婚費揚古造勢了。

    費揚古出身勛貴,卻家勢沒落,皇帝給他爵位,讓他足以匹配端親王府的嫡女,哪怕以后不給他實職,也足以掩住悠悠眾口了。

    雁姬不由慶幸,哪怕沒有新月與努達海的私情在前,她拒絕太后對驥遠的指婚也是對的:驥遠或許會獲封有名無實的高職,卻絕對沒有機會繼承將軍府曆代在軍隊的積累,只待努達海老邁釋兵權,將軍府的沒落指日可見。這對心有遠大抱負的驥遠來說,必將是痛苦的吧。


第18章
新月格格指婚費揚古貝勒,一時之間,成京中首談。

    哪怕驥遠決心拋卻前情,也難免抑郁難消。努達海更是鎮日借酒澆愁,頹喪至極。驥遠見此,心中竟有隱秘的快\\感:你拋卻人倫禮儀,也不過求不得。

    這份痛快,到了雁姬面前,卻很快為擔憂替代,“額娘,阿瑪他已經向朝廷請旨,領命攻打十三軍。”額娘縱然為阿瑪移情傷心,更為他再上戰場擔憂吧?

    然后他會被十三軍打得屁滾尿流,兵敗消息傳來,新月留信逃婚私奔至戰場,與努達海訂下生死相許的誓言。雁姬心想道。

    “額娘,”驥遠吞吞吐吐,一狠心把未盡的話說出口,“此次阿瑪領軍出徵,我也已請旨跟隨。”

    雁姬皺眉。縱然她理智上知道驥遠想謀前程,只能上戰場,但時至今日,她已經對驥遠產生感情,雖然比不得親生的母子情深厚,也是設身處地為他憂心了。想到戰場上刀劍無眼,就難免心慌。

    驥遠當然明白額娘的擔憂,“額娘,舅舅也說此次時機正好,兒子已經長大,得為前程奔走了。額娘且等著,兒子總有一日為您掙得一品誥命。”

    “要是此次徵戰失敗呢?”

    驥遠不以為然,“朝廷兵士精悍,且數倍於匪軍,必然能殲敵凱旋。”

    雁姬苦於無法說明,努達海此次徵戰,是被劇情大神安排落敗了的。

    烏拉齊和烏魯兄弟正奉命來探病,兩人從旁聽了半晌,烏拉齊接話道:“姑母不必擔憂,此戰我們兄弟也奉命參加,屆時我們與驥遠互為倚助,哪怕萬一戰敗,責不在下,我們這等小將領也當能全身而退。我阿瑪的意思是,領軍最怕紙上談兵,我們三人既然出身軍將之家,也只能於戰場上謀前程,因此參與實戰累積經驗最重要,軍功倒在其次了。”

    雁姬無奈,驥遠前程如此,她就是阻止得了他這一回,也阻止不了他下一回。愛之適之以害之,蒼鷹她不能當成家雀來養。因此只能反復交代三人屆時守望相助,留得性命安全為上。

    珞琳也在一旁。滿人沒有漢人那樣看重男女大妨,何況雁姬的殼內有一顆現代人的靈魂。

    “額娘,阿瑪要出徵,我要不要回府?”親爹雖然跟閨蜜精神出軌了,姑娘還是挺掛心他的。

    “要回去,”老公和兒子都要出徵,雁姬自己也不能再久避別莊,“只是不急在這一兩日,免得你阿瑪再把你送進宮。”陪新月。

    努達海好像真的能做出這種事。

    驥遠和珞琳一起沉默下來。

    烏拉齊見氣氛陡然沉重,并不深究話中深意,便轉了話題,沒几句三個老表就約著天高地闊去跑馬。珞琳也躍躍欲試。

    烏魯年輕直接,斜睨她道:“你行么?”

    珞琳潑辣勁上來,不服氣道:“比了才知道。”

    烏拉齊笑著打圓場,“大家一處散心,就不要說比賽了。”

    雁姬含笑看著他們,心下一動:珞琳和兩位表兄血緣關系已經遠了,有沒有可能?

    雁姬一直擔心珞琳的婚嫁會受到努達海與新月的丑聞的影響,就算嫁出去了,也可能會遭受婆家的鄙薄,但嗣兄一家與雁姬利益攸關,又知根知底,并沒有這種顧慮。

    只是時人信從“娶媳低娶,嫁女高嫁”,以珞琳現在的內大臣、大將軍之嫡女的身份,將她嫁入舅家,他他拉老夫人未必願意。

    但如果等丑聞爆發才表示聯姻的意願,又有一點求人救火的意思,哪怕嗣兄答應,雁姬的嫂子心里也未必舒坦。雁姬并不希望珞琳的婚姻還沒開始,婆婆就對她心存芥蒂。

    雁姬冷眼旁觀,看不出珞琳是喜歡穩重的烏拉齊多一些,還是與爽朗的烏魯更加志趣相投。這二人與驥遠原定只停留一個下午,即時趕回承德。雁姬問明此時軍隊還沒有立時積集,就留著他們多住了一個晚上。

    等第二天雁姬和珞琳與三個小伙子送別,雁姬就直接問了自己的便宜閨女:“你覺得你兩個表兄怎么樣?”

    珞琳聽懂了,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秒鐘,臉上現出一抹羞澀。

    有戲。

    雁姬直說了自己的顧慮,“當然,我們也不能因為顧慮還沒發生的事就退而求其次,還得看你的意思。”

    雁姬所顧慮的珞琳想到過嗎?她并非對世事一無所知。在確認阿瑪與新月有私情之后,珞琳為自己額娘不值、傷心,也為自己將遭遇的難堪憤怒:以后她出現在社交圈,旁人就會竊竊私語:她阿瑪對和碩格格挾恩生情,她的品德修養也一定有虧……

    “……我聽額娘的。”

    “不,這事我只提供建議,願不願意得你自己拿主意。”雁姬說道,“我可以直接要求你別進宮,因為繼續跟新月糾葛并不明智,更因為我心疼你,所謂鍍一層金嫁得更好更是無謂的,哪怕就是將來,以你的出身,嫁入宗室也沒有問題——如果這是你更喜歡的,高門,顯赫的身份和排場,那低嫁的好處在你看來就不算好處。我不會勉強你。”

    “……額娘建議我考慮表兄的理由是什么?”

    很好。雁姬贊許地笑了笑,“我娘家底蘊比將軍府略差一些,卻也是勛貴。你的舅父后來承嗣,與你舅母先貧窮后富貴,兩人卻始終謙遜溫厚,這很難得,尤其難得的是,你舅父至今房里也沒有小妾、通房,”雁姬看珞琳欲言又止,明白她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跟你阿瑪一樣不能從一而終的——不過說起來,哪怕能保持二十年,也比從來沒有過更好不是嗎?你的表兄們有父母的表率在先,自己也養出很出眾的人品,這樣的兒郎在當今很少見。據我所知,你大表兄待你大表嫂就是一心一意,你舅母在我面前也沒有說過她一句不是——衣食無憂,夫妻恩愛,長輩愛護,這就是我認為的好姻緣,你願意要嗎?”

    “……我聽額娘的。”

    雁姬笑起來。

    珞琳臉紅,索性跟額娘坦白,“我覺得二表兄人很好。”

    在三個便宜侄子里,雁姬其實也最喜歡烏拉齊。世人向來看重長子,愛重幼子,次子則被忽略,烏拉齊在家中居二,卻不見一絲陰郁,是一個很溫厚很努力的青年。

    “我會尋機跟你舅父舅母透信兒,只是這是一件雙向選擇的事情,也得看他們的意思,”雁姬道,“尤其將來你阿瑪的事情要是敗露……雖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但如果他們因此打了退堂鼓,這等人品,我也不樂意你嫁過去的。所以,你二表兄,也要多觀察,免得你傷心。”

    珞琳點點頭。

    雁姬有點不忍心,“你怪不怪額娘把話說得這樣白?”把少女的天真和憧憬都打碎了再重建。

    “額娘是為了我好。”珞琳搖頭,“我明白額娘的意思,二表兄是個好人選,但也得等確定無疑了,再更投入。”

    ~~~~~~~~~~~~~~~~~~~~~~~~~

    雁姬和珞琳離開別莊前,孫行已經按照驥遠的意思,把雁姬在山上摔跤那日隨行的仆婦及家人都打發了出去。孫二狗一家也在其中。那個在山上布陷阱的村民,不知是否是因為畏懼,在被放回去的次日,就連衕家人一起離鄉投奔親戚去了。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規則。雁姬也不多說,由著驥遠做主。

    母女二人回到將軍府,為出徵的努達海和驥遠送行。

    甘珠扶著雁姬回房,“夫人,費揚古貝勒那里?”

    “傳信,讓費揚古貝勒知道端親王府的新月格格有多么高貴、美麗,讓他接近她,喜愛上她。”

    一個人有所求,有所盼,付出精力,如果不能如願,失望和憤怒一定加倍吧?

    當然,她希望他一切如願。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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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此前雁姬避走別莊不久,他他拉老夫人還是發現了努達海與新月有私。也猜到了雁姬滯留別莊的用意,因此她順水推舟,也不提醒努達海盡快將雁姬接回,使得新月寄居將軍府名不正言不順,最終果然等來太后令新月回宮的懿旨,他他拉老夫人這才暗松一口氣。

    孫子娶端親王府的和碩格格是一門好親,年近不惑的兒子勾搭孝期貴女可就是丑聞了。他他拉老夫人雖然看到努達海借酒澆愁,但也松一口氣,并不揭破兒子的心思。后來又傳來消息,太后給新月及費揚古貝勒指婚,老夫人心疼旁落的爵位,可是也暗自松了一口氣。不想努達海卻難以承受打擊,請命出剿十三軍。

    “額娘,我沒有辦法,我的月牙兒要成為別人的了,我如果還留在這里,我一定會心痛死掉的。”努達海面對老夫人的質問,一怔之下承認了,“我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我也曾經想放棄,可是真正的愛情總讓人情不自禁……”

    老夫人簡直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幸虧雁姬拒絕了太后為驥遠和新月指婚,”她喃喃說道,“你都忘記了吧,事情已成定局。額娘也不再怪你為了這么個理由出徵,額娘只希望你擅自保重,凱旋歸來。到時額娘給你做主,為你納上几房美妾。雁姬把著你多年,是時候教她守婦道了!”

    “額娘,兒子不要納什么妾。兒子對新月……并非為的是貪色,兒子是愛上她了呀!除了她,旁個我都不想要了。”努達海渾身難掩落拓,見老夫人氣怒,跪下磕了三個頭,“累額娘擔憂,是兒子不孝。額娘且等著兒子得勝歸來!”

    努達海和驥遠出徵后,他他拉老夫人再看雁姬,想到她已經遭受來自於自己兒子的背叛,心中生出一絲可憐,可是轉念一想,她當是早早就看出努達海與新月之間的端倪卻瞞著自己,又覺得氣恨,且有二十年來努達海不納妾的惱怒,於是便對雁姬道:“我看努達海房中少人服侍,你作為賢妻,應當為他著想才是。待他此戰得歸,你少不得為他安排几個房中人。”

    雁姬吃驚,又好笑:這天下做婆婆的都覺得兒子理所當然要坐擁齊人之福呢。不過她也無所謂,道:“額娘說的是,媳婦會照做。”

    “……你能想開就好。”

    ~~~~~~~~~~~~~~~~

    皇宮中。

    “格格,您不要再哭了。”云娃勸著新月,“大將軍英名在外,這一次出徵定也能大勝凱旋。”

    “你不懂,努達海是因為我才離開的,”新月哭著搖頭,“我聽努達海說過,攻打十三軍要再准備一兩年方得良機,他這么倉促,一定是我讓他痛苦了……我好難過,云娃,我心痛得要死掉了。”

    “格格,格格,咱們都忘了吧,”云娃給新月擦眼淚,小聲地勸她,“您的額附是費揚古貝勒,萬歲親自下的聖旨……您想想克善世子,想想您自己,哪怕就是為了大將軍好,請您都忘了吧!”

    “我忘不了!忘不了!他跟天神降臨一樣救我於亂軍之中,只第一眼,我就愛上他了!”

    云娃沒有辦法,只能設法給陪侍克善的莽古態傳遞消息。“格格對將軍念念不忘,怎么辦?太后已經指婚,已經毫無辦法,格格和將軍是不可能的呀。”

    莽古態陰沉著臉,“是啊,已經指婚。如果早點動手就好了,格格也能如願,只恨一時心軟,錯失許多良機……”

    云娃驚慌地搖頭,“不要再說了!之前你說對雁姬夫人……我本來就不衕意你這樣勸格格!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當務之急是讓格格愛上費揚古貝勒啊。”

    可是新月自覺無論如何不能愛上眼前的男子。脂粉氣太重,比不得努達海的英武。笑容太諂媚,比不得努達海的溫和矜持。

    費揚古卻越看新月越是心喜。空中新月一樣的女子,眉眼盈盈,總似有脈脈不可語的溫柔與哀愁。

    人美且嬌不說,身后還有一座端親王府。費揚古也不傻,不說家里阿瑪的嘮叨,□□也給他分析了,聖上好端端賞自己一個貝勒,為的就是匹配新月格格。新月格格是忠誠遺孤,胞弟是未來的端親王,跟新月結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思及此,費揚古更覺得費心打點求見佳人一面值得,笑得也越發溫柔風流,“你日后若有想要的、想吃的,宮里不方便張口的話,你只管打發人給我傳話。”

    新月不語,也不點頭。費揚古只看到人比花嬌。

    宮里的人慣常看人下菜碟,縱使新月姐弟是朝廷的活招牌,內務府卻不是人人買賬,費揚古暢想未來,很是費了心思為新月姐弟在宮中打點。

    御花園里這一面是太后有心成全,過后還打趣了一句,新月有苦說不得,夜里卻哭。

    云娃心疼得很,莽古態也看不上費揚古:“不過是想借端親王府之勢的紈絝而已!”

    ~~~~~~~~~~~~~~~~~~~~~~~~~~

    雁姬挑出了几個美貌侍女領去給老夫人看。給人做妾、做通房,哪怕是婢女,也有許多不願意的,但也有很願意的,她們都想著,哪怕將軍前面是只要一個的,但萬一呢?萬一以后自己就受寵了呢?就是不受寵,養在將軍府錦衣玉食,也比配個小廝管事之類的強。

    雁姬早就過了教化別人的年紀。有人上趕著願意,她又能交差,何必攔著別人的道。他他拉老夫人看見她把人領過去,就勢從中挑了兩個特別出色的,直接提做姨娘。原以為雁姬會反對,不想雁姬卻順從地答應下來了,又令下人打掃屋舍分配份例不提。

    這也算給努達海和新月的“愛情”添點堵,哈哈。雁姬想著。

    珞琳卻為自己額娘尤其不平。“額娘,你不怨,不怒嗎?”

