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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甄嬛傳)甄嬛傳之華妃重生》作者:十六加一【完結+番外】

《(甄嬛傳)甄嬛傳之華妃重生》作者:十六加一【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5354個瀏覽者
文案:

她明知道這是一場飛蛾撲火,卻還是義無反顧。
「我給你的也許不是你想要的,但那都是我認為最好的。」
文案無能的人飄過~╮(╯_╰)╭

內容標籤:情有獨鍾 宮廷侯爵 重生 宮斗
搜索關鍵字:主角:年世蘭 │ 配角: │ 其它: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10-29 23:52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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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似乎又冷了好幾分,頌芝才睜開眼睛,便看到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頌芝趕緊起身穿戴整齊,推開窗子,寒氣一下子衝了進來,刮在臉上,刀子一樣,熱辣辣的疼。大概是晚上下的雪,這會兒已經停了,溫度卻比落雪的時候更低了,她立刻關了窗子,對著手心呵了口熱氣,又搓了搓沒有多少溫度的手,按捺住心頭的不忿,朝屋外走去。
  
  院子裡看不到人,實際上也沒有別人,只有大門口還站著兩個守衛,頌芝低頭看了看穿在身上的舊棉衣,估計門口的奴才都穿得比她好。
  
  她有些懊惱地朝灶間走去,一推開門,灰塵鋪天蓋地,嗆得她眼睛都泛酸。
  
  什麼鬼地方,也不知道多久沒人住了。
  
  灶台上的器物雜亂不堪,水桶裡的水也見了底,水瓢不知被丟到了哪兒,簍裡的炭少得可憐,竟然還是不容易燒起的黑炭。
  
  淨是幫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以後娘娘再濃聖眷,一定要好好收拾這幫不長眼的東西。
  
  頌芝啐了口,忍著心裡的酸楚開始燒水。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頌芝估摸著主子這會兒該起身了,端了熱水往屋裡走去。
  
  破舊的木門一推便發出「吱呀」的聲響,屋內光線晦暗,頌芝一時間難以適應,只能感到屋內的溫度比屋外並未高出多少。
  
  角落裡有一團黑影,頌芝分不清是桌椅還是別的東西。
  
  頌芝把臉盆放在架子上,走到床邊。
  
  破舊的棉被擠成一團,不會比衣服厚,頌芝頓了頓,輕喊:「娘娘?」
  
  細碎的悉索從角落傳來,頌芝恢復了視線,才發覺床上並沒有人,年世蘭癱坐在角落,正是頌芝剛進屋看到的黑影。
  
  頌芝連忙拿了被子跑過去,伏倒在年世蘭身前:「娘娘,您何苦作踐自己,皇上心裡是有娘娘的,沒準兒過幾天就恢復了娘娘的頭銜。」
  
  「恢復?」年世蘭緩緩抬起頭來,昔日俏麗的容顏只剩下蒼白與憔悴,紅腫的雙目深深陷了進去,頌芝的話彷彿一根救命的稻草,點燃了她心底小小的火苗。
  
  「皇上還會記得我嗎?」
  
  頌芝拚命點頭:「娘娘對皇上那麼好,皇上一定不捨得忘記娘娘,現在皇上只是在氣頭上,過了這陣子就會沒事的。」
  
  「我對皇上好,我對皇上好……呵呵……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對皇上好的人,那麼多的人,他怎麼記得過來。」淚珠從年世蘭臉上一粒粒落下,好像永遠也落不完似的。
  
  「現在皇上心裡頭只有甄嬛那個賤人,哪裡還記得年世蘭是何許人。」年世蘭再也抑制不住,大聲哭喊起來。
  
  她跟了他那麼多年,他怎麼能這麼對她。
  
  她是驕橫跋扈了點,如果不是因為在乎,她又怎麼會介意他跟別的女人如何?
  
  她是害過人,但在這後宮裡頭,又有哪個人的手是真正乾淨的?
  
  她是跟哥哥一起賣官了,可若不是想要做他眼中最好的那個女人,她何苦花這些個心思?
  
  她年世蘭是十惡不赦,是罪該萬死,可也是愛他愛得罪該萬死。
  
  他是愛她的,不是嗎?
  
  他娶她過門,給了她最美好的人生。
  
  她不會忘記,踏進雍王府大門的那一剎那,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王府裡那麼多女人,個個怕他,就她不怕。
  
  他帶著她去策馬,去打獵。
  
  他說他只喜歡她一個人。
  
  他是那麼地寵她,肆無忌憚地寵她,打破雨露均沾局面的人是她,但給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美夢的卻是他。
  
  他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親手摧毀自己一手築造起來的美夢。
  
  是她癡心妄想了嗎?
  
  「吱呀」一聲,門再次被打開,刺眼的光線剎那湧了進來。
  
  是皇上嗎?是皇上來放我出去了嗎?
  
  年世蘭努力眨著眼睛,想要盡快適應光線的變化。
  
  花盆底與地面接觸的脆響一聲一聲,彷彿踩在她心上,粉碎她的幻想,她才看清,來人竟然是甄嬛。
  
  這個賤人,是來看她的笑話?
  
  年世蘭從地上支起身子,在椅子上坐好。
  
  她再不濟也比賤人強百倍,她不能輸了氣勢,絕對不能。
  
  「膽子還挺大的,冷宮也敢這樣進來。」年世蘭嘲諷道。
  
  甄嬛也不看她,道:「這個地方我來得比你多,當初我就是在這裡看著麗嬪在我面前瘋癲無狀。」
  
  年世蘭攥緊了雙手,恨聲道:「你不要做夢了,你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甄嬛終於抬起頭來,目光直盯著年世蘭:「沒有人要害你,是你自作自受,淳貴人溺水是你做的吧,在溫儀公主食物裡下木薯粉也是你做的,指使余氏在我藥中下毒,推眉莊入水,冤枉眉莊假孕爭寵,可樣樣都是你做的吧。」
  
  甄嬛字字鏗鏘,可她只想冷笑:「我就知道,曹琴默那個賤婦敢反咬我一口,必定是你在背後指使,憑她,哪有那個狗膽。」
  
  甄嬛的聲音淡淡響起。
  
  「你還真是知人不明,你幾次三番利用溫儀來爭寵,甚至不惜拿她的性命來開玩笑,襄嬪是她的生母,哪有不恨的道理。」
  
  「你以為她恨你的心思是今日才有的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早該知道她對你有異心了。」
  
  那又如何?
  
  「以我當年的盛勢,連皇后那個老婦都要讓我三分,曹琴默不過是我身邊的一條狗,我怎麼會把她放在眼裡?」她一提當年,心裡便是一陣刺痛。當年,當年哪裡容得下小小甄嬛來她面前指手畫腳。
  
  「可惜她是人,人要比狗複雜多了。」
  
  甄嬛說得義正詞嚴,激起了她心中積聚已久的怒火。
  
  「賤人,你跟你父親一樣狡詐。若不是你父親設下詭計,我們年氏一族不至於一敗塗地。你們宮裡宮外聯手,不就是為了置我於死地嗎。」
  
  「若不是年氏一族居功自傲,任意妄為,又何至於此。你別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帝,君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
  
  「我哥哥是有功之臣,為大清平定西北,戰功赫赫。」
  
  「再怎麼戰功赫赫也是皇上的臣子,怎可凌駕皇上之上,豈非謀逆。」甄嬛言之鑿鑿,她的言語彷彿一把鋒利的刀,一道一道割在她的身上,也割在她的心上。
  
  皇上是她的夫君,但年羹堯也是她的哥哥,她的親哥哥。
  
  皇上不是說他們是一家人嗎?他們還一起在宮裡用過膳,皇上還親自給哥哥夾菜,那場景就像昨天才發生。
  
  況且,有她在宮裡一天,哥哥又怎麼會想要造反。
  
  年世蘭垂下頭,閉上眼睛。
  
  皇上當真要如此絕情?
  
  「吱呀——」門再一次被打開,今天的冷宮,出乎意料的熱鬧。
  
  她下意識地想要抬起頭,但是她沒有。有了希望再失望,比不抱希望要絕望得太多。
  
  「莞嬪娘娘萬福金安。」蘇培盛的聲音給了年世蘭小小的希冀,她微微顫抖著不敢抬頭。
  
  年世蘭屏息凝神細聽,她聽到蘇培盛揮手的聲音,然後是陸續而來的腳步聲。
  
  一個,兩個,三個。
  
  他們來送什麼?
  
