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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幻夢之天上人間》作者:月色闌珊【完結+番外】

第二十六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中)

  賈母此番來接黛玉,做足了禮數,該下車的下車,該走偏門的走偏門,並無絲毫的不悅。*一見到黛玉,賈母便將她摟到懷中安慰道:「你那二舅母不曉事,玉兒莫與她一般見識,白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黛玉笑道:「不過是家下人打發了她們,並不曾氣到玉兒,外祖母可別這麼說,玉兒受不住呢。」

  賈母只摟著黛玉道:「玉兒,你來了京城也大半年了,總沒到外祖母家去過,讓外人看了還道咱們祖孫有什麼,不如今天就跟外祖母一起家去可好?」

  看著賈母眼中的期盼,黛玉心裡一酸,那雙眼睛裡殷殷的希望讓她不忍拒絕,再說自己原就打算去拜見外祖母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關係,便笑道:「這卻是玉兒的不是,原早該去拜見外祖母的。反勞外祖母車馬勞頓,玉兒真是不孝。今兒正在收拾禮物,原想著收拾好了再去的,如今跟了外祖母過去,倒也便宜。」

  賈母聽了這話,喜的老臉如笑開的菊花,直摟著黛玉道:「我的好孩子,外祖母知道玉兒是最懂事的。」

  鳳姐在一旁聽了,歡喜的拍著手道:「可好了,總算把這天仙兒似的妹妹盼到家裡去了,老祖宗,咱們可說好了,到時別怪孫子媳婦和您搶妹妹。」

  賈母樂呵呵的摟著黛玉,笑罵道:「就你個猴兒會買乖,玉兒去了自是跟著我住,誰都不許來搶。」

  鳳姐佯裝哭臉,拉著黛玉的手道:「好妹妹,好歹可憐可憐我這做嫂子的,賞個臉兒讓嫂子好生請你一請。」

  黛玉見鳳姐潑辣幹練,人又極爽利,一雙吊梢三角眼裡也不似王夫人那般,滿是算計和怨恨,反而有著真切的喜歡和關心,便笑道:「好嫂子,只要你不嫌玉兒煩,玉兒總要好好吃上嫂子一頓的。」

  鳳姐喜得捧了黛玉的手道:「真真是好妹妹,老祖宗,您可聽到了,再再不許來搶的。」

  賈母見鳳姐是真心對黛玉,自是歡喜非常,指著鳳姐對黛玉道:「你這個嫂子是極好的。」

  黛玉笑著拉了鳳姐的手,聲音既軟且甜,柔柔的說道:「好嫂子,日後可要多疼玉兒些。」

  喜得鳳姐連連點頭,直把黛玉放到心尖上,反將她那親表妹薛寶釵丟到一邊去了。

  不多時,王嬤嬤便上來回道:「小姐,禮物都打點好了。」

  賈母聽了攜了黛玉的手道:「玉兒,咱們家去吧。」

  黛玉笑笑,由著賈母拉了,上了賈母來時坐的車,紫葉王嬤嬤她們上了林府自備的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榮國府行去。

  不多時便到了寧榮街,鳳姐早打發人家去報信,不多榮國府那朱紅的大門便緩緩打開,迎接老國公留下的唯一骨血。

  王夫人正在房中和薛姨媽說話,忽聽周瑞家的來報,說是老太太親自去接了林姑娘,如今已到了正門口了。王夫人臉色一暗,待要說什麼又嚥了下去,只與妹妹說道:「妹妹且去歇著,我去迎老太太。」薛姨媽笑道:「妹妹也不是外人,姐姐請自便,我正要家去。」

  王夫人皺皺眉道:「只怕少時老太太還要打發人請你們去。唉,過幾日我再與你細說這林丫頭的事,少不得還要你幫襯著才是。」

  薛姨媽笑道:「姐姐但凡有用的上妹妹的,只管說話,咱們姐倆不相互扶持著,又指著誰呢。」

  王夫人拍著薛姨媽的手笑道:「可不是這話,妹妹先歇著,我這就過去了。」

  王夫人趕到大門口,賈母正攜了黛玉下車,王夫人一見黛玉身上披著雪緞披風,便妒從中來,那般名貴的料子這丫頭竟然做了兩件披風,上次那件是繡淡青竹葉,這件繡的是綠萼梅花,也不怕糟蹋了料子,這個狐媚子好不曉事,這般的好料子理當先送了過來進給元春才是,竟然敢隨便裁了衣棠穿著,也不怕折了壽數。

  心裡如此怨恨著,王夫人臉上還得堆起笑容,迎上前道:「可見得大姑娘是極難請的,還得老太太請自去請才能請得動。」

  黛玉淺淺笑著行了個萬福禮,淡淡道:「不知二舅母這話從何說起,黛玉雖小卻也是幼承庭訓,無禮之事必不敢行,聖人云非禮勿行,黛玉自當謹守聖人教誨。未知二舅母覺得黛玉說得可對?」

  王夫人被黛玉淡淡的話頂的說不出話來,她原想著黛玉人小,又是第一次登門,必是不敢回她的話,那裡知道黛玉自小便是充做男孩兒養的,可不像一般的閨閣女子那樣羞羞答答的張不開口,再者自如海以下,無論是水靖,水沐還是北靜太妃,都把黛玉寵上天去,素來是他們讓著黛玉,黛玉幾時受過一丁點兒的氣。如今王夫人拿話來噎黛玉,黛玉如何能由著她。

  賈母見兒媳婦被外孫女淡淡幾句話頂的啞口無言,心中暗笑著讚道:不愧是敏兒的女兒,如何能吃了這個愚婦的虧。

  刑夫人得了信,忙忙的帶著幾個丫環婆子趕了來,上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親熱的說道:「可是把大姑娘盼來了,大姑娘這些日子身體可好?」

  黛玉甜甜笑道:「多謝大舅母關心,黛玉很好。」

  賈母見刑夫人對黛玉如此親熱,倒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大兒媳婦一向是眼裡只有錢,怎麼突然轉了性。

  鳳姐見場面有點兒尷尬,便打圓場道:「咱們總不能讓林妹妹站在院子裡說話呀,外頭風大,還是快些到屋子裡去吧,仔細妹妹吹了風頭疼。」

  賈母將黛玉摟入自己懷中,用她那石青猞猁皮大斗篷將黛玉裹起道:「鳳丫頭說的對,到屋裡頭說話才是正經。玉兒身子弱,可禁不得咱們北地的風。」

  賈母懷中暖暖的,黛玉偎著賈母,心裡也覺得暖暖的,畢竟,這是娘親的親娘,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賈母攜著黛玉向前行了不多遠,經過垂花門,轉過放著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的穿堂,偏見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賈母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樑畫棟描金繪銀,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便是那鳥雀架子,亦皆是紫檀所制,黛玉留心看了,心中暗歎外祖母家果然不凡。

  入房歸了座,賈母坐在正中黃花梨暖榻上,摟著黛玉,對鳳姐笑道:「鳳丫頭,還不去把三個丫頭叫來見見玉兒。」然後又低頭對黛玉笑道:「玉兒,迎丫頭比你大些,是你大舅舅所出,探丫頭惜丫頭都比你小,探丫頭是二舅舅家的,惜丫頭是寧府裡的。」

  賈母話沒說完,便見十數個丫環奶媽子擁著三位姑娘款款走了進來。黛玉放眼看去,見打頭的那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然眉間眼角那淡淡的清冷倒讓黛玉心中暗奇。

  黛玉下地向著三春福下身子,輕聲道:「黛玉見過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

  迎探惜三春忙還禮道:「見過林妹妹(姐姐)。」

  黛玉回身對春纖道說:「春纖,快把給老太太太太和姐妹的禮呈上來。」

  春纖雪雁雪霏奉著三隻盒子走上前,黛玉自站在中間的雪雁手中接過玉盒,上前盈盈拜倒對賈母道:「這是爹爹特意為外祖母選的藥材,願外祖母康健長壽。」

  賈母笑呵呵的伸手接了過來,鳳姐湊趣的伸頭看道:「好老祖宗,快打開來看看,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王夫人見鳳姐如此討好賈母和黛玉,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聲音微沉的說道:「鳳丫頭,何以如此沒有規矩,你也是管家媳婦,這藥材還能少見了。」

  鳳姐一滯,沒想到王夫人竟然當面給她沒臉,不由的臉一紅。賈母見了並不說話,只是打開玉盒的蓋子,一股清香頓時瀰散於整間房中。眾人聞了這股香氣,都覺得精神一振,好似吃了大補之藥一般。

  惜春忙上前,就著賈母手中一看,驚道:「呀,這是什麼?」只見那玉盒裡用大紅緞帶繫著一隻一尺來長,形如胖娃娃,通體透明的人參。

  賈母看了好一會,才說道:「玉兒,這莫不是參娃娃?」

  黛玉笑道:「外祖母真真見多識廣,正是三百年的玉參精,最適合外祖母用的。用金刀每日切一片服了,可祝外祖母延年益壽。這玉參娃娃必得養在玉盒中,切時用盒子裡附的金刀就行。」

  王夫人聽說是玉參精,兩眼瞪的滾圓,心道:這樣珍稀的東西,林丫頭眼都不眨便拿出來,可見林家必是極有錢的,如何能想個法子把這些錢弄了來才是,這個狐媚子和那個酸書生,如何配有那樣的家業,怎的想個法子除了他們,接手這厚實實的家業才是正事。王夫人貪婪成性,見了好東西便想據為已有,也不想她是不是有那個命去消受。賈府能立身百年不倒,很是有些根基的,不想就因為賈政娶錯了一房媳婦,生生把個百年大族拖得家散人亡,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賈母歎道:「竟然是玉參娃娃,玉兒,這太珍貴了。你身子弱,很該自己留著用才是。外祖母雖然上了年紀,可身子骨還算硬朗,不用吃這個的。」

  王夫人聽了這話忙道:「老太太,既是大姑娘的一番心意,您便收下吧。您不吃,等日後咱們娘娘做了胎,剛好給她補身子用。」

  黛玉聽了這話,小臉沉了下來,冷冷道:「這是送於外祖母補身子的,二舅母如何這樣說。莫不是我的外祖母還不配吃這玉參精麼?」

  王夫人被黛玉噎得一楞,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娘娘是咱們家裡的依靠,自然要先盡著娘娘。」

  黛玉心裡越發看不起王夫人,冷冷的看著王夫人,正欲反唇相激,卻聽一個小丫環在門外回稟道「老太太,薛大姑娘給您請安來了。」黛玉便沒在說話,坐到賈母身邊,看也不想看王夫人一眼。

  賈母嗯了一聲道:「請薛家姑娘進來吧。」

  丫環打起棉簾子,黛玉見一個頭戴金鳳銜珠釵,身著密合色暗花宮緞翻毛掐腰小襖,繫著玫紅閃緞裙子的豐潤姑娘款步走進房中。黛玉心中度道:這便是那二舅母的外甥女兒吧,看上去倒也是個美人,可惜偏穿了這樣一身衣服,越發顯得豐滿厚實,這樣搭配真是不合適。寶釵自不知黛玉如何想她,站在地下朝上福了福,脆聲道:「寶釵請老太太安,請姨媽安,請大太太安。」

  賈母摟著黛玉受了寶釵的禮,方道:「寶姑娘快請起,大冷天的,難為你還特特的跑一趟。」

  寶釵抬起頭來,一眼看到賈母身旁坐著個眉目如畫肌膚勝雪翩翩若仙的姑娘,只是不知什麼,寶釵一看到這姑娘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子恨意,恨不能立刻將她置之死地心裡才得痛快。

  王夫人見黛玉居然也受了寶釵的拜,心中極為惱怒。只拉著寶釵的手親熱的說道:「寶丫頭,你是個知禮的,這大冷天的也不說在家裡暖和著,還一絲兒不錯的來行禮問安,真是為難你了。」

  寶釵也是個聰明的,便答道:「自古來長幼有序,寶釵理當給諸位長輩問安的。豈能做那不知高低貴賤之人。」說罷眼波瞟向黛玉,轉瞬又飛了回來,含笑問道:「未知這位妹妹是哪府裡的千金?瞧著面生的很。」寶釵見黛玉身上只穿著素淨的淡藍色軟緞對襟褙子,繫著同色的棉綾裙子,頭上也只簪了一隻渾圓的獨粒珠釵,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飾物,便以為她是賈府裡的寒薄親戚,是來賈府打抽風的,於是故意問道。


第二十七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下)

  賈母高坐在上,將寶釵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便摟著黛玉淡淡道:「我這嫡嫡親的外孫女兒是正二品御史家的女孩兒。:玉兒,那是你二舅母的外甥女兒,皇商薛家的千金,比你大上兩歲,你叫她一聲姐姐也就是了。」

  黛玉點點頭,原來只是個皇商家的姑娘,難怪如此不通禮數。只起身微微一福,言道:「見過薛家姐姐。」再不多說一句。

  寶釵聽了這話,心裡咯蹬一下,在金妹陵時,人人都捧著她皇商薛家,她也總以為自家的皇商身份是極富貴不過的,那知到了京城,一個小小皇商任誰都看不起。

  超走近黛玉,寶釵不錯眼珠的細細打量著,原來那身並不起眼的衣服竟然是用今年江南新進上的貢緞所製,頭上那粒渾圓白珍珠,細看上去也不似普通珍珠,那顆珠子約拇指大小,通體光滑瑩潤,隱隱散著淡淡香氣,倒是極似傳聞中的沉香珠。

  再細看這林黛玉的形容,但見她身量婀娜如弱柳扶風,肌膚嬌嫩白皙如羊脂白玉,微蹙的兩彎罥煙眉下籠著一雙清凌凌的含情目。寶釵看了心中頓生寒意。她總以為自己是絕色的,生得如花王牡丹一般天下無雙,若去參選必能被選中。那知這御史家的千金不僅身份高貴,生得也極靈秀動人,那通身仙子一般的氣度便是自己拍馬也追不上的。有這樣的對手,豈不是要礙了自己的青雲路。不行,一定要想法子除了這個後患才是。

  寶釵心裡如是想著,臉上卻堆起了笑容,上前拉著黛玉的手,自來熟的笑道:「原來是林姑父家的妹妹,快別多禮了。鶯兒,快去回太太,請太太照著三位姑娘的例備上一份,送與林妹妹。」鶯兒自是答應一聲便去了。黛玉最不喜外人碰自己,心中又厭寶釵的自來熟,她是誰,也配叫爹爹姑父。便抽出手淡淡道:「不敢高攀,請薛姐姐寬座。」寶釵臉上的笑容一滯,再不想這林姑娘會當面給自己這樣的難看。賈母見寶釵只是臉色微變,轉瞬便平靜如常,心下歎道:「這個寶釵小小年紀便如此沉穩,倒不可小看了她。」

  黛玉說完便轉身走到捧著禮物的春纖雪霏面前,接過春纖手中的禮物,親手捧到刑夫人面前,輕聲道:「大舅母,這是外甥女兒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刑夫人忙接了過去,那禮物是一匹玫瑰紫灑金妝花宮緞,一柄白玉如意,一幅雙面蘇繡,一副純金嵌石榴石的頭面首飾。比之薛府送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刑夫人喜的直向賈母道:「到底是老太太的嫡親外孫女兒,行事就是周到妥貼,其他人再再比不上的。」

  賈母雖不喜刑夫人,可聽了這話,心裡也是高興的,只笑道:「她小人兒家家的,能想到這些,已是難得了。」

  黛玉又回頭送上王夫人的禮物,看著煙霞紅的妝花宮緞,龍眼大的綠檀佛珠串,雙面蘇繡和純金嵌紅珊瑚的頭面首飾,王夫人只覺得礙眼,心裡更加不痛快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比刑夫人高貴,如今黛玉非但先送上刑夫人的禮物,而且給自己的又和刑夫人的一樣,如何讓她受得了。也不親手去接,只使喚丫環金釧兒接了過來,冷冷道一聲大姑娘有心了,便不再說話。

  黛玉並不在意王夫人的態度,只拿著一副黑白水晶制的圍棋送到迎春手中,淺笑道:「聽說二姐姐棋藝精深,這副水晶圍棋送二姐姐再合適不過了。」

  迎春沒想到黛玉會送這麼合她心意又如此貴重的禮物,忙謝道:「多謝林妹妹,不成想妹妹也知道我好下棋,想來妹妹也是個中好手,不如找一日我們手談幾局。」

  黛玉笑著應了,又拿過一封玉管湖筆和一方澄泥硯送到探春手中,探春極好書法,接了這樣的禮物自是喜不自勝,對黛玉也越發親熱起來。

  惜春歪著頭笑著看向黛玉,嬌聲道:「林姐姐,你送我什麼呢?」

  黛玉手一伸,柳依便將一隻卷軸送到她的手上,黛玉對惜春笑道:「惜春妹妹,你看看可喜歡?」

  惜春展卷一看,不由瞪大眼睛張開嘴驚得說不出話來。寶釵見惜春如此,大感奇怪,上前一看,不禁失聲叫道:「芙蓉錦雞圖……這……是真跡。四妹妹,這幅圖至少能值五千兩銀子。」

  寶釵在一旁看了黛玉送出的各色禮物,暗自心驚,這林家好生富貴,縱是以她家的皇商之富,也不能輕易送出如此貴重的禮物,這些禮物加起來,怕是要幾萬兩銀子。看那林黛玉完全不當一回事的樣子,寶釵心中又妒又恨。憑什麼她林黛玉就有這麼好的命,有清貴的家世,殷實的家底,絕世的容貌,非凡的氣度……原以為自己生得美麗,家裡又是皇商,素有金陵才女的美稱,那知與這林黛玉一比,自己什麼都不是,有這樣的人擋在前頭,自己如何還有出頭之日?寶釵越想越恨,眸色變深,開始想著如何才能除掉這林黛玉。

  黛玉並不知寶釵正在想如何害她,只聽了寶釵的話,便淡淡說道:「薛家姐姐這說的是什麼話?素來聽說四妹妹最愛畫的,這圖我也是白放著,送給四妹妹到是給它找了個好主人。閨閣之中,在意的不過是姐姐情份,又何必扯上銀子。」

  惜春捧著畫,喜道:「就是就是,惜春多謝林姐姐,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林姐姐,你真好。」

  寶釵面色一僵,她可是記得真真的,昨天三春姐妹收了她送的禮,只是禮節性的淡淡道了謝便交給丫環,哪裡像現在這樣,個個面帶喜色,捧在手上當寶貝一般。寶釵心的妒恨可想而知。

  鳳姐見寶釵極尷尬,王夫人也是面色沉沉,便上前挽著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怎麼就把嫂子給忘了,難不成是我這做嫂子的沒伺候好妹妹,妹妹惱了?」

  黛玉撲哧一笑,如嬌花初綻,看得三春姐妹並鳳姐眼都直了,半晌,鳳姐嘖嘖歎道:「今兒可是見識了,老祖宗,這那裡是您的外孫女兒,分明是天仙下凡呀。」

  黛玉微紅了臉,拉著鳳姐的手道:「好嫂子,不許打趣人家,柳依雪雁,把珠大嫂子和璉二嫂子的禮拿來。」

  賈珠媳婦李紈原只站在王夫人身後垂手伺候著,聽得黛玉提到自己,抬頭一看,正對上黛玉清澈的目光,那目光裡有柔柔的關心,李紈心中一暖,眼淚險些兒落了下來。自打賈珠去了,這府裡還有誰真心惦記著她們娘兒倆。

  除了宮緞和整套頭面首飾,李紈比鳳姐還多出四隻純金嵌寶的項圈,一箱極精緻的小孩兒玩器。李紈拉著黛玉的手,眼圈微紅,可不敢落下淚來,鳳姐與李紈感情極好,因打趣道:「可見得妹妹是偏著大嫂子的。咱們只靠後站嘍。」

  賈母聽了笑罵道:「你這個潑皮破落戶兒,得了你妹妹的禮不說道謝,虧你還是做嫂子的。」

  鳳姐輕輕打了自己的臉頰一下,俏聲道:「好好好,我可是知道的,老祖宗是有了外孫女兒就不要孫子媳婦,我認罰還不成麼,明兒我備下整整齊齊的上好席面,給林妹妹賠不是。」

  賈母原就愛鳳姐這潑辣詼諧的性子,自是笑著替黛玉應了。

  家正說笑著,外面的小丫頭一連串喊起:「寶二爺來了,寶二爺來了……」

  賈母忙笑道:「快叫寶玉進來。」

  兩個丫環擁著寶玉走了進來,寶玉依舊是一件大紅箭袖,項上的金螭瓔珞上有五色絲絛繫著一方美玉。寶玉一見黛玉,立刻跑上前來,伸手去拉黛玉的手,開心的叫道:「好妹妹,你總算是來了。」

  黛玉眉頭一蹙,向後退一步,袖子往外一簞,微微福道:「見過表哥。」

  寶玉忙深躬還禮,抬起頭便對黛玉笑道:「好妹妹,你總算是來了,我好想你。」

  黛玉面色泛紅,沉著臉惱道:「表哥說的什麼話,黛玉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豈容你這般輕浮。」

  柳依聽到寶玉如此輕薄無禮,氣得銀牙緊咬,就想出手教訓寶玉。那知紫時先一步按住她的手,低低耳語道:「不可造次。」

  寶玉見黛玉惱的面紅耳赤,卻更有一番風姿,不由癡了,喃喃道:「妹妹生得好美。」說著便摘下自己的玉拉過黛玉的手塞了過去。黛玉最不喜外人碰自己,氣得將玉往寶玉懷中一丟,轉身撲到紫葉懷中哭了起來。

  寶玉一楞,也發了癡病,將那玉狠狠往地上一摔,哭道:「什麼破勞什子,妹妹都不稀罕,我也不要了。」

  寶玉這一摔玉,慌得賈母哭著罵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去摔那命根子」;氣得王夫人雙目噴火,狠狠的瞪著黛玉,恨不得用眼光殺死她;樂得刑夫人心中暗喜,面上卻做出吃驚的表情;嚇得寶釵和一屋子的丫環婆子撲到地上去撿那方美玉,李紈見寶玉可以如此任性,心中酸楚,她的蘭兒如今雖小,可也是一點規矩不敢錯的,懂事的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那裡能像寶玉這樣由著性子。鳳姐見了只是微微撇嘴,這寶玉實在是被慣壞了。三春姐妹則是面上表示關心,眼底卻存了一絲笑意,顯見得,寶玉這招是用老了的。

  寶釵拾起玉,細細察看了,見並無一絲損傷,才捧著送到賈母面前,輕聲道:「老太太您看,真真是方寶玉,竟一絲兒都沒傷著。」

  賈母捧了玉,再三的端詳了,才說道:「還好還好。寶玉你過來。」寶玉早哭的淚水飛濺,聽了賈母的話,上前撲到她的懷中,哭著叫道:「老祖宗,家的姐姐妹妹都不要,如今來了個神仙似的妹妹也不要,獨寶玉有這塊破石頭,太沒趣了,我也不要它。」

  賈母親手為寶玉繫好玉,輕拍著他的臉說道:「傻孩子,你這玉是胎裡帶來的,別人怎麼敢要,況你妹妹自己也有玉,要你的做什麼。」

  寶玉一聽這話,忙扭著賈母道:「那我要和妹妹換玉,我要妹妹的玉。」賈母不曾想寶玉又想起這麼一出,又得好言相勸。

  寶釵在一旁見了眼中流過一絲喜色,這林黛玉好沒眼力勁兒,竟然將這府裡的命根子得罪了。不過,這樣對自己卻是極有利的。便笑著拉著寶玉的手道:「寶兄弟,林妹妹有玉,可聽說姑媽去了時把玉帶了去,只當是林妹妹的一片孝心。你如何能要的?」寶玉被寶釵柔嫩的手一拉,那柔軟的觸感比襲人好多了,便不再想黛玉之事,將心思放到寶釵身在來,只拉著寶釵的手不鬆開,寶釵淡淡笑著,眼底有一絲得意,自己這般善解人意,勸解了寶玉,想必姨媽和宮裡的娘娘會很開心,到時再請她們幫忙,選透就更有把握了。

  自寶玉摔玉起,就沒有一個人在意黛玉被寶玉氣哭了,紫葉輕拍著黛玉,眸色暗了下來,這就是賈府的人,永遠將寶玉當鳳凰蛋似的捧著,也不管他做的對不對。其他人在賈府眾人眼中,任你是誰都不值一提的。

  惜春輕輕走到黛玉身旁,小手輕拍黛玉的背,細聲說道:「林姐姐你莫與他一般見識,為這個哭,不值得。」

  黛玉抬起頭來,擦了擦淚,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她只覺得這賈家呆著實氣悶,真想立刻回家去。

  哄寶玉哄得差不多了,賈母才想起黛玉來,見黛玉面有淚痕,一副怯弱不勝的樣子,忙道:「玉兒快過來,寶玉讓你受委屈了,我讓他給你陪不是。」

  黛玉看到賈母眼中有一絲愧意,一絲不安,若是依著她素日的性子,必是不會理賈母的,只是這裡不是自己的家,不能由著性子來。便款步走上前,在賈母面前盈盈拜倒,輕聲道:「原是黛玉的不是,讓外祖母受驚,黛玉給外祖母賠不是了。」

  賈母低歎一聲,剛剛才讓黛玉和自己有些親近,寶玉這一鬧,又生分了。黛玉總是不愛答理寶玉,這做親的事情,可是有些難辦了。「玉兒,都是外祖母老糊塗了,讓寶玉衝撞了你,你可別惱他,這孩子也是一片至誠。」賈母無力的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只希望黛玉能聽進一兩句。

  寶玉聽了黛玉軟糯的聲音,便立刻將寶釵丟到腦後,因黛玉面色微沉,他也不敢造次,只丟開寶釵的手,對黛玉深深一躬道:「林妹妹,寶玉知錯了。」

  黛玉無法,只得還了一禮。鳳姐因笑道:「這兩個玉兒對拜,倒是有意思。」

  黛玉聽了這話,惱得瞪了鳳姐一眼,李紈上前拉著黛玉的手,輕聲道:「寶玉也是一片真性情,妹妹別再惱了。」李紈口中如此說,手上卻用了暗勁,輕輕拽拽黛玉。黛玉會意,微一點頭,李紈便將她送回賈母身邊,和寶玉一左一右坐下。賈母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兩個玉兒能陪伴左右,如今正是如此,不禁喜上眉梢,剛才的不快便一掃而光了。

  王夫人見了此種情形,已知了賈母的心意,心中暗自打起了小算盤。這個林黛玉,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第二十八章 各心機眾人強留林黛玉

  擺了宴,鳳姐將黛玉按在賈母左下首第一的位子上,王夫人見了,心中很是不快,狠狠的瞪了鳳姐一眼,鳳姐也是為難,她若不主動讓黛玉坐到左上首第一位,賈母必是不依的。*唉,這大家子裡的媳婦著實難為。姑媽自是想讓表妹寶釵坐了那個位子,可也不想想,今兒的主客是黛玉,如何能讓她越過黛玉去。

  寶釵倒是自覺,挨著黛玉便要坐下,那知寶玉跑過來搖著寶釵的胳膊道:「寶姐姐,讓我做這裡。」

  寶釵心中歎了口氣,只得起身讓座,寶玉歡天喜地的坐了下來,卻不知站在對面的王夫人被他這一舉動氣得不行。這算什麼,自己的娘家外甥女兒連一點地位都沒有麼。

  寶釵在寶玉下首坐了,三春坐在賈母右下首,三人依次排開。黛玉見了便向賈母道:「外祖母,舅母未坐,黛玉如何能坐?」

  賈母笑道:「她們原是不在這裡吃的,你不用管她們,只好好吃就是了。」

  黛玉方坐了回來。寶玉又湊上前來想和黛玉粘糊粘糊,,黛玉微皺了眉,向一旁閃了閃,紫葉見了便上前一步,擋住寶玉的視線,只對黛玉低聲道:「姑娘,當吃藥了。」

  黛玉心中發怔,從來在家裡也沒有飯前吃藥的說法,只是見紫葉擋著寶玉,便知其意,點點頭,春纖奉上自帶的一隻小巧玉壺,紫葉用極小巧的高腳羊脂白玉盞盛了淡粉的藥汁子送到黛玉口邊,黛玉就著紫葉的手吃了。雪霏忙送上滾白水漱口,雪雁捧著小巧的白銅痰盒候著,柳依拿著帕子給黛玉擦嘴。黛玉吃完藥漱必口,方對賈母淺淺笑道:「外祖母,她們幾個是爹爹特意安排來看著黛玉吃藥的。一點兒鐘點都不肯錯的。請外祖母見諒。」

  賈母笑道:「傻玉兒,吃藥原是大事,自然不能錯了時辰,這裡也是你的家,可不必這樣小心。」

  席上諸人見黛玉這通氣派,各人心中各有不同的滋味。三春見黛玉舉止優雅,滿心都是羨慕,寶釵見黛玉吃個藥都要由五個一等大丫頭伺候著,而自己出來進去的統共只有一個鶯兒,心裡又妒又恨,那顆攀求富貴的心自此愈加強烈。刑氏見黛玉用具無一不精,極是眼紅,暗想著賈赦的話果然不錯,攏絡好這個丫頭,自家必能落下不少好處。王氏夫見這種場景,心裡恨恨道:「看那輕狂樣子,真真是狐媚子。」寶玉聞著那藥極清香,沒有一絲的苦味,便嚷道:「好妹妹,這藥真好聞,也給我吃些。」

  寶釵聽了這話,卻是端莊的笑道:「寶兄弟,你這話可就差了,那藥是治病的,如何能混吃,再吃出個好歹來,可怎麼好。」

  賈母聽了這話,眉頭一皺,這個薛寶釵竟然當著大人便這樣咒寶玉,著實可恨。

  王夫人卻覺得寶釵果然是大家閨秀,說話再是有理不過了。

  寶玉卻是不理,只拉著紫葉涎著臉道:「好姐姐,給我一口吃。」

  紫葉一回頭,寶玉看到她,便叫道:「原來是鸚哥兒姐姐,你幾時跟了林妹妹,好姐姐,快給我吃一口。」說著便去搶紫葉手中的玉盞。紫葉手一舉,躲過寶玉的手,淡淡說道:「奴婢紫葉,並不是什麼鸚哥。寶少爺認錯了。」

  家聽寶玉這麼一叫,全把眼光投向紫葉,鳳姐不由叫了出來,「正是呢,鸚哥兒你如何會在這裡?」

  鸚哥是賈母房中的一個二等丫頭,平日裡負責賈母房裡的掃灑等事,很少上來的服侍的。賈母聽了對紫葉招手道:「丫頭,過來讓我瞧瞧。」

  紫葉款步走到賈母面前,賈母細細看了,方歎道:「生得卻是一模一樣,只不是鸚哥兒,鸚哥沒有這通身的氣度。看這孩子倒不像個丫環,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說完又叫道:「鴛鴦,去叫鸚哥過來,她們兩個還真像一個模子脫出來的。」

  少時一個穿著水紅掐牙比甲束著粉藍絲絛的丫環低著頭走了過來,低眉順眼的很是和順,她細聲道:「奴婢聽老太太的吩咐。」

  賈母笑道:「鸚哥兒,你站到那裡去。」

  鸚哥兒走到紫葉面前,抬頭一看,不由楞住了,眼前這人與自己生得一模一樣,就好似照鏡子一般。紫葉一見鸚哥,也楞住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是一種血脈相通的親近。

  眾人見鸚哥和紫葉果然生的一般無二,皆是嘖嘖稱奇。賈母心念一動,便笑道:「玉兒,我這鸚哥也是個極好的丫頭,她與你這丫頭生得又如此相像,不如就把她給了你,再按那三個丫頭的例,給你四個嬤嬤四個粗使小丫頭子並六個雜使婆子,也好服侍你的起居。」

  黛玉聽了這話,欠身淡淡道:「外祖母賜下,黛玉不敢辭,多謝外祖母關心。」鸚哥兒心過來給磕了頭,黛玉只淺笑著讓她起來,鸚哥便乖巧的站雪雁等人身後,仍舊低眉順眼的並不做聲。

  賈母聽得黛玉並不推辭,心裡很是高興,因笑道:「好,好。來,玉兒嘗嘗我們府裡的菜色。」

  鳳姐夾了一筷子茄鯗,紫葉接了過來,小碟子打面前一過,紫葉只微微一聞,便知這菜有沒有動過手腳,能不能吃。這茄鯗才從那瓷罈子裡取出來,倒是乾淨的很,很可以嘗一嘗。

  黛玉略嘗了嘗,到底不喜這失了天然本味的東西,便不用了。見鳳姐只圍著黛玉轉,寶釵卻被冷落一旁,王夫人冷冷道:「鳳丫頭,別只顧著大姑娘,也照看你寶妹妹一些。」

  寶釵忙起身道:「姨媽很不用客氣,寶釵是晚輩,不必勞動鳳姐姐。」

  王夫人故意歎道:「到底是寶丫頭,最懂事不過的。寶玉,你可要好好跟你寶姐姐學著。」

  寶玉正歪著頭看黛玉進餐,心裡直歎,妹妹吃東西都吃得這麼好看。卻猛聽王夫人提到自己,抬起頭錯愕道:「太太說什麼?」

  賈母便笑道:「寶姑娘想是怕麻煩,怎生只帶了一個小丫頭子,琥珀,去和鶯兒一道服侍寶姑娘,大家子小姐,可不能怠慢了。」

  寶釵粉面微紅,心底暗恨,這個老太太明裡暗的敲打自己,分明是說自己身份低下,比不得公侯家的小姐。只是面上絲毫不露,反笑道:「多謝老太太。」

  賈府的席面向來以大魚大肉為主,看著滿滿一大桌子,可能入黛玉口的實在沒有幾樣。黛玉只略略動了些便不吃了。自紫葉以下,又是忙了一通,忙著讓黛玉斟茶漱口淨手,當日賈敏幼時,也是這般金尊玉貴,賈母看了這般排場,只覺得眼神恍忽,她眼中的黛玉不覺變成了賈敏,不禁伸手道:「敏兒,快到娘這裡來,娘好想你。」

  黛玉聽了這話,眼圈一紅,淚珠便落了下來。寶玉在一旁看了,偏又搖頭晃腦道:「古人說梨花帶雨,想來就是妹妹這般風致,果真是極動人。」

  黛玉本就傷心,聽了寶玉這輕薄之話,氣得雙頰通紅,起身正色道:「表哥,黛玉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這般輕薄,把黛玉當成什麼了?」

  寶釵聽了黛玉這話,便道:「林妹妹,寶兄弟不過是誇讚於你,並不曾有什麼輕薄之意,何以如此生氣。」

  黛玉怒極,冷笑道:「原來這是誇讚,想必薛姐姐是日日聽慣了這種誇讚的,只是黛玉小門小戶,從不曾聽過這個,只道這是輕薄。」

  寶釵被黛玉噎得臉上一紅,寶玉也自知失言,早一溜煙跑到王夫人那裡,鑽到王夫人懷中躲起來了。王夫人拍著寶玉,緩聲道:「大姑娘何必生氣,原也是表兄表妹,說笑幾句又當什麼?」

  黛玉聽了這話,反而靜了下來,不說話只看著賈母。賈母被那清澈的眼神望著,頓覺無法遁形,只好笑道:「寶玉,你林姑父家最是有規矩的,還不快給你林妹妹陪罪。」

  寶玉聽了這話,扭著身子走到黛玉面前,深深一躬道:「寶玉知錯了,好妹妹可千萬別生氣。」

  一時撤了酒宴,有婆子上來請示:「請老太太的示下,林姑娘安置在哪裡?」

  黛玉起身道:「外祖母,不用給黛玉準備住處了,晚些時候黛玉便要回家去的。」

  賈母沉下臉道:「這如何使得?玉兒,你爹爹又不在京中,也沒個照應,你只搬了來跟著外祖母,三個丫頭雖然粗笨,可也是好性子的,姐妹們一起不是更好。」

  寶玉亦是眼巴巴的盯著黛玉,生怕她不肯留下來。

  黛玉臉上籠著一層淡淡的哀愁,低聲道:「外祖母愛護之心,黛玉明白。只是黛玉要為娘親守制,理當在自己家中才是。」

  賈母聽黛玉提到賈敏,歎了口氣,說道:「玉兒,外祖母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可憐我最疼的便是敏兒,如今她去了,竟不能再見一面,如今見了你,就好似見到我苦命的敏兒一般,玉兒你好歹陪陪外祖母,也算是全了外祖母的一片心。」

  刑夫人在一旁亦說道:「大姑娘,總是自己舅舅家,住下自是應當的,沒的生分了讓人看了笑話不是。」

  王夫人雖然不喜黛玉,可是為了自己的小算盤,也不能讓黛玉回了自己的家,便也說道:「大太太說的是,可見是咱們慢待了大姑娘,才讓大姑娘急著回家去,大姑娘只說是誰得罪了你,舅母自當為你出氣。」

  鳳姐心裡極喜黛玉,也上前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原說好了嫂子明兒置上席面請你的,如何就要家去,可是嫂子服侍的不周到,妹妹千萬別委屈著,只管對嫂子說出來。」

  三春姐妹亦跟著說道:「是呀,林姐姐,請住下吧,我們一處談笑玩樂,不是很開心麼。」

  黛玉低頭無言,是了,便是她再不想住在這賈府裡,聽了這些話,也不能再堅持著硬要回家,這些人個個說得占理,她若是強要回去,反顯得不通情理,白讓人看不起,墜了林家的名聲。何況老太太那樣說了,自己若是不聽,便有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這卻讓天上的娘親如何安心。黛玉到底還小,有些事情她並不知道,更不知道賈敏若還在世,是絕不會讓她到賈府裡來的。

  見黛玉面有為難之色,賈母心底暗道:這孩子自小也沒跟自己過,到底是不親。可是說什麼也得把她留下來,她是自己嫡親的骨血,只有讓她跟了寶玉,才能真正維持榮國府血脈的正統。雖然眼前玉兒為難,可只要讓她和寶玉處得久了,寶玉生得極好,性子也好,必是讓玉兒轉過心來。想到這裡,賈母拭了拭淚,拍著黛玉的手道:「玉兒,外祖母知道你在家裡金尊玉貴,心裡害怕在咱們府裡受了委屈。你儘管放心,有外祖母在,誰都不敢給你委屈的。你兩個舅母兩個嫂子和姐妹們都是極好相處之人,你處久了就知道了。寶玉雖說是衝撞了你,可是他待你也一片至誠至真,家裡大小丫環婆子們若敢對你不敬,外祖母立刻將她打出去。」

  話說到這種地步,黛玉實在無法推脫了,至少今天晚上,她必得在這賈府上住一夜。春纖見到賈府上下合起來逼自家小姐,好似小姐自己沒有家一般,心中生氣,咬著牙轉著眼珠想轍。紫葉在悄悄拉過春纖的手,暗暗寫了「太妃」二字,春纖眼睛一亮,點了點頭,心中有了主意。

  黛玉無奈,只得點頭道:「如此黛玉便打擾外祖母了。」

  賈母見黛玉應了,這才笑開臉,安排道:「將寶玉挪出來同我住,把碧紗櫥收拾了給玉兒住。」鳳姐答應一聲,親自帶著丫環去收拾。

  寶玉一聽說要把他移出來,頓時不依,扯著賈母的衣服道:「好老祖宗,玉兒在碧紗櫥外間住著就很好,何必非要攪得老祖宗不得安寧。」

  黛玉聽了這話,皺起眉頭沉下臉說道:「表哥,親兄妹尚不同席,何況你我只是表兄妹。」

  賈母原想答應寶玉的,聽了黛玉如此說,知道若是答應了寶玉,黛玉必是不依,若又鬧著要回家,反而不好。便對寶玉道:「玉兒,你還是做哥哥的,怎生如此不聽話,再衝撞了你妹妹,可沒人為你講情。」

  王夫人見黛玉處處與寶玉頂著來,心中不悅,只是為了讓黛玉留下來好方便她行事,也只得沉聲對寶玉道:「寶玉,你再胡鬧,必要告訴老爺去。」

  這個家裡,寶玉最怕賈政,那怕是遠遠的看見賈政的影子,他也嚇得直哆嗦,聽到這種威脅,寶玉嚇得縮到賈母懷中自是不敢再鬧。

  到了晚間,鸚哥見黛玉空了,才上來重新給黛玉見禮,黛玉受了她的禮,給她改了名字,叫做紫鵑,算也接受了她。雪雁等人對紫鵑心存戒備,可紫葉卻對紫鵑極好,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渾不似平時淡定平靜的樣子。那紫鵑也打心眼裡覺得紫葉親近,與她極是投契。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兩個便好的如同一個人似的。

  夜深了,黛玉因有擇席的毛病,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無奈坐起身來,苦著臉道:「紫葉姐姐,我睡不著。」

  紫葉和紫鵑在外床為黛玉守夜,聽得黛玉喚她,忙起身披衣進到裡間,攬著黛玉輕輕哼起好聽的曲子,那曲子是黛玉自小聽熟了的,過了許久,黛玉不覺睡著了。

  夜半時分,柳依身如飛燕,掠出榮國府,回到林府。見水沐和林風果然還在大堂,柳依便將黛玉今日在賈府所經歷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直氣得水沐拍著桌子叫道:「好個史老太君,竟敢拿親情拘著玉兒,當真以為本王不敢動她麼!」

  柳依又道:「王爺,有一事奴婢不明。」

  水沐沉聲道:「何事,你且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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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單相思左昊賈府探黛玉

  「那王氏明明是極不喜咱們姑娘的,她看姑娘的眼神中總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東西,好像極恨姑娘,又好像是極忌憚,可是今兒她偏又苦留姑娘,真真想不明白。」柳依晃著腦袋道。

  水沐看向林風,問道:「林叔,當年恩師師母與這王氏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林風想了想,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當時有皇子欲求娶還是賈家小姐的夫人,而夫人因有皇上自主婚事的恩旨,執意不肯嫁入皇家,毅然決然的嫁與老爺,王家當時勢大,王氏因而做了賈家的管家媳婦,夫人出嫁前,她沒少為難夫人,後來夫人出嫁,立誓再不登賈家的門。這一晃便是二十年。其中內情,也只有老爺才清楚。」其實林風並不是不清楚,至少他知道的比他說的要多,只是事關尊者逝者,他身為下屬,實在不能多說。

  水沐皺起眉頭,疑道:「只有這些?」

  林風無言,只重重點點頭。

  水沐冷然道:「既是那王氏曾經為難過師母,那本王便要為師母討回這個公道。那賈家虎狼窩一般,玉兒怎麼受得住,柳依,你先回去,明兒母妃便會去賈家接人,看哪個還敢再為難玉兒!」柳依聽了這話,才笑著應道:「是,王爺,奴婢告退。」

  早春二月的夜,是極寒冷的。黑沉沉的皇宮中,獨坤寧宮寢殿外側的迴廊上,有一燈如豆,一個宮裝女子席地而跪,瑟縮著在彈一張古琴。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貶為宮女的元春。她自到了皇后宮中,便如同墜入地獄一般。皇帝若是不來中宮,,去臨幸了其他的宮妃,皇后便對元春打罵折辱來出氣,倘皇上來了中宮,皇后必又在皇上走後罵元春狐媚子,不知羞恥,只會勾引男人,但凡皇帝多看出元春一眼,待他走後元春便要加倍受罰。皇后那花樣百出的懲罰方法每讓元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偏偏最近皇帝時常來中宮過夜,一月之中幾乎有十天都在中宮。可是卻從不與皇后行魚水之歡,總是屏退了其他宮女太監,只留元春一人伺候,雖然皇上派去聽壁腳的人聽不到什麼暖昧的動靜,可皇上總是與元春在一起消磨上大半夜才放元春出來,而元春出來時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皇后的心如同夜夜在火上煎熬,因此對元春的責罰也越來越狠厲,只是她還不敢就那麼害了元春的性命,對外還要裝出一副賢慧大度的模樣來,只是私底下在坤寧宮裡,必是生出無數的法子來折磨元春。

  這一夜,北風正勁天正寒,皇后卻突然說想聽元春彈琴,又說必要隔了門遠遠的傳來才好聽,元春只得抱著琴,來到迴廊上,為皇后彈奏起來。直彈了三個更次,皇后早已熟睡了,還命四個太監輪流看著元春,不許停下來。元春彈得十指流血,凍得渾身顫抖,疲憊的無法支撐,終於昏倒在迴廊之上。

  看著元春的那四名太監原也得過元春不少好處,見她彈得雙手鮮血直流,又凍暈了過去,況且如今皇上極寵幸她,至少面上是如此,便將元春抬到耳房去,讓她緩上一緩。

  溫暖的房間讓元春很快醒了過來,她那憔悴的臉上隱著濃濃的恨意與希冀。皇后如此對她,此仇不報妄為人。元春的手輕撫上撫上小腹,雖說那一夜皇上命不留種,可是她的月事已經過了四五天還沒有來,會不會是有了身孕。如果……元春心頭浮起一絲熱望,如果自己真的做了胎,到那時,看你皇后還敢動我一個手指頭!到得那時,有太后皇上給自己撐腰,就算你是皇后,又奈我何。想到這裡,元春咬咬牙,對自己說道:「你是賈家的大小姐,你是最美的,你一定會懷上龍子,一定會把皇后踩在腳下……」

  左昊一大早便出門買醉,剛出府門,就見賈赦急慌慌的上門來,左昊素來討厭賈赦,見他上前請安,只用鼻子哼一聲,袖子一甩,理都不理的徑直大步走開。走出不過兩三步,便聽到賈赦對門子道:「煩去通稟王爺,下官有林家的消息。」

  左昊對於「林」字極其敏感,聽了這話,回身掠至賈赦面前,抓著他問道:「可是林御史家?」

  賈赦忙道:「回世子,正是那林家。」

  左昊手上加了幾分力度,喝道:「林家有什麼事?」

  賈赦可不知道左昊對黛玉自有一番心思,還只當他與忠順王有同樣的心思,便貼上前諂的低聲道:「世子,那林家獨女如今正在下官家中,下官特來回王爺,聽王爺的吩咐。」

  左昊聞言,心中的猜測又印證了幾分,只攥緊賈赦的衣領冷聲道:「本世子知道了,你且回去,再不許對任何人說起此事,否則……」

  賈赦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一張老臉憋得紫脹,忙忙的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左昊放開手,忽然道:「聽聞赦公家園子裡的風景是極好的。」

  賈赦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得一楞,馬上就反應過來,立刻躬身道:「若是世子不嫌下官家裡寒薄,今日便請世子到下官家裡逛逛園子,不知世子可否賞臉?」

  左昊痛快的答道:「好,本世子這就同你一起去。」

  賈赦不想左昊如此著急,只得陪了他一起回到賈府。一路上,賈赦忙著討好左昊,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聽出來左昊對黛玉極感興趣,便將他所知的有關黛玉的事情搜腸刮肚的翻了出來,細細說了一遍。左昊雖然對黛玉有心,可是在林家和水沐的保護之下,他幾乎得不到什麼有關黛玉的消息,因此聽賈赦說了極多的關於黛玉之事,左昊那萬年常冰的臉上也露出了些微的笑意,賈赦偷眼瞧了,心知這位世子爺是對黛玉上了心,便只撿黛玉的事情來說,左昊見賈赦如此乖覺,對他的語氣也和緩了不少。

  少時到了賈府,賈赦忙命人叫來刑氏,命她無論如何都要把黛玉請到園子裡,好讓左昊見上一面。刑氏領命去了,賈赦陪著左昊在自家園子裡轉悠,左昊見賈府園子雖然不大,卻也富貴精緻,只隨意的看了,心思卻早飛到黛玉的身上。半年不見,不知她現在是什麼樣子了,可還深恨著自己?