    生氣嗎?怨恨嗎?問前世的秦明歌,問真正的雁姬。當然。“可是世情如此,只好接受下來,不然如何繼續生活?你阿瑪已經厭倦二十年的一成不變,就算沒有新月,也會有別個滿月。”

    “簡直對成親絕望。”

    雁姬笑,遞了帖子,帶珞琳回娘家找未來婆婆溝通感情。

    關於烏拉其和珞琳的姻緣,雁姬和娘家兄嫂已經有默契,雁姬也直言相告:“我自己看好烏拉其,但是老夫人和將軍還不知道。如果哥哥和嫂嫂有意,他們那里,我自會去說。”言下之意,是有把握這兩人衕意的。

    雁姬的嫂子難免為高娶惴惴。雁姬索性得閑就把珞琳帶來,讓她二人相處培養感情。

    雁姬與嗣兄剛安說的是另一回事,“我通過張一魁,瓦解了府中部分守衛。如今府中家將、護衛,不再盡是努達海的人。”

    剛安感嘆,“從前父親為你費心選擇努達海,不想有一日你們竟到此地步了。”做老婆的費心滲透老公的手下,給兒子找的軍師也從娘家里找。

    “也未如何,不過是我不想做被圍養的家兔而已,”她從來都是自己守衛家園的狼,“將軍和新月格格的事,我也未瞞兄長。概因此事不僅影響我和驥遠兄妹,兄長這里也必然會受牽連,”外甥做將軍府的繼承人,和做繼承人的兄弟,可是兩碼事,“我與努達海前事如何,我也不知。只是我已難再信任他,臥榻自側,自然要有自己的人守護,我才能安枕入眠。”

    一個律師對一段出軌的婚姻,第一反應是什么?看牢自己的財產和人身安全。

    剛安還待再勸,“其實努達海也不錯了,二十年來他也只守著你,這又有几個男人做得到……”

    雁姬笑,“哥哥守著嫂子一個,可不止守了二十年。”

    “我與你嫂嫂不衕,從前未富貴時,她跟著我吃了不少的苦……”

    男人的堅持和不堅持總是有許多理由。雁姬笑著搖頭。

    剛安畢竟不是親哥,縱然關心,也不好再多談此事,兩人就將軍府的守衛人員及安排又談了一會,雁姬和珞琳還要趕回將軍府陪老夫人用飯,因此告辭。

    雁姬被扶著上馬車之前,從宅子后門趕著送菜車要離開的老頭并一個少年避在巷子一側,雁姬掃了少年一眼,略有點眼熟,上了馬車回程途中才恍然想到:這是別莊里的一個仆從的孩子,他娘正是孫二狗家的,他們一家曾因她在山道摔跤一事,給她磕過頭,她前后見過人几面,略有印象。

    此事原無甚大不了,恰好回府之后,孫行親自押送莊上的出產來府,雁姬便招了他問:“我記得驥遠讓你把好几家人都攆出去了,如今他們如何?”

    “夫人慈善,現在還記掛著他們,”孫行笑道,“那几家人,除了孫二狗一家到城里投奔親戚,旁的也沒甚出路,還待在村子里呢。他們想佃几畝地來種,求我求得狠,我正想請夫人示下呢。”

    雁姬點頭,“你看著辦吧。”不過,“孫二狗家的親戚做什么的?”

    “這個奴才也不清楚,左右不過做點小營生吧。”

    雁姬點點頭。這件事情便拋開了。

    ~~~~~~~~~~~~~~~~~~~~~~~~~~~~~~

    雁姬記得,努達海此次攻打十三軍,是以戰敗告終。但以她的私心來說,她希望事情有轉機。畢竟驥遠也出徵在外,雁姬不是不擔心。

    “夫人,海棠來回話。”甘珠掀了簾子進來道。

    被喚作海棠的少女進來行禮,雁姬微笑著看她,“海棠,你阿青嬸身體大好了嗎?”

    “是的,夫人,”海棠恭敬地回答,“有夫人送的好藥材調理,阿青嬸已經大好了,平時也能下地走几步路了。嬸子讓我回了夫人,過兩日她就來給夫人請安。”

    “不用。你回去告訴她,讓她安心養病就是。”雁姬道,“海棠,你們相處得可好?”

    海棠紅著臉,“嬸子待我像親女。”

    阿山的妻子阿青因病臥床,苦於藥方子配的藥材過於貴重,替代的一般藥材起效不大,雁姬知道后,從自己陪嫁的積年藥材里撿了合適的送給她。

    至於海棠,是張一魁的女兒,因雁姬見阿山的獨子與她適齡,便為他們牽了線。努達海知道了,還贊她想得周到。

    如今阿山陪侍努達海出徵,其獨子是驥遠護衛團的一員也跟著出徵,阿青獨個在家中,海棠便去給未來婆婆侍疾。

    海棠回了几句話,雁姬又賞了她藥材,讓她下去了。

    時間流逝。前方有消息傳來,努達海戰敗十三軍。將軍府上下震動。

    隨后,又有消息傳來,新月格格在與費揚古貝勒成婚前夕,留書出走,言明為了努達海,遠赴戰場而去。

    太后震怒,召他他拉老夫人和雁姬進宮。

    雁姬在整衣上車之前,突然昏厥。他他拉老夫人不得不只身進宮,待她回府,甘珠也打聽到了消息,“老夫人受太后質問,除冠謝罪。”

    雁姬此時身體虛弱,強撐著聽完,又陷入昏睡。此后也是一病不起。

    某個夜晚,雁姬在灼熱的火光和濃煙中驚醒,醒悟到:不對,我這不是生病!不是!


第20章
在所有的丈夫出軌的婚姻里,妻子總是最后一個知道。

    彼時秦明歌三十四歲,正宗的高齡,卻努力想懷上孩子。

    秦明歌18歲入讀大學,與丈夫張嘉永,也即自己的初戀男友做了衕學,一年后兩人確認戀愛關系。畢業后第二年,兩人結婚。從當初談戀愛到現在攜手相伴,兩人做足了15年的愛人。

    其實,秦明歌和張嘉永是有過一個孩子的。當時他們方大學畢業,都是一腔滿志躊躇,想著一展身手,不再倚賴父母供養,各自找到工作后便雙雙從家中搬出。兩個年輕人既為了節省開支,也因為水到渠成,未婚住到了一塊,天長日久,難免就越了雷池。

    然后,秦明歌懷孕了。

    女人天性熱愛幼兒,何況秦明歌孕育的是與男友的愛情結晶。她提出兩人盡快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張嘉永衕意前者,卻認為此時并非要小孩的好時機。

    張嘉永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競爭激烈,忙時日日加班到午夜,一周七天,統共擠得出半天安撫女朋友。何況他還要考注冊會計師,要賺很多錢。如果小生命來臨,他必將分/身乏朮。

    秦明歌也有顧慮。她自己剛剛拿到律師資格證,進入律師事務所做助理律師,最幸運的是,她跟到了一位資深、富於經驗且樂於傳授的大狀。此大狀姓徐,多次在人前夸贊秦明歌:“律師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是如果新星此時懷孕,并、生子育兒,至少得花費兩三年,屆時新星哪怕不隕落,也少不得要星光黯淡了。

    秦明歌經過几日几夜痛苦的抉擇,對張嘉永說:“好。”

    於是他陪著她到醫院做了例行檢查,約了手朮的時間。最后秦明歌躺在狹窄的手朮台上,打開自己身體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哭泣:“好疼啊。”

    護士安慰她:“麻醉起效后,就沒知覺了。”

    此疼豈是彼疼。

    夜里,秦明歌躺在床上,在黑暗里安靜無聲地流眼淚。張嘉永溫暖的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別哭。以后我們還會有孩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秦明歌和張嘉永稟明了父母,各自拿了戶口本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秦明歌的父母衕是初中老師,張嘉永的父母也只是一般工薪階層。兩人從出身、學曆、性情等倒是匹配。何況他們相愛。雙方父母對他們的婚事,都樂見其成。

    但也僅此而已。經濟上的幫助,張嘉永的父母并未提供。張嘉永說,不忍心再讓父母操心。

    秦明歌的父母倒是心疼獨女,想偷偷貼補她。張嘉永說,別拿老人的錢。

    他們真的是相愛,又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在出租房里生活,也依法甜蜜又幸福。

    秦明歌和張嘉永都是聰明肯吃苦的人,不愁出不了頭。十個年頭過去,秦明歌行走江湖,旁人開始喊她“秦大狀”。至於張嘉永,先在會計師事務所熬了几年資曆,后來轉做公司會計、主管、經理,到今日,終於做上了上市公司的財務總監。

    十年里雙方父母都催問過孩子的事情。秦明歌和張嘉永先推說打拼事業不是時候,如今兩人也算功成名就,秦明歌想到小小軟軟的嬰兒,心腸軟得一塌糊塗,於是跟張嘉永說:“我們要個孩子吧。”

    “怎么突然想到孩子?”張嘉永詫異。“這些年就我們兩個,不是也過得挺好的嘛。”

    “再不生,就高齡產婦了。何況人人都說一段婚姻如果沒有孩子做潤滑劑,夫妻多半是要離婚的。”秦明歌玩笑道。

    “……呵呵,好吧。”

    其實這個時候,秦明歌就應該發現端倪了的。

    只是她一心投入造人大業。調養身體、計算周期、測體溫,等等,折騰大半年,一點動靜也無。

    他們律師做前台助理的22歲姑娘,卻很苦惱地告訴她:“跟男朋友一次沒戴套就懷上了,我得去做手朮,您給批假期吧。”

    秦明歌回家跟張嘉永感慨,后者溫和道:“我們順其自然,最要緊是你的身體。”

    他們在家里招待張嘉永的衕事。對方一家三口到來,五歲的女孩兒嬌美似小公主,秦明歌羨慕,與孩子的母親玩笑:“我要是現在懷上兒子,咱們結娃娃親吧?讓你家公主給我做兒媳婦。”對方雖是丈夫的衕事,可也相熟經年,玩笑之余又衕人抱怨,“果然懷孕要趁早,如今年紀大了想懷不如意,天天得吃一大把藥調理。”

    這位女士在公司任職人事總監,也是一位長袖善舞的女強人,只是聽了她的話,,莫名臉色奇怪。

    秦明歌心里“咯噔”一下,問對方:“李玉,咱們也認識几年了,是不是我家張嘉永出什么事了?”

    “我很欣賞你,常常跟我老公玩笑說,如果我是男人,一定追你,”對方一開始所答非是,又嘆氣,“明歌,你要明白,男人慣常逢場作戲。”

    秦明歌一顆心墜入谷底。

    很快,與那個女人有關的材料擺上了秦明歌的案頭。

    張妍,23歲,張嘉永手下的經理助理。

    秦明歌也是一個有氣質有容貌的女人。但是她34歲,跟張妍擺在一處,年輕完勝一切。何況,喜新厭舊是男人的本性。

    秦明歌在少年時候,曾經覺得男人出軌是最不可饒恕之罪狀。時至今日,她的職業、年齡、閱曆給她的思想帶來變化:男女之事,說白了也就那半個小時的進進出出,她跟張嘉永在一起15年,對方於她就似她的左右手,如果放棄,痛不可測。

    是的,她原想選擇原諒。可惜張嘉永不領情,他用一貫溫和的聲音說道:“明歌,對不起,我本來就在猶豫該怎么向你開口,如今你知道了,錯都在我,你盡管怪我沒關系,但是我必須為張妍負責,她懷孕了,我得對她負責。”

    那我呢,我也懷過你的孩子。我們在一起的15年。我為你付出了我的半輩子。

    張嘉永不知道這些嗎?他知道,可是男人通常只心疼他愛的女人。

    還有公公婆婆,兒子出軌他們不以為恥,反而沾沾自喜“我可總算盼來我的小孫孫了”,尤其婆婆說,“明歌,你耽誤了我們嘉永許多年,我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如今你就好聚好散,放過我們嘉永吧。”

    秦爸秦媽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婚變之事秦明歌本來不願父母操心,可是中國人的婚姻,向來不只是兩個人的事,秦爸秦媽的意思,也是給張嘉永改過自新的機會,免得女兒年紀老大了還失婚。不曾想,當面遭受親家這樣的侮辱。

    青春靚麗的張妍素著一張清純楚楚的臉,一手虛扶著并不明顯的肚子,眼里含著眼淚對她說:“姐姐,都是我的錯,我并不想破壞你的家庭,我一直攔著嘉永不讓他告訴你……”

    當然不能先說破,買車置房,華衣首飾,用的都是秦明歌和張嘉永的共衕財產。對此類涉及第三者的糾紛,法院現在已經以不屬於民事訴訟的范疇為由不予受理,如果張嘉永為張妍買了房,秦明歌才是真的人財兩空。

    何況為這種事情上法庭,她在業界還怎么混。

    秦明歌已經失望透頂,對著張嘉永冷笑,“你真讓我惡心。”對方自覺企圖無所遁形,狼狽躲開她的視線,“我是律師,離婚財產怎么分配,你自己看著辦吧。”

    如果事情以秦明歌和張嘉永離婚告終,也不過就是一段傷心人的故事,最終一切怨懟和傷害都會被時間撫平。

    但總有人的下限超底限。

    張嘉永的父母所住的房子,是張嘉永和秦明歌發達后為他們購買,因由秦明歌一手操辦,寫的是她的名字。兩人要離婚,秦明歌自然要分割這所房子。房子是一幢獨立小別墅,當年秦明歌內部價購進,如今市值不菲。

    張媽如何氣得過,便來尋秦爸秦媽的晦氣。秦家爸媽教了一輩子書后退休,一直住在單位的集資房里不肯搬走,兩人平日謙遜溫和,跟四周鄰居、衕事很相得。張媽几次來大鬧,又在四周圍散布謠言,說秦明歌生不出孩子,不守婦道,被他們老張家踢出門,還想四不要臉耙張家的財產。

    秦明歌是秦爸珍愛的女兒,離婚一事,本就覺得女兒受盡委屈,如今女兒被倒打一耙詆毀名譽,連他們兩個老人,也要遭受鄰居、衕事背后的指指點點。秦爸激憤之下,暈倒在地,被送至醫院急救。

    老人家本來就有多種老人病,如今因激憤急病發作,危在旦夕。秦明歌與老母親守在手朮室外,心中一片冰涼。

    雪上加霜的是,秦爸由手朮室轉入重症病房還未蘇醒,守了一夜的秦媽也跟著暈倒。秦明歌心力憔悴,托關系求人找了雙人病房,守在父母窗前,每一秒鐘都像煎熬。

    張嘉永匆匆趕至醫院,“媽她不是故意的……”張媽張惶回家,悻悻地道:“誰知道秦老頭這樣受不得激。”又擔心,“他萬一有個好歹,不會讓我一命抵一命吧?”

    張妍安慰她,“媽,現在是法治社會,殺人才犯法呢,他自己身體有病,不關你的事。不信你問嘉永,他懂法。”

    “兒子?”

    張嘉永嘆一口氣,“我去醫院看看。”等他到了醫院,看著前期消瘦憔悴,張口就是這一句話。

    “如果我爸媽有個好歹,我不會放過你們的。”秦明歌平平靜靜地說道。

    “你……”張嘉永煩躁,“明歌,你為什么總是這個樣子?”

    “我?什么樣子?”秦明歌反問。

    然后她聽到在他的眼里,她是一個強勢、不講情面的人,哪怕對公公婆婆,也不假以辭色。

    秦明歌做這份職業,接觸過許多推卸責任的人。那些人總是以責備、指責來回應詢問、責備。

    沒有想到,相伴15年的人,也不過是這樣。

    “那我爸媽呢?你也叫了十來年爸媽,他們對你如何?”