  年世蘭抬起頭的瞬間聽到蘇培盛細聲細氣的聲音如一道閃電劃過她的腦海:「皇后娘娘懿旨,請小主自選一樣。」
  
  她的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皇后懿旨?皇上的聖旨呢,拿來。」
  
  蘇培盛福著身子道:「皇上的意思是交由皇后娘娘全權做主。」
  
  「沒有皇上的聖旨,我絕不就死。」年世蘭說得決絕。她又怎會不知,蘇培盛是皇上的人,不過是以皇后的名義罷了。這是不是也可以說,皇上對她還是有情的,皇上其實不忍心殺她的。
  
  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只要一句話,他親口的一句話,她要死,也要他親口賜死。
  
  「沒有皇上的聖旨,我絕不就死。皇上能親口下令殺了我兄長,還怕再下一道旨意給我嗎?」
  
  「皇上說了,任何有關小主的事都不想聽到。」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她也很要強,她不會不想也不可能在甄嬛還有這些奴才面前示弱。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這麼痛,痛到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痛到連強迫自己不哭的勇氣也不夠了,她緊緊咬著牙關,拚命抑制,還是有什麼液體不顧一切地從心底湧上來,溢滿她的眼眶,刺痛她的眼睛。
  
  年世蘭顫抖的聲音裡透著絕望:「皇上就厭惡我到如此地步嗎?」她吸了口氣,說得堅決:「去請皇上的聖旨來,我等著。」
  
  蘇培盛對此十分無奈,皇上那邊已經出口不想聽年氏的消息,他自然是不能逆了聖意,去請皇上的聖旨,可眼前這一位,也是倔脾氣,這不肯就死,叫他怎麼是好?
  
  此時卻聽甄嬛開口:「蘇公公,且緩一緩吧,容我和年答應告別幾句。」
  
  蘇培盛一聽便知莞嬪有法子勸年氏就死,也樂得成全,直道:「娘娘自便吧,奴才在外面候著就是了。」說完便把跟來的人都帶了出去。
  
  屋子裡瞬間又安靜下來,她討厭安靜的環境,以前很討厭,如今更是討厭,安靜的時候,總會讓她不由自主地去回憶,去思考,回憶過去很心痛,思考現在更痛心。她真的很想剖開來看一看,心上的傷口是否觸目驚心。
  
  「皇上為什麼厭惡你,你知道嗎?」甄嬛的聲音如惡魔般再次降臨。
  
  「皇上從來沒有厭惡過我,皇上從前很寵愛我,就算我犯了再大的過錯,他再生氣,也不捨得不理我太久。」這些話,與其說給甄嬛聽,不如說是在說給她自己聽。她沒有辦法,她只能用這些話來麻痺自己。
  
  「皇上為什麼喜歡你,你知道嗎?」
  
  甄嬛步步緊逼:「就因為你的美貌?宮中可從來不缺美貌的女人。」
  
  有什麼東西落下來灼傷了她的臉頰,針扎一般的痛,痛入心底。就好像從前,他宿在別的女人那裡,而她,一直等,一直等,從天黑等到了天亮。
  
  她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知道。
  
  年羹堯的妹妹這個稱呼把她的心壓得浮不起來。
  
  她告訴自己,宮中多的是有來頭的人,端妃也是將門之女,她不是一個人,絕對不是,絕對不是。
  
  以往皇上對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皇上的真心?
  
  是她自己的胡思亂想,而甄嬛,也只是在胡言亂語。
  
  她狠狠盯著甄嬛,都是這個女人,她從來沒看過皇上如此寵愛一個女人,她吃醋,她嫉妒,她更羨慕,那樣的感情,是她也沒有得到過的。
  
  有她在,皇上就不在意她了。
  
  她記得她有身孕的時候,皇上是那麼的高興,可是後來,她的孩子沒了,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太醫告訴她那是個成型的男胎,直到現在,她再也沒有償過那種有身孕的感覺,而記憶中的感覺,也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可是,皇上竟然是那麼在乎甄嬛腹中的那個孩子。
  
  「我從來沒有想殺你的孩子。」她也做過母親,她也知道那種感覺,她只是想要挫一挫她的銳氣。
  
  甄嬛恨聲道:「要不是你宮裡的歡宜香,我又怎麼會身子虛弱,才跪了半個時辰就小產。」
  
  「歡宜香?歡宜香……歡宜香……歡宜香……」不會的,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她拚命搖頭,一步步後退,彷彿這樣就能找到否認心中答案的方法。
  
  可是,甄嬛不會給她這個機會,步步緊逼:「你知道為什麼小產之後就沒有再懷上孩子嗎?你知不知道那歡宜香裡面有大量的麝香?你用了這麼多年,當然不會再有孩子了。」那些話在她身上狂轟亂炸,她幾乎就要粉身碎骨了。
  
  「你信口雌黃,那香是皇上賜給我的。」年世蘭大聲喊著,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的話更有底氣。
  
  皇上,賜給她香的不正是皇上嗎?
  
  有誰敢在皇上的香裡動手腳?
  
  她體內有麝香為什麼沒有太醫告訴她?
  
  答案如此明瞭,不過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這一刻,她沒有上過戰場,也已經感受到了萬箭穿心,這樣痛,痛得那樣透徹。
  
  有人說,人死了,他的精神還可以活著,可若是心死了,還有什麼是能留在世上的?
  
  她沒有心了,一顆心全都撲在了他身上,他能感覺到她是如何疼痛地愛著他嗎?那用血和淚鑄就的疼,怕是他也是不屑一顧吧。
  
  她笑了,笑得那樣撕心裂肺。
  
  愛到絕路,已是覆水難收。
  
  「皇上,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啊。」說罷,直接朝牆撞去。
  
  她的身體沿著牆面滑落下來,留下牆上一道血痕,鮮紅,刺目,那不是血,是她碾碎了的心臟。
  
  頭很疼,心很疼,可是,已經不重要了。
  
  恍惚發覺自己又穿上了大紅的喜服,她看著他的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心中是滿到溢出來的甜蜜。他掀開她的蓋頭,她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那麼明艷,那麼動人,耳畔都是眾人的祝福
  。
  聲音很多,很雜,她起初聽不清楚的,慢慢也清晰起來。
  
  「娘娘……娘娘……」
  
  「嗯?」她下意識地應了聲,額頭是撕裂般的疼痛。
  
  「娘娘您頭疼好點了嗎?要不要奴婢再去請太醫來看看,這藥吃下去怎麼就是不見效呢。」是頌芝的聲音,她不會聽錯。
  
  年世蘭緩緩睜開眼睛,是頌芝沒錯。
  
  「頌芝……」
  
  「奴婢在,娘娘需要什麼?」
  
  「這是在哪兒?翊坤宮?」這裡的擺設都是她熟悉的,還有那至死難忘的歡宜香的味道。
  
  「娘娘怎麼連翊坤宮都不認得。」
  
  她吃力地坐起來,是翊坤宮不會有錯。
  
  「是皇上下旨的嗎?」沒有皇上的旨意,誰敢放她出冷宮?可她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想從別人口中聽到,放她出冷宮的人,是他。
  
  「娘娘說什麼呢,欣常在小產,皇上昨兒晚上去了她那裡,害得娘娘白等了好久,還吹了冷風犯了頭疼。」
  
  頌芝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年世蘭聽得心裡發怵。
  
  欣常在?小產?那不是第一次選秀之後的事嗎?
  
  她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齜牙咧嘴的疼告訴她這不是一個夢。
  
  頌芝看了忙跪下:「娘娘您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不痛快的盡快往奴婢身上發,您身子金貴,受不起這些,要不奴婢去找曹貴人,讓她給娘娘出個主意除掉欣常在?」
  
  曹琴默那時候確實還是個貴人,但她還是需要確定:「頌芝,新選上的那些秀女都入宮了嗎?」
  
  「還沒呢,娘娘,還要再過兩日。皇后給皇上看了新入宮的嬪妃的住處,給菀貴人安排在碎玉軒,皇上並沒有說什麼,可見皇上最疼愛的還是娘娘。」
  
  年世蘭沒有再說話,她分不清,如果眼下是真實,那麼後來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她的愛,她的恨,還那樣清晰,那些留在身體裡的痛徹心扉不是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就可以抹滅的。
  
  莫非是老天的憐憫,想給她一個不重蹈覆轍的機會?
  