  左昊正想著,忽聽一陣鶯聲燕語,抬眼一看,只見一大群丫環僕婦簇擁著賈府的內眷正說笑著走來。左昊一眼便看到黛玉那淡米白色的身影。她長高了不少,可為何是那般的消瘦,那纖纖眉眼間總蘊著揮不去的哀傷,「玉兒,你可還恨我,林夫人不是我害死的。」左昊在心裡默默說道。

  黛玉平日在家裡是自在慣了的,她想做什麼大家都由著她,可這賈府不行,她要顧忌著規矩,又要小心提防著寶玉,那寶玉總是有事沒事的湊上前來,著實令她生厭。好好一個大家子公子,偏要混在女兒堆裡,整日裡倚紅偎翠,沒有一點的剛骨。身邊的丫環們雖然全力護著自己,可這畢竟是在賈府,她們也不能無所顧忌。真不想在這裡住了,黛玉好想回自己的家。

  感受到兩道熾熱的目光緊盯著自己,黛玉抬頭一望,見左昊赦然站在假山高處,正癡癡的盯著自己。黛玉面色一沉,這才明白為何剛才刑氏極力鼓動賈母帶自己逛園子。原來是拿自己來討好左昊。黛玉又氣又怒,真好寶玉折了一枝梅花巴巴的來討好,黛玉一扯衣袖,將那權梅花拂到一旁,冷聲道:「寶二爺請自重,黛玉不是你家下的小丫頭子,由你隨意拉扯。」

  賈母正高興著,又聽到黛玉生氣的說寶玉,不由皺起眉頭,心道:「這個丫頭好不曉事,一再的給寶玉沒臉,這可怎麼做親?」想到這裡,賈母便道:「玉兒,你寶玉哥哥原是一片好意,可莫拂了他的心意。」

  黛玉心中一沉,知道賈母萬事還是先盡著寶玉的,只悶悶的胡亂應了一聲,心中卻想著,「臭木頭,還不來接我回家。」不知不覺間,黛玉已把水沐當成了家人。

  賈赦引著左昊往賈母這邊走來,飛快的與她們撞了個正著,賈母是識得左昊的,忙領著媳婦孫女們給左昊見禮。獨黛玉昂然不拜,一雙清凌凌的眼晴直瞪著左昊,沒有一絲的畏懼。

  王夫人見了忙誇張的叫道:「大姑娘素日裡最是守禮,如何見了世子卻不拜,這也太不像了。」

  黛玉清清冷冷的脆聲道:「黛玉不拜擅闖內院的登徒子。」

  王夫人心下大喜,素來聽說忠順王世子脾氣最壞,如今黛玉得罪了他,還有黛玉的好果子吃。

  寶釵跪在一旁,微揚起臉,呈完美的四十五度角,含羞淺淺飛了左昊一眼,柔聲道:「林妹妹這話說差了,世子是主子,能有幸見著主子原是我們做奴才的福分,林妹妹如何這樣對世子無禮。」

  黛玉揚起頭,大聲道:「薛姑娘願意做奴才是你薛家的事,只莫扯上我林家,林家世代以詩書傳家,所重者唯氣節,不行那奴顏卑膝之舉。」

  薛寶釵被黛玉臊的滿面羞紅,強自道:「真真是林妹妹的一張嘴,再刁鑽不過的。」

  左昊聽了寶釵這話,勃然大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對林姑娘這般說話。」

  寶釵抬頭,將自己那雪樣白的面龐展現在左昊眼前,柔柔道:「奴婢薛寶釵,拜見世子爺。」

  左昊冷聲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要林姑娘的強。林姑娘出身清貴,她想怎樣便怎樣,你個奴才多什麼嘴。」

  寶釵被左昊喝斥的雙眼含淚,顫聲嬌語道:「是,奴才知錯,求世子海量包涵。」

  左昊哪裡肯依,冷聲道:「既是知錯,如何還不給林姑娘賠罪。」

  話說至此,那賈府中人也看明白了,這左昊分明是對黛玉有意,不分黑白的一心護著她。賈母瞇起眼睛,心下飛快的盤算起來,到底要如何做才是對賈家最有利的。是順手推舟?還是成就雙玉姻緣。

  寶釵被逼得無法,只得起身對黛玉深深一福道:「林妹妹,原是姐姐錯了,請你不要見怪。」

  黛玉因在賈府,還要給王夫人幾分面子,便對柳依道,「去把薛姑娘扶起來。」算是接受了薛寶釵賠禮。

  寶釵見黛玉如此托大,只讓個丫環來扶自己,心裡恨得五內俱焚,又有了顧忌著左昊,只得垂手站到一旁,任低垂的眼皮遮去濃濃的恨意。

  左昊賠笑著地黛玉道:「再不想在這裡遇見姑娘,姑娘這一向可好,怎麼比上次清減了許多,可是誰讓姑娘受了委屈?」

  黛玉冷冷道:「干卿底事?」說罷對賈母屈身一福,淡淡道:「外祖母,黛玉累了,容外孫女兒先行告退。」

  賈母此時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吩咐道:「既了累了就快歇著去,紫鵑,好好伺候著姑娘。」紫鵑低頭答應了,黛玉自回身便走。寶玉見了忙忙追上道:「好妹妹,等我一等,我同你一起走。」

  左昊聽了這話,臉色一沉,冷聲道:「素來聽說貴府銜玉而生的公子最是風流婉轉,極能討姑娘們的喜歡,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賈母聞言忙喝道:「寶玉站住。」

  寶玉仗著賈母素來疼他,扭著身子一派天真的說道:「好老祖宗,這園子逛著也沒意思,還不如去找林妹妹玩兒。」

  左昊冷笑一聲,賈母等人不由出了一身白毛汗,誰不知道這忠順王世子最是喜怒無常,若是得罪了他,再再沒有好果子吃的。鳳姐忙拉著寶玉小聲道:「寶玉聽話,仔細讓老爺知道了生氣。」這話卻是比什麼都靈,寶玉果然苦著臉站在一旁,滿心的不情願。

  王夫人聽得左昊諷刺寶玉,心中忿忿卻又不敢多言,只將這一腔的怨忿全記到了黛玉身上。

  左昊本為見黛玉而來,如今黛玉雖然不理他,卻也得償了心願,再不想與賈家之人周旋,便道:「如今園子亦逛過了,本世子告辭。說罷便揚長而去,只閃下賈家之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一大早上的,到底唱的是那一出。


第三十章 巧藉機黛玉智出榮國府(上)

  「我的兒,這可是怎麼了?」薛王氏見寶釵房裡一地狼藉,所有能砸的全都被砸的粉碎,寶釵雙眼早哭得通紅,雖是在早春裡,卻也鬧了個滿頭大汗。/

  寶釵撲到薛王氏懷中,哭道:「娘,女兒今日所受的羞辱,他日必要那林黛玉百倍償還。」

  薛王氏慌著摟了寶釵,一邊幫她擦淚一邊問道:「釵兒,可是出了什麼事?你不是去陪著你姨媽逛園子麼,也不曾得罪那個林丫頭,她為何羞辱你?」

  寶釵一行哭一行將左昊之事說了一遍,薛王氏聽罷,氣得雙眉倒豎,摟了寶釵道:「好孩子,咱不哭,不過是個沒有娘的狐媚子,瞧那輕薄的樣子,問不是個有壽的,咱們只討好了你姨媽和你大姐姐,等選了秀入了宮,你做了主子,還不是想怎麼收拾那個狐媚子都行。快不哭了,回頭哭壞了眼睛可怎麼好。」

  寶釵收了淚,同薛王氏在床邊坐下,寶釵面上忽然有了憂色,言道:「娘,那左世子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若是他對皇后娘娘說了什麼或是動了什麼手腳,只怕女兒再好也不能入選的。」

  薛王氏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說道:「也不知你大姐姐在宮裡怎麼樣,你姨媽只說你大姐姐極得寵的,可也不見皇上給賈家什麼特別的賞賜,素日我聽說皇后娘娘極厲害的,到底你大姐姐是個什麼情形,總得想法子打聽清楚才是。」

  寶釵點頭道:「正是這話,這幾日我在一旁看著,姨媽在這府裡好似不很得老太太的心意,若是大姐姐得寵,如何老太太還會給姨媽沒臉?」

  薛王氏沉吟片刻,無奈的說道:「你舅舅升了九省點檢,才出京了,咱們在京裡也沒有其他什麼親眷可以打聽打聽。少不得只能讓你那不爭氣的哥哥多使費些銀子結交宮裡的人,或可打聽一二。」

  寶釵歎了口氣道:「如今也只能這麼著,媽和我都不能出面,只有靠哥哥了。只是怕哥哥得了銀子又去胡花,反誤了正事。」薛王氏和寶釵確實也被薛蟠的胡天海地嚇著了,好好一份家業,薛蟠接手不到三年的工夫,便敗了大半。

  母女倆正說著,薛蟠從外面歪歪斜斜的走了進來,但見他斜戴著一頂青灰軟翅帽子,簇新的粉綠軟緞袍子上沾了一大塊油污,袍子下擺胡亂掖在腰間,露出繫著大紅血點子汗巾的松花色褲子來,臉上也不知是從哪個粉頭處蹭的胭脂,紅紅的一團,讓人看忍不住發笑。

  薛王氏氣得拉著薛蟠道:「你這個孽障,整日家就知道吃酒玩樂,也不想想家裡的日子要怎麼過,也不幫襯著你妹妹。」

  薛蟠喝的醉眼迷糊,涎著臉湊到寶釵面前,嘻皮笑臉的說道:「我妹子生得如花似玉,有誰能比得上,媽也太多心,等妹子選上秀,您就擎等著沾光享福吧,這會子又來囉唆我做什麼。」

  薛王氏氣得用手打了薛蟠一下,說道:「正是這事,你愛喝酒聽戲媽也不攔著你,只是你莫只與賈府裡那個人吃酒,要想法子結交些宮裡的人,悄悄打聽打聽你大姐姐的情形。」

  薛蟠一擺手,將薛王氏推到一旁,不高興的說道:「這也要我去打聽,你去問問姨媽不就行了。」

  寶釵見薛蟠醉的太深,便拉著薛王氏道:「媽,哥哥這會子正醉著,什麼都聽不進去,先讓香菱伺候他歇著,等他酒醒了再與他說。」

  薛王氏喊了一聲香菱,一個眉心生著一點嫣紅百花痣的小丫頭惶惶的跑了出來,吃力的扶著薛蟠那肥碩的身子進房去了。不多時房裡便響起香菱壓抑的哭聲,薛王氏聽了歎口氣,薄怒道:「費了那些事才買了她,偏一點都不會伺候,就只會惹蟠兒生氣。」

  寶釵那有心思管香菱如何,想著黛玉竟然是那般的富貴,又是那樣的靈秀不凡,只恨得心裡如同有一隻小蟲在不停的啃咬,一種名叫嫉妒的情緒讓她的面孔都扭曲起來。

  「姨太太,寶姑娘?可在家裡麼?」一聲清脆的喊聲從門外傳來,寶釵聽著這聲音像是王夫人房裡的金釧兒,忙對鏡整妝,收拾好了才答道,「是金釧兒麼,媽和我都在家。」

  金釧兒抿著嘴笑著走了進來,給兩人見過禮,方道:「太太命奴婢來請姨太太和寶姑娘去說話。」

  薛王氏聽了,忙收拾好同寶釵一同去了王夫人的房中。

  黛玉坐窗下,手拿一卷毛詩,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心裡直氣水沐不管自己,都這會子了還不來接她。

  春纖見黛玉不開心,正學了相生兒想要逗黛玉一笑,黛玉偏板著小臉,誰都不愛搭理。紫鵑見黛玉不高興,嚇得大氣不敢出,只縮在角落裡偷偷看著黛玉,一句話都不敢說。

  紫葉見了紫鵑樣子好生可憐,便拉著她的手道:「紫鵑你莫怕,姑娘對我們極好的,只是今兒心情有些不好,過會子就好了。」

  紫鵑點點頭,怯生生的說道:「老太太既把我給了姑娘,姑娘就是我的主子,紫鵑自是什麼都聽姑娘的,可是姐姐們已經將姑娘伺候的很周到妥貼,姑娘也不曾吩咐什麼,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只這樣閒待著,很不是個事。」

  紫葉笑道:「咱們姑娘最是省事的,原就沒有多少事。你閒著便只管玩兒去,姑娘再不會怪你的。」

  紫鵑忙道:「這可怎麼行,若是讓老太太知道,說我怠慢姑娘,怕不是要活活打死我的。」

  紫葉皺了皺眉頭,拉著紫鵑的手道:「妹妹不用怕,既是將你給了咱們姑娘,你就是林家的人了,她們再不能動你一個手指頭的。」

  紫鵑張了張嘴,猶豫了半天方遲疑的說道:「可我是家生子兒,奴契還在這府裡。」

  雪雁聽了這話,撇撇嘴道:「真真是小氣,送個人還要把奴契攥在自己手裡。」

  紫葉瞪了雪雁一眼,又向外看看,雪雁會意,只吐了吐舌頭做了鬼臉,也不再多說了。

  黛玉心裡越發煩燥,將書往桌上一丟,便道:「紫葉姐姐,好沒意思呀!」

  紫葉笑著安撫黛玉道:「姑娘且靜靜心,原也不用顧忌太多,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老太太那般疼愛你,還會拘著你不成?」

  黛玉極聰明的,聽到紫葉如此說,便知有人在偷聽,便嬌嬌的拉著紫葉道:「紫葉姐姐,外祖母家好沒意思,都沒有人陪我玩兒。」

  黛玉這話說完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聽有人在碧紗櫥外喚道:「林姐姐,可還歇著?」聽聲音正是賈府三小姐探春。

  黛玉了然一笑,揚聲道:「是三妹妹吧,我並沒有歇著,請進來吧。」

  探春穿著件水紅繡折枝玫瑰的交領宮緞褙子,繫著米黃的棉綾裙子,手裡捧著一隻小木匣,面帶笑容的走了進來。將小木匣子放到黛玉面前,探春笑道:「林姐姐,太太怕你悶得慌,特意讓我送給玩器給你解悶兒。」

  黛玉淺淺笑道:「多謝太太的三妹妹的好意。」探春打開盒子,裡面放的一隻白玉九連環。黛玉三歲便能飛快的解開九連環,早就玩膩了,如今見她們巴巴的拿這個來哄自己,黛玉只暗自覺得好笑。輕輕拿了起來,三下五除二便解開了九連環,看得探春張大眼睛叫道:「林姐姐,你好厲害,這麼快就解開了。」

  黛玉淡淡一笑,並不說自己是玩慣了的,只說道:「哪裡有什麼,不過是運氣好碰巧了。對了,三妹妹,昨兒還沒把姨娘和環兄弟的禮送去,今兒剛巧你來了,便帶回去給姨娘吧。」

  探春聞言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強笑道:「姨娘和環兒是上不得高台盤的人,林姐姐很不用惦記著。」

  黛玉沒想到探春會這樣說,微楞了一下。在林家,從來都沒有過什麼姨娘,她其實也不很清楚姨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聽說探春是趙姨娘生的,便覺得讓探春順便帶過去再正常不過,那知探春竟會如此說。碧紗櫥裡一時尷尬的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陣子,探春才道:「林姐姐,聽說你自來了京城,身子便一直不好,如今可還吃著什麼丸藥?咱們家裡剛好這兩日在配藥,不如林姐姐告訴了我們也好多配一味。」

  黛玉言道:「不過是吃著人參養榮丸調養著,也沒多大用處,若不是她們幾個看著我,我也懶得再吃。」

  探春忙道:「許是人參不夠好的緣故,太太哪裡有上好的人參,合了藥必是極好的,回頭我便回了太太,請她給姐姐多配些,。」

  黛玉笑道:「這卻不必,素來我吃的藥都是紫葉姐姐親手配的,倒不用勞煩太太費心。」

  探春言道:「林姐姐何必如此客氣,說起來,你是老太太嫡嫡親的外孫女,也是這裡的主子小姐,吃點子藥算什麼。」

  紫葉雪雁她們聽了探春這話,不約而同的搖搖頭,自家姑娘是什麼身份,沒有上好的人參,簡直是笑話,只要自家姑娘高興,想用什麼上的參沒有,昨兒才送了老太太一枝三百年的玉參精,今兒她們偏拿人參說起事來,真真好笑。

  探春又與黛玉閒聊幾句,話題無非是在黛玉的身體和用什麼藥上打轉轉,黛玉真是有些乏了,只有一搭沒一搭胡亂應付著,探春見黛玉面有倦色,便告辭去了,走時到底也沒帶上黛玉送給趙姨娘和賈禮的禮物。

  等探春走了,黛玉輕輕歎了口氣,低低道:「原也是清凌凌的女兒家,怎麼偏這樣,自己的親娘都不認。」失去母親是黛玉心中最大的痛,見探春有親娘卻不珍惜,黛玉很是不理解。

  探春走了不到一個時辰,王夫人便打發周瑞家的送來一大盒子的參養榮丸。周瑞家的一臉討好的笑道:「林姑娘,咱們太太聽說姑娘身子骨不好,特意選了最上等的野山參給姑娘配了藥,姑娘只吃了這藥,什麼病都會好的。」

  黛玉眉頭淺淺皺起,這家人還真有趣,偏生當面一再的說自己的身子不好,真是怪了,自己的身子好與不好關她們什麼事,偏一個個都表現的那樣關心。紫葉將藥盒子接過來,微笑道:「多謝周嬤嬤跑這一趟。這藥我替姑娘收著。」

  周瑞家的一聽這話,忙道:「好姑娘喂,你先打發林姑娘吃上一丸才是。」

  紫葉挑眉似笑非笑的奇道:「可真真是有趣,姑娘才吃過藥沒多會,如何能再吃?」

  周瑞家的一滯,強道:「想是林姑娘的藥不好,吃了也沒用,何不試試太太的藥,必是管用的。」

  柳依聽了這話,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周瑞家的,心道,周瑞家的真是可憐,居然敢在紫葉面前說她配的藥不好,這下可有好戲看嘍。

  身為一名醫者,最恨的就是別人懷疑自己的能力,周瑞家的還不知道自己惹了一個最不能惹的人,還喋喋不休說著讓黛玉立刻吃上一丸她送來的人參養榮丸。

  紫葉看著周瑞家囉唆起來沒完,便打斷她的話道:「周嬤嬤說了這一車子的話同,必是要口渴的,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再接著說可好?」說著便遞過一盞茶來。

  周瑞家的確也渴了,接了過來一口灌了下去,抹抹嘴道:「太太特意用了她珍藏了好些年的老山參,藥效極好……」話沒說完,周瑞家的便覺得腹中奇痛難忍,也顧不上回一聲,夾著腿捂著肚子便飛快的奔了出去。

  紫葉看著周瑞家的背影,涼涼的說道:「既是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便好好清一清吧。」

  黛玉見周瑞家的慌忙跑開的狼狽樣子,不由笑倒在紫葉身上,直巴著她的道:「好紫葉姐姐,你用的是什麼,快給我看看。」

  黛玉正同紫葉柳依她們笑鬧,不防寶玉一頭闖了進來,他見黛玉笑的如春花初綻,那種風情遠勝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便涎著臉湊上前道:「好妹妹,可是在笑什麼?也告訴我,讓我也高興高興。」

  黛玉一見寶玉,便覺得心裡煩眼發酸,聽了這話,便氣乎乎的說道:「我給你寶二爺說笑話解悶的麼。寶二爺想聽笑話,自去找相生兒說去。」說著便不覺落下淚來。

  寶玉見黛玉說哭就哭,急得打躬作揖陪不是,就差也陪著抹眼淚了,奈何黛玉的淚水竟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辟里啪啦落個不停。紫葉她們見了心中也覺得奇怪,姑娘從來也不是這樣愛哭的人,如何一遇見這寶二爺,有事沒事便得哭上一場呢?

第三十一章 巧藉機黛玉智出榮國府(下)

  寶釵款步走進碧紗櫥,見黛玉正伏在紫葉懷裡哭,雪雁春纖柳依雪霏瞪著寶玉,寶玉慌得手忙腳亂,不住的陪不是,便撲哧一聲笑道:「可真真是有趣,寶兄弟莫不是前世欠了林妹妹的,如何總是在給林妹妹陪不是,好妹妹,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就饒了寶兄弟這一次吧。」說著便上前來拉黛玉。

  雪霏上前擋住寶釵,正色道:「寶姑娘此言差亦,我們姑娘冰清玉潔,你如何竟這樣敗壞姑娘的名聲,莫不是看著我們姑娘性子好,好欺負。我們伺候主子,便不能讓主子受這樣的委屈,寶姑娘,請你收回你的話,給我們主子賠不是才是正理。」

  寶釵原就沒存著好心,聽雪霏這樣頂嘴,便擺出小姐的款兒,輕蔑的說道:「主子們說話,有你一個奴才什麼事。不過是姐妹之間開個玩笑,也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你算什麼,也敢與我頂嘴。」

  黛玉聽了這話,抬起頭來看著寶釵:「原來這便是皇商家規矩,真是受教了。只是寶姑娘自去那些皇商家的小姐開這種玩笑,莫扯到我這裡來。雪霏雖是個丫頭,卻也是最知禮的,不知寶姑娘憑什麼斥責我的丫頭,莫不是這也是皇商家的規矩。」

  聽得黛玉重重的咬著「皇商家的」四字,寶釵心底極惱,因說道:「我們雖然寒微,可也總是與宮裡打交道的人家,這規矩上總不會錯一絲一毫的,上下尊卑最是分的清楚明白,從來沒曾有過奴才頂撞主子的事。妹妹的丫頭看起來很是不懂上下尊卑,倒是要好好教教才會不辱沒了御史府的清名。」

  寶玉見寶釵黛玉一來一往,口齒俱是極鋒利的。不由退了一步,小聲嘀咕道:「大家都是好姐妹,何必為個奴才吵起來。」

  偏黛玉耳朵尖,冷著臉對寶玉道:「娘親只生得我一個,並沒有什麼外四路的姐姐,寶二爺喜歡喊姐姐妹妹儘管喊,可莫扯上我。」

  寶玉被黛玉清冷的話噎得直頓足歎氣,臉漲的通紅,頭上也冒出汗來。寶釵見了忙道:「寶兄弟,林妹妹年紀小,她說的話你可不要往心裡去,快擦擦,別閃著風,看回頭吹著頭疼。」

  寶玉的丫環襲人找了來,見寶玉臉通紅,額上又有汗,慌得上前摸著寶玉額頭急道:「天老爺,我只一會子沒在,小祖宗你怎麼就這樣了,回頭讓老太太瞧著了,必要罵我們下人不會伺候,又是一場好氣。」

  柳依見寶釵襲人那副慇勤小心的樣子便打心裡看不慣,涼涼道:「可是咱們這裡廟小,襲人姑娘快快把你們的寶二爺請回去,可千萬看好了,別讓寶二爺再亂跑,也免得老太太太太們責罰你們。」

  襲人只當是聽不見,扶著寶玉就要往外走,那知寶玉一把推開她,囔道:「不要你管,我要陪林妹妹玩兒。」

  紫葉雪雁等丫環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可還真沒見過這樣沒眼力勁兒的人,明擺著不受待見,偏死皮賴臉的賴著不走,真真是煩人到家。

  寶釵見黛玉明明不愛理寶玉,寶玉還偏上趕著粘著黛玉,而自己處處小心,對寶玉也是極遷就,可寶玉一見了黛玉,便將自己丟到九霄雲外,如何這黛玉就是自己命裡的剋星,只要有她在,自己永遠都不會被注意。因此上酸溜溜的說道:「可見得是表兄表妹,自是比別人親近的。」

  黛玉再不想與這一對寶少爺寶小姐多說什麼,只側身向床內側臥著,將一方輕紗覆到面上,不再理會寶釵寶玉。

  寶釵見黛玉這樣粗疏無禮,心中暗喜。只拉著寶玉道:「林妹妹身子素來弱,想是累了,寶兄弟,咱們走吧,可別吵著林妹妹休息。」

  寶玉還不想走,寶釵便道:「寶兄弟,媽才糟了好鵝掌鴨信,前兒還得了壇極好的玉泉酒,你來嘗嘗吧。」寶玉聽了這話,才不情不願的被寶釵拉著去了梨香院。

  水沐一大早便回了北靜王府,急火火的跑去找太妃,那知太妃一大早便帶著水清的媳婦去廟裡還願,這會子還沒回來。急著水沐跺腳道:「早不去晚不去,偏生今天要去。」

  水清見水沐一反常態的煩燥,奇道:「沐兒,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大哥能幫得上忙麼?」

  水清比水沐大上不少,想問題自然也周全許多,水沐平日裡也很尊敬這位大哥,在他面前有時也流露出幾分少年的情態來,只抓著頭悶悶說道:「大哥,玉兒被那賈老太太接回府去了。她們硬是留住玉兒,我正想請母妃去把玉兒接回來。」

  水清聽了笑道:「原來是這事,母妃不在亦無妨的,請雲姨去接也是一樣。雲姨的品級在那賈家老太太之上,亦不會低了玉兒的身份。她親自去接玉兒,賈府之人必不敢強留我的小弟妹。不過沐兒呀,你既有心讓玉兒做你的王妃,便不能像護小雞雛似的護著玉兒,她日後總要與那些貴戚命婦們周旋,也當從小學學如何應對。那賈府裡人心深得很,卻也是極好的歷練之地。」

  水沐聽了悶聲道:「玉兒還小呢,哪裡就要學這些,沒得讓她心裡不高興。」

  水清笑著拍拍水沐的肩頭,輕道:「我看玉兒是個極聰慧的,她那幾個丫頭又有本事又極忠心,放心吧,玉兒吃不了虧的。」見水沐仍是悶悶的,水清笑道:「從來也不見你這般著急,到底是關心則亂,走吧,大哥陪你去找雲姨。」這二人口中的雲姨名叫雲初,亦是與皇家極有淵源之人。

  北靜王府後園裡有一座小小的庵堂,水清水沐兄弟來了這裡亦不敢高聲,只低低在庵堂外道:「水清(沐)求見雲姨。」

  門吱丫一聲開了,一個形容清瘦的中年道裝女子手扶著門,淡淡問道:「你們兄弟找我何事?」

  水清水沐躬身打著千兒道:「給雲姨請安。」

  雲初微微點頭道:「你們素來也不打擾我的清靜,今日必是有什麼要事,進來說吧。」

  水沐急急的說了,雲初聽說是賈敏的女兒,便道:「既是敏姐姐的女兒,我便很應該走上這一趟。」

  賈府之中,寶玉中午在薛姨媽處吃了酒,吃得半醉方回來。給賈母請了安,寶玉便要去尋黛玉,賈母忙攔了他,只道黛玉正歇著,讓他不要去攪了黛玉的清靜,討不自在。

  寶玉鑽到賈母懷中,扭著身子道:「好老祖宗,我不去鬧林妹妹,只是靜靜坐著。林妹妹神仙似的,玉兒才捨不得去鬧她呢。」

  賈母只摟著寶玉道:「玉兒,你可是真喜歡你林妹妹?」

  寶玉自然是搗椎似的點頭,只攀著賈母的脖子道:「好老祖宗,讓林妹妹一輩子住在咱們家,一直陪著玉兒才好呢。」

  賈母喜得笑逐顏開,一連聲的叫好。寶玉在賈母這裡玩了一會兒,心裡終是想去找黛玉,便說自己累了要歇著,哄得賈母忙讓襲人等丫環好生伺候著,並沒想到寶玉還是要去找黛玉。

  碧紗櫥內,紫葉正在檢視周瑞家的送來的人參養榮丸,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王夫人好毒,竟然生出這種法子來害姑娘。若不是她醫術精深,只怕還查不出問題來。那人參養榮丸確也是用了極上好的藥材,只是合藥用的蜜卻不是尋常的白蜜,竟然是罌粟花蜜。如若不是她查的仔細,險些兒就查不出來。倘是吃了這種加了料的人參養榮丸,必會上癮,日子久了,就能讓姑娘身體日見衰弱,不知不覺便丟了性命,。

  黛玉見紫葉神色忿忿,淺淺問道:「可是這藥有問題?」她的眉間並無一絲的驚異。黛玉最是敏銳之人,早就覺察出王氏對她有極濃的恨意,她若下藥來害自己,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紫葉點點頭,輕聲道:「好狠的心,姑娘也不曾礙著她們什麼事,竟然用如此手段來害姑娘。姑娘,咱們不可輕饒了她們。」

  黛玉眉間籠上一層憂鬱,輕道:「原我還念著是外祖母家,如今她們既要害我,毫無情份可言,那我也很不必留在這裡讓她們害。原就不想住在這裡,偏外祖母強留,只不過不想傷了她的心,可也不能用我的性命來孝順她,以後也如娘親一般,逢年過節的多送些東西與外祖母也就是了。」

  春纖聽到藥有問題,惱得跳起來道:「真真是黑心爛肝的,姑娘礙著她們什麼,偏下這樣的毒手,姑娘,咱們可不能輕饒了她們,必要好好討個說法才是。」

  黛玉淺淺笑道:「如何討說法,也不曾人贓並獲,隨意找個人頂罪,我們又能說什麼,外祖母自是要維護賈家的臉面,就算是心裡生氣,也是要偏著二太太的。」

  紫葉聽了這話,卻道:「姑娘放心,這藥她們必是要再制的,只命人盯緊了,必能人贓並獲,看這府裡還有什麼話說。」

  黛玉淺淺笑了,輕道:「我卻不愛理這些事情。有紫葉姐姐在,我也不怕她們來害我,反正也害不成的。咱們今天就家去,以後再不愛來的。」

  雪霏皺眉說道:「只怕老太太又不放咱們走。她偏拿著一個孝字來壓姑娘。」

  黛玉笑道:「外祖母自是不放,只是有了這藥,她不放也得放。」說著又對紫葉道:「紫葉姐姐,把這藥分出一半裝好了,我自有話與外祖母說。」

  正說著話,便聽寶玉在外面對紫鵑囔道:「你放我進去,我要見林妹妹。」

  紫鵑把住門,不許寶玉進,口中卻柔柔道:「二爺,姑娘昨晚走了困,如今正歇著,二爺素來最是憐惜女兒家,如何偏來鬧我們姑娘。」

  寶玉因吃了酒,這會兒酒勁上來,只覺得心裡心燒一般,只想去親近那神仙似的林妹妹。只一把推開紫鵑,大步跨進碧紗櫥內,口中囔道:「林妹妹,我來陪你啦。」

  黛玉面色一沉,怒道:「柳依,把寶二爺請出去。」

  柳依高興的應了一聲,她早請看著這個鳳凰蛋兒似的寶玉不順眼了,若不是黛玉拘著,只怕寶玉兒會兒早就被她好好收拾了一通。

  柳依上前一步,剛好擋住寶玉的去路,指風一掃,寶玉腳下一軟,一個倒仰向後摔了出去,所幸碧紗櫥裡鋪著極厚的波斯長毛毯子,寶玉腦袋上才不曾摔出個大包來。

  只是這一下跌的也不輕,寶玉吃疼,坐在地上又哭又囔,叫道:「疼死我啦。」

  黛玉見寶玉跌得四腳朝天,樣子極其好笑,忍不住抿嘴一笑,輕道:「表哥想是吃醉了,走路都走不穩,紫鵑,還不請表哥的丫環們來接了表哥回去好生伺候著。「

  寶玉見黛玉淺笑,白玉般的臉上現出一點粉紅,比平日裡竟多了一份嬌媚,那裡還肯離開,涎著臉爬起來便要往黛玉身邊湊。柳依又是指風一掃,寶**一軟便又跌坐在地上。剛巧紫鵑把襲人叫了來,襲人一見寶玉跌倒,立刻誇張的叫道:「哎呀我的二爺,你怎麼就摔著了,可是摔傷了沒有,這地上涼,可別冰著……」

  襲人上前小心翼翼扶起寶玉,寶玉猶叫道:「襲人,扶我到林妹妹那裡去。」襲人知道王夫人極不喜黛玉,況她也有私心,便道:「二爺,你吃醉了,快回去歇著,回頭著了風又要囔頭疼。」說著也不管寶玉的意願,一陣風似的將寶玉扶了走。

  柳依等寶玉走了,方捂著肚子笑道:「還真是夠傻的,這樣摔都摔不醒他。」

  黛玉笑笑,讓雪雁帶著人將自己的東西一一收拾著,她自己帶了紫葉和柳依兩個人出了碧紗櫥,往賈母房中去。

  賈母見黛玉來了,自是滿臉帶笑,慈愛的說道:「玉兒,可歇好了?」

  黛玉淺淺笑著,拿過那盒人參養榮丸道:「外祖母,這是二舅母送給玉兒的人參養榮丸,說是用極好的山參所制。」

  賈母點點頭道:「你二舅母也是有心的,她看著你身子弱,自是要多照顧你一些,這原也是應當的。」

  黛玉輕輕道:「正是呢,二舅母要管家,原是極忙的,怎可為了黛玉之事給二舅母多添麻煩。這次煩二舅母配了藥,已是不敢當了,日後萬不可讓二舅母如此費心。」

  賈母笑著道:「玉兒說這話就見外了,這裡是你的家,你二舅母照看你也就應當應份的。」

  黛玉的手壓在那盒子人參養榮丸上,輕聲道:「可是黛玉不敢當,讓二舅母如此費心,黛玉很不安,也不敢再住下去,爹爹送黛玉來京,原是讓黛玉守制讀書,盡人女之職,黛玉不敢不遵父命,就在這兒向外祖辭行,這就要家去了。」

  賈母一楞,眼神落到那盒人參養榮丸上,目光陡然一跳,轉瞬便換了哀傷的表情,哀哀道:「玉兒,你就是不願多陪陪外祖母麼?」

  黛玉正要說話,便聽鳳姐急匆匆的走進來,對賈母道:「老祖宗,奉國夫人過府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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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護弱女雲初一言驚賈府

  「奉國夫人?」賈母心裡咯登一下,榮寧兩府與奉國夫人皆未曾有過往來,如今她驀然至此,所為何事?只是這會兒已經沒時間去細想這些,賈母只得急忙說道:「快迎!」

  賈母帶著刑王夫人鳳姐親自迎至中門,只見一個眉目極冷神情寒俊的緇衣女子站在門前,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尼姑隨侍左右。*

  奉國夫人一向深居簡出,除過賈母早年間曾見過她一面,其他賈府之人都不識得她。見只是個尋常的緇衣女子,也無鸞駕僕從相隨,刑王等人心中不免有了幾分輕忽,心中將這奉國夫人看低許多。

  賈母上前拜道:「老身賈史氏率闔府女眷拜見奉國夫人。」賈母只是三品的誥命,而奉國夫人是正一品的身份,賈母對她理當大禮參拜。奉國夫人云初只是淡淡道一句:「賈太夫人不必多禮。」便一句也不再多說。

  一眾人將奉國夫人迎至中堂,賈母側身坐在下方相陪,因聽說過這奉國夫人最不喜與人客套,便直接笑著問道:「不知夫人光臨寒舍所為何來?」

  奉國夫人神情極淡的說道:「我來不為別事,只為來接林御史家的千金,請賈太夫人請林姑娘出來。」

  賈府眾人不由得一楞,她竟然是來接林黛玉,真真奇怪。王夫人在一旁道:「夫人這話可說得奇了,如何就來接我們府裡的外甥女兒,讓人聽了還道我們委屈了外甥女兒,還得要外人來替她出頭。」

  奉國夫人掃了王夫人一眼,便看向賈母。賈母老臉一紅,這個兒媳婦原來還是個曉事的,自打她的女兒進了宮,便氣焰高漲,只當自己真是就成了皇上丈母娘,完全沒了規矩禮數。這奉國夫人原是皇上的奶娘,當今皇上幼時屢被奸人設計,都是靠了這奉國夫人機智才能化險為夷。皇上登基後便封她為奉國夫人,只是不知為了何事,這奉國夫人竟然帶髮修行,遠遠的避開朝廷,從來不與任何親貴們交接。

  「住嘴,夫人願意見玉兒,原是我們的福份,你多什麼嘴,還不快給夫人陪罪。」賈母厲聲喝斥著,卻讓王夫人吃了一驚,老臉漲的通紅,再不想賈母居然當著外人,當著刑夫人鳳姐婆媳及一眾下人僕婦給自己沒臉。只是此時就算她心裡再有怨恨,也得依著賈母的話給奉國夫人賠罪,否則一頂不敬翁姑的帽子扣下來,她便是犯了七出之條,縱是賈母命賈政休了她,也是活該。

  奉國夫人也不愛看這婆媳倆個惺惺作態,只冷冷道:「請賈太夫人請林姑娘出來一見。」

  賈母只得讓鴛鴦去自己的內房請黛玉出來。黛玉因正說著要回家,卻被奉國夫人請來打斷了,心裡正不高興,嘟著嘴和紫葉發著小脾氣。聽鴛鴦一說奉國夫人要見她,心中越發覺得沒意思,懶懶的在紫葉柳依的陪伴下,款款走到正堂來。

  奉國夫人見以黛玉,神情有些激動,嘴唇輕顫著,想是要說什麼。黛玉上請見禮,卻被奉國夫人一把拉到懷中,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奉國夫人的眼中落下了點點淚水。

  黛玉嚇了一跳,不知這和善的夫人為何如此激動。只是天性的善良讓黛玉輕聲道:「夫人,不要傷心。」

  奉國夫人拉著黛玉,對賈母道:「賈太夫人,請借靜室一間。」

  賈母覺得奇怪,黛玉與奉國夫人兩個人應該是不認識的,如何又般親近?只是奉國夫的份位在那裡,她不得不聽。只好命鳳姐將自己平日禮佛的小佛堂收拾了,讓奉國夫人和黛玉去那裡說話。

  奉國夫人緊緊拉著黛玉的手,好似生怕她不見一般,二人進了佛堂,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聽到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過了一會兒,奉國夫人牽著黛玉的手走了出來,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

  黛玉上請俯身拜倒,對賈母道:「多謝外祖母關心黛玉,特意接了來,只是黛玉當遵父命為母守制,況夫人也要去我們家為娘親念往生咒,黛玉身為主人,自不能不在家。今天便辭了外祖母家去,請外祖母多多保重。」

  賈母知道此時她再也不能留下黛玉了,只得長歎一聲,哀哀的說道:「玉兒,原想著你小,你父親又不在身邊,讓你住到外祖母身邊也能多些照應,如今既是奉國夫人要為我苦命的敏兒超度,自是再好不過,外祖母也不能攔著你的一片孝心。只是玉兒,日後還當常常來看看外祖母,多陪伴於我才是。外祖母年紀大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去見敏兒,到時見了她,外祖母也好有個交待。」

  紫葉柳依聽到賈母口口聲聲的說著敏兒,心裡極為不屑,哪裡有這樣的外祖母,不說多疼外孫女兒一些,反還處處惹她傷心。可見這賈府裡是沒有一絲真情的,還是趁早離了這裡才好。

  黛玉眼中蓄淚,只是強忍著不讓淚水滾落下來,好一陣子,她抬起頭,眼神清亮,看著賈母輕輕道:「外祖母,請不要說娘親苦命,娘親一生得了爹爹的敬重愛護,雖然黛玉沒有兄弟,可爹爹從不曾想過納妾,娘親身子不好,爹爹想盡一切辦法,不惜花重金四處尋求靈藥,娘在時,每日都是笑著的,從來都沒有過一絲哀愁,娘親不苦。」

  賈母沒想到黛玉竟然說出這一番話來,她的心被狠狠的撞擊著,敏兒竟然覺得不苦,她本可以做娘娘,甚至是做皇后,卻只嫁了個小小的探花郎,她居然覺得自己不苦,這怎麼可以,她怎麼能夠覺得自己不苦。賈母一生精於算計,窮畢生之心力,求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富貴,當年二兒媳暗地裡做下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裝糊塗,並且也暗暗希望二兒媳婦能成事,讓敏兒嫁到宮裡去娘娘。只是這個兒媳實在太沒用,竟然沒能成事。賈母心裡,是一直都遺憾的。雖然以後許多年中,敏兒給她送來不少財物,只是那份她最渴望的富貴,敏兒卻一直不肯給她。

  王夫人聽了黛玉這番話,心中越發著惱。是了,她賈敏不苦,任著自己的性子,不知羞恥,不聽尊長之話,竟然自作主張要嫁什麼探花郎。枉費她用了那些心機,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別人坐享那份無極的富貴,而自己卻只能做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的妻子,連個拿得出手的誥命都沒得到。她是不苦,她該死,早就該死,當年就該死!王夫人恨恨的想著,面色也顯得猙獰起來。她的眼前恍忽,黛玉在她眼中變幻成賈敏的樣子,王夫人衝上前捉著黛玉的雙肩,搖著她喊道:「你為什麼不聽我的,為什麼不聽我的,那潑天的富貴你也敢不要,你憑什麼,不就是生得狐媚麼,你算個什麼東西……」

  黛玉被王夫人的猙獰嚇住了,柳依見王夫人困住黛玉,也不管是不是犯上,衝上前劈手將王夫人震開,直將她震得後退十數步,一屁股摔到地上,哎喲叫著爬不起身來。

  賈母面色鐵青,再不想這個兒媳婦竟然在這種當口發狂,讓奉國夫人看了個正著,若是奉國夫人去告上一狀,賈府可是得吃不了兜著走。黛玉被嚇得面色煞白,心疼的奉國夫人忙上前摟住她,輕輕拍著,柔聲撫慰著,等黛玉平靜下來,才抬頭看著賈母沉聲道:「賈太夫人,此事府上必得給我一個交待,玉兒娘親雖然不在,可也容不得別人這樣欺負,她是堂堂帝師千金,論身份你們誰也高不過她,辱罵親貴是個什麼罪名,你們自己看著辦,自到有司去領罰也就罷了。若是執意偏坦,少不得本夫人要進宮見一趟皇上請道旨意。」

  賈母心中暗暗叫苦,可王氏畢竟還是她的兒媳婦,為了賈家的面子,她還得求奉國夫人放過王氏這一回。剛顫微微的跪倒,便聽王氏忽然大叫道:「見皇上就見皇上,誰還怕了,我們家出了位娘娘,她如今最得皇上的寵愛,一但坐了胎,必是一宮主位……」

  奉國夫人聞言冷笑一聲,淡淡道:「元答應觸怒太后,已被貶為坤寧宮的宮女,賈王氏,不要再做那春秋大夢。」

  此言一出,如驚雷炸響在賈府上空,賈母頓時驚得跌倒在地,王氏更上驚心,大喊一聲:「不可能」便一個倒仰厥了過去。刑夫人還好些,王夫人素來藉著元春在宮之勢,對她處處排擠打壓,如今聽了這個消息,她心中竟有種難以名狀的暢快的感覺。鳳姐見賈母和王夫人雙雙跌倒,正忙著救她們,一進顧不上去想什麼。一個靠後站著的小丫頭子聽了這些話,趁人不注意,悄悄了退了出去,飛快的向梨香院跑去。

  賈母被扶到榻上,鴛鴦給她撫著前胸後背,幫著她順氣,好一陣子,賈母才緩過氣來,顫聲問道:「我的元春真的被降了位份?」

  奉國夫人冷冷一笑道:「若是賈太夫人覺得答應也是一種高貴的位份,那麼就是的,元答應被降了位份,如今只是坤寧宮裡的一名最底等的宮女。」

  賈母聞言心頭大慟,大哭道:「我可憐的元春呀……」

  刑夫人拔下髮簪狠狠紮了王夫人的人中,劇烈的疼痛和濃烈的頭油味將王夫人折騰醒了,她一醒過來就撲到賈母面前,大哭道:「老太太,這可如何是好,您要想法子幫幫元春呀!」

  賈母老淚縱橫,一時什麼都想不到。奉國夫人冷眼看著她們,黛玉雖小,卻也沒被剛才的陣仗嚇著,只靜靜站著,一言不發。正月十五赴過宮宴之後,紫葉將元春下藥加害黛玉之事對黛玉細細說了。黛玉本就對這個大姐姐沒有絲毫感情,又聽得她要害自己,自然是再不會認她是自己的大姐姐。如今聽了她被罰,也只在心裡歎一聲,天理昭昭為惡的必有惡報罷了。

  奉國夫人牽著黛玉的手,對賈母道:「賈太夫人府上有事,本夫人便不再打擾了,告辭。」說著便和黛玉昂然離去。

  賈府正堂上如今亂成一團,鳳姐又要照看賈母,又得顧著王夫人,一時竟是手忙腳亂,只偷空草草送了奉國夫人出門,便打發人去請老爺們來,速速商量對策。

  「雲姨,您怎麼知道我在賈府?」黛玉與奉國夫人同乘一輛車,窩在她的懷中輕聲問道。方才雲初只是給她看了賈敏的一件信物,並且賈敏當日也和黛玉提到過雲初,所以黛玉才會放心的跟著雲初離開賈府。

  雲初對別人冷,對黛玉可溫柔的多,她淡淡笑道:「是北靜小王爺水沐求我來接你的。太妃今日帶了斯麗兒去廟裡還願,一時回不來,沐兒又擔心你,所以特意央了我來接你。」

  黛玉聽了這話,撅起小嘴道:「原來臭木頭還想著要接玉兒,玉兒還以為他不管玉兒了呢。」

  雲初失笑道:「臭木頭?玉兒呀,天下大概也就你敢這麼叫。你可知道,沐兒是滿朝親貴裡脾氣最壞的一個。若是別人敢這麼叫他,早被他發配三千里了。」

  黛玉才不在意,只拉著雲初道:「雲姨,我們這裡去哪裡?是送玉兒回家麼?」黛玉坐在車裡,眨著眼睛問道。雲初卻只笑著,並不回答她。

  車身一震,黛玉往後一聳,緊接著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道:「玉兒,又說沐哥哥壞話,枉費沐哥哥擔心你,還特意去求了雲姨。」

  水沐的聲音自車外響起,黛玉驚呼一聲,便向那個聲音撲去,水沐抱著撲出來的黛玉,嚇得臉都發了白,忙道:「玉兒,怎生這麼淘氣,回頭摔著可怎麼好!」

  黛玉甜甜一笑道:「沐哥哥才不會讓玉兒摔著。」那滿心的信任讓水沐心頭一暖,緊緊抱著黛玉,水沐憐惜的問道:「玉兒,可是委屈了?」

  黛玉緊緊扒著水沐,像一個小無尾猴似的粘在他的身上,也不說話,只是閉著眼睛用心感受水沐的體溫和心跳,在賈家,她處處小心,雖然不到兩天,黛玉卻覺得像過了兩年。

  「姑娘在那賈家可是受了委屈,老太太一直用親情拘著姑娘,二太太明裡暗的刺著姑娘,還有她那個外甥女,一副目中無人的輕狂樣子,還問要教訓我們姑娘,還有那個寶玉,簡直是沒皮沒臉,姑娘明明討厭他討厭的要命,偏他還覺得自己是個香棒棒,總往姑娘這裡湊。害得姑娘很哭了幾場。」

  雪霏的口齒極其利落,不得別人反應過來,便已嘰嘰呱呱說了一大通。水沐聽了這些話,面色陰沉如寒冰,黛玉窩在他的懷中,明顯感受到這種情緒,不由抬起頭嘟著嘴抱怨道:「沐哥哥,不要變成大冰塊啦。」水沐嘴角牽動,微微一笑,也只有在他的面前,黛玉才能完全不必設防,做回一個與她年齡相符的天真小女孩。


第三十三章 攀富貴榮國府裡算計深

  「老太太,這信兒可是真的,咱們家大小姐真的被貶為宮女?」賈赦既喜又憂,喜得是王氏再不能仗著元春的勢欺壓於他,憂的是沒了宮裡的靠山,以後日子就難過了。

  賈母點了點頭,剛才她已命賈璉托了門路找了宮裡的太監,許了他好些銀子,那太監才透露了些消息。元春的確是被貶為宮女,只是這遭貶的原因卻又使得賈母心中存了一絲的希望,畢竟元春是因為得了皇上的寵愛遭妒忌才被貶的,只要聖眷不衰,元春便能有翻身之日,這可比犯了什麼錯被貶要強上許多。

  賈赦心中一涼,攤手道:「完了完了,原說家裡數大小姐生得最好,入了宮是必得聖寵的,如今竟然如此不小心謹慎,偏被貶了。這下完了,不指著大小姐能拉拔家裡,只要能不被她連累,便謝天謝地了。」

  王氏聽了這話,恨得咬牙道:「當日送元丫頭進宮,大老爺比誰都緊著上心,還特特找了忠順王爺,如今元春被發到皇后宮中當差,大老爺不說再去找王爺求情,求皇后娘娘復了元春的位份,反而說這種風涼話,元春被降了份位,於一大家子有何好處。」

  賈政愁眉苦臉,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當日裡他並不想送女兒入宮,無奈自老太太以下,賈赦,王夫人皆是一雙眼睛只盯著宮裡的富貴,由不得他不同意。如今元春被貶,他不過是個恩賞的四品員外郎,又能有什麼法子幫了去。

  賈母見了兩個兒子的情形,心中發涼,這樣的兩個人,如何頂得起國公府的生計。若要長長遠遠的保著這一份榮華富貴,少不得要想其他的法子。眼前最重要的是讓元春升了份位。於是緩緩開口道:「元丫頭被貶,並不是犯了什麼錯,原是因為得了皇上的寵幸,在宮裡遭了妒才會致此。」

  此言一出,賈赦臉上立刻愁色頓去,忙道:「原來如此,只要大姑娘坐了胎,還怕升不得位份麼,既是如此,咱們也不必太擔心,總歸是時日到了便行。」

  王夫人聽了這話,亦是一片歡喜替了滿天愁雲,忙忙的說道:「既是承了寵,那便好了。咱們娘娘素來靈巧可人,必是得了皇上的歡心才礙了後宮的眼,說起來,後宮的貴主兒那一個是好相與的,娘娘手裡又不寬綽,可得想個法子給娘娘送些銀錢進去,也好上下打點,若果是坐了胎,可不能再累著了。」

  賈母點頭道:「你說的很是。」

  賈赦一聽忙搶著道:「大小姐進宮,原給她帶了十萬兩銀子,家裡如今也不富裕,如何還拿得能那一大注銀子。」

  王夫人急道:「如何能不給,這宮裡上上下下那一處打點不到都不行,便是皇后娘娘那裡,多送上一些,也能讓咱們娘娘日子好過一些。娘娘好了,咱們這一大家子也有了靠山,素來大老爺也是以貴戚自居,如何能捨不得這一點子銀子。」

  賈赦被王夫人堵得說不出來,他在外面仗著元春在宮裡,也沒少做欺男霸女之事。因賈赦在場,刑夫人平素是不敢說話的,可見賈赦被王夫了堵了回來,心裡實在是捨不得銀子,便道:「二太太這話說原也在理,只是前年大姑娘進宮,家裡四下裡湊出十萬兩銀子,如今還拉著幾處虧空,那裡還有銀子給大姑娘使費。」刑夫人實在看不上王夫人一口一個「咱們娘娘」,不過就是個被皇上睡了的小宮女,也敢自稱娘娘,真真是可笑。後宮嬪妃為數不少,也沒見那個就懷了龍胎,偏就這元春就能坐上?

  王夫人急著看向賈母,軟著聲音問道:「老太太,咱們娘娘可是為了這一大家子才進的宮,您可得給她做主。」

  賈母四下掃視一周,見賈赦一心只想著錢,賈政一副漠然的樣子,刑夫人眼裡藏著妒忌與不甘,王夫人倒是真情流露,眼巴巴的盯著自己,彷彿自己就一座金人。再看鳳姐李紈,一個垂手肅立不語,全不似平時那般插科打混,一個形如槁木,不過是裹了一層綺羅。這偌大一家子,竟然沒有一個能主事的。

  賈母歎道:「元丫頭的事情是大事,我這裡能給元丫頭三萬銀子,大太太,你只出一萬罷了,二太太你出兩萬,湊六萬兩銀子給元丫頭遞進去。也好讓她打點。」

  王夫人一聽這話,立刻笑道:「可是老太太最疼咱們娘娘的。兒媳這就去辦。」

  賈赦聽不樂意了,上一次從官中出了十萬兩銀子,還不是從他的口袋裡掏出去的,他已是肉疼的直吸涼氣,如今要他拿出自己的私房,還不如一刀殺了他來得痛快。「老太太,兒子如何有這些銀子,兒子的俸銀有多少您也知道,她也比不得二太太,有豐厚的嫁妝和殷實的娘家,我們如何能拿得出這麼多來。」

  王夫人急道:「大哥往日裡買個丫頭都是八千一萬的花,如今有了正事,如何偏捨不得了,娘娘好了,還怕沒有銀錢進項。」

  賈政不耐煩的說道:「吵什麼,那是為了你的女兒,偏還如此斤斤計較,你若是有的,便送給元春,若是沒有便也罷了,偏在這裡吵的一家不得安生。」

  王氏被搶白的沒臉,只能狠狠的剜了一眼侍立在賈政身後的趙姨娘,強道:「咱們娘娘原是為了這一大家子……」

  賈赦搶過話頭道:「銀子我們卻是拿不出,不過我與王爺還有幾分交情,不如我這裡去求王爺,走走皇后娘娘的路子,保準比送銀子還管用。」

  王夫人還要再說話,賈政眼一瞪,大聲道:「好了,就依大哥。你休再多言。」賈母見兩個兒子已經達成一致,便不想再說什麼,只是讓鴛鴦去取了三萬兩銀子給了王夫人,只讓她去打點。

  從賈母的上房退出來,王夫人快走兩步跟上賈政,原想著和他商議商議,不料賈政掃她一眼,沉聲道:「還不去打點,跟著我做甚。」弄得王夫人好生沒臉。又見賈政臉色柔和下來,對趙姨娘道:「翠兒,今晚我歇在你房裡。」王夫人心下妒恨不已,咬著牙擰著帕子看著趙姨娘搖搖擺擺的同賈政去了她自己的屋子。

  回到自己的房中,王夫人心中憤憤難忍,隨意指了一事,將生得嬌俏媚人的金釧兒責打了一通,罵上數句狐媚子小妖婦,方才出一口惡氣。

  王夫人這些年來明暗裡也也存下極大一筆銀子,只是這些體已她要留給寶玉,這會子要拿出幾萬兩銀子,也是極肉疼的。想了一會兒,王夫人便讓彩雲去請薛家姨太太,她家是皇商,素來是極有銀錢的,想來借一些來使用,妹子必不會抹了自己的臉子。

  梨香院裡,薛姨媽對寶釵道:「釵兒,你宮裡的大姐姐被貶,只怕是你選秀的事她幫不上了。」

  寶釵卻道:「聽說大姐姐是承了寵才被貶的,有皇上的寵幸,大姐姐遲早會升了份位,若是咱們這會子幫一幫姨媽,姨媽焉能不念咱們的好兒,到時和姨媽說,選女兒入宮還能幫襯大姐姐,總比外人去爭寵來得強,姨媽必也是願意的。」

  薛姨太太歎道:「還是我的釵兒想得長遠。」

  寶釵又道:「姨媽必是要給大姐姐送寶物銀錢,咱們家又是皇商,若是尋兩個稀罕物事兒主動送去,姨媽必定高興。咱們如今在這府裡住著,全指著姨媽,可不能失了姨媽的歡心。」

  「釵兒說的是,只是咱們家比不得從前了,若是在以前,幾萬兩銀子只是小意思,只是如今……」

  寶釵咬牙道:「媽,咱們只把那枝白玉珊瑚和榴開百子的青玉插屏送過去吧,這兩樣東西算起來亦要一萬兩銀子,姨媽那裡也說得過去了。」

  薛姨太太歎了口氣道:「那原是想留給你做嫁妝的,如今也只好暫且如此,若日後你能得了富貴,也是值得的。」

  娘倆正說著話,便聽彩雲在外面叫道:「姨太太在家麼?」

  寶釵聞聲出門應道:「在,是彩雲姐姐麼,快請進來坐一坐。」

  彩雲進了門,行了個禮便道:「太太請姨太太寶姑娘過去說話。」

  寶釵心知是為元春之事,便笑道:「彩雲先去回太太,就說媽和我馬上就到。」

  彩雲自去回王夫人,寶釵同薛姨太太開了箱子,將白玉珊瑚和榴開百子的插屏取出來,命兩個小廝抬了向王夫人的院子行去。

  王夫人一見薛姨媽,便抹著眼淚道:「妹妹,你外甥女兒在宮裡可受苦了,她承了皇上的寵,遭了妒,竟被貶了份位。」

  薛姨太太拉著王夫人的手道;「姐姐萬萬不要傷心,大姑娘得了皇上的寵,原是好事,有朝一日坐了胎,還怕升不了位份。」

  寶釵上前親熱的挽了王夫人道:「姨媽,才在家裡整理箱籠,可巧找到一枝三尺高的白玉珊瑚和一座榴開百子的插屏,最是適合大姐姐用不過了。今兒特特給姨媽送來,請姨媽不要嫌棄。」

  王夫人喜出望外,忙摟著寶釵道:「我的兒,可見你是個最貼心的,你大姐姐若是好了,必不能忘了你。」

  寶釵粉臉微紅,點頭言道:「大姐姐原是一家子的指望,咱們不幫襯著又有誰來幫襯。只是咱們家不過是皇商,雖富卻不貴,也不能幫大姐姐更多。」

  王夫人急忙道:「我的兒,你有這心就比誰都強。那起子人雖說是一家子,卻還不如你這般曉事理。」

  寶釵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一事,便對王夫人道:「姨媽,聽說那林姑夫曾做過帝師,想來他說話在皇上那裡很有份量,若是他能為娘娘說上幾句話,怕不比什麼都強。」

  王夫人聽了這話,恨恨道:「快別提這個人,若不是他,咱們家裡早就富貴無雙,當年若不是他橫插一桿子,賈敏早就嫁到宮裡去,依著先太子的心,如今怕是連太后都能做得。」

  寶釵淺笑著對王夫人道:「姨媽,現在可不是計較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如今大姐姐的事最重要,那林姑夫遠在江南,一時也說不上話,可林妹妹在京裡呀,聽說還去了宮裡赴宴,想來是很得上面歡心的,若是她去為大姐姐求上一求,想來復個份位不是什麼難事。」

  王夫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忿忿道:「那林丫頭雖小,可性子卻硬,只怕是不能聽我的話。」

  薛姨太太聽這話忙道:「姐姐是這府裡的主事之人,又是那林丫頭的舅母,俗話說母舅大過天,她如何能不聽,何況她隻身一人在這裡,姐姐略用些手段,她還不就得由著姐姐拿捏。」

  王夫人恨恨道:「老太太極縱著那個丫頭,如今她又被奉國夫人接了去,若是還在府裡,自然是好辦。」

  寶釵接口道:「這有何難,趕明兒指著什麼事把她再接來也就是了。她原是個晚輩,長輩有事叫她,她如何敢不來。」

  王夫人想了想,也沒想出能有什麼事可以做借口去接黛玉,畢竟她剛走了還不到一日。現在打發人去接,讓人瞧著也不對勁兒。

  見王夫人擰眉,寶釵卻笑道:「姨媽可是忘記了,過幾日就是三妹妹的生日,只說是請她來姐妹們親香親香,想來她必是願意的。」

  王夫人正恨著趙姨娘,聽了這話,沉著臉道:「只能便宜那個丫頭了。下賤奴才肚子裡出來的,能有什麼好東西。若不是釵兒這話,再不與她這個體面的。」

  薛姨媽笑道:「姐姐何必生氣,不過是個妾生的,還不是由著姐姐拿捏,何況她生得又好,若是進了那家王府,亦能與姐姐帶來些好處。」

  王夫人點頭道:「妹妹這話也在理,素日裡我厭著她那個娘,很是不愛搭理她,不過三丫頭倒也是個曉事的,總也遠著趙姨娘,日後對她好些也就是了。」

  又說了一陣子閒話,薛家母女才辭了王夫人回梨香院去。路上,薛姨媽問道:「釵兒,你不是極看不上那個林丫頭,如何還讓給你姨媽出那種主意?