    張嘉永皺眉。與岳父岳母再想得,也越不過自己的父母。何況老婆都不要了,岳父岳母的情分算什么。

    秦明歌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的唇角甚至上翹,因為臉上還殘留疲憊和悲哀,這個笑容先變得詭異,“你是了解我的,”出於性情和職業需要,秦明歌說話總是聲音不高不低,條理分明,“我認為你有錯,你的家庭也有錯。理由你也心知肚明。你們賠罪吧。不然,我會讓你后悔的。”

    張嘉永找了許多人來說和,有一些是他們共衕的朋友,有一些是以秦明歌今時今日的身份也要尊敬的,“何必咄咄逼人,大家好聚好散。”

    前公公,也吞吞吐吐提著果籃來探病,道:“這事是老婆子不對,醫藥費我們出。只是明歌,你年紀也不小了,早點看開,重新嫁個好人吧。”

    秦明歌一律含笑以對。無人知道,她腦海里血液奔涌,太陽穴日夜“突突”跳動,“15年,”她心想,“不只是我的15年,也是我爸媽的15年。他們此刻躺在病床上。”

    秦明歌最后一次與張嘉永心平氣和地交談,問他:“你還記不記得,我說我這里有一根線,”我指指自己的腦袋,“我不讓自己越線,因為越過去了,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第21章
一個人走在路上,踩到了狗屎,是去洗干淨了繼續上路,還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跟拉屎的狗糾纏不休?

    毫無疑問,前者明智。

    所以秦明歌在極度的痛苦和失望中也曾勸過自己,張嘉永只是不再愛我,但是我們也曾有過好時光,現在的他、他的父母、他的小三都讓我惡心,那我就趕緊脫身吧。

    可惜這只狗,不但拉屎,還追著咬人,她沒有辦法,只好想辦法把狗打死了。

    張媽等人不願意分割現住的小別墅,秦明歌就讓他們一毫也拿不到。

    當初買這個房子,恰逢張嘉永升職財務經理,月薪將將過萬,很是躊躇滿志要給老婆換大房子,秦明歌自己也首次做了一次風險代理,有一筆五位數即將到賬,於是便衕意了,托朋友關照,拿到了這處房子的內部價——如果一次性付清全款,還可以打九折,秦明歌自然心動,只是麻煩的是她與張嘉永的存款拿去投資還有小一月才回款,於是她便衕自己父母商量,秦爸給了她一張銀行卡——里面几十萬是他與秦媽兩人一輩子的積蓄,給自己的獨女,有什么不舍得,何況說的是借。還有那一筆到賬的代理費,張嘉永讓人直接匯入秦爸的賬戶,然后拿著卡,去交了房款。

    “這是我父母對我個人的贈與,雖然是在我們的婚姻存續期間贈與的,也算是我的個人財產,如果有疑問你可以去看看婚姻法解釋三。或者,我給你推荐一位好律師?”秦明歌笑著對張嘉永說道,“不過我建議你不要上法院,一審法院審理民事糾紛適用簡易程序審限三個月,適用普通程序六個月,這房子現在值多少?起碼值六百萬吧。這么大數額,毫無疑問法院會適用普通程序,然后還有二審的三個月,這么長時間,孩子該生下來了吧?”秦明歌的眼神往張妍的肚子上打轉,后者受驚一般護住自己的肚子——呵呵,秦明歌似笑非笑再看住又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如果孩子確實是你的,這就是你出軌的鐵證,准確地說,是重婚吧?你們對外不是以夫妻名義衕居的嗎?他們,”秦明歌指指張爸張媽不只一次對外稱這是他們的兒媳婦吧,我都有人證和錄音的喲,重婚會判多少年,要不我給你找本刑法你自己翻翻?”

    “你把我當做法庭上的對方當事人來對待?”張嘉永不可思議地氣問。

    “不,我把你當出軌的丈夫。”秦明歌加重了“丈夫”二字,“只能說,你找到了真愛,炫耀得太迫不及待了。”他們都還沒分配好財產正式離婚呢。

    這個過程中,張爸張媽也一直旁聽,張媽几次忍不住咒罵,此時更恨得沖上來廝打秦明歌,“你個爛心肝的賤/人,生不出蛋的鐵母雞,見錢眼開的婊/子……”

    張爸似真似假地上來阻攔,張妍在一邊慌慌地勸,“媽,媽,你不要激動……”

    張嘉永好似愣住了。

    秦明歌由著張媽打,只左手護著臉,免得事后不好面對自己父母,并不放抗,右手緊抓著自己的手機,摁下撥號鍵“1”,“110嗎,我遭遇家暴,在某區某路某號某棟。”

    110的值班女警把電話這邊的雞飛狗跳聽得一清二楚,“請注意保護好你自己!某區一大隊值班刑警馬上前往事發地址!”

    秦明歌翹起唇對張嘉永笑,“出軌,家暴,張嘉永,你覺得財產你還能分到多少?”

    她把張媽推開,挽起自己的袖子,“張嘉永有沒有告訴過你們,我在大學時練過跆拳道?雖然段數不高,但在這種場合,也足夠了。”然后她低低著說,“我想這樣做很久了。”

    張嘉永還沒有回過神來,就遭秦明歌一個飛踢重重踢在褲襠上,當下便痛苦地啞叫著蹲下身。張爸下意識一瑟縮,半蹲下身護住自己下/神,張妍尖叫地撲向張嘉永,張媽恨極,掄起身邊的凳子砸向秦明歌。

    秦明歌不躲不藏,硬生生受了兩三下,覺得差不多了,便伸手格住她的攻勢,把凳子搶下丟開,正好砸中多寶閣一個裝飾品,裝飾品受力滾落。秦明歌順勢鉗住老太太的手腕,“我從來都不尊敬你,”她盯著老太太的眼睛,輕聲說,“一個人不能因為她的年齡就理所當然獲得尊敬。尊敬應該靠品德獲得,善良,溫和,富於憐憫的心,你通通都沒有,甚至於你連滿足自己的貪婪的聰明都沒有——我早該想到了,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張嘉永也不過跟你一樣的貨色……”

    張爸在一邊厲喝,“明歌,你鬧夠了沒有?”

    “真奇怪,剛才她打我的時候你怎么不出聲阻止?”秦明歌對著他笑問,“其實你就是個偽君子,假惺惺的,你覺得呢?”話音方落,她迅速放開掐住張媽右手手腕的右手,左右手一齊用力,卸下了張媽的左手手腕關節。

    “啊!殺人啦!”張媽厲聲尖叫。

    張爸嚇得上前,秦明歌迎上前去,不待他反應過來,也抓住他的一只手,卸下了他的手關節。他頓時也悽厲地叫出聲來。

    “秦明歌!”張嘉永忍住劇痛,“你還是不是人?!這樣對待兩個老人!”

    “我還有更過份的呢。”秦明歌道,上前使力掰住他的右手,把他的手腕也卸了下來。

    現在是尖叫一短三長四重奏了。

    “你,”秦明歌指著張妍,“躲什么?我又不打你。你拿三條毛巾,塞住他們的嘴巴——雖然這房子隔音好,可萬一吵到鄰居多不好意思。”

    這不是得罪未來公婆嗎?“我,我,我做不出來。”張妍瑟縮著要躲進張嘉永懷里,后者兩處劇痛,冒著冷汗啞聲嘶叫。

    “你真善良,”秦明歌對她笑,“那好,把你的手伸出來吧?”

    “我懷著孕,求求你……”

    秦明歌聞言呵呵笑,張妍驚恐,爬起來跑進洗手間拿了三條小毛巾出來。

    張媽痛得涕淚齊下,罵人的話都罵不清,張爸徒勞無功地托著自己的左手,沖著張妍嘶吼,“報警,報警啊!把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捉起來!”

    “兩分鐘前我報過警了,記得嗎?”秦明歌提醒他,“別擔心,最多還有五分鐘,警察就來了。”

    張嘉永艱難地用完好的左手拉扯她,“看在我們那么多年的份上!老天!你看你像一個怪物!”

    秦明歌悲哀地低頭看他一眼,甩開他的手,退開一步沖一邊僵立的張妍道:“把毛巾都給他們塞上。”

    張妍攥著毛巾,把張爸張媽和張嘉永一一看過,“我不!”她豁出去地閉上眼睛伸出雙手,“你打斷我的手好了!”

    “呵。”秦明歌輕笑,兩手握住她伸過來的右手。

    女性肌膚特有的細膩、溫暖的觸感自兩人肌膚相貼處傳來,張妍驚恐:“我……”塞!

    “夠了!妍你給我們堵上毛巾吧。”張嘉永等著秦明歌,額頭大滴冷汗滾落,“她是個孕婦啊,萬一……秦明歌你真是個怪物!”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體貼。”秦明歌感慨。只是體貼的對象換了。

    張妍哭哭啼啼地把毛巾給張嘉永塞進嘴巴里了,然后一次是張爸、張媽,“爸,媽,嗚嗚,對不起,我只是怕她作出更過分的舉動來……”

    張爸張媽比起被堵毛巾,自然更不樂意孫子出事。且左手太痛,都由著張妍把毛巾堵嘴里了。

    “好了,”張妍怯生生地看著秦明歌,“你不要再做什么了吧。”

    “按照通常的道理,正室怎么能聽小三的話呢。”秦明歌淡道,她上前蹲下身,像從前一樣溫柔地為張嘉永撫去額頭的汗水,“我說過你得好好賠罪,我才會放過你,你為什么不聽呢?”她抓起他完好的左手,后者因為劇痛的預感死力往后拽,“越掙扎越痛哦。”話音未落,她把他的左手腕關節也卸了下來。

    前后不過几秒,余下三人還未反應過來,秦明歌又起身,迅速地把張爸、張媽萬好的另一只腕關節也卸了下來。

    “你看,我讓你塞毛巾很有先見之明吧?”秦明歌指著地上痛得流淚的三人,對張妍說道。

    瘋子!張妍踉蹌,眼神慌亂地掃過大門。

    “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秦明歌看出她的打算,“你太臟了,碰你讓我惡心。你坐下吧。”

    張妍下意識看往地上癱坐的張嘉永,“你離他遠點,現在他還是我老公呢,”秦明歌指指几步以外的沙發,“去那邊。”

    張妍只好照做。

    秦明歌拖了張凳子,坐到地上的夫妻、兒子三人前,“疼痛徹骨的感覺如何?”

    張爸張媽即使不被塞住嘴巴,也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用仇恨的眼神盯著秦明歌,秦明歌笑了笑,聽張嘉永嗚嗚個不停,看他有話要說,便傾身取下了他嘴里的毛巾。

    “你不就是不想我離婚嗎?我如你的意行了吧?!”

    秦明歌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她對聞言之后“嚯”地直起身體的張妍笑道,“這么個東西——我們倆都瞎了眼!”

    “你到底想怎么樣?”張嘉永惱羞成怒,“你做律師,不是最不贊成暴力……”

    “你讓我越過了這根線……”秦明歌打斷他的話,指著自己的腦袋,“現在我走得還不是太遠,最后給你一次賠罪的機會,你做不做?”

    “是什么?”

    “讓她,”秦明歌指指地上的張媽,“去醫院跪著給我爸媽道歉,讓她,”又指指張妍,“去打胎。最后,你淨身出戶。”

    張妍僵直得像一塊木板。她盯著憤怒的張爸張媽,還有張嘉永,心想:“不要答應!不要答應!”

    張媽痛著痛著也習慣了,舌頭都快頂斷了終於把毛巾給頂出來,她挪過來想拿腳踹秦明歌,得了自由的嘴巴咒罵不停,“你白日做夢!你怎么不去死!”

    秦明歌陰沉地看她,拾起沾滿口水的毛巾重新塞進她的嘴巴,轉頭看一邊沉默下來的張嘉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門鈴此時響了起來。

    “大概是110來了。”秦明歌側耳傾聽,余下四人眼中都迸發出明亮的光。“不聽不要緊,保安會給他們開門的。”

    “你會坐牢的。”如坐針氈的張妍有了希望,忍不住說了一句。

    秦明歌看她一眼,“其實我也很奇怪,一個人會因為他對別人的身體傷害而受到刑罰,但是精神上的傷害,例如你所帶來的,卻并不因此獲刑。”

    “我……”

    “你不是故意的,你情不自禁,你說過很多回了。真受不了,”秦明歌搖搖頭,“做我們這一行的,最恨一句話被重復多次。”

    說話的功夫并不耽誤秦明歌把地上的三人的手腕一一接回去,三人又經曆了一次生不如死的疼痛。

    秦明歌并不理會他們,撿起毛巾去了洗手間放水沖——她還有閑暇撈起一條,拎出來遞給張妍,“給他們擦擦眼淚鼻涕。”

    這是一個討好人的活,哪怕張妍有了“警察快到了”的依仗,也只能依言照做。

    几秒鐘之后,大門被拍響。

    “張嘉永,去開門吧。”秦明歌平靜地說道。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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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10出警的兩位刑警覺得很奇怪,報警的是一位女性,他們到達現場后也是這位女性陳述遭受了暴力,但與之相反的是,在場另外四人有志一衕指責她才是施加暴力的人:對三人暴力卸下腕關節,言語恐嚇孕婦。

    至於被踹一腳*的事情,就不要說了吧。張嘉永想。

    “這位是我的丈夫,兩位老人是我的公公婆婆,”秦明歌為兩位刑警介紹在場的人物關系,“至於這位小姐,她是我丈夫的情人。她懷孕了。我丈夫和公公婆婆都想要這個孩子。”她頓了頓,給兩位刑警留出聯想的空間,“暴力會在人體上留下痕跡,”她艱難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挽起了左手的袖子,“腫起來了——被凳子敲擊造成的,”她指指地上翻倒的凳子。

    “那是正當防衛!”張媽高喊,“我們四個人都能作證,是她打我們!”

    兩位刑警對望一眼,聲稱手腕關節被卸掉的人如今都活動正常——當然卸掉了再裝上對懂行的人來說也不是做不到,只是眼前這個女人真這么厲害?

    “我們讓證據來說話吧。”秦明歌蹣跚走到多寶格前撿起被擊落的裝飾品,蹲下身直起身的瞬間她悶哼出聲——張媽拿凳子砸的那几下還是蠻痛的,如果當時張爸等人反應過來一起制住她,她再厲害也發不起威來了。“我家里蠻有一點錢,為防被竊及方便事后追蹤,所以我裝了攝像頭。”

    有攝像頭更好!張媽等人叫囂著馬上播放來看,結果,傻眼了——攝像頭捕捉到秦明歌沖向張嘉永,卻因角度問題,無法攝錄她踢的那一腳,反之張嘉永受擊后下意識推搡她的動作被錄得清清楚楚,然后是張媽拿凳子掄秦明歌,秦明歌奪過凳子丟開,然后——沒有然后了,攝像頭掉落在地,錄了好几分鐘靜止的天花板。

    錄像里是一出無聲的暴力啞劇,但聯想110報警的錄音材料,不難聯想一個女人是如何暴虐地喊著“你怎么不去死”,另外一位又如何地喊痛躲閃。

    張嘉永死死地盯著秦明歌,“攝像頭什么時候裝上的?你有預謀的對不對?”

    警察把這一幕看在眼里,低頭做記錄。

    “120馬上到,”其中年長一點的刑警對秦明歌說道,“你先去醫院治療,事后我們會有專門的程序鑒定傷情,如果搆成輕傷,你執意追究的話,公安局會立案偵查。”

    “什么意思?”張媽急惶惶地追問,“立案是什么意思?偵查什么?我告訴你們了,她踢我兒子的命根子,我才打的她,她還打斷我的手呢!”

    警察皺眉看她張舞的兩只手,喝道:“我看不出你哪只手斷了!”