  她真的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請安

  曾經,她囂張跋扈,橫行六宮,像驕傲的孔雀,永遠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她霸道,她胡攪蠻纏,說到底,她其實只是個被哥哥和丈夫寵壞了的小女人,於是她飛揚跋扈,於是她眼裡容不得沙子。
  
  可是,她癡戀一生,換來了什麼?
  
  那個她最愛的人,才是傷她最深的人。
  
  若是不知道那一切,她或許會慶幸自己還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可如今,心已死,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刻骨銘心的痛,只一次,就足夠了。
  
  是夢也好,是現實也罷,她如今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提醒哥哥收斂言行,盡力保住年氏一門。
  
  恍恍惚惚,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日。
  
  昏沉間,年世蘭聽到窸窣的腳步聲,額上被什麼涼涼的東西蓋著,她緩緩睜開眼,頌芝正站在床邊。
  
  「頌芝。」
  
  「娘娘您醒了,燒總算退了,奴婢再去傳太醫來給娘娘瞧瞧。」
  
  屋裡的簾子都給放下了,灰濛濛的,年世蘭隱約感到自己睡了許久,她撐著手坐起來:「不必了,替我更衣。」
  
  頌芝一怔,連忙勸阻:「娘娘,您身子還沒好全,還是別下床了。皇上這會兒在早朝,奴婢馬上叫周寧海去養心殿門口等著,一下朝就把皇上請過來。」
  
  「別去。」年世蘭下意識地喊道,見面總歸不可避免,但不是現在,她還沒準備好,也,暫時不想見到他。
  
  「娘娘?」頌芝疑惑地看著她。
  
  「更衣。」
  
  頌芝畢竟只是婢女,立馬吩咐宮女太監送來洗漱用具和衣物,又親自替她打理好一切。
  
  「娘娘今日真好看,又華麗又大方。」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熟悉的髮髻,熟悉的金釵,熟悉的騾子黛,妝點在那張熟悉的臉上,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有年世蘭,已經不是昔日的華妃了。
  
  她晃了晃腦袋,驅散這些想法。
  
  「頌芝,派人去哥哥那兒傳個話,就說本宮想家了,哥哥什麼時候進宮就叫人來知會一聲,也好敘敘舊。」
  
  頌芝心有疑惑,但也立即退了出去。
  
  頭還是有些暈,年世蘭撐著頭,揉了揉眉心:「周寧海。」
  
  「娘娘。」門外應聲走來一位跛腳的太監。
  
  「備車,去給皇后請安。」
  
  周寧海沒有作聲,明顯愣了一下。往常只有他催促華妃,縱使每次都去了景仁宮,也是極不情願的,華妃主動要求去給皇后請安,還真是頭一遭。
  
  直到景仁宮門外,周寧海還有些恍惚,看看頭上的太陽,明明是在東邊,沒道理呀。
  
  皇后並不是原先府中的嫡福晉,但出於對純元皇后的愛,也是對其母家烏拉那拉氏的維護,便封了純元皇后的妹妹宜修為後。
  
  皇后顯然沒想到華妃會提早來,心中不滿華妃讓她錯失了一次博得後宮眾人尊重的機會,面上還是高貴溫厚。
  
  「華妃妹妹今日來得真早。」
  
  從前,她與皇后是死對頭,互相看不順眼。如今,她對皇后,更多的是同情與憐憫。那是種同病相憐的共鳴。
  
  她們,同是得不到愛的可憐女人。
  
  她福□子:「給皇后請安。」
  
  皇后比記憶中來得熱情,見她請安,忙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妹妹快平身吧,聽說妹妹染了風寒,還要這麼早來我宮裡,應該多休息才是。剪秋,去給華妃拿碗薑湯。」
  
  雖說她不會再和皇后針鋒相對,可要她扮演姐妹情深的角色,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她的臉就像一張白紙,所有情緒都寫在上面,她學不會掩飾,也從來不去掩飾。
  
  「多謝皇后,今日是後宮新人第一次拜見皇后,晚不得。」年世蘭直接把手抽了回去,由宮女扶著在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坐下。
  
  好意被拒絕,皇后心中有氣,還是忍了下去:「難為華妃妹妹知道規矩,懂得禮數,正好給新來的妹妹們做個典範。」
  
  年世蘭不再吱聲,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好在沒過多久,嬪妃們都陸續到了景仁宮。
  
  年世蘭一眼便看到了甄嬛,此時她還只是個常在,梳著尋常髮髻,穿著也十分樸素,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子,可一想到日後,年世蘭就無法不恨她。
  
  按慣例,眾人先向皇后請安,又在周寧海的喊聲中對皇后行了叩拜大禮。
  
  年世蘭本就有些頭暈,這會兒坐得久了,非但不見好,反而有些滯氣,聽著妃嬪們整齊劃一的聲音,她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她聽見皇后說:「也見一見各位嬪妃。」
  
  然後是江福海的聲音:「端妃娘娘身體抱恙,眾小主今兒怕是見不了了。」
  
  聽到端妃這個名字,她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端妃之於她,從前是仇人,她當初以為自己唯一的孩子是因為端妃的那碗安胎藥才沒的,她恨她入骨髓,她折磨她,甚至還剝奪了她成為母親的權力。
  
  然而最後的結果卻是匪夷所思的諷刺,真是世事難料。
  
  「眾小主參見華妃娘娘。」
  
  她聽到江福海叫到自己,眾位嬪妃轉過身來向她請安。她不是皇后,跟別人一起分享一個丈夫,還要裝得大度,強顏歡笑,她做不到。所以那時候,她故意裝著和皇后說話,好讓那些想要跟她搶丈夫的小賤人們多跪一會兒。
  
  而今想想,除了甄嬛,誰不是可憐人呢?她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起來吧。」
  
  如今她頭昏腦脹,也沒了一個一個叫出來奚落的心思,只想早點結束。
  
  有人趁機竊竊私語:「不是說華妃很囂張跋扈嗎,我看也不過如此,還沒皇后娘娘有氣度。」
  
  「夏常在,說什麼呢,也說給咱們娘娘聽聽。」
  
  夏常在冷不防被頌芝叫到,慌忙出列跪下:「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年世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和記憶中一樣的愚不可及,還愛生事端。如果沒記錯,她當時還賞了她「一丈紅」。
  
  夏常在大概是意識到說話之人是頌芝,而華妃又一直沒開口,覺得受了侮辱。
  
  「華妃娘娘都沒說話,你一個宮女也配對我指手畫腳,何況這裡是景仁宮,皇后娘娘沒發話,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該不會是在華妃娘娘身邊待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奴才就是奴才,再高貴的奴才也做不了主子。」
  
  頌芝也不甘示弱:「這樣德行的人也配進宮,你這樣的人,給咱們娘娘提鞋都不配。」
  
  「我不配給華妃娘娘提鞋,你也不配給我提鞋。」
  
  眾人都默不作聲,還是麗嬪看不下去,先開了口:「頌芝再不濟也是華妃娘娘的陪嫁丫鬟,這打狗還要看主人,夏常在是看不起華妃娘娘嗎?」
  
  「嬪妾怎麼敢冒犯華妃娘娘,是那宮女先出言不遜,嬪妾只是替華妃娘娘教訓她一下。」
  
  曹貴人聽了故作驚訝:「呀,華妃娘娘這不是在嗎?嬪妾差點還以為華妃娘娘沒在,要勞煩夏常在教訓頌芝姑娘。」
  
  夏常賠笑著:「不麻煩,不麻煩,主子教訓奴才是應該的。」
  
  眾人都忍不住以帕掩嘴,笑了起來。
  
  「都是自家姐妹,哪有剛見面就吵起來的,以後大家還要一起盡心侍奉皇上,為皇家開枝散葉呢。夏常在才進宮,年輕不懂事,華妃妹妹應該不會怪罪吧。好了,都跪安吧。」皇后終於發了話。
  
  皇后可真是用心良苦,不放過善待任何一個可以與她為敵的人的機會。年世蘭搭著頌芝的手站了起來,頭似乎越來越暈。
  
  「怎麼會怪罪,我還挺喜歡夏常在那性子,她若是不在了呀,誰常在宮裡給我們惹笑話啊。」
  
  夏常在又氣又急,奈何說話之人是華妃,她只能氣得在原地跳腳。
  
  眾人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夏常在一一掃過眾人,沒有笑出聲的,也不過是用帕子掩著嘴。
  