  薛寶釵淺淺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輕聲道:「媽不知道,那林丫頭可是塊寶。她家既富且貴,皇上和北靜王爺是她的師兄,這樣的人,咱們一定要利用起來,若是不被利用,就一定要毀了她!」


第三十四章 喜得孕鳳姐方知險噁心

  「王爺,那賈家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馮紫英一面摘下頭上的青紗面巾,一面對書房中的水沐大聲說道。

  水沐知道這馮紫英素來是個話癆,便一聲不吭,只等著他自己往下說。果然,馮紫英見水沐依舊看著書,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好摸摸鼻子繼續往下說道:「她們聽說元答應被貶為宮女,正想著法子要往宮裡送錢,還要找忠順王爺去皇后那裡求情,要復了元答應的身份。」

  水沐嗯了一聲,繼續看書,馮紫英小聲嘀咕道:「每次都是這樣,對我們就一句話不肯多說,偏見了玉兒姑娘就說起來沒完。」

  水沐眉毛一挑,狹長的鳳眼瞟著馮紫英,嘴角牽起一絲斜斜的笑意,冷冷道:「西山大營缺人了。」

  馮紫英一楞,心想,又關西山大營什麼事?忽而反應過來,忙跑到水沐面前,腆著臉陪笑道:「我的好王爺,可千萬別呀,您只吩咐下來,奴才水裡火裡萬死不辭。」西山大營是由和馮紫英最不對盤的,馮紫英的大哥馮南英統率,這馮南英最看不得馮紫英一天到晚吊兒啷當的樣子,總想把他拎回西山大營,好好磨磨他的性子,無奈馮紫英滑的如泥鰍一般,總是讓這個大哥捉不著他,不過他也最怕這個黑面神大哥,若是落到他的手裡,那不是一掉幾層皮能解決的,少不得要被操練下去半條命。如此馮紫英自然要狠狠討好水沐,免得被踢到西山大營,那馮紫英眼中的人間地獄。

  水沐哼一聲,眼光移回書上。馮紫英向來喜歡耍寶,假裝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又道:「奴才還打聽到,那薛寶釵給賈王氏出主意,讓她來找玉兒姑娘,讓玉兒姑娘為賈元春向求情。」

  馮紫英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見水沐那冷颼颼目光箭一般飛了過來,直讓他出了一身的白毛汗。馮紫英緊緊閉上嘴,偷眼看著水沐,見水沐太陽穴輕輕跳動,顯見得心裡很不高興。馮紫英想了想,也沒想出自己說錯了什麼,便又接著說道:「玉兒姑娘……」

  水沐忍無可忍,一把揪過馮紫英,貼在他臉上吼道:「玉兒也是你叫的!」他在這邊吃了半天的醋,那個闖禍的人還渾然不覺,真真是氣死他了。

  馮紫英被水沐吼得一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敢情鬧了半天,王爺竟然是在生這個氣。不怕死的咧嘴一笑,馮紫英忽然感覺這天竟是如此的月白風清,簡直讓人太舒服了。

  水沐臉上騰起可疑的紅雲,吼道:「有話快說,說完快滾。」

  馮紫英也不敢真的將水沐惹毛了,只得忍著笑道:「賈王氏要以給他們府裡三小姐過生日為由頭,請玉……啊不……請林姑娘過府,趁便要求林姑娘為賈元春在皇上面前求情,那薛寶釵最不是東西,居然說林姑娘既富且貴,若是林姑娘不能為她所用,她就要害了林姑娘的性命。」

  「啪」的一聲,水沐手中的玉桿湖筆被他捏成兩段,一抹暴戾的神色湧上他的眼睛,水沐沉聲重複道:「她要害了玉兒?」

  馮紫英自跟了水沐,就沒見過他如此暴怒過,立刻收起臉上嘻皮笑臉的神情,正色道:「是,奴才正是聽那母女二人這麼說的。」

  水沐怒極,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這個賤人有什麼手段,也敢來害我的玉兒。一個小小皇商,也敢如此放肆!紫英,一個時辰後我要看到所有關於薛家的資料。」

  馮紫英答應一聲,一抹身影如魚一般游入夜色,轉瞬便消失無蹤。

  水沐的眼睛又顯出了暗金色,他在書房里長身而立,凝視著漆黑的夜空,忽然冷冷道:「憑你是誰,也休想動玉兒一根頭髮。」

  黛玉正在自己家裡,開心的窩在雲初的懷中,聽她說著那些娘親年輕時候的事情。雲初顯見得極疼愛黛玉,只撿那些有趣的事情說與黛玉,至於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則是隻字不提。

  「雲姨,如何我們在江南那麼多年,你都不去看我們?」黛玉枕著雲初的腿,雲初的纖纖十指輕柔的穿過黛玉烏黑的青絲,黛玉閉著眼睛愜意的問道。

  雲初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如果不是為了黛玉,她不會出那間庵堂一步,自打她可憐的小女兒失蹤後,雲初一直陷於深深的自責之中,所以才帶髮修行,為的就是給那失蹤的女兒祈福,但願她不會有太多磨難,平平安安的過一生。

  這種傷心的往事,自己一個人承受就好,沒必要讓黛玉也跟著傷心。於是雲初便輕聲道:「雲姨發了願要帶髮修行,所以」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轉了下身子,便在雲初身邊睡著了。看著黛玉恬靜的睡容,雲初好似又看到賈敏一般。黛玉生得極像賈敏,比賈敏又多了幾分仙靈之氣,眉間那一抹淡淡的哀愁更是象絕了賈敏。如何這小小的孩子竟有那麼多的心事,便是在睡夢中,亦不能展開眉頭。輕撫著黛玉柔嫩的小臉,雲初心中暗道:「玉兒,雲姨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把你奪走。」無形當中,雲初把黛玉當成了她那失蹤的小女兒。

  次日一早,鳳姐被王夫人打發著早早來到林府,柳依一聽賈府又來人,不由得柳眉倒豎,怒道:「她們還有沒有個消停,姑娘才回家,她們便又來,不見不見,真真是煩死人。」

  春纖拉住柳依,笑道:「你這個暴炭脾氣也得改一改,這璉二奶奶人還不錯,對咱們姑娘也是真心實意,許是有什麼事,總是見她一見才是。反正這會兒子姑娘還睡著,咱們去見她也是一樣的。」

  柳依哼一聲,悶悶道:「要見你們去見,我是不愛見那賈府之人的。」

  大家都知道柳依的脾氣,也沒誰強要她去,只將她留在房裡,紫葉同春纖雪霏她們幾個到前面會客。

  鳳姐見黛玉並未出來,面色絲毫不變,紫葉客氣的問道:「姑娘睡得沉,還沒起來,不知二奶奶有什麼要緊的事,這樣急著來?」

  鳳姐知道這幾個丫頭對自家是不滿的,雖然有老太太護著,可黛玉在賈府住得仍然很不舒心,要不也不會幾次提出要回家了。因陪笑道:「昨兒林妹妹走了,老太太很是哭了一場,說是連嫡嫡親的外孫女兒也留不住,原是最親的親人,如何就生分成這樣了。」

  雪霏口齒最是伶俐,當即笑道:「說什麼生分不生分的,咱們姑娘自小也沒在老太太跟前住過一日,這話可說不著。若果老太太是心疼咱們姑娘的,如何偏由著那寶二爺來鬧我們姑娘,我們姑娘雖然年紀小,可也是我們太太親自教養的,最是懂禮守節,那寶二爺衝撞了姑娘,老太太一句話也不曾說過,反倒是樂見其成的樣子,難道咱們姑娘身份反比那寶二爺低,還得由著他不成。」

  鳳姐被搶白的臉色發紅,對於寶玉總是廝混於內緯,她也是極看不慣的。如今小小的年紀,都已知道去吃漂亮丫頭嘴上的胭脂,與丫頭們拉扯夾纏不清,這若是長大了,還不真的成個色中餓鬼。老太太的心思那麼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分明是想讓兩個玉兒親上做親,好承繼榮國公的血脈。只是老太太是長輩,她只能在心裡不滿,嘴上是斷斷不能說出來的。

  鳳姐苦笑道:「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原想著她們姑舅兄妹,理應更親近些才是。」

  紫葉淡淡道:「二奶奶這話說著不像,古訓便有男女七歲不同席,便是親兄妹亦是不行,何況是表兄妹。也許賈府規矩與別家不同,可我們林家世代以詩書傳家,再再容不下這種事的。」

  鳳姐心中發苦,她就知道,這林府不是這麼好進的,這不,來了這半天,正事一字還沒提,便被搶白了一通。而且紫葉雪霏說的字字有理,縱然她口才了得,卻也說一個字也反駁不了。

  王嬤嬤從外面走了進來,淡淡笑著說道:「你們這幾個丫頭越發沒有規矩了,二奶奶是客,如何竟這樣招呼?」又道鳳姐歉意的笑道:「二奶奶別見怪,她們幾個原是太太親自為小姐調教的,心裡眼裡只有小姐,倘有冒犯二奶奶的之處,還請二奶奶多多包涵。」

  鳳姐知道這王嬤嬤在林家地位極重,因而欠身笑道:「嬤嬤不必這麼說,她們原是一心護主,我只有讚的份,哪裡說得上冒犯呢。」

  因見眾人絕口不提鳳姐的來意,鳳姐只得主動說道:「後日是三妹妹的生日,太太想著林妹妹和姑娘們情份上是極好的,特意命我來請林妹妹,姐妹們也好在一起熱鬧熱鬧。」

  春纖嘴角勾起,嘲弄的一笑,輕道:「原來賈府果是與眾不同的,庶出的姑娘可以大張旗鼓的做生日,庶出的小爺卻連飯都吃不飽,真真是來了京城可漲了不少的見識。」

  鳳姐被春纖說的滿面羞紅,在王夫人的授意下,她也沒少做打壓趙姨娘母子的事,如今被人說到面上,她自己也覺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當日在家裡做姑娘時,她原也是極有善心的,只是嫁入賈家,被捲入那些子是是非非之中,一顆清清靜靜的女兒心,也蒙上厚厚的灰塵。

  王嬤嬤見鳳姐面上尷尬,便和緩的說道:「二奶奶,咱們小姐原在孝中,本不應參加這麼熱鬧的慶賀,到了三姑娘的生辰,我們小姐自當遣人送上禮物,只是參加卻不必了,沒得讓人說我們小姐不孝。」

  鳳姐很知道這個禮,她來之前也同王夫人講了,奈何王夫人硬逼著她來,她也沒有法子,只得過來碰這個必碰的釘子。如今這釘子也碰過了,她也可以向王夫人交差了。鳳姐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道:「這話我是傳過來了,去與不去都隨林妹妹,其實往年也不曾給三妹妹好好做過生日,偏今年不知太太是怎麼想的,又不是什麼整生日,卻巴巴兒要做。」

  紫葉是個心思極細的人,聽了鳳姐這話,便已起了警覺,知道這必是王夫人又生了什麼害姑娘的主意。心中感念鳳姐的提醒,便對鳳姐道:「多謝二奶奶,瞧著二奶奶氣色不大好,奴婢粗通醫術,可否讓奴婢給二奶奶診診脈?」

  鳳姐素來要強,什麼事都不肯落在人後,因此難免虧了氣血,信期亦是不准的,如今算來,已有四十多天不曾行經,她心裡也正疑惑著,聽了紫葉如此說,便笑道:「那就有勞紫葉姑娘了。」

  紫葉取過腕枕,細細一聽,先是微笑,後又皺起眉頭,鳳姐不知紫葉為何如此,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

  良久,紫葉對鳳姐道:「恭喜二奶奶,您有喜了。」

  鳳姐一聽這話,不由喜極而泣,她嫁入賈家快三年了,一直未有所出,為了此事,她沒少受委屈,賈璉也藉著子嗣為由,強要了她一個生得極好的陪嫁丫頭,那個丫頭原有了心上人,鳳姐也允了她年紀一到就放她嫁人的,如今被賈璉強佔了,那丫頭氣性大,一根白練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鳳姐為了這事,重病了一場,傷心了很久,便是到如今,與賈璉之間還仍是彆扭著。賈璉總拿出她無所出來刺她的心,如今有了喜,總算能真正在賈家站住腳了。

  看到紫葉的眼中有著淡淡的擔憂,鳳姐心中一緊,抓著紫葉問道:「紫葉姑娘,可是孩子有什麼不妥?」

  紫葉仔細打量著鳳姐身上,見她腰間的荷包很是精緻,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紫葉便道:「二奶奶,這荷包是誰送您的?」

  鳳姐奇道:「如何你便知道這是別人送的?」

  紫葉伸手將荷包摘了下來,用針挑開口將香料倒了出來,一一細細察看,不一會兒,便將一些細小的粉末撥到一旁,神色凝重的對鳳姐道:「這荷包二奶奶帶了多久?」

  鳳姐想也不想,便道:「這原是我嫁入賈府時二太太特意送的,我愛這荷包精巧,一直帶著,上個月卻不小心丟了,到前幾日二太太說她房裡的小丫頭撿到了,才又給了我。」

  紫葉長歎一聲,緩緩道:「二奶奶,看來二太太很不待見您。這此粉末是麝香末,您若不信,只隨便拿了出去到藥鋪子裡請人驗一驗。」鳳姐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氣血全無,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能這樣害我?她是我的親姑姑呀!」

  再想到自己三年不曾有身孕,只是這荷包丟了一個月,便有了身子,再不能不信的,只是她們原本是親姑侄,如何偏這樣害自己。

  王嬤嬤原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看多了這種事情,便淡淡道:「二奶奶,你終究是大房的媳婦,若是大房子嗣多了,來日分家產,二房裡便要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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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倍小心夫妻同心保胎兒

  鳳姐千恩萬謝的離了林府,路上便命人去請太醫。等回到賈府,太醫已經請了來,正在鳳姐的外房坐著喝茶,賈璉也被鳳姐打發人找了回來,在一旁坐陪。太醫伸手一試,便起身笑著恭喜賈璉道:「恭喜二爺,二奶奶這是有喜了。」

  賈璉聞言大喜,抓住太醫的手道:「可是真的?」

  太醫笑著拈著鬍子道:「確是有喜了,剛一個多月,這會子正是緊要的時候,二奶奶底子寒,千萬要小心保養才是。」

  賈璉忙點頭道:「多謝王太醫,請您開了方子,我這就親自去抓藥。」

  王太醫點點頭,坐到一旁開方子,鳳姐的丫頭平兒喜極泣道:「恭喜二爺奶奶,奶奶,總算是好了。」一語未畢,想起含恨自盡的姐妹,平兒忍不住落下淚來。

  賈璉只道平兒是歡喜的哭了,反而覺得平兒忠心,又見她如一枝梨花春帶雨,極是嬌俏可人,不禁心癢難耐,大家子裡的規矩,正房奶奶有了身子不能伺候爺,納個妾是再正常不過的。這平兒倒是個美人胚子,若是得了手,嬌妻美妾左擁右抱,豈不是快活死了。

  鳳姐一面命人去回老太太太太們,一面命人拿了紅綢子給房裡伺候的下人們做衣裳,賈璉滿面喜氣,自是無所不依。

  聽得鳳姐回來了,王夫人便安心坐等,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鳳姐來回稟,終是坐不住,便打發小丫頭子去鳳姐院子裡瞧瞧。小丫頭子去了不久便滿臉喜色的飛快跑回來,開心的回稟道:「回二太太,二奶奶有喜了,才請的太醫診的脈,這會子正打發人給屋子裡的下人們發紅布做衣服呢。」

  王夫人目光一跳,追問道:「是真的?二奶奶有身子了?」

  小丫頭子一派歡喜的回道:「真真的,老太太剛得了喜信兒,才往二奶奶房裡去了。」

  王夫人心中一沉,面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亦笑道:「可是好事兒,金釧兒,去將咱們極好的藥材補品取來,去瞧瞧鳳丫頭。」

  帶著一群丫環僕婦,王夫人浩浩蕩蕩來到鳳姐的院子,只見小小院子裡站滿了下人,有賈母的,有刑夫人的,就連寧府裡的尤氏和秦氏,亦帶著禮物巴巴兒趕了過來。王夫人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素日裡與寧府裡淡淡的,自己有什麼事也不見她們如此慇勤,偏這個侄女兒嫁過來時日不算長,便將上上下下的心全收攏了來,闔家上下誰不說一聲璉二奶奶能幹,自己反而退了一射之地。

  鳳姐寬了大衣裳,正依著太醫的話靠在引枕上,臉上溢滿了歡喜的笑容。賈母正坐在鳳姐身邊,拉著鳳姐的手親熱的說道:「鳳丫頭,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可不許再要強,你什麼都別管,只好生養著,想吃什麼只管告訴我,我讓人給你備上,還有璉兒,再不許慪你媳婦,素日裡你總氣她,如今她是雙身子,再不許的。」又對平兒笑道,「你這孩子也是好的,你主子坐了胎,你可要好生伺候著,萬不敢馬虎大意的。她吃的用的,都要小心。等你主子生產了,我好好賞你。」平兒微笑著跪下道:「伺候奶奶原是奴婢的本份,奴婢謹遵老太太的吩咐,萬萬不敢有絲毫疏漏。」賈母點頭笑道,「好,好!」

  刑夫人帶笑看著鳳姐,平日裡不喜鳳姐之心也去了大半,只親切的說道:「璉兒媳婦,你如今有了身子,也不能操勞,不如跟我過去,我也好時時照看著些。」

  鳳姐自嫁過來,刑夫人就沒這麼和氣的和她說過話,手撫著平坦的小腹,鳳姐心中一時感慨萬分,賈璉聽了卻過來說道:「回太太,太醫方才說了,媳婦的胎不穩,要絕對的靜養,再不敢讓她挪動的。」

  刑夫人眼中倒有幾分失望,可仍笑道:「既是這樣,那我每日裡過來也是一樣的。」在這種大家族裡,子嗣是最重要的,鳳姐有了身孕,對大房裡意義極大,所以刑夫人一改常態,對鳳姐也格外的寬容起來。

  王夫人聽了這些話,心中不是滋味,可她畢竟是鳳姐的親姑姑,又是叔婆,不能露出一點點異樣的神色來,只上前笑著拉鳳姐的手,鳳姐心中一跳,本能的一縮,王夫人一怔,鳳姐卻笑道:「可是坐了胎,身子也嬌了起來,只這一點點風,便也要打個冷顫。」

  王夫人的眼光在鳳姐身上溜了一圈,見她送的荷包不見了,心中頓時起疑,暗自猜測道:「莫不是這個丫頭發現了?」口中卻笑道:「可算是坐了胎,也不枉我日日裡為你誦經拜佛,剛好前兒才得了些好藥材,平兒拿去仔細做了給鳳丫頭補身子,如今可是一人吃兩人補,再再馬虎不得的。」

  金釧兒遞過一大包東西,平兒接了自去收了起來,準備慢慢做給鳳姐吃。賈母笑道:「咱們家自大姑娘入宮後,這是最大的喜事,二太太,如今鳳丫頭有了身子,可不能累著她。這陣子你先管起來,等鳳丫頭出了月子之後再讓她管。」

  王夫人心中雖然另有想法,可嘴上卻答應的痛快,利落的說道:「老太太說的是,如今鳳丫頭養胎是頭等大事,可不敢累著她。」

  眾人正說著熱鬧,薛家母女帶著個小丫環鶯兒搖搖擺擺的走了來,一進門薛寶釵說笑道:「恭喜鳳姐姐,賀喜鳳姐姐。」鳳姐因要小心養著,說話也不敢大聲,只淺淺笑道:「多謝寶妹妹。」

  薛姨媽上前仔細打量著鳳姐,看了一會兒才笑道:「鳳丫頭的氣色看著還好,剛好我們鋪子裡配了些養胎的成藥,原是要進給北靜王府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藥材,剛我打發他們送了一半過來,鳳丫頭你只管吃著,吃完了叫小丫頭子來拿就是了。」

  鳳姐自知了荷包的玄機,對薛姨太太也起了戒心,只笑道虛應道:「多謝姑媽費心了。」又對坐在一旁的賈母等人道:「我不過是有了身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如何敢勞老太太太太們這般費心,實實讓我心裡好生過意不去。」

  賈母笑道:「你這孩子怎麼也心重起來了,什麼都是別想,只好生養著,咱們每天過來瞧瞧,也只當是活動活動身子。你是雙身子,最怕思慮過多,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可不許想那些有的沒的。」

  鳳姐撲哧一笑,輕道:「看老祖宗說的,活活兒我就是一隻豬了。」這話引得大家也都笑了起來。笑畢,賈母見鳳姐有些倦意,便領著眾人離開鳳姐的院子,鳳姐總算才得了片刻的安寧。

  賈璉送走眾人,轉身回房道:「平兒,快將二太太送的好補品做了給你二奶奶補一補。」

  鳳姐臉色一白,輕輕欠起身子,對賈璉低聲道:「二爺,你且坐一下,平兒,去外面看著,可莫讓人近前聽了咱們的話。」

  平兒答應一聲,自去門口守著。鳳姐拉著賈璉的手,泣道:「二爺,你道我為何三年都不曾有身孕?」

  賈璉不解何意,只說道:「想來是緣份未到吧,如今你不是有了麼?」

  鳳姐搖了搖頭,擦擦淚,指著櫃子上一隻小小的木盒道:「那裡有一隻香荷包,是我素日裡一直帶著的,一個多月之前丟了,前幾天二太太才說她房裡的小丫頭子撿著了,又還了回來。今天去林妹妹家,她的丫頭極通醫理,看出我有了身子,又診出我身邊有大寒之物,我這才知道打我進門我那親姑姑就給我暗暗使了絆子,讓我做不得胎。那丫頭說了,這荷包裡放了麝香末和其他幾味香料,混在一起專讓婦人做不得胎。」

  賈璉面色大變,驚道:「這怎麼可能?她是你的親姑姑。」

  鳳姐冷笑一聲,輕道:「我原也不信,只是回來的路上打發興兒去了藥鋪子,藥鋪子裡的人也說這荷包會害人不能有孕。我這才不得不信。」

  賈璉額上滲出冷汗,這幾年他盼孩子都要盼瘋了,為了孩子沒少和鳳姐打饑荒,原當是鳳姐不能生,那知竟是有人早就下了黑手暗害他們夫妻。「好狠,你是她的親侄女兒,我也處處幫她做事,她何致於這樣害我們?」賈璉恨聲道。

  鳳姐冷笑一聲道:「她原只說我是她的內侄女,都姓王,很應該相互扶持著,我也聽進去了,處處以她為尊,卻把自己的婆婆靠後放了,那知在她心裡,我只是大房裡的兒媳婦,是將來要和她爭家產的人。怪道她既讓我管家,又處處防著我,那些鑰匙她也是把得緊緊的,從不讓我碰一下,這兩年家裡入不敷出,總是生著法子哄我拿自己的嫁妝填了進去,她自己卻一文都不出。我也傻,竟然沒看出來,還天真的以為總是一家人,嫁妝用了也就用了。現在想來,她都是成心騙我用盡嫁妝填這個坑,日後寶玉娶了親,她就能把我一腳踢開,讓寶玉媳婦輕輕鬆鬆的落個便宜。」

  賈璉沉默不語,只和鳳姐拉著手,心裡一陣後怕,出了滿身的冷汗。素日裡王氏也總是指著他做那些見不得人之事,而自己又是個好機變的,總覺得能從中撈些好處,也是樂此不疲。雖然從中也落了幾兩銀子,可是如今細想起來,若那些事捅破了,她王夫人素來是吃齋念佛,從未經過手的,自在是毫無關係,輕輕巧巧的便能脫了身,可自己卻樁樁件件都能坐實,來往的書信,銀錢等物事都是鐵證如山,就那些事情,只怕是殺頭都是夠的。

  鳳姐見賈璉面色慘白,忙道:「二爺,以往你我二人就是個傻子,被她指著當槍使,往後再不能夠了。如今我有了身子,咱們只好好憑良心行事,也算為這孩子積點福。二太太那裡,咱們要小心防著,再不與她出力氣。」

  賈璉斜坐在鳳姐身邊,摟了她道:「你說的很是,咱們日後再不做那些子見不得人之事,你什麼都別想,只好生養著,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才是正經。你放心,她這樣害我們,我必不能放過她,日後我明面上還是會幫她做事,只是事事我都會留上一份證據,必要將她扯了進來,將我自己撇清了,日後一總算帳的時候,我必要與你,與咱們的孩子出這口惡氣。」

  夫妻二人議定,又把平兒叫了進來,與平兒細細說了,平兒是鳳姐最信任之人,她對鳳姐亦是滿腔的赤誠,再無半點二心,聽得王夫人用這種卑鄙手段加害鳳姐,平兒亦是氣得罵道:「只道二太太是個佛爺,那知竟如此惡毒,奶奶還是她的親侄女,她都能下這般黑手,怪到這些年府裡出沒見誰傳出喜信兒,趙姨娘有了三姑娘,那還是在二太太生寶二爺的月子裡。」鳳姐賈璉點點頭,鳳姐又道:「平兒,回頭你送些東西給趙姨娘,這幾年我沒少為難她,你只悄悄的去替我陪個不是,二太太這麼防著,她還能得了環哥兒,想來也是個有本事的。」

  平兒答應著,自去收拾給趙姨娘的東西,在箱子裡看到王氏送來的補品,平兒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將那包藥材丟到火盆裡。

  賈璉卻飛快升手搶了出來,撲滅上面的火星子,冷冷道:「這是證據,可不能一燒了事。」

  鳳姐卻輕道:「明面上送來的東西,她豈敢做手腳,只是日後她若給什麼衣裳料子香包丸藥之類的,可千萬小心,萬不能拿到我的跟前來。」

  平兒點頭應了,自此對鳳姐的衣食起居更是百倍上心,絕不肯假手於人,賈璉亦是找了個粗通藥理的小廝,但凡有人送東西來,總要先讓他看看聞聞有沒有摻了那些致人落胎的東西。在賈璉和平兒極小心的看護下,鳳姐總算是熬過了最危險的頭三個月,胎像穩了,她方敢在自己的小院子裡略略活動。

  王氏見鳳姐一直都沒有落胎,而她身上也一直帶著自己送的荷包,不由大感奇怪,又聽太醫說鳳姐這胎是個男胎,王氏更加著急,若是這孩子生了下來,必是要分了寶玉的家產,這讓她如何能夠忍受。這一日正在房中苦思銘想,定要想出個法子讓鳳姐小產。

  王氏正苦思銘想著,忽聽外面有人驚慌的叫道:「姐姐,救命呀!」


第三十六章 翻舊案薛氏兄妹齊遭殃

  王夫人聽得那聲音是妹妹薛氏的,忙迎了出去,一見薛姨太太,倒著實嚇了一大跳。這薛王氏雖說是守寡之人,平日裡卻也愛穿的花俏一些,滿頭珠翠向來是一絲不錯的,可眼前的薛王氏竟只穿著件家常淺灰綠色粗綢中衣,外面胡亂套了件秋香色對襟褙子,頭上的釵環七零八落,眼淚將面上撲的脂粉直衝出一道溝來,她一臉的蒼惶驚恐,一見到王夫人便一把攥住,驚慌的叫道:「姐姐,快救救蟠兒呀!」

  王夫人見院中的小丫頭們雖是垂著頭,可都偷眼看著,不由拉著薛王氏惱道:「有什麼事,偏這樣驚慌,那裡還有個大家樣子。」

  薛王氏青白的臉上漲的通紅,可這會兒她實在沒心思理這些事,只抓著王夫人道:「姐姐,你可要救救蟠兒,我們一家可就指著你了……」

  王夫人忙將薛姨太太拉到房中,把丫環們趕了出去,方沉著臉責問道:「出了什麼事?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誰不在看著我,你偏這樣給我沒臉。」

  薛姨太太顧不上解釋,只抓著王夫人哭道:「姐姐,你外甥給人抓到刑部大牢裡去了,都說那刑部大牢是閻王殿,我的蟠兒可怎麼辦呀……」

  王夫人大驚,忙問道:「妹妹,你先別哭,這可是怎麼一回事,你倒說說清楚。」

  薛姨太太一行哭一行說道:「蟠兒中午請人吃酒,正吃了一半,忽然有衙門裡的公人闖了進去,只說蟠兒打死了人,苦主告到刑部,刑部差役便將他鎖到大牢去了。姐姐呀,我只有蟠兒這一條根呀,你可千萬要救他!」

  「蟠兒什麼時候打死人的?這話打那兒說起,妹妹你先別急,可是差人去打聽了?不管怎麼說,先得拿銀子打點打點,那刑部大牢可不是好待的,蟠兒定是要吃些苦頭。」

  薛姨太只拉著王夫人不鬆手,哭道:「哥哥也不在京裡,我只有姐姐你一個親人,姐姐,你可要幫我……」

  王夫人心裡忽然覺得很煩燥,自那林黛玉入京會,她就沒有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女兒被貶,在家裡被老太太很給了幾次沒臉,鳳丫頭又懷了孩子,這一切,都是那林黛玉帶來的,真真是災星。因此上沒好氣的說道:「妹妹你就哭什麼,哭能把蟠兒哭回來?還不快收拾收拾,沒的讓人笑話。回頭我讓璉兒去打聽打聽,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蟠兒自進了京,倒也安分,許是有什麼誤會,說開了也就是了。」

  薛家是皇商,經商在行,可官面上的事情她們卻是兩眼一摸黑,什麼都不懂。聽了王夫人這麼說,又想著賈家何等富貴,若只賈家出面,薛蟠再不會有事的,因而薛姨太太稍稍定下心來,這才驚覺自己蓬頭垢面,驚呼一聲,羞了個滿臉通紅。

  「寶丫頭呢,她如何沒陪你一起過來。」王夫人這會兒想著寶釵來,訝異的問道。

  薛姨太太歎了口氣,說道:「家裡也沒個中用的人,蟠兒一被抓,寶丫頭怕鋪子裡的夥計趁亂生事,已去了鋪子裡看著。」

  王夫人聽了歎道:「可見寶丫頭是個懂事的。」

  恭姨太太點頭道:「正是,這千斤的擔子可就只落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姐妹倆說了幾句閒話,等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小丫頭便將賈璉請了來。賈璉垂手躬身道:「不知二太太喚侄兒來有何要緊之事?」

  王夫人坐正了身子,皺著眉對賈璉說道:「你薛姑媽家的表弟蟠兒不知何故被刑部的人抓了去,你去打聽打聽,問清楚是怎麼一回子事,再好好打點打點,莫讓你表弟吃了虧。」

  賈璉素來是消息靈通之人,剛才已得了這個消息,他比薛姨太太知道的還要多些。只是他故意裝出吃驚的樣子,瞪大眼睛問道:「如何有這種事?薛家表弟又得罪了什麼?如何驚動了刑部,那刑部之人可是個個吃人不吐骨頭,這可如何是好。」

  薛姨太太一聽這話,嚇得面無人色,忙奔過來拉著賈璉的手道:「好侄女婿,你表弟的性命可全在你手裡,你可一定要想法子救他。」

  賈璉輕輕推開薛姨太太的手,將她送回原位,淡淡說道:「雖然我身上有個五品同知的銜,可您也知道的,那不過是個虛銜,並沒什麼用處。若是尋常的官司,人家或許能賣我幾分面子,只是這刑部之事卻極為難辦。等閒官司刑部是不會過問的,如今是刑部出手,便干係極大,最難往外撈人的。素來聽說表弟很不檢點,很是得罪了不少人。這京城裡丟塊石頭也能砸著幾個世家子弟,那一個是好惹的,偏他還把那霸王脾氣帶了來,絲毫不肯收斂。如今還不知道惹到那路尊神,便是燒香,尋不到廟門也是枉然。」

  王夫人沉下臉怒道:「好歹他也是你媳婦的表弟,如何你竟這般說他,自家兄弟原就該相互幫襯著。不看僧面看佛面,蟠兒總還是咱們賈家的親戚。憑是誰,也不能平白無故的抓人。」

  賈璉垂著頭,嘴角牽起一絲嘲弄的笑,這會子倒想起親戚來了,鳳姐還是這位二太太的親侄女呢,還不是暗下黑手。況那薛蟠是個渾人,又總是仗著賈府裡的權勢作威作福,賈璉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這會兒不落井下石已算是不錯了,還想讓自己去搭門路救那薛大傻子,再是門也沒有的。

  薛姨太太聽賈璉這意思竟是想不管,忙道:「侄女婿,咱們不敢讓你白幫忙的,我雖是個婦道人家,可也知道打點官府是極不易的,我們薛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只是銀子還有一些,回頭就打發人送一萬兩銀子過來,只求侄女婿看在鳳丫頭的面子上,幫著打點打點,等我蟠兒出來了,我命他去給你磕頭道謝去。」

  王夫人聽薛姨太太一張口便是一萬銀子,心下暗道:果然是皇商家裡,再是有錢不過的,如今府里拉了不少的虧空,正沒處踅摸一注銀子,若是能得了這薛家的銀子,寶玉日後便能安安穩穩的享著這分富貴。

  賈璉也不是真不想管,他還想著捏王夫人的錯處,好出一口惡氣,於是便做出一副回心轉意的樣子,飛快說道:「姑媽有所不知,這刑部的趙郎官最是清廉,從來不收禮,且他又是個死心眼子,他若認準的事情,便死咬著不放,任誰說情都沒用的。我且去打聽打聽表弟因何被抓,若是無甚大事,將表弟弄出來卻也不算很難,就怕是表弟做下什麼事情,那便再無法可想的。」

  王夫人見賈璉聽到有一萬兩銀子便滿口答應下來,只當他是貪財,反而放下心來。也和緩了口氣說道:「你自去打聽著,憑他是誰,少不得也要買我們賈家幾分面子。」

  賈璉答應一聲便去了,王夫人見他走出院子,才對薛姨太太道:「妹妹,你也太心急了,如何一下子便許了他一萬兩銀子。」

  薛姨太太如何能不肉疼,只是事關兒子,再捨不得也要拿出來。她只得答道:「姐姐,這璉兒素來是個好機變的,你沒見他聽到有銀子便立刻換了一個人似的,滿口答應下來。如今我們娘兒幾個借住在這裡,大哥也不在京中,能靠的也只有姐姐的賈家。我們又都是婦道人家,這此外面的事情,總要有個爺來照應才是。」

  王夫人點點頭,理是這個理,只是眼看著那一萬兩銀子落到賈璉手中,她好生不甘心。

  正說著話,外面忽然又傳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叫聲:「太太,太太,可不得了啦,姑娘出事了……」

  薛姨太太一聽這是跟寶釵的丫環鶯兒的聲音,心裡咯登一下,搶步出門,看到鶯兒嘴角流著血絲,面頰腫的老高,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幾處,一頭烏髮被扯得如亂草一般。嚇得薛姨太太魂飛魄散,身子一軟,正倒在緊隨其後的王夫人身上。

  「你是……跟寶丫頭的?」王夫人看著眼前這七分像人三分像鬼的丫頭,遲疑的問道。

  鶯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嚷道:「二太太,可不得了,也不知從那裡冒出來一夥地痞流氓,生生砸了我們的鋪子,姑娘也被他們打了。」

  薛姨太太一聽說寶釵被打,痛的大哭道:「我的兒呀,你好命苦……」一語未畢,薛姨太太生生撅了過去。

  院子裡還有些小丫環們在,她們一面湧上前扶起薛姨太太,一面將耳朵豎的直直的,生怕露了一丁點兒消息。

  掐了人中刺了手指,折騰了好半天,薛姨太太長出一口氣,才醒了過來,一醒來便抱著王夫人放聲大哭道:「姐姐,我可怎麼辦呀!」

  王夫人的眉毛緊緊擰起,她本能的感覺到,這是有人在故意與薛家為難,可是這到底是誰做的,薛家進京也沒有多久,如何能惹下這樣的對頭?這會兒,王夫人有點後悔了,早知薛家會惹來如此的麻煩,倒不如不寫信讓她們進京來。

  薛姨太太深一腳淺一腳趕回梨香院,見院裡院外好些僕婦都在偷偷張望,她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去管,只急匆匆進了房間,挑開門簾,便看到薛寶釵正端坐在炕上,雖然她亦是面頰高高腫起,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可頭髮已梳的整整齊齊,被扯破的衣服也都換了下來。

  薛姨太太撲上前來,一把摟住寶釵,哭道:「我的兒,是什麼黑心爛肝的,竟然下這樣的黑手?」

  寶釵被薛姨太太一摟,疼的驚呼,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薛姨太太趕緊鬆手,拉起寶釵的袖子,只見那雪白膀子上有觸目驚心的紫青瘀痕。

  薛姨太太心疼的大哭,寶釵卻神色如常,反而勸薛姨太太道:「媽先別哭,先想法子把哥哥救出來,再細細察訪是什麼人來打到鋪子裡來搗亂,咱們不能白白吃了這個虧,總要討回來才是。」

  恭姨太太哭道:「如何去查,咱們在京裡也就你舅舅和姨媽這兩門親戚,你舅舅有個有能為的,偏又外放了。你姨媽到底是個婦道人家,什麼事也不能親自出面,總得要那些賈家子侄去辦,我的兒,你也看到了,這賈家裡那一個是省油的燈。今兒央著賈璉打探你哥哥的消息,他不情不願,媽只得許他一萬兩銀子,他這才去。」

  寶釵眸色深沉,低聲道:「我們得攀上更硬的靠山,這賈家,依女兒看,是靠不住的。姨媽雖然有心幫我們,可她也不能做了那個家的主。這些日子,那老太太雖然面上對我們親熱,可內裡冷得很,若是我們有什麼事,她必不會幫忙的。雖說大姐姐在宮裡,可到底身份低,只怕也幫不上什麼,總要另想個法子才是。」

  薛姨太太原也不是善謀略之人,聽了寶釵這話,猶猶豫豫的說道:「可是我們又能靠誰?你舅舅也不在京裡,咱們只是皇商,也進不了那些高門大戶,便是有心也無力呀。」

  寶釵卻胸有成竹的說道:「媽怎麼忘記了,那林家世代清貴,聽說皇上很是敬重林姑夫,我在一旁瞧著那林黛玉,她吃的用的無一不是貢上的精品,她一個小丫頭子,竟然有十數個丫環伺候著。若是靠上她們家,我們便能有機會見到皇上,以女兒的姿色,還怕皇上不動心麼。只要女兒能進了宮,咱們薛家就有了指望,到時看誰還敢欺負我們。」寶釵一廂情願想得很美,卻不知道今日她挨的這頓打,原因正是她想要算計林黛玉。

  薛姨太太素來認為女兒是極聰明極美麗的,聽了這話,忙應和道:「我的釵兒說的很是,只是我瞧著那林丫頭可不好相與,釵兒可是有了法子?」

  寶釵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才道:「如今先得見著那林丫頭才行。」

  薛姨太太點點頭,又皺起眉憂道:「你哥哥如今被下了大獄,可如何是好?」

  薛寶釵道:「媽不是央了璉二哥哥麼,先讓他打聽著,再求求姨丈,好歹咱們是賈家的親戚,真若出了什麼事,他們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回頭我去求那林黛玉,若是她肯在皇上面前為哥哥說幾句好話,想來哥哥必能沒事的。」

  薛姨太太遲疑道:「那個丫頭看著目下無塵,極清高的,她能幫咱們麼?」

  寶釵卻成竹在胸的說道:「她小小年紀,能懂什麼,我們只苦苦求她,我便不信打動不了她。」

  薛姨媽摩挲著寶釵,歎道:「我的兒,若你是個男兒身,媽也不用這樣苦掙苦熬。只恨你哥哥是個不爭氣的,偌大一份家業守都守住。」

  薛寶釵低下頭,她心裡如何能不怨,想她自小也是養尊處優,如何吃過這樣的苦頭,被幾個地痞扯住,那髒兮兮的手將自己的臉活生生打腫起來,衣服也被扯的七零八落,可恨那些掌櫃夥計們一見情勢不對,便都躲了起來,竟沒一個人來護住自己。若不是有官差經過,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只怕是清白都會被那幾個流氓毀了。可如今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將這事壓下去,免得帶累了平素的名聲。

  只是到底是什麼人來搗亂?平日裡該燒的香一處也沒落下呀?寶釵心中萬分疑惑。她再再想不到,這場禍事完全是由她的嘴惹出來的,膽敢算計林黛玉,她惹了兩個最不能惹的人卻不自知,薛蟠的入獄,她自己的挨打,全是這二人所為。


037雙護玉沐昊齊出手,救親兄寶釵跪黛玉

  賈璉去了刑部大牢,找了與他相熟的朋友一打聽,這才明白是薛蟠在金陵打死人的案子被翻了出來,那苦主竟然上了京,直接告到刑部衙門趙郎官處。趙郎官是窮苦人出身,先是投軍到北靜王麾下,身經百戰,立下赫赫戰功,皇上見他耿直不阿,鐵面無私,便派他掌管刑部,以正法紀。這趙郎官平生最恨官家子弟仗勢欺人,每遇平民與官家子弟相爭,必是要偏向著窮苦百姓,所以他一接了狀子便立刻發下緝捕文書,命人將薛蟠緝拿回刑部候審。

  賈璉想了想,當初薛蟠打死人,是王夫人讓府裡的清客以賈政的名義寫的信,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於是只在刑部裡虛晃了一圈,倒也使了點銀子,銀子確也是為薛蟠使的,只不過不是讓薛蟠在牢裡過的好一點,而是給了牢頭銀子,讓他吩咐人好好生教訓教訓薛蟠。在隔壁聽得薛蟠被打得哭爹喊娘,賈璉冷笑一聲,逕自回家去了。

  當日薛家姨太太送鳳姐安胎的丸藥,鳳姐悄悄使人送到紫葉處驗看,驗出的結果讓賈璉恨得雙目噴火,當時便要打上梨香院,只是被鳳姐死死的攔住了。原來那安胎藥裡竟含著禁藥密羅果,這藥來自海外,孕婦久服之下,會讓腹中胎兒變癡呆,日後生下來,也只是個傻子。而且這藥無色無味,便是宮中的太醫,也不一定驗的出來。自此,賈璉便將王夫人薛姨太太視若不共戴天的仇人,有了這樣好的機會,他如何能不好好利用。

  陰森慘淡的刑部大牢中,薛蟠被獄卒狠狠揍了一頓,一張臉腫得像隻豬頭,渾身上下全是鞭傷棍傷烙傷,還被鎖在牆腳邊上的馬桶把兒上,同牢的犯人知道這是牢頭成心整治薛蟠,便一個個上前,尿了薛蟠一頭一臉。那惡臭的味道熏的薛蟠不住的嘔吐,直把苦膽都吐了出來,最後乾脆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公子,咱們按您的吩咐,把那薛家鋪子掀了,還把那薛家姑娘拖到街面上打了一頓,讓周圍不少人看了薛家的笑話。因公子有話,也沒敢就打死她,只是看著那丫頭雖小,倒也鎮定,咱們鬧成那樣,她竟絲毫不亂,只護著臉咬牙忍著,連哭鬧都不曾有,卻是讓人驚奇。」京城東郊山下的莊子裡,一個精悍的素服男子一改平日裡的憊懶之態,垂手肅立,神色恭敬的說道。

  「哦,那薛家丫頭還有這份鎮定?」一個背手而立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面上有一絲驚訝之色。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忠順王世子左昊。知道黛玉去了賈家,他怕黛玉受委屈,便命忠順府裡埋伏在賈家的細作嚴密監視賈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主子,因而薛家母女的話一個字不錯的被傳到了他的耳中。聽得她們算計黛玉,左昊如何能容忍。正命人去查薛家,他便聽說薛蟠被刑部的人鎖到了大牢裡。於是左昊便立刻派了人砸了薛家的鋪子,好出口惡氣,那知薛寶釵剛好去了鋪子裡,便連她一起順手打了。

  「公子,那呆霸王被拿到刑部去了,咱們當如何做?」那素服男子問道。

  「常五,這事咱們不用管了,刑部趙郎官是北王府的出身,想來北靜王亦是得了那薛家要算計林姑娘的消息,這才出的手。依他的性子,呆霸王離死也不遠了,咱們不用管了,你只看好了賈家,莫讓他們吵了林姑娘的清靜。」左昊提到黛玉,滿眼柔情,讓常五看了心中生歎,這世子什麼都好,偏這一條不好,竟是個死心眼子,除了那林御史家的千金,他再看不上任何姑娘。為著林姑娘,他甚至和老王爺反臉,直接撂下話來,說若是林姑娘有個好歹,他立刻以死相隨,直氣得老王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王爺再也不敢對林姑娘下手,生怕這牛心左性的獨子真得做下什麼事來。

  水沐的書房裡,馮紫英對正在讀兵書的水沐說道:「王爺,薛蟠已被趙大人抓了起來,後日便要過堂,估計判個秋決沒有問題。」

  水沐淡淡道:「這種欺男霸女之輩,原也是殺了還乾淨些。只是他現在還死不得,由他當個引子,將這四家身後的勢力引出來,這幾日你只盯緊了,看有哪些人在為薛蟠奔波,只由著他們折騰,你要做是的將所有的證據收集齊備,日後好一舉滅了四大家族。何況他們那般算計玉兒,若就讓他這麼死了,也太便宜了。」

  馮紫英點頭道:「如此,便得請趙大人緩著些判那呆霸王,這樣也好,讓那呆霸王在牢裡多受些罪,算是先替那馮淵討點利息。說起來這馮淵亦是姓馮,一筆總寫不出兩個馮字,我也很應該為他出把子力氣。」

  水沐知道馮紫英正事一說完就喜歡嘮叨廢話,便也不理他,由他說去,只看自己的書。果然馮紫英東扯葫蘆西扯瓢的說了一通廢話,才又一拍腦袋道:「老天,我怎麼把這事給忘記了。」

  見水沐沒有反應,馮紫英大聲道:「今兒還聽了一個消息,那薛家不知又得罪了什麼人,今兒竟被人砸了鋪子,那薛家小姐丫環剛巧在鋪子裡,也被人痛打一頓。」

  水沐眉一挑,抬頭看著馮紫英道:「少說廢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收了嘻皮笑臉的表情,馮紫英正色道:「小三兒告訴我,說是常五今天帶人去砸了薛家的鋪子,還把那薛姑娘拖到街面兒上打了一頓,可憐那如花似玉的姑娘,竟被他們鼻青臉腫,看著好不可憐。不過他們下手看著重,其實也都避開了要害,要不然,憑他們幾個的力氣,幾個薛姑娘也撐不住,早就打死了。」

  「常五?我記得他跟了忠順王世子,如此說來,砸薛家鋪子應該是左昊指使的。可是他為何要與薛家過不去?薛家是皇商,一向巴結著各家王府,尤其是對忠順府裡,更是百般計好,只是忠順府看不上薛家,並不理會他們罷了。可這也不能是左昊命人砸薛家鋪子的理由呀。」水沐想了想,問馮紫英道。

  馮紫英翻翻白眼,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左昊心裡只想著林姑娘,必會如王爺一般,在賈府裡安插些耳神心意,王爺能知道的,左世子自然也能打探到,任誰聽了那樣的算計,都不會善罷甘休的。想來左世子也如王爺一般,想慢慢玩那薛家,小火慢熬著味道才會好。只是這話他可沒膽子說,林姑娘便是王爺的逆鱗,萬萬提不得。

  見馮紫英那古怪的神色,水沐自然也猜的出來,只悶聲道:「還有事麼,沒事便下去吧。」

  馮紫英忙行過禮,偷笑著退了出去,出了書房,走上十數步,他才放聲大笑了出來,這王爺真真有趣,一碰到有關林姑娘的事情,那顆聰明的腦袋便要罷工了。

  想起黛玉,水沐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這一整天都忙著看有關薛家的卷宗,這會兒天都快黑了,也沒來得及去看看玉兒。想到這裡,水沐急忙站起身,往黛玉那裡去。

  黛玉正和紫葉趕著圍棋,春纖打外面忿忿的走了進來,氣鼓鼓的說道:「姑娘,那薛家姑娘這會兒正在門上,說要見您。」

  黛玉奇道:「她來做什麼?」在賈家雖與她見過幾面,可都不怎麼愉快,黛玉打心眼裡不喜歡這精於心計的姑娘。

  雪霏嘴快,搶著說道:「姑娘不知道,今兒那薛家的呆霸王薛蟠犯了命案,被刑部的人鎖了去,她們家的鋪子也被人砸了,這會子跑了來,必是想求姑娘救那薛大傻子。」

  黛玉笑道:「這卻奇了,我一個女孩兒家家的,如何有那種本事去救人?放著外祖母家不求,卻來找我,真真是捨本逐末。」

  紫葉笑道:「雖是姑娘說的有道理,只怕是在外人眼中,姑娘是通著天的,帝師千金,當今皇上的妹師,誰還能尊貴過姑娘?」

  黛玉皺眉歎氣道:「這些子虛名又有什麼用,我情願什麼都不要,只要和爹爹娘親好好兒在一起。」提到娘親,黛玉的眼圈又紅了。

  春纖白了紫葉一眼,忙摟住黛玉道:「我的好姑娘,可別再想這些了,王爺若是知道我們沒伺候好,害姑娘又哭了,指不定怎麼整我們呢,求姑娘個恩典,賞我們個笑臉吧。」

  黛玉微展眉頭,輕聲道:「不管怎麼說過府是客,且將那薛姑娘請進來說清楚的好。」

  柳依鼓著嘴道:「我們去告訴她也便是了,姑娘何必親自見她。」

  黛玉淺淺道:「林家素以詩禮傳家,那有訪客拒之門外的道理。縱然不能幫她,也要當面和她說清楚。」

  這話落在正舉步進門的水沐耳中,他笑道:「玉兒,很不用那個薛家之人,沐哥哥幫你打發了就是。」

  黛玉抬頭見是水沐,輕笑道:「沐哥哥,人家可是來求我林家呢,你憑什麼出面打發她?這會子她若是在林家看到你,只不定會傳出什麼樣的話呢。」

  水沐被黛玉堵的一滯,他素來以黛玉的保護者自居,什麼事都為黛玉想到妥妥貼貼,如今猛然被黛玉這麼一堵,才想起來自己實在是沒名沒份,確是不好在大晚上的出現在林府裡。

  「呃……那好吧,玉兒,這個薛姑娘很是個利害角色,你可要小心應付她。那薛蟠在金陵強買一個小丫頭,將另一個買主活活打死,如今苦主告到刑部,刑部才去抓的人,玉兒你可千萬別信那薛寶釵的強辯之辭。」口上雖然說讓黛玉自己去見薛寶釵,可水沐還是不放心,忙簡單的將事情告訴黛玉,好讓黛玉心裡有數。

  黛玉聞言,擰眉正色道:「沐哥哥放心,玉兒不會心軟的。」

  水沐點點頭,讓雪霏和紫葉陪著黛玉出去見寶釵,他自己則悄悄跟在後面,去了偏廳後面的看黛玉如何應對。

  薛寶釵在門上站了有小半個時辰,裡面才有僕婦出來道:「薛姑娘,我們小姐請你到偏廳相見。」

  寶釵心恨黛玉這般晾著自己,又聽說是在偏廳見自己,心中很是忿忿不平,想她家雖說是富而不貴,可到底也是皇商出身,那些王府裡不待見她們也就罷了,這林家又不是什麼王侯之家,不過就是正二品的御史,憑什麼也這般托大。寶釵心中暗恨,可面上絲毫不露聲色,畢竟是有求於人,這會兒黛玉便是要在柴房裡見她,她也只得去的。

  一路行來,雖是夜色裡看得不真切,寶釵心中亦是暗驚這林府的清雅高貴。到了偏廳,寶釵見黛玉並未等在裡面,僕婦讓了座,便有才留頭的小丫頭送上香茶,然後垂手站在一側,一句話也不多說,舉止間極有進退,比之賈府裡的小丫頭規矩太多了。

  寶釵端起茶,撇開浮沫輕輕吸了一口,只覺得齒頰留香,竟是她從沒喝過的好茶。這林家竟然如此富貴,寶釵思極此處,更恨。

  一盞茶飲盡,黛玉才在紫葉雪霏柳依紫鵑的陪伴下走了進來。寶釵一見黛玉,忙起身上前,哀哀的說道:「林妹妹,姐姐今兒來求你了。」說著便雙膝跪倒在地上。

  黛玉不防寶釵來這一手,被她唬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正靠在紫葉身上,紫葉扶了黛玉,一手在背後輕輕給黛玉順了氣,黛玉緩了緩,才道:「薛姑娘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如何要跪在這裡?」

  寶釵跪在黛玉面前,泣道:「林妹妹,姐姐家裡被惡人陷害,鋪子被人砸了,哥哥也被抓進大牢裡,我們四處求告無門,只有求到林妹妹你這裡,求林妹妹幫幫我們。」

  黛玉看著寶釵跪在那裡,竟是有脅迫之意,當下冷了臉道:「柳依,把薛姑娘扶起來,沒得讓人說我們林家沒有規矩。」

  柳依答應一聲上前將寶釵強拉了起來,那柳依身上功夫極好,寶釵如何擰得過她,只得被拉了起來,按倒在椅子上。

  雪霏不等寶釵再度開口,便涼涼的說道:「薛姑娘,我們小姐是獨生女兒,可沒什麼姐姐妹妹,請薛姑娘不要混叫。」

  寶釵眼色一跳,她原就是來拉關係的,自然是怎麼親近怎麼叫,再想不到這林家丫環都敢這麼給自己沒臉的。只得訕訕道:「是,原是我高攀了。」又側身對黛玉道:「林姑娘,素來聽說當今皇上最是敬重林姑夫,對林姑娘亦是關愛有加。求林姑娘在皇下面前為哥哥開脫幾句,我哥哥原是被人陷害的,並沒有犯事,皇上放了我哥哥。」

  黛玉聽了這話,淡淡道:「薛姑娘,這頭一層,家父雖為帝師,可從不以權謀私,憑著一點子情份向皇上要求什麼,第二層,黛玉只是個姑娘家,素來清清白白的在家守孝,薛姑娘說皇上對黛玉關愛有加,豈不是有意陷皇上於不義,毀壞黛玉的名節。第三層,薛姑娘的哥哥在金陵強買奴僕,打死了另一個買主,這事情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聽說過,只不知薛姑娘的哥哥無辜在何處?」

  寶釵被黛玉頂得說不出話來,撲倒黛玉面前跪地仰頭泣道:「林姑娘,求你看在姨媽的面子上,好歹幫幫我們,薛家就哥哥這一條根,大家都是親戚,林姑娘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呀!」

  黛玉這會兒才看清寶釵的樣子,直被她嚇了一大跳。大晚上的本就沒有白日裡光線好,寶釵穿著一身淡青的衣服,面上又是青紫著,在燭光裡竟有幾分嚇人的猙獰。黛玉自出生以來也沒見過這種樣子,只嚇得拍著胸口對紫葉輕道:「紫葉姐姐,我心口好悶。」

  紫葉忙扶過黛玉的手腕,一診便知黛玉是受了驚嚇,忙從隨身的絲袋裡取出一丸藥,用水化開了給黛玉服下。黛玉用了藥之後,臉色才和緩了些。

  紫鵑到了林府數日,見黛玉對下人極和氣,渾不似賈家主子那般,高興時還好,不高興時非打即罵,挨罰亦是尋常之事。林家又是上下一心,萬事皆以為主子好為準繩,色色事情都是極周到的想到頭裡去。她原就是個忠厚之人,黛玉身邊的丫環們也不因為她是賈府送的而排擠她,反而對她極好,不幾日便處得如同親姐妹一般。因此紫鵑便一心想著黛玉,不再將賈家放在心上。

  見黛玉被寶釵嚇著了,紫鵑忙上前擋住黛玉的視線,對寶釵道:「寶姑娘,我們姑娘原只是大家閨秀,素日裡只是為太太守孝,你如何拿這種事情來煩我們姑娘,論理,寶姑娘是二太太的外甥女兒,便是要求,也不當求到這裡來。何況這大晚上的,寶姑娘這樣打扮便到我們府上,驚嚇著姑娘,可算什麼事。」

  寶釵聽到紫鵑這說自己,立時氣不打一處來,她站起身沉著臉道:「紫鵑,你原是賈家的丫頭,如何能這樣和主子說話。主子做什麼,也是你做奴才的可以多嘴的。」

  紫鵑淡淡道:「我原是賈家的丫頭,老太太將我送給姑娘,便是林家的人,紫鵑愚笨,卻不知薛家姑娘何時成了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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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生毒計香菱頂罪苦喜有孕賈府慶賀忙

  眾丫頭聽平日裡極少說話甚是沉靜的紫鵑竟有如此口才,且又不卑不亢應對有據,直堵的薛寶釵無話可說。不由對她另眼相看,只有這樣的紫鵑,才配留在她們的姑娘身邊。

  寶釵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硬是忍下這口氣,繼續哀求黛玉道:「林姑娘,求你救救我哥哥,只不過是要你和皇上說句話,也費不著什麼事,你何必如此絕情。」

  黛玉定了定神,淡淡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令兄有罪無罪你心裡清楚的很,薛姑娘不必強人所難。」

  薛寶釵定定的看著黛玉,一字一字問道:「你果真不救?」

  黛玉沉聲乾脆的說道:「不救。」

  薛寶釵狠狠的瞪著黛玉,恨聲道:「好,算我看錯你了,那府裡都說姑太太為人最是善良,你又極似姑太太,看來全是騙人的鬼話。」

  黛玉臉一沉,揚聲道:「先母如何由不得你一個小輩評說,黛玉行事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心,為人如何你也沒有資格品評。柳依,送客。雪雁,打水洗地。」

  薛寶釵想不到黛玉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堅決,臉色頓時灰白下來,黛玉不肯幫她救人,她還能去求誰?