    秦明歌垂眸,安靜地回答年輕警察的問話。

    你們以為就這樣而已嗎?她想到至今躺在醫院沒有蘇醒的父親,腦海里又有澎湃的血液“刷刷”地沖上來。

    你們既然不知道自己對給我、給我的家庭造成的傷害有多深,那我也來傷害一下你們好了。

    秦明歌去醫院驗傷,她的手臂、胸腹等多處受擊打傷,經鑒定搆成輕微傷。受害人這種程度的傷不足以讓公安局立案偵查,就算秦明歌去法院提起刑事自訴,張媽也多半不會被判刑,但讓她被行政拘留,去足夠了。

    “你變得好可怕,”張嘉永痛心疾首,“我認識的那個秦明歌不見了!你的瀟灑呢?你的大度呢……”

    “都被狗給啃了。”秦明歌透過病房門上一方小玻璃看到病房里媽媽在給爸爸小心擦著臉——即使她為他們倆都請了護工,但虛弱的秦媽仍然堅持時不時為丈夫擦個臉洗個手,跟他說說話,哪怕今日他雖然已經醒來卻只能虛弱地眨眨眼回應她。“你說話不要大聲,會吵到我爸媽。”

    張嘉永也往病房里張望,“我很抱歉,我并不想爸媽變成這樣……”

    “千萬別,我爸媽聽不得你這么叫喚,我爸沒癱的半邊身非得全癱不可。”秦明歌打斷他,“至於有意與否——在我們的專業朮語里有這么一句:行為人應當預見到或可以預見到損害的后果,你對你的外遇,你媽對她上門的辱罵行為,都應該預見到傷害他人的后果,但是你們——”

    “你還想怎么樣?我媽都給公安給關進去了!你……”他的聲音因秦明歌挽起袖子露出淤紫的傷痕而戛然而止。

    “我如你的願,”張嘉永放棄辯解一般嘆氣,“房子都給你,存款的大頭也給你——以后我還要養老婆孩子,你總得給我留點。”

    秦明歌不置可否,“你真有責任感,像你一直聲稱的那樣。”

    張嘉永脫力,苦笑,“你的幽默感我卻不敢欣賞了。”

    秦明歌看入他的眼睛,“張嘉永,你不明白,我一直比你聰明許多。”有一個聰明的人愛你,絕對比一個聰明的人恨你幸福上許多。“而且,我向來言出必行。”

    張嘉永委托了一位律師處理分割財產事宜——是從外市請來的,本市業界里的大狀小狀與秦明歌抬頭不見低頭見,雙方代表不衕當事人的利益在法庭上對峙是一回事,代表跟秦大狀真正利益相沖突的一方?瘋了嗎,又不是缺了這一筆代理費活不下去。

    張嘉永承認小別墅是秦明歌的個人財產——雖然向秦爸借來買房的錢事后斷斷續續還清了,可他如何證明?還款時間過久,且次數分散——這算是子女對父母的正常贍養。兩人名下的位於市中心的房子、几處鋪面等不動產都歸秦明歌所有,存款按男一女三分配,少數几支由男方投資的基金、股票歸男方所有。

    整個分配的過程由張嘉永聘請的律師和秦明歌委托的衕事代勞。方案議定后,衕事把協議遞給秦明歌,“女方獲益甚大。”

    秦明歌接過瀏覽了一遍,“嗤”笑了一聲,無所謂地簽名落款,“他真的在討價還價呢。”她心想。

    無論如何,仍然維持與張嘉永這一份世間最親密的關系,令她惡心。於是兩人很快到民政局辦妥離婚手續。

    等張媽從看守所出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不提張媽對財產分配如何歇斯底里,張妍如何心中暗恨,張嘉永等人很快搬入張妍名下一套三室居。

    “這是暫時的,”張嘉永疲憊地說:“雖然她分掉的很多,可是里面也有很多是她自己掙到的,何況我還不至於傷根動本,讓一家人衣食無憂的本事我還是有的,你們放心,租房子是暫時的,等有合適的新房子,我就買下來。”

    ~~~~~~~~~~~~~~

    秦明歌這一擊被業界的衕行奉為夫妻分產的經典。

    李玉來醫院探望秦明歌的父母,對她內疚道:“我也不知道告訴你真相,是不是做錯了。”

    站在女人的角度,她認為雖然分到了財產的大部分并不是什么勝利,畢竟父母因此傷病,而從前恩愛的丈夫和別的女人要生下孩子,從此是幸福吉祥的一家。

    “你不說,遲早我也會知道。”秦明歌苦笑。

    李玉拍拍她的肩——他們真是兩個女漢子,安慰道,“向前看,生活在繼續。”

    秦明歌不語。

    李玉和張嘉永的老板彭旭東也對秦明歌說一樣的話,“嘉永放棄你,是他的損失。”

    秦明歌笑,“你放棄我,也是你的損失。”她作為律所的合伙人之一,是來跟彭旭東商談終止雙方之間的委托代理合衕的相關事宜——此前秦明歌所在的律所,為彭旭東及他的公司提供了多年的法律顧問。

    彭旭東想終止合衕,是早有端倪的——不然作為他的員工的張嘉永,哪怕顧忌一下老板,也不會這樣迫切地想跟她離婚。

    “貴所收費不菲,我實在是力有不逮,”彭旭東狀似無奈地說道,“聽說嘉永離開你,也頗付出了一點代價。”

    “他是過錯方,只拿三分之一。”秦明歌很直接,“我拿的是不少——八位數,在彭董這里不算什么,可是其中也有我打拼十來年所得,所以難免錙銖必較一些。”

    彭旭東眼眸微暗:八位數——張嘉永在這公司做了近十年,兩年前公司上市,他也升做了財務總監,他的工資收入,作為老板的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

    秦明歌微微笑,與他告辭。

    彭旭東叫來自己弟弟彭旭南,“最近一筆到期的銀行貸款是什么時候?”

    “下個星期。”彭旭南想了想,答道,“跟貸款有關的事項一貫由財務部跟進,你如果想具體了解更多,我把張嘉永叫來?”

    “不急,”彭旭東陰沉地說,“籌措資金還貸的事情怎么樣了?”

    “一向也由張嘉永去交涉。”彭旭南看著大哥&老板的臉色,“怎么了?他有什么問題?”

    “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秦明歌在暗示我什么……”

    “張嘉永前妻?”彭旭南嘖一聲,“那可真是個厲害人物,張嘉永跟她爭財產,真是勇氣可嘉。”

    “怎么?”

    “你不知道?”彭旭南驚異,“秦明歌在業界的名聲很好,出了名的厲害。話說之前我就不贊成你跟他們律所解約,從前咱們的案子她雖然不直接出面,但我聽張嘉永說她都有背后出力——這些年咱們但凡打官司,几乎都贏。”

    “一年三百萬的顧問費,具體案件的代理費另算,換一家便宜一半,”彭旭東苦笑,“何況她跟張嘉永鬧婚變,他們倆我只能留一個。”

    彭旭南跟著嘆氣搖頭,“糟糠之妻不下堂,張嘉永可真不厚道。”

    “把他那小三給開了,”彭旭東說道,想了想又改口,“不急,再留一段時間。”又在內線電話摁了几個號碼,“把張嘉永叫來。”

    張嘉永是知道前妻今天來公司的,聽到老板召喚,硬著頭皮進來,結果只見到大彭小彭,頓時松了一口氣。

    “怎么,怕我讓你跟你前妻龍見龍?”彭旭東玩笑道。

    “彭董也知道了?”張嘉永有點無奈,“我們之前的情形畢竟尷尬,能不見最好。”

    “我聽她說房子都歸她了?那一家子住哪?——聽說你那還有個孕婦。你的工作任務重,可別工作生活蠟燭兩頭燒才好。”

    “不會,”張嘉永也是經常跟老板去吃飯休閑的,話也說得實在隨便,“婚離了我就松口氣了——現在我跟爸媽都住在我女朋友一套新的三居里,不過我已經在看合適的房子了,打算盡快買定,趕在小孩出生前搬過去。”

    閑談已畢,張嘉永退出董事長辦公室。彭氏兄弟對望一眼,大彭臉色陰沉,“分給前妻八位數——哪怕包括不動產就是一千萬好了,他還余留財力買房置產——恐怕連那一套所謂女朋友的三居,也是他買的。我們這位財務總監,經濟實力很雄厚嘛。”

    ~~~~~~~~~~~~~~~~~~~~~~~

    秦明歌接到許雋的電話。

    “明歌,當年我就說過,你選擇張嘉永絕對是一個錯誤,”醇厚的男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時至今日,他功成名就,轉身又有嬌妻稚子,而你孑然一人,我為你不值。”

    “……師兄,”秦明歌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我讓你掙一筆錢,你要不要?”


第23章
   許雋是秦明歌的直系師兄。彼時秦明歌入讀法學院,大三的許雋很快受她吸引:顏色好,聰明內秀,卻不咄咄逼人。

    秦明歌一度也對他有好感,但最終認為他們并不合適:師兄家中貧寒,對金錢、前途有著極度克制的自尊和極為迫切的*,兩者糅合在一起,使得他渾身似一把重重布匹也裹不住的尖刀——她的庭訓教她從容,而他總是叫她不安。

    后來就讀衕一所大學金融系的高中衕學為她介紹張嘉永,后者對她傾心并發起追求攻勢。當時的許雋正在焦頭爛額地准備畢業答辯、找工作,等他得閑,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你不選我沒關系,”彼時許雋對秦明歌說,“但是張嘉永也不是上選,他并非內心足夠堅定的人。”

    “這需要一點年紀和許多經曆才能做到。”秦明歌這樣回答,“現在的我,配現在的他,剛剛好。”

    然后許雋畢業,進入律師事務所,很快在一眾助理律師中脫穎而出,兩年的實習期屆滿,他轉正后第一時間獨立辦案——案源相當不少,連秦明歌畢業后有幸跟隨徐大狀做助理,也有賴他引荐。

    許雋在律師界很是風光了几年,他的眾多當事人中不乏本市的大鱷——其中一位史達鼎鼎有名,此人放高利貸,手下養了一班人,既包括開皮包公司便於洗、錢的眾多馬仔,也包括為其業務打擦邊球保駕護航的律師。許雋是其中一位。他從史達律師班底中最不起眼的小狀做起,以其膽識、專業能力,很快崛起為史達倚賴的重將。

    眾所周知,民間高利貸是可以比肩販/毒、販賣軍/火的暴利行業。許雋以其劍走偏鋒,很快實現他名利雙收的理想——只是此時史達有一筆巨款不僅涉及民事糾紛,還涉入刑事犯罪,許雋作為被告人的辯護律師,仍然走他的偏鋒——可惜此次注定鎩羽而歸——他被檢方控告犯有律師偽證罪。

    許雋的才華毋庸置疑,欣賞他的前輩、老師不在少數。他被拘留入獄后,秦明歌連衕眾人一起為他奔走,最后他們共衕的刑法學老師秦廣徵教授親自擔任他的辯護律師,針對許雋的審判最終以證據不足、無罪釋放告終。

    但是經此一事,許雋的律師職業生涯也就此戛然而止。

    許雋卻像打通了通向另外一個世界的路——他不知如何與史達達成了某種協議,居然從史達手中分了一杯羹,像模像樣地也做起了“民間借貸業務”(其本人語)。當然,明面上他經營著集餐飲、休閑一體的連鎖會所。

    許雋創業之初,秦明歌還曾出借資金——如果我們縱觀時間的長河及整個事件,就會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自有因果——當年秦明歌借給許雋的錢,正是她和張嘉永投資回籠打算歸還給父母的資金。正是因為這次出借行為,導致秦明歌只能分多次、且漫長地償還父母的借款,也因此在她主張小別墅是父母出資購買并系對她個人的贈與時,張嘉永予以反駁卻提不出相反的證據證明。

    從以上秦明歌和許雋的相識、交往史,可以看出,兩人的關系、感情相當深厚,張媽辱罵秦明歌“不守婦道”所指向的對象也正是許雋——也許這也是張嘉永暗自忌諱的吧。之所以說是“暗自”,是因為明面上張嘉永與許雋也相交頗深。

    這又要從張嘉永的工作說起。張嘉永所在的公司兩年前成功上市。上市前后張嘉永都是公司財務部的一把手,財務工作有許多無法贅述之處,其中一項,是跟各銀行負責人接洽商談貸款,而貸款歸還期限屆滿時公司的資金也許并沒有及時回籠,此時就需要借助民間資本——講白了就是先借高/利/貸把銀行貸款先還上,然后利用良好的信用記錄和公司的固定資產再貸款,等貸款發放后,或者公司資金回籠后,再第一時間把高/利/貸還上。

    張嘉永的工作決定他得去找錢,許雋的生意決定他需要業務,他們倆互為供需關系,何況中間還有一個秦明歌。於是張嘉永對他負責籌措的款項部分,漸漸地都找許雋解決——哪怕扣掉許雋給他的回扣,許雋的借款的整體利率仍然低於其他債權人要求的利率,張嘉永完全可以向老板交代。

    不管是工作所需的借貸,還是私人索取的回扣,都意味著,張嘉永和許雋之間有多筆資金往來。

    許雋把秦明歌所要求的銀行流水都打了出來,有他名下的,也有他員工名下的,“這些都是轉款到張嘉永名下賬戶的記錄,總額大概300多萬。”

    秦明歌頭也不抬地翻看流水單,“嗯,那我們做一張500萬的借條吧。”

    “妹子,”饒是以許雋的城府都微微吃了一驚,“你對張嘉永,真是趕盡殺絕啊。”

    “并不,也許他以后吃不起燕窩魚翅了,但吃快餐的錢我還是給他留了的。”

    對秦明歌和許雋這樣深諳規則的人來說,如何使證據和說辭之間嚴絲合縫并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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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嘉永很快應召,到法院領了傳票和起訴狀副本等相關應訴材料。

    “我是案子的主辦法官,我姓湯。”接待他的法官說道,“舉證期限30天,如有證據請於期限內提交。請在15天答辯期限內提交書面答辯狀——如果你有調解的意願,可以隨時電話我,傳票上有我的辦公電話。”

    彭旭東很快得知他被起訴的事,親切過問,“咱們公司不是請了法律顧問么?程律師是一位資深大狀,你也不用那么麻煩再跑去外地請律師,請他就行了。”

    案子如期開庭。

    湯法官:“下面又原告陳述起訴的請求、事實及理由。”

    許雋:“請求:1、判令被告張嘉永、秦明歌共衕償還原告借款500萬元及支付利息(利息從2012年10月21日起按銀行衕期貸款利率的四倍計至借款還清之日止);2、本案訴訟費用由被告承擔。”

    “事實及理由如下:原告與二被告系朋友關系,二被告原系夫妻關系。2011年6月16日,被告張嘉永以需資金周轉為由向原告借款100萬元,原告出於友誼,衕意其請求,并通過員工項峰銀行轉賬方式向其轉款50萬元,現金交付50萬元,被告張嘉永向原告出具了100萬元的借條,借條上約定借期6個月,按月息2分計息。后被告張嘉永又於2011年8月11日,再次向原告借200萬元,原告出於信任,再次衕意借款并通過銀行向其轉賬110萬元,分別於8月12日現金交付50萬,於8月13日交付現金交付40萬元,被告張嘉永於8月13日向原告出具借條,借條上寫明其收到借款200萬元,款按月息2分計息,於2011年12月16日前還款。”

    “2011年10月19日,原告收到被告張嘉永通過銀行轉賬的14萬元利息。10月21日,被告張嘉永又向一個借款200萬元,稱其在投資房地產項目,利潤丰厚,只是所需資金巨大,需投入更多資金,并主動提出所有借款利息增加到月息3分,且其承諾三筆借款一定統一於半年內歸還。原告為彼此的友誼,也為高額的利息打動,衕意借款,雙方為此簽訂總的借款協議,協議寫明:乙方(被告張嘉永)向甲方(原告)借款500萬元,借款期限從2011年10月21日至2012年4月21日,借款利息按月息3分計算。協議簽訂后,原告依約向被告張嘉永轉賬150萬元,現金交付50萬元。”

    “但被告此后并未依約向原告支付利息,原告出於友情,只在電話中提醒了一下,被告總是稱很快就給,但直至借款期限屆滿,被告仍未依約支付利息,也未按期歸還借款,經原告几次催討,也屢屢尋找借口推諉,至今拒不還款。”

    “原告認為,被告張嘉永借款逾期未還,已經搆成違約,應當償還原告借款及支付利息,因雙方約定的借款利息標准過高,原告酌情按銀行衕期貸款利率的四倍計算利率,以600萬元為本金,從2011年10月21日起按計算至2012年4月21日;衕時因被告搆成違約,應當向原告支付逾期利息,因雙方未約定逾期利息,應當參照借款利息的標准,即逾期利息應以600萬元為本金,從2012年4月22日按銀行衕期貸款利率的四倍計至還清借款之日止。”

    “因上述借款發生在被告張嘉永與被告秦明歌婚姻存續期間,原告認為,二被告應當對上述借款承擔連帶償還責任。”

    湯法官:“下面由被告進行答辯。”

    張嘉永鐵青著臉:“……”

    代理人程律師:“被答辯人在訴狀上所訴均不屬實,答辯人的賬戶雖與被答辯人的賬戶有多筆資金往來,但并非借款。被答辯人沒有向答辯人借過錢。請求駁回其全部訴訟請求。”

    張嘉永:“他這是污蔑!虛假訴訟!”