  「不許笑,都不許笑。」夏常在跺腳,目光轉過來落到安陵容身上,她終於忍無可忍衝上去作勢要打。
  
  「小小縣丞的女兒也敢笑我。」
  
  看到安陵容被欺負,甄嬛和沈眉莊都站了出來,兩人一左一右拉住她,擋在安陵容身前。
  
  「皇后娘娘面前豈容你放肆。」
  
  「放手,你們放開我。」夏常在根本不把甄嬛的話聽在耳中,她自顧掙扎著,說什麼也要教訓到安陵容。
  
  其間,也有幾個嬪妃出來幫忙,但更多的還是抱著一種看戲的心態,就連皇后也只是歎息不語。
  
  重活一世,年世蘭更加明白,後宮中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此時情同姐妹的三人,到後來還不是自相殘殺。只要有女人,後宮的戰爭就永遠不會消失。
  
  夏常在頭腦簡單,只要認定的事,就是一根筋到底,何況她今日被那麼多人奚落,若不教訓個安陵容來出氣,以後怎麼在後宮做人。
  
  她出身武將家庭,總歸有所真傳,蠻力還是有點的。夏常在使出吃奶的力氣,順利掙開了拉住她的幾位嬪妃。
  
  安陵容沒料到夏常在能掙脫,這會兒只能眼見她步步緊逼,自己一步一步被動倒退。
  
  腳下一個趔趄,安陵容直接向後跌倒,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背後的熱量穿透厚厚地棉衣,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皇后這裡可真是熱鬧。」
  
  安陵容聽到聲音,猛地回頭:「皇……皇……皇上。」她的聲音和身體一起劇烈顫抖著。
  
  那頭,淳常在年幼,經不起夏常在那麼一推,踉蹌著就要跌倒,甄嬛見勢連忙去扶,一個沒站穩,也似要摔倒,沈眉莊不會眼見甄嬛摔倒,也是過去扶人,結果,幾個人彷彿一副多米諾骨牌,最後竟撞到了華妃身上。
  
  年世蘭本就頭暈不適,此刻更覺得頭疼欲裂,此時被那麼一撞,她立時感到天旋地轉,再也站不住腳。
  
  「娘娘!」頌芝驚呼。


☆、難忘

  胤禛想都沒想,直接把安陵容推給身邊的蘇培盛,及時衝過去扶住年世蘭。他望著懷裡的人,蒼白的臉色,憔悴的面容,眼睛下方塗了厚厚的脂粉,還是掩不住青色的袋痕,胸腔裡騰地升起一股怒火。
  
  「你是怎麼伺候主子的。」
  
  頌芝立刻跪倒,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奴婢怎麼敢不盡心盡力伺候娘娘,只是娘娘心裡念著皇上,前兒夜裡守了一宿,染上了風寒。今兒本該留在宮裡休息,可娘娘覺著新人第一次拜見皇后,不能不來,硬是撐著一大早趕了過來。來了景仁宮,還要忍受夏常在的閒言碎語,娘娘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麼折騰。」
  
  蘇培盛見狀早已打發人去請太醫。
  
  胤禛陰沉著臉,看了眼皇后,目光又掃過跪了一地的嬪妃,直接道:「常在夏氏,降為答應,送去冷宮。」
  
  直到宮人進來把夏氏拖走,她才緩過神來,哭喊著:「皇上饒命,放過嬪妾吧,嬪妾不是有心的,皇上。」
  
  「皇上,把華妃妹妹扶去臣妾寢宮休息吧,剪秋,快去請江太醫。」皇后適時出來扶住華妃,「各位妹妹今天也都累了,各自回宮歇息吧。」
  
  胤禛並不理她,打橫抱起年世蘭便往外走去。
  
  「蘇培盛,叫太醫在翊坤宮候著,馬上。」
  
  年世蘭意識模糊,隱約覺得是有人扶住了她,但她不清楚是頌芝抑或是別的什麼人,她只知道,那人扶得很牢,像極了當年的喜娘,扶了自己下花轎,緊緊抓著,生怕一不小心就磕著絆著了。
  
  她是被阿瑪和哥哥寵壞了,最受不得這些規矩,輕輕巧巧掙開喜娘的手就要自個兒跨火盆。不知什麼人突然從身邊躥出來,握住她的手,她想喊放肆,還是先一步瞧見了大紅的袍子,臉不知怎的就熱辣辣地燙起來,心裡只有一句,執著她手的人,是他。
  
  胤禛從喜娘手裡接過一朵大紅花,自己握上一端,將另一端遞給她,她也緊緊握著,那柔軟的綢帶上帶了他的溫度,暖暖的,從手心溫熱到心底。這會兒蓋著蓋頭,她格外慶幸,她可不願讓那麼多人瞧見自己的大紅臉。
  
  周圍的聲音很嘈雜,她聽不清楚,一門心思只跟著手裡的那段紅繩走。隔著蓋頭,她只能瞧見那雙腳,一步一步,她看著分外安心。
  
  嫁人的儀式繁多,她被累得不行,終於送進了洞房,才打開門,就聽到頌芝驚訝的喊聲:「福晉,是椒房,是椒房,四爺對福晉真是好得不得了,那是嫡福晉大婚時候才有的,別的福晉都沒有過。」
  
  她羞得直跺腳:「叫你亂喊,沒的叫別人看咱們笑話。」心裡是說不出的甜,透過蓋頭,她可以看見牆根都塗了椒和泥,頌芝扶了她坐到床沿,床上鋪滿了紅棗花生。
  
  額娘曾和她說起過民間的婚俗,她心裡羨慕的不行,嘴上只說自己不稀罕。如今才覺著,嫁給一個能把自己當妻子的男人,何其幸福。
  
  年世蘭覺得頭越來越暈,越來越沉,好像漂泊在汪洋裡的一葉扁舟,無所依憑,唯一讓她感到稍稍安心的是身後的人傳來的心跳與溫度,她下意識地往那人身上靠了靠,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很熟,待到第二天才漸漸醒來,恍恍惚惚聽見外間的講話聲,聲音被刻意壓低了。她沒有立即叫頌芝,只是靜靜躺在床上,外頭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其中一個便是頌芝。
  
  「瞧娘娘昨兒的樣子,像得了什麼大病似的,江太醫說是傷寒還真有點不信……奴婢剛才去瞧過了,娘娘的燒已經退了,昨兒晚上的藥一口也沒喝下去,真怕今天好不了呢。」
  
  「娘娘已無大礙,只要按照微臣開的方子服藥便可痊癒。等娘娘醒來,勞煩頌芝姑娘找人來知會一聲,微臣再替娘娘請脈。」那是江誠,他與江慎兩兄弟一直都是替她請脈的,兩人在太醫院很是風光,多半是由於這個原因,可這醫術,卻也不會不好。她一直以為他倆對她忠心耿耿,到頭來還是沒有一人告訴她不能懷孕的原因。
  
  「奴才先去給娘娘熬藥,一會兒娘娘睡醒便可以喝了。」
  
  「有勞江太醫了。」
  
  年世蘭動了動身子,猶豫半晌,還是沒有起身。
  
  她聽見外間又有腳步聲,陸陸續續像是進來了不少人。
  
  「皇上,該上早朝了,奴才叫人伺候您洗漱更衣。」
  
  原來已經卯時了,她聽著外間的水聲,是他在洗漱,而後,他們要替他更衣。明黃色的冬朝服,這個時節他穿的應該是披領和袖子用石青色片金加海龍緣的那件,衣裳前後都繡了十二章花紋,以五色雲紋相間,下幅則是八寶平水。她左右瞧著,到最後總要忍不住用手熨了又熨,生怕穿在他身上有一絲一毫的不平整。
  
  她習慣替他穿好衣服,再戴朝冠。冬朝冠用的是黃黑色的熏貂,頂有整整三層,每層都有四條金龍,龍嘴裡含了一課東珠,她頂喜歡從上往下替他捋順了簷下兩旁的垂帶。
  
  「華妃醒來即刻派人通知。」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年世蘭忽然摀住耳朵,心中五味陳雜。
  
  「皇上起駕——」蘇培盛的聲音那樣響,她忍不住從床上坐起,卻是緊緊扯著被子。
  
  腳步聲漸行漸遠,再走出幾步,她就完全聽不見了。
  
  年世蘭驀地就從床上跑下去,衝到門口,寒冬臘月,她身上只穿了褻衣,腳底下便是涼到骨子裡的地面。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怎麼不叫奴婢,您快回床上歇著吧,地上涼,傷寒該加重了。」頌芝驚呼,卻也攔不住,只得取了厚實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遠遠望去,那行人也只剩下斑駁的黑點,從來沒有覺得翊坤宮門口的這條路這樣長,長到要把她的一生都望盡了。
  