  柳依可不管寶釵怎麼想,半拉半架著把她拖出門,直丟到角門上薛家的車子裡,然後轉身進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寶釵坐在車裡,挑起簾子恨恨的看著林府,心中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她若能青雲直上,必要這林黛玉萬劫不復。

  水沐自偏廳後轉了出來,笑著看著黛玉道:「玉兒,你真是長大了,再想不到你柔柔弱弱的卻有這樣的氣勢,做得好,對這種人就要乾脆利落。」

  那知黛玉卻撲上前抓著水沐的衣服,全沒了剛才的鎮定自若,反而嗚嗚哭道:「她提到娘親,玉兒心裡好難過。」

  水沐忙攬了黛玉,哄了好一通,讓才黛玉抽抽噎噎的停了下來,兩隻眼睛早已哭得紅了,仰著頭看向水沐,倒極似一隻小兔子。

  寶釵無功而返,回到梨香院裡,薛姨太太正眼巴巴的盼著她。寶釵雙肩垮了下來,對薛姨太太無力的說道:「那林丫頭不肯幫忙。」

  薛姨太太放聲大哭,左一聲我的兒右一聲我的兒,直哭得天昏地暗,寶釵在一旁陪著哭,嚇得鶯兒和香菱躲到一旁,再不敢靠前的。尤其是香菱,因薛蟠是為了強買她才打死的馮淵,更是縮在角落裡,大氣不敢出,只默默的垂淚。

  薛姨太太哭了一陣子,哭乏了,一抬眼看到角落裡縮著的香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香菱哭罵道:「你個喪門星,小蕩婦,狐媚子,都是你害了蟠兒,我……我……我先打死你!」說著起身如瘋子一般撲向香菱。

  香菱早就嚇傻了,呆呆的一動不敢動,任薛姨太太撲上前來。又抓又咬,薛姨太太的手爪雨點似的落到香菱身上,不一會兒香菱的衣服被抓撓的破敗不堪,露出白細的皮膚來。

  寶釵哭著撲上前,抓住薛姨太太道:「媽,你可別這樣,哥的命還指著她去救呀!」

  薛姨太太一聽這話,立刻停了手,只狠狠的攥住香菱,幾近瘋狂的叫道:「你還我蟠兒!」

  寶釵將薛姨太太扶起來,讓鶯兒給她打水重新梳洗了,冷笑著看向香菱,輕輕說道:「大爺把你買來,咱們亦是金奴銀婢的伺候著你,並沒把你當下人,如今大爺又為你吃了官司,你倒是說一說,如何把大爺救回來?」

  香菱渾身顫抖,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哭。寶釵恨恨的甩了她一記耳光,喝道:「你說呀!」

  香菱哪裡知道要怎麼做,只得拚命磕頭道:「奴婢聽姑娘的吩咐。」

  寶釵冷笑一下,說道:「好,既是聽我的,那你明天便去刑部喊冤,只說那馮淵才是強買之人,他對你欲行非禮,大爺為了救你才與他起了爭執,而你一時錯手,將那馮淵推倒在地,不想他就摔死了。」

  香菱瞪大眼睛望著寶釵,顫聲道:「不是這樣的。」

  寶釵眼一橫,喝道:「我說是就是,你若不這麼說,明天我就讓人牙子把你買到青樓去。」寶釵忽而語氣一轉,緩聲道:「你是女子,又是錯手殺了馮淵,如今的刑部趙郎官最是憐惜窮苦出身的人家,必不會重判你,到時咱們再使費些銀子贖你出來,只要你肯救大爺,日後少不得與你個姨娘做。」

  香菱嚇得幾欲昏倒,再不想這寶姑娘竟然這樣狠毒。平日裡看她是最和氣不過的,如今看來,那全是假象。香菱自小被人販子拐賣了數次,最怕的就是再次被賣,只得顫抖著身子應道:「奴婢聽姑娘的吩咐。」

  寶釵滿意的點了點頭,虛偽的笑道:「鶯兒,你服侍香菱姑娘好好梳洗歇了,明兒一早便陪她去刑部自首,換大爺出來。」

  薛姨太太聽了這話,滿面淚水的臉笑開了來,換上慈善的笑臉,走過來拍著香菱的手親熱的叫道:「我的兒,只要你救了大爺,便是做二房也是行的。」

  香菱嚇得縮了縮,垂著頭不敢說話。薛家母女自以為得計,定下心來,倒是安安穩穩的睡了,可憐香菱一夜垂淚,只哭得幾次背過氣去。

  坤寧宮後園角上的小破房子裡,元春撫著肚子,臉上溢滿了笑容。果真是蒼天在上,終是眷顧她的,那一夜春風數度,雖然皇上命不留種,可是自己就是有那麼好的運氣,到現在都不曾行經,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而且這幾日還有些噁心想嘔吐的感覺,這不是坐了胎,還能是什麼?只是眼下四處都是皇后的人,可如何保住這個孩子呢?元春苦思冥想,終於讓她想出一個法子來。

  太后素來有晨起到御花園散步的習慣。這一日元春自告奮勇,替了給皇后折花的小宮女,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去了御花園。裝模做樣的折了幾枝,聽著彷彿是太后一行人來了,元春便誇張的捂著胸口大聲嘔吐起來。這聲音自然是驚動了太后。她身邊的小太監趕緊跑上前喝斥道:「你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驚了太后娘娘的駕,還不快上前請罪。」  

  元春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直起身子,一張素面上半點脂粉也無,黃黃的一張小臉,看上去倒是很招人疼。緩步來到太后面前,元春跪下柔聲說道:「奴婢賈元春拜見太后娘娘,不知太后娘娘芳駕在此,驚了太后娘娘的駕,求娘娘……呃……」元春話沒說完,便又捂起嘴,吐了起來。

  這會兒誰還看不出賈元春這樣子像是有了身子,皇后陪在太后身側,兩道怨恨的目光直刺元春,暗恨自己對元春下手太輕,竟然讓她鑽了空子。太后卻是滿臉喜色,命人小心扶起元春,和氣的問道:「賈元春,你可是有了身孕?」

  元春含羞低頭,輕聲道:「自那日伺候了皇上,奴婢身上的一直沒來。」

  太后大喜,一疊聲的叫著宣太醫,又命人小心的伺候著元春坐到一旁,自己也不散步了,只定定看著元春的肚子,似乎那裡立刻就要跑出個小娃娃來。

  不多時太醫便急匆匆跑了過來,元春一見是與自己家頗為交好的王太醫,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她一直擔心來的若是皇后的心腹,自己的命運便難測了。

  王太醫跪下請了安,太后緊張的說道:「王太醫,你快與這賈元春看一看,看她可是真的有了身孕。」

  王太醫上前一搭脈,便鬆開手跪下笑著對太后道:「恭喜太后賀喜太后,果然是懷了身孕。」

  太后喜得雙淚直流,上前拉著元春的手道:「好孩子,你可好生將養,這可是皇上頭一個孩子。來人,傳哀家懿旨,封賈元春為元貴人,賜居鳳藻宮儀蘭殿。」

  一眾宮人全都用艷羨的目光看著元春,元春亦是喜得滿臉紅暈,起身便要跪下謝恩,那知太后竟然親自伸手攔住她,無比和藹的說道:「元貴人,你是雙身子,生產之前都不必行跪拜之禮。」

  皇后恨得心裡如同火在燒,可面上還要做出大方得體的神情來,款款上前拉了元春的手笑道:「元妹妹真是好福氣,再不想一夜便坐了胎,異日誕下龍兒,前程無可限量呀。」

  與皇后同時進宮的周貴妃酸溜溜的說道:「果然是皇后娘娘,再賢慧不過的,早早兒將元貴人接到宮中,日後這孩子生下來,少不得要與皇后娘娘多親近親近。」聽了周貴妃這話,皇后心裡如同吃了黃連一般,有苦說不出。

  而元春這些日子受盡的皇后的折磨,心裡早就恨皇后入骨,聽了這話,竟仗著腹中塊肉,抬頭嫵媚一笑,掃視著一眾妃嬪,輕道:「奴婢這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若不是皇后娘娘的福澤,奴婢如何能有了身子。說起來奴婢很應該給皇后娘行個禮……」

  「可不敢當,元妹妹如今貴重著,本宮那能受你的禮。」皇后搶過話頭說道,心中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同樣是一夜恩寵,偏這元春就能有了身子,而自己又大意了,也不曾細察,竟讓她在太后眼前冒了出來,這會子再下手也遲了,只能另尋他法。

  太后浸淫宮中多年,如何能不曉.得後宮嬪妃們的這點小心思,只是現在元春腹中的胎兒最重要,任是誰想害這孩子,她都不能輕饒了去。太后鳳眼一掃,對眾妃嬪道:「元貴人有了身子,是宮中的大喜事,你們誰若是敢動些不該動的心思,哀家必要重罰不殆。」

  眾妃嬪忙跪下稱是,獨元春一人坐著,此時,元春心中志得意滿,頓覺那日便是再受些苦,也是值了。

  太后命她身邊的李公公飛跑去告訴皇上,說是賈元春懷了身孕,已經封了貴人。並要皇帝通告朝臣,大肆慶祝一番。

  水靖一聽說元春懷了身孕,頓時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強笑著對李公公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太后,朕晚上就過去。」李公公見皇帝並無喜悅之色,心中卻有幾分驚訝,如今皇帝也二十大多了,便在民間,也早該有了孩子,如今他膝下空虛,聽了後宮有人坐胎卻不喜,這著實古怪。只是身處皇宮之中,多看少說方是保命之道,所以李公公只告退了,並沒有將皇帝的反應告訴任何人。

  李公公一走,水靖便揪起齊勝道:「這是怎麼回事?」

  齊勝苦著臉道:「皇上,那是宮裡的老法子,百試百靈的,再不想竟在賈元春身上失了靈。」

  水靖壓低聲音怒道:「如今太后擺明了要保賈元春,難道還由著她混淆皇家血統不成。」

  齊勝重重歎了口氣,跪下道:「奴才辦事不力,請皇上責罰。」

  水靖一把扯起齊勝,煩燥的說道:「罰你做什麼,這孩子還有七八個月才能生下來,朕不如去和太妃她們商量商量,總能有個萬全之策。」

  齊勝點頭道:「這幾年宮裡也有人懷孕,可皇后娘娘放過哪一個了,何況這元貴人早就招了皇后的恨,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能撐下來,還把懷孕的消息捅到太后那裡去,這個女子真不可小覷。」

  水靖面色陰沉,這賈元春竟然懷了孕,實在是打亂了他的計劃,如今只有相機應變,見招拆招了。

  散朝之時齊勝向大臣們宣佈賈元春懷了身孕,被封為貴人的消息,恰如一滴冷不落入了滾油鍋中,朝堂上有人暗恨,有人明喜,有人眼睛滴溜溜亂轉,觀察著朝局的走向。原本站在最後面的賈政則被一眾大臣團團圍住,賀喜聲響成一片,賈政那平日平靜的臉上也掛起了興奮的笑容,那是他的女兒,果然是個爭氣的。賈赦因襲了爵,所以站得靠前些,這會正腆著肚子,一臉的趾高氣揚,彷彿那元春是他的女兒,他已然穩穩.的做了國丈,他的周圍也圍滿了人,一個個諂媚的笑著,討好著……

  忠順王重重冷哼一聲,心底裡恨得不行,賈赦此時得意忘形,也不似往常那樣巴結著忠順王,只裝做聽不到,仍接受眾官恭賀,那張鬍子一大把的臉上,亦泛著興奮的油光。

  忠順王怒極,正要發作,他身邊一個官員卻壓低聲音道:「王爺息怒,便是生下孩子又如何?總越不過皇后去,我朝規矩,凡四妃以下,皆不得撫養自己的孩子,這孩子便是生下來也得算在娘娘名下。如此一來,只當是她替娘娘生了個孩子。這如何可惱?」

  忠順王爺聞言這才轉怒為喜,大步上前朗聲笑道:「好啊,果真是天大的喜事,賈大人,本王還要多謝你生了個好女兒,為皇后娘娘分憂。」

  賈政聽了這話,面色一白,忙陪笑道:「為娘娘分憂原是做奴才的本份,不敢承王爺一個『謝』字。」

  忠順王聽這話順耳,便拍拍賈政笑道:「好說好說,賈大人,得空了去本王府上坐坐,喝個酒聽個曲兒,一道樂呵樂呵。」  

  賈政忙躬身應了,目送忠順王離開,才發覺背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出了金殿,賈政忙叫過長隨李十兒,命他飛馬回家,向老太太太太們報喜,並讓她們按品大妝,到宮裡謝恩。

  李十兒將喜訊傳回賈家,榮寧二府裡頓時歡聲一片。賈母喜極而泣,連聲叫道:「鴛鴦,快快來與我更衣,這就去宮裡謝恩。」

  賈王氏志得意滿,臉上堆滿矜持的笑,腰板也比平時挺的直,看著穿梭往來的下人們,心裡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尊貴感。她自嫁到賈家,便一直做小伏低,苦掙苦熬了十幾年,今天總算是有了出頭之日,待元春一朝分娩後,她便是皇子的外祖母,那將是何等尊貴榮耀。

  刑夫人心中發苦,面上還得恭維著王夫人,王夫人自此更是越發看不起刑夫人,在心裡徑把她劃到下人那一撥去了。鳳姐因有身子,不便過來,也命平兒送來重重和一份賀禮,看在這些賀禮份上,王夫人才沒有去挑鳳姐的禮,讓她得了一陣子的清靜。

  探春早早的跑了過來,如穿花蝴蝶一般圍著賈母王夫人,不停的奉承著,直逗得二人哈哈大笑,王夫人喜從心生,看探春也覺得順眼了許多,竟拉著她的手親親熱熱的說了幾句話兒,喜得探春只覺得自己也是那嫡出的,從此更是死心踏地的聽王夫人的話。

  趙姨娘心中發苦,只摟了賈環躲在背人處偷偷的哭,如今元春升了位份,閤家都要看王夫人的眼色行事,她的日子將越發艱難了。她自己也還無所謂,原也是個苦出身,再苦些也不怕,只是賈環是這府裡的正經主子,卻被王夫人壓制的連個有頭臉的丫環也不如,日後他可怎麼辦,怎麼還能有出頭之日。

  薛家母女聞訊,飛也似的趕了過來,那奉承話如流水般倒了出來,把賈母王夫人元春直誇的天上沒有地下罕見,直灌得她們暈頭轉向,簡直找不到東南西北,不知不覺中便糊里糊塗的答應了她們的要求,同意讓寶釵陪著她們一道去宮裡謝恩。

039蓄心機寶釵奉重禮仗人勢刁僕欺逞威風

  賈母王夫人等人俱是按品大妝,上了車轎往宮去謝恩道喜。王夫人坐在轎中,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如今元春坐了胎,她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再不用陪低做小,看人眼色了。老太太算什麼,她可是娘娘的親娘,皇子的外祖母,還是她的元春爭氣,很給她掙了臉面。日後自己少不得能被封個一品誥命,想到這些,王夫人得意的笑出聲來。

  只是王夫人還嫌這得意之情無處抒發,便想起了黛玉,想起已經去世的賈敏。這娘兒倆一樣的狐媚子,很應該叫她們來看看自己如今的威風氣派。又想著林家極有錢,依上次那個丫頭出手的闊綽,這次必然會送更厚的財物,剛才又很搜了些體己準備送給元春,這會子想起寶玉,還真有點兒肉疼,很應該從那個丫頭身上撈上一筆補補才是。

  想到了這些,王夫人掀開轎簾,叫過跟在轎旁的周瑞家的,趾高氣揚的吩咐道:「咱們家得了這天大的喜事,很應該叫那林丫頭過來瞧瞧,你隨便打發幾個人去林家接了她來。一定要記得告訴她,咱們娘懷了龍子。」

  周瑞家的大聲應道:「是,奴才這就著人去請林姑娘。」王夫人點了點頭,周瑞家的一溜小跑,找了幾個三等僕婦回府套車去林家接黛玉。

  此番入宮,與上次領宴自是天淵之別。一路之上所遇太監宮女,無不是施禮問好,一時間賈府眾女眷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了,一個個挺胸抬頭,眉間眼角充滿了高漲的氣焰,彷彿這皇宮竟已是賈家的了。這卻也不怪眾宮人巴結,水靖登基多年,一直膝下空虛,如今元春有孕,那怕是生個女孩,亦是當朝長公主,日後的富貴自是不可限量,宮裡又素來是捧高踩低,哪裡有不奉承的道理。

  賈母當頭走了,受著一眾宮人的禮,心裡美得很;王夫人緊隨其後,心裡總有些不痛快,她才是娘娘的生母,卻不能首當其衝受這些禮遇,真真是有些氣悶。若是沒這個礙眼的老太太就好了,王夫人不禁想到。

  到了鳳藻宮中,當日元春帶入宮的丫環抱琴早就站在宮門處候著,一見賈母眾人,抱琴忙上前請安。賈母見抱琴穿著六品女官的官服,便攔住她,笑著說道:「好孩子,你如今是官身,可不用行禮,娘娘身子可還好?」

  抱琴笑道:「娘娘身子很好,只是極想老太太太太們。這會子正更歪在床上歇著,太醫吩咐了,娘娘這會子正是緊要時候,要好生將養才行。老太太太,請隨奴婢進來。」

  一行人跟著抱琴走了進去,繞過正殿,右側的偏殿就是儀蘭殿,王夫人不滿的說道:「娘娘懷了龍子,如何才賜居偏殿,如今滿宮裡只我們娘娘有孕,便是住正殿也很是應該。」

  賈母回頭瞪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不似平日那樣陪小心,反而昂著頭道:「可是委屈著娘娘了。」

  賈母心裡這個氣呀,她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不曉事的兒媳婦,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到處都是各宮主子的耳神心意,這話傳出去,賈府還能有好日子麼?

  進了儀蘭殿,兩個宮女正扶著元春慢慢坐起身來,賈母率眾人忙跪下請安,齊聲道:「請娘娘金安。」

  元春坦然正坐受禮,刑夫人偷眼瞧了,心中暗道:「她怎生變得如此不知禮。」雖然理應行國禮,可拜下去的到底是長輩,按規矩元春自當側身受禮,以示謙遜,這也是大家子裡的規矩。當日家裡亦是都教過的,如何卻都忘了。

  元春端坐正中,身體紋絲不動,嬌笑道:「老祖母,太太快請起來,一家子至親骨肉,行這些虛禮做什麼。」她口中雖如此說,可行動間卻張揚著一份高高在上的氣勢。

  賈母等人起身,王夫人上前道:「今兒聽說娘娘升了位份坐了胎,真真是雙喜臨門,娘娘,您這是頭一胎,可是要小心,這宮裡那一個不是虎視眈眈的盯著您,萬萬不能馬虎大意,但凡是吃的,必要小心試毒,其他妃子們送的東西可不敢亂吃。提防著有人下黑手。」

  元春拉著王夫人的手道:「母親放心,女兒自是曉得,如今太后對女兒極恩寵的,這又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會倍加小心。」

  賈母聽了王夫人的話,不由皺起眉頭,這會子旁邊還有伺候的宮女太監在,如何敢這麼說。當下攔住王夫人話頭,忙道:「娘娘有了身孕,宮裡自是什麼都不缺的,可是咱們做娘家人的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剛好家裡還有些上好的藥材補品,娘娘得便吃了,也是我們為小皇子進一份心。」說著便示意鴛鴦將東西交給抱琴。

  元春笑道:「多謝老太太,家裡的東西吃起來總是格外香些。」

  賈母點頭笑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要象王夫人一般把話說的那樣直白。

  王夫人臉上就有點兒掛不住,元春深知母親和祖母之間總有有些疙瘩的,只得從中平衡,對王夫人道:「母親,今兒怎麼沒帶了金釧兒來,那個丫頭很是伶利,我倒是很喜歡她。」

  王夫人拉過身邊的小丫環對元春道:「正要與娘娘說呢,她是你薛家姨媽家的寶丫頭,因她沒有品級,只得扮成小丫環跟了來。」

  元春抬起手,將寶釵招到身邊,細細打量了,見寶釵面如銀盆目似水杏,紅唇一點嬌媚自生,且又肌膚白膩豐潤,很是一副有福氣的相貌,便笑道:「果真是個美人胚子,來年長成了,必是個傾國傾城的。」

  寶釵忙陪笑道:「寶釵蒲柳之姿,怎敢當娘娘如此厚贊,娘娘才是龍姿鳳貌恰如那九天仙子一般,寶釵真是三生有幸,得見娘娘鳳顏,才知道什麼是真真的美人。」

  元春聞言嬌笑,只覺得心中無比暢快,直拍著寶釵的手道:「寶丫頭可真是會說話。怪道姨媽當心尖子似的疼著。」

  寶釵斂眉低頭含笑,眼光卻偷偷的四下打量,心中艷羨不已。這還只是宮裡的一處偏殿,都已是陳金飾玉,縱然她是皇商出身,也見過些好東西,可這裡的陳設大半她也是叫不上名字的。一個偏殿尚且奢華至此,若是正殿,指不定得是何等的人間天堂。如果自己能被選進宮來,憑自己的姿色與心計,還怕做不到一宮主位?想到這裡,寶釵的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渴望,王夫人不曾留意,可賈母是個精細人,早把這些全都看到眼裡去。

  「娘娘,皇上可還常來麼?」王夫人生怕女兒有了孕不能服侍皇上,讓其他宮妃有機可乘,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便急急的問道。

  元春心底掠過一絲陰影,在皇后宮中時,皇上倒是常去找她,只是每次都不曾臨幸與她,便是腹中這孩子,也是皇上不要的,只是她命好,才能有了這身孕。自打皇上知道她有孕在身,卻一直沒有來看她一眼,甚至連打發個太監來看一眼都沒有。只是這些話是萬萬不能說給人聽的。元春只笑道:「皇上日理萬機,自然是極忙的,如何能只在後宮裡呆著。」

  王夫人聽了這話,只道是女兒極得寵,皇上做什麼都能一清二楚,賈母卻聽出了別的意思,看來孫女兒在皇上心中並沒有份量。如今雖說有太后護著,可不得皇上的心,皇后又是那樣一個善妒之人,終究是保不得長久的富貴,念及此,賈母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擔憂。

  寶釵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巧的木匣,笑著捧上前,輕聲道:「娘娘得懷龍子,我們著實為娘娘高興,也想不出能為娘娘做什麼,這只是媽哥哥和我的一點心意,娘娘留著賞人也是便宜的。」

  元春看那盒子不大,只當是什麼首飾,只讓抱琴接了過去,淡淡道了謝,也不曾很是在意。王夫人卻笑道:「你姨媽可是日日惦著你,可憐她寡婦失業的,又沒品級,也不能進來瞧瞧你,若有一日娘娘能家去,還能見上一見。元春只是淡淡點頭,她與那薛姨太太也沒見過幾次,談不上有什麼情份,況且如今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肚子裡那塊肉上,至於其他的,根本沒心思理。

  抱琴試著盒子很輕,便悄悄打開一道縫,往裡一看,足見裡面全是銀票,上面一張是100兩的,看那厚厚一沓,怕是有上萬兩。便輕輕扯了扯元春,元春側目一看,心裡也是一驚,送如此的重禮,必是有求於她,這卻不能不問一問就收下來。於是笑道:「老祖母,母親,這寶妹妹我很是喜歡,不如讓她在宮裡陪我幾日。」

  賈母心中不願,便道:「可是宮規森嚴,寶丫頭留下來怕是不行吧。」

  元春得意的一笑,輕道:「老祖母不必擔心,如今孫女說什麼太后都是依的。不過是留個丫頭住兩日,再不會駁回的。」

  王夫人自是高興,忙道:「這當然好,你們姐妹們也不常見,很應該親香親香。」

  寶釵忙跪下謝恩道:「寶釵謝娘娘恩典。」

  元春輕笑道:「寶妹妹快起來,這算什麼,也值得大禮來謝。」元春命人回了太后,只說想留下母親身的小丫環陪自己幾日,果然不出她之所料,太后極痛快的答應下來,還命人來說,元春今日可以破例賞飯,讓賈府中人用了宮宴再回去。

  寶釵心中大喜,到京城這些日子,總算是今天趁心如意了一回。一時領了宴,又坐了說上一會兒閒話,才有太監過來說道:「時辰已到,請諸位夫人離宮。」

  賈母王夫人元春等人雖然心中不捨,可也不敢不聽,賈母等人只得告辭而去。

  林府正門前,賈家四個三等僕婦趾高氣揚的拍著門叫道:「快開門,我們來接林姑娘。」

  門子從側門出去指著這四個三等僕婦喝道:「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在來拍林家正門。」

  賈家僕婦毫不畏懼,大聲道:「我們是娘娘家裡的人,拍你正門是瞧的起你,如今咱們家娘娘坐了胎,最是尊貴不過,還走不起你林家正門麼?」她身旁一個曉事的忙拉著她低聲勸道:「王大娘,可不敢這麼說,林姑老爺是帝師,便是皇上也極尊重的。你可放尊重些,回頭辦砸了差事,咱們可吃罪不起。」

  聽了這話,王大娘收斂了些,走近對門子說道:「咱們家娘娘懷了龍子,太太打發我們來接林姑娘家去,好慶賀慶賀。」

  那門子皺眉道:「我們姑娘正守孝,如何能去那種熱鬧地界兒,真真是怪了,咱們姑娘在自己家裡住的好好的,偏你們三天兩頭來接,好似這裡不是姑娘的家,你們府裡才是。何況姑娘身份貴重,便要接,也不能派幾個僕婦來接,莫不是貴府裡人手不夠,什麼人都能往外派。」

  王大娘一聽這話,火騰的上來了,抓著門子叫道:「你算什麼東西,膽敢要老娘的強,我呸,老娘來接林姑娘,是給你們面子,依我說,隨便派個小子套個車拉回去也就是了,偏太太心慈,還要我們親自來接,真是給臉不要臉。」

  門子氣得漲紅了臉,反手一把將王大娘推倒在地,喝道:「呸,你才不是個東西。」提起拳頭便要打。那王大娘被推倒,便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哭鬧起來,直嚷道:「我不活了我不活……」

  這吵鬧聲驚動了柳依,她飛身而去,問清了情況,立時火冒三丈,衝出門揪起王大娘便啪啪啪幾記響亮的耳光,直打得王大娘眼冒金星,一張老臉腫成豬頭。打完,柳依拍拍手道:「你們給本姑娘聽好了,把話帶給你們太太們,少來打我們姑娘的主意,若是再敢來,我見一個殺一個。憑是誰,也莫躲過我手中的三尺青鋒。」

  柳依殺氣凜凜,賈家四個三等僕婦嚇得渾身亂顫,再不敢說話,只灰溜溜的逃回賈府去。

  柳依叉著腰,衝著那些背影哼了一聲,才轉身回府。林府斜對門街邊的大樹上,一個青衣俊美男子雙手環抱,臉上掛著一些兒寵溺的笑意,輕道:「這小丫頭,脾氣越發大了。」

  林家門前的路口,齊勝正坐在轎子裡,他來的不早不晚,剛剛好將賈府僕婦仗勢大鬧林家的情形盡數看了去。齊勝改了主意,命人起轎回宮,自去向皇上稟報剛才所見所聞。

040顛倒黑白寶釵求情王爺震怒元春遭罰

  「寶妹妹,親戚里道的,如何還送這樣重的禮?」遣退了宮女太監,元春只留下寶釵一人,開口問道。

  寶釵正等著元春來問,立刻雙眼一紅,豆大淚珠巴嗒巴嗒落了下來,她在元春面前雙膝跪倒,泣道:「求娘娘救救我哥哥的性命。」

  元春淡淡道:「出了什麼事?」

  寶釵跪著回道:「回娘娘,奴婢一家接了姨媽的信,這才舉家進京,路過金陵時,哥哥看中一個丫頭,已給了訂錢,那知當地有個惡紳也看上那個丫頭,偏來搶人,哥哥護著那個丫頭,惡紳便指使人與哥哥帶的人打了起來,他自己去搶那個丫頭,卻被丫頭趁亂推倒,那知就摔死了,後來金陵知府稟公斷了此案,判那丫頭官賣,哥哥見她可憐,就將她買了下來。我們也以為事情了結了,這才繼續趕路。豈料前個兒刑部突然把哥哥鎖了去,說是那惡紳的家人在刑部裡告下了,他們告奴婢的哥哥打死人命。那刑部趙郎官不分清紅皂白,將哥哥下了大獄,眼見著就要判了……」

  寶釵一邊哭,一邊小心的偷偷觀察元春。見元春面無表情,寶釵心裡不禁打鼓,吃不準這個姨姐能不能答應幫忙。

  足足吊了寶釵一盞茶的時間,元春才道:「寶妹妹,你先起來吧。你也是讀過書的,理當知道後宮不可干政。」

  寶釵正往起站,聽到元春的下句,又撲通跪倒,哀求道:「娘娘,一則哥哥是被冤枉的,這本不關他的事,二則,我們好歹也是娘娘的親戚,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們總不能不顧娘娘的面子,若是傳了出去,別人不說娘娘無私,反說娘娘……」

  寶釵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元春果然追問道:「反說我什麼?」

  寶釵忙道:「求娘娘恕罪,這實在是那起子沒天理的人說的,他們只說娘娘位職小,連個沒犯事的親戚都保不住。只怕日後誰都不把娘娘的娘家當回事,任誰都敢去欺負欺負。」

  元春聽到這裡,那還能忍下去,當即怒道:「大膽狂徒,竟然敢這樣議論本宮。寶妹妹你放心,本宮必不會讓表弟蒙受這種冤屈。」

  寶釵心中得意,心道:「還以為她有什麼過人之處,看來也不過如此,就這樣的腦子也能在宮裡混下去,若是我進了宮,豈不是能呼風喚雨。」可面上充滿了感激之色,連連磕了幾個頭,說道:「多謝娘娘。」

  元春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快起來吧。回頭讓看瞧了,反說我拿著架子,不把親戚當親戚了。」

  寶釵站起來,自是對元春百般奉承,一時姐妹兩個倒也談笑生風,寶釵一路上京,也游了不少名勝,這會兒撿有意思的一一講來,讓元春聽了很是高興。頓覺這個姨妹又乖巧懂事又學識出眾,相貌又好,難得的是還有一片孝心,她家裡又是那樣的富有,若是聘給寶玉,再是四角俱全不過的。於是對寶釵越發親切起來,姐妹兩個都有心和對方套近乎,短短一會兒,竟好的如一個人似的。

  元春這廂在儀蘭殿裡與寶釵剛說完的話,皇后那邊就知道了。皇后冷冷笑道:「好啊,這才有了身子,就敢自稱本宮,若是孩子生下來了,還不要爬到本宮的頭上去。」

  來告密的是鳳藻宮裡的管事秦姑姑,素日裡鳳藻宮並沒有妃子入住,她便是鳳藻宮的頭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可元春一住到儀蘭殿,便先給她來了個下馬威,這秦姑姑也是宮裡的老人,如何甘心受這種氣,又想著元春沒甚靠山,皇上知道她有孕也不答理她,便有了主意,只悄悄偷聽了元春和別人的談話,一總報到皇后這裡來,果然讓她賭對了,皇后不僅厚賞了她,還說只是她繼續送消息過來,日後定會給她賜婚,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宮去。秦姑姑已經二十有四,早過了嫁人的年紀,就算被放出宮,也找不到好人家嫁,如今有了皇后的保證,她自然是感激涕零,對於偷聽這種事情更是越發的用心。

  秦姑姑走後,皇后自言自語道:「薛寶釵,這個丫頭心機不淺,那賤人也算個有心眼兒的,竟也著了她的道,這個丫頭倒是可以利用利用,如今她年紀小,也不怕她在宮裡生出什麼妖蛾子來,還能打壓那賤人的氣焰,這兩全豈美的事情本宮焉能放過。」想了想,皇后高聲喊道:「來人,擺駕鳳藻宮儀蘭殿,本宮要去探望元貴人。」

  勤政殿西暖閣裡,水靖正和水沐說話,忽見齊勝回來了,水靖奇道:「齊勝,你如何這麼快就回來了?師妹這一向可好?」

  齊勝看到水沐也在,就有點兒猶豫。他知道水沐有多麼在意林家之事,若是讓他知道賈家又上門去吵黛玉的清靜,只不定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水沐見齊勝神色不對,便起身道:「臣弟告退。」

  水靖卻拉住他道:「告什麼退,我剛打發這老東西去看玉兒,他能有什麼事,你只坐下。」

  水沐聽了這話,便又坐了下來,齊勝心中暗自叫苦,也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回萬歲爺,老奴還沒進林家,便看到賈府裡四個三等僕婦在門上吵鬧。說是要接林姑娘到賈府,為元貴人慶祝有孕之喜。」

  水沐白淨的臉立刻黑得如鍋底一般,拍著桌子吼道:「他們好大的膽子,還敢去林家吵鬧,當真是覺得玉兒孤身一人就好欺負麼!」說著起身便要走,卻被水靖拉住了。

  水靖道:「沐兒你等一下,朕這就下冊封玉兒為清婉公主的詔書,你去宣詔,朕倒要看還有何再敢上門吵鬧。」說罷飛快的寫好旨意交給水沐,水沐拿了旨意,卻不急著走了,他看著水靖道:「皇上,那賈家很是囂張,吵了玉兒,就這麼算了?」

  水靖笑了,他心情忽然愉快起來,輕鬆的說道:「朕正想著敲打敲打賈元春,那賈家便送來極好的理由,看來賈家還是很知道朕的心意。」

  水沐點點頭,知道這一收拾便不會輕了去。想了想又說道:「皇上,昨兒母妃說那賈元春有了身子雖說是極意外的,對我們卻也有好處,如今太后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賈元春身上,定要讓她安安穩穩的生下孩子,皇后那裡必定也要想盡法子讓賈元春墮了胎,忠順府裡這會子也定是將注意力放到後宮,且只讓她們鬧騰去,我們剛好騰出手來收拾忠順府在各地安插的爪牙。」

  水靖道:「正是這意思,所以敲打那賈元春可以,可還不能殺了她。再有兩個月便是春試之期,這一科朕有心調恩師回來主持,好好選拔賢材,以補收拾完忠順府爪牙的空缺。」

  水沐點頭道:「玉兒若是知道恩師能回京,還不知有多高興。如今江南鹽政被恩師整治的極清明,那忠順府再不能從鹽稅上撈到一點好處,這大半年,他沒停了派人暗殺恩師,只都被天機閣和嘯龍堡截下了,恩師每每焚膏繼昝,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讓他進京來也好,我們也好方便照顧他。」

  水靖笑道:「恩師還沒說把玉兒許給你,你就當自己是姑爺了。」

  水沐臉一紅,瞪了水靖一眼,惱道:「這話不許在玉兒面前亂說。」

  聽了這話,水靖放聲大笑,齊勝則是抿著嘴偷笑,水沐氣急,恨聲道:「你就知道取笑我,回頭定要讓玉兒不理你。」

  一時笑過了,水靖方正色道:「齊勝,你去賈元春那裡傳朕的口諭,就說賈府惡僕仗她之勢驚擾帝師府,她有失察之罪,念在她有孕在身,故不予重罰,只罰俸三月,禁足三月,命她好生反省,如若再犯,定當重罰不饒。」  

  齊勝答應一聲便去了,水沐也要去給黛玉傳旨,也走了,西暖閣裡只剩下水靖一個人。無邊的冷寂再度將他包圍,水靖不由的打了個寒顫,這高處不勝寒的帝王之位,他真是不想再坐了。

  齊勝來到鳳藻宮,正遇上皇后,皇后見了他,還以為是皇上要給賈元春什麼賞賜,便冷冷說道:「齊公公果然有眼力勁兒,哪兒熱鬧便往哪兒去。」

  齊勝只躬身笑道:「皇后娘取笑老奴了,老奴素日裡只是伺候皇上,若不是來傳皇上口諭,老奴再不敢亂走的。」

  皇后眼色一凜,急切的問道:「什麼口諭?」

  反正也不密旨,齊勝也犯不上為這事讓皇后彆扭著,只恰到好處的笑道:「回皇后娘娘,賈貴人家裡很做了些錯事,皇上命老奴申斥賈貴人來了。」

  皇后一聽是這事,心裡頓時舒服多了,便笑道:「原來是這事,本宮不耽誤齊公公,快些傳旨去吧。」

  齊勝躬身站到一側,笑道:「請娘娘先行。」

  皇后卻道:「你且先去,本宮還有他事,這會兒就不去看賈貴人了。」說著便轉身回了坤寧宮。

  齊勝看著皇后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自去儀蘭殿傳口諭。

  元春正和寶釵說笑,二人極是投契。忽然有宮人來報,說皇上身邊的齊公公來了,元春大喜,心想必是皇上的賞賜到了,有心在薛寶釵面前顯擺顯擺,便對她說道:「寶妹妹,你也不必迴避了,回頭咱們接著聊。」

  寶釵自然是想知道皇上會如何賞賜,便笑著回道:「是,奴婢謹遵娘娘旨意。」

  齊勝走了進來,元春坐在那裡等著齊勝給自己行禮,那知齊勝板著臉,非但不行禮,反而高聲道:「皇上口諭,賈元春跪接。」

  元春一楞,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抱琴忙上前說道:「回齊公公,太后娘娘有恩旨,我們娘娘分娩之前不必對任何人行跪拜禮的。」

  齊勝眼皮一抬,冷冷道:「賈貴人要抗旨麼?」

  元春見這意思不對,忙走下來陪笑道:「元春不敢。」抱琴扶著元春跪下,齊勝大聲道:「皇上口諭:賈貴人娘家仗勢欺人,對帝師府不敬,賈貴人有失察之責,念其有孕在身,不予重罰,只罰俸三月,禁足三月,以儆傚尤。」

  元春大驚,頹然坐到地上,喃喃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齊勝也不理她,傳完口諭轉身便走,秦姑姑見元春只顧著發楞,連打賞齊勝這皇上身邊第一紅人都忘記了,不由的偷笑,心中暗道:「看來這賈元春沒多少好日子過了。」

  寶釵原是微笑著聽齊勝宣口諭,可聽到那樣的旨意,心中著實吃驚。她心念一動,忙悄悄跑出去,追上齊勝,陪笑著說道:「齊公公請略站一站。」

  齊勝轉身一看,見是個生得甚美的小丫環,便停了下來,看著寶釵不說話。寶釵此番進宮,原就打算有一番作為,自是準備的極充分。只見她拿著一尊極小巧的白玉佛對齊勝道:「方纔公公落了東西,元貴人命奴婢給您送過來。」

  齊勝也不接玉佛,也不說話,只是神色冷冷的看著寶釵,寶釵面上一紅,忙道;「奴婢薛寶釵,是元貴人的表妹,蒙太后不棄,使奴婢進來陪陪元貴人。」

  齊勝雖沒見過寶釵,可聽說過,便點頭道:「既是奉太后懿旨來陪元貴人,那便好好陪吧,元貴人如今禁足,倒是應該有個人與她做伴。」

  寶釵見齊勝不接玉佛,心中有些慌亂,她只聽說過太監都是極貪財的,怎麼這個齊公公看到玉佛卻無動於衷,難道是嫌少?

  齊勝是什麼樣的人精子,掃一眼便能知道寶釵的想法,沉聲道:「姑娘既是來陪元貴人的,那便請回吧,咱家還要向皇上復旨說罷轉身便走。寶釵被晾在院子裡,很是尷尬。

  秦姑姑看到這一幕,暗自發笑,誰不知道男佩觀音女帶佛,這薛家姑娘拿一尊玉佛送給一個公公,還說是他落下的,這不是指著說他不是男人麼,這可是所有太監心裡最大的痛。這薛寶釵得罪了後宮裡最有權勢的太監,只怕是日後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嘍。

  薛寶釵訕訕的回到儀蘭殿,抱琴已將元春扶了起來,元春抹著眼淚哭道:「這可是怎麼一回事?我不過是才封了貴人,家裡怎麼就仗勢欺人了?」

  抱琴忙勸道:「娘娘千萬別著急,您懷著龍子,保重身體要緊,有小龍子在,憑是什麼事也能過得去。回頭打發人家去問一問,看是怎麼一回事,再求求太后不就行了,娘娘您可別哭了。」

  薛寶釵走進來也勸道:「娘娘別傷心,許是那林丫頭做得怪。」

  元春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寶釵,問道:「這話怎麼說?」

  寶釵娓娓道:「那林丫頭仗著皇上師從過她的父親,目中無人,對老太太太太很是不敬,奴婢來時聽太太吩咐人去接她,說要為娘娘好好慶祝慶祝,奴婢猜想必是她語出不敬,咱們家的人自是要維護娘娘的,她定是吃了虧,才撒嬌賣癡的告到皇上那兒去了。」

  元春聽了這話,猛地站起身來,恨恨的說道:「好個狐媚子,非但不念骨肉親情,還背地裡下此黑手,本宮絕不能輕饒不了她。來人,本宮要去見太后。」  

  寶釵見勾起元春的怒氣,心中很是得意,暗自想到:「林黛玉,你對我的羞辱,我必要百倍還你。」

  抱琴忙攔住元春跪在她面前道:「娘娘,齊公公才傳了口諭,您這會兒出宮就是抗旨,抗旨可是死罪呀,奴婢求娘娘三思。皇上禁了您的足,太后必然會知道的,如今您可是太后的心尖子,她怎麼會讓您受委屈呢,求娘娘暫先忍一忍,想必太后娘娘會為您做主的。」

  元春身子一震,無可奈何的坐了下來,長歎一聲,說道:「你起來吧。」抱琴磕了個頭,站起來到元春身邊伺候著。元春倦了,輕聲說道:「寶妹妹,你先去歇著吧,這幾日事情太多,本宮要好好想一想。」

  寶釵見元春不提搭救薛蟠之事,心中著急,又不能違了元春之意,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小宮女去了。

  寶釵一走,抱琴便遣退其他伺候在一旁的人,對元春低聲道:「娘娘,這個寶姑娘心思可不單純,您可要防著她些。」

  元春擺擺手道:「不怕的,我心裡自有打算,她有心機是好事,將來嫁給寶玉,才能掌好那一大家子。」

  抱琴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給元春寬了衣,放下帳幔,讓元春小睡一會兒。元春睡得熟了,抱琴便坐在腳榻上雙手環膝,把這兩日所發生的事在腦海裡細細過一遍。

  太后聽說元春被罰俸禁足,很是吃驚。可是她不能一味的護著賈元春,還得平衡和皇帝皇后之間的關係,思來想去,太后便默認了這一懲罰,算是給皇上面子,同時也能安撫皇后,至於元春那裡,太后亦讓送去了她的賞賜,並好言安慰了一番,如此一來,便將這事壓了下去。

  只是那賈府裡聽到元春被罰,自是又有一番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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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名份定黛玉封公主

  賈家四名三等僕婦灰頭土腦的逃回賈府,被府裡其他的下人狠狠的嘲笑了一通。四人心裡皆是忿忿不平,便商議好了,說什麼也要在王夫人面前告上一狀,狠狠的抹黑了林家才能出這口氣。

  終於等到王夫人回府,四名僕婦找到周瑞家的,一把重點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我們奉了大娘的命,去那林家好言好語的請林姑娘,那知她們家的下人說什麼她們姑娘身份貴重,咱們府裡不配去接她,還將我們打了出來,您看,這衣服都扯破了。」

  周瑞家的一聽勃然怒道:「這還了得,簡直沒了王法,憑是誰,也尊貴不過咱們家娘娘去,不過是個沒娘的小毛丫頭,也敢要我們賈府的強,真真是膽大包天。你們放心,我定會回了太太與你們做主。」

  自打元春封了貴人,王夫人身邊的阿貓阿狗都覺得自己不是一般的阿貓阿狗,已然成了皇家的貓貓狗狗,不咬人已是極難得了,哪裡還能受人欺負。

  周瑞家的扭著身子找到王夫人,剛好王夫人正要問她可否將林黛玉請來了,周瑞家的便添油加醋,狠狠的把林家下人的行為誇大一番,直聽得王夫人渾身亂顫,怒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竟然敢動手打我賈府之人,簡直反了天了。」

  周瑞家的又進言道:「太太,您可不能放過那林家,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她打了我們府裡的人,就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太太您可是她的長輩,很應該好好訓誡於她才是。否則豈不是弱了咱們娘娘的面子。」

  王夫人正想在黛玉面前擺擺威風,聽了這話便道:「你說的很是。把那四個東西帶上,再選十數個青壯小廝,你們跟我去林家討個說法去。」

  王夫人正說著話,寶玉打外邊走了進來。一聽王夫人說要去林家,寶玉便猴上王夫人的身子,扳著王夫人的脖子道:「太太,你可是要去接林妹妹,寶玉也要去,好久沒見到林妹妹了,我好想她呢。」

  王夫人臉沉了下來,她將寶玉拉下來沉聲道:「寶玉,那個狐媚子有什麼好,家裡這麼多丫環,哪一個都能陪你玩,如何偏生對她念念不忘?如今林丫頭本事可大了,居然連咱們家的人也敢打。你可不許再理她。」

  寶玉聽了不以為意,滿不在乎的說道:「不就是打了幾個下人麼,值什麼,只要林妹妹高興,愛打多少都行。咱們都是一家人,太太計較這些子做什麼。依我說,很應該將林妹妹接了來好好親香親香才是正經。」

  王夫人氣的喝斥道:「胡說,你姐姐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娘娘,等小皇子生下來,你就是國舅爺,身份無比尊貴,那林丫頭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沒娘的丫頭,她算什麼咱們家的人。你想找人玩,可以去找你寶姐姐,她生得好,人又平和厚道,懂得也多,正經你多和寶丫頭在一起才是。」

  寶玉那裡肯依,扯著王夫人又哭又鬧,直把老太太都驚動了。

  「寶玉呀,你這是怎麼了,是誰惹你生氣,告訴我,我給你出氣。」賈母聽人來報,說寶玉哭鬧不休,忙忙趕了過來,一見寶玉淚流滿面,一張粉白的小臉漲的通紅,忙拉著寶玉心疼的說道。

  「老祖宗,我要林妹妹,我就要林妹妹!」寶玉大哭著繼續鬧,賈母被他鬧的不行,只得答應道:「好好好,寶玉你快不哭了,我這就打發人去接你林妹妹。」

  王夫人聽這話,忙上前道:「回老太太,媳婦想著家裡要為娘慶祝,已命人去接林姑娘的,那知那個丫頭自覺身份高貴,竟將咱們家的人打了出來,這若再去接他,豈不是抹了我們府裡的面子。若讓外人知道了,定要笑話娘娘的娘家無用,憑誰都能欺負的。」

  賈母心中暗歎,只是這王氏如今是娘娘的母親,也不好再給她沒臉,只得淡淡道:「玉兒不是那種人,這裡面必是有什麼誤會,你讓珠兒媳婦親自跑一趟,把玉兒接回來,一來為娘娘慶祝,二來也能問問清楚,若真是玉兒的錯.,我自當令她給你們賠禮,倘若是我們家的人得罪了玉兒,還是要好好給她陪個罪,總不能為娘娘進了位份便不顧親戚了。」

  老太太畢竟是那寶塔尖上的人物,王夫人也不敢太過份,忙道:「珠兒媳婦還有事忙,這會兒媳婦還有點空,不如就由媳婦去接吧,也算給足林丫頭面子。」

  老太太點點頭,對寶玉招手道:「寶玉,你過來,讓你太太去接你林妹妹,你跟著我在家裡等著。」

  寶玉還要再鬧,賈母道:「寶玉,你若再鬧,就不接你林妹妹來了。」這話一說,比什麼都管用,寶玉立刻乖乖的跟著賈母去了上房。王夫人亦帶齊了人自往林府裡去。

  水沐拿了聖旨,急忙趕到林府。哪黛玉正睡午覺,水沐不想吵著她,便一個人去了書房,隨意拿了本書翻看。剛看了幾頁,紫葉便走了進來,問水沐道:「王爺,賈府的大姑娘真的進了位份?」

  水沐抬起頭,看到紫葉眼中一抹擔心,便道:「是封了貴人,不過也算不了什麼。」

  紫葉忙道:「只怕姑娘日後可沒有了清靜日子了,今兒那賈家惡僕便上門生事,雖說咱們能攔住他們,可總這麼來鬧,也不是個事。那賈府也真真過份。」

  水沐微微點頭,沉聲道:「今天本王來就是要傳聖旨的,皇上已封了玉兒為清婉公主,從一品,那賈元春不過是個從四品,比玉兒低多了,賈家膽子再大,也當不敢再來打擾玉兒的。」

  紫葉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王爺此言差矣。若我們姑娘被封為公主,賈家必定跑得更勤,那府裡是姑娘的外家,她們上門,我們也不好就打了出去,若他們指著姑娘的公主身份,要姑娘做這做那,姑娘便是不理他們,也是要煩不勝煩的。」

  水沐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心細,這也無妨,再有兩個月便春試之期,皇上已定了恩師為這一科主考,聖旨已發了下去,不出一個月恩師便能進京來。有恩師在,賈家再不能打玉兒的主意。」

  紫葉聽水沐這麼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她從紫鵑那裡聽說了好多賈府之事,她知道,賈家向來如附骨之蛆,只要與他們有一丁點兒關係,也是不那麼容易擺脫的。

  一時雪雁來報,說是姑娘起來了,請王爺過去。水沐袖著聖旨出了書房,沿著一帶遊廊向內院走,正走到一半,便見門子飛跑過來。他見到水沐便停下來行禮道:「王爺,賈家二太太帶人上門興師問罪來了。」

  水沐聽了怒極,冷笑道:「果然是有了靠山,膽子也肥了。你去告訴她,說本王在此宣旨,讓她在門房裡候著。」

  門子答應一聲,飛快跑回去傳達了北靜王的意思。王氏可沒想到北靜王爺會在此處,又聽得是來傳旨,不由心中暗算猜測起來,這旨意到底是什麼?難道是宣那個狐媚子入宮?這可不行,娘娘如今可不能伺候皇上,若讓那狐媚子鑽了空,可大事不妙。又聽說讓自己在門房裡候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門子罵道:「本夫人是娘娘的親娘,不說大禮迎進府,膽敢讓本夫人在門房裡候著,你們林家都有尊卑之分有規矩麼!」

  門子不卑不亢,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淡淡道:「這是王爺親口吩咐的,二太太若有意見,回頭只管找王爺說去,小的不過是個奴才,如何敢不遵從王爺的意思。」  

  王夫人氣得兩頰通紅,暗想一定要去向女兒告一狀,說什麼也要狠狠打一打這林丫頭的氣焰才是。只可惜她還不知道,因著賈家的仗勢胡為,元春已經被罰了俸禁了足。若是知道了,只怕她活吃了黛玉的心都有。

  過了好一陣子,從門裡跑來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大聲說道:「北靜王爺和清婉公主有命,令賈王氏晉見。」

  王氏一楞,當今尚無所出,先皇亦沒有女兒,這是從那裡冒出來的一個公主?那小丫頭見王氏不動,拉下臉道:「賈王氏,你沒聽到王爺和公主的命令麼?」

  周瑞家的忙拽一拽王夫人,王氏才回過神來,問道:「這清婉公主是什麼人?」

  小丫頭白了王氏一眼,不耐煩的說道:「你不會自己去看,問什麼問,真煩人!」

  王氏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小小的丫頭也敢這麼對她說話,簡直沒王法了。周瑞家的搶上前喝道:「你這奴才,膽敢對太太不敬,活膩了不成!」

  小丫頭懶得理她們,輕哼了一聲道:「話我傳到了,愛去不去隨便你,反正王爺公主也怪不著我。王爺在偏廳見你,林大哥,你使人領她們去吧。」說完扭頭便跑,只剩下王氏氣得渾身直打顫兒。

  旁邊的門子走過來涼涼的說道:「二太太,您請吧。」

  周瑞家的扶著王夫人,門子叫來一個小丫環領路,不多時便進了偏廳。王氏抬眼一看,見黛玉和北靜王爺分坐在上首左右兩側,見她進門,黛玉竟然紋絲不動,王氏心中極怒,忍著氣拜過水沐,也不等水沐發話,便起身對黛玉道:「大姑娘,如何這般目無長輩,好歹我也是大姑娘的舅母,如今連拜見也不拜見,這林家何時又新立了這種規矩。」

  黛玉淡淡一笑,輕聲道:「二舅母的話原也沒錯,只是黛玉怕二舅母受不起黛玉這一拜,若是連累二舅母犯了國法,可是黛玉的不是。」

  王氏冷冷一笑,言道:「這話可是怪了,就算你爹爹是御史,可你不過是個無職無份的小丫頭,如何敢這般口出狂言。王爺在此,很是應該評評這個理,我朝素以孝治天下,這林丫頭不敬長輩,王爺熟讀律法,很該清楚這是什麼樣的罪過。」

  水沐冷冷一笑道:「王恭人你可知對公主不敬是什麼樣的罪名?」

  王氏四下一看,見廳上除了黛玉便是幾個丫環,並沒有什麼華服盛裝的公主,便問道:「臣婦愚鈍,不知公主何在,請王爺明示。」

  雪霏快嘴搶著說道:「我們姑娘便是清婉公主,二太太,快大禮參拜吧。」

  「什麼?林丫頭是公主,這怎麼可能,她憑什麼被封為公主?」王氏又驚又急,這話不經大腦便飛快的溜了出來。

  水沐臉一沉,怒道:「怎麼,皇上封公主還要先請求你王恭人不成,林姑娘本就是皇上的師妹,先皇亦有旨,林家後人位比王爺公主,如何她卻不能封公主?」

  王氏自知失言,可心裡實在不願跪拜黛玉,只躬身道:「臣婦失言,請王爺恕罪。」

  水沐冷哼一聲,侍立在一旁的貴喜尖聲叫道:「賈王氏,還不大禮參拜公主。」

  聽到這個聲音,王夫人恨的直咬牙,就是這個死太監,讓她忍受了這一輩子裡最屈辱的一夜,可憐.寶玉從小金尊玉貴,卻被這個死太監狠狠的打了一頓,偏自己還能找回這個場子。王氏咬咬牙,在那薄薄的拜墊上跪了下來,忿忿的說道:「臣婦賈王氏拜見清婉公主。」

  黛玉側身受了禮,輕聲道:「二舅母免禮,請起來吧。」

  聽到這話,王氏越發覺得臉上掛不住,讓一個小丫頭這般戲弄,真真是忍不下去了。她起身道:「舅母今天過來一則是帶家人來賠罪,下人無知,煩勞公主教訓她們,公主受累了,二則,娘娘坐了胎,老太太命舅母我親自來接公主家去,也好熱鬧熱鬧。今兒可巧大姑娘又得封公主,我們賈家雙喜臨門,更是一定要好好慶賀才是。」

  黛玉聽了,只淡淡一笑道:「二舅母言重了,賈家百年大族,有幾個不長眼不懂規矩的下人也是正常,雖說黛玉是兩姓旁人,可好歹也有老國公爺的血脈,教訓幾個下人,亦在情理之中,如何還勞二舅母親自上門賠罪。這若是讓外人聽了,反以為舅母偏坦下人,帶著家人找回場子,可是不好聽。元貴人有喜,自然是要慶祝的,舅母便是不說,黛玉也不會少了禮數,自然要備上禮物去恭喜外祖母,二舅母如今事情正多,那裡還用親自來一趟,至於黛玉有幸得封公主,那是皇上對林家的厚愛,黛玉卻不知又如何成了賈家的喜事?」

  王氏聽黛玉一步不讓,言語極犀利,偏她又拙於言談,不由老臉漲紅,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水沐見黛玉雖然年小卻凜然有大家之風,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心中很是高興,這樣的玉兒,柔弱而堅強,讓他的心裡如何能不充滿了驕傲。

  王氏憋了好一會兒,才道:「來時老太太吩咐了,一定請大姑娘家去,一家子好好熱鬧熱鬧。老太太沒有一日不惦記大姑娘的。」

  黛玉聽了淡淡道:「二舅母可是忘記了,黛玉正在孝期裡,自當遠離一切熱鬧,外祖母的心意黛玉盡知,不過身為人女,首要為父母盡孝,何況黛玉極似娘親,為免外祖母傷心,黛玉還是不去的好。只得煩勞二舅母空跑一趟了。」

  王夫人聽了這話,再也找不出什麼理由讓黛玉跟她回賈府,又有北靜王爺在旁,她可不敢去捋虎鬚,只得回道:「既是大姑娘娘不便,我也不敢強求,只是請大姑娘看在姑太太的面子上,別讓老太太難過也就是了。」

  黛玉聽她提到娘親,心中極慟,可也不願讓王氏看了笑話去,便強自鎮靜的淡淡道:「黛玉知道了,二舅母事情忙,黛玉就不虛留了。柳依雪霏,代我送二舅母。」

  柳依雪霏一左一右將王氏夾在中間,也由不得她再說什麼,一陣風似的把她撮了出去。

  看到柳依,那四個三等僕婦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個姑奶奶可不好惹,她的三尺青鋒劍寒光猶在,還是離得遠遠比較安全。  

  離開林府,王夫人在車上回過味來,恨得直咬牙,原.是來算賬的,反讓那個丫頭消遣了,這口氣可怎麼忍得下去。可是那丫頭封了公主,份位還在元春之上,日後再想動她,可是難了。可是不管怎麼難,王氏都決定要除去黛玉。她自嫁入賈家,便把賈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如今賈敏的女兒有了這樣的造化,豈不是要活活氣死她,不行,絕對不行,她絕不允許賈家林家有人比元春的地位還高!