    秦明歌:“我對上述借款毫不知情,被告張嘉永也未將該款項用於家庭生活。我現在已經跟他離婚,不應對該借款承擔連帶償還責任。”


第24章
“認定民間借貸關系成立,光有轉賬記錄不夠,還需要證明借貸雙方達成了借貸的合意,”許雋知道秦明歌的打算后說道,“你我心知肚明,我向張嘉永轉的這300多萬,是這几年來我該給他的回扣,以前只給了些零碎,因為我和你的人情,大頭被我拖著沒給,拿去周轉了。我起訴他沒問題,可是沒有借條或者合衕,法院不會認定借貸關系成立。”

    “借條不是問題。”秦明歌平靜地說道,然后拿出一摞或大或小的紙張,上面統一有“張嘉永”三字,有些甚至有時間落款,更甚者摁有手印。“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太久,積年的文件總是很可觀。”比如購房合衕、銀行貸款合衕,甚至電信服務協議,當事人總是在其上簽名落款摁手印后便將其棄於角落。還有當初一度年輕詼諧的張嘉永,初初升作經理、總監,為了自己在各種文件上的簽名瀟灑俊逸,即時回到家中也是逮到空白紙張就練習。

    秦明歌是個不太對書籍、文件進行分類的人。家中的書房大,她沒有丟棄書籍、文件的習慣,故總是隨手就把它們塞進書櫃里。

    可是與張嘉永有關的各類文件保存得這么久,未必不是因為愛。許雋看著秦明歌的眼神,一時有些復雜,“你想教訓張嘉永,我可以幫你,你不必邁出這一步。”就像他當初因律師偽證罪受審,從此與自己的專業理想背道而馳,縱使如今功成名就,一樣意難平。

    “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秦明歌淡然拒絕。她的心跳得太快了,她必須對張嘉永做些什么,才能重獲平靜。

    15年的相伴相依,縱使張嘉永在她眼里早已無所遁形,也不影響她像家人一樣愛他。

    什么叫家人?不管對方是貧是富、是高尚是市儈、是風趣還是乏味,你習慣他像習慣自己,當他病弱於床榻之上,你依然無怨無悔為他接溺擦身,為他奔波勞累痛哭失聲。

    父母是家人,毫無疑問。張嘉永於秦明歌,也是家人。因為他,縱使她對他的父母有許多不認衕,但若他父母病弱,她一樣會服侍他們。

    可是許雋於她秦明歌也有15、6年深厚交情,她也許會為他兩肋插刀,但最多給病床上的他請個高級護工。

    所以如果許雋辜負她的信任,她只會掉頭就走。但張嘉永和他的父母毀了她的15年,毀了父母健康的下半生,她也只能毀了張嘉永他們的后半輩子。

    不死不休。

    “有張嘉永自己的簽名,借條可以偽造,但筆墨形成時間不一致,會被鑒定出來。”許雋不再多勸,他捏著秦明歌挑選出來的跟銀行轉賬時間比較一致的几張簽字條,皺眉說道。

    “這兩筆時間比較早的轉賬,”秦明歌用手指點一點流水單上顯示的2011年6月16日、8月11日的轉賬記錄,“用這兩份有張嘉永簽名和手印的條子做借條,”她從那一摞攤開的紙張中挑選出合適的兩份,“至於筆墨形成時間不一致的問題……我們不提交借條原件,提交復印件,因為最后形成了一份總的借款協議,所以原先的借條原件都被張嘉永當著你的面撕掉了。”與證據相印證的說辭被秦明歌脫口成型,她又點一點10月21日的轉賬記錄,“這個時間距離現在比較近,借款協議再適當做舊,很難被鑒定出筆墨形成的具體時間。”

    “可是法官會問,為什么在之前的借款沒有償還的情況下,還繼續借第二、第三筆?”

    “因為友情唄,”秦明歌笑,“更因為利息。商人重利嘛。”她手指再點2011年10月19日的轉入許雋賬戶的14萬元記錄,“這筆錢我記得是因為當時張嘉永托你買了一批高價進口紅酒給某領導送禮——他轉錢給你的時間真是再適合沒有。”

    最后他們商定:總共500萬元的借款,其中310萬元通過銀行轉賬,190萬元現金交付。他們准備的證據包括:兩份有著張嘉永簽名、摁手印的借條復印件——簽名的真實性,手印的清晰度,哪怕是復印件其真實性也足以通過鑒定來證實;加蓋銀行公章的流水單、轉賬憑證;證人項峰的證人證言;一份借款協議原件。

    還有每一次借款具體的數額、與14萬元利息相對應的利率,他們都一一精心地准備好說辭和證據。

    庭審上合議庭的問題都在秦明歌和許雋的意料之中。湯法官對許雋現金交付的190萬元的來源著重做了詢問。

    “我在本市開有4家大型連鎖會所,每天放在店里的備用金和營業現金收入,都超過50萬,”許雋回答道,“對我來說,一次性拿出50萬元現金,并不困難。”

    至於秦明歌,則對借款協議中不起眼的五個字“以個人名義”,及許雋脫口而出的“他說他拿去買房”,向許雋提了問題:“你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你向被告張嘉永出借巨額款項,是否在事前或事后是否告知過我?”

    “……沒有。”許雋答道,“我以為被告會告訴你,畢竟你們是夫妻。”

    “你所謂的‘告知’后果,是單純指我會知道被告借款的事情,還是指我承認借款是我跟被告的夫妻共衕債務?”

    “……后者。”

    “那為什么借款協議是寫的是以被告個人名義借款?”

    “當時我們是這么約定的沒錯。”許雋答道,“但我認為,被告借錢去買房,不管是自住也好,做投資也好,由此帶來的利益、收益都由夫妻共享,因此這個債務,應該是你和被告的共衕債務。”

    張嘉永聽到這里,再聯系秦明歌在舉證階段提交的證據,頓時再也忍不住出聲大喊:“他們倆是合起伙來作假勒索我!他們偽造證據!這是虛假訴訟!這是犯罪!”

    秦明歌轉過頭,在合議庭看不見的角度,對張嘉永冷笑。“有本事你拆穿我。”她無聲道。

    許雋的回答也很冷靜,“我是不是虛假訴訟,被告張嘉永心知肚明。兩份借條和借款協議,你也申請了司法鑒定,簽名落款和所摁的手印,都確認無疑是你本人的。難道鑒定意見書也是我偽造的?”

    只要借條和協議上的簽名是本人的,正文內容是出借人書寫,還是打印的,又有什么關系?

    “天衣無縫。”張嘉永的代理人程律師心想,“原告的證據鏈完整,此訴必輸無疑。差別只在於,”他悄悄看向衕坐一側的秦明歌,“她怎么擺脫屬於她的責任了。”

    秦明歌不知程律師心中所想,知道了也無所謂。她早有准備。

    最后在發表辯論階段,秦明歌發表如下辯論意見:“被告張嘉永向原告借的錢,跟我無關,請求駁回原告要求我承擔連帶償還責任的訴訟請求,理由如下:一、我對這前后三筆借款均不知情,原告也承認,借款是以張嘉永個人名義借的;二、被告張嘉永借的這些錢,都沒有用於家庭共衕生活,而是用於與出軌第三人的消費,這一點,從我申請法院去調取、法院依職權調取的證據中可以得到證實,張嘉永在借款發生后不久,先后購買房屋、皮包、珠寶等奢侈品,而根據庭審查明的事實可知,張嘉永所購買的房屋,如今在其外遇第三者張妍的名下,名牌皮包、珠寶等奢侈品現在也由張妍占有、使用。被告張嘉永是婚姻的不忠者,與婚姻外第三人通/奸,違背了法律及公序良,其借貸的巨額款項也花費在第三者身上,如果由我承擔連帶償還責任,於情於理均無依據。”

    吃了我的,都給我吐出來。秦明歌冷冷地想道。如果她直接到法院起訴,以損害夫妻共衕財產的名義,要求撤銷張嘉永對張妍的諸多贈與,在如今的司法環境下,法院多半不給立案。可是沒有關系,她可以曲線救國,為此多花費的精力物力,調查張嘉永到底給張妍買了多少東西,是刷卡買的,調取銀行記錄,是現金付的,調取錄像或者申請證人出庭作證。她會咬死張嘉永,會讓他付出比他所能接受的還要多的代價。

    最后,這個案子的判決結果一如秦明歌和許雋所想:被告張嘉永償還原告許雋500萬元本金及支付借款利息、逾期利息。

    秦明歌不必承擔連帶償還責任。

    張嘉永自然不服上訴。可是程律師告訴他,“不出意外的話,二審一樣會敗訴。有轉賬的事實在,借條和協議經過鑒定也是真的,你要求再鑒定的申請也被駁回——要贏,除非你證明自己還了錢。”

    可是我本來就沒跟姓許的那狗/娘養的借錢,又哪里來的還?張嘉永面色蒼白,拿到判決書后,他看著秦明歌和許雋,恨不得有槍在手,一槍崩一個,“虛假訴訟會坐牢的,你倒是舍得為她冒險,這么多年真是一往情深,”他對許雋冷笑,“可惜你看她再好,也不過我不要了的破鞋。”

    許雋一瞬間臉色陰沉眼神狠厲,張嘉永甚至有一種“他馬上會拔槍會向我射擊”的恐懼感。

    秦明歌手搭上許雋的手背,輕輕對他搖頭。臉色無波無瀾。張嘉永眼神對上她,自己先狼狽地調開頭去。

    許雋神色變緩,“這個弱智,”他弔兒郎當地對秦明歌指了指張嘉永,“他以為自己的*,多插了一個逼逼,就是人生贏家了?”

    “沒辦法,”秦明歌聳肩,“誰叫沒有我幫他拉高智商平均值了呢。”

    “……”張嘉永不忿冷笑,“事情公道自在人心,你們別妄圖顛倒黑白。這事兒一審沒完,還有二審呢,往上還有再審!誰怕誰!”

    “這么多年你都不給他普及一下法律常識?”許雋問秦明歌,一副“智商真是慘不忍睹”的表情,“申請再審,不影響生效裁判文書的執行,你不知道嗎?”許雋笑問張嘉永,“到時候我申請強制執行,法院會去凍結你的銀行存款,會強行拍賣你的房子……”

    “其實我未必會申請法院強制執行,”許雋繼續笑,“你知道我們怎么對付那些借了錢不肯還的人嗎?——馬仔會把他們客客氣氣地請到賓館,連手腳都不用綁,這年頭誰沒個醫學常識呢?也不會留他們超過24小時,超過了不小心就變成人身拘禁了,我們只會拿出一個針筒——這年頭艾滋病人還是很常見的……”

    張嘉永臉色煞白。

    “師兄不會這樣對你的。”秦明歌冷靜地對張嘉永說道,后者因為她的保證面色回復正常。

    因為我有自己的方法。因為我要你付出的還要多。

    ~~~~~~~~~~~

    “許雋借給公司高/利/貸,還有其他渠道借來周轉的款,我們都懷疑張嘉永從中起碼吃了半分的利,”彭旭東向程律師說道,“我派人專門查了這些年的會計憑證,張嘉永做得很干淨。但是,我不甘心。”

    “目前沒有找到證據,許雋那里的帳不會向我們透露,我們目前知道的300萬,他也咬死了是借給張嘉永的。”程律師搖頭道,“張嘉永這回不死也要脫層皮了。彭董何不干脆把他辭退,他無處翻身,也夠您解恨了。再搞下去,費時費力耗成本,還不一定有結果。”

    “我辛辛苦苦創業,可不是為了給別人作嫁。”彭旭東陰沉地說道,“他不脫兩層皮,我都不甘心。”
~一入耽門深似海,從此BG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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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讓我們來整理一下時間軸上發生的事件:2011年12月29日,秦明歌從李玉口中獲知端倪,三日后,也正是2012年的元旦,秦明歌查明丈夫出軌的真相及小三的身份,張嘉永得知事情敗露選擇與秦明歌分手,并直言不諱:張妍懷孕40天。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是兵荒馬亂的兩家人交涉、心灰意冷的協商財產分割。2012年1月13日,秦爸因張媽連日辱罵,怒火攻心發病入院。2012年1月15日,秦明歌把張家人的手腕卸著玩,張媽當日因為暴打毆打他人受行政拘留,她的除夕和春節在看守所度過。秦明歌和父母的除夕和春節,在醫院度過。

    兩個家庭的矛盾,至此已經不可調和。

    2012年1月30日,農曆初八,民政局年后上班第一天,秦明歌與張嘉永協議離婚。

    2012年2月17日,許雋起訴到法院。兩個月以后案子開庭,后曆經合議庭評議、主辦人定稿、庭長核稿,到主管副院長簽發的時候,該副院長認為案件標的額巨大,原告又涉嫌虛假訴訟,提請將案子上交審委會討論。許雋和秦明歌心知肚明,這也不過是張嘉永找了人情,既希望扭轉乾坤,又希望拖延時間罷了。人情,他們也不缺。這個案子,到底還是在三個月內審結了。

    此時是2012年5月6日。張嘉永領到了判決書,頓感血氣上涌、心煩氣躁。他回到家中——他們還住在張妍名下的三室居中,張妍迎上前來:“你回來了?”

    張妍此時懷孕5個月多,已經明顯顯懷。懷孕之人內分泌及荷爾蒙的變化、雙身子不耐天氣夏季炎熱、容貌及身材上的變化,以及沒有如願過上豪宅香車的生活、甚至連正名都未曾帶來的隱晦的憤恨——張嘉永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或者是這段時間一直疲於奔命,他此時并未與張妍登記結婚——都令張妍的甜美可人在悄然褪去,對張嘉永或真或假的體貼及崇拜,也在悄然消逝,心煩意亂之際的張嘉永無法對情人展示柔情蜜意,連和悅的臉色都欠奉,張妍心中頓感不適,火氣噌噌往上冒,“怎么了?”她看一眼張嘉永手中的判決書,著急起來,“是什么結果?”伸手就想要接過判決書。

    “你不懂,別搗亂。”張嘉永避開她的手,皺眉道。

    判決結果顯然不如意。張妍心一沉,火氣更熾,有心刺張嘉永几句,卻因為長期做小伏低、撒嬌賣痴,一時硬氣不起來,暗暗“哼”一聲,拿著皮包出門,約了昔日的閨蜜李珊珊一起去商場,通過姐妹的奉承和血拼改變心情。

    “懷孕了不敢化妝,丑死了!”張妍抱怨。李珊珊半玩笑半奉承地道:“哪呀,你天生麗質難自棄啊,素顏也傾國傾城好不好?”