  她想起司馬光的那首詩: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哥哥從前就與她說:「你想好了要嫁四阿哥嗎?他是皇子,永遠不可能只寵你一個,與其嫁給他當側室,不如嫁個能娶你做正室的官員。」
  
  她卻笑著搖頭:「他是皇子也好,是平民也罷,這輩子,我年世蘭就嫁定他了。」
  
  哥哥拿她沒法子。「他有這麼好?」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格外滿足。」
  
  而今,她終於可以回答那個問題了。
  
  他沒那麼好,但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是年世蘭。
  
  她怎麼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年世蘭自嘲地笑了起來。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哎呀,娘娘,您穿得如此單薄,怎麼還在門口站著?」麗嬪約了曹琴默一起探望華妃,卻看到了這麼一幕。
  
  頌芝彷彿看到了救星:「兩位娘娘快幫忙勸勸我家娘娘吧,娘娘從醒來後就這麼站著了,她身子還沒好全,要是再受了寒,只怕要落下長久的病根了。」
  
  麗嬪很快走到華妃身邊攙起她垂在一側的手:「娘娘,有什麼事都犯不著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嬪妾們不是來了嘛,正好幫娘娘想想法子。」
  
  曹琴默走到另一邊,眼神卻是瞥向頌芝詢問緣由。頌芝也只是無奈地搖頭。
  
  曹琴默疑惑得緊,她只覺得從昨兒白天起,華妃有點不太像她熟悉的華妃,她也說不上來是哪裡出了錯,不過,這些似乎不需要她關心,眼下,她只要讓華妃順心,自然能為自己和溫儀在宮裡求個平安。
  
  「娘娘若有什麼不痛快,不妨對嬪妾一吐為快,嬪妾雖然愚鈍,且人微言輕,但也想為娘娘分憂。」
  
  「都坐吧。」麗嬪和曹琴默她是知道的,從前的不少事情都是由她們替她操辦的。結果,她們兩個,一個瘋了,一個卻靠出賣她坐上了嬪位。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會再想做那些適得其反的事,那些,令他深惡痛絕的事。
  
  頌芝把年世蘭扶到榻上,又抱來一層被子替她掖好。屋裡燒著金炭,極其暖和,翊坤宮裡的用的,總是最好的。
  
  「溫儀可還好?倒是有陣子沒見到了。」
  
  曹琴默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很快露出欣喜:「托娘娘的福,溫儀一切都好。嬪妾本想帶溫儀一起過來看望娘娘,但又怕溫儀不懂事,打擾娘娘養病,這才沒有一起帶來。若娘娘實在想念溫儀,嬪妾這就喊奶娘去抱來。」
  
  「行了行了,我不過隨口一問,看你那樣子,倒像是我要把溫儀吃了似的。」
  
  溫儀不是年世蘭所出,她對溫儀沒有那麼上心。後來為了讓皇上多來翊坤宮,她才把溫儀抱來自己宮裡養著,畢竟不是她親生的,溫儀哭鬧起來她便覺得煩躁不已,但曹琴默就不同了,她方才留意到曹琴默的表情,她是那麼的害怕,怕自己傷害到她的孩子。
  
  曹琴默笑得尷尬,連道了好幾個:「是嬪妾的不是,是嬪妾的不是。」
  
  麗嬪見氣氛尷尬,索性轉移話題:「娘娘可有聽說,御花園的水井裡發現了一具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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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錯

  曹琴默趕緊接話:「就在昨兒早上,給皇后娘娘請安之後,還是菀貴人發現的。菀貴人現在都給嚇病了,皇后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皇上,皇上只說要徹查此事。」
  
  年世蘭隱約覺察到了什麼,可之於從前的她,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大事,對此,她記憶模糊。
  
  年世蘭一雙鳳目斜睨過去:「有什麼就說吧。」
  
  曹琴默左右瞧了瞧,才壓低了聲音:「死了的是宮女福子。」
  
  「福子?」年世蘭印象中不曾有過這個人,單從名字上判斷應該是個宮女。
  
  年世蘭這麼一問,麗嬪和曹琴默反倒面面相覷了。兩人對視片刻,還是麗嬪開口道:「福子是翊坤宮的宮女。」
  
  「頌芝,翊坤宮什麼時候死了個叫福子的宮女?」
  
  「娘娘,奴婢也是剛剛才知道的。」頌芝一臉委屈,那神情讓人覺得她說的確是實情。
  
  年世蘭瞪了頌芝一眼。
  
  頌芝連忙道:「奴婢想起來了,那天早上福子替娘娘梳妝,毛手毛腳扯痛了娘娘,娘娘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就哭著鬧著跑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
  
  「周寧海,福子是怎麼死的?」
  
  「福子脾氣大,被娘娘訓了幾句就跑出去了,這做奴才的哪有不被說兩句的,這不,好好的人就這麼不小心掉進井裡淹死了。」
  
  真是她□出來的好奴才,年世蘭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這一來二去,年世蘭總算有點印象了。
  
  當時她是怎麼處理這事的?
  
  麗嬪嘲諷道:「這福子什麼來頭,也敢在娘娘面前鬧脾氣,這該不是有什麼人在福子背後撐腰,故意縱著她這麼做的吧。」
  
  見年世蘭不語,曹琴默補充了句:「雖然福子的死與娘娘沒有任何關係,只怕有心的人利用這一點離間皇上跟娘娘的感情。」
  
  麗嬪卻道:「這後宮裡誰不知道娘娘是皇上心尖上最得意的人,皇上和娘娘的感情豈是這點小事可以離間的。」
  
  年世蘭只哼了一聲,外人眼裡都以為皇上最寵愛的人是她,也許,這個時候確實是有那麼點真心的,只是一想到後來的種種,她心下混亂,只得暫且擱置這些想法。
  
  福子確實不是她殺的,但同樣,她跟這事確實脫不了干係。
  
  幾個人正說著話,冷不防周寧海進來,說剪秋姑姑站在外頭,替皇后來探病。
  
  「她來的還真是時候。」麗嬪嘟囔了一句,年世蘭心下已經有了計較。
  
  她點點頭:「叫她進來吧。」
  
  剪秋進入屋子,目光瞥過麗嬪和曹貴人,先向華妃行禮:「華妃娘娘萬福金安。」這才又向兩位小主福了福。
  
  「皇后娘娘聽聞娘娘醒了,特意叫奴婢前來探望。」
  
  年世蘭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有心了。」
  
  頌芝料想自家娘娘不樂意跟皇后跟前的人說話,便去外頭端了藥進來。
  
  藥到跟前,一股苦澀撲面而來,她皺了皺眉頭。
  
  頌芝見狀含笑道:「娘娘,這藥是皇上特意叮囑江太醫親自熬的,再苦好歹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皇上上早朝前還吩咐奴婢娘娘一醒來就叫人去通知呢。」
  
  曹琴默道:「皇上對娘娘的心意,大家都瞧在眼裡,這宮裡若說誰對皇上最好,除了娘娘,哪裡還找得出第二個人來。」
  
  麗嬪也道:「皇上對娘娘那真是好,昨兒娘娘在景仁宮暈倒,皇上急得臉都白了,直接把娘娘抱回了翊坤宮。」
  
  是他送她回來的?
  
  年世蘭心中悸動。她知她們是誇大了說的,卻也包含真實的成分在裡頭。若說有情,他竟然可以絕情地將她置於死地;他若無心,又何苦這樣待她?
  