  一路想著,不覺便到了寧榮街,王氏聽得外面很安靜,不似她走時那般熱鬧,便挑起簾子向外看。見寧榮街上果然是車馬稀少,那些來道賀的人全不知到何處去了,王氏大感奇怪,忙命人加快趕車,不多時便進了賈府。

  一下車,便見鴛鴦迎過來急急的說道:「太太,您可算是回來了,宮裡傳來消息,說咱們娘娘被罰俸禁足了,老太太正等著您。」

  王氏大驚失色,身子晃了幾晃,忙抓住鴛鴦問道:「這可是怎麼一回事?」

  鴛鴦扶著王氏往賈母的上房走,一面說道:「具體的我們也不清楚,您還是問老太太吧!」


042聞喜訊賈府動邪念訴舊事黛玉知隱情

  「你做的好事!」王夫人一進屋子,賈母劈頭便甩過一句話來,吼得王夫人不知所措,看看屋子裡的人,刑夫人板著臉眼中卻蘊著淺淺笑意,李紈垂首肅立,如平常一般的古井無波,什麼都看不出來。其他幾個有頭臉的僕婦們也都是低著頭,沒人敢給她遞個眼色。老太太雖然平日裡極和氣的,可一旦動了怒,還真沒有敢做小動作。

  王夫人慌忙跪下道:「媳婦愚鈍,不知做錯了什麼事,求老太太示下。」

  賈母拍著几案,臉上兩行老淚垂下,且泣且罵道:「我只說玉兒如何罰了我們府裡的下人,卻原來竟是你這位好太太罔顧聖意,命她們打上林家去。你當娘娘坐了胎便能目空一切麼,林家六世清貴,三代帝師,根基之深不是你能想得出來的,你如何敢這樣輕慢!如今娘娘受了你的連累,被皇上罰俸禁足,可憐她還懷著身孕,若是有個什麼,你這做娘可是高興了!」

  王夫人嚇得哭道:「媳婦並沒有讓人打上林家,只是讓人去接大姑娘,定是她們辦事不力,媳婦這就把她們捆了送官懲辦。這可與娘娘沒有半點關係,怎麼能罰娘娘呢!」

  賈母氣道:「娘娘的娘家做出這種事情,焉有不連累她的。可憐元春苦掙苦熬才有了今日,你這做娘不幫她也就算了,如何還這樣害她。娘娘才坐了胎,宮裡那一個不是正眼紅著,沒錯都要尋出錯.來,何況你還捧著理由給人家送過去。」

  王夫人忙道:「可這只是與林丫頭家的事情,如何皇上就知道了。」

  賈母啐了王氏一口,怒道:「呸,你這蠢婦,元春生生被你連累了,你還說這些有的沒的。我賈家百年大族,竟是要斷送在你手裡面了。」

  王氏可背不起這樣的罪名,連連磕頭道:「媳婦沒有,媳婦斷斷不能去害自己的親骨肉。更不敢做出對不起賈家之事。」

  刑夫人等王氏頭都快磕破了,才上前對賈母道:「老太太暫息雷霆之怒,如今再怪二太太也沒有用,想個法子解了娘娘的禁才是要緊事。娘娘可是我們一大家子的指望,總不能就這麼著。」

  賈母長出一口氣道:「唉,皇上親自下的旨,太后都沒有辦法,我們又能做什麼?」

  王氏忽然想起黛玉來,忙抬頭道:「老太太,您可知道大姑娘被封了公主。」

  眾人聞言皆是一楞,賈母走近王氏,低頭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王氏大聲道:「回老太太,姑太太的女兒林黛玉被皇上封為公主,剛才媳婦去林家時,北靜王爺剛傳的旨。」

  賈母聞言大喜,臉上的愁雲一掃而空,喜道:「好呀,我就知道玉兒是個有造化的。有了這公主份位,咱們可就不用愁了。」

  刑夫人撇撇嘴,暗道:「人林家的女兒封了公主,又關賈家什麼事,白興興頭做什麼。」

  王夫人跪在地上又磕了幾個頭,哭求道:「老太太,這事原是因大姑娘家而起,大姑娘剛封了公主,皇上必會給她面子,求老太太去和大姑娘說一說,看在素日的情份上,求皇上免了娘娘的罰,她如今正懷著身孕,可不敢受任何刺激呀。」

  賈母聽這話,復又轉喜為怒,重重啐了一下,氣道:「你們做的好事,欺上林家門,如今倒讓我舍下老臉去和玉兒說。玉兒一個小人兒家獨自在京裡,你們做舅母不說多關心她多疼她,還總是甩臉子給她氣受,把她氣回家還不算,又讓人打上門去,你們到底生了什麼心肝,我不去,要去你們自己去。玉兒給你們臉,那是你們的造化,不給……你便自認倒霉!」

  王夫人一聽這話,哭倒在地上,嚎道:「我可憐的春兒呀,你如何就這麼命苦,可憐你在宮裡苦掙苦熬的給家裡掙臉,如今落了難……」王夫人邊哭邊偷眼看賈母,見賈母無動於衷,嚎得更響了,哭聲直傳到了二門以外。

  賈赦賈政兄弟正為了黛玉封公主元春被罰的事情趕過來,聽到王氏的哭聲,賈赦譏笑道:「二弟,你可得好好管管你屋裡的人,這般哭天喊地的,成何體統。我瞧你那個趙氏小妾都比她像大家子的太太。」趙姨娘原是小丫頭出身,賈赦這麼說,分明是諷刺王氏連個丫頭出身的姨娘也不如,怎能不讓賈政羞的面紅耳赤,他被賈赦挑得一肚子火,還沒見到王氏,便存了立威訓妻的心。

  王氏跪在地上大哭,李紈也只好陪著跪在一旁,一眾僕婦見賈母沉著臉一言不發,也不敢說話,都陪著跪下,直跪得賈母房中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來了。」小丫頭在簾子外清脆的喊了一聲,賈母沉聲道:「叫他們進來。」卻仍是不提讓王氏起來的話。

  賈赦賈政兄弟進了門,先給賈母問過安,賈赦便假意喝斥刑夫人道:「你也是做嫂子的,如何看著弟妹這樣也不求個情。」

  刑夫人素來怕賈赦,忙低頭不敢說話,賈赦又對賈母道:「老太太,弟妹縱有大錯,可好歹看在她娘娘的生母份上,饒她一回吧。」

  賈母哼一聲,道:「我並不敢罰她,是她自己跪在地上哭。」

  王夫人哭喊道:「老太太求您去求求大姑娘,讓她為娘娘求個情吧!」

  賈政生氣的上前,一腳踢開王氏,喝道:「蠢婦,母親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滾一邊去。」

  王氏抬頭錯愕的看著賈政,自嫁了過來,近二十年了,這是賈政第一次動手打人,而且是在這麼多人面前,王氏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撞,一個後仰便直挺挺的撅了過去。刑夫人李紈等忙撲上前,猛掐一通人中才把王氏救醒過來。王氏靠在李紈身上,這會兒也倒是沒有大聲哭出來,只是盯著賈政,眼淚稀里嘩落的往下砸。賈政也沒想到她竟能撅過去,心裡也有些後怕,別過頭不看王氏,對賈母道:「母親且寬寬心,莫與這蠢婦一般計較。兒子給母親請罪了。」說著便跪了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頭。

  賈母歎了口氣,說道:「你起來吧。叫你媳婦回房歇著,再在這裡哭也是沒有用的。」

  李紈忙扶了王夫人離了賈母的上房,王夫人因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心中有氣沒處撒,便指著李紈罵了無數聲喪門星,又罵她剋死賈珠,直罵得李紈心中比黃連還苦,卻只能默默忍淚。

  「母親,大姑娘封了公主,可是咱們家天大的榮耀,兒子想著,總不能讓大姑娘一個人住在外頭,說什麼也要接到家裡來,上次大姑娘來,都是他們不好,生把大姑娘得罪了,如今咱們很應該再接回來,可不能讓人笑話咱們生生把公主攆走了。再說咱們把公主養在家裡,一來尊貴的很,二來咱們也能幫公主打點家業。」賈赦揮退了下人們,湊到賈母面前說道。  

  賈政這會子也沒心思想這些,元春到底是他頭一個孩子,心裡自是極疼的,當初他也不願送女兒進宮,可是老太太和王氏都堅持道元春入宮,元春自己也願意,故而他也沒有辦法。如今女兒好不容易懷了孩子,卻因為家裡的緣故被罰,他這做父親的心裡實在是難過。

  見賈政發呆,賈母便道:「政兒,你怎麼說?」

  賈政忙回過神來,躬身道:「外甥女兒小小年紀就沒了娘,咱們這做娘舅的很是應該多照應些,只是她如今在自己家裡住著,還有妹夫在,如何用得著咱們操這個心。」

  賈赦心中暗罵賈政是個書獃子,賈母心裡也不喜賈政如此不知變通。賈赦道:「雖則妹夫是在的,可到底沒在京裡,外甥女兒可是一個人住在京裡,她又小,回頭讓人騙了那偌大家業可怎麼好。」

  賈母點頭道:「赦兒說的很是,玉兒到底是個小孩子家,能懂什麼,沒得讓人騙了,回頭姑爺還會怪我們不照應著。就這麼著,回頭看個好日子,咱們家備大禮去接玉兒。」

  賈政忙道:「母親,這樣不好吧,外甥女兒如今得封公主,不是我們想接便能接的。」

  賈母輕啐賈政一口道:「胡說,我是玉兒的外祖母,我親去接我的外孫女兒,便是皇家也要念著骨肉親情,如何就不能接的。」

  賈赦在一旁也道:「二弟,把外甥女兒接來家,咱們好好求求她,求得她心軟了,在皇上面前說上一句,皇上能封她為異姓公主,必是其寵她的,到時娘娘的禁也就解了,這不是兩全齊美。」

  賈政聽了這話,默然無語,他如何能不心疼元春,便也答應了此事。

  賈母看了看賈政,輕道:「你那媳婦自元春封了貴人,很是不像話,你回去好好約束著她,宮裡比元春份位高的人有的是,莫要再給元春惹出麻煩來。」

  賈政忙答應著,正想與賈赦一同出去,哪知賈赦卻道:「二弟你先去吧,我還要與母親說幾句話。」

  賈政也沒多想,便回房訓誡王氏去了。賈赦四下看看,確定沒有偷聽,才湊到賈母面前低低耳語,賈母面色陡然大變,顫聲道:「這如何使得!不行,你萬不可有這種心思。」

  賈赦忙道:「母親,您不覺得敏妹死的離奇麼,敏妹病了許久,如何就能猝死,咱們這麼做,不是圖他林家的家業,而是要給敏妹出口氣,再者說,林丫頭若沒了親人,自然是和咱們府裡最親,到那時,咱們家有娘娘有公主,還怕不會富貴已極麼?兒子也知道,外甥女兒是母親嫡親的血脈,若她沒了親人,這親事上您就能做大半的主,將她養在家裡,讓幾個哥兒和她親近,她總能看上一個,到那時,您這一輩子的心願不就有了著落。」

  賈母眼睛瞪起,直盯著賈赦,賈赦滿不在乎的一笑,說道:「母樣不必驚訝,兒子也不想爭什麼,只要這輩子活的快活自在,手裡不會吃緊也就行了,這世襲的爵位,兒子其實要不要都無所謂。」

  賈母想了想,咬牙道:「依你也行,只是這事要做的極機密,除了你我母子,再不許有第三個人知道。」

  賈赦笑道:「那時自然,母親儘管放心吧,一切交給兒子來辦。您就只等著接外孫女兒回來吧。」賈母點了點頭,賈赦目的達成,高高興興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林府中,水沐見黛玉眼睛紅紅的,知道她心裡又不好受了。便對黛玉道:「玉兒,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黛玉蔫蔫的說道:「什麼消息?」

  水沐笑道:「皇上下旨調恩師入京主持春闈,今天剛發了旨,估計再有半個月,恩師就能到京城了。」

  黛玉聞言吃驚的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水沐,狂喜湧上心頭,她撲上前一把抱住水沐,喜極而泣道:「真的麼,沐哥哥,這是真的麼,爹爹就要到京城來了?」

  水沐攬著黛玉,摸著那柔滑的髮絲,輕聲道:當然是真的,沐哥哥怎麼會騙玉兒。」

  黛玉歡喜的跳了起來,在屋子裡打著旋兒,裙邊飛舞成一片白浪,轉到紫葉身邊,黛玉拉著紫葉叫道:「紫葉姐姐,爹爹要進京啦!」紫葉從沒見到黛玉如此開心,不禁喜淚盈盈,只笑道:「老爺來了就好了!」

  黛玉壓抑不住心裡的歡喜,衝出門邊跑邊囔,「爹爹要來了,爹爹要來了……」不多時,林府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了,老爺就要進京了,一時闔府充滿了歡喜的氣氛。

  水沐追了出去,等黛玉跑得累了,才將她拉到身邊,兩個人並排坐在小亭子裡,水沐看著黛玉,正色道:「玉兒,有此事情原是該由恩師告訴你的,只是眼下恩師一時還到不了京城,而那賈家又總是來羅噪於你,她們來一次你就傷心一次,這樣可不行。」

  黛玉聽了這話,低下頭道:「我也知道她們是什麼意思,只是……她到底是我的外祖母,娘親的親娘,總也不能太過駁了她的面子。」

  水沐歎了口氣道:「玉兒,我就知道你是心軟的,有些事情還是讓孫醫正來告訴你吧。貴喜剛去請他,現在差不多也要到了。」

  黛玉眉間籠上一層憂色,她不知道那慈眉善目的孫醫正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消息。

  不多時貴喜引著孫醫正匆匆趕了來,孫醫正極喜黛玉的,一見黛玉面有淚痕,便板起臉道:「王爺,你如何還把玉兒惹哭了?」

  黛玉忙道:「孫伯伯,可不關沐哥哥的事。」

  孫醫正把黛玉拉到身邊,迎著光細細打量,好一陣子才道:「紫葉丫頭果然醫術大成,玉兒的身子好了許多,伯伯可是能放心了。」  

  水沐笑道:「咱們可別站在這裡說話,煩孫世伯將當年那件事告訴玉兒,也省得那府裡總是算計著,讓玉兒心裡不痛快。

  孫醫正點了點頭,沉聲道:「也是該讓玉兒知道了。」

  一行人進了屋子,孫醫正心情很是沉重,當年他救不了賈敏腹中的胎兒,為此一直自責到現在。

  「玉兒,你可知道在你上面原是一個哥哥的。」孫醫正沉重的說道。

  黛玉一驚,瞪大眼睛道:「怎麼從來沒聽爹娘說過?」

  水沐攬過黛玉,輕聲道:「玉兒,聽孫世伯說完。」

  黛玉點點頭,緊張的盯著孫醫正,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這件事情你爹爹都不是很清楚。當年你娘親嫁入林家不久便有了身子,因林家一向子嗣艱難,所以如海特意托我仔細照顧你娘,那時我一月裡卻有十多日要住在這裡。你娘起初身子骨挺好,胎兒也很健壯,可到了四個月上,你娘卻日漸衰弱,我自負醫術精深,卻查不出是何原因。直到有一天遇到我師兄,也就是紫葉小丫頭的師傅,師兄盡得師傅真傳,尤其精於解毒,她聽了我說了你娘的症狀,臉色大變,忙讓我帶他到了你家,果然不出師兄所料,你娘是中了毒。」孫醫正說到這裡,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那樣風華絕代的佳人,受了那般苦楚,他身為名醫卻救不得,這是醫者最痛苦的事情。

  「什麼,娘中了毒,後來呢?」黛玉緊張的小臉慘白,雙手不由自主的抓著水沐,卻不知長長的指甲已劃破了水沐的手。

  「師兄查出你娘中了樹骨蓉之毒,這毒很是奇特,女子服下若是無孕,便不會毒發,若是有了身孕,便會連腹中胎兒一起衰弱至死。後來師兄耗費二十年修為,施展師門秘傳的鬼門奪命,也只救了你娘親,卻沒能保住那已成形的哥兒。」孫醫正想起當年賈敏在鬼門關前走的那一遭,現在還會冷汗涔涔。

  黛玉素來聰慧,知道這會子孫醫正與她說這些,必是說明這毒與賈家脫不了干係,只是小小的她想不明白,如何外祖母家要下毒害娘親?眼中蓄淚,黛玉輕聲問道:「是外祖母家的人下的毒吧!」

  孫醫正點了點頭,沉痛的說道:「依師兄推斷,你娘親是在出嫁之前就被人下了毒。你娘也猜到些什麼,苦苦求我們不要告訴你爹,而那時我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便將此事瞞了你爹爹,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查訪此事,已經很有了些眉目,等你爹爹進了京,便能細細說與他。玉兒,你可不能只想著那是你外祖母家,別像你娘親一樣,被她們算計了。」


043親情絕黛玉拒賈母心機深寶釵攀皇后

  自打知道娘親被賈家之人下了毒,自己有一個沒有機會出世的哥哥,黛玉便一直鬱鬱不歡,眉間總籠著哀傷,水沐見黛玉如此,直恨自己竟這般殘忍,讓黛玉這麼小就去承受那殘酷的事實。他打疊起百般花樣去逗黛玉開心,奈何黛玉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這日水沐正陪著黛玉下棋,紫鵑走了過來,滿臉為難之色,黛玉回頭見了,軟軟的問道:「紫鵑姐姐,可是有什麼事情?」

  紫鵑咬咬下唇,為難的說道:「公主,老太太來了。」

  黛玉面色一白,當即叫道:「不見不見,我不要見賈家任何一個人。」

  紫鵑低下頭,低聲道:「可那是老太太……」

  水沐沉下臉說道:「紫鵑,你還想支配主子不成!」

  紫鵑嚇得撲通跪倒在地,連聲道:「奴婢不敢。」

  黛玉眼神清亮,看著紫鵑道:「我也知道老太太不會平白無故的送了你來。只是你進了我林府,就要守林府的規矩,紫葉姐姐一直當你是親妹妹,處處呵護著你,你平日裡對我也是極盡心的,不曾做過什麼對不起林府之事,如今可莫為了一點子小事就毀了這些。」

  紫鵑跪伏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奴婢不敢,老太太把奴婢給了公主,奴婢就是公主的人,只是老太太原是舊主子,她的話奴婢不敢不聽。才奴婢不小心讓老太太見著了,她命奴婢來請,奴婢不敢不來回稟。」

  紫葉從外面急匆匆跑了進來,見紫鵑跪在地上,忙跪下道:「公主,紫鵑妹妹並無二心,求公主不要怪她。她的奴契還在賈府老太太手中,她不敢傳話。」

  黛玉柔聲道:「你們都起來吧。紫鵑姐姐,你既來了林家,一應事情自然有林家給你做主,你不用怕。」

  紫鵑磕了頭,紫葉扶起低泣的紫鵑,柔聲細語的說道:「紫鵑妹妹你只管放心,她們再不敢打你的主意,你是公主的貼身丫環,沒人敢再欺負你的。」

  水沐眉頭擰起,這賈家好生令人討厭,簡直如附骨之蛆一般,才攆了一個又來一個,真是沒完沒了。他大聲道:「玉兒,你不用理會她們,沐哥哥這就收拾她們去。」

  春纖站在一旁,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笑道:「那勞王爺大駕,那也太給他們面子了。她要見誰便見誰,那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只讓紫葉姐姐穿起官服去打發她也就算給她們面子了。

  紫葉春纖柳依雪雁雪霏紫鵑分別被封為司禮、司藥、尚御、尚服、尚膳、尚寢、四品女官,隨便那一個出去,都不比賈家之人身份低。只是她們一時還沒適應自己的新身份罷了。

  水沐點頭道:「也好。紫葉,你將話說清楚,公主可不是她想見便見的。」

  紫葉出門回房,不多時便換了嶄新的一套四品女官官服。但見紫葉頭戴軟翅鑲白玉官帽,身著青色宮緞文雀補子長袍,腰纏和田白玉蹀躞帶,足蹬厚底皂面小朝靴,直襯得紫葉面如冠玉,英姿勃發,不似個女嬌娥,倒像個俊俏的小後生。

  紫葉帶著兩個宮女來到偏廳,見賈母正坐在客座上飲茶,老臉微泛喜色,雖已等了好些時候,卻不見半分焦急之色。見進來的是紫葉,賈母眼中掠過一絲不安,這事情彷彿沒有照著她預計的發展。

  「老太太安好。」紫葉淡淡的問了安,便在賈母對面的椅子上落了座,並沒有象賈母想的那樣,上前對她大禮相拜。

  接過宮女奉上的茶,紫葉輕啜了一口,才輕啟朱唇,慢聲道「老太太今兒怎麼過來了?」

  賈母被紫葉的話堵得心口直發悶,這個賤婢,真當自己是主子,竟敢對自己如此輕慢。可這會是在林府,她還想接黛玉到賈家住,只好忍了氣淡笑著說道:「紫葉姑娘果是個有造化的,這一身簇新的官服穿起來果然襯得人氣度不凡。」

  紫葉並不在意賈母話中的諷刺,只淺淺笑著,聽賈母繼續往下說。

  賈母見紫葉不接這茬兒,只得再說道:「聽說外孫女兒封了公主,我們很應該為公主慶賀一番,可憐她小小年紀就沒了娘,親爹也不在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照看,我這做外祖母若是再不管,我的玉兒就太可憐了。老身今兒來就是接公主回家的。」說著便拿起帕子抹了抹淚。

  紫葉淡淡道:「老太太這話卻說不通,公主本就在自己家裡,又何談回回家?再者,我們老爺雖然遠在江南,可從沒不管公主,魚雁傳書一日未斷,公主的課業亦是由老爺親自教導,公主身邊任何事情老爺都是盡知的。便我們這些服侍的人,也都盡心盡力,公主的衣食住行,那一樣我們都伺候到了,再不能讓公主受一點委屈的,皇上也是因為我們伺候的周到,才封我們做女官,如今依老太太的話,我們豈不是全要向皇上請罪,去領那照顧不周之罪?」

  賈母沒想到紫葉會這麼不給她面子,臉上有些掛不住,只沉聲道:「紫葉女官,老身原是來見公主的,如何公主卻不來?」

  紫葉輕聲道:「老太太,您可是忘記了?依著規矩,您得先在外頭遞貼子進來求公主賜見,公主若是想見,便召您進來,若是不想見,您還能用強不成?難道賈府裡的規矩是家大於國?您今兒來得不巧,公主心裡不痛快,一早就吩咐了,任誰都不想見。」

  賈母被紫葉堵得臉色發白,她不知道是這裡那出了紕漏,怎麼黛玉竟做出這樣的事來?連她這個外祖母也不肯見了。見紫葉話都說到這份上,賈母再也不敢說什麼,再說,便是明著不把國法放在眼裡了。可是見不到黛玉,她如何甘心,便道:「公主心裡不痛快,老身很應該去請安。煩紫葉女官前去通稟一聲。」

  紫葉微皺起眉頭,這賈老太太還真是不屈不撓,於是淺淺道:「老太太可是沒聽清楚紫葉的話,公主一早便吩咐了,誰都不見,我們做奴才的,只是聽命的份,怎麼還敢去打擾公主的清靜。」

  賈母面沉如水,頓了頓,沉聲道:「既然公主不見,那老身便回去了,煩紫葉女官上復公主,就說公主的外祖母來過了。」

  紫葉點頭道:「老太太放心,咱們府裡再沒有欺下瞞上的事情,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要回主子的。」

  賈母聽了這話,重重頓一下福壽枴杖,沉聲對身後眾人道:「還不走?」一時眾人上前,簇擁著賈母回賈府去了。一路上,賈母又氣又急,見黛玉不僅與她不親近,如今連見都不肯見了,不由的悲從中來,淚水落了滿襟。

  「娘娘,薛寶釵傳來了。」一個伶俐的宮女跪在坤寧宮花廳的地面上回稟道。

  「哦,來得倒快,先讓她在外頭候著。」皇后撫過花架子上一盆含苞待放的牡丹,淡淡說著,聽不出來喜怒。

  晾了薛寶釵小半個時辰,嚇得她心裡直打鼓,不知這一趟到底是福是禍,悄悄摸了摸袖中的小匣子,寶釵心中稍定,有了這樣的寶物,皇后娘娘應該不會為難自己吧。

  「娘娘有旨,宣薛寶釵覲見。」一個太監拉長聲音衝著寶釵高喊,寶釵身上一顫,忙答應道:「是,奴婢遵旨。」

  低頭跟在引路太監,少時寶釵便進了坤寧宮的花廳。她也不敢抬頭,只跪在門檻外柔順的說道:「奴婢薛寶釵,請皇后娘娘金安。」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一句話慢悠悠的飄到寶釵耳中,她依言抬起來,皇后細細瞧了,暗自驚心。這個丫頭果然是個國色,一身簡單的宮女裝扮並不能掩去她的姿色。但見那張欺霜賽雪的臉上,一對水杏眼如點漆一般,一張櫻唇粉紅柔嫩,面龐豐潤無骨,一看便是旺夫益子之相,雖然現在年齡尚小,那身材也是有模有樣,想來長大了必是個讓人銷魂的。

  「起來說話吧。」皇后淡淡丟下一句,轉身到桌旁坐下,翹起纖纖蘭花指,端起茶來淺酌一口,方問道:「元貴人怎麼樣了?」

  寶釵見皇后身後明黃蹙金刺五鳳常服,頭上梳著凌雲寶髻,正中戴著一枝九翅扭金點翠嵌紅寶的滴珠大鳳釵,鳳口銜著一串拇指大小粉色南珠,光華四暈,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兩鬢還點綴著各色珠釵花鈿,襯得皇后能神仙妃子一般。寶釵羨慕的眼睛都直了,心裡直想:若是自己穿上這一身衣服,戴上這些頭面首飾,豈不要比皇后還勝出三分。

  見寶釵走神,皇后身邊的女宮咳了一聲,沉聲喚道:「薛寶釵,還不回話。」

  寶釵回過神來,忙跪下請罪道:「奴婢見娘娘如同天上仙子一般,一時癡了,求娘娘寬恕。」

  皇后輕笑一聲道:「罷了,你小門小戶的,能有什麼見識,今兒便饒了你一回。」

  寶釵謝了恩,也不敢站起身,跪在地上道:「回皇后娘娘,元貴人被皇上罰俸禁足,每日在儀蘭殿裡靜思已過。」

  「哦?元貴人何時轉了性子?」皇后淡淡說著,聲音裡透出一絲冷意。

  寶釵是什麼人,自然聽出這一絲絲不滿。忙補充道:「回皇后娘娘,元貴人雖則留了奴婢在宮中陪伴,可每日只是召奴婢說幾句閒話,其餘時間都不要奴婢相伴,故而奴婢所知極有限的。」

  皇后似笑非笑了瞟了寶釵一眼,淡淡道:「聽說薛姑娘家裡吃了官司司?」

  寶釵一凜,而後心裡卻覺得鬆了下來,這事本來就瞞不住的,皇后知道了也是正常。如今她既能說破,必是有盤算,若借了皇后的力,還怕哥哥出不來麼。想到這裡,寶釵一個頭磕到地上,忙說道:「回娘娘,薛家身為皇商,如何敢知法犯法,奴婢的哥哥實實是被冤枉的,求娘娘明鑒。」

  「哼,薛寶釵!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本宮面前弄鬼。」皇后哼了一聲,忽然大怒的喝斥起來。

  寶釵嚇得身子直顫,哀聲道:「奴婢不敢,奴婢斷斷沒有欺騙娘娘。」

  皇后忽又輕聲笑了,淺淺言道:「瞧你嚇得,小臉臘黃臘黃的,倒怪可人疼的。」

  寶釵也會兒也吃不準了,這皇后娘娘到底是個什麼脾性兒,怎麼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好不嚇人。趕緊把禮物送上吧,興許看在禮物的份上,她能對自己好一點兒。寶釵忙又磕了個頭,顫聲說道:「娘娘,奴婢這裡有一顆皓瀾寶珠,是先祖早年在海外所獲,今天特來呈給娘娘。」說完便將那隻小巧的沉香木匣高舉過頭,等著宮發來接。

  皇后聽說是的皓瀾寶珠,也不禁動容,傳說皓瀾寶珠能使人青春永駐,這樣的東西,任是那一個女子都無法抗拒的。示意女官接了過來,皇后打開一看,便見一顆拳頭大的晶瑩珠子正散發著柔潤的五色光華,一股淡淡的幽香緩緩散發出來,讓人聞了心神沉醉,頓覺得通體舒暢,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不通泰。

  雖然貴為皇后,可也沒見過這樣的寶貝,皇后心中激動,可面上仍盡量保持平淡,她淡淡道:「倒是顆不錯的珠子,你且起來吧。」

  寶釵心裡一鬆,這關總算是能過去了。有了這顆珠子,皇后娘娘定會照看薛家一二吧。

  賞玩了一會兒,皇后合上匣子,問寶釵道:「似這等寶物,如何不早貢了上來?」

  寶釵忙道:「回娘娘,這珠子自先祖得到便在九丈寒泉裡養著,去其熱性,直到兩月這前,方才熱性盡去,才能擺高佩帶。此番奴婢一家進京,原也是為獻此珠,只是一直不得其門,今天奴婢有幸得娘娘賜見,才有機會呈上。」

  皇后點了點頭,心道:「這薛寶釵倒也懂事,若是當貢品呈上來,本宮還未必能得到」。於是笑道:「你們想到也算周全。」

  寶釵見皇后面色平和,便輕聲道:「奴婢一家子自是要為娘娘盡力,只可惜奴婢哥哥蒙冤下獄,再不能為娘娘效命了。」

  皇后聽了便道:「不過是抓到刑部裡了,有什麼,本宮這就寫道旨意,你將那真兇帶到刑部,把你哥哥換出來也就是了。」

  寶釵聞言大喜,忙跪下連連磕頭道:「奴婢磕謝娘娘天恩。」

  皇后矜持一笑,揮了揮手道:「你且去吧,沒事了便過來陪本宮說說話。」

  寶釵忙又叩謝道:「奴婢遵旨。」

  寶釵退了出去。得了皓瀾寶珠,皇后心裡極高興,正心情愉悅的倚著窗子看樓下的風景,忽然看見順安急匆匆跑了進來,皇后命人將順安領過來,順安過來低低說了幾句,便見皇后變了臉色,怒道:「真的,他封了林黛玉做清婉公主?」

  順安應道:「是,北靜王爺已去傳旨了,同時還封了林姑娘身邊六個丫環為四品女官。」

  皇后心裡一沉,竟然是位比皇后。按規矩,太后身邊四名四品女宮,皇后身邊六名,公主身邊應該是四名,如今竟封了六人,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若說是想接她入宮,那便不該封為公主,這兄妹名份一旦定死了,皇上不是自己堵了自己的路?難道皇上從來沒有這份心思,是自己猜錯了?可是又比著皇后的例給她封女官,這皇上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不行,這事一定要打聽清楚了。

  想起太后那日對林黛玉的態度,皇后忖道:「太后想來也是不喜那林黛玉的,不如去回稟太后,順便探一探太后之意。」賞了順安,皇后便帶著人徑往安壽宮裡去。

  「母后,您今兒歇得可好?」皇后笑臉盈盈,親熱的問安,太后見了她,亦是滿臉帶笑道:「是皇后呀,母后歇得很好。」

  皇后對身邊的宮女太監道:「你們先下去。」

  太后知道皇后這是有話要同自己說,便也示意身邊隨侍之退下去。眾人都走了,偌大寢殿裡就只剩下太后皇后兩人。太后不等皇后說話,便拉著她的手道:「我的兒,母后知道你心裡委屈,可那到底是皇上的骨肉,等她生下來,孩子自然是在你名下,你只放心,姑媽一定會為你作主的。」

  皇后低垂著頭,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可是這會兒她可不是為元春有孕之事而來,便又抬起頭道:「看母后說的,元貴人有喜,兒臣自然是為皇上高興的,心裡並沒有什麼委屈。今天兒臣來,是有其他的事情回稟母后。」

  太后有些訝異,看著皇后道:「是何事?」

  皇后輕聲道:「母后,兒臣剛剛聽說,皇上今天下旨,封了那林黛玉為清婉公主。」

  「你說什麼?封了她做公主?」太后吃驚的重複著,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皇上不僅封了她做公主,還破例封了她身邊六個丫環為四品女官。」皇后又說了一句,讓太后徹底震驚了。她喃喃道:「難怪這孩子也同他父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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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傷懷往事婆媳交心狐假虎威寶釵出宮

  皇后聽了這話,急得拉著太后道:「母后,先皇怎麼了?您快告訴我!」

  太后長歎息一聲,搖搖頭道:「不會的,應該不是。」

  皇后這下子越發急了,拉著太后道:「姑媽,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太后擺擺手道:「霜兒,你先讓我靜一靜。」

  皇后不好再問,只能悶坐一坐,讓太后理清自己的思路。良久,太后的神色緩轉過來,她走到皇后面前,輕聲道:「皇后,哀家問你,皇上待你到底如何?」

  皇后的臉色變了幾變,咬著牙說道:「回母后,皇上對我很好。」

  太后苦笑著搖搖頭,輕道:「霜兒,你不要硬挺著了,皇兒素來不喜你,這在宮裡已不是什麼秘密。」

  皇后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瞪大眼睛望著太后,不服氣的叫道:「沒有,他沒有。他只是前朝事情多,顧不上後宮而已。」

  太后在皇后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輕聲道:「霜兒,姑媽也不瞞著你,當年先太子對我亦是淡淡的,他不得不娶我,立我為正妃,可是我知道,如果那個人願意,這正妃的位子永遠輪不到我坐。」

  皇后張大的眼睛,這種深宮秘事,除了當事人,再不會有旁人知道。她不由輕叫道:「怎麼可能?」

  太后苦笑一下,輕道:「你可知我為何無出?」

  皇后聽到這種刺心的問題,神色黯然,如今她不也是無出麼,和當初的太后一樣。

  「先皇答應冊我為正妃,條件便是讓我服下絕育之藥。」太后淒然說道,眼角滑落一顆晶瑩的淚珠,對一個女人來說,最大的懲罰莫過於此。

  「什麼?竟有這種事?」皇后這回是真的震驚了,在極重子嗣的皇家,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賈敏不願嫁給太子,先皇便依著她,而我,我娘家的力量可以成為太子的助力,所以先皇將我指給太子,可太子極癡,娶不到她,太子便發誓要娶一個與她極似之人。我並不像她,所以太子一直拖著不行迎娶之禮。直到有一天,先皇宣我入宮,太子也在那裡,他懷中抱了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太子對我說,他可以娶我,但我要服下絕育之藥,並把他懷中的孩子當成自己的親骨肉,還要我發下血誓,要我一生一世照顧這孩子,永不加害於他。這孩子就是當今皇上。」太后陷入回憶之中,神情很是激動,這是她多少年的心頭之痛,今天全都倒了出來,太后竟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皇后聽愣住了,再不想竟然有這種事情。她吶吶道:「竟然有這種事!那……皇上的生母……她是……」

  太后慘然道:「她不是賈敏,只是一個生得與賈敏相似的女子。她命好,不用受這樣的苦,她生下皇兒就死了。」當年那個極似賈敏的女子,竟有著一副錚錚傲骨,太子強納她,她卻不肯背負屈辱活著,寧願有尊嚴的死去。

  聽了這樣的秘莘,皇后除了歎息,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了。

  太后情緒平復了些,又道:「皇兒和他父親一樣,都是癡心種子,這些年哀家瞧他也沒獨寵那一個,還以為你能比我幸運,可如今看來不是這麼回事。霜兒,你的性子硬,這哀家盡知道的,可皇兒喜歡溫婉和順的女子,那元貴人,她就是個溫順的,原想著她去了你宮裡,你總能得些雨露,唉……偏偏是她有了身子。罷了,不說這個。你且寬寬心,那孩子生下來,也是你的,你莫要做些什麼。」

  皇后垂下眼皮應了,可心裡卻不這麼想。當年太后心裡並沒有太子,所以她可以忍受,可是自己不一樣,自己這顆心全在皇上身上,如何能受得了他去寵幸別人。

  「唉,老了老了,總愛把話扯遠了。霜兒,那日哀家瞧著林黛玉和她娘親生得一模一樣,那風流氣度甚至還在她的娘親之上。而他們水家人就是喜歡這種女子。如今她還小,皇上又封她為公主,你很應該借這個機會對那林黛玉好些,一則先坐實這兄妹的名份,日後皇帝就算有心封她為妃,也要掂量掂量,二則,皇上見你對他重視的人好,自然也會投桃報李,對你也能好些,你如今還年輕,日子還長,在這深宮裡苦苦熬著,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你是我的侄女兒,我不能眼見著你受苦不管。」

  太后說得情真意切,讓皇后不能不動容,她伏到太后膝上,輕聲道:「姑媽,霜兒知道您一心為我好,我聽您的,不再和皇上擰著來,他喜歡的我也喜歡就是了,那林黛玉不過是個小姑娘,也沒什麼難以籠絡的,說實話,若是她沒有進宮的意思,我也不願為自己樹敵。可是,您不恨林黛玉麼?是她的娘親奪去了您本該有的幸福。」

  太后輕歎一聲道:「本是該恨她的,直到前幾天哀家還在恨她。可是昨天雲初進宮與哀家說了一席話,哀家這才想明白過來,賈敏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聽從了自己的心,嫁給想嫁的人,自她嫁人後,謹守婦道,再沒見過太子一面,後來還遠遠的避到江南。哀家要怨,只應該怨太子太癡心,卻不應該怪賈敏。這些年來,哀家抱著一腔怨忿,總覺得如果沒有賈敏,哀家便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是細想起來,便是沒有賈敏,先皇和太子也不可能讓哀家有孩子。當時哀家娘家權勢已極,再若有一個哀家親生的孩子,先皇必定要擔心這天下換了主人。先皇要用哀家娘家,又不能讓他們權力過重,所以只有用這個法子。」

  皇后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身上,如今父親忠順王也是手握重權,難道皇上也想讓自己永遠不能生下孩子?想到這裡她不由的冷汗涔涔。疑惑的看向太后。

  太后明白她的意思,便道:「你放心,皇兒不曾對你用藥,你性子太硬,不討皇兒的喜歡也在情理之中,他在朝中與那些大臣們周旋,下了朝你又對他毫不相讓,他如何能喜歡你。」

  皇后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姑媽,霜兒也不願和他擰著來,可是一想到他臨幸別的女人,我心裡就像刀割一樣。如何還能對他和聲細語。」

  「傻孩子,他是皇帝,自然要有三宮六院,可你是皇后,這後宮之主,你就必須有這份氣量,你不僅要對他好,還要對他的妃子們好。不管你願不願意,都要做到。」

  皇后咬咬牙,終是沒能做出那份承諾。太后心中暗歎一聲,也不能強求。不過心裡卻另有了打算。

  太后想了想又輕聲道:「霜兒,你不能去籠絡林黛玉,而是要真的對她好。這些年我也想透了,都是真心換真心,當年我心中對太子心有怨恨,不願親自養育皇兒,只將他交給雲初,到如今皇上雖然尊重我,可他心裡真真親近的是雲初。霜兒呀,你莫步我後塵,冷冷清清的在這宮裡過一輩子。」

  皇后雖然心中納悶,可太后說的懇切,處處是為她著想,便答應了下來。當即命人備下厚禮送去林府賞給黛玉。太后見皇后多少聽進一些自己的話,努力的改變自己,心裡自然也是滿意的,又說了會子閒話,才讓皇后跪安回宮。

  儀蘭殿裡,元春歪在榻上,看著寶釵淡淡道:「聽說皇后娘娘召見寶妹妹了,看來寶妹妹很得皇后娘娘的心呀。」

  寶釵忙陪笑道:「全是沾了娘娘的光,皇后娘娘因奴婢是娘娘的表妹,才召去一見的。」

  元春冷笑道:「哼,看我的面子,若真是看我的面子,你還回得來麼!想來是我儀蘭殿太小,留不住寶妹妹這尊大神了,這宮裡誰不是撿高枝兒去攀,寶妹妹人這麼聰明,自然是學得快了,攀上皇后娘娘的高枝兒,妹妹還回這裡做什麼。」

  寶釵忙跪下道:「奴婢不敢瞞娘娘,實在是皇后娘娘聽說了奴婢哥哥的事情,特意將奴婢叫過去訓斥的。奴婢說清楚哥哥是被冤枉的,娘娘才放奴婢回來。」

  「哦,竟是為了這事?」元春皺起眉頭,想不到薛蟠的事情竟然會驚動皇后娘娘,她應該怎麼做才能對自己最有利?

  「皇后娘娘還問了些什麼?」元春懶懶的撫著並未顯懷的肚子,輕聲繼續問道。

  「皇后娘娘只問了您身子如何。」寶釵思忖著答道。

  「那你是怎麼說的?」元春略坐起身,一雙微顯三角的鳳眼緊盯的寶釵,讓寶釵心裡不由的發寒。

  「奴婢只說娘娘一切正常,每日安心養胎。」寶釵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這樣的答案能不能讓元春滿意。

  「哦,那皇后娘娘怎麼說?」元春很想知道皇后如今對她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便支起身子問道。

  「皇后娘娘只說了句知道了,並沒再說其他的。」寶釵低頭回答,錯過了元春臉上的一絲失望。

  「難得皇后娘娘沒有為難你,你先下去歇著吧。」元春揮揮手,讓寶釵下去。

  寶釵卻跪下道:「娘娘,奴婢的哥哥還被鎖在刑部大牢裡,奴婢實在不能安心住在宮裡,求娘娘的恩典,救救奴婢哥哥。」寶釵明知道元春被禁了足出不去,也傳不出任何消息,可還是跪下求道。

  果然不出寶釵所料,元春拉下臉來沉聲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不知道現在皇上不讓我出宮麼,你哥哥難道還比我腹中的小皇子重要?」

  寶釵泣道:「哥哥自然不能與小皇子相比,只是我們骨肉相連,寶釵不敢獨自過錦衣玉食的日子。娘娘身有不便,奴婢不敢為難娘娘,只求娘娘讓奴婢出宮,好歹也能為母親分憂。」

  元春本也沒想讓寶釵在宮裡多住,只是她現在正被禁足,才讓寶釵沒能及時出宮。可現在她哪裡都不能去,又如何送寶釵出宮。想到這裡,元春惱道:「莫不是看本宮被禁了足,你生了別的心思?」

  寶釵磕頭道:「奴婢不敢,實在是擔心哥哥,求娘娘成全奴婢的手足之情。」

  元春沉聲道:「如今本宮見不到太后,如何請旨放你出去。」

  寶釵雖然有了皇后的話,可是不能在元春面前說出來,便愁眉苦臉道:「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哥哥現在怎麼樣了?媽在家裡一定哭得不行……」

  元春被寶釵絮叨的心煩,不耐煩的說道:「你囉唆什麼,該放你出去自然就會讓你出去。」

  正說著這話,秦姑姑忽然走了進來,冷笑著說道:「皇上有旨,元貴人禁足期間,不得接見外戚,特命奴婢逐薛姑娘出宮。」

  元春一驚,寶釵一喜,暗道:終於可以出宮了,自己被逐出宮,便不會得罪了賈府和元貴人。元春卻心裡暗自叫苦,如今自己還懷著孩子,皇上都一點面子也不給,這往後的日子可難過了。元春忙笑道:「秦姑姑喝杯茶歇一下,我還有幾句話要吩咐表妹。」

  抱琴過來挽起秦姑姑的手,悄悄把一枝金釵遞了過去,看在東西的面上,秦姑姑倒也讓元春同寶釵多說幾句,同抱琴一起出去了。

  「寶妹妹,我此番禁足全是林丫頭所害,你得便告訴太太去,定要讓她為我出了這口氣。」元春心裡極忿忿,這會兒她最恨的人就是黛玉。

  寶釵忙點頭道:「奴婢記下了,一定轉告姨媽。娘娘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奴婢轉告。」

  元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道:「就這件事,別的沒有了。寶妹妹,你去吧。」

  寶釵行過禮退了出去,輕輕壓一壓藏在衣服裡的皇后的手書,寶釵心情很輕鬆,有了皇后的手書,還怕救不出哥哥麼?這權勢,果然是好東西。

  出了宮,寶釵回到賈府,少不得與賈母王夫人周旋一番,又添油加醋的轉達了元春的話。賈母王夫人的神色卻有些奇怪,可寶釵也沒工夫去細想,她還急著回家帶了香菱去把薛蟠換回來。

  一時梨香院,薛姨太太便撲了上來,直拉著寶釵的手哭道:「我的兒,你怎麼才回來。」

  寶釵嚇了一大跳,慌忙問道:「怎麼了,可是哥哥又出事了?」

  薛姨太太擦擦淚,搖頭道:「你哥哥的案子不知被什麼人壓下了,還沒開審。只是媽這幾日都不見你回來,心中好生害怕。」

  寶釵扶了薛姨太太,低聲道:「媽不用擔心,女兒這番進宮,亦是有造化的。」

  薛姨太太一聽這話,喜道:「可是我兒見著皇上了,皇上可看上你了?」

  寶釵臉一紅,忙道:「皇上日理萬機,哪裡就能見著的。女兒見了皇后,為哥哥討到了皇后的手書,回頭帶上香菱,拿著皇后的手書,就能把哥哥救出來的。」

  薛姨太太喜得雙手合什,連聲道:「阿彌陀佛,我的蟠兒總算是有救了。還是我的釵兒能幹,進了一趟宮就能救你哥哥。」

  寶釵歎了口氣,輕聲道:「媽,女兒在宮裡也見了不少妃子,可不是女兒自誇,她們都比不上女兒的姿色,若是女兒能選入宮,定能得到皇上的喜歡。只可惜咱們家身份太低,只怕想參加初選都很難。皇后娘娘是個厲害的,女兒雖然百般討好於她,可看她的樣子,心裡也是很忌憚女兒的,如何才能讓我們得償心願呢!」

  薛姨太太有些黯然,若當年是自己嫁入賈家,這會兒就應該是自己女兒在宮裡安享榮華富貴,可是……唉,都是造化弄人!「釵兒,可別灰心,你小時候有和尚給你算過命,你是金命,最是富貴的。你還小,日後咱們總能想出法子來。」

  寶釵臉微紅了,拉著薛姨太太道:「媽,女兒這會兒原不該想這事,還去先去救哥哥吧。」

  命鶯兒將哀哭不止的香菱綁了起來,寶釵自帶著她出了側門,坐了轎子徑往刑部衙門趕去。

  到了刑部衙門時天已過午,只兩個衙差守在大堂門口,寶釵下了轎,昂首挺胸的走上前,大聲道:「我要見你們趙大人。」

  衙差見一個小姑娘大模大樣的上前,還說要見趙大人,不由大笑道:「你是誰家的小姑娘,哪裡不好玩偏來這裡,去去去,一邊玩去。」

  寶釵漲紅了臉,揚聲道:「我奉了皇后娘娘之命,來與趙大人說話,你們速速通傳,誤了皇后娘娘的事,你們可吃罪不起!」

  兩個衙差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道:「可真是奇了,皇后娘娘傳旨意,一不用太監二不派宮女,偏著你一個小丫頭來做甚,再敢冒充宮人,看不打折你的腿!」

  寶釵羞忿難當,猛的抽出皇后手卷,大聲道:「皇后娘娘手卷在此,還不跪下!」

  一個衙差湊上前一看,見那上面果然有皇后的印鑒,忙跪下磕頭,然後飛快的跑進去通傳。另一個衙役則陪著小心的把寶釵恭恭敬敬的接進府裡。

  寶釵見一張小小手卷便有這般大的威力,便更加下定決心,一定要進宮去,做那人上人。


045落圈套寶釵入獄出樊籠香菱得救

  刑部主事趙郎官聽衙差來報,說是有一個小姑娘手持皇后娘娘的手卷前來,不由眉頭皺起老高。後宮干政仍是大忌,當今皇后雖說是素性好妒,可也從不曾有過干政之舉,如何今天卻偏對他刑部下了手諭,誰不知刑部裡關的是重犯,難道皇后娘娘要給那個罪人開脫不成?若果真如此,他便拼著不要頭上的烏紗,也要爭個分明。

  懷是疑惑迎到院中,趙郎官見一個身著桃紅閃緞宮裝的小姑娘趾高氣揚的從門外走進來,手中高舉著一卷火漆封印的明黃雲紋綿絲手卷。

  寶釵見一個相貌粗陋的三品官服男子迎了出來,知道他必是趙郎官,當下舉起手卷大聲道:「來的可是趙大人?」

  趙郎官司本就對那些衣飾華美的富貴人家子弟沒有好感,便冷冷應道:「正是本官,不知姑娘是何許人,來我刑部所為何事。」

  寶釵高聲道:「我是皇商薛家之女薛寶釵,今奉皇后娘娘的手諭,特來交付金陵命案的真兇,迎回我受冤屈的哥哥薛蟠。」

  趙郎官臉色一沉,怒道:「你這小丫頭膽敢信口開河,本官緝捕薛蟠,自是人證物證俱在,薛蟠何來受冤枉之說!」

  寶釵聽了這話,並不與趙郎官爭辯,只是高舉皇后的手卷大聲道:「皇后娘娘旨意在此,趙大人一看便知。」薛寶釵心想,有皇后娘娘的手卷在,我何必與你多說。

  趙郎官見確是皇后的印鑒,只得先跪下雙手舉過頭去接。接過之後他起身拆開封印,展卷一看,趙郎官那鐵青色的臉上竟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猛然大聲喝道:「來人,將這偷盜娘娘手卷欺詐朝庭命官的的狂妄女子拿下!」

  一眾差役全都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話說的,這姑娘可是傳的皇后娘娘的旨意,如何大人卻命拿她。不過趙郎官素來以治軍之術治衙役,他們縱然心存疑問,也可是先執行命令再說。

  兩個如狼似虎的差役應聲上前扣住寶釵雙肩,反剪她的雙手,一條極沉的鐵鏈便鎖上寶釵的白嫩的頸子。寶釵幾時受過這個,當即嚇得大叫道:「趙大人,我有皇后娘娘的手卷,你敢拿我便是犯上做亂,娘娘不會饒了你的……」衙役那管這些,只將她結結實實的捆了起來,跟在寶釵身後的鶯兒見勢不妙,轉身想跑,卻被其他的差役攔住,一併捆了起來聽候趙郎官發落。鶯兒嚇得渾身亂顫,早已癱軟在地,嚇暈了過去。

  趙郎官哼哼冷笑一聲,將手卷在寶釵面前抖開,一看到那手卷,寶釵的眼睛立刻直了。這是什麼手卷,上面除了一片明黃挑絲雲紋,竟是一個字都沒有,原來這只是一份空白的皇后手卷。

  寶釵驚呆了,怎麼會是這樣?皇后明明答應她要放薛蟠出來的,她明明很喜歡皓瀾寶珠,她對自己還很和氣,還讓自己常去陪她說話,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手卷也是自己親眼看著皇后娘娘寫就的。如何卻墨跡全無?太多太多的疑問讓寶釵的腦子炸得嗡嗡作響,一時之間無法思考,她恍如行屍走肉一般,和鶯兒一道被衙役拖著送到女監裡去了。

  趙郎官看著寶釵的北影冷哼一聲,心道:果然是兄妹,一般的目無王法,似這等人,直接拖出去砍了也不為過。他轉身向回走,忽然瞥見一名衙役正扶著一個纖弱單薄的女子,那女子被五花大綁著,滿臉的淚痕讓人看了好生心疼。便問道:「她是誰?」

  衙差忙回道:「回大人,這就是那薛寶釵說的金陵命案的真兇,名喚香菱。」

  趙郎官見香菱眉間有一點嫣紅,想起卷宗上所說的那個被賣的女子,便盡量放緩聲音道:「原來是她,快鬆綁,她亦是苦主,如何能是真兇。」

  給香菱鬆了綁,趙郎官見她面色慘白弱不禁風,不住的顫抖著,便又道:「送她去後院,讓夫人幫她收拾收拾,好可憐的孩子,生生受了那些折磨。」

  香菱見趙郎官生得五大三粗,又黑又壯,心裡很是害怕,瑟縮著不敢說話,只任那衙役領著她走。

  看得香菱走遠了,趙郎官重重歎了口氣,世上受苦之人何其多,他如何能救的過來。不由得又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姐姐,為了養活自己,姐姐把自己給賣了,在那荒年裡,就是姐姐賣身的那一兩銀子,才讓自己活了下來。如今狗兒有了出息,可是姐姐,你到底在哪裡?