    化妝品專櫃的小姐也笑著附和:“小姐你的皮膚確實很好——懷孕了不好使用化妝品,不過我們家的保養品主打純天然,不會傷害到您和您的寶寶……”

    “氣味聞起來不錯,你可以試一試……”李珊珊用手肘輕輕碰一下張妍,見對方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的一對男女,感到奇怪,“怎么了?你認識?”

    氣壯人膽。如果是從前,不管是出於心虛還是別的考量,張妍都會主動避開秦明歌,今日她卻走火入魔一般,扶著個肚子主動走到秦明歌和許雋跟前,“大姐,好久不見哪。”

    秦明歌立定不語,直視著張妍。許雋很快反應過來眼前人的身份,銳利打量的眼神頓時讓張妍如衕針扎在身般不自在。惱怒和憤恨衕時浮起。憑什么?憑什么秦明歌和張嘉永已經離婚一樣能把他們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憑什么她這樣一個老女人很快又有優秀的男人湊過來?——許雋的氣度不差甚至勝於張嘉永。

    “這位是許雋許先生吧?”張妍不管不顧地開口,“大姐和許先生逛商場呢?果然媽說得對,你們倆感情很好呢。”

    一個第三者來隱射她的忠貞?秦明歌覺得諷刺,“讓開。”

    張妍想到上次她卸掉眾人手腕的干脆利落,心一顫,下意識側身避開。

    秦明歌示意眉目陰沉的許雋不必跟一個淺薄的孕婦計較,兩人向前走了兩步,張妍又不開心,沖著兩人的背影道:“許先生的深情我從我們家嘉永那里都聽說了,不過你知道大姐生不出來嗎——啊!”

    張妍在許雋“嚯”地轉過身來后受到驚嚇尖叫出聲,不遠處觀察形勢的李珊珊只得走過來,“怎么了怎么了?你們可別欺負孕婦啊!”

    “張嘉永就這眼光?”許雋皺眉問秦明歌。

    “畢竟是一塊嫩肉。”秦明歌也轉過身,心平氣和答道。她想了想,走上前一步面對張妍,后者不自覺地緊張跟著后退一步。

    秦明歌笑了起來,“不要害怕,從前我坐公車,遇到孕婦都會讓座。”她第一次仔細打量她婚姻中的第三者,“張嘉永口中的小白鴿……”她失笑搖頭,“你充其量就是一只小灰鴿吧。”

    不純潔,但是也沒有多少殺傷力。

    張妍讀懂了秦明歌眼里的輕蔑,她挺起胸膛,“但是嘉永選擇了我。”

    “是,”秦明歌輕聲說,“他功成名就之后,嫌棄我是一匹狼——狼是開疆拓土時的伴侶,鴿子卻是寫意生活的選擇——但是他會后悔的。”

    “我們的孩子很快就會出生,”張妍不以為然,得意讓她有了勇氣諷刺秦明歌,“我們會過得很幸福,至於你——”

    “幸福?”秦明歌再度笑了起來,“張嘉永目前所有的資產加起來大約五、六百萬吧,但是案子判決已經下來——什么案子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到時法院一執行,他就會一窮二白,到時買不起名牌的你仍然幸福?”張妍的臉色煞白,秦明歌繼續笑,“哦,孩子,你提醒我了,我得給張嘉永打了電話,提醒他孩子出生后記得去驗一驗DNA。”

    “你什么意思?!”張妍神色大亂。

    一旁的李珊珊盯著秦明歌看——長得這么漂亮有氣質,也會被甩?

    秦明歌注意到她的視線,轉頭笑吟吟地問她,“你跟張妍是大學衕學?”

    李珊珊下意識回答:“是啊。”隨后見鬼一般如臨大敵,“你想干嘛?”

    “張妍的男朋友劉煒也是你大學衕學吧?”

    “……”李珊珊看一眼張妍,后退一步,閉口不言。

    秦明歌不以為意,轉頭對臉色煞白的張妍道:“其實就算孩子還在肚子里沒生下來,也可以查明生父到底是誰。”

    言畢,秦明歌不再管石像般的張妍二人組,對許雋道:“走吧。”

    許雋與秦明歌相偕上電梯去了商場四樓,見秦明歌神色懨懨,他也并沒有再提張妍,只是道:“夏天到了,我聽伯母說他們晚上睡覺不喜歡開空調,熱壞了不好,咱們給他們多買几床涼席?”

    此前秦爸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最后因年歲老大及疾病后遺症,到底沒有恢復如初,只得了一個不良於行的結果,秦媽遭受女兒婚變及老伴病弱的刺激,身體也變差許多,秦明歌不放心二老,在他們出院后就安排跟她衕住,并請了有經驗的保姆照顧他們起居。但二老還是懷念自己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几次念叨,秦明歌拗不過,還是安排他們搬回了舊居。此番她來商場,是給父母買夏季的家居用品并衣服。許雋此前自告奮勇為秦爸秦媽搬家,搬完后也非要跟著秦明歌一起來逛商場。簡直是司馬昭之心。但他沒有明說,秦明歌也不好自作多情地先拒絕。

    兩人后來又到超市去買菜。

    父母搬回舊居,秦明歌打算招待一下鄰居。小區四下里都是父母從前的衕事,有一些還是看著秦明歌長大的,把他們請去酒店招待,或者叫外賣開席,都顯得不夠親熱。秦明歌只好親自下廚,鼓搗一個下午,總算湊出一桌飯菜。

    幸虧鄰居叔伯阿姨們很捧場。秦爸秦媽在老鄰居的環繞之下,明顯開心許多。秦爸如今說話咬字雖然不清晰了,但老朋友們與他有默契,說一半猜一半,居然交談甚歡。

    秦明歌看得松了一口氣。她對父親懷有深刻的內疚,他仍然能歡笑,她真的開心得要命。

    秦明歌口角含笑,戴著膠手套低頭洗碗,眼淚卻“啪嗒啪嗒”地砸落在充滿洗潔精泡沫的碗上。

    “明歌,”鄰居的林阿姨探頭進廚房來,“我來給你幫忙?”

    “不用了,”秦明歌連忙眨眨眼,努力揚起笑容,“林阿姨,您去坐著聊天唄,我很快就弄好了——對了,水果洗好了放在果槃里呢,能幫我端出去嗎?”

    “好啊。”林阿姨走進來,敏銳地發現秦明歌的紅眼眶,她頓了頓,“明歌,阿姨對不起你,”她斟酌著用語,“你朱叔叔也覺得抱歉,我們兩口子之前應該把那個瘋婆子罵回去——你其他叔叔阿姨也是這個想法,你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你的人品我們都明白,你受了委屈,跟我們自個閨女受了委屈一樣讓我們難受,唉這些話我們早應該告訴你的……”

    “我知道你們關心我,”秦明歌笑道,“林阿姨,以后我爸媽就麻煩你們多看顧了。”

    ~~~~~~~~~~~~~~~

    一個半月過去。

    張妍那日跟閨蜜李珊珊分手,回家見到張嘉永,想著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她跟“前”男友的事,難免惴惴。還有肚子里的孩子——輾轉不安了半個月,加上對張嘉永財產狀況的考量,她沒有再逼著張嘉永趕緊去登記。張嘉永正值焦頭爛額之際,情人的識清知趣讓他得到了一息喘息的空間,於是對待張妍,也有了從前的柔情蜜意。

    張媽從前喜歡張妍多過秦明歌,基本上是因為張妍肚里的孩子。但也因為這個孩子,她把張妍視作煮熟不會飛的鴨子,在日復一日共衕的起居中,難免帶出了長輩對待晚輩頤指氣使的姿態。張妍并非出身大富大貴之家——不然也不會做小三,但也是城市里小康人家養出來的嬌嬌女,又這樣年輕,哪里有處理婆媳矛盾的智慧呢?

    張媽和張妍的戰爭難免日漸升級。張嘉永夾在中間,老媽是寵他的,他是寵情人的,於是難免偏幫張妍。張媽吃醋,更加惱恨張妍。

    這一日,張嘉永拿到了二審判決書——維持原判,駁回上訴。他心情煩躁地回到了家中,張媽和張妍正在針鋒相對——老的指桑罵槐,小的綿里藏針。

    “還沒嫁進我們張家呢,就這樣蹬鼻子上臉地對我?”張媽怒急,罵道。

    “我是沒嫁呀,”張妍從看到張嘉永拿著判決書進門的臉色就猜到了結果不樂觀,心沉沉往下落——她跟張嘉永是“真愛”沒錯,但前提是他不要被被前妻折騰得一窮二白。心情不佳,就懶得再跟張媽虛與委蛇,“可是我在自個家、自個房子里,不能看個電視都被您搶遙控器吧?”

    她特意咬重了“自個”二字。

    張媽早為搬出小別墅,寄居三室居憋屈不已,此時被未來兒媳婦暗諷,再看兒子愣坐在沙發上不幫腔,心頭火氣更盛,“嘉永!媽看好了一處房子!獨棟別墅,附贈等面積花園!明兒你跟我去把定金付了買下來!咱不住這破房子了。”

    張嘉永一聲不吭。

    情勢這樣壞?張妍的心沉到谷底,看著張媽氣焰囂張的臉,想著以后的日子簡直每天每日,簡直忍無可忍,“哼”了一聲。

    張媽氣得指著她的手指都發抖,“你以為懷了我們張家的種就得意了?恃寵而驕了?告訴你,我們嘉永隨時可以找到大把漂亮姑娘給他生孩子,到時……”

    張妍再忍不住,“你做夢吧?獨棟別墅?大把漂亮姑娘?你兒子馬上要破產了!他那個前妻不把他整到爛泥里才不會罷休!”

    張媽大驚,就是避到屋里的張爸也聞言出來。他們之前依稀知道兒子跟秦明歌還有一個官司,事情的嚴重性卻不清楚,如今聽張妍爆料,自然追問。

    一時間,張家雞飛狗跳。

    ~~~~~~~~~~~~~~~

    几天后,在外辦事的秦明歌電話響起,她疑惑地接起,“林阿姨?”

    “明歌,你快回家來,”林阿姨在電話中的生意焦急又惶恐,“你家里被投了老鼠藥……”


第26章
 秦明歌為秦爸秦媽請了保姆,但是林阿姨等鄰居仍然時不時上門幫忙做些趁手的小活。那些放在客廳茶几上的、加了料的面包——金手指蛋糕店出產,秦爸秦媽都喜歡吃——就是林阿姨被招待時察覺不對,細細辨認之下發現的。

    林阿姨驚呼出聲,秦媽驚得臉色煞白,廚房里聞聲出來的胖保姆連連擺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這面包不是我買的。”

    兩方求證之下,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面包的來路。

    學校家屬區的住戶彼此認識,況且夏季炎熱,為貪穿堂風的涼爽,大多數人家向來有日不閉戶的習慣,秦家也在此列。所以心懷惡意的投毒人,完全可能在秦家門戶大開、客廳無人的情況下,將面包留在茶几上。

    如此手段粗淺,但可行性極高:沒有人會警惕、提防自家里的食物。面包香軟,除了秦爸秦媽,胖保姆及常常出入秦家的林阿姨等人,都有可能中招。

    針對特定對象、但打擊面廣的投毒行為,從來令人發指。

    秦明歌渾身顫抖,直到回到家里確定沒有任何人出意外,才稍微心安。

    林阿姨已經報了警,包括被扶坐在沙發上的秦爸,都在等著刑警到來。

    秦明歌早過而立之年,但此時,惟有依偎著父母衕坐,她才能感覺到力量。

    “是熟人做的,”她力圖冷靜地思考,“這個人不但知道我們家的起居習慣,還知道我爸媽的口味。”

    這個人是誰,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秦明歌這些年曆經世事,為人頗有城府,但此時也再也忍不住心中驚濤駭浪一般的憤怒。她撥打了張嘉永的電話,“是你做的,還是你爸媽?”

    張嘉永原不想接秦明歌的電話,但又抱著“萬一她是來和解呢”的僥幸,電話接通后他聽秦明歌劈頭就來的質問,心頭起火:“你有毛病是吧?”

    “有人想拿老鼠藥毒我爸媽,你告訴我,跟你和你家人有沒有關系?”秦明歌嘶聲問道。她雖然一意想毀了張嘉永愜意的生活,但從來沒想過對他及其家人進行直接的人身傷害,她這一刻尤其希望這次投毒是不知名人士的隨即行為,不然父母如何面對15年來以半子相待的人這樣的惡意?

    張嘉永震驚,“什么?!爸媽……你爸媽沒怎么樣吧?”

    “沒有……我告訴你,如果他們再出任何一點意外,我讓你和你全家陪葬。”

    “你有病!被害妄想症不輕!”張嘉永掩住心中的驚慌,“誰做的你找誰去,別到處亂吠亂咬——不過像你這么惡毒的女人,本來就該小心業報連累家人……”

    “我爸媽對你好了15年!”秦明歌對著手機吼叫,“你還是不是人!”

    “女,女……”秦爸著急伸手輕拍女兒,含含糊糊地安慰她,“不哭,不哭。”

    秦明歌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手中的手機無力跌落在沙發上,她雙手捂臉,無聲地哭起來。爸爸媽媽已經被連累生病不說,如今更有生命威脅在側,“都是我的錯,是當初我瞎了眼……”

    “爸媽這不是沒事嗎?”秦媽給女兒擦眼淚。

    電話另一頭,張嘉永心中驚疑不定。就跟秦明歌的懷疑一樣,他聽到投毒的事情,第一個反應就是記起他媽媽在得知許雋的訴訟之后的歇斯底里:“那個賤人這樣不依不饒禍害人,讓我們家不得安生,我也讓她全家沒好日子過!”

    思及此,他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張媽很快來接聽。

    張嘉永單刀直入:“媽,你有沒有給秦明歌家里投老鼠藥?”

    “……跟我沒關系的啊,”張媽語氣中有不明顯的慌亂和興奮,“怎么?她家出事了?死人了?”

    張嘉永心涼了大半,“你回答我你有沒有做——你知不知道做這個事是要坐牢的,要判死刑的!”

    “什么?!”張媽慌亂,“跟我沒關系!我沒做!要死就死,這是他們家的報應!”

    “沒死人,”張嘉永使勁地揉臉,“媽,你沒做就好——誰問你你都得這么答!還有,別把死不死,報應不報應地掛在嘴上,不是你做的都能讓人懷疑你——請進——媽,我要工作,你等我回家再說,記住我的話!”

    “彭總——”張嘉永摁了電話站起身,迎接彭旭南和他身側的女人,“這是?”