  她越發看不懂他,也不知該以何種面目去重新面對他。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剪秋涼在了一邊。剪秋倒也不甚在意,等她們說話的間隙逕自道:「娘娘好生休息,皇后娘娘說了,福子的死娘娘就不必操心了,既然是娘娘宮裡的人,皇后娘娘一定盡心派人查明真正的死因,必不讓福子含冤。」
  
  年世蘭冷笑道:「不勞皇后娘娘費心,皇上本就讓本宮協理六宮,這事怎麼好麻煩皇后娘娘,何況福子既是我翊坤宮的人,本宮自會向皇上稟明一切。」
  
  「周寧海,送客。」
  
  年世蘭直接下逐客令,剪秋反而不好再說什麼。
  
  「那奴婢就告辭了。」
  
  剪秋一走,麗嬪與曹琴默紛紛替華妃出謀劃策。
  
  而前朝那邊,胤禛剛收到了來自邊關的八百里加急,養心殿內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格外緊張。
  
  胤禛沉聲道:「青海羅布藏丹津叛亂,西北局勢不穩,張廷玉,你以為朝中何人可以前去平定?」
  
  羅布藏丹津是青海和碩蒙古貴族首領,顧實汗之孫,繼承爵位還是康熙爺在世的時候。後來因朝廷任命了右翼貝勒一起統領青海蒙古各部,他深感不快,便挑起了叛亂。這些年一直為禍青藏和甘肅各地。
  
  胤禛不願意派年羹堯前去平叛,張廷玉心知肚明,他考量著,朝中除卻年羹堯,一時間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可以替代的人,他只好硬著頭皮道:「皇上,臣以為,論用兵,論親疏,眼下唯有一人可以勝任。」
  
  「年羹堯。」說這話的時候,胤禛面無表情。
  
  「皇上聖明。皇上登基不滿一年,八王九王之事尚未消除,年羹堯是華妃娘娘的長兄,掌管西陲軍務多年,所以,臣以為,年羹堯是最合適的人選。」
  
  張廷玉說的是實情,這些胤禛也知道。
  
  「年羹堯的確為朕的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不過,朕也不能任人唯親。」
  
  張廷玉再道:「左都督岳鍾琪系岳飛二十一世孫,熟悉西北邊事,人稱『常勝將軍』,且一貫周敏勤慎,不妨……」
  
  他還沒說完,胤禛便點頭道:「好,那朕就命年羹堯接任撫遠大將軍,岳鍾琪為奮武將軍參贊軍務,前往青海平叛。」
  
  「臣遵旨。」
  
  幾位大臣紛紛退了出去,偌大的宮殿只剩下胤禛一個人。他就這麼垂著頭,靜靜坐著,直到蘇培盛推門而入。
  
  「皇上,華妃娘娘……」
  
  「華妃醒了?」胤禛不等蘇培盛說完便道:「朕記得吉林將軍進貢了一壺東珠,你親自去給華妃送去,說朕嘉獎她協理六宮,辦事周到。」
  
  「這……」蘇培盛猶豫片刻,還是道:「華妃娘娘在殿外跪著呢,快半個時辰了。」
  
  胤禛先是一驚,隨後怒道:「你怎麼不早通報。」
  
  蘇培盛有苦難言,先前一直在商議軍政大事,他剛想通報卻又被打斷,要他早通報,您也要給奴才個機會呀。
  
  胤禛還記得昨兒華妃臉色蒼白,高燒不退,連藥都喂不下去。他早晨從翊坤宮出來的時候,華妃也還沒醒,傷寒自然不可能那麼快就痊癒。胤禛冷著一張臉,生怕年世蘭在外頭跪得昏過去,不由加快腳步。
  
  年世蘭就跪在宮門口,胤禛一出養心殿就看到了。
  
  她一身素白,襯得人愈發蒼白瘦削,眼眶紅紅的,似是哭過的余痕還未消散。
  
  胤禛看她這副樣子,早已心生憐惜,幾步跨到她跟前,解□上的披風圍在年世蘭身後,握著她冰涼的雙手,將她扶起來。
  
  「好好的跪在這兒做什麼?」
  
  她曾想過千萬次與他相見的畫面,卻不想重生後的第一次相見卻是這樣的場景。
  
  年世蘭的手早在寒風中凍僵了,此刻被他溫暖的大手包裹住,她不由得顫了一下,他也感覺到了,卻握得更緊。
  
  「好了,有什麼事先進去再說。蘇培盛,去拿個暖爐來。」
  
  年世蘭鼻頭一酸,忍不住哭了出來:「臣妾有錯,不配蒙受皇上厚愛。」
  
  「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年世蘭鼓起勇氣,來之前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臣妾害死了宮女福子。」
  
  這件事皇后跟他提過,大家也心知肚明是華妃所為,讓皇后去查不過是對皇后的敬重,本就打算不了了之,卻沒想到她自己會提起這件事,還是以如此震驚他的方式。
  
  「這件事朕知道了,就讓它過去吧。」
  
  她知道皇上礙於哥哥,眼下如何都不會怪罪於她,可她決定說出來決不是仗著自己不會受罰。
  
  年世蘭跪了下來,一臉倔強:「那日皇上來臣妾宮中,對福子另眼相看,臣妾深怕福子會再分掉一份皇上的心,才……一人做事一人當,皇上應當責罰臣妾,才更能顯出皇上公正無私,不偏不袒。」
  
  他要讓年羹堯去替他打仗,卻還要在宮裡責罰年羹堯的妹妹,文武百官會如何看他?胤禛隱隱有些不悅。
  
  「你既要朕罰你,就回翊坤宮去閉門思過。」
  
  年世蘭淚眼婆娑,她拉著胤禛的手:「皇上,臣妾知道宮女是八旗出身,實在不該這麼做,臣妾是錯了,甘願領罰。但臣妾想告訴皇上,臣妾會這麼做,只是因為臣妾做不到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愛人,還要假裝大度。」
  
  「皇上怎麼懲罰臣妾都沒有關係,臣妾只求皇上一件事,不要因為臣妾犯的錯而討厭臣妾。」
  
  重活一世,她最後悔便是沒有早些勸哥哥收斂,卻從未後悔自己所做的那些事。
  
  她狠毒,她不擇手段,只為一個人。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她不恨他,若真要恨,也是該恨那個愛慘了他的自己。
  
  胤禛先前也對皇后說過同樣意思的話,當時只是為了息事寧人找的托詞,而今由她親口道來,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過了半晌,他才說出一句話:「蘇培盛,送華妃回宮。」


☆、獻計

  皇宮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情很快通過各宮耳目傳到各位嬪妃耳中,一時間倒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熱議的話題。
  
  「娘娘,奴婢有些看不明白,這華妃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這件事自然是第一時間傳到皇后耳中,剪秋剛聽說少不了驚訝一番,但看皇后,仍是自顧修剪著花葉,一派閒適。
  
  「華妃認了,倒省了江福海的事。」
  
  朱宜修眼前是一盆水仙,長而厚實的葉子都垂到了水盆外頭,她細心地撿了過長的葉子加以修葺。
  
  「這水仙都養了好久了,我記得還是入秋的時候拿來的,一直都沒有開花。都說水仙好看,可要是不開花,又怎麼讓別人欣賞呢。」
  
  「皇上明明是叫娘娘去查清此事,華妃倒好,直接越過娘娘,自己跑去找皇上,也太不把娘娘放在眼裡了。」
  
  「華妃的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朱宜修伸出手去,剪秋遞過一壺水。
  
  「這華妃也真是的,奴婢看,她不過就是仗著皇上正是用年大將軍的時候,不敢把她怎麼樣,這倒好了,皇上金口一開,罰也罰了,往後也沒人敢拿這個說事。」
  
  朱宜修沿著盆沿緩緩澆著水,肅容道:「剪秋,你也學會多話了。」
  
  剪秋忙道:「是奴婢失言。」
  
  「這水仙不開花,看著倒更像是蒜,罷了,開不了花的,怎麼照顧都是一樣。」朱宜修看了看眼前的盆景,似乎言若有憾。
  
  剪秋笑道:「奴婢這就把花拿出去丟了。」
  
  朱宜修點點頭,似乎又記起了什麼。
  
  「菀常在還是病著?」
  
  剪秋道:「一直不見有什麼起色,太醫說短時間內恐怕好不了。奴婢聽說連碎玉軒的首領太監都跑去麗嬪那兒另謀出路了。」
  
  朱宜修感歎:「這些奴才也太不識抬舉了,菀常在也是個可憐人,你找個時間代本宮去探望一下,順便告訴她安心養病,除夕晚上的合宮夜宴就不必出席了。」
  
  甄嬛的住所叫碎玉軒,原先是芳貴人住的地方,本就位置冷僻,甄嬛一病數日,倒更加清冷了。
  
  說起來,甄嬛本無意進宮,卻陰差陽錯被選了進來,還因著那張酷似純元皇后的臉,格外受人關注。後宮勾心鬥角,與前朝的關係錯綜複雜,甄嬛是不喜歡這樣的生活的,可仍然有那麼多妙齡少女懷抱著夢想前赴後繼,自然,也不會有人想到,她這個令人眼紅的人,實則並不是心甘情願進宮。
  