  香菱去到後院,見一個粗布衣裳,大手大腳的爽利婦人正揮著鋤頭挖地。衙設笑著喊道:「夫人,大人救了個姑娘,讓您給收拾收拾。」

  那婦人聽了這話,將鋤頭丟下便跑上前來,撩起帕子擦擦黑紅面龐上的汗珠子,拉著香菱親熱的說道:「好整齊的孩子,生得真好看。」

  香菱感到那雙手粗糙而溫暖,那股熱氣透著衣服傳到身上,冰冷的心底也暖了起來。

  衙役對香菱道:「這就是咱們趙大人的夫人,夫人最和善的,你不用怕。」

  香菱微微點頭,細聲細氣的說道:「香菱拜見夫人。」輕輕盈盈的俯身拜下去,這一彎腰便牽動了身上的傷處,香菱不由得微皺了眉,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夫人看上去粗,可心細的很,一見香菱那般神情,便知道她身上有傷,便對衙役道:「劉四兒,你先去吧,告訴你家大人,我會好好照看這姑娘。叫他不用擔心。」

  劉四兒答應一聲便轉回去。趙夫人輕輕扶起香菱,拉高她的袖子,見那纖細的胳膊上全是觸目驚心的青紫淤痕,趙夫人輕聲驚道:「天爺,這是那個該天殺的,竟對一個姑娘家下這個黑手。」

  聽了這話,香菱的淚水落了下來,這些年來,再沒有誰為她說過一句話,她除了挨罵便是挨打,一顆心早就涼透了。

  見香菱落淚,趙夫人忙道:「好姑娘,不哭不哭,我先燒水給你洗一洗,再換身衣服,看這小模樣,怪可憐見的,真讓人心疼。你放心吧,我老頭子既把你送過來,那就再不會讓你受苦的。」

  挽著香菱進了內室,趙夫人不一會兒便拎著一大桶滾滾的熱水進屋,兌好水才對香菱道:「好姑娘,你也不用害羞,你這身上必是有不少傷,我來幫你洗。」

  香菱羞的滿臉通紅,低聲道:「不敢勞煩夫人,奴婢自己洗就行。」

  趙夫人拉著臉唉了一聲,言道:「什麼夫人奴婢的,我這裡可不興這個。我也是苦出身,你叫我一聲趙大娘就行。」

  趙夫人幫著香菱收拾了,見那身白淨細嫩的皮膚上,新傷摞著舊傷,青紫腫淤樣樣都有,趙夫人咬牙恨道:「姑娘,這都是誰打的?」

  香菱不敢吐露實情,只是默默垂淚。趙夫人看了好生心疼,便不忍心再追問下去,只幫著香菱細細洗了,又上了藥,幫她換上乾淨的衣服,才道:「姑娘,你安心住下,一切事情有我們老爺呢。」

  香菱點了點頭,她自小被人賣來賣去,挨打受欺凌是家常便飯,自進了薛家,薛蟠那一日不打她一頓,她還未及笄便被薛蟠玷辱,個中百般痛楚又怎是一句兩句說得清的。可憐她小小年紀,身心俱傷。

  午飯時分,趙大人回得家來,聽夫人一說香菱的慘狀,趙郎官不由怒從心頭起。因他的姐姐亦是不得不賣身為奴,想到她也會如香菱一般,被人折磨。趙郎官心中大慟,也越發覺得香菱可憐,一股痛惜之心油然而生,他粗聲對香菱道:「姑娘,你別怕,我一定幫你拿回你的奴契,還你自由之身。」

  這些年都沒人對香菱這麼好過,香菱捧著碗,淚珠吧嗒吧嗒砸到碗中,好一陣子,香菱把碗一放,離桌跪倒在地,哭道:「奴婢多謝大人!」

  趙夫人忙起身扶起她,和聲道:「菱姑娘,你身上有傷,可不敢這麼著,快起來吧。你只安心住下,等這事了了,讓老爺幫你尋訪親人,也好讓你一家團圓。再不用怕那起子壞人會欺負你。」自此,香菱便在趙家住了下來,相處日久,趙夫人極愛香菱的品格,立逼著香菱認她做了乾娘,讓香菱感受到那久違的關愛與親情。

  薛姨太太在家裡喜滋滋的等著兒子女兒,那知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直等到天色昏黑,她再也坐不住了,忙起身去了王夫人處,想向王夫人討個主意。

  「什麼?寶丫頭竟討得皇后娘娘的手卷,娘娘親自下令放蟠兒?」王夫人驚聲叫道,京城裡誰不知道這皇后是最難說話的,如何寶丫頭竟能輕巧的入了她的眼,還能說動她親手寫下釋放薛蟠的手令。

  「姐姐,這事過會兒再說。現在蟠兒和寶丫頭都沒回來,這都什麼時辰了,妹妹心裡急死了。」薛姨太太著實急了,也顧不上會不會頂撞王夫人,心急火燎的說道。

  「既是有皇后娘娘的手令,妹妹還擔什麼心?寶丫頭的嘴可是真緊,一絲兒風聲都不透,難不成說出來咱們還會誤了她的事?」王夫人酸溜溜的說道,元春不得皇后的心,被皇后狠狠折磨過,她心裡是極恨皇后的,如今見寶釵搭上皇后的路子,自然不會有好臉色給薛姨太太瞧。

  「姐姐,釵兒小孩子家,她哥哥被抓了,她可不是病急亂投醫。再者說,咱們娘娘有了身子,很應該安心養胎,我們如何還敢拿這種事情去煩勞她。姐姐千萬莫要生氣。」薛姨太太急急的解釋著,生怕王夫人一個不高興,就此和薛家翻了臉。她們薛家在京裡也沒有別人的靠山,這會兒只能指著賈府,萬萬不能得罪了去。

  「妹妹說得也有道理。」王夫人神色稍緩,她心中也在猜測,也許這是元春和寶釵商量好的,想了個法子求了皇后娘娘的旨,也不是不可能。

  「姐姐,釵兒帶著香菱已出了大半天,這會兒天也快黑了,如何還不回來,可憐我寡婦失業的,也不懂得怎麼去打聽,求姐姐垂憐,使喚那個哥兒去打聽一下,好歹能了消息,我也能放心些。」薛姨太太自傷際遇,不由哭了起來。

  到底也是姐妹,王夫人心下也不忍,便勸道:「妹妹先別哭,我這就使人去刑部打聽,也不必找別人,只找璉哥兒就行,他上次拿了你一萬兩銀子,可沒出上什麼力氣。」說著便使人去叫賈璉。

  賈璉因鳳姐有了身子,又遇上那些黑心的暗害之事,他便推了好些應酬,在家裡陪著鳳姐的時間也多了些。鳳姐心裡也念著賈璉對她的好,倒把那平日裡的霸王脾氣改了幾分,平添了不少溫柔。又知道賈璉是個熬不住的,自己有了身子,也不能伺候他,日子久了他必要生事,拘狠了又怕傷了夫妻感情,若是他熬不住弄個人進來,自己不忍也得忍。於是便問了平兒的意思,見平兒羞答答應承了,鳳姐忍著滿懷酸楚,擇了個好日子給平兒開了臉,讓她做了賈璉的屋裡人。因家中事情多,便也沒擺酒請戲慶賀。所幸平兒極忠心,原也不在乎這些,仍是每日裡仔細照顧著鳳姐,並不恃寵而驕。

  賈璉見鳳姐轉性,平兒也是個花容月貌的,心裡再沒其他的念頭,只一心守著嬌妻美妾和孩子過自己的小日子。上次因薛蟠的事情白得了一萬兩銀子,賈璉便很給鳳姐平兒置辦了些衣裳首飾,又獨給鳳姐買了最上等的補品藥材,一時間一家子三口關起門來,鳳姐忍著不去拈酸,平兒又知道謙讓,一個月裡賈璉倒有二十日歇在鳳姐房中,所以大家相安無事,小日子過得美得很。

  忽聽王夫人派人來請,賈璉皺眉道:「又是什麼事,大晚上的也不讓人消停。」

  鳳姐輕笑道:「管她呢,你只去虛應一番也就是了,今兒平兒煨的極好的野雞崽子湯,我們等你回來吃。」賈璉輕輕捏了捏鳳姐的臉,偷了個香,才笑著出門去了。

  「璉兒,你薛大妹妹去刑部接你表弟,早上去了,到這會兒還沒回來,你快去打聽打聽,別讓你姑媽著急。」賈璉一進門,王夫人便辟里啪啦說了一通。

  「這話從何說起?薛妹妹一個姑娘家家的,如何能去刑部拋頭露面,豈不是要壞了名聲。」賈璉聽了王夫人的話,淡淡的說道,卻讓薛姨太太哭出聲來。她們原是皇商家,於規矩上並不是很講究,如今被賈璉的話一刺,薛姨太太臉上再也掛不住的,只好借哭遮羞。

  「妹妹你先莫哭,璉兒,釵兒怎麼說也是鳳丫頭的表妹,你也當盡盡心才是親戚的道理,這麼著吧,你這就去刑部打聽打聽,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些打聽清楚了來回我。」王夫人自女兒有了孕,說話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吩咐起來自是乾脆第利落,再不與人客氣的。

  「是,侄兒這就去打聽,不過這會子刑部都放了差,只怕很要幾個時辰才能打聽出來,太太和姑媽別著急,且耐心些等候。」賈璉先把話說到頭裡去,省得過會兒晚回來了這兩個人又指責他。

  「我們知道,你快去吧。」王夫人不耐煩揮揮手,讓賈璉速去。等賈璉走了,薛姨太太小心翼翼的說道:「姐姐,我看璉哥兒好像有二心。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王夫人皺起眉頭,她暗中加害鳳姐的事薛姨太太是不知道的,這事她可不能說出來。只得淡淡道:「你多想了,鳳丫頭有了身子,璉兒自然是要多照顧她一些。」

  當日薛家送鳳姐安胎的藥裡加了料,薛姨太太是不知道的,那原是寶釵揣度了王夫人的意思,悄悄做的手腳。聽了王夫人的話,薛姨太太不滿的說道:「鳳丫頭有了身子,誰不把她當鳳凰似的捧著,咱們也送了極好的安胎藥,竟還如此不領情,鳳丫頭也是個沒良心的。」

  王夫人的心思被薛姨太太幾句話引到鳳姐有孕這件事上來,她想道:如何那鳳丫頭還不落胎,難道是量小了?不行,我不能讓這個孩子生下來。看了看薛姨太太,王夫人眉頭一展,心道:倒可以借她的手來除掉鳳丫頭的孩子。

  臉上籠起淡淡的微笑,王夫人說道:「妹妹,你也是鳳丫頭的姑媽,她有了身子,咱們可不能送一兩次補品就行的,如今老太太極看重她,好說話比我還有份量,少不得咱們也要多關心關心她才是。」

  薛姨太太這會子那有心思去想這些,隨口道:「全聽姐姐的,姐姐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璉兒怎麼還不回來,真真急死人了……」

  王夫人便道:「妹妹你只管安心坐著,璉兒很有些手段,他定能打聽出來。」

  等了一個多時辰,賈璉果然回來了,一見他面色沉沉,薛姨太太腳下一軟,竟沒能站起身來。王夫人忙問道:「璉兒,可打聽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賈璉沉聲道:「薛大妹妹被趙大人抓進大牢裡了。」

  此話一出,薛姨太太大叫一聲「我的兒!」一個倒仰,直挺挺的向後摔倒,昏死過去。


046求自救寶釵出毒計附貴人三春探黛玉

  王夫人可被薛姨太太嚇得不輕,忙叫人把她抬到榻上,搓胸揉手掐人中,好半天才將她救醒過來。薛姨太太無力的的睜開眼,四處尋找。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賈璉,她顫聲問道:「璉哥兒呢?」剛才賈璉指著給她請大夫,已經避了出去。

  王夫人忙道:「去給你請大夫了。妹妹,你可要挺住,不能自亂了陣腳。」

  薛姨太太呼出一口濁氣,哭道:「姐姐,這可算怎麼回事,早知道不來京城了,這才來了幾天,兩個孩子都被抓到大牢裡去,我可怎麼活呀!」

  王夫人聽了這話,臉上掛不住了。原是她怕賈母早早的給寶玉訂下林黛玉,才讓薛家三口慌忙趕進京裡。那知竟然能出這種事情。只是這會兒薛姨太太正哀哭著,倒不好與她細理論。只得勸道:「妹妹你先別哭,想法子把他們兄妹兩個弄出來才是。」

  薛姨太太哭著拉著王夫人的衣服道:「姐姐,只有你才能救出她們兩個,我求求你幫幫妹妹吧……」

  王夫人這會兒還算有自知之明,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反而為難的說道:「妹妹,你是知道的,娘娘如今正受罰,我也見不著她,若是能見著,還能讓她想法子在皇上那裡遞句話。」

  薛姨太太扯著王夫人哀哀哭道:「姐姐,可也不能不管她們呀,她們是你親外甥呀,姐姐,我給你磕頭,我什麼都給你,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王夫人皺起眉,臉上明顯有了不耐煩之色,她都說的那般清楚了,如何這個妹妹還不曉事,難不成要讓娘娘用自己的前程去換她們倆個的命麼。元春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輕易捨了去。

  一時賈璉陪著大夫來了,薛姨太太也不顧不上大夫在場,拉著賈璉問道:「好侄女婿,你倒是說說,那趙大人如何把我的釵兒抓了去?」

  賈璉輕輕抹下薛姨太太的手,對大夫道:「你受累,給姨太太看看。」

  大夫把過脈,拈著鬍子說道:「這位夫人並無大礙,不過是急怒攻心,散開就也好了,喝上三兩副藥發散發散便可。」

  王夫人命金釧兒出去伺候大夫開方子,又對賈璉道:「璉兒,趙大人為何抓了寶釵。」

  賈璉見薛姨太太一臉驚惶,王夫人臉上也不自在,心裡只覺得痛快。便也不遮掩,直接說道:「寶妹妹罪名的偷盜皇后娘娘的手卷,並假傳皇后娘娘旨意,欺詐刑部大員。」

  薛姨太太聽了這話,登的一下跌坐地上,眼神都直了,雖然她沒什麼見識,可也知道那三條大罪是什麼份量,條條都是遇赦不赦的死罪,除過有皇上特旨赦免,寶釵再無活命之理。是誰,到底是誰,要這麼害她!

  王夫人亦嚇得面無人色,她萬萬想不到竟然是這種罪名,莫說是寶釵,這罪名便是按在世襲罔替的王侯之家,都是無法逃脫的重罪,薛家不過是小小的皇商,更是無法承受。

  「妹妹,自麼會這樣,你不是說寶丫頭手中的皇后親手寫的手卷麼,如何說她偷盜?」王夫人搖著薛姨太太喊道,若是寶釵罪名坐實了,整個賈家都要被連累的。

  恭姨太太哭道:「寶釵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偷盜,實實是用我們家傳寶珠換來的。」

  王夫人也會也沒心思想別的,只拉著薛姨太太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可全說清楚呀。」

  薛姨太太哭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也說不清楚,寶釵也沒說清楚就匆忙去救她哥哥了。」

  賈璉這會兒心裡徹底明白了,只是這關他什麼事,他只在一旁看景兒就好,這兩個害他娘子孩子的人,他才不要指點她們。

  見賈璉抄手站在一旁,像個沒事人一般,王夫人氣得罵道:「璉兒,你姑媽家出了這種事情,你不說一起幫忙想法子,倒閒站在一旁,真真是沒良心的壞坯子。」

  賈璉心頭怒起,涼涼道:「賈璉的姑媽家是林府,太太這麼說,可把賈家置於何地,莫不是賈璉竟入贅到了王家。薛家姨太太遇了這事,侄兒忙上忙下,又是打探消息又是請醫問藥,若這樣還算是沒良心,不知那般才算有良心,難道把賈家全陪上去才是有良心不成,太太是賈家的媳婦,也當為賈家著想才是。」

  王夫人指著賈璉怒道:「你……你……你好大膽子,竟敢這麼對我說話,還有沒有上下尊卑。你拿了薛家一萬兩銀子,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你這喂不熟的白眼狼。」

  賈璉亦有話相對,大聲道:「上次薛家姨太太給的一萬兩銀子,全給薛家大少爺打點了,太太整日坐在家裡,那知道外面的行情,若不是我打點著,不等開審,薛家大少爺早就被牢裡的人折磨死了,那裡還能好好活到現在。那一萬兩根本不夠,我念著親戚里道的,還賠上不少,不謝我也罷了,竟說這種話,賈璉沒本事,請太太另派有本事的去料理。我屋裡還有事,少陪了。」說完賈璉抬腿便揚長而去,直氣得王夫人渾身顫抖的說不出話來。這賈璉竟敢如此違逆於她,鳳姐腹中的孩子再是不能留的。

  「姐姐,你可要為我作主呀,我的一雙孩兒全指著姐姐搭救,只要姐姐能把她們救出來,我情願把薛家的傢俬全獻給姐姐。」薛姨太太醒過神來,扯著王夫人哭道。

  王夫人的眼睛一亮,這薛三代皇商,家底可薄不了,若是能全得了來,就能給寶玉存下大大的一筆體己,這筆財產一定不能落到別人手裡。王夫人在心裡暗暗說道。

  「妹妹快別這麼說,怎麼說也是我的外甥們,我自是要盡力的,你先別急,明兒想法子去探探寶丫頭和蟠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寶丫頭素來有計謀,聽聽她怎麼說。」

  薛姨太太無法,只是先答應著,一路哭一路回梨香院去了。

  賈府裡沒什麼事情能瞞過水沐,他聽了細作回報,嘴角微微上翹,這皇后果然有心機,好算計,不費吹灰之力便將薛寶釵打入地獄,她便是有本事出了獄,也成了賤民,莫說是選秀,就算想嫁入尋常的百姓人家做個正室太太,也是不可能的,一日為賤民,終生便脫不了這個烙印,她只能與人為奴為妾了。

  趙郎官很快將這事情上奏給皇上,皇上聽了只淡淡說了句:「知道了,愛卿不必急著審,且先關著她。若有人去探監你也不用阻攔。」

  趙郎官是個粗人,不知皇上是何用意,只是答應下來,自此也不審寶釵,有人來看,只要她們給足了牢子好處,牢子們也不攔著。

  薛姨太太使費了好些銀子才得了門道進去見了寶釵一面。一見寶釵破衣爛衫,眼中滿是驚恐之色,那美麗的臉上黑一塊青一塊,別提有多怪了,薛姨太太心如刀絞,在女監裡放聲大哭。寶釵亦大哭道:「媽,好歹想法子把我弄出去,您去求求姨媽,求求老太太,求求娘娘……」

  薛姨太太哭道:「釵兒呀,媽怎麼沒求她們。你知道的,你姨媽在那府裡也不是個能做主的人,老太太原就不太待見咱們,不過是面子情,你大姐姐又被禁了足,可怎麼救你呀!」

  寶釵的眼中閃著瘋狂的光,她從木欄杆裡伸手抓著薛姨太太道:「媽,你去找林黛玉,她一定有辦法。你求姨媽逼她救我。如今大姐姐是貴人,她不敢不聽姨媽的話。」

  薛姨太太哭道:「人家如今被封為公主,你姨媽見她還得下跪,如何能逼得動她!」

  寶釵聞言一楞,繼而瘋狂的大吼大叫道:「憑什麼,我不服,我那一點不如她,憑什麼她封公主我要受牢獄之災,我生得比她好,學識比她強,性子比她好,比她會作人,憑什麼……憑什麼……」

  對寶釵來說,入獄的打擊都比不上林黛玉封為公主給給她的打擊大。她一向看不上林黛玉,總覺得自己比她強。可現在人家高高在上,自己淪落成泥,寶釵無論如何也受不了這個。她嘶吼了一陣子,又跑到牢門口,抓住薛姨太太的手道:「媽,她封了公主,更能說得上話,你一點要想法子捏她一個錯處,逼她救我。」

  薛姨太太哭道:「我如何能捏到她的錯處,如今便是賈家老太太想見她,也得看她心情好不好願不願意見的。」

  「什麼,那個丫頭竟然如此托大?」寶釵沒想到林黛玉竟會這樣,倒是楞住了。她在六尺見方的監牢裡踱來踱去,忽然計上心頭,忙讓薛姨太太附耳過去,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薛姨太太臉上先是震驚,然後疑惑,最後竟是喜悅,她忙點頭應道:「好,為娘就按釵兒說的去安排,釵兒你暫先安心在這裡呆著,媽一但拿捏住林黛玉,就立刻救你出去。這兒還有些銀子,你拿著,好歹打點頭,也少吃些苦。」

  薛寶釵的眼中放出異樣的光,她一字一頓的說道:「媽放心,只要能拿捏著她,女兒吃什麼樣的苦都值得。」

  薛姨媽想起兩個孩子都被抓到大牢裡,心中淒然,歎口氣道:「釵兒,我還要去看你哥哥,媽先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寶釵這會兒也是眼淚汪汪,眼看薛姨太太走遠了,把小心的打開紙包將銀子另藏好,小心的拿起點心,嚥了嚥口水,慢慢送入口中,嘗著那熟悉的味道,寶釵不由的淚落滿面。

  王夫人在房中很是心煩意亂,她娘家妹妹出了事,她這做姐姐的在婆家臉上也沒光彩。今天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已經很不高興了。雖說自己有娘娘做倚靠,可老太太畢竟是賈家寶塔尖上的人物,也不能太逆著她。到底要怎麼辦?難道真要把妹妹一家趕出去?這……也太涼薄了。

  正想著,門外小丫頭脆聲道:「三姑娘給太太請安來了。」

  王夫人忙收斂心神,說道:「進來吧。」

  探春款步走進來,粉面含笑,行至王夫人面前,盈盈拜下道:「給太太請安。」

  王夫人強笑道:「我的兒,難為你一天不錯的來請安,快起來吧。」

  探春可沒想到王夫人今天會對她這麼親熱,不由喜上眉梢,主動上前給王夫人捶著肩膀道:「太太,女兒今天來給太太請安,有一件事要討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心裡一沉,不知這探春想做什麼,便輕輕嗯了一聲,捻慟手裡的佛珠,並不追問。

  探春繼續說道:「聽說林姐姐封了公主,很是榮耀,女兒想著與林姐姐姐妹一場,很應該上門去道喜。只是老太太太太這幾日忙,女兒也不敢添亂,這會子看太太得了閒,便來請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聞言眼睛一亮,拍著探春的手喜道:「我的兒,你果然是個有心的。家裡這個三個姑娘,就屬你最貼心。這原是應當應份的事情,如何不早來說,這幾日為你大姐姐的事情,我們都忙得把這事給忽略了,還是你細心周到,你們小姐妹自是應該多走動走動才好。林丫頭如今是公主,自是不能輕易移駕的,你們很該主動去探望她,可憐她也沒個姐妹弟兄,你們自是應當多陪伴她。」

  探春見王夫人這般贊成自己的意見,歡喜之情溢於言表,便對王夫人道:「既是太太覺得可行,那女兒便去回了老太太,請下日子好去看林姐姐。」

  王夫人笑道:「好,你且去請老太太的示下。可憐你寶姐姐遭人陷害,被抓到大牢裡去了,你見著林丫頭,找個機會同她說了,求她給寶丫頭求個情,好歹出了大牢才是。」

  探春聽這了話,心裡雖然有想法,可面上卻絲毫不曾流露出來,只笑著福身應道:「女兒記住了。」她的柔順讓王夫人極為滿意,一時也不在意她是趙姨娘生出來的,很是親熱的和她說了一陣子話,探春見王夫人對自己這麼親熱,心裡也暗自得意。

  拉著迎春探春去求老太太,迎春無可無不可的說道:「老太太若是吩咐下來,我自當同你們一起去,若是老太太不允,自當作罷。」

  惜春卻一挑眉頭,冷聲道:「林姐姐在家裡好著呢,哪裡用得著咱們去看,依我說,咱們不去吵林姐姐的清靜倒還好些。早不去晚不去,偏看林姐姐封了公主便巴巴兒貼上去,這種事我可不做。」

  探春攬了惜春道:「四妹妹還是這般冷性子,林姐姐又不是外人,咱們姐妹們很是應該親香親香才是正理。」

  惜春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愛搭理探春,探春亦不在意,到底拉著迎春惜春一同去了老太太房裡。

  聽得三春姐妹要去看黛玉,老太太喜的一疊聲道:「好好好,我原說林丫頭一個人在家裡也沒甚意趣,你們去陪陪她倒好。」又讚賞的看了看探春,言道:「三丫頭,我知道你是個有能為的,家裡的事情你也是盡知的,你林姐姐如今封了公主,身份非比尋常,咱們也不好就接了家來,你只好好陪了林丫頭,便算是為家裡盡了心。」

  探春忙道:「是,孫女兒記住了。」

  賈母滿意的笑道:「擇日不如撞日,回就你就說與你太太,讓她安排禮物車轎,送你們過去。」

  迎春無所謂,惜春雖不情願可老太太發了話,她也不能不聽,只得嘟著嘴讓探春拉了出去。

  少時王夫人已命人備好車轎,也難得大方一回,很備了一些上好的禮物裝了一車子,送三春姐妹往林府裡去了。

  聽到門上來報,說是三春姐妹上門探望,黛玉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這賈家還真是不死心。雪霏嘴快,搶著抱怨道:「真真有趣,老的出師不利就派小的上陣,這賈家的名堂還真是多呀。」

  黛玉白了雪霏一眼,嗔道:「就你話多。」

  柳依擼起袖子,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豪氣干雲的說道:「姑娘不用煩心,我去把她們打回去。」

  黛玉小臉拉下來,嘟著嘴道:「哪個要你去打她們,咱們家又不是佔山為王的山大王,便就你這麼粗魯。」

  柳依才不在乎黛玉這麼說,吐吐舌頭道:「真要是山大王才好呢,也用不著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瞧誰不順眼,打一頓出氣便是。」

  這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黛玉笑倒在紫葉懷中,直嚷著肚子疼,春纖扯著柳依叫道:「你個小蹄子又混說,等老爺來非要請老爺好好教訓教訓你才是。」

  一時說笑了,黛玉心情也好了許多,讓紫鵑幫自己整了整衣服,對紫葉道:「都是女兒家,總不好給妞們沒臉,紫葉姐姐,將她們請到偏廳上,我去見一見她們吧。」

  紫葉依言去了,將三春姐姐接到偏廳上,奉了茶,淡淡笑道:「請三位姑娘稍候,公主正在更衣,少時便過來。」

  因紫葉穿了官服,三春姐妹並不敢坐,只側身垂首站著,紫葉再三讓座,她們才斜簽著身子坐了。靜靜等著黛玉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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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空惆悵探春落空為團圓如海

  聽得環珮輕輕作響,三春姐妹齊齊轉過頭去,四個宮裝打扮的丫環簇擁著黛玉從內堂走了出來。久不見黛玉,她似乎長高了好多,一身玉色蹙銀暗刻竹影的蘇繡鸞袍,恰到好處的烘托出那飄逸出塵的清雅之姿,一頭青絲鬆鬆挽成飛天髻,高挽的髮圈上點綴著數枚白金鑲鑽的小巧星月花鈿,環著正中一枝鈕鳳攢珠垂流蘇的望月釵,耳中兩粒滴水珠素白瑩潤,三春姐妹知道這是黛玉在為母帶孝,又不能失了公主的體面,故而一應飾物皆用素白之器。這反襯得黛玉如仙子一般。

  三春姐妹站起身來,候黛玉歸了主位,便離座跪下道:「賈門迎春(探春,惜春)拜見公主殿下。」

  黛玉淺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快不用多禮,都起來吧。」

  司棋侍書入畫三人忙扶了自家主子姑娘起身歸座,黛玉淡淡問道:「外祖母可好?」

  迎春站起躬身回道:「多謝公主惦記,家祖母身體康健,精神亦好。」

  黛玉點頭道:「那就好,二姐姐只管坐下說話。」迎春溫柔一笑,便又坐了回去。

  探春側身向黛玉坐著,笑著說道:「再不想林姐姐福緣深厚,竟封了公主,我們姐妹聽說了,心裡很是歡喜,只是家裡因大姐姐的事情忙,才一直沒過來給公主道賀。公主不要見怪。」

  黛玉淺笑著端起茶輕啜一口,淡笑道:「三妹妹說哪裡話來,不過是個名份罷了,值個什麼,哪裡用得著當回事,封不封公主,我都是林黛玉。」

  探春心中一滯,這世人眼裡的天大福氣怎麼到林姐姐嘴裡便不當個什麼了,難道她不在意這個?因黛玉自進京來便極少與賈家來往,是心三春姐妹壓根就不瞭解黛玉。無怪乎探春這會兒要碰個軟釘子。

  惜春到底小,坐一旁極不耐煩聽這些,便叫道:「林姐姐,那日你說還有好多畫兒的,可不可以讓我觀賞觀賞?」

  探春聽惜春這麼叫,忙輕斥道:「四妹妹,莫渾說,當叫公主才是。」

  惜春看看黛玉,見她眼中帶著笑意,便道:「清凌凌的女兒家,偏講這些虛名做甚。你可是要我喚你做公主?」

  黛玉笑道:「四妹妹只叫我林姐姐就好,雪雁,你帶四妹妹到書房去,讓她看個夠,她喜歡哪一幅便裝好給四妹妹帶回去賞玩。」惜春一派天真,倒是很投黛玉的脾性,她又是個手裡散漫的,從不把那些珍品書畫當個什麼。

  惜春歡喜的笑道:「多謝林姐姐,那我可就去看啦。」

  雪雁走上前,拉著惜春道:「四小姐,咱們走這邊。」她引著惜春繞過中堂,往黛玉的外書房去了。

  探春見惜春一臉歡喜的跟雪雁走了,不禁歎道:「四妹妹在家裡多少日子也露不出這樣的笑容,可見公主這裡是讓人極舒服的。」黛玉只淺淺笑著,也不多說什麼。

  迎春只靜靜坐著,眼皮微垂,黛玉不問話她便一言不發。只探春在哪裡,總是找了各種由頭與黛玉攀談,黛玉雖然早就煩了,可看在她是個姑娘家的面子上,便忍了下來,只是眼中已時不時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

  雪霏見自家主子已經厭煩了,探春還仍是滔滔不絕,便語帶譏諷的說道:「素來聽說賈家三姑娘最是精明能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瞧著便是貴府上的二奶奶,也不及三姑娘這般能說善道,真真日後定是八面玲瓏的管家奶奶。」

  探春臉上一紅,忙道:「虧你還是公主身邊的人,如何在姑娘們面前說這種沒羞沒噪的話。」

  黛玉素來最是護短,即使是她的人錯了也不許別人說一個字的。便是水沐他們,也得給紫葉她們這幾個大丫頭三分面子。如今聽探春這麼說,黛玉的臉沉了下來,對探春道:「我的人當說什麼不當說什麼自有我來管教,可不敢勞動三姑娘教訓。」

  探春臉上一白,再不想黛玉竟然會為了個丫環給自己下不來台,不由委屈的紅了眼圈,低聲道:「探春不敢。」

  雪霏見黛玉這樣護著自己,心頭暖暖的,只在黛玉身旁站了,低聲道:「多謝姑娘。」

  黛玉看了看迎探二春,見她二人並無起身告辭之意,而自己又不想陪在這裡了,便淡淡道:「二姐姐三妹妹難得來一趟,便逛一逛吧,我們家雖然比不得府上園子好,卻也有一二可圈點之處。柳依紫鵑,你們引兩位姑娘去逛著,我有些累了,要歇一會兒。」

  探春見黛玉暗著逐客,心裡著急,正要開口,卻被迎春攔住,她笑著對黛玉道:「原只是來探望公主,公主既乏了,我們很不應該再打擾,請公主將四妹妹叫出來,我們這就家去了。」

  黛玉淡淡笑道:「急什麼,逛逛園子用了飯再去也是一樣。」

  迎春還想要辭,探春卻攔在頭裡說道:「如此便多謝公主美意。」

  黛玉淺淺著,只讓人帶迎春探春去園子逛,自己卻回了內書房看書去了。迎春探春走在林家的園子裡,柳依和紫鵑遠遠跟著,探春低聲道:「二姐姐,事情都還沒有說,如何就說要回去。」

  迎春自嘲的一笑,輕道:「三妹妹,你還沒看出來麼,公主不待見我們,可莫自討沒趣。」

  探春不服氣的說道:「縱然她被封為公主,可也不能不念著骨肉親情,不管怎麼說我們府裡還是她的外祖母家,如何能一點面子都不給。」

  迎春微微搖頭,她雖然木訥,可不代表她看不清形勢,如今林黛玉處處遠著賈家,分明是怕了這府裡無窮無盡的算計。說來好笑,林姑父還健在的,如何家裡大人們偏要把持了林姑娘,這理到哪裡都說不通的,不過就是外祖母家,憑怎麼著,還有林家旁枝在,有外家什麼事。

  見迎春不說話,探春以為她是贊同自己的意思,便又道:「二姐姐,林姐姐雖然看著冷,卻也不像個無情的,回頭我們一起好好求求她,便是她不肯去我們家裡住,好歹也要常來往才是。這滿朝裡看看,除卻那王侯之家,再沒有那一家能及得上我們出的貴人多的。如今大姐姐在宮裡,林姐姐又封了公主,很是應該攜起手來拉拔拉拔府裡才是,我們家得了勢,林姐姐也多一份依靠。」

  迎春心中自有想法,只是她素來不喜與人爭執,便只淡淡笑了,不置可否。

  探春又道:「二姐姐,回頭林姐姐必是要陪我們一道用餐的,到時你可別一言不發,總要和我一起說服林姐姐才是。」

  迎春輕道:「三妹妹知道,我一向是拙口笨舌的,沒的再說錯了話誤了事,三妹妹素來機敏,你要說便說就是了。」

  探春也知道迎春向來少言寡語,便也不強求,只一路打著腹稿,卻也沒有心思去看那一園子的早春秀色。

  想了一路,總算是想的差不多了,探春回身笑著問紫鵑道:「紫鵑,你在這兒可好?」

  紫鵑笑道:「多謝三姑姑記掛,公主對人極和氣的,紫鵑在這裡好得很。」

  探春笑道:「當日在老太太那裡,你也是數一數二的,今天看來,你果然是個有造化的,竟然跟了公主。」

  紫鵑微笑道:「紫鵑有什麼造化,不過是公主不嫌棄,不把紫鵑當奴婢看罷了。」

  探春聽紫鵑的話裡全沒有念著賈家之意,臉色不由得微沉了下來。對柳依道:「柳依姐姐,可否容我與紫鵑單獨說幾句話。」

  柳依看看紫鵑,轉身便走,探春見她如此容易打發,心中暗喜,忙上前挽了紫鵑的手,親熱的說道:「紫鵑,你原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因念著林姐姐孤苦,才把你給了她,你可還是我們賈家的人。日後少不得要在林姐姐面前多提點些才是。」

  紫鵑輕輕抽出手來,淡淡道:「三姑娘言重了,紫鵑當日不過是個三等丫頭,何來得力之說。夫人雖然過世了,可還有老爺在,公主又有皇家照拂,可怎麼能說孤苦呢。老太太把紫鵑送給公主,紫鵑自然萬事以公主為念,再不敢有其他的心思,否則老太太也是不依的。紫鵑不過是個丫頭,只有聽公主吩咐的,如何能去提點公主。三姑娘,您這話可說左了。」

  探春被紫鵑堵得面上一紅,再不想素來沉默厚實的紫鵑跟了黛玉,竟也牙尖嘴利起來。她面上過不去,自然不會給紫鵑好臉色,沉下臉來說道:「紫鵑你別忘了,你可是我們家的家生子兒,你奴契還在我們手裡。」

  紫鵑心裡咯登一下,她原就擔心這事,如今聽探春這麼一說,臉色頓時蒼白起來,是了,她雖不在賈家,可老子娘還在的,若是賈家對他們做些什麼,自己可怎麼辦?

  看著紫鵑面色發白,探春心裡掠過一絲快意,憑什麼,她一個賈家的家生子也能封四品女官,而自己,卻要日日為那庶出的身份焦心。

  紫鵑低下頭,心中很是難過。她一時卻忘記了,如今她已是有了官身之人,那奴契已經自動作廢,再也不能約束於她。

  迎春見探春咄咄逼人,心下不忍,便淡淡道:「三妹妹,紫鵑女官最是厚道,她不是那種背主忘恩之人。」

  探春心裡一凜,她剛把這一茬給忘記了,紫鵑如今是四品女官,再不必受奴契約束,他日紫鵑若是登門,賈府裡的主子們都是要出門相迎的。只是話已出口,一時也轉不過來,探春只扭過頭,指著哪朵花好哪處景美,將這事給混過去了。紫鵑厚道,也不想再糾纏,只叫來其他人伺候著,她悄悄的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便有小丫環過來,屈膝行禮道:「公主請兩位姑娘到灼華居用餐。」

  來到灼華居,探春見幾個丫環伺候在一旁,桌上擺了著上等席面,可是卻不見黛玉。她扭頭問道:「公主呢?」

  小丫頭嘴快,奇道:「這位三姑娘好奇怪,公主賜宴,你不說拜領,竟查問起公主來了,真真豈有此理。」

  聽了這話,探春心裡既氣又恨,氣自家身份低,恨黛玉目中無人。迎春忙道:「三妹妹想與公主多聚聚才這麼問,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正說著,惜春開開心心的跑了過來,探春見她滿面歡喜,全無素日在家時的清冷之色,心中越發不快。三個姐妹裡,一向是她最拔尖兒,雖然是個庶出的,可老太太和太太都對她高看一眼,這寧府裡嫡出的惜春尚且靠後。如何到了林府,林黛玉偏對惜春青眼有加,難道是看不起自己是庶出的。想到自己竟出自姨娘的肚子,探春恨得腸子都絞了起來。

  「二姐姐,三姐姐,林姐姐這裡有好多名家書畫,我都想住在林姐姐的書房裡了。」惜春可不知道探春這會想的是什麼,歡喜的叫道。

  迎春溫柔一笑,替惜春攏一攏散落下的髮絲,笑道:「四妹妹可是個畫癡,有了畫兒什麼都不顧了。」

  惜春歪著頭笑道:「可是呢,二姐姐,我在林姐姐的書房裡看到一套珍瓏殘譜,你見了也一樣走不動路。」

  迎春眼中陡然放出異樣的光彩,她平生唯有此好,圍棋之於她,如同性命一般。可這光華轉瞬便散去了,公主家裡自然是各色奇珍俱備的,有那樣一套棋譜也是自然。

  有人領著司棋侍書入畫用飯去了,林家上來一拔丫環伺候著三春姐妹用過餐,紫葉走進來道:「公主身子弱,已歇下了,便不來送三位姑娘,請三位姑娘回府給各位太太帶個好。公主說,貴府裡的大姑娘正是使費多的時候,她幫不上什麼,也不敢讓府上再破費。那些禮物還是請姑娘帶回去,送與貴府的娘娘用罷。」

  探春聽了這話,知道黛玉決意不要賈家這門親戚了,心裡一陣冰涼。那明明是觸手可及的青雲路,她卻偏偏踏不上去。

  被紫葉等人送出門,到底也沒見黛玉出來,探春不由深深歎息了一聲,步行走過落轎石,眾人忽聽得馬蹄聲聲從遠處傳來,未幾,一騎輕騎絕塵而來,揚起滿天煙塵。那人在林府門前下了馬,急急的拍打著大門。

  探春奇道:「這是誰,如何這般放肆?」煙塵散盡,探春見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素服,身形極是消瘦,滿身的風塵卻掩不住天生的儒雅氣度,雖只看了個側面,探春卻也暗自驚歎:「這人好生清奇!」

  惜春聽了卻道:「三姐姐,如何你這般家管閒事,既是找林家的,關我們什麼事,還是早些回去是正經。」

  迎春亦點頭道:「三妹妹,咱們不可壞了規矩。」一個女孩兒家家的盯著個男人看,實在是失禮的很。探春臉一紅,忙低頭上車,自回榮國府去了。

  有門子前來應門,一見這中年男子,不由喜極跪下道:「奴才給老爺請安,老爺一路辛苦。」原來這不是旁人,正是星夜兼程趕來的林如海。

  如海笑道:「小山子快起來吧,玉兒可在家裡?」

  門子跪著笑道:「姑娘在家,姑娘日夜思念老爺,老爺您來了,可好了……」林家的下人全是這些年如海夫妻救下的孤苦之人,是以他們對如海極親,只當他是自己親人的。

  林山站了起來,上前攙扶如海,輕道:「老爺,您可比年上走的時候又瘦了,姑娘看了又得哭上一場。」

  老爺回來了,門房裡的人全都湧了出來,牽馬的牽馬,拿包袱的拿包袱,一群人歡天喜地的簇擁著如海向裡走去。林府門外斜對面的混飩攤上,一個相貌尋常的人見如海進了府,丟下幾文錢便起身匆匆走了。

  黛玉正在撫琴,忽覺心頭一跳,手勢一變,一曲歡快的琴聲便流淌出來,紫葉等人心中大為驚奇,自夫人去後,黛玉再沒彈過任何一支歡快的曲子,今天是怎麼了?

  一曲未終,黛玉跳起來便往外跑,她跑得極快,紫葉等人一時竟追不上,只有柳依施展了輕身功夫,三縱兩躍才趕到頭裡去。

  跑到院子中,黛玉猛的停了下來,定定的看著前方那個對自己微笑著張開雙臂的人,「爹爹……」黛玉一聲歡呼,縱身撲入如海懷中,抱住如海的脖子,眼淚嘩的流了出來。

  「玉兒!」如海亦激動的淚水漣漣,父女二人相擁而泣,惹得一院子的下人跟著抹眼淚。

  哭過一陣子,黛玉從如海懷中掙出來,向後退一步,仔細的看著如海,面上籠起一層悲傷,她輕泣道:「爹爹,您又瘦了!」

  如海摸摸自己的臉,強笑道:「沒有的事,玉兒,爹爹接了聖旨便星夜趕來,許是趕得急,有些累了,只好好歇歇就行。爹爹身子好得很,玉兒不要擔心。」

  黛玉鄭重點了點頭,上來拉著如海的手道:「爹爹,皇帝師兄答應玉兒了,以後就讓您留在京城裡,咱們父女兩個再不分開,以後就由玉兒來照顧爹爹,一定要讓爹爹胖起來。」如海聽著這滾燙貼心的話,含淚笑道:「好,我們再不分開,以後爹爹全聽玉兒的,好不好?」


048斯人已逝去未遠如海中毒起風波

  拉著父親的手,黛玉心情輕快的如同天的飛的鳥兒一般,一張小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雖然才兩三個月不見,可黛玉卻覺得有這兩三個月漫長的如同兩三年。她有太多的話想說給父親聽,一個人住在這老宅子裡,縱然有水沐,縱然有許多丫環,黛玉心底還是會覺得孤單寂寞。

  見如海滿臉風塵,面色有些灰暗,紫葉覺得不對勁兒,忙上前道:「姑娘,老爺來了就不走了,何必急在一時,老爺必是日夜兼程,還是先讓老爺歇一歇吧。」

  黛玉只顧著自己高興,卻把這事兒給忘記了,紫葉一提,黛玉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揚起頭道:「都是玉兒粗心,爹爹一準是累壞了。柳依快帶幾個人去準備熱水,紫葉去給爹爹做些吃的,紫鵑去把老爺房裡的被褥再曬一如海見黛玉色色安排的周到妥貼,小小年紀便有賈敏之風,不由悲從中來,別過頭硬將淚收了回去,強笑道:「我的玉兒真是長大了。」

  黛玉自拉著如海的手,陪著他到房間裡去。一時又想起如海單人匹馬的趕了來,也沒個小廝伺候著,忙又跑出去,抓著春纖道:「快去讓風叔派兩個小廝來伺候爹爹沐浴。」春纖答應一聲,便飛快的跑出去了。

  不多時柳依便帶了三個丫頭抬了滿滿一大盆熱水過來,黛玉見春纖還沒回來,不由跺腳道:「這個春纖,平日裡跑得比誰都快,偏今天這麼慢,還不事帶人來。」

  如海已寬了外袍,換上衣常的軟綢長衫,聽黛玉這麼抱怨,便笑道:「玉兒,不急,爹爹自己來也是能行的。」

  黛玉小臉一繃,不高興的說道:「那怎麼行,爹爹趕路這麼辛苦,怎麼能沒有伺候。可恨玉兒不是個小子,要不玉兒就能伺候爹爹沐浴了。」

  「恩師有事,弟子當服其勞。」一聲清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如海聽了笑道:「沐兒快進來吧,我可不敢讓你這王爺伺候。」

  水沐一身利落的小廝打扮,肩上還搭著條雪白的巾子,兩隻袖子都高高挽起,看著倒像那麼一回事。「恩師,您一路辛苦,沐兒伺候您沐浴更衣。」水沐說著便拎起水桶給如海調洗澡水。黛玉歪著頭看著水沐,忽而笑道:「沐哥哥,你好好伺候爹爹,回頭玉兒好好謝你。」

  水沐頭也不回,只笑道:「沐哥哥也不要你謝,你只好好吃飯沐哥哥就謝天謝地啦,天天象小貓似的吃的那樣少,身子怎麼養的好。」

  黛玉頓足道:「臭木頭,不許胡說。」又撲到如海懷中,撒著嬌說道:「爹爹,你不要聽臭木頭的,玉兒每天都有認真吃飯。」

  如海見女兒氣色的確不錯,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便笑道:「你沐哥哥總是為你好,多吃些亦沒壞處。」

  水沐又笑道:「玉兒,你快出去吧,臭木頭要伺候恩師沐浴了。」黛玉在兩種情況下會叫水沐臭木頭,一種是極生氣,一種是極開心,這會兒水沐知道她是極開心的,便也湊趣的這般自稱起來。

  黛玉小臉紅紅的,哼了一聲便飛跑出去。一串清脆的笑聲灑落一院。

  如海將門掩好,對水沐笑道:「沐兒,那裡就用你來伺候的,我自己來就行。」

  水沐搖了搖頭,固執的說道:「恩師,快別這麼說,做弟子的很應該照顧恩師。」不由分說便上前為如海解了外衣,如海知道他的性子,便也脫了衣服坐下熱湯之中。

  水沐將雪白絲巾打濕,擰上勁為如海搓背,手法竟很是嫻熟,如海笑著問道:「你如何會做這此?」

  水沐答道:「沐兒總不是嬌生慣養之人,當年跟皇爺爺在外,這些事情是做慣的了。」

  如海低歎一聲,熱熱的水讓他感覺很疲勞,不過一柱香的工夫,他便沉沉睡著了。

  水沐仔細看著如海,同當年玉兒出生時相比,他簡直是換了一個人,當年的他,玉樹臨風,是何等的風華無儔,而今,竟然老成這樣,頭髮半白,不知何時長出的皺紋深深刻在臉上,眉間眼底儘是無法揮去的哀傷。

  水沐恍忽中好似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說:「照顧好他,請你一定要照顧好他,讓他好好活著。」

  水沐雙眼陡然瞪大,看向半空裡,那裡好似若隱若顯的飄〔浮著什麼,可又什麼都看不清楚。又一聲淺淺的歎息又傳入水沐耳中,聽不清那是在歎息些什麼。水沐回過神來,見如海忽然眉頭緊皺,驀地伸出手來,好似要挽留住什麼,如海雙手落空,啪的砸到水裡,激起水花四濺,如海猛得驚起,高聲叫道:「敏兒,別走……」

  水沐忙扶住如海,急切的喚道:「恩師,恩師……」嘩嘩的水聲連同水沐的呼喚驚醒了如海,他四顧茫然,遍尋不見佳人身影,不由失落的垂下頭,淚珠滑落在氤氳的霧氣裡。

  「恩師,你可又夢到師母麼?」水沐忙問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剛才那溫柔的聲音好似師母的。

  長歎一聲,如海無力的點了點頭,卻是一句話也不想說。自敏兒去後,他沒有一天不苦苦思念的,可是敏兒卻一次都沒有到他的夢裡來。這會兒好不容易來了,他卻留不住她,甚至連多相聚片刻都不能夠。上天,何其殘忍,為何要這樣對他。

  許是如海洗的太久,黛玉嘟著嘴在門外叫道:「爹爹,你到底洗好了沒有?」

  聽到黛玉軟軟的略帶心焦的聲間,如海心頭一暖,忙打起精神高聲應道:「就好了。」

  擦乾身子,換上乾淨的中衣,如海摸著那衣服上的針線,不由的眼睛又紅了,這衣服原是賈敏親手縫的,如今物在人亡,讓他如何能不傷心。

  水沐知道如海的心情,也不去打擾他,只輕輕走去打開門,對黛玉道:「玉兒,恩師洗好了。你先等一下。」

  黛玉見水沐身上的衣服也濕了一小半,忙拉著他軟軟嬌聲道:「沐哥哥,你快去換衣服,穿著濕衣服會著涼的。」

  黛玉的聲音極像賈敏,如海聽了,身子一震,只穿了中衣便快步走了過來,把黛玉緊緊擁在懷中,強忍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再沒有人知道,當年,他和賈敏新婚之時,兩人湖中戲蓮,賈敏亦這樣對他說過。當年情景至今仍刻在他的心裡。

  「玉兒,給爹爹準備了什麼吃的?」如海悄悄抹去淚,強笑著對黛玉說道。玉兒是個敏感的孩子,他實在不能任自己沉溺在思念的痛苦中,他還得給玉兒一個快樂的生活。

  黛玉是個心思極細的孩子,她知道爹爹在為娘親傷心,便也強笑著對如海道:「爹爹,玉兒準備了很多很多爹爹愛吃的菜,您來看看就知道了。」

  父女二人相依而去,水沐亦去換衣服了。如海的房門被輕輕掩起。房中,空蕩蕩的,忽然一陣細細的旋風捲過,一道極淡的影子隱隱約約飄在空中,雖然看不清楚面容,很容易讓人感受到,那影子裡蘊著極濃的悲傷。

  黛玉命人將席安在慕萱堂,水沐換了衣服也來坐陪,如海見一桌子果真都是他愛吃之物,又想起以前賈敏還在時,也時時置了這一大桌子的菜,她總是以手支肘,含笑坐在如海身邊,如海便喂賈敏一口,喂黛玉一口,自己再端起夜光盞,小酌一口賈敏親手釀的梅花酒,再用略帶酒氣的唇去親女兒柔嫩的小臉,每每惹得黛玉用小手直推自己,揪小鼻子直囔,臭爹爹……那時黛玉還小,已不記得了,可如海記得,真真切切的記得。如海坐到上首,拿出暗銀梅花壺,倒上一杯嫣紅的梅花釀,低歎道:「又是一年梅花雪……」說著便舉杯欲飲。

  一旁服侍的紫葉忽見如海指甲上泛起一點妖異的青光,忙上前伸手攔住如海,急道:「老爺且慢。」

  如海慢慢放下酒杯,看著紫葉。紫葉也不說話,只將如海手腕翻過去,細細的診脈。聽了好一會兒,紫葉又緊緊盯著如海的雙眸,如海被她看盯得莫名其妙,乾笑道:「紫葉,你這是做什麼?」

  紫葉看了一會兒,伸手將梅花釀拿走,鄭重道:「老爺,您現在繼繼不能喝酒。」如海卻淡淡笑道:「無妨,喝些酒還能睡得好些。」

  黛玉雖不知紫葉診出了什麼,但她知道父親的身體必有不妥之處,忙跑到如海身邊,將一壺梅花釀抱在手中,大聲道:「爹爹,紫葉姐姐說不能喝就不能喝。」

  如海一笑,輕道:「我的玉兒是大姑娘了,現在都管起爹爹來了。好,依你,不喝就不喝。」

  紫葉這才將酒壺放到桌了,解下寸步不離身的白色絲袋,拿出一枚土黃色龍眼大小的丹藥,對如海道:「老爺,您先服下這枚五行丹。」

  黛玉知道紫葉醫術極精,忙去端來一盞滾白水,親自侍奉如海服了藥。如海拗不過女兒,又知紫葉不會害自己,便服了下去。用完藥他正想說些什麼,便覺得一陣無法克制的倦意湧上來,眼皮發沉,怎麼用力睜都睜不開,如海的身子往前一傾,倒在桌竟睡了過去。

  黛玉嚇了一跳,一面晃著如海一面衝著紫葉哭叫道:「你給爹爹服的是什麼藥?爹爹這是怎麼了?」水沐亦站起身來,一雙銳利的眼睛鎖住紫葉,雙手握拳,只要紫葉一言不對,他便要將紫葉拿下。

  紫葉臉上是黛玉從沒見過的凝重,她對水沐道:「王爺,老爺中了暗算,您速請孫醫正來,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水沐點點頭,他相信紫葉的醫術,當即轉身走出去命人安排。

  紫葉看向黛玉,眼中一片清澄,她對黛玉道:「姑娘,老爺被人下了蠱,我的藥能讓老爺陷入沉睡之中,那蠱蟲亦要沉睡,方能不再損害老爺的身體。」

  黛玉驚的面無人色,淒惶道:「怎麼會這樣?是什麼人,這麼狠,要害爹爹。」

  紫葉搖了搖頭,這下蠱之術為苗疆之人獨有,可苗人素來在深山裡,從不出山的,如何老爺竟會被種上蠱蟲,而且是最霸道的金蠶王蠱。這種蠱蟲便是苗人也所知不多,更不要說是飼養驅使。那個蠱主到底是誰?