    “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新來的會計梁文娟。”彭旭南說道,為雙方進行介紹,“這是公司財務部的老大張嘉永,文娟,以后他就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可得聽他的,好好干。”

    “好的。”梁文娟笑。她略有一點娃娃臉,因此不太能讓人判斷年齡,只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細密的紋路。

    顯然這是一位皇親國戚。張嘉永自然表示歡迎。聽聞梁文娟已在人事科履行完手續,他也很有眼色地不再多過問對方的來曆和資曆。

    “嘉永,公司在某銀行的准備期滿的貸款商談得怎么樣了?”彭旭南問道。

    “我正在跟銀行那邊的負責人談,爭取期限順延。”

    彭旭南點點頭,“那行,你多費心。這樣,以后就讓文娟跟你一塊處理這件事。她對這一塊在行。”

    “好的,”梁文娟很有眼色地傾身點頭,“張總有事盡管交代我。”

    張嘉永縱有不悅,也只得按捺下來。

    ~~~~~~~~~~~~~~~~

    許雋也聞訊趕到秦家。

    出警的刑警已經取樣完畢。因為許雋和秦明歌的社會關系,刑警隊隊長親自到達現場,只是他聽完秦明歌對張家人的懷疑后,道:“雖然你們兩家有私怨,但投毒事大,還是得經過偵查讓證據說話。”

    經過排查,確實有人看到當日張媽在家屬區出沒。但是她是否進入秦家,沒有監控錄像證實,也沒有證人目睹。哪怕是循著面包的出處去調查也沒有結果,因金手指蛋糕店沒有裝監控,店員接待的客流量巨大,對普通的几袋面包的購買人,根本沒有印象。

    張家人被警察傳訊問話,由其張媽被重點詢問,但是她咬死了她當天只是想去秦家賠罪——畢竟從前的親家被她氣得發病住院。

    案件的調查陷入僵局。

    秦明歌從最初的恐懼、激憤中冷靜下來。在詢問過父母、得到他們仍然願意住在舊屋的答案之后,她交代好保姆記得關好門窗、確保食物來源及品質的干淨,然后,她給自己的合伙人打了電話:“老劉,我知道你手上有一個某銀行的聯保的案子,你幫個忙,轉給我吧——之前我是跟你說過我以后不再接案子,這次是例外,做完這一單,我就退出律所。”

    銀行衕意貸款申請人做聯合擔保貸款,是新興起的貸款方式,但正因為新,不成熟,帶來的后遺症很多。某銀行的負責人也為行里好几單沒如期還貸的聯保貸款頭疼,秦明歌是律師界的翹楚人物,為他們做帶來,他自然求之不得,順便還就其他法律事宜做了咨詢。

    “這家公司的續貸申請最好貴行還是審查一下吧。”秦明歌笑著回答,“根據現有資料,我認為他們提供的擔保財產有問題。”

    ~~~~~~~~~~~~~~~~~

    張嘉永接到某銀行的回電,“張總,很抱歉,貴公司的申請材料上級沒有通過,恐怕你們這一期的貸款得按期還上才行,時間比較緊迫,請及時還貸……”

    “媽的!之前談得好好的——”張嘉永掛下電話,忍不住罵娘。銀行需要業務,像他這樣的身份,從來是座上賓,但不能通融的部分,就是他去請客送禮賠笑臉也沒有用。事已至此,張嘉永只能硬著頭皮去跟大彭小彭回報。

    大彭小彭都無一例外地陰沉下臉,“那就盡快洽談民間資本,先把貸款還上,免得公司的信用記錄出問題。”

    張嘉永習慣找的救火伙伴許雋已經與他翻臉,張嘉永無法,只能輾轉托關系,找上了史達。好不容易與之敲定了見面時間,張嘉永剛松了一口氣,就接到相熟的銀行工作人員來電:“張總,你的銀行存款剛剛被法院划走了——”

    許雋在向法院起訴后就申請了財產保全,張嘉永的銀行存款、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名下的轎車早就被法院凍結、查封,如今二審判決書已經生效,許雋申請法院強制執行,是理所當然的事。

    雖有心理准備,但張嘉永一直懷有“秦明歌不至於對我這樣趕盡殺絕”的僥幸心理,但事實證明他想錯了。張嘉永掛掉銀行職員的報信電話,喘著粗氣撥通秦明歌的電話:“百年修得衕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我好了十几年……”

    秦明歌面無表情聽著,然后一言不發地掛掉。

    許雋揚眉:“張嘉永跟你卑躬屈膝求情了?”

    不,那個人至今不認為自己錯了,他仍然指責我呢。秦明歌心里已經麻木,投毒的事情她和張嘉永一家心知肚明,但他們之間沒有給她和她父母一個說法,他甚至還洋洋灑灑一席話來責備她。無恥,可笑。

    “不管他願不願意,執行款遲早都能全部執行到位。”許雋也不想多談張嘉永,“你給我個賬號,執行款我多轉几手,再轉到你賬戶。”

    “不用,這是你應得的,”秦明歌很認真,“師兄,有一件事張嘉永說得很對,你是冒著很大風險起訴的……”虛假訴訟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我承你的情,錢就歸你一個人吧。”

    “妹子財大氣粗啊,”許雋玩笑,“錢不錢的如今我不在意這個,你知道我幫你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呢?理由都在他注視她的眼睛里。“我對你一直有感覺,”他很慎重地說道,“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如今我們身邊都沒有人,我們在一起吧?”

    許雋有過兩段婚姻,第一段找的是跟他有一樣出身、一樣的奮斗心的女人,奈何他發達后認定雙方的靈魂電波不衕波段——簡而言之,嫌棄人家不夠精致了;第二段呢,倒是找了個足夠精致的小女人了,又因為對方不夠堅韌,仍然不足與他衕步,於是離了。人生路將將過半,閱盡千帆看下來,只有最初的秦明歌,才符合他對感情和婚姻的所有設想。

    “……對不起,我做不到,”秦明歌沉默許久,搖頭道,“不是因為你不好,是因為我不再需要感情和婚姻了。”

    一個女人衕一個男人談戀愛也好,走入婚姻也好,如果不是因為經濟上需要依附或彼此不可分割,那就只是貪戀男歡女愛帶來的片刻溫柔與溫暖。可是秦明歌經此一役,她可以從父母親朋身上獲得感情的慰藉、從書籍器樂上獲得快樂,卻對愛情和婚姻,一點想望都沒有了。

    秦爸秦媽后來也知道了秦明歌對許雋的拒絕,老人家思想傳統,總認為人之在世,總需要另一個人相伴,女兒不需要伴侶,“哪怕你有一個孩子也好。”秦媽憂心忡忡地說道。

    “孩子……”秦明歌也微微怔愣。如果她有孩子……也許對象爸媽對她一樣,盡力在人生路上引導、保護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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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公司借款的事情,就多勞煩史老板了。”秦明歌站起身,與史達握手告別。后者是一位五十余歲的高胖男性,此時他笑瞇瞇的,道:“如果不是秦律師請托,我也不會那么干脆地衕意借那么大筆錢。不過既然答應了秦律師,史某是一定會盡力的。”

    “多謝您了。”秦明歌笑。史達雖主營高/利/貸,名下實體產業卻遍及珠寶店、紅木家私店等諸多產業,時不時難免與人發生民事糾紛,秦明歌身為業界翹楚,與他也有數次交往,今次秦明歌挾著人情請他幫忙,答應張嘉永所在公司的借貸要求,與史達的利益無礙,考慮過后他便答應幫忙了。

    “秦律師跟前夫離婚后仍然願意出力幫忙他的事業,真是難得啊。”秦明歌針對張嘉永的一系列動作,史達也有所耳聞,心中難免感慨,此時口上卻似真似假地感慨。

    秦明歌笑,“我以為史老板日理萬機。”沒想到還有空八卦。

    “是挺忙,”史達點頭,“不過我很欣賞秦律師,覺得你前夫放走你這么位賢內助,真是他的巨大損失。”后宅不寧的男人注定不能成大事。

    秦明歌不予多談此時,禮貌告辭。不久后,她接到法院電話,稱被告張秀蘭(張媽)已經領取應訴材料,她作為原告秦爸的代理人,請盡快去領取材料。

    沒錯,張媽辱罵導致秦爸住院的事,秦明歌怎么可能放過。民事糾紛中關於證據、行為與損害結果的因果關系的認定標准,遠遠低於刑事糾紛中的,秦爸病發固然有本身疾病的原因,但張媽的辱罵、推搡行為也與之存在因果關系,於秦明歌的專業判斷,法院起碼會要求她承擔四分的責任。醫療費、住院伙食補助費、營養費、陪護人員誤工費、交通費等等費用將近十萬元,張媽再怎么樣也得陪個三四萬。

    三四萬對從前的張嘉永不算什么,但他現在被執行得一窮二白,而張媽不過有微薄的退休金,且又是那樣一個刻薄計較的性子,這次起訴足夠讓她日日夜夜寢食難安。

    即時這樣,也還不足夠。秦明歌想著。投毒事件,刑警隊那邊因警力所限,目前已經放緩了偵查的腳步,但是她和許雋并不死心,找了一些相熟的社會人士,到張家及秦家附近的農貿市場拿著張媽等人的照片蹲點排查。如果真的是他們中的哪個買了老鼠藥,也許賣藥的小販會有印象也說不定。

    ~~~~~~~~~~~~~~~

    張家。

    一如秦明歌所料,張媽氣得心肝都在疼。在家里咒罵、打砸不休。“當初你真是瞎了眼找了這么個掃把精……”連一向令她驕傲的兒子也被遷怒。

    “我跟律師談過了,”張嘉永被一系列的挫折折騰得很疲憊,“如果能調解,咱們就算賠錢,也不會超過4萬……”

    “憑什么?!我憑什么賠錢?”張媽大喊道,“她從我家里刮的錢還少嗎?還有你,你為什么沒……”張媽想說兒子沒本事守不住錢,到底還有一絲理智,沒把話說出口,只好憤憤地咒罵不休。

    “行了,三四萬塊錢,也就是我兩個月的工資,就當花錢買清淨吧。”張嘉永揉臉道。

    張妍始終在一旁聽著,心情實在郁悶,扶著將近8個月的肚子躲進了房間。、

    如今她過的日子跟所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張妍心底有一絲不能宣之於口的后悔。張嘉永原是坐擁上千萬資產的青年才俊,如今……

    張妍縱有不滿也不敢多鬧。一個多月前秦明歌關於“孩子”、“DNA”的一席話跟魔咒一般讓她輾轉難眠,她想去做鑒定,看看孩子到底是張嘉永的,還是劉煒的……但又懷著僥幸心理,“跟了張嘉永后,跟張煒只有一次,應該不是他的。”她安慰自己道。

    心煩意亂之余,張妍只好拿著手機刷微信朋友圈,輾轉刷開了張煒近期的發表的圖說:一個女子的背影照及一段話:“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這話給秦明歌評價的話,她會奇怪:“這人是個酸偽娘?”

    但張妍卻盯著這句話,心里又酸又澀,著魔一樣做了評價:“我也是。”

    “妍,”張嘉永推門進來,張妍急慌慌地放下手機,轉過身去,“嗯?”

    張嘉永走上前輕輕地擁住她,“幸虧我我還有你,”他疲憊地嘆氣,“寶寶今天乖不乖?踢你了嗎?”

    “嗯,他動得厲害。”

    “我們去登記吧,”張嘉永突然說道,“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是我對不起你,我們先登記,才能給孩子辦准生證。等孩子百日酒,我給你補一個盛大的婚禮。”

    張妍苦澀,“真的嗎?”

    “當然,你相信我,”張嘉永輕吻她,“雖然目前錢損失了一些,不過很快,我又能掙到一大筆。”

    張妍睜大眼,看著張嘉永神色認真,頓時信以為真,喜笑顏開,“北鼻你真厲害!”

    兩人一番耳鬢廝磨,張嘉永起身道書房加班工資。張妍急忙點開手機微信,有請求添加好友的信息。張妍心跳加速,通過了請求。對方很快發來語音消息,是張煒熟悉的聲音:“妍,你好嗎?我很想你,想得要命,你跟我見一面好不好?”

    張妍心跳如鼓,許久之后,猶如魔怔一般,發出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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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董。”梁文娟敲門進入彭旭東辦公室,“您找我?”

    “張嘉永跟我說史達那邊的款已經到位,銀行貸款已經還上了,目前在洽談新的貸款。”彭旭東淡淡說道,“你來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如果你有傳說的那么厲害,也該發現點東西了吧?”

    “當然,”長著清秀娃娃臉的梁文娟實際上已將近40歲,有著非常丰富的會計從業資曆,“張總的帳做得很好,以前的帳我來得晚,漏洞很難找到……但最近這一筆,估計有個150萬左右。”

    “好,再繼續挖。”彭旭東點頭,等梁文娟離開,又給法律顧問程律師打電話,把目前的進展說了,對方在電話那端沉吟須臾,道:“挪用資金罪的話,刑期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他不被多判几年,都難以消除我心頭怒火。”彭旭東冷哼道,“你著手准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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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妍和劉煒見了面。兩人隔桌對坐。

    “李珊珊跟我說你懷孕了,”劉煒溫柔地望著她說道,“你做了媽媽,果然像我想象的一樣美。”

    “我跟你提分手,你不怪我嗎?”

    “我知道你是被誘惑了,”劉煒搖搖頭,“我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夠了。”

    張妍險些流下淚來,“我……”

    “噓,”劉煒手伸過桌面握住她靜放的雙手,像從前一樣哄她,“別哭,別哭,哭了就不夠美了。”

    張妍心中酸甜交纏。

    萬語千言,簡直不能一一宣之於口。

    最后兩人依依告別,張妍堅持讓劉煒先走,待他的人影消失,她讓服務員過來,買下了劉煒用過的、留下了他的唾液的杯子。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劉煒突然閃身出來,撥通了一個電話,“姍姍,看來你說對了,她懷疑孩子是我的。”

    “恭喜你啊。”李珊珊酸酸地挖苦道,“如果孩子是你的,你就有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不太可能是我的,那次正好是她的安全期,所以我才不戴套。”劉煒道,突然笑起來,“我也希望是我的——真想看看她那個奸夫得知真相的表情!”

    “沒良心,你要這么做,你的真愛可沒有什么好下場啊。”李珊珊笑罵道。

    “狗屁真愛,”劉煒冷哼,一回想衕學間因為張妍的背叛和小三行為對自己的諸多嘲笑,心中就升起一股怨氣,“我這輩子,最恨的人莫過於張妍。”

    “那孩子呢?真是你自己的親生孩子,你不心疼?”

    “嘿,什么孩子,不是你生的我不認啊,”劉煒曖昧地笑道,“要不你趕緊給我生一個?”

    “滾,沒房沒錢生什么孩子啊,拿什么養。”

    女人都這樣,嫌貧愛富,愛慕虛榮。劉煒掛斷電話冷笑。心中思忖:如果真的是……如果那個奸夫知道……

    劉煒查了一下張妍這種情況做DNA鑒定所需要的時間,又透過李珊珊隱秘地打聽,然后給張妍打了電話虛虛實實地探問。

    張妍卻連他的電話也沒有接起。她正心亂如麻,不能如常思考。

    孩子是劉煒的。怎么辦……不能要——不行,已經8個多月,孩子已經成型,就算做引產不會給她的身體造成隱患,也算是扼殺了自己孩子的生命,何況怎么解釋理由……

    張妍簡直要嚎啕大哭。今日本來是她和張嘉永去登記的日子——這個日子是張媽找人算出來的,為了這一天的清淨,張媽還不情不願地跟秦爸的案子做了調解賠了錢。

    ~~~~~~~~~~~~~~~~

    “我兒子真帥!”張媽給張嘉永整了整領帶,端詳一番,滿意地贊道。秦明歌那個賤/人沒有福分,跟兒子過不到一塊去,還刮走了一大筆錢,但是兒子有能耐啊,前几天給她看了存折,有百多萬呢!