  而生病這一讓旁人惋惜的事,卻讓她樂得自在。
  
  沈眉莊與甄嬛自□好,即便率先蒙受皇恩,也隔三差五得空便來碎玉軒。
  
  「今兒我可有一樁奇事要說與你聽。」
  
  甄嬛好奇道:「什麼事呀?」
  
  「聽說華妃娘娘因妒忌宮女與皇上說話,便害死了那宮女,就是你上回在御花園裡看見的不乾淨的東西。」沈眉莊說的時候還能回想起那天她們三個在御花園的場景。
  
  甄嬛聽了卻是臉色煞白:「真想不到,華妃娘娘如此心狠手辣,從來聽說後宮爭風吃醋不斷,卻不想每天都是在搏命,幸好我是在病中,也礙不到她們。」慶幸自己的同時,她也沒忘了正受寵的沈眉莊,「眉姐姐,你可要格外小心,去到哪裡都要叫人跟著。」
  
  沈眉莊握住甄嬛的手,好叫她安心:「你別擔心我,我自會小心照顧好自己。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聽人說過不少華妃娘娘的事,也曾以為華妃娘娘是個囂張跋扈,不擇手段的人,可她為了這事,竟在養心殿門口足足跪了半個時辰認錯,說要領罰。你也知道大殿門口有多空曠,這一到晚上,那邪風就比刀子還要鋒利,何況華妃她還病著。」
  
  「真沒想到,華妃娘娘還是個敢作敢當的人。若換了別人,恐怕只會抵死不認。反正人都死了那麼久了,也是死無對證。」
  
  「最難得的是,她這麼做,只為了讓皇上不要因為此事而討厭她,我倒有些同情華妃了。」沈眉莊說著便黯然起來,「盛寵如華妃,都怕皇上厭倦她,更何況是別的嬪妃了,這後宮裡,除了皇上的恩寵,也沒有別的什麼盼頭了。」
  
  甄嬛寬慰道:「這話換作別人說也就罷了,眉姐姐可是入宮以來恩寵不斷的。」
  
  沈眉莊有些茫然:「看著華妃,我突然覺得很害怕。說不准哪一天,我就失寵了。」
  
  甄嬛笑說:「且不論姐姐心志家世,但憑皇上對姐姐的情意,姐姐也是斷斷不會失寵的。」
  
  「但願如此。」
  
  各宮說著各宮話,翊坤宮也不例外。
  
  從那天晚上起,胤禛就沒踏足過翊坤宮,少說也有六七日了,儘管他同樣也沒踏進後宮。面上看來,是由於西北戰事吃緊,可實際上,各宮妃嬪心裡都有自己的想法。
  
  麗嬪疑惑道:「娘娘您可嚇壞嬪妾了,竟然在養心殿門口跪了那麼久,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要年大將軍怎麼辦,要皇上怎麼辦?」
  
  說起這件事,頌芝幾乎又要哭出來:「咱們娘娘待皇上如此真心,皇上卻狠心幾天不來看娘娘,皇上也太狠心了。娘娘本來身子就沒好全,這一跪,傷寒又給加重了。兩位娘娘,你們快給想想法子,叫皇上來看看咱們娘娘吧。」
  
  麗嬪見狀忙改口:「皇上是嘴硬心軟,雖然面上沒說出來,心裡可心疼著娘娘呢。」
  
  曹琴默也安慰著:「嬪妾聽說,這幾天西北戰事吃緊,皇上天天晚上待在養心殿,都沒進過後宮。」
  
  麗嬪聽了恍然大悟:「難怪呢,我說皇上怎麼可能不來看娘娘。您就安心把身子養好,等戰事結束,皇上肯定天天往翊坤宮跑。」
  
  「娘娘若是擔心因此事與皇上生了嫌隙,不如扶持個新人?」
  
  麗嬪點頭附和:「不如就那個菀常在吧,聽說有幾分姿色,雖然不及娘娘貌美,但還能讓皇上看上幾眼。」
  
  「菀常在不行。」曹琴默反對,「且不說菀常在與沈貴人交好,皇上本就有幾分在意菀常在,如今她在病中,正是讓她淡出皇上記憶的好時機,怎可再扶持她。」
  
  「那你說扶持誰好?新晉的也就那麼幾個,安答應、淳常在,還是康常在?」
  
  曹琴默見華妃並無反對之意,想了想,繼續道:「現在聖眷正濃的是沈貴人,皇上歷來重視滿漢一家,不如就扶持富察貴人。且富察貴人歷來張狂,即使得寵,也很容易樹敵。眼下富察貴人不得寵,若得娘娘扶持,必定感恩於心。」
  
  年世蘭躺在榻上,聽她們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終於哼了一聲:「虧你還想得出這種餿主意,本宮最討厭那些狐狸精在皇上跟前晃來晃去,你還要本宮教她們怎麼爬上皇上的龍床嗎?」
  
  曹琴默嚇得立即貴了下去:「娘娘,嬪妾還有一個想法,只是短時間內未必能夠實現,不過應該會是個長久之計。」
  
  年世蘭斜眼看她,不置可否。
  
  倒是麗嬪在旁說著:「還不快說。」
  
  「沈貴人如今得寵,若她懷上龍胎,所有人都會覺得此事理所應當。可眼下,沈貴人並未有孕,我們可以從旁協助,讓她以為自己懷了龍胎,屆時,再找人揭發此事,皇上必定怒其假孕爭寵。」
  
  曹琴默看看華妃,仍是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麗嬪道:「娘娘,嬪妾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慢是慢了點,卻可以斬草除根,只要沈貴人進了冷宮,是死是活還不是娘娘說了算。至於太醫,我們可以安排個太醫進太醫院,最好是沈貴人的同鄉,也好博取她的信任,事發之後那自然是有多遠走多遠了。」
  
  年世蘭二世為人,當然知道這些後來確實發生的事情。她還是討厭那些跟她搶皇上的女人,可她卻不想再通過這種方式來爭取她的感情。
  
  沈眉莊懷龍胎也是遲早的事,可孩子生不生的下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不做這些,後宮裡自然會有別人做。就比如早些時候碎玉軒的芳貴人就小產了,想起這事,她就來氣,那賤人一口咬定孩子是自己害沒的。她倒是想害,只是還沒來得及下手。這一世,她也斷不會白白被別人扣了屎盆子,擔了所有害人的罪名。
  
  提起碎玉軒,她就想到了甄嬛。如果她沒出手,沈眉莊會不會一直盛寵?她就十分好奇,若甄嬛和沈眉莊同時受寵,她們二人又會如何呢?
  
  她看了眼地上的曹琴默:「起來吧。」
  
  曹琴默趕緊謝恩,又戰戰兢兢地坐下。
  
  「娘娘,那嬪妾方才說的主意。」
  
  「你們都給我管好自己,別給我添亂就是。」年世蘭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對了,皇上還沒有去看過甄嬛?」
  
  說到底,皇上最在意的還是甄嬛,解決了她,其他人她年世蘭都還不放在眼裡。
  
  麗嬪道:「沒有呢,菀常一直病著,我看她也是沒福的人,沒準就永遠好不起來了。」
  
  「聽說,甄嬛的首領太監都跑你那兒去了?」
  
  麗嬪笑道:「康祿海哭著求著要來,我看不就是一個奴才嘛,人也挺機靈的,就收下了。」
  
  「就怕機靈過了頭。」年世蘭抽動嘴角,「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背叛過主子的奴才,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梅園

  冬季日短,一來二去,轉眼就是年底。
  
  皇后時常頭風發作,身子不甚好,胤禛早先便讓華妃協理六宮,眼下華妃也病了,這佈置合宮夜宴的任務就交給近來一直學習管理後宮事宜的沈貴人。
  
  沈貴人一向溫婉賢淑,大方得體,太后也十分喜歡,皇后卻不怎麼高興。
  
  原本她極力促成選秀,是想分散皇帝對華妃的專寵,如今新晉的妃嬪一個個獲寵,羽翼漸豐,還能像剛進宮時那樣對她唯命是從?而且,那些妃嬪看上去也不像省油的燈。這玫瑰雖好看,到底還是帶了刺的,要種,就得種那些嬌弱的花草,一不留神就會枯萎,只有悉心照料才能養好。
  
  沈眉莊新手上任,經過了起初的手忙腳亂後倒也佈置得井井有條,臨到除夕那日已經像模像樣了。
  
  甄嬛那裡,皇后早已派人前去通知不必參加夜宴,晚上的家宴沈眉莊是見不到她了。她兩一直要好,趁著白天的閒暇,她便又去了碎玉軒。
  
  此時甄嬛仍在病中,雖是以藥裝病,但除卻溫太醫與流珠浣碧,此事再無旁人知曉。沈眉莊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今日難得沈眉莊閒暇,兩人便在碎玉軒做著針線閒聊。
  