  貴喜一陣風似的跑到太醫院,拉起正在研讀醫書的孫醫正便跑,直拽的老頭兒後腳跟打前腳跟。孫醫正鬍子亂飄,氣乎乎的囔道:「你個小貴喜,快停下來,你要拉老夫去哪裡?」

  貴喜扒著孫醫正的耳朵嘀咕幾句,孫醫正立刻臉色大變,一把推開貴喜,以與他年齡極不相趁的速度狂飆出太醫院,跳上太醫院外的貴喜的馬,一條鞭子舞的銀光翻飛,馬兒負痛,一陣狂奔猛顛,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奔到了林府門前。孫醫正跳下馬,砸開林府的門便闖了進去,林府門子因認識孫醫正,這才沒與他糾纏。

  一路狂奔,孫醫正躥到慕萱堂,見水沐正在堂前來回來去的轉悠,他衝上去一把抓住水沐,緊張的聲音都變了調,惶惶的問道:「如海在哪裡?紫葉怎麼說?」

  水沐拉了孫醫正便往後堂跑,見紫葉急的額上冒汗,黛玉坐在床頭哀哀哭泣,一見孫醫正,紫葉便撲上來道:「師叔,老爺中了金蠶王蠱。」

  孫醫正一聽這話,打心底裡冒出一股寒氣來。是什麼人,與如海竟然有這樣不共戴天的仇恨,居然下了這損人不利己的金蠶王蠱。他知道紫葉的醫術已超越了他的水平,便也不用再把脈,只是對水沐和紫葉細細說起了金蠶王蠱的來歷。

  孫醫正年輕時曾遊歷過苗疆,他對蠱毒所知極深,尋常蠱毒他根本不放在眼中,隨手也就解了。當年傳授他蠱蟲知識的苗人曾經說過,苗家有三大奇蠱,這金蠶王蠱便名列首位。

  金蠶王蠱七年方能變為成蟲,每年需七名十二歲的純陰處子之血供養,金蠶王蠱吸盡七七四十九名女子之血,方由普通蠶形變成六翅金蠶,再和主人同入千尺深的寒潭,在潭水中泡足九九八十一日,才能與主人心意相通祭煉成功。因為根本沒有人能在千尺深的寒潭中浸滿九九八十一天,所以只是在苗人的傳說中有金蠶王蠱,並沒有人親眼見過。

  凡中金蠶王蠱之人,從外表上幾乎看不出來,只在指甲尖上現出一點妖異的藍光,若不是紫葉機警,只怕要等到如海病發才能診斷出來。這金蠶王蠱被種下後,在人體中可以潛伏三十日,三十日後毒發之時,金蠶王蠱會在數息之中將寄主全身的血液吸乾,吃光寄主所有的內臟,最後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張人皮。

  金蠶王蠱最令人恐懼的是,此蠱無解,只要寄主活著,金蠶王蠱便不可能被殺死,所以紫葉雖然認出了金蠶王蠱,卻無計可施,只能讓如海沉睡,以延緩金蠶王蠱醒來的時間。她記得師父說過,師叔孫醫正對蠱毒很有研究,所以才求助於他。

  「師叔,我沒有辦法引出金蠶王蠱,您可知道有什麼法子解毒?」紫葉緊張的問道。

  這會兒黛玉被水沐點了睡穴送回房去了,所以紫葉才敢問了出來。孫醫正雙眉緊鎖,搖頭道:「苗疆無人見過金蠶王蠱,如何能有解蠱之術。」

  水沐聽到這話,急著雙目血紅,一掌重重拍到桌上,黃花梨的案子應聲倒地,碎成殘片。他壓抑的吼道:「不行,恩師決不能有事!」

  孫醫正苦思冥想,好一陣子才說道:「當年我曾聽一個苗家老婆婆說起來,金蠶王蠱是至陰至寒之物,若有至剛至陽之物,或許能引它出來。」

  水沐一聽這話,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片浮木,抓住孫醫正道:「這至剛至陽之物到底是什麼?你快說,我去找。」

  孫醫正的一張臉皺成苦瓜,恨聲道:「陽性之物甚多,可那一種才是天下間至陽至剛的,怕是沒有人能說得出來,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也不能隨意找了來試。」

  水沐急的大吼道:「那怎麼辦,就任恩師躺在那裡,等三十天後被人蠱蟲吃掉!」

  紫葉雙眼含淚,沉沉道:「只有十天了,我剛剛才診出,這蠱是二十日之前下的。」

  「什麼!」水沐和孫醫正臉色驟變,齊齊大聲叫道。只有十天,這麼短,要去哪裡找到至陽至剛之物。

  紫葉垂淚道:「五行丹能讓老爺沉睡,最多也只能多拖上五天,若十五天後再想不出解毒之法,老爺就……」

  「不行,我絕不答應。紫葉,你照顧好恩師和師妹,孫醫正,我們去御書局,那裡有極多的珍本醫書,看能不能查到什麼是至陽至剛之物。」水沐心裡極痛,反而冷靜下來,沉聲吩咐道。

  出了門,水沐自袖中向天甩出一枚袖箭。一股淡淡青煙盤旋而上,在空中散開,送出如蘭的幽幽清香。京城之中,不少人好似感應什麼,他們抬頭望望天,聞一聞,臉色頓變,忙收拾了手中的活計,急匆匆了收攤子往家裡趕去。

  北靜王府裡,正坐在高樓上的陪著妻子的水清聞到這香氣,臉色大變,只對妻子說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便躍下高樓,飛奔而出……


049得意忘形左常露餡五內俱焚左昊責母

  忠順王府的地下密室中,一個瘦小乾枯的苗人老者赤著雙腳盤膝坐地寒玉床上,他雙耳各穿一條五彩斑斕的三寸長雙頭蛇,四條艷紅的舌頭長長伸出,不時掃過老者臉頰,老者面呈青金之色,口唇烏紫,十指閃著妖異的這藍光。忠順王左常離老者遠遠的站著,大聲道:「洞主,那林如海果真再活不過三十日?」

  老者雙眼陡然睜開,兩道如陰寒毒蛇般的目光射向左常,陰惻惻的說道:「你不信便自己來試。」他說話極為乾澀,好似十幾年沒開過口一般。

  那一對五彩斑斕的雙頭蛇聞言昂起蛇頭,豆大的八隻蛇眼緊緊鎖住左常,嚇得左常慌忙道:「我信我信,您老人家好生休息,小王不敢打擾。」

  老者冷哼一聲,喝道:「滾!」

  左常趕緊調頭就走,才上了一半台階,便聽老者又道:「今天的祭物若再晚送來一刻,金子銀子便會替我招呼你。」

  左常嚇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回頭,忙道:「不敢不敢。」金子銀子便是那一對雙頭蛇,左常每看到它們就會不由自主的肝兒顫,若是被這兩個寶貝咬上一口,只怕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

  離開地下密室,回到陽光之下,左常長長出了口氣,心中恨恨的想著:「死老頭,你且囂張著,等本王收拾了林海,再來好好收拾你。」

  王府的長史吳明從外面過來,附耳說了幾句,左常哈哈大笑道:「好,算是本王便宜他林海,居然進了京,那便讓他女兒給他送終吧,啊哈哈……」一時忘形,左常的聲音大了些,剛好驚動了從園子外經過的左昊。

  左昊心中一驚,本想上前問個究竟,又想著他多半不會說出實情,便矮下來身子蹲到花從之中,半人高的灌木剛將他嚴嚴實實的遮了起來。

  吳明聽忠順王大笑,忙低聲提醒道:「王爺,小聲些,莫驚動了……」吳明以手指指左昊的院子,左常的心情立刻鬱悶起來,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兒子,偏兒子是個死心眼,一心就迷著那林家丫頭,還用生命來威脅自己,真真可氣。王府裡姬妾成群,一個個都是光吃不下蛋,害他現在就這麼一根獨苗苗,真是說不得打不得,還得由著他的性子來。若是再有一個兒子就好了。那個小皇帝瘦不啦嘰的都能讓妃子懷孕,可自己夜夜辛苦,偏不見哪個姬妾的肚子鼓起來。真真是氣死他了。

  忠順王哪裡能知道,他那賢良淑德,身上有一半苗人血統的王妃因怕其他姬妾生下孩子,影響了自己兒子左昊的地位,一早便在每個姬妾身上下了絕育蠱,忠順王便是在她們身上做死過去,也不可能讓她們生下孩子。

  「唉,那個小孽障,本王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他。」左常重重歎了口氣,轉身便回房去了。吳明也跟著搖搖頭,那個小主子呀,真是讓人無法捉摸左昊蹲在灌木從裡,卻什麼都沒聽到,心中很是氣悶。又不放心黛玉,便趕緊出門,欲去林家一探究竟。

  與林府隔了三條街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宅中,水清看著焦急的水沐,沉聲問道:「沐兒,出了什麼事情?」北靜王府裡有三套暗號令箭,剛才水沐發的,便是只有家主才能起用的升龍令,此令一出,北靜王府在京嫡系便要在一柱香的時間裡趕到這個院子來聽候家主調遣。

  「大哥,玉兒的父親剛剛進京,他中了苗人的金蠶王蠱,孫醫正說只有世間至陽至剛之物方能解毒,如今只剩下十五日的時間,我必須發出升龍令召大家來幫忙。大哥,這事就交給你來辦,我要去御書局,與孫醫正一起翻查醫書,御書局裡孤本醫書過萬,他一人看不過來。另外,你命人在林府外設下三道埋伏,我怕有人會趁機對林家不利。」

  水清點頭道:「好,這事我來辦。你放心去吧。」水沐點了點頭,知道水清是絕對可以相信的人,便縱身而去。

  水清的身世很特別,名義上是北靜王的庶子,實際上與老北靜王毫無血緣關係,他只是老北靜王麾下一名年輕小將的遺腹子,只因那名小將軍與水清之母未成婚便有了男女之事,後來卻又在沙場戰死,臨死前將那女子托付給北靜王。北靜王班師回朝後找到那女子,將她接入王府,明面上是納她為妾,實際上是讓她安心待產,那薄命女子生下水清後留下一封遺書便殉情自盡,水清自小就由北靜太妃親手撫養。水清十歲那年無意中看到自己親娘的遺書,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他對水沐絲毫沒有嫉妒之心,有的只是對北靜王一家的感激,水沐又比他小不少,他對水沐更有一種亦弟亦子的感情。如今水沐有事,他自然是要鼎力相助。

  一柱香的時間未過,所以在京的北靜王府嫡系便彙集到這小院子裡,水清簡單說了因何召集他們,便見那些人臉上顯出無能為力的神色。這也不怪他們,畢竟金蠶王蠱一向只是傳說中的存在,他們又都是漢人,如何能知道這些。

  只有一個人,聽了水清的話擰起眉頭苦思,水清眼尖,一眼掃到他,便叫道:「金老三,你可知道些什麼?」

  金老三摸摸頭傻呵呵的笑道:「我家婆娘是苗人,我回去問一下。」

  水清雖然知道便是苗人也極少知道金蠶王蠱的,可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對金老三道:「你速去速回,我在這裡等你。」金老三答應一聲便跑了出去。水清又對其他人道:「你們也去吧,四下打聽打聽,看最近京城裡有什麼苗人出現沒有。若是我想的不錯,給林大人下蠱之人定是京城裡那幾家。」眾人領命而去,水清自去了屋中,飛快寫下一封密信,用飛隼傳送去嘯龍堡通報林嘯海。

  孫醫正神色慌張的闖出太醫院,不多時便有人報到水靖那裡。水靖知孫醫正極深,立時就想到是林家出事了。忙帶了齊勝匆匆出了宮,往林家趕去水沐沒捨得下重力氣,怕傷著黛玉,是以黛玉不過睡了一個多時辰便醒轉過來,一眼看見紫鵑守在床邊,黛玉翻身坐起抓住紫鵑道:「爹爹怎麼樣了?」

  紫鵑心裡頭正不自在,這些日子雪雁她們對自己都極好,可如海一病倒,這差別就看去來了。她們幾個圍著如海服侍,單單把自己派來守著姑娘,還什麼都不告訴自己,這明明是在防著自己。雖說紫鵑是個心底樸實的厚道人,可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姑娘,奴婢並不知道老爺是怎麼一個情形。」紫鵑眼中泛紅,低著頭說道。

  黛玉也顧不上穿好衣裳,跳下床便往外跑,紫鵑忙拿了件披風追上去,一路喊道:「姑娘,你慢些……」

  黛玉心急,三步並做兩步,飛快的跑到如海的房間,見紫葉眼中含淚,黛玉嚇得雙拳緊攥,小聲問道:「爹爹他……」

  紫葉聽到黛玉的聲音,回過神來,忙安撫道:「姑娘,老爺只是睡著了黛玉輕舒了一口氣,拉著紫葉的手,可憐巴巴的問道:「紫葉姐姐,爹爹不會有事,你能治好他,對麼?」黛玉不知如海中了金蠶王蠱,又知紫葉醫術精絕,滿懷希望的問道。

  紫葉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以她的能力,根本就救不了如海,可是,如果她這麼說,無異於現在就要了黛玉的命,可是又不能騙黛玉,紫葉很是為難。

  左昊來到林家府外,見多了許多的明哨暗哨,他心中越發肯定,林家出事的。想到林家這會兒就黛玉一個主子,眼前又是這麼大的陣仗,左昊的心緊緊的揪了起來,暗道:「玉兒,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上前敲門,門子一見是左昊,二話不說便彭的將門關上,連句話都不與左昊說。左昊又不能端出自己的身份去壓一個小門子,只得吃了這個閉門羹,另想別的法子。召來常五,左昊沉聲問道:「北靜王現在何處?」

  常五躬身道:「北靜王同孫醫正一道去了御書局。他神色極為震怒,屬下無能,還未查出發生了何事。」左常命人以蠱毒暗如海,這事極機密的,身處外圍的常五自是不可能知道。

  左昊聽了沉思良久,心內終是放不下黛玉,便揮手讓常五離開,他自己往御書局裡去了。

  水靖帶著齊勝輕車簡從來到林府。黛玉見到水靖,大哭道:「皇帝哥哥,爹爹被人害了。」

  水靖大驚,忙扶著黛玉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恩師在哪裡?」

  黛玉抽抽噎噎的把事情說了一遍,水靖聽到如海還在生,才算鬆了一口氣,心道:真是要被這小丫頭嚇死了。

  來到房去探視如海,見他面色如常,只是沉沉睡著。水靖皺著眉問道:「這蠱用什麼法子能解?」

  紫葉無力的回道:「師叔說至陽至剛之物或可能解,可是我們不知道什麼才是至陽至剛之物。」

  水靖面色凝重,沉聲道:「孫醫正人在哪裡?」

  紫葉回道:「師叔和王爺去了御書局查閱孤本典籍。」

  水靖點了點頭,轉身蹲下看著黛玉的眼睛道:「玉兒,恩師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我們。」

  黛玉哭著點點頭,泣道:「黛玉知道,可是我好怕,娘也是睡著了就再也不要玉兒的……」

  水靖聞言一陣心酸,把黛玉摟入懷中,輕拍著她那瘦弱的身體,柔聲安撫道:「玉兒不怕,恩師不會走,他會一直陪著玉兒。」

  黛玉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抬起帶淚的雙眼看向水靖,水靖的心好似被什麼猛的撞了一下,黛玉那可憐的神情讓他心中湧出無限的責任感,水靖覺得,自己有義務讓黛玉不再悲傷。

  「玉兒,相信我們。」水靖堅定的說道,那一抹霸氣讓黛玉沒由來的心安,竟緩緩點了點頭。

  「你來做什麼?」一個身影投到水沐手中的書,遮住那密密麻麻的字跡,水沐抬起頭來,一見是左昊,便冷冷問道。

  左昊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平靜下來,輕聲問道:「北王爺,可否告知林家出了何事?」

  水沐擰眉,冷聲道:「林家很好,不必你多操心。」

  左昊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他薄怒道:「林家沒出事?林家沒出事你們在林府前安置那麼多高手?林家沒出事你會窩在這裡翻這些久不天日的古籍?」還有一句追問左昊沒有說出來,林家沒出事他的父王會那樣得意的大笑。

  水沐冷冷的看著左昊,絕情的說道:「林家便是有事,也與你無關。」

  左昊被水沐氣得雙目噴火,大叫道:「是個男人的,起來打一架!」

  水沐這會兒那有時間與人打架,只低下頭查閱資料,並不理左昊。左昊氣得大吼。吵得孫醫正抬眼掃了他一下,淡淡道:「左世子,老朽有一事求教。」

  左昊忿忿道:「什麼事?」

  孫醫正道:「世子可知世間至陽至剛之物是什麼?」

  左昊一楞,搖頭道:「不知。」

  孫醫正又道:「林家有人需要至陽至剛之物救命,我們正在查閱典籍,世子既不知,那便不要打擾我們。」

  左昊心頭一緊,撲到孫醫正面前問道:「是誰,可是玉兒出了事?」

  水沐聽到這話,怒從心頭起,飛起一腳將左昊踢了個跟頭,左昊向後連翻了兩翻,才卸下那極大的力道,倚著牆站定了。

  見孫醫正不再言語,左昊只當是黛玉中了毒,用袖子胡亂擦擦嘴角的血絲,不與水沐爭鬥,自尋了一堆醫書,苦苦翻閱起來。

  孫醫正微歎了一聲,對水沐搖搖頭,水沐心掛如海,也不再追究,亦再度翻查起來。

  兩個多時辰後,金老三回來了,他對水清說道:「我家婆娘說金蠶王蠱是傳說中的蠱物,她說,小時候聽老輩人講,金蠶蠱王原是天上的神蠱,犯了過錯才被打下人間,人間原無克制之法,後來天神見金蠶王蠱為禍人間,便派八部天龍下凡,這才收服了金蠶王蠱。」

  水清聽了這話,不由的苦笑起來,八部天龍,開什麼玩笑,這世上有誰見過,更不要說是請了他們來解救如海,這傳說之事,又如何能當真。水清好言好語的打發了金老三,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一趟御書局,到底這也算明一條線索,好歹也是告訴水沐一聲。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水沐翻了一天的書,累得雙眼泛紅也不肯稍微休息片刻。左昊似是與水沐別上了,也不肯稍做歇息,孫醫正心掛老友,自然也不是不知疲憊的看著,看著……水清到御書局時,見水沐左昊孫醫正一人守著一堆書,正埋頭苦讀。水清輕聲喚道:「沐兒……」

  水沐抬起頭來,見是水清,目露驚喜之色,他大聲叫道:「大哥,可是找到什麼法子了?」

  水清苦笑著將金老三的話轉述了一遍,水沐怒道:「大哥,你開什麼玩笑「八部正龍!這是什麼鬼東西,一個傳說如何做數。」

  水清仍是苦笑道:「沐兒,我也知道這匪夷所思,可是我們對金蠶王蠱所知實在太少,任何一點有關的消息,我們都不能放過。」

  水沐垂下頭,一股極濃的無力感湧上心頭。這會兒,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一個小小的金蠶王蠱便讓他束手無策了。

  一旁的左昊聽到一個「蠱」字,眼睛一亮。小的時候他的母親曾被給他講過一些苗人的事,其中便有關於蠱毒的。想起這些,左昊推開面前的書,拔腿便往忠順王府跑去。

  一口氣跑回家,左昊直闖忠順王妃的房間。忠順王妃正擺弄一隻小小竹罐,左昊衝上前拉著她便問道:「母親,你可聽說過金蠶王蠱?」

  忠順王妃手一顫,那只竹罐跌落在地,她拉著左昊急急問道:「昊兒,你如何知道金蠶王蠱?」

  左昊一見母親是這般神色,便以為是母親對林家人下了蠱,大怒著叫道:「你……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情?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害林姑娘?」

  忠順王妃被兒子吼得莫名其妙,她疑惑的說道:「我何時對林姑娘下過蠱?」

  左昊大叫道:「你還說沒有,林姑娘中了金蠶王蠱,不是你是誰?」

  忠順王妃忽然笑了,她將左昊按在椅子上,溫柔的看著左昊,和聲道:「昊兒,娘知道你喜歡那個林丫頭,又怎麼會去害她,何況這金蠶王蠱從沒有人養成的,如何她竟會中這麼蠱呢,別是你聽錯了吧。」

  左昊惱道:「就是金蠶王蠱,我聽得真真切切。」

  「真是個傻孩子。」忠順王妃愛憐的拍拍左昊的頭,輕道:「你知道娘是白苗貴族,很知道一些秘莘,你若是耐得住性子,娘慢慢講給你聽可好?

  左昊急道:「娘,你先告訴我這蠱怎麼解,救了林姑娘昊兒再聽娘慢慢講。」

  忠順王妃歎了口氣,說道:「這蠱原是沒有解的,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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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送密方左昊見黛玉解蠱毒水沐灑熱血

   「除非什麼?」左昊急得直搖忠順王妃,她這樣大喘氣的說話,快把人給吊死了。

  忠順王妃笑了起來,手掠過鬢腳,輕聲道:「除非捉來一條龍,這龍必須是雄性,取三碗神龍熱血給中蠱之人服下,方能解了金蠶王蠱,金蠶王蠱必是下蠱之人的本命蠱,解了這蠱,那下蠱之人也再無生機。」

  左昊心裡頓如寒冰一般,龍,有這種東西的存在麼?到哪裡才能找到龍?難道玉兒真的沒有救了?

  「娘,沒有別的法子麼?到哪裡才能找到龍呢?」左昊不死心的問道。

  忠順王妃搖了搖頭,輕道:「其實這只是我們這一枝白苗的傳說,其他的苗人都不知道。聽你外祖母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這支白苗有一位祖先被人下了金蠶王蠱,因祖先無意中救過一條龍,那龍知恩圖報,才救了先祖一命。可這只是個傳說。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你既問了,娘就講給你聽。只是你說那林姑娘中了金蠶王蠱,這娘卻不信,且不說這金蠶王蠱至今無人馴養成功,就算是人有養成了,為什麼拿來對付一個小姑娘,她又不曾礙著誰。況且金蠶王蠱有一個最大的特性,那便是無法種到陰體中,所以娘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林姑娘沒中這種蠱。你最好去打聽清楚,是她中了別的什麼蠱,還是別的什麼人中了蠱。」

  左昊點了點頭,如果林黛玉不可能中這金蠶王蠱,那他心裡便能好受很多。可是看水沐他們的神色,這林府裡必是有人出了事情,除了黛玉,那也只有是林如海出事了。如果林如海死了,黛玉便成了孤兒,到時自己是不是能……想到這裡,左昊狠狠的鄙視自己一番,林姑娘若成了孤兒,只怕哭也要哭死,自己竟然想到那麼卑鄙的事情,真真是該死。

  忽然想到自己可以用這件事情做借口,去見上林黛玉一面,左昊心中竟是一喜,匆匆對忠順王妃道:「娘,我出去一下。」也不等王妃說話,他便起身跑了。

  到了林府,門子一如既往的甩上門,左昊不慌不忙淡淡道:「你去告訴你家姑娘,我有解蠱之術,看她要不要見我。」

  門子聽了這話,忙跑去向黛玉請示。剛好水靖這會兒正在林府之中,他便道:「叫左昊進來吧。」

  門子引著左昊進了林府,一路之上,左昊心中暗歎:終於進到林府了。來到中堂,左昊見水靖面沉如水的站在那裡,堂上並無黛玉的身影,心中不由一陣失落,暗想:好究竟是不願見我。

  「臣左昊叩見皇上。」左昊跪下大禮參拜,水靖沉聲道:「你且起來,聽說你有解金蠶王蠱之術?且說來聽聽。」

  左昊環顧四周,想見黛玉的心終上佔了上風,他大聲說道:「是,不過臣只說與公主一人聽。」

  水靖勃然大怒道:「混帳!朕命你立刻說出來。」

  左昊頭一梗,硬硬的頂道:「不見公主,臣一個字都不會說。」

  水靖喝道:「左昊,你好大的膽子!當朕不會殺你麼!」

  左昊一個頭磕到地上,神色絕決的說道:「皇上,臣只求見公主一面,說與她聽,臣說完,那怕皇上殺了臣,臣亦無怨。」

  水靖怒視左昊,可一時也沒有辦法,他可以殺了左昊,可左昊若是不寧死不說,他也沒本事從死人口裡掏出話來。

  「你既要與我說,那便說吧。」一個清冷柔弱的聲音響起在大廳上,水靖抬頭一看,見黛玉清凌凌的站在門前,穿著一身素白的宮裝,一頭青絲鬆鬆挽就,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兒飾物,纖弱的如一枝風雨中輕顫的白荷,柳依春纖一左一右扶著她,兩人眼中俱是滿滿的擔憂。

  「皇上,若他真有法子解了金蠶王蠱,黛玉見他一見又如何?」黛玉聲音清冷,蘊著藏不住的恨。這個人,害了自己的娘,又拿爹爹的性命來脅迫自己,怎能不恨!

  水靖歎了口氣,並不離開,只在主位上坐下,瞪著左昊道:「公主在這裡,你快說吧。」

  左昊磕了個頭謝恩,起身凝視黛玉,見她比上次見時更加清瘦了,小小的臉上一雙翦水雙眸已經通紅,想來不知落了多少淚。左昊心中一陣刺痛,可憐她小小年紀,如何偏承受了這麼多的磨難。

  「公主,敢問可是林大人中了金蠶王蠱?」左昊不錯眼珠的盯著黛玉,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在心上。左昊心裡很清楚,若非為了林如海,黛玉再不可能讓他見到的。

  黛玉別過頭輕輕嗯了一聲,左昊的目光侵略性太強,太過熾熱,讓她無法承受。

  左昊想到,娘說的沒錯,果然是只有男子才會中這種蠱,想來娘說的解蠱法子亦是能有用的,可是『….…到那裡才有上古神龍?這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再匪夷所思也要說出來,也許有人能有這個際遇,得到龍血呢,有一線的希望,也當百倍的去爭取。

  「左昊聽人說,欲解金蠶王蠱,需飲三碗滾熱龍血。」左昊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雙眼緊盯著黛玉,生怕她不相信。

  黛玉蒼白的小臉果然漲的通紅,怒道:「左昊,你欺人太甚,這天底下有龍麼!」

  左昊一時語塞,是呀,誰又見過龍呢。可是他的母親就是這麼說的,他不能讓黛玉誤會自己,急忙辯解道:「公主,那金蠶王蠱原也是不曾聽說之物,既能有金蠶王蠱,為何不能有龍?」

  水靖在一旁聽著,忽然沉聲道:「左昊,你如何知之甚詳?」

  左昊知道水靖是懷疑給如海下的蠱,便道:「回皇上,臣外祖母是白苗貴族,這金蠶王蠱之事是臣母告訴臣的。臣母也說過,從不曾聽說有人養成金蠶王蠱,她亦覺得很奇怪。臣母還說,若此蠱毒得解,則下蠱之人必死無疑。」

  水靖點了點頭,忠順王妃是漢苗混血,這他早就知道的。一聽如海中的是蠱毒,他已經想是到忠順府做下此事。只是如今見左昊的神色,卻又不像是忠順王妃所為,這到底是什麼人做的呢?

  左昊跪下衝著黛玉磕了個頭,言道:「公主,我知道你心裡極恨左昊,林夫人之死左昊不敢推卸責任,現在仍在查訪真兇,他日必會給公主一個交待。如今林大人需要龍血解蠱,左昊願踏遍千山萬水,也要為公主擒得一條龍。請公主保重,左昊這就去了。」

  說完左昊起身便走,也不去與水靖道別。水靖能體會出左昊的心境,便也不去追究,只是長歎道:「玉兒,別難過了,傾全國之力,我也要在十五日之內給你找回一條龍來。」

  黛玉身子輕顫,那是龍,傳說中的龍,從沒有人見過的龍,莫說是十五日,便是十五年,沒那份機緣也是不可能的。

  水靖對齊勝道:「去叫回沐兒和孫醫正吧,如今既有了這個法子,他們很不必再去翻那些舊本子,一起尋龍才是正事。」

  劉勝答應一聲便去了。不多時水沐和孫醫正便趕了回來,水沐一見黛玉滿臉上淚,便衝來抱住她道:「玉兒,不哭,我能找到龍!」

  「什麼?」數道驚喜的聲音齊齊響起,水靖,孫醫正,柳依,雪霏一個個直勾勾的看著水沐,好像他是天外來客。

  「沐哥哥!」黛玉哭著撲入水沐懷中,可憐兮兮的問道:「你真的能找到龍麼?」

  「玉兒,不哭了,沐哥哥這就去找龍,你乖乖在家裡照顧好恩師,最遲七天,我一定回來的。」水沐手忙腳亂的給黛玉擦淚,他最見不得黛玉哭,黛玉一哭,他的一顆心便好似碎了一般的疼。

  黛玉揚起頭,含淚的雙眼盯著水沐,看到他眼中的保證,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好,玉兒等沐哥哥回來。」

  「沐兒,你要去哪裡找龍?」水清從外面走了進來,聞言大聲問道。

  水沐面上頓現為難之色,當日在運河裡,他聽到那尾烏魚對他說過,蒙他點化成龍,只要找到烏龍,以他那麼大的身體,只要三碗熱血,應該不是難事。只是這事情太過詭異,他無法向別人解釋。

  黛玉見水沐語塞,急得哭道:「沐哥哥,你在騙我,你根本不知道那裡有龍!」

  水沐可受不了這個,便拉著黛玉到了一旁,在她耳旁低語幾句。黛玉聽了頓時破涕為笑,拉著水沐的手道:「沐哥哥,真得能找到麼?」

  水沐點頭道:「能。」

  黛玉再不懷疑,走到水靖水清面前,堅定的說道:「沐哥哥一定能帶回一條龍的。」

  水靖無言的點了點頭,他盡知水沐與眾不同,是極有造化的,如今他既然這麼篤定,那必是有了萬全之策。

  水清心掛幼弟,不放心年前說道:「沐兒,你一個人去尋龍風險太大,大哥陪你一起去。」

  水沐搖了搖頭道:「大哥,皇上不能總在這裡,如偏天色已晚,皇上很應該回宮了,我怕有宵小之徒趁亂對林府不利,還想請大哥在林府住上幾日,確保萬無一失。」

  「放心吧,林家有我,任何也不動不了。」一道渾厚的聲音陡然響起,黛玉聽了帶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撲出去道:「大伯伯!」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林嘯海,他得了水清急報,一日之間狂奔數千里,生生累死三匹汗血寶馬,終於在入夜之前趕到京城。

  抱起黛玉,用髒不拉嘰的手給她擦擦淚,林嘯海柔聲說道:「玉兒不怕,有大伯伯呢。」黛玉點了點頭,也不嫌林嘯海身上髒,摟著他的脖子輕道:「大伯伯,爹爹好可憐。」

  林嘯海抱著黛玉進了門,對水靖水清點點頭,水靖水清都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只有孫醫正不知道,他好奇的看著林嘯海,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奇怪,不由問道:「你是誰?」

  林嘯海暫時不去理會孫醫正,只對水沐道:「你要小心,速去速回。」

  水沐點點頭,有爹爹在,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當下深深看了黛玉一眼,便轉身出門。

  林嘯海這才對孫醫正道:「在下是如海的遠房堂兄。」

  孫醫正皺起眉頭,他與林如海相交多年,可從不曾聽他說起過什麼遠房堂兄。林家一向子嗣單薄,若是有這樣一個堂兄,他沒道理不知道。

  林嘯海也不管孫醫正如何想,只對黛玉道:「玉兒,領我去看看你爹爹。」然後看了一眼不靖,那意思很明確,「你該回宮了。」

  水靖摸摸鼻子,對齊勝道:「咱們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回宮吧。」水清孫醫正躬送水靖離開,林嘯海則同黛玉一道看如海去了。

  如海面色淡黃,神情安寧,沉沉的睡著,好似要把這一生缺的覺全補回來。黛玉見爹爹這樣,心中極為難過,眼淚辟里啪啦的往下掉。雪雁忙給黛玉擦淚,輕聲道:「姑娘快別哭了,回頭老爺知道小姐這麼傷心,也會很難過的。」

  林嘯海看看如海,心中暗道:師弟,你放心,不管是什麼人對你下的蠱,我都不會輕饒了他。不要擔心玉兒,我和沐兒會好好照顧他的。你累了,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日好漫長,如海中蠱的消息不知怎麼的竟然剎那間在京城傳開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們竟沒一個不知道的。因想著這是清婉公主的父親,大晚上的,林府外竟然排起長長的車轎隊伍,全都是來探望如海,討好黛玉的。

  雪霏站在林府大門前,脆聲道:「公主命奴婢拜謝諸位大人,我們老爺染病在身,公主要床前盡孝,不能招呼諸位大人,請諸位大人先行回去,等老爺病癒自當拜謝。」

  那些官員們見林家關門拒客,也都識趣的離開了,只有賈家大老爺賈赦,一雙色眼在雪霏身上掃個不停,腆著肚子叫道:「不見他們,總是要見見我這個舅老爺吧!小丫頭,速去告訴公主,說是她的大舅舅來了,娘舅大過天,讓她速速來接。」

  見賈赦色迷迷的打量自己,雪霏氣得小臉通紅,只恨自己沒有柳依那麼好的身手,能痛打這個豬頭一頓。只冷冷道:「公主有令,任何人不見,賈大老爺要抗命不成。」

  賈赦囔道:「憑是誰,也不能六親不認,我是公主的娘舅,她一個外甥女兒還能不識礻數。」

  雪霏惱道:「賈大老爺,先國後家,論國禮,你當在這裡跪求公主接見,公主若是肯宣你,你才能覲見。」說完轉身回府,將大門重重關起,再不理賈赦。

  賈赦卻在那裡不依不饒,鬧騰著一點要進府探望如海。水清在府裡聽了,眉頭擰起,他早就看這尸位素餐的色鬼不順眼了,如今還這般來鬧,便悄悄兒去換了夜行衣,用黑布蒙了臉,又叫了一個俊俏小扮成女兒家,從林府門裡扭扭捏捏的走了過去。果不其然,那老色鬼的眼神立時直了,直勾勾的盯著小廝不盈一握的小腰,身子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小廝拐進巷子,賈赦一臉獰笑的跟上去,剛被林家那小丫頭撩起火來,這會兒便有個瀉火的送上門來……賈赦意淫著跟進巷子,剛開口叫了一聲小美人兒,一個碩大拳頭便迎面打來,緊接著,那拳頭如雨點一般落到賈赦身上,直打得他哭爹喊娘叫個不停。等賈赦的下人趕了過來,只見巷子裡那有旁人,只有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賈赦如一團爛泥一般癱在地上。

  這下子賈赦再不能在林府門吵鬧了,一眾家人忙抬了賈赦連夜送到醫館去,看還能不能救回他那條老命。

  三天過去了,黛玉雖然極相信水沐,可也有些坐不住,只焦急的在如海房中走來走去,面上的淚從沒幹過。眾人除了無力的安慰黛玉,別的也不能做什麼。林嘯海和水清要隨時保持警惕,這三天來被丟出林府的各路探子不知有多少,只是黛玉一心在自己父親身上,不曾察覺罷了。

  「玉兒,我回來了!」水沐那極疲憊的聲音在黛玉耳旁響起,黛玉狂喜著衝出門,看到水沐她卻愣住了,水沐只一個人站在那裡,壓根兒沒有龍的影子。

  水沐知道黛玉的想法,上前拉著黛玉的手道:「玉兒,我弄到龍血了。」

  黛玉喜道:「真的,龍血在哪裡?」

  水沐卻賣起了關子,輕鬆的說道:「玉兒你別著急,等我給恩師解了蠱毒再慢慢和你說,這話一句兩句也說不完。」

  黛玉點點頭,她總是相信水沐的。林嘯海水靖孫醫正紫葉他們聞聲都跑了出來,見水沐兩手空空,皆有面有失望之色。

  水沐卻大聲道:「我得到龍血了,現在就可以給恩師解毒。」

  眾人聞言,齊齊鬆了口氣,孫醫正和紫葉上前齊聲道:「龍血在哪裡,快給我看看。」

  水沐卻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就去解蠱毒,但是你們都不能在場,只有讓我一個人在恩師房間才行。」

  紫葉面露失望之色,孫醫正卻道:「紫葉,把五行丹的解藥給王爺。」

  紫葉解下白色絲袋,取出一枚烏油黑亮的藥丸,悶聲道:「放到老爺口中就行了。」

  水沐點了點頭,大步進門,反身將門栓死,將窗戶關上。他來到如海床前,將藥丸塞到如海口中,如海剛一睜眼,水沐出手如電,封住如海的幾處大穴,如海這會兒除了張口喘氣,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水沐拔出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腕,一股滾燙的,略帶暗金色的殷紅鮮血便落入如海口中。鮮血入腹,如海身上陡然射出萬道金光,一隻六翅金蠶痛苦的翻滾著,被這金光彈出如海身體,哀嚎一聲便化為灰燼……


051遭反噬夫妻起紛爭得仙緣如海振雄風

  忠順王府的地下秘室裡,那乾瘦苗人老者怪叫一聲,在寒玉床上痛苦的翻滾起來,只見他週身皮膚寸寸爆裂,紫黑的血如噴泉一般噴出,噴得滿室皆是,直噴了一柱香的工夫,老者的身體一點點萎縮,整個人變成一堆灰黑色灰燼,秘室裡只餘下一股焦臭之氣。

  忠順王進來,只見了那一堆灰燼,他暴怒的大吼一聲,轉身衝出秘室,直衝到忠順王妃的房間,一腳踢開房門,大吼道:「都滾出去。」

  忠順王妃的侍女們嚇得渾身哆嗦,忠順王妃輕道:「你們先下去吧,王爺有話與我說。」

  侍女們擦著牆角退了出去,忠順王猛的摔上房門,欺近王妃,怒道:「你敢和我做對!」

  忠順王妃淡定的坐了下來,輕聲道:「不知王爺為了何事如此生氣,妾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王爺數月也不來我房中一趟,我如何能與王爺做對?

  忠順王怒道:「你少扯這個,你膽敢壞本王的大事,害了百道洞主。」

  忠順王妃聞言極為吃驚,恨恨的看著忠順王道:「你請了百道賊子?你知道百道賊子害了我外公一家,你還請他……」

  「少說廢話,你只說,是不是你害死百道洞主!」忠順王衝著王妃怒吼。他聽百道說過金蠶王蠱是不可能被解開的,當他看到百道化為灰燼,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王妃對百道下了手。

  「哈哈哈哈……死的好!就是我殺的,百道賊子死有餘辜,我總算是為外公一家七十六口報了這血海深仇。左常,當你甜言蜜語,騙我說會為我外公一家報仇,我才嫁與你,如今你出爾反爾,我為何不能親自報仇!」王妃大笑,眼中飛落幾顆淚珠。

  「賤人!」忠順王一掌將王妃劈倒在地,顛狂的大吼道:「你壞了本王的大事。」

  忠順王妃原也是極硬的性子,翻身站起來,抹去嘴角的血痕,大聲道:「你有什麼大事,不過是偷偷摸摸害人罷了!」

  忠順王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對著王妃便一通拳打腳踢,忠順王妃本就有苗人血統,那股子野性迸發出來,竟是毫不相讓,與忠順王對打起來。只是她終究是個女子,力氣要差了好多,不多時便被忠順王佔了上風,王妃心一橫,眼一閉,暗道:「罷了,就被他打死算了。」

  那知忠順王妃見王妃此時的表情與當日兩人初見時一般,是那麼淒婉絕望,那麼動人,當年兩個人的甜密一幕幕湧上心頭,這拳無論如v何也打不下去了,他松拳為掌,撫上王妃的嘴角,輕輕擦去那觸目驚心的血痕,歎道:「菲兒,你知道我的心思,這又是何苦。」

  忠順王妃閉著眼,淚水卻順著面頰滑落下來,若是無愛,又何來的恨。當年那個騎著高頭大馬,臉上掛著爽朗笑容的英武少年,一直刻在她的心上「王爺!」王妃心頭一陣委屈,撲入左常懷中,大哭了起來。左常輕拍拍著王妃的背,兩個人好似回到從前一般,左常溫柔的喚道:「菲兒!」

  就這麼相擁而坐,左常和王妃兩個人都忘了時間。直到長史吳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王爺,小的有要事稟報。」吳明在外面高聲說道。

  忠順王把王妃扶起來,看著她面上的傷痕,眼中掠過一絲歉意,輕道:「菲兒,我……」

  王妃輕輕搖頭,柔聲道:「我沒事,你去忙吧。」

  左常重重抱一抱王妃,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菲兒,晚上等我。」

  王妃臉上一紅,將左常輕輕推開,點了點頭,那一抹如少女一般的嬌羞讓左常看了,心襟搖動,忽然覺得這些年自己錯失了好多。

  出了房門,左常對外面的侍女道:「好生伺候王妃。」

  吳明正站在廊下,聽了這話不禁感到詫異,素來王爺對王妃是極冷-淡的,如何這會兒竟這麼體貼起來。

  「有何事求見本王?」忠順王沉聲問道。

  「回王爺,方才林府外的侍衛都撤了,林家人看上去喜氣盈盈,只怕是林大人好了。」

  忠順王嗯了一聲,在他看到百道洞主化為灰燼時,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寄主已死,本命蠱蟲也無獨活之理。這林如海的命可真好,這樣的都害不死他,難道他真的有天命護著不成?「你下去吧,著人繼續嚴密監視林府,有任何異動即刻來報。」

  吳明見忠順王並無驚訝之色,心中很覺得奇怪,可也不敢多問,只答應一聲便下去了。

  忠順王自去了書房裡,他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要怎麼走。林如海在江南不過六年時間,竟將鹽稅全數收入國庫,自家銀錢上吃緊不了少。如今他既離開江南,很應該在江南重新安插些官員。只恨那林如海竟將自己的親信盡數除了,偏生又除得那般光明正大,自己想尋個不是都尋不出來。如今再行招募人才卻是當務之急。小皇帝如今心思也深,竟讓林如海來主持今科春闈。不行,不能讓他把人才都收攏了去,一定要想個法子,至少要讓自己的人做上副主考。

  且不說忠順王如何行動,只說那林府裡,所有的人都歡天喜地,黛玉更是喜得無以復加,只偎著如海,再是一步都不肯離開的。

  水沐因失血不少,神情很有些委頓,他只坐在一旁運息調理,看著黛玉那喜氣盈盈的小臉,水沐覺得那怕是這一身的血都用盡了,他也是情願的。

  眾人圍坐在如海房中,見如海神彩熠熠,頭上半白之發盡數轉黑,平空裡竟年輕了十歲不止。不由的大為驚奇。孫醫正更是纏著水沐,非要看一看龍血。

  水靖則對於水沐見到的龍極為感興趣,他自持身份,不能如孫醫正那樣糾纏水沐,可一雙眼也是熱切的盯著水沐,只盼著能見一見傳說中的龍。

  水沐無奈,只得道:「當日皇爺爺帶我遊歷之時,曾救過一條龍,如今借了這點舊情,它才給了我三碗龍血,這恩報完,它再也不會見人類的。」

  水靖極為失望,沮喪的問道:「這龍是什麼樣子?」

  水沐道:「就是皇上素日裡看到的龍形,想必是以前有人見過,便畫了下來,當真是一點都不差的。」

  孫醫正不死心的問道:「難道一點點都沒剩下?那怕只有一滴也行。」

  水沐搖頭笑道:「一滴都沒剩。全在恩師腹中。」

  孫醫正火辣辣的目光直盯著如海,似是要對他行放血之術一般,黛玉雙臂張開護著父親,生氣的叫道:「孫伯伯,不許你打爹爹的主意。」那小模樣與其說是凶悍還不如說是嬌嗔,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孫醫正細看如海的氣色,又細細把了脈,笑道:「如海你可真是因禍得福,自此便能百病不生長命百歲啦。」

  如海淡淡道:「要活那麼長做甚,我只要看著玉兒長大成家,便能安心去見敏兒了。」他心念愛妻,長命百歲於他,並不是福氣,而是一種折磨。

  如海話音剛落,水沐便聽到一個低低哭泣的聲音,他四下裡一看,卻什麼都沒發現。兩次到如海房中,兩次聽到這種聲音,水沐便上了心,暗想定要弄個清楚明白。

  大家笑語連連,都極開心的。正在此時,便聽下人來報,說是賈府裡的老太太聽說如海重病,特意上門來探望於他。

  如海的面色沉了下來,黛玉撅起小嘴道:「真真是沒完沒了,她們又來做甚!」

  孫醫正不屑的說道:「那一家子就沒一個心善的,這會兒說是探望,只怕是為了打探如海的消息的。如海,你莫理她們,你可知道,當年就是那賈府裡的人害了弟妹的孩子。」

  如海身子陡然一震,瞪著孫醫正道:「你說什麼?是她們害了我們的孩兒?」

  孫醫正道:「這事說來話長,我查了十幾年,才將目標鎖定在賈府裡大老爺,二太太和老太太身上。可到底是那一個,我還沒查出來。」說到這裡,孫醫正聲音低了下來,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如海和過世的賈敏。

  如海聽了這話,眼中蓄淚,黯然道:「孫兄高義,如海無以為報,玉兒,去給孫伯伯磕三個頭,替爹爹娘親謝謝孫伯伯。」

  黛玉乖巧的在拜墊上跪下,孫醫正忙要攔,如海高聲道:「沐兒!」水沐知其意,飛快出手制住孫醫正,孫醫正只好受了黛玉三個頭,水沐方解開他的穴道。

  「如海,你這是何必,你的事便是為兄的事,那裡要玉兒拜我。」孫醫正一面扶起黛玉,心疼的給黛玉揉著膝蓋,一面埋怨道。

  如海卻道:「當拜,這一拜只當是玉兒替她苦命的哥哥謝你。」又轉頭對紫葉道:「紫葉,你去將那老太太請到偏廳裡去,玉兒,你去換了全套公主服飾,過會兒爹爹許會派人叫你過去,我倒要查清楚,是那一個如此狠毒,竟去害一個無辜的孩兒。」

  見如海眉間儘是從沒見過的狠厲,水靖等人知道,這素來最溫和的人一但動了雷霆之怒,那賈家自此再無安生日子。

  「靖兒,恩師求你一事。」等黛玉走出以,如海看向水靖沉聲道。雖然用了求字,可如海的神色極為緊毅,大有水靖非答應不可之意。

  水靖眼中放出異彩,這才是他的恩師,一如當年求學於如海時一樣,上前一步躬身道:「恩師只管吩咐,學生全力去辦。」

  如海冷聲道:「我知那賈元春腹中不是你的骨肉,但我要你升了她的位份,賜她明年正月初一回府省親。」

  水靖先是一楞,繼而笑道:「好,就依恩師。且先便宜那賈元春幾日。

  如海又對林嘯海道:「堂兄,從今日裡,在薛家所有的店舖對面開店,不求賺錢,只要擠得他們開不下去就行。薛家做什麼生意,咱們就搶他什麼生意。敢生害我玉兒之心,她們縱是百死也不能贖我心中之恨。」

  林嘯海欣慰的笑了,點頭道:「你放心。」

  如海又對水沐道:「我雖在江南把忠順府裡的爪牙盡數清除,可那都是細枝末節,並不曾動了忠順府的元氣,此番春闈,忠順王定是要打主意的,我要你盯死了忠順府及一切與忠順府來往的人。」

  水沐點點頭,言道:「是。」

  如海又對水清和聲道:「清兒,你的妻子有孕在身,你當多陪陪她,快回府去吧,莫讓她為你擔心。」

  水清卻道:「世叔這話就見外了,麗兒有母親照看著,我也幫不上什麼,倒是幫世叔做事是正經。」

  如海搖搖頭道:「不必了,當年我若是多陪陪敏兒,也不至於到今日才知真相,清兒,你去吧。」

  水清執意不肯,林嘯海便道:「那王家經管著與海外西域交易之事,素聞水爵爺在海外極有威名,不若就在此處下手,斷了王家的來源。」

  如海忙道:「不可,清兒妻子有孕,怎能讓他長途奔波。」如海經賈敏流產一事後,但凡遇事,總是以孕婦為重,其他的什麼都能往後放的。

  水清卻道:「世叔放心,麗兒她們那裡原就有風俗,女兒的第一個孩子要在娘家生才好。麗兒念著我們的規矩,一直也沒提這事,如今剛好送她回娘家去。大事要緊,清兒不能為了兒女之事誤了正事。」

  見水清堅持,如海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鄭重道:「清兒,萬事以你妻子的身子為重。」見水清點頭應了,如海才答應下來。

  一時商議罷了,眾人紛紛離開林府。如海看向偏廳的方向,眼神清冷。看了一會兒,才對一旁伺候的春纖道:「更衣。」

  春纖取過一套天青色繡勁竹的袍子,如海看了一眼,卻道:「這是敏兒親手做的,今天不穿這套,只將那套玄青的拿來就行。」春纖伺候如海穿戴了,雖然見慣了如海,春纖心中也不由得再次歎道:「老爺的人材,滿京城裡再找不出一個能比的上。」

  如海自去了偏廳,賈老太太正坐在客座上用茶,只看那微抖的手,便也知她正心緒不寧。

  如海快步進門,淡然道:「未知老岳母駕臨,小婿有失遠迎,真真罪過。」這話聽上去親熱,可語氣卻極冷。

  賈母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驚。這如海怎麼竟和當年離京裡一模一樣,竟不曾老了半分。不對,他何止未老,竟然還年輕了許多,那飛揚的神彩也與當年不同,怎麼像是換了一個人?

  賈母自然不知道,如海福緣深厚,飲了祖龍之血,雖然水沐身體裡的祖龍精氣還未甦醒,可只那不到千萬分之一的精血也能讓如海徹底改變。他原來的身體其實已近油盡燈枯,不過是憑意志強撐著。中蠱之後,十分生機已絕了七分,若是飲了尋常龍血,自然能解蠱毒,可身子到底是虧了,也活不過幾年去。而水沐的祖龍之精卻不同,非但能解蠱,還為如海伐毛洗髓,徹底改變了如海的體質。如海紫府裡已存了一絲仙機,異日修仙,必將得成大道。同時,因祖龍的性子極清冷高傲,所以如海的性格也有所改變,不再是以前的溫文,行事也帶了幾分清冷絕決。

  「姑爺這一向可好?」賈母一時摸不著深淺,試探的問道。

  「托岳母的福,小婿尚好。」如海的話很淡,含著一絲諷意,卻讓賈母一怔,這人真的是自己那個溫文而雅的女婿麼?怎麼不像。

  如海在主位上坐下,丫環送上茶來,如海端起蓋碗,用杯蓋撇了撇浮茶,小啜一口,然後端起微微往外一送,再放回桌上。賈母見了這個動作,面上便有幾分掛不住。官面上的人都知道,這分明是端茶送客之意。只是這賈母還什麼都沒打探的,如何能甘心離開。

  賈母以帕子拭淚,悲聲道:「今兒見到姑爺風采依舊,叫老身如何不悲傷,可憐我那苦命的女兒,竟先我而去了,每想到敏兒,老身便痛斷肝腸。

  如海聽賈母提到賈敏,眸色愈深。這個老太婆不配提敏兒,如海心頭頓生潑天恨意。敏兒如不是流產傷了身子,也不至於高齡產女,更不至於病體纏綿,被奸人有機可乘,生生被害死了。

  「岳母可是在怪小婿未曾照顧好夫人?」如海冷冷道。

  「哦,不不!」賈母實在沒想到如海會這樣強硬,忙擺手說道。若讓他翻了臉,今天便白來了。

  「小婿剛到京城岳母便得了信,果然是消息靈通。」如海不等賈母責他進京不拜岳家,搶到頭裡說道,將賈母的話生生堵了回去。

  「姑爺這是怎麼了?怎麼就生分成這樣了?莫不是敏兒去了,姑爺便不想認賈府這門親戚了?」賈母話裡也帶了薄薄的怒氣,想她也是個老封君,如海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她,她也是有脾氣的。

  如海冷冷一笑道:「岳母這話從何說起,敏兒雖去了,可那一次林家也沒落下給府上送節禮,難道是岳母嫌棄禮輕了?」如海竟是絲毫不讓。他原想著和緩的與賈府上周旋,只是一見到賈母,便想到和賈敏的頭一個孩子被賈家所害,這話是怎麼都軟不下來。

  賈母長歎一聲道:「若是我的敏兒能活著,任什麼樣的禮物我都能不要。我知道,為了當年的事情,你們一直在怪我!」


052仗賈敏史氏求情遷怒氣王婦受責

   「如何敢怪岳母,岳母原要掌那一大家子,自然要多想些。」如海心中雖有恨,口中卻淡淡回道。

  賈母聽了心中越發不是滋味,這明明就是恨了。試著緩各氣氛,賈母問道:「玉兒呢?」

  如海知道今日賈母不見了黛玉是不會死心的,便道:「玉兒這幾日累了,正在房裡休息,岳母若是要見玉兒,小婿使人去喚她便是。」說著便對一旁的小丫頭道:「去請公主過來。」

  少時黛玉便帶著四個丫頭緩步走了進來。賈母側身看去,見黛玉穿了一身淺粉閃緞淨面的宮裝公主常服,淡黃宮絛繫著玲瓏玉環壓裙,等她走近了,賈母方看清黛玉頭上戴著素銀的點鑽七翼鳳釵,鳳口裡銜出三串瑩白米珠流蘇,正垂在額前,兩隻長翼環過高髻,綴了一帶滴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直襯得黛玉高貴不凡,那與生俱來的氣度讓見多識廣的賈母也看呆了去「外祖母。」黛玉輕輕喚起了一聲,賈母才回過神來,由衷歎道:「玉兒出落的越發標緻了。」

  柳依跟在黛玉身後,聽賈母這麼說,便故意重重咳了一聲,說道:「公主,才皇上打發人來問公主這兩日身上可好些了?奴婢還沒來得及回您。」

  賈母心裡一怔,知道這丫頭是說給自己聽的,忙顫微微的站起來,鴛鴦和琥珀兩個扶著她,離了座位來到堂前,雪霏一個眼色,便有小丫頭利落物送上拜墊,賈母原只是想做下樣子,可不成想小丫頭真的送上拜墊,只得跪下道:「臣賈門史氏給清婉公主請安。」

  黛玉側身受了她的跪拜,才輕聲道:「鴛鴦琥珀快把外祖母扶起來。」

  賈母站起身子,心裡沉得很,看這情形,這丫頭真是與自己離了心。又想起若是賈敏還在,必不會是這樣子的局面,賈敏素來性子好,又極孝順的,斷斷不能為難老娘親。想到這裡,賈母悲從中來,淚水不由得落了下來,泣道:「公主越長越像我哪可憐的敏兒。我的敏兒若是還活著,看到玉兒出落成這樣,不知要怎麼歡喜。」

  如海黛玉心頭俱是一沉,賈敏是他們父女心裡最痛的傷。偏這老太太一口口不離,直刺得父女二人心痛難當。

  「岳母已有了春秋,有事打發人來說一聲便是,今日何以自己親自過來,難道家下之人都不聽吩咐麼?」如海淡淡道。

  賈母原是來探如海病情虛實的,這會兒見如海精氣神極佳,倒不好提這話,只得說道:「前幾日聽說公主心裡不痛快,也不敢過來打擾,只是這心裡終是放不下,總是要親眼見了才安心。」

  黛玉淡淡道:「多謝外祖母記掛著,黛玉在自己家裡,原就是小心眼的,一時惱了也不會忌諱什麼,只由著自己性子來,倒叫外祖母操心了。」

  賈母心中暗歎:「到底是敏兒的女兒,這份機敏比她娘親還要強些,倒是知道我想接她到家裡去,先把話頭堵住了。」既然如海氣色極好,玉兒又不可能接到家裡去,那便求上他們一求,倘若是應了,也算沒白來一趟。想到這裡,便老淚漣漣的說道:「姑爺,你也知道,政兒的元春有了身子,被封了貴人,可是家裡那些不爭氣的偏鬧出些事來,連累娘娘被罰,可憐她是個雙身子,這會兒最禁不起任何風波,姑爺原是帝師,進的言想必皇上也聽得進去,求姑爺給你侄女兒求個情,解了她的禁,也好讓她安心養胎。這也算是敏兒的一點恩德罷。」

  黛玉聽了這話,小臉沉了下來,只看著如海。如海聽了沉吟片刻,開口道:「外是外臣不得過問這種事情,不過岳母今日既然開了口,看在敏兒的份上,倒也不好就抹了岳母的面子,他日去拜見皇上時,我便提上一提,若是皇上氣消了,或可免了罰也不一定。」

  賈母再沒想到如海竟會這麼痛快的答應下來,不由喜出望外,忙道:「好好,只要姑爺肯去說,我們便感激不盡了。」她想著這如海到底還是念舊的,不如趁機提出接黛玉過去住幾日,總要與黛玉親近起來才是,論起來,黛玉的份位還在如海之上,她又是女眷,進宮極方便的,若籠絡好她,與元春聯絡也方便些,有黛玉的面子,想來皇上會對元春更好些。

  賈母興興頭的只這麼想著,便開口說道:「姑爺,我想著接玉兒過去住上幾日,好歹解一解我思念敏兒的苦處。」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極不快,方才爹爹答應去求情,她心裡已經不自在了,如今又把算盤打到自己身上,黛玉如何還能忍,便直截了當的說道:「外祖母,爹爹才到家沒凡日,我們父女久別未見,自當好好團聚,哪有爹爹剛回家,做女兒的便住到外人家裡的道理。這般不孝的事情黛玉斷斷不能為這話說的賈母老臉實在擱不住,她那能想到黛玉會這樣不給她面子,縱然皮厚,面上也紅了。忙道:「原是外祖母想的不周全。」

  如海見黛玉應對自如,心裡充滿了做父親的驕傲,只笑道:「玉兒說的是,她自小也沒離開過我們,如今好久不見,我們父女自是有很多話要說。如今只能讓岳母失望了。還請岳母見諒。」

  賈母趕緊就著台階下吧,亦強笑道:「說得也是。」見如海也沒有意思問一問賈家人的情況,賈母心中歎息,賈敏一死,這姻親便要斷了,只得道:「今兒見到女婿身強體健,玉兒精神也很好,老身便放心了,就不再討擾了,這就家去。」

  如海也不虛留,只道:「吩咐外面車轎上的人,好生送了老太太回去。

  賈母強笑道:「不必勞動了,車轎就在外面候著,老身這就回去了。」

  黛玉起起身目送賈母,如海亦只是將她送出偏廳便不再相送,賈母心中淒涼,不由想到,若是賈敏再生,定會挽著她直送出大門。賈母心中有怨,卻不曾想過,若是賈家不曾那樣害賈敏,不是那樣的算計為難黛玉,便是賈敏不在了,如海和黛玉也會極尊重她的。

  回到家中,王夫人一早就在上房裡候著的,請安道乏之後,王夫人緊張的問道:「老太太,林姑老爺可是病的不行了?」

  「呸!」賈母啐了一口,怒道:「那個人紅口白牙的混說,林姑爺身子好得很。」

  王夫人奇道:「前幾日還傳著說姑老爺要不行了,如何又會身子好得委呢?老太太莫不是讓林丫頭蒙騙了?」

  賈母氣得身子直顫,指著王夫人道:「憑你,也配叫林丫頭,如今我尚且要尊她一聲公主,你憑什麼,一口一個林丫頭,當她是你能擺佈的?憑你這話,便能治個大敬之罪。」

  王夫人可沒見賈母這般生氣過,忙跪下道:「媳婦知錯,老太太息怒。」可心裡越發恨林家,暗想著:必是老太太在林家吃了癟這才拿著自己出氣。

  賈母喘息方定,又沉聲道:「你們素日裡總是算計林家,我原想著你也是為了賈家好,也由了你。你可知道,現在的林家不是咱們家能惹得起的,林姑爺是帝師,玉兒又是公主,他們何其尊貴,偏你這個不懂事的,只打自己的小算盤,我原說讓兩個玉兒做親,也能保著賈家的富貴長長久久,偏你把你妹妹一家弄了來,當我不知道,你指著要那寶丫頭做媳婦。她一個皇商家的丫頭,如何配得上我的寶玉,如今又被抓到大牢裡去成了賤民,我看你倒要給寶玉娶這樣的親麼!你道玉兒上次為何執意要走,那是因為她發現你在送她的人參養榮丸裡下毒,玉兒只是不謙礎罷了,你還以為自己做得高明。如今我老了,這家裡上上下下都看著你的眼色行事,倒不把我老太婆放在眼裡,你且說一說,你有什麼本事能維持這一大家子的富貴體面,真真是無知蠢婦。」

  賈母今兒的確是心中有氣,又覺得有林家,如今賈敏去了,林家還肯照拂元春,那便是看自己的面子,且又存了打壓王氏之心,便毫不留情的狠狠罵了一通。一時憤怒,竟把王氏在那人參養榮丸裡下毒的事情說了出來。