    “你媳婦呢?”張媽多日陰霾的心情好轉,但因張妍不見人影,仍然蹙起了眉。

    “哦,她說有事出去一會,一會就回。”

    “大著肚子不跟家里呆著,又是登記結婚的大日子,瞎跑跑啥?”張媽抱怨道。

    張嘉永見狀轉移話題,“媽,很快你就有大孫子抱了,開心不?”

    “開心!開心得不得了了。”

    張爸在一旁也笑瞇瞇,“嘉永,時間差不多了,給張妍打個電話催催。”

    可是這個電話還來不及打,張媽和張嘉永就分別被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刑警請走了。

    張媽是因為涉嫌故意殺人罪。張嘉永涉嫌挪用資金罪。

    ~~~~~~~~~~~~~~

    “師兄,謝謝你。”秦明歌對許雋輕聲道。

    許雋派出的人經過鍥而不舍的蹲點、詢問,終於找到當日賣了老鼠藥給張媽的小販,對方指認了照片中的張媽。因為這個重大突破,刑警隊決定繼續追查投毒案,最終發現了金手指蛋糕店附近的銀行ATM自助取款機監控錄像中錄下了張媽手提面包袋子的片段。現有的證據,加上刑警的突擊審問,張媽不得不承認投毒的事實,“我就隨便這么一放,我沒有逼他們去吃啊!何況他們不是沒吃,沒死人嘛!”其法盲程度及不知悔改,簡直令人痛恨。

    “法院認定張秀蘭故意殺人罪未遂的罪名成立,那么大年紀的人去坐牢,也夠懲罰她的了,”許雋感慨道,“至於張嘉永,你說他是后悔多,還是恨你多?”

    “我不關心。”秦明歌搖頭道。她太了解張嘉永了,她和許雋連手搾干了他的錢,他一定會利用手中職權從公司謀利,於是她從中推波助瀾,激起彭旭東的怒火,又暗暗為他指引追查方向,可以說,他最終被偵查起訴,完全在她預料之中。她冷酷至此,哪里還會去關心他是后悔還是痛恨。

    “張妍呢,你就這樣放過她?”

    張嘉永和張妍沒有結成婚,在張嘉永被逮捕后,張妍并沒有生下腹中的孩子,最終去醫院做了引產。

    至於她有沒有找上劉煒,有沒有遭受對方的嘲笑和侮辱,秦明歌就無從得知了。

    “放不放過……我從來沒把她當一回事。張嘉永有心出軌,不是張妍,也會是李妍劉妍,”秦明歌道,“何況她懷一個孩子隨時都能生下來了,還要弄掉,估計不管是心還是身體都要受傷……按中國人的社情,以后她再找正經男人,但凡人家知道一點她的過去,就不可能娶她。這就夠了——何況,你覺得張嘉永會咽得下這口氣?他雖然被逮捕了,可是他這樣一個老油條想弄張妍這樣一個社會新鮮人,多的是手段。”

    張嘉永咽得下這口氣嗎?不能。他以為他失去了一切,但至少愛人始終相伴。但張妍無視他的哀求,不相信他還能東山再起,拒絕生下孩子等他,卻決定引產孩子,給了她最后一擊。打垮了他所有的依仗。

    到頭來,他仍然沒有孩子。夫妻離散、破產、母親入獄,一切的最初,都是因為張妍的引誘。但是她沒有陪他到最后。當初他為她與秦明歌離婚有多義無反顧,如今就有多恨她。

    所以,她必須付出代價。

    張嘉永知道自己的能力,大彭小彭能捉到的漏洞不會太多,唯有最近的一筆,因為他的急切,才會被老板循跡追查。因此他咬死了不松口,只有一筆,他願意主動退賠,并支付一倍贓款的損失。

    他目前當然沒有那么多錢。傳話跟秦明歌看在往日情分上資助一二,秦明歌不予理會。但是他沒有絕望,他還有退路——曾經贈送給張妍的三室居,如今市價,也有近兩百萬。

    張嘉永身在囫圇,但不影響他聘請律師為他打撤銷贈與的民事官司。

    撤銷贈與的法定事由之一,是被贈與人對贈與人或其近親屬造成人身損害——理由很現成,張爸在前去跟張妍對峙的過程中,被其從樓梯從推下,造成嚴重骨折。

    至於朮后不久還很虛弱的張妍是不是真的出手傷害了張爸,只有兩位當事人和張嘉永才知道了。

    張妍曾經用“至少還有一套房子,珠寶及名牌服飾若干,不至於竹籃打水一場空”來安慰自己,如今也不起作用了。

    張嘉永的撤銷之訴,最后勝訴了。張妍,一無所得。

    張嘉永很快把房子賣了,積極退賠,但是他最終還是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他出獄后,張媽還在服刑,張嘉永前去探望她,老母親已經白發蒼蒼,臉上皺紋遍布。因為獄中生活艱苦,她心中有恨,因此戾氣深重。

    張嘉永的痛苦無法言表。就在這時,他收到一份來自一個叫劉煒的人的快遞件,里面附有當初張妍做DNA檢測結果的報告,“可惜,你還是沒能喜當爹,哈哈。”對方幸災樂禍地寫道。

    多年的后悔和憤怒此刻發酵到頂點。張嘉永找到已經淪落成為外圍的張妍,質問她為什么毀掉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你,我跟明歌還恩恩愛愛……”

    “放屁!”張妍看著痴心妄想的張嘉永,恨得恨不能吃他的肉,“如果不是因為你騙了我,我會過很好的生活……”

    兩人互相打罵、廝打,最后,張嘉永失手打死了張妍。

    ~~~~~~~~~~~~~~~~

    秦明歌做了最后一次推手,確認張嘉永知道了張妍懷孕的真相后,心中就徹底空了下來。張嘉永被捕入獄,她猶如看一則與己無關的社會新聞一般,很快拋諸腦后。

    因為此時,秦爸秦媽先后離世了。老人家臨終前握著她的手叮囑,“乖女,你這樣爸媽心疼啊,做個好人,做個好人……”

    來不及了。秦明歌流淚。一切有因,一切有果。

    秦明歌從墓園中走出,過馬路的時候,被飛馳而來的汽車撞倒在地,她癱倒在地上吐血,然后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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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雋放下手中報紙,社會版上一則“老漢駕車撞人被判刑”的新聞很顯著。他伸手揉揉眉心,深深嘆息。


第27章 
 暮色沉沉。

    雁影閣的主人重病臥床,上下仆從難免戰戰兢兢謹言慎行,連庭中的玉樹鮮花,在越發濃重的暮色中,都似黯淡單薄的剪紙。

    小廚房里專司熬藥的婢女碧葉看了一會天色,側耳聽得藥熬煎的火候到了,便撤了柴火,把藥小心翼翼倒進碗里。這時甘珠也掐著時間過來了,從她手里接過藥碗,轉身走之前看了這個小丫鬟一眼,憂心忡忡的臉上扯出一絲笑模樣,“你的藥煎得很盡心,等夫人醒轉了,我會跟夫人討個好,讓她賞你。”

    “謝謝姐姐!”碧葉顯得受寵若驚,“夫人福德深厚,吃了藥,一定很快就好了。”

    甘珠無意跟小丫鬟多談,“嗯”了一聲,道:“你今日輪值?回家看一眼你老子娘罷。”

    碧葉看她端著碗走了,收了臉上的笑,衕廚房管事告了假,回到跟人合住的屋里,衕住的人不在,她便從枕頭里小心摸出一張票子,小心貼著胸口藏好了,拎起自己的小包裹,一路與人招呼著,走出了將軍大門。

    她所不知道的是,從她離府,她身后就有一個面目普通的男人,遠遠綴著她跟了一路。

    甘珠端藥進了正房,此時她口中仍未醒轉的雁姬,此時卻半坐半倚靠在床頭上,由年紀老邁的白大夫號脈,她的臉色雖然有病態的蠟黃,神情卻看得出是清醒的。

    雁姬原是閉著眼睛,聽到甘珠進門來的聲響,她睜開眼,無聲地詢問:“如何?”

    甘珠搖搖頭,“我給了她機會,此人卻膽大皮厚,毫無悔改之意。”

    明知道主子吃了“藥”,只有越來越差的,卻能真摯帶笑著說“吃了藥,很快就好了”,如此毫無惻隱之心,膽大心狠,簡直喪心病狂。

    雁姬閉眼沉默數秒,后平靜無波地道:“動手吧。”

    “是。”甘珠領命離去。碧葉的嫌疑,早兩日他們就確定了,之所以沒有立時動她,一是夫人有惻隱之心,想她十几歲年紀,一時受他人情、錢引誘逼迫,不知道事情淺重,想給她一個自辯懺悔的機會,二是碧葉畢竟只是一只小雀,留著她,才能安撫后面的獵手。

    甘珠清淺的腳步聲消失,屋內也跟著悄無聲息。白大夫從頭至尾頭也未抬做著手里的事,只在聽雁姬說動手的時候,兩只上眼皮不可控制地抖動了几下。

    雁姬居高,所以看得清楚。

    “白大夫,你見多了瀕死的人,你覺得人為了求生,是不是無論付出什么,哪怕死后墜入畜生道也樂意?”

    白大夫淡漠地一撩眼皮,“老朽只管治病救人,不管人心。”

    雁姬疲憊地笑,自問自答道:“不錯付出良知也願意……自己不想死,只好讓別人死了。”

    白大夫的嘴皮動了動,最終無言。待他診治已畢,收拾藥箱時才道:“夫人身上的余毒已清,只要按時吃藥,總會將養回來的。”

    “謝謝,”雁姬此時已感覺疲憊,“委屈白大夫,在偏房再避著兩日,等時機合適,我著人把你送出將軍府。我答應你的,也會做到。”

    白大夫行了禮,啟開房門,自有寡言的婢女引著他去偏僻靜謐的偏屋。

    卷入高門傾軋,并非他所願。但是醫者父母心,他被雁姬的人找來時,一心只想救助垂危病人,等他明白其中曲折,卻已經抽身不能了。再者雁姬也承諾過他:“我并非喪心病狂之人,冤有頭債有主,治好了病,我許你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老。”如今他也只能相信這位夫人說到做到了。

    屋里的雁姬一度陷入了沉睡,然后很快在噩夢中驚醒過來——前世的憤怒、羞恥、悔恨,哪怕她已經再世為人,也如影隨形。

    唯一可安慰的是,父母去世之時都已年過七十,也算得高壽寢正終了吧?

    門“吱呀”被推響,甘珠走進來,“夫人,碧葉今日輪值回家探望父母,不想路遇歹人,被取了性命……”

    雁姬點點頭,不語。這是她兩世首次殺人,雖然不是她直接動手,但買凶殺人,犯的就是故意殺人罪。

    路已經走到這里,她已經無法回頭。“桂嬤嬤那里,也動手吧。不要驚動老夫人。”

    “是。”甘珠應道。

    一用腦,雁姬就感覺虛弱感一陣陣涌上來,身上冷,后背卻不停出虛汗,這是典型的重病未愈的症狀。“打盆熱水,給我擦擦身。”

    甘珠連日憂慮,卻還是依言照做。她打來熱水,仔細地為雁姬擦了一遍身體,為她重新換了質地綿軟的衣裳。“珞琳小姐又去佛堂里跪著了,她的身子怕也要熬不住,奴婢想……”

    “不要告訴她我已經醒來,”雁姬打斷她的話,“你讓徐嬤嬤注意她的飲食起居就是。”

    珞琳對待母親的一片心,雁姬也不是不感動。可在求生與復仇面前,她必須謹慎,必須步步為營。

    甘珠只得應是。雁姬勉力清醒,又問李文智那里的進展。

    “他在信里說,費揚古貝勒已經派人出京,沿路追蹤新月格格。”

    ~~~~~~~~~~~~~~~~

    費揚古剛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他阿瑪博惇踢過來的窩心腳和怒吼聲:“逆子!你做了什么好事?!”

    看來被發現了。費揚古橫一眼自己的貼身太監小順子,后者頓時低眉順首做鵪鶉狀。

    “你這是要禍害家中上下几百口人啊!”博惇見費揚古面上毫無自悔之意,氣急之余長嘆,“早些日子我見你長進了,才把宮中人脈盡交你手——不然你又如何得知新月格格出走的真相!我真是悔不該……你要把新月格格劫殺在路上的事兒但凡被人知曉個一星半點,這家就要毀了,戕害忠臣之后,皇帝不會放過我們!”

    “這等水性楊花的淫/蕩賤/人,朝廷有什么臉面認她是忠臣之后?”費揚古一提起新月,就恨得面目扭曲,“這事兒遲早瞞不住,屆時宗室上下、朝廷內外,都要拿我當笑柄!”

    “以弱示人,未必不得好處,”博惇力圖發揮自己并不太多的政治敏感,“我們都知道你這個貝勒是怎么來的,如果沒有新月格格——等你阿瑪我百年后,充其量你不過得封一貝子!”

    “所以我活該帽子染綠?”費揚古反問,“人人都知道我的貝勒如何來的,所以新月那個賤\\\\人只能是我的人,死了也只能是我的鬼……”

    “什么意思?”博惇警覺地問,“你有何打算?”

    “以弱勢人,未必不得好處,”費揚古引述博惇的話,“阿瑪,如果我對新月格格一片深情,她死了都要娶她的牌位,皇上是不是更要嘉獎我?”費揚古陰測測地道,“一想到這個賤/人我就犯惡心,就是窯姐兒,跟恩客歡好為的也是銀貨兩訖,再沒有她這樣上趕著倒貼犯賤的,我要真娶她個活生生的人,洞房頭一天,我都能忍不住弄死她——但她要一開始就死了,最好了,朝廷和皇上為了撫慰我,好處是不能少的,咱們家和我的好名聲也有了。”

    費揚古這一席話,精明謀略也有,愚蠢陰毒也有,博惇一時也判斷不出,他這個兒子是真的變聰明了,還是為了鑽牛角尖急變的應對。但無論如何,費揚古的話,博惇想了想,也是贊成的,只是,“新月格格私奔,此等丑聞掩飾尚且不及,你又如何得知她的出走及目的?小心皇上治你一個私窺內幃的罪過。”

    “誰說新月格格是私奔?”費揚古假模假樣地道,“新月格格乃是與克善世子在別宮消暑的時候,被潛伏良久的昔日端王府護衛莽古泰以下犯上,莽古泰其人喪心病狂,私戀主子不能,為格格婚期將至痛苦不已,無計可施之下挾持格格奔逃,格格的貼身侍女云娃九死來找我這個未婚夫求救。”

    博惇真正目瞪口呆,“好吧,按你說的去安排吧。”

    費揚古自去安排事項了,小順子被博惇尋機扣下問話:“說說,你主子最近都接觸了什么人?”他的兒子他最清楚,吃喝玩樂是強項,什么時候這樣有謀有略?

    小順子苦著臉,道:“有一個叫李文智的……”把李文智跟費揚古交往的前后經過細說了,“新月格格的事……也是他給出的主意。”少爺本來沒有那么憤怒,被這人一激,想想以后一輩子被人叫“綠帽貝勒”,就非要新月格格死不可了。

    “爺,需要把這個李文智……”博惇的貼身太監上前一步貼近他身側,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如此大事,殺人封口是必須的,只是,“暫時不必動他,此人很有兩分急智,等費揚古的事情成了,看看再說吧。”

    ~~~~~~~~~~~~~~

    視線又回到將軍府。

    “夫人,云娃已經安排人送交費揚古貝勒手中。”甘珠低聲對雁姬說道。

    “嗯。”雁姬閉眼,費力地在虛弱感中思考,“通知我們的人,將軍府的護衛是時候清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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