  王氏大驚,頓時跌坐地上,結結巴巴的說道:「老太太,媳婦實實不曾有害外甥女兒的心,那藥原是用媳婦房裡最上等的人參合的,媳婦同老太太的心是一樣的,只盼著外甥女兒好,如何能下毒害她。媳婦冤枉啊!」

  「哼,你做沒做過心裡清楚,也用不著在我這裡表白,我只告訴你,玉兒不是你能動的,今兒明明白白告訴你,我還想著要兩個玉兒做親,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全由不得你。」

  王氏聽了這話,心中雖忿忿,可面上卻做出歡喜的神情來,忙道:「老太太最是聖明的,媳婦也願意大姑娘給做寶玉媳婦,只是林家門楣極高,只怕我們高攀不上。若是老太太能玉成此事,那是再好不過的。」

  賈母怒氣稍減,沉聲道:「這話說得還像個樣子。我告訴你,林姑爺已經答應在皇上面前給元春求情,讓皇上免了元春的罰。」

  王氏驚喜的瞪大眼睛問道:「真的,林姑老爺真的答應了?」

  賈母沉聲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王氏喜的雙手合什,喃喃道:「謝天謝地。」

  賈母冷聲道:「去謝林姑老爺才是正經。當年你們看不上他,百般為難他和敏兒,可曾想到今天你還得求著他,該怎麼做你自己心裡清楚。」

  王氏喜的磕了個頭道:「媳婦明白,回頭就備了最好的禮送過去。」

  賈母又道:「姑老爺和玉兒不待見你,你便不要去了,讓政兒送過去,政兒還能和姑老爺說上幾句話。」

  王氏自然是滿口答應著,只要她的女兒能免了罰,等日後分娩了,那便有無盡的富貴,她這會兒受點委屈算什麼。

  「老太太,可不好啦……」只得刑氏那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了來,賈母眉頭一皺,對王氏道:「還不起來,哭天抹淚的像個什麼樣子。」

  王氏忙站起來,快步到內室去重新梳洗。刑夫人滿臉是淚的跑了進來,哭道:「老太太,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呀!」

  賈母只覺得頭大如斗,這一家子就沒一個省油的燈,那一個不得讓她操心。「又出了什麼事情?」賈母不耐煩的問道。

  「老太太,昨兒晚上老爺去林家打探虛實,不成想在林家門口讓人打了,這會兒才被人從醫館裡送回來,老爺的兩條腿都被折了,肋骨也被打斷了兩骨,眼瞅著就……」說著說著,刑氏捂著臉大哭起來,雖然賈赦好色無度,可總也是她的男人,也給她掙了誥命回來,如今男人一但死了,自己又沒有親生骨肉,只怕日子還李紈都不如。

  「什麼?是誰打的?是林家?」賈母震驚,立起身子瞪著刑氏問道。

  刑氏一行哭一行說道:「老爺還昏迷著,只是聽下人說,沒見著林家人出來過,想來應該不是林家人打的。」

  聽到這話,賈母鬆了一口氣,這會她最怕的就是與林家再起紛爭,只要不是林家人所為,那便好辦。

  「走,去看看你們大老爺,再叫跟著的小廝進來問問清楚,可是怎麼一回事,堂堂三品的爵爺,可不能說打就打的。」賈母心裡又有了底氣,大聲說道。

  一行丫環媳婦婆子簇擁著賈母王夫人等來到賈赦的小跨院中,只見一群花枝招展的鶯鶯艷艷都圍著賈赦的上房,一個個伸著頭向裡看,卻沒一個人進屋子。

  見賈母等人來了,賈赦的這一群姬妾湧上前來問安,那濃郁的香風熏得賈母直打噴嚏。刑氏怒道:「都看什麼看,全給我回房去。」

  這群姬妾素來仗著賈赦,壓根兒不怕刑氏,聽刑氏這麼說,竟有人大膽道:「老爺受了傷,咱們原就該在這裡伺候著,那裡敢回房。」

  刑氏氣急,賈母沉聲怒道:「還有沒有規矩,都給我滾開。」

  進了屋子,只見賈赦渾身纏滿了白布,活活像一隻人形棕子,那張老臉腫得豬頭一般,便是賈母養了他幾時年,也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大兒子。

  賈赦牙關緊咬雙眼緊閉,看樣子好似挺不過去一般。賈母心中也不是個滋味,忙道:「怎麼沒打發人請太醫?」

  刑氏垂淚道:「怎麼沒請,只是派去請的人說了,今兒當值的太醫全到宮裡去了,太醫院裡一個太醫都沒有。」

  賈母用枴杖戳著地喊道:「便沒有太醫,去個有名的大夫來也行,如何能只讓個跌打大夫瞧了便罷。」

  刑夫人忙吩咐人去請,那知派出的人還沒出賈府大門,孫醫正卻找上門來。

  孫醫正的品級在賈母之上,她忙親自接了出去,言道:「小兒傷重,勞煩醫正辛苦。」

  孫醫正道:「才回了太醫,聽說貴府裡大老爺受了重傷,這不就急急趕來了。人在哪裡,先看病再說。」

  賈璉引著孫醫正進了賈赦的上房,孫醫正一見賈赦被裹成那樣,便搖頭道:「真真是胡鬧,如何能這麼裹法。賈二爺,去備上一桶燒酒,找兩個小廝把大老爺身的布全都解開,先讓大老爺到酒裡泡上半個時辰。」

  賈璉心中暗自叫奇,還從沒聽說過這種治病的法子。不過眼前之人可是皇上最器重的醫正,論品級,賈赦還不配讓他給診治,便也不疑有他,立刻帶著人準備去了。

  一時賈赦身上的白布全解了下來,整個人如一頭光豬一般躺在床上,賈璉也帶人送來一大桶燒酒,全都倒入浴盆中,直讓賈赦的房間裡酒氣熏天。

  「嘖=責=責!」孫醫正搖著頭,不停的嘖著,嚇得賈璉等人心裡七上八下,直以許賈赦這就要死了。

  「赦公果然保養的好,看這細皮嫩肉的,怪道不禁打。」孫醫正搖頭晃腦的說著,卻讓賈璉哭笑不得,那幾個小廝皆是低著頭,想笑不敢笑,只能強忍著。

  「把赦公平抬起來,小心,一定不能讓他的身子彎曲了,放到浴盆裡去,先泡半個時辰才再說。」孫醫正抬著賈赦對小廝們說道。

  賈璉覺得不妥,便試探著問道:「這樣行麼,家父身上還在流血。」剛才解下裹身的白布,便連藥一起弄掉了。賈赦的傷口又滲出血來。

  「你既會治,那老夫便走了,你來治好了。」孫醫正淡淡的一句,便讓賈璉緊緊的閉上嘴。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賈赦口中喊出,聽得站在院子裡的人心驚肉跳,孫醫正去涼涼的說道:「不錯,叫聲很有中氣,一時死不了。」

  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可是賈璉不敢有一點點異議,賈赦疼醒過來,一眼看到賈璉,破口大罵道:「你個混帳東西,啊……」傷口又是一陣劇痛,賈赦罵不下去,先自尖叫起來。

  「赦公,還是省點力氣吧,千萬不要動,若是骨頭錯了位,老夫可沒辦法。」孫醫正心裡暗笑,面上卻是一本正經,唬得人不敢不信。

  賈赦疼的昏死過去,再疼醒過來,這麼反反覆覆的死去活來,直到泡足了半個時辰,賈赦疼的出氣多進氣少了,孫醫正才道:「好了,抬出來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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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早抽身鳳姐返大房不甘心王氏再算計

  「多謝孫大人。」賈璉雖然心中存著疑惑,可還得恭恭敬敬的拜謝孫醫生,人家可是御醫,等閒不答理那起子王公大臣的,今兒也不知老爹是走了什麼運,竟然能讓這孫醫正親自出手。

  「好說好說,每日泡半個時辰,泡完上藥,泡足三個月才這傷才能好,一年之中禁絕房事,否則性命不保。」孫醫正拈著鬍子淡淡說道,通的仙風道骨,由不得人不信他的話。

  賈璉千恩萬謝的奉上厚厚的酬金,孫醫正也不推辭,只讓藥童收了錢給了藥,便揚長而去。

  賈赦正疼的昏迷著,也沒聽到孫醫正的話,若是聽到了,只怕那一年之中禁絕房事便能讓他感覺了無生趣。賈璉見賈赦臉色不再是青白一片,反對賭博而泛起了微微的紅色,直道孫醫正醫術通神,他哪裡知道,這紅色根本就是賈赦疼痛所致。孫醫正給賈赦開的藥副作用是治療跌打損受,主要功效卻是讓傷口延遲癒合,再加上烈酒浸泡,賈赦的日子就難熬了,定要他日日受那刺骨的疼痛。

  「璉兒,你老子可好些了?」賈母關心的問道。

  賈璉躬身回道:「回老太太,父親看著好些了,臉上也有了些血色,這醫正果然不愧是神醫。」賈母聽了也覺得放心,只吩咐眾人要好生伺候著,便帶了人回房去。

  賈鏈看著一院子的嬌娃艷婦,不由皺起了眉頭,那種話,讓他怎麼和這些女人們說,想了想,對刑夫人說道:「太太,老爺傷重,大夫說要嚴禁女色,還請太太約束著些。」

  刑夫人也是不賈璉的親娘,聽了這話,臉上泛紅的點了點頭,又轉頭對一眾嬌娃道:「你們都聽好了,一年之中不許吵了老爺,若是守不住做下怪來,莫怪我不留情面。」一眾姬妾聽說一年不可有房事,個個面露不滿之色,原她們就是半饑不飽的,如今連一點兒想頭都沒有了,如何能熬得住,一個個只掩著面悲悲切切的啼哭起來,倒似是賈赦死,她們在哭喪一般。

  刑夫人也不理她們,只對賈璉道:「璉兒,你父親如今這個樣子,也管不了事。必是要你每日過來主事的。如今你住在那邊,來來回回的又辛苦又不方便,還不如同你媳婦一起搬回來,房子我早就收拾下了,一則你方便,二則你媳婦也能多個人照應著,你也能省點心。我雖不是你的親娘,可到底也養了你一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子,我自是要上心照看你媳婦的,再不用不放心。我瞧著二太太如今對你媳婦心思也淡了,況你媳婦也不用在那邊管家,不如就便回來吧。」

  賈璉聽刑夫人說的肯切,又見她一臉的真城,心中付道:「在那邊還要處處提防著二太太對鳳兒不利,倒不如回來,遠著她一些還安全。鳳兒有了身子,總是為大房後繼香煙,也是太太的依靠,想來太太必會好生對她的。」於是笑道:「既是太太一片好意,兒子自是要聽從了,這就家去和媳婦說一聲,收拾好了擇日子就搬過來。」

  刑夫人見賈璉一口答應下來,自是喜不自勝,也不管賈赦還昏死著,只將他交給丫環們照看,自己則親自帶了人去打掃給賈璉夫妻準備的房子。賈赦如今年紀也大了,指不定那一天就伸腿歸了西,到底賈璉才是她以後的依靠,說什麼了要籠絡好他才是,雖然媳婦是王家的人,可懷的到底是她的孫子,看在孫子的面上,自然要好生照顧才是。

  賈璉回房同鳳姐平兒一說,兩人都道應該搬回去,鳳姐還道:「往日裡我因在這邊管家,又年輕,想得不周到,很對不起太太,現在自當回去好好孝順太太才是正理。」這話傳到刑夫人耳中,她心中越發高興,精心收拾了房舍,親自到了老太太這邊回了賈母。

  賈母聽到鳳姐要回大房裡,起初也有些驚詫,她原想著等鳳姐生了孩子,再繼續管家的。王夫人聽了這事,亦是有些不快。不為別的,只因府裡如今出得多進的少,她只管了一個月的家,便也賠了不少體己,還等著將這管家的差事再交給鳳姐,哄著鳳姐往裡填補呢。若鳳姐一走,誰來支應這個虧空。

  可賈母想了想,說道:「鳳丫頭如今正有了身子,你這做婆婆的很應該多疼她一些,只是你那裡大老爺還病著,如何叫鳳丫頭過去,再過了病氣可是不好的。」

  刑夫人賠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只是媳婦另收拾了一個院子給璉兒兩口子住,並不住在我們院子裡,況且老爺病著,大夫總是每日來的,給鳳丫頭診脈也方便。可憐我們大房裡如今全看著這個孩子,不管不盡心的。」

  賈母聽了這話,也不好再阻攔,王夫人更是說不出什麼來,只好答應下來,賈母擇了日子,刑夫人又帶人過來幫著鳳姐兒收拾了,到了日子便整個兒把家搬了回去。

  因怕鳳姐動了胎氣,刑夫人還讓人備了軟籐抬椅,鳳姐下了車便上了軟椅,不要她多走一步。,那份體貼讓鳳姐眼睏都紅了,鳳姐娘死的早,就不曾感受過這般周到的關愛。

  進得屋子,一應家什兒全是簇新的,刑夫人滿臉堆笑的說道 「因你正有身子,所以這屋子並不曾熏香,免得香氣沖克著,這些被褥椅袱都是我帶著丫頭們淨了手看著做得,鳳兒你只管放心的用。」

  鳳姐很是感動,忙道:「媳婦不孝,勞太太辛苦,等媳婦生下孩子,定要好好孝順太太才是。」

  刑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就外道了,咱們關起門來好好過日子不比什麼都強。」

  鳳姐眼紅紅的應了,自此就真的關起門來安心過日子,婆媳俱將舊日的心事拋開,和和美美的相處著,只除了賈赦每日疼的死去活來,叫天罵娘外,大房裡安穩的很。賈璉也安心些,除了管理家事,還能抽出空來去關照關照那關在刑部大牢裡的薛大傻子。

  薛姨太太因實在無人可托,只能求到賈鏈這裡來,又給了他一萬兩銀子,讓他上下打點,讓薛蟠寶釵在牢裡少受點兒罪。

  薛蟠在獄中生不如死,可偏不見有人傳他過堂,牢頭又把他轉到重刑犯的牢房裡,那裡關的全是殺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最少也是關了五六年的,見了白皮嫩肉的薛家大少爺,少不得把他當成小倌兒瀉瀉火,薛蟠空長一身肥肉,如何能扛得過這些人,每日裡過的連小倌兒都不如,至少小倌兒伺候了還有賞錢,他非但沒有賞錢,伺候不好了還得挨上一頓老拳,眼見著,他那身子漸漸的虧了下去。刑部大牢上下都被賈璉打點好了,薛姨太太再也無法進去探監,因而只能求著賈璉,自此,薛蟠的日子更加難熬了。

  寶釵那裡的日子也不好過,她日日盼著薛姨太太照她的話拿捏了黛玉,好救自己出去,可一等無人來赦二等無人來赦,漸漸的,寶釵再也忍不下住了,每日叫嚎著要叫薛姨太太,可換來的只是一頓痛打,那沾了水的皮鞭抽到身上,鞭鞭見肉,直疼的寶釵哭爹喊娘。打過幾次,寶釵才安份老實下來,只是那眼中的怨恨越加濃重,便是牢頭冷不丁兒瞧見了,也要打個寒顫。

  薛姨太太仍住在賈府梨香院裡,王夫人因寶釵入獄,也淡了讓她做媳婦的心,對薛姨太太也不復往日的親熱,府裡的下人自然是看主子臉色行事,不多時,府裡便傳出種種難聽的話,薛姨太太聽了,除了暗自垂淚咬牙忍著,再沒別的辦法。寶釵讓她說服王夫人將黛玉接到賈府裡,然後尋機給黛玉.下藥,一則可以壞了黛玉的清白,二來能以此威脅黛玉。可是黛玉根本就不到賈府裡來,薛姨太太也沒那個本事到林府裡去下藥,這事便一直拖了下來。

  這一日薛姨太太仍是強打笑臉去王夫人房裡奉承著,見王夫人正收拾著各色上等的禮物,便問道:「姐姐這是在做什麼?」

  王夫人歎了口氣,隨意的說道:「林姑老爺到了京,老太太讓備上等的禮送過去。」

  薛姨太太心頭一跳,忙道:「是姐姐親自送過去麼?」

  王夫人哼了一聲,不滿的說道:「老太太要老爺親自送過去。」

  薛姨太太奇道:「上次不是送了好些東西過去,林家給退了回來,如何還送?」

  王夫人心中原就不痛快,聽薛姨太太這麼一說,便停下手來拉著她說道:「林姑老爺答應在皇上面前給娘娘求個情,老太太自是要命我送上厚厚的禮去感謝。」

  薛姨太太忙道:「姐姐,這禮可不急著送呢,誰知道那林姑老爺是真答應下來還是應付老太太,若是虛應付著,姐姐豈不是要吃大虧。」

  王夫人也道:「正是呢,那林姑老爺一向最自視清高,如何這一回就痛快答應下來。只是老太太有話,我也不好駁她。」

  薛姨太太看了看那些禮物,俱是些殄稀之物,算起來要值個萬把銀子,心裡頓時不是個滋味,姐姐可從沒對自己這麼大方過,除了摳自己,也不見她幫襯什麼,如今上趕著給那林家送禮,卻出手這麼大方。又想起那林黛玉,封了公主,自是百般的金尊玉貴,而自己的女兒明明比她生的好,又識大體,偏落得被抓入獄,這天理何在!想了這些,薛姨太太的話裡便多了幾份刻薄,「姐姐不是最不喜那林家丫頭,如何這般上心精挑細選的,倒是真真心疼著呢。」

  王夫人聽了這話,看一眼薛姨太太,忽見她鬢間一朵攢珠花釵上的珠子顆顆都有蓮子大,光澤又好,看著要值不少銀子,便想起這薛家很是有些家底的,這份傢俬兒可不能落到別人手裡去,便笑道:「瞧妹妹說的,不過是被老太太逼著,哪就是我真心要給她的。說起來還是寶丫頭最得我心,只可憐她小小年紀便要受那種搓磨,我們又幫不上什麼。只盼著娘娘生下龍子,皇上開恩大赦天下,再花點錢把寶丫頭贖出來才是。」

  想到女兒背著的罪名,薛姨太太心也灰了一半,那是什麼樣的罪名呀,便是大赦天下,她也未準能赦的。薛姨太太歎道:「只盼著娘娘多得些恩寵,也能帶契帶契我們。」

  王夫人笑道:「那是自然,若是娘娘得了恩寵,自不會忘了妹妹家的。

  薛姨太太哀聲道 「姐姐,我如今也不敢求別的,只求娘娘賞個恩典,好歹讓薛家留個後。「

  五夫人皺起眉頭,她心裡想著,那薛蟠死也就死了,若是能將寶釵救出來,給寶玉做個姨娘,那麼薛家百萬家資不就順順當當的落到自己的手中,如今聽薛姨太太的口氣,竟是要放棄寶釵,只要保她兒子了。這怎麼行,那薛蟠若是有後,自己的算盤豈不是要落空。想到這些,王夫人忙道:「妹妹,你且不急,娘娘再有六七個月便要生了,生下龍子自是會大赦天下的,到時寶丫頭和蟠兒都能出來,何必這會子就起了這個心。若是寶丫頭知道了,不定多灰心,她可是為了蟠兒才出的事。」

  薛姨太太點了點頭,又道:「一切全仗著姐姐了,姐姐的大恩,妹妹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的。只等著蟠兒和寶釵出來,必要她們兄妹好好孝順姐姐。」又與王夫人談了幾句王家之事,再議論一回她們的兄長王子騰,想著王子騰轉年便該回京述職了,姐妹兩個心裡都透亮一些,好歹是娘家哥哥,總是自己的靠山。郵來回事的人多了起來,薛姨太太才告辭了回家去。

  剛回到梨香院,便見自己小廝在院外候著,薛姨太太一問,得知是薛家二房裡的薛蝌打發人來說,接了她的信,已擇日動身,大約一月之後便能到京城了。

  薛姨太太知道二房裡的薛蝌素來是有手段的,他若進了京,幫著打點生意,必會好些,便安下心來等著薛蝌寶琴兄妹進京。

  王夫人因聽了薛姨太太的話,便指著有兩色禮物尚未備下,拖延著時日,賈政不通這些俗務,還只道是王夫人盡心盡力,卻也沒有意見,反而在王夫人房裡歇了一夜算是獎賞。

  王夫人只等著打聽宮裡的信兒,一時卻也不忙,又想起鳳姐的事來。想到鳳姐回了大房裡去,再要算計便是極難的,她心裡就如同貓抓似的難受。剛巧李紈來給她請安,王氏很沒有好聲氣的給了李紈冷臉子。李執只一昧的承受著。看著李紈那低眉順眼的樣子,王夫人心念一動,便道:「素來你和璉兒媳婦是極要好的,如偏她回了大房裡,你很應該去看看她。」

  李紈只躬身稱是,王夫人又道:「你寡婦失業的,我也知道你那裡沒甚好東西,只這麼著,我這裡還有些補品衣料,你帶過去給鳳丫頭,只當是你這做她姓的一份心。」

  李紈心裡詫異,何以王夫人竟如此體貼了?可是不敢白說出來,只得應聲稱是,王夫人便讓彩霞去取櫃子裡拿了衣料,又從箱子裡拿了補品,一應交給李紈的丫環素雲,又說道:「前兒得了些好綠豆糕,你也梢過去吧。鳳丫頭喜歡吃這個。」

  李紈拿了東西,也不敢耽誤,便去了大房的院子裡,一進門便見刑夫人鳳姐坐在薔薇花架下,婆媳兩個有說有笑,看上去很是親熱。

  見李紈來了,刑夫人笑道:「你素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李紈請了安,笑道:「弟妹搬了過來,我還不曾來看過,今兒天好,便過來看看,順便把我才做的小衣裳送過來,好歹是我的心意,別嫌我的針線粗就是了,剛好太太也有東西給弟妹,我就便一起帶了過來。」

  鳳姐原是笑語盈盈,聽到王夫人有東西給她,面上未免有些異色。只親手接過李紈做的小衣裳,摸著細細的錢針腳,歡喜的道了謝,卻只叫小丫頭從素雲手裡接過王夫人送的禮,遠遠的放到一邊,看也不去看一眼。刑夫人見鳳姐如此,自是知道其中必有關節,便笑著對李紈道:「她大嫂子難得過來一趟,今兒就留下用個便飯,鳳兒只說是沒有胃口,只怕人多還能多吃一些。」

  看著鳳姐鼓起的肚子和臉上幸福的笑容,李紈心中淒苦,若是賈珠不死,她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不必只守著蘭兒過著這如槁木一般的日子。

  到了晚間,賈璉聽說王夫人送了東西來,一疊聲叫道:「她又要興出什麼花樣兒,只把東西丟了就是。」

  平兒道:「可沒敢讓奶奶碰那些東西,都還放在偏房裡,等爺的示下。

  賈璉道:「罷了,先將那些東西封起來,日後若是宮裡召見,就讓太太送去給娘娘,若這東西是好的,也就罷了,若是不好,就讓她自己的女兒去受。」

  平兒依言將衣料補品收起來,因想著綠豆糕也可能有問題,便也不賞下人,只將那綠豆糕倒在院子角落的污物桶中。入夜,鳳姐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偏這夜賈璉在平兒房裡住了,並不在她身邊,鳳姐起身披衣,推開窗子一看,只見一隻雙眼閃著幽幽綠光,渾身油黑的貓正狂燥的抓著院子裡的樹,那貓聽到動靜,雙眼看向鳳姐這邊,只「嗷嗚」一聲,便如利箭一般撲向鳳姐……


054受驚嚇鳳姐險滑胎施妙手紫葉巧回春

  鳳姐打小兒就極怕貓的,何況這只黑貓又長得極大,竟不是尋常家養的,倒似是野山貓一般,鳳姐只嚇得雙腿發軟,心裡想叫人嘴裡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眼見那貓撲到窗前,鳳姐卻一動也動不了,連趕緊關上窗子都辦不到了。

  「奶奶,您怎麼起來了?可是要喝茶?」上夜的小丫頭芳兒聽到有人開窗戶,揉著惺忪的睡眼問道。聽不到有人回她,芳兒起身一看,見鳳姐正站在窗前,身子劇烈的顫抖著。她慌忙跑過來,正趕上鳳姐兩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後側,芳兒忙接住鳳姐,可鳳姐來勢極猛,芳兒接不住,同鳳姐一起摔到地上去了。

  所幸屋子裡滿鋪著長毛地毯,芳兒又緩了一緩鳳姐掉倒的力度,鳳姐才沒有摔得很重。那黑貓撲進屋子,直撲鳳姐,芳兒知道鳳姐最是怕貓,忙抽身去打黑貓,黑貓嗷嗚一聲,撲上來將芳兒的手臂劃出數道深深的血痕,芳兒忍痛拎起身邊的圓鼓凳,奮力砸了過去,那黑貓似是通靈一般,閃身避過鼓凳,又撲向鳳姐和芳兒。

  芳兒大叫,鼓凳砸在地上,這聲間總算是驚起了賈璉和平兒,他也顧不上穿衣,只向牆上拔了劍便衝到鳳姐的房間來,見一隻碩大黑貓正做勢欲撲,鳳姐昏倒在地,芳兒雙臂流血,正死死護著鳳姐,賈璉大吼一聲,飛身插劍直取黑貓,黑貓掉轉頭,眼中泛著顛狂的光,竟迎著劍撲上去……

  平兒也趕了過來,忙將鳳姐扶到床上去,見鳳姐牙關緊咬,怎麼喚都喚不醒,平兒又急又內疚,邊喚著鳳姐邊抹眼淚……這邊院子裡的動靜亦驚動了刑夫人,她忙帶了丫環趕過來,見鳳姐昏迷不醒,頓時嚇得面無人色,一疊聲的叫道:「快去請大夫!」她身邊的大丫環珮鳳忙去了前面找人去請大夫,可這三更半夜的,大夫那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請得來的。少不得先將那保胎藥濃濃的煎了一碗來服下才是。

  賈璉終於抓了個空子,一劍將那黑貓刺個對穿,這才丟了劍,撲到床邊,抱起鳳姐半個身子,急切的叫道:「鳳兒……鳳兒你醒一醒,醒一醒……」見鳳姐毫無反應,賈璉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這會兒他才發現,自己離不開鳳姐。往日裡他再怎麼胡鬧,也沒想過有一天鳳姐會離開自己,這會兒鳳姐呼吸微弱,看著像是要撐不下去,賈鏈才覺得心裡好似被什麼狠狠揪著,疼的利害。

  平兒拚命搓著鳳姐冰涼的手,見毫無起色,咬著牙將鳳姐的手放到自己懷裡去暖著,賈璉撫著鳳姐胸前給她順氣,可鳳姐還是不醒來,因她有孕,也不敢去扎人中,刑夫人急得在地上團團轉,最後狠狠心道:「平,掐你奶奶的十指尖,都說十指連心,或許讓她醒過來。

  平兒狠著心用力掐鳳姐的十指尖,好一陣子鳳姐才悠悠醒過來,她慘白著一張小臉,滿眼是淚,驚恐的叫道:「二爺,有貓!」說著便往賈璉懷中躲,身子亂顫,顯然被驚嚇得不輕。

  賈璉輕拍著鳳姐,柔聲道:「鳳兒,不怕呵,貓被我打死了,再不會驚擾你。」

  鳳姐長出一口氣,心裡鬆了下來,又見刑夫人在側,頓覺不好意思,忙想坐直身子,賈璉手上略用勁,仍將鳳姐困在懷中,鳳姐慘白的臉上浮起淡淡紅暈,不好意思的說道:「還驚動了太太,實實在媳婦的過錯。」

  刑夫人忙道:「你沒事就好,沒什麼驚動不驚動的。說來也怪,這兩府裡都沒有養貓,隔了那麼多道院牆,如何這貓還竄到內院來了。」

  賈璉臉色一沉,心道:搬過來也有些日子了,一直都是平安無事的,如何那二太太只送了一回東西來,便引來這貓?賈璉對外的粗使毋毋叫道:「莫把那貓丟了,明天爺要仔細查看。」窗外有人答應一聲,自去收拾貓屍不提。

  後半夜鳳姐無論怎麼樣都睡不著了,她的身子不時的抽搐,賈鏈心裡只恨自己只想著享受,卻讓鳳姐遭了這份罪,平兒更是內疚,她若是堅定些,一定要賈鏈陪著鳳姐,或許出不了這事。這半夜裡端茶倒水,平兒極小心的伺候著,賈璉也只迷糊著,鳳姐一有動靜他便彈起身來,同平兒一起慇勤的服侍著。芳兒受了傷,刑夫人感激她忠心護主,便將她帶回自己房中好生安置著。

  天色濛濛亮時,鳳姐直叫肚子疼,外面的家人終是尋到一個大夫,將他請了來。平兒將鳳姐的手扶著放在小引枕上,蓋上絲帕,方帶著一眾丫環避到帳幔後面,賈璉對大夫打躬道:「多勞先生費心,務請仔細些看。」

  大夫點了點頭,在鼓凳上坐定,略調息片刻,探出三指去試鳳姐的脈,一試之下臉色頓變,收回手快走出房,對緊跟著的賈璉說道:「奶奶這胎保不住了。」

  賈璉大驚失色,顫聲道:「求求大夫,無論如何要保住這孩子。」

  大夫搖搖頭道:「奶奶受了驚嚇,這腹裡的胎兒已。」

  賈鏈抓著大夫道:「還有救的,你快開方子呀!」

  大夫搖了搖頭,歎道:「可惜了,還是個男胎。如今只有墮了這胎,保大人吧。」

  賈璉雙眼赤紅,扯著大夫的衣服喝道 「你一定要大夫孩子都保住。」

  大夫還是搖頭,推開賈璉的手,走到桌子旁提筆寫下方子,輕道:「依方子抓藥喝了,還能保住大人,若是晚上一時三刻,大人都難保。」說完搖著頭便出去了。

  賈璉心如刀絞,手裡拿著方子,眼淚撲撲的往下掉,他和鳳姐盼這孩子如久旱之盼甘霖,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竟然是這樣的結局,他實在無法忍受。可是不用這藥,鳳姐的生命就會有危險,如今捨不得也得捨得了。

  賈璉艱難的走進屋子,平兒已扶著鳳姐靠著大方枕坐起來,鳳姐看著賈漣手中的方子,輕聲問:「大夫怎麼說?」

  賈璉說不出孩子已不行的話,鳳姐看他面上有淚,心裡便明白了,眼裡頓時失去了光彩,淚珠撲落落的滾下來。平兒忙給她擦淚,柔聲道:「奶奶可不能哭,當心傷著身子。」

  鳳姐泣道:「孩子不行了,我還要這身子做什麼?」

  平兒看向賈璉,賈璉撲上前握住鳳姐的手,悲聲道:「鳳兒,咱們還會有孩子的。」鳳姐搖了搖頭,手不由得放到腹上,輕輕撫摸著,忽然,鳳姐手下一震,那明明是一隻小腳丫踢了一下,鳳姐驚喜的叫道:「孩子還活著!」

  賈璉和平兒都緊緊盯著鳳姐的肚子,可是好半天也不見肚子都一下,他們只道是鳳姐太過傷心,以至有了錯覺。鳳姐卻一口咬定,孩子還活著。見賈璉和平兒眼中傷心的神色,鳳姐哭道:「你們怎麼不信我,都說母子連心,我還感覺不到自己的孩子麼?」

  這一著急,鳳姐便覺得肚子一陣抽疼,身下有一股熱流湧了出來。鳳姐疼的額上直冒汗,賈璉忙叫道:「快去拿藥煎藥!」

  鳳姐一把抓住賈璉,看著他吃力的說道:「這大夫我們不熟,去求林姑娘,找紫葉來」

  賈璉猛醒,拔足便往外奔,一路上撞倒了好幾個下人,到馬廄裡拉出一匹馬,賈璉拚命得林府奔去。

  到了林府時,如海和黛玉都未起身,門子見人命關天,亦急急的報了進去。如海一聽事情緊急,忙命人去叫紫葉。剛巧今天是輪著紫葉給黛玉上夜,便連黛玉也驚了起來。聽說鳳姐有難,黛玉忙讓紫葉快過去,自己也收拾了趕到前廳。

  賈璉一見到如海,便跪下哭道:「求姑父垂憐,救救侄兒媳婦!」

  如海忙道:「你快起來,我就這讓紫葉過去。」

  紫葉早已收拾好藥箱,柳依上前接過藥箱,說道:「我陪紫葉姐姐一起去。」

  黛玉拉著紫葉的手道:「紫葉姐姐,可一定要救了二嫂子。」

  紫葉點點頭,與柳依一起騎了馬,同賈璉急馳而去。

  到了榮國府,直奔鳳姐的院子,老遠便聽到鳳姐的叫聲,紫葉心裡一緊,聽這叫聲,只怕鳳姐不好。

  趕進屋子,見刑夫人王夫人李紈等人都圍在這裡,王夫人正說著「鳳丫頭都這樣了,還不去快煎了藥來,好歹能保一個,待要遲了大人孩子全保不住。」

  賈璉一聽這話,氣得一腳踹開門,吼道:「不要你管!」

  紫葉搶上前,見鳳姐眼看著不行了,忙取出金針,連刺鄯門中都內關等幾處大穴,先吊住鳳姐的命。幾針紮下,鳳姐果然緩了過來,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看到紫葉,虛弱的說了句:「紫葉,救我的孩子!「說完又昏了過去。

  紫葉一探脈象,心裡便有了數,又取出一顆丸藥塞到鳳姐口中,鳳姐雖然昏迷,可還是知道吞嚥,紫葉長出一口氣,只要能咽,就有救。伏在鳳姐腹上他細聽了聽,紫葉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孩子還活著。

  看紫葉臉上有一絲笑容,賈璉心裡一鬆,腿一軟,險些兒跌坐在到地上去。

  那王夫人見紫葉進來撥開眾人奔到床前給鳳姐瞧病,全沒一點規矩,何況她心裡還有鬼,便沉聲責問道:「你個丫頭還懂不懂規矩,如何來請安問好都不知道了。「

  紫葉還沒說話,刑夫人先怒道:「這孩子先給璉兒媳婦瞧病,有什麼錯?難不成請安問好比人命還重要!」

  王夫人被她說的老臉掛不住,輕蔑的說道:「一個丫頭子懂什麼,偏你們還當她是個什麼,依我說,當按著先前大夫的方子給鳳丫頭煎藥,好歹先救了大人才是。若是耽誤了,可是兩條人命。」

  賈璉怒道:「二太太,我們怎麼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咒鳳兒和孩子。我們這裡不勞您費心,只求你不要打擾了紫葉姑娘,讓她好好救鳳兒。我和鳳兒相信她,可不信什麼半路請來的大夫。」這一路奔狂,賈璉卻也想明白一些事情,只怕那大夫亦是靠不住的。因此便冷冷的刺王氏道。

  柳依冷眼看著王夫人,忽然大聲道:「紫葉姐姐瞧病不喜無關之人圍著,請太太奶奶們到外面去吧。」

  刑夫人看了看賈蛙,見賈璉點頭,便道:「既這麼著,請二太太大奶奶到我房裡去等吧,這裡地方小,也轉不開身子。」

  王夫人氣哼哼的說道:「你們只不聽我的,若是鳳丫頭有個好歹,我哥哥可不會善罷甘休。」說完手一甩便轉身出門,帶起一股涼風。李紈滿含歉意的看看賈璉和鳳姐,無奈的跟著王夫走了出去。刑夫人拉著紫葉的手道:「好姑娘,我的媳婦孫子全交給你了!」

  紫葉點點頭,輕聲而堅定的說道:「大太太放心,紫葉全盡全力救二奶奶和孩子。」

  一干人等退出房,紫葉見房中沒有外人,才對賈璉道:「二爺,孩子還活著,只是氣息有些弱,看樣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讓二奶奶現在就把孩子生下來。」

  賈璉很相信紫葉,點頭道:「紫葉姑娘,我們相信你,鳳兒娘倆就交給你了。你儘管放手去治,要什麼我都給你找了來。」

  紫葉點頭道:「準備熱水,剪刀,燒酒,白布。」平兒出去準備了,賈漣問道:「要不要接生婆過來?」

  紫葉搖搖頭道:「不必,我來就行。二爺,二奶奶這關不好過,您得在這裡陪著。」老規矩是男子不入血房,可是紫葉偏不這麼想,鳳姐這是在給賈家延續後代,他賈鏈憑什麼不應該陪在這裡。

  賈璉並沒有遲疑,痛快的說道:「好,我在這裡陪鳳兒。」紫葉臉上微微露出笑容,賈璉這麼痛快的答應了,倒也不枉鳳姐為他遭這份罪。

  紫葉轉過頭又對柳依道:「柳依,二奶奶受了驚嚇,先自氣短了三分,回頭我給二奶奶催生,你運好氣護住二奶奶的心脈。」柳依點了點頭。脫鞋上床,在鳳姐身邊盤膝坐好,握著鳳姐冰冷的手,將真氣緩緩的送了過去。鳳姐得了這股真氣,明顯有了生氣,紫葉聽得鳳姐的呼吸平緩下來,心中更加有把握。

  「二奶奶,我要幫你催生,你切記再不可昏過去,一定要咬牙堅持住。」紫葉伏在鳳姐耳邊大聲說道。

  鳳姐緊閉著眼,吃力的點了點頭。賈璉一把握住鳳姐的手,顫聲道:「鳳兒,我在這裡陪著你。」

  鳳姐聽了這個聲音,明顯精神一振,努力睜開眼睛,看到賈璉關切的眼神,鳳姐吃力的一笑,輕道:「哦,你在這裡。」

  紫葉又取出金針,對鳳姐施以金針催生之術,片刻工夫,一陣緊似一陣的墜痛襲來,柳依覺得鳳姐體內傳來一股吸力,吸著她的真氣往鳳姐體內跑,柳依一咬牙,加大了真氣輸送的力道,鳳姐吃痛不過,緊緊攥住賈璉的手腕,直抓得賈璉覺得自己的手脖子都要斷了。

  鳳姐蒼白的臉上滿是汗水,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讓她不時的尖叫出來,平兒每一次端著熱水送進來,看到鳳姐,都難過的直落淚。賈璉更是心疼,幾欲對紫葉說:「不要孩子了,只要保住大人的命就行。」可是鳳姐仍然苦苦堅持著,不論怎麼疼,鳳姐都逼自己,不許昏過去。

  紫葉雖然醫術高明,可接生還是第一次,心裡也是很緊張的。她強自鎮定的說道:「二奶奶,慢慢吸氣……吐吐氣……好,用力……二奶奶加油,看到頭了……再使把勁……」鳳姐聽著紫葉的話,吃力的配合著,不停的呼……吸……用力……,直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孩子還沒生下來。幸好有柳依不停的給鳳姐輸送真氣,鳳姐才支撐了下來。

  天已大亮,老太太聽人來報說鳳姐夜裡受了驚,這會兒怕是要早產,亦忙忙的趕了過來。見刑夫人正跪在觀音像前虔城的祈求著,王夫人手捻佛珠,閉著眼,口中唸唸有辭,只不知道在念什麼。李紈一臉的焦急之色,不時的向鳳姐那邊張望著,很是擔心。賈母沉聲問道:「璉兒媳婦怎麼樣了?」

  刑夫人憂心忡忡的說道:「只怕是不太好,如今林府的紫葉真給媳婦接生。」

  賈母奇道:「如何是她來接生,不是早就選下接生婆子麼?」

  王夫人抬眼道:「璉兒只信那個丫頭,連大夫也不信的。」

  賈母掃了一眼王夫人,對刑夫人道:「如何夜裡就受了驚嚇?」

  刑夫人只得耐著性子給賈母講了一遍,又聽賈母埋怨了一回,賈母還想再問什麼,忽聽鳳姐房中傳出一聲極響亮的哭聲,賈母大喜道:「聽這聲音,怕是個小子。」王夫人心裡咯登一下,暗恨,終是讓這孩子生下來。刑夫人一掃面上愁雲,喜道:「阿彌陀佛,可算是平安生下來了。」

  鳳姐房中,紫葉托著一個胖乎乎的嬰兒,對賈璉鳳姐報喜道:「恭喜二爺二奶奶,是個小少爺。」


055喜洋洋賈璉得子命懸懸左昊擒怪

  平兒連著丫環們呼啦啦跪了一地,齊聲道:「給二爺二奶奶道喜!」賈鏈一臉喜氣的說道:「賞!」

  丫環們忙跑出去,四下裡去報喜,一時房裡就只剩下賈璉夫妻,紫葉柳依和平兒。賈璉低頭對鳳姐道:「鳳兒,咱們有孩子了……」一語未畢,鳳姐只覺得臉上一熱,賈璉的喜淚落到了她的臉上。

  鳳姐長長出了一口氣,疲倦的閉上眼睛,總算是把這孩子活著生下來了。兩行火燙的熱淚從面頰滑落,這會兒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紫葉把孩子棒著送到賈璉面前,賈璉雙手顫抖著伸向孩子,剛碰到那軟乎乎熱乎的身體,賈璉的手又猛的縮了回來,只伸頭看著那紅乎乎的小肉團兒,小東西看樣子是個淘氣的,小腿兒一蹬一翹,剛好擋著賈璉最想看到東西,賈鏈的聲音緊張的都走了調,「是……小子?」

  紫葉見賈璉的樣子很是好笑,撲哧一聲輕笑出來,脆聲道:「可不就是小公子。」賈璉得了紫葉的保證,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賈璉,終於有後了。只是這孩子是早產,賈璉聽說早產的孩子身體都不好,不容易養活,復又緊張的問道:「這孩子身子骨怎麼樣?」

  紫葉一面將嬰兒放進熱水裡,細細的洗乾淨了,一面笑道:「這可是多虧了柳依,早產的孩子原應該身子骨弱,可柳依一直給二奶奶輸真氣,這孩子也得了濟,不僅身子骨不弱,還比那些十月懷胎生下的更壯實些。說著紫葉在水裡打了小傢伙肥嘟嘟的屁股一下,賈鏈果然聽到一陣驚天動地的大哭之聲,那聲音之洪亮,是賈鏈從沒聽過的。

  賈璉喜得眉開眼笑,把頭伸到木盆上方,剛好看見小傢伙身子一打挺,一股嬰兒尿直滋了個正著,澆了賈璉一頭一臉。紫葉見了笑道:「小公子在和二爺打招呼呢。」

  賈璉喜得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顛來倒去就只是一句:「我的兒子,真好!」平兒正給紫葉打下手,見這孩子身體壯實,著實歡喜的流下淚來,且笑且泣道:「奶奶總算沒白吃苦。」

  用大紅的小包被兒裹好,送到鳳姐身邊,笑道:「二奶奶,看看小公子吧,生得真可人疼。」

  鳳姐緩緩睜開眼睛,對上那黑亮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一種血肉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她泣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賈璉感激的看著紫葉,猛地將袍子一撩,雙膝跪下道:「紫葉姑娘,你就是我們一家的再生恩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受賈璉三拜。日後姑娘但有驅策,賈璉萬死不辭。」說著彭彭彭磕了三個響頭。縱著地面上鋪著長毛地毯,那聲音也是極響的,可見賈璉用力之大。

  紫葉忙讓過一邊道:「二爺快請起來,這原是醫者的本份,再不必如此的。」紫葉話沒說完,只聽鳳姐身體內側咕咚一身,柳依真氣損耗太過,剛才一直閉目調息,可是到底虛脫了,竟暈了過去。紫葉忙給柳依把脈,見她只是力竭,忙取了藥用黃酒化開給柳依灌了下去,鳳姐賈璉見柳依為了救她們母子累暈過去,心裡極過意不去,也不讓丫環將柳依移開,只細心給她蓋上被子,就讓柳依在床裡歇著。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鴛鴦高聲道:「二爺,老太太太太請您把哥兒抱過去看看。」

  賈璉的眉頭皺了起來,想起鳳姐遭的這一回罪,他恨聲道:「這必是二太太害你的,我且要和她好好理論理論。」鳳姐搖了搖頭,輕聲道:「二爺,先把孩子抱出去吧,這事不急,且查清楚了把證據拿在手裡,再與她對質。

  賈璉點了點頭,笨手笨腳的抱著孩子走出門去。穿過院子到了刑夫人房中。賈母一看見那大紅綾子的襁褓,便眉開眼笑的說道:「好好,果然是個哥兒,咱們賈家添丁進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王夫人心裡恨的快要著了火,可還得陪著笑臉說道:「可不都是老太太的福蔭。」

  賈鏈看了王夫人一眼,目光森森,王夫人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只是想著那事情做得再機密不過的,賈璉萬萬不能知道,才安心了些,迎上前道:「讓我瞧瞧,鳳丫頭的孩子生得像誰?」

  賈璉手一縮,將孩子緊緊護在胸前,對賈母道:「托老太太的福氣,鳳兒給您添了個重孫子。」

  賈母笑得如菊花盛開,伸手道:「快讓我瞧瞧。」

  賈璉慮著賈母年老,一不防再抱不住孩子,便不把孩子送過去,只湊近了俯身讓賈母來看。

  這孩子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極有神彩,透出一股子靈氣,紅紅的小臉還沒長開,倒像個紅毛小猴子,賈母喜道:「這孩子活脫脫是老國公的摸子,真好!」說著,不由掉下淚來,她也曾有過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只是那孩子苦命,早早丟下她去了。

  刑夫人趕上前,對賈璉語帶祈求的說道:「璉兒,讓我抱抱這孩子。」

  賈璉將孩子放入刑夫人懷中,那軟軟的觸感讓刑夫人激動的落下淚來。她深深的看著,輕輕道:「孩子,我的你祖母!」這話說得無比心酸,刑夫人並無所出,再不想也有能抱上自己孫兒的一天。

  賈璉笑道:「鳳兒現在身子極弱,這孩子怕是還要太太多費些心。」

  刑夫人喜道:「你們只管放心,我保管好生看著,再不讓我們孩子吃了虧去。」

  王夫人聽這話裡有話,心中猜測,難道他們發現了什麼?大房裡的這母子兩個她越來越看不透了。可是想到她還有個在宮裡做娘娘的女兒,便又安下心來,便是她們發現了什麼,又能怎麼樣,自己可是有娘娘撐腰的人。

  賈母笑道:「璉兒,鳳丫頭還好麼?這孩子早產了,你媳婦必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賈璉看了王夫人一眼,說道:「媳婦原是極凶險的,幸虧孫兒求了姑父家的紫葉姑娘柳依姑娘,這才救了她們母子的性命。幸而不曾用那大夫的藥,當時這孩子只是氣息弱了,卻並未氣絕,那大夫偏說這孩子不中用了,要打下他。」

  賈母一聽這話,唬了一跳,驚道:「還有這等事?是那家的大夫,這可不能放過他去。原說你林姑父家就是有造化的,連帶著你們也沾了福氣,回頭你當捧著禮親去與你林姑父磕頭才是。」

  賈鏈道:「自是要去與林姑父磕頭的,就是紫葉柳依兩位姑娘,我們也當好生感謝才是。」

  王夫人撇嘴道:「不過是兩個奴才,救主子原是她們份內之事,賞一賞也就是了。」

  賈母皺起眉頭,這個二太太自打聽說鳳姐生下男孩,就很不對勁兒,看那臉上的笑容,是硬堆出來的,看不出一點兒真心。賈鏈聽了這話卻正色道:「紫葉姑娘柳依姑娘都是四品女宮,論身份,我也在她們之下,如何敢說她們是奴才,二太太這麼說侄兒可不答應。」

  王夫人被賈璉頂的臉一白,她打心眼裡就沒把紫葉她們當成官兒,總覺得她們就是黛玉身邊的奴才丫頭。經賈鏈這麼一說,她也知道自己犯了個大錯,這若是被告了,少不得要定她一個藐視上官之罪。看看房中之人,還好,都是賈家的,應該不會做把打自己臉的事。她強笑道:「大姑娘才封了公主,身邊的丫頭也雞犬升天,原是我一時忘記了。」

  賈璉知道憑這種事情是不能怎麼樣王夫人的,便也不再糾纏,只是對賈母道:「老太太,這孩子是林姑父家的人救下的,孫兒求您答應,讓林姑父給這孩子起名字。」

  賈母點了點頭,刑夫人也笑道:「正是,你林姑父出名的才學高,很應該請他來起。「

  他們娘母子幾個正說著,就聽門外小丫頭回道:「林姑老爺打發人來瞧二爺二奶奶。」

  賈璉忙快步迎出去,只見春纖雪雁站在門外,忙道:「二位姑娘快請進。」

  春纖忙道:「我們老爺和公主不放心,特命我們來瞧瞧,看紫葉姐姐要不要我們打個下手。就不進去了,請帶我們去見二奶奶。「

  賈璉笑道:「二奶奶已經平安生下個哥兒,紫葉姑娘柳依姑娘累著了,正在裡面歇著。」

  平兒也跟出來的,便笑道:「我引兩位姑娘過去。」

  春纖雪雁聽到鳳姐平安生下一個哥兒,兩人笑盈盈福了一福,對賈鏈道:「給璉二爺道喜。「

  賈鏈笑道:「二位姑娘可不必多禮折煞賈璉了,請姑娘先隨平兒過去,我隨後就到。」

  賈母在屋裡聽到外面的對話,心道:「姑爺和玉兒心裡還是有賈家的,不然如何對璉兒的孩子這麼上心。這便好,只要他們父女還念著賈家,這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想到這些,賈母不由得對那才出生的孩子更是喜歡了,硬從刑夫人那裡抱了過來,笑著逗他道:「你可是咱們家的小福星喲!」

  刑夫人自是滿心歡喜,王夫人聽了這話卻醋意大發,他是小福星,那寶玉算什麼?丑不拉嘰的小紅皮猴子,那有寶玉生下來時好看,何況寶玉出生是有異象的,還銜著一方美玉,這孩子有什麼,不過是個死裡逃生的種兒罷了。

  賈璉回到房中,見紫葉正坐在鳳姐身邊的繡墩上,細細和鳳姐說著一些要注意的事情,鳳姐精神已好了很多,她倚著青緞彈墨大靠枕,認真的聽紫葉講著,春纖和雪雁兩人在鳳姐床邊坐了,好奇的支著耳朵聽。

  見賈璉進來,紫葉住了口,淺淺笑道:「二爺,我已開了方子給二奶奶調養,您著可信之人抓了來看著煎了給二奶奶服用。」

  賈璉道:「她們母子幾次蒙紫葉姑娘緩手,賈璉真不知如何謝才是。」

  紫葉淺笑道:「二爺不用謝我,若要謝,便去謝我們公主,紫葉只是奉了公主之命行事。」

  鳳姐笑道:「正是要多謝謝公主,可恨這一大家子竟如個泥潭一般,再不能請公主來的,只等著我出了月子,再去給公主磕頭謝恩。」又拉著紫葉的手低聲說道:「這府裡一心攀著公主,好帶契一大家子,回去可要告訴公主,讓她千萬小心,能不來可千萬別來,別管這府裡上門去說什麼。老太太一心要公主和寶玉做親,可也不想想,就寶玉那不成器的樣子,如何配得上公主。我也想清楚了,我是二太太的親侄女,她尚且如此害我,公主身份高貴,又是獨出,將來林家的家產全是她一個人的,二太太指不定怎麼算計著,你們可千萬小心才是。」

  紫葉笑了,點頭道:「多謝二奶奶,我們一定轉告公主。」

  賈璉道:「也得防著薛家。你這兩個姑媽可沒一個好的。我聽刑部裡的人說,那薛寶釵和薛家太太嘀咕些什麼,好像是要對公主不利。」

  紫葉一一應了,又鄭重說道:「二爺二奶奶,原這話不當我說,只是小哥兒嬌貴,帶起來一定要極用心,小孩子家沒防備,最容易被人所害。既是有人算計著二奶奶,那日後少不得也有人算計這孩子,想法子避開這些人才是。」

  賈鏈鳳姐點了點頭,道:「紫葉姑娘的話我們記下了。」

  看看柳依,見她也歇得差不多了,臉上不再那麼蒼白,紫葉便說道:「我們也當回去了,老爺公主在家裡不定怎麼著急呢。」

  走出門,正迎上前來探視鳳姐的賈母一行,紫葉上前笑道:「恭喜老太太,得了個大胖重孫子。」

  賈母笑道:「多虧了紫葉女官,回頭一定讓璉兒上門親自去謝。」

  春纖在一旁接口道:「謝卻不必啦,只是老太太當好好審審下人才是,怎麼竟讓一隻貓翻過那麼多道院子,驚嚇著二奶奶,若不是我們紫葉姐姐妙手回春,只怕……」春纖點到為止,也不再說下去。

  點了點頭,看著紫葉等人遠去了,賈母方沉下臉來,低聲道:「大太太,原說你是仔細的,怎麼出了這種紕漏。」

  刑夫人卻是極委屈的,便道:「我們院子裡一向乾淨,並沒有什麼事,偏昨兒二太太打發人送了回東西,夜裡璉兒媳婦便受了驚。」

  王夫人一聽這話,急道:「我好心送東西給璉兒媳婦,反送出獵來了,若說是我送的東西有問題,你只拿去驗,驗出什麼來,我自去衙門請罪。」

  賈母聽了這話,氣道:「吵什麼,還有大家子媳婦的樣子沒有?」刑王二氏只得垂手低頭退後,賈璉看著著賈母,那眼光讓賈母一陣心虛,她只得說道:「這事自是要慢慢查清楚,給鳳丫頭一個交代。賈鏈心中冷笑,對賈母再不抱一絲希望。

  林府裡,黛玉聽說鳳姐平安生下一個男孩,喜得扯著如海道:「爹爹,玉兒還見到剛生下來的小嬰兒,真想去看看。」

  如海寵溺的笑道:「你想去便帶著丫頭們去,看了就回來,不與她們多囉嗦也就是了。」

  黛玉皺起秀氣的小眉頭,苦著臉道:「唉,如果漣二嫂子不住在那裡該多好。玉兒想去看漣二嫂子,可是那府裡的人真真好煩人,特別是那個寶玉,,我一看到他心裡就又酸又悶,好難受,總是想哭一場才痛快。」

  如海攬了黛玉,輕聲道:「玉兒,那就不去,等璉兒媳婦出了月子,定是上門來謝咱們的,到時再見也是一樣的。」

  黛玉點了點頭,拉著如海問道:「爹爹,玉兒生下來是什麼樣子,像現在一樣麼?」

  如海的思緒被黛玉的話拉回到當年賈敏生產的時候,那一日,百花齊放,玉兒生下來就如同一個小仙子一般美麗可愛……正想著,忽聽有人匆匆跑過來,叫道:「老爺,老爺……」

  如海定睛一看,見門子很是受了驚的樣子,便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門子喘吁吁的說道:「老爺,您快去看看,左世子他……他昏在咱們府門前,手裡還緊緊抓著個怪物。」

  如海一驚,忙快步走出去,黛玉想起那一日左昊說要去捉一條龍來,不禁自言自語道:「難道他真的抓了一條龍?」雪霏聽了這話,瞪大眼睛道:「什麼,除了咱們王爺,誰還能擒到龍!」她這心裡可不服氣著,那左昊憑什麼非和水王爺別苗頭。

  黛玉心裡也不是個滋味,一方面,她恨左昊害死了她的娘親,另一方面,左昊肯為如海甘冒奇險,去尋那幾乎不可能尋到的龍,不管他抓沒抓到,這份深情厚意,都讓黛玉不知如何面對。

  如海到了大門前,見左昊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完整的衣裳,全是被鋒利之物撕成碎片,那裸著的肌膚上到處都是傷口,有的深可見骨,有的和鮮血直流,左昊面色青白,一隻手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顯見得是骨折了,另一隻手上死死掐著一條細細的東西,那東西長不過三尺,似蛇非蛇,週身覆著青黑色的細鱗片,頭上有兩個小小的凸起,看上去像是一對小角,腹下也有三個凸起,卻不知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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