  沈眉莊怕甄嬛為不能參加晚宴遺憾,便從旁安慰:「還是你最悠閒,不用出席晚宴,也就不必去應付那些心煩的事。」
  
  甄嬛笑說:「姐姐才貌出眾,自然需要多擔待些,我就樂得清閒,在這碎玉軒和大夥一起守守歲。」
  
  沈眉莊嗔她一眼:「就你會貧嘴,我倒覺著妹妹怎麼瞧都是個美人坯子。我呀,不過是去晚宴上當當花瓶罷了。」
  
  甄嬛放下手中的活計,從裡間抱來一隻青瓷花瓶,裡頭一株紅梅兀自綻放。
  
  「那姐姐可得抱了這花瓶去,擺在夜宴上也好成雙成對。只可惜了我這裡沒有姐姐最愛的菊花,就勉強以這紅梅代替吧。」
  
  沈眉莊一眼斜過去,眼波流轉:「就你嘴刁。」
  
  這個時節的花本就不多,那紅梅開得煞是好看,她禁不住細看了起來。
  
  「這紅梅開得真是好,若是放在夜宴上必定討喜。」
  
  「這是先前剪秋姑姑來通知我不必參加晚宴時一道帶來的,說是新年給碎玉軒也添點喜氣。」甄嬛叫來小允子,「小允子,你可知道這宮裡哪裡有紅梅?」
  
  小允子想了想便道:「倚梅園的梅花就是紅梅,開得也好,離咱們這兒挺近的。」
  
  「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這雪中的梅花必定十分好看。」
  
  沈眉莊點頭稱是:「我這便派人去倚梅園撿些好看的梅花。」
  
  不去合宮夜宴的,並不止甄嬛一人。
  
  午後傳來捷報,說年羹堯平定了羅布藏丹津之亂,盡獲其人畜部眾,原是大喜,對待華妃如何都不該太過嚴苛。但先前胤禛金口玉言要華妃閉門思過,這才幾日,華妃若不承認宮女之死也罷,如此一來,他若不做做樣子,豈非叫八旗子弟心寒?
  
  就在胤禛煩惱之際,華妃派來周寧海請示自己仍在病中,可否不出席夜宴,一時間解決了他的兩難。
  
  胤禛寬慰之餘,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心中憐意頓生。他囑咐下去諸多賞賜,少不了許多珍稀藥材,心下亦決定晚宴結束定要去趟翊坤宮。
  
  「娘娘,您待皇上真好,知道他為難,就主動說不去夜宴,您不讓周寧海告訴皇上,皇上還不明白您的心意,以為您真的只是病了。」頌芝替年世蘭抱不平。
  
  年世蘭刻意避開此事,只問:「聽說午後西北來了捷報,哥哥那邊有說何時回京嗎?」
  
  「還沒有。」頌芝搖搖頭,「年大將軍既然已經打了勝仗,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京,大將軍一回京準會第一時間進宮面聖,娘娘不必擔心,皇上準會叫了娘娘一同去見大將軍的。」
  
  她倒不是擔心皇上不讓她見哥哥,她怕的就是哥哥與皇上見面,一想起前世他們三人一同吃飯,哥哥還叫蘇培盛布菜,她就膽戰心驚,生怕哥哥一個不小心做出來的事便成了皇上日後斬草除根的借口。
  
  他說他是她的丈夫,他跟哥哥說他們是親人,但他首先卻是皇帝。
  
  夜色很快落下帷幕,合宮夜宴已經開始,絲竹管弦之聲透過層層宮牆往外傳遞。
  
  年世蘭望著那個方向,漆黑的夜幕中,唯有那一處燈火輝煌,看著似乎近在咫尺,其實卻隔了許許多多的宮牆,熱鬧原來離她如此遙遠。
  
  頌芝拿了披風替年世蘭披上:「娘娘,不如咱們去參加晚宴吧,奴婢去叫周寧海備轎。」
  
  「不必了。」她搖搖頭。
  
  「除了娘娘,也只是端妃和菀常在沒有去夜宴。」
  
  頌芝嘟囔了一句,年世蘭聽來卻格外清晰。
  
  過了最初的那段時光,再聽這些名字自然沒有那麼大的波瀾。
  
  她想了想,忽然道:「周寧海,備轎,咱們去碎玉軒。」
  
  周寧海心中驚訝,也不好表現出來,他倒有另一樁事要報告。
  
  「娘娘,端妃宮裡去請旨,說端妃舊疾發作,要請太醫去瞧瞧。」
  
  從前她恨透了端妃,以為是她那碗安胎藥斷送了自己的孩子,如今一切明瞭,她也自然不再恨端妃,一個年老色衰病怏怏的嬪妃,她還在意什麼?
  
  「那就請太醫去給她瞧瞧。」
  
  「奴才明白。」周寧海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其實是一百個不明白。
  
  「對了,端妃宮裡的用度,叫內務府也不必剋扣了。本宮也算是仁至義盡,至於她的病能不能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碎玉軒路遠,雪天路又難行,轎子走了許久還是未到。
  
  年世蘭未免有些不耐煩:「怎麼還沒到?」
  
  頌芝催促著:「都走快點,要是娘娘在外頭凍著了,你們誰都擔待不起。」
  
  年世蘭想了想便問:「去碎玉軒有沒有近路可走?」
  
  「娘娘問你們話呢。」
  
  轎夫過了片刻才道:「從倚梅園過去,倒是可以縮短些腳程。」
  
  頌芝在那邊喊著:「那還不快走,動作都麻利點。」
  
  前世她在宮中那麼久,都不曾踏足過倚梅園,唯一能跟倚梅園扯上點關係的,還是那個依附自己余氏,她早先便是倚梅園的宮女。
  
  「停下吧,我想進去瞧瞧。」
  
  頌芝扶著年世蘭下轎,周寧海又在前頭提著燈籠,身後還跟了一大群人,原本在雪夜清冷萬分的倚梅園因著他們忽而變得熱鬧起來。
  
  倚梅園往來的人不多,雪自然積的厚些,好在來的人多,前頭也有人開道,行走也順暢許多。眾人的腳步聲融入雪中,成了一份別樣的寧靜。
  
  「哎呀」一聲打破了園中寂靜。
  
  周寧海立刻喊道:「什麼人。」
  
  原來是園中宮女雪夜撿梅枝,不小心看到這許多人驚訝之下剪到了自己的手指,這才痛呼出聲。
  
  她一看這陣仗,就嚇壞了,直伏在地上道:「奴婢知錯了,奴婢不是故意的。」
  
  年世蘭聽著聲音很耳熟。
  
  「抬起頭來我看看。」
  
  余鶯兒顫抖著抬起頭,正是後來的「妙音娘子」。
  
  年世蘭想起曾經,那時候也真傻,用她來打壓沈眉莊,還聽了曹琴默的話叫她給甄嬛下毒。
  
  「周寧海,把她調去浣衣局,別讓她再出現在倚梅園。」她不害人,但讓這些狐狸精不出現在皇上面前總可以吧。
  
  「奴才知道該怎麼做。」
  
  只是少了一個余鶯兒,還有趙鶯兒,錢鶯兒會出現,惹她心煩,什麼時候皇宮裡沒有宮女只有太監就好了。
  
  「周寧海,把倚梅園年輕的宮女都調得遠遠的,換些年紀大的來。」
  
  年世蘭覺得心煩得很,眼見一群人圍在身邊就更是煩躁,索性揮退眾人:「都不許跟著,本宮要獨自走走。」
  
  頌芝生怕年世蘭獨自不安全,便用眼色示意轎夫每隔幾株梅花樹便放一盞燈籠以便華妃認路。
  
  白雪紅梅,暈染在昏黃的燈火下,隱隱綽綽,恍惚叫人誤以為是入了蓬萊仙境。
  
  年世蘭獨自走著,突然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本以為是頌芝跟了來,剛想呵斥,卻發覺那人是甄嬛。
  
  甄嬛正雙手合十,對著一株梅樹彷彿在禱告什麼。
  
  很快,她便聽到了甄嬛的聲音。
  
  「自到宮中,人人都求皇恩盛寵,我一願父母妹妹安康順遂,二願在宮中平安一世,了此殘生。宮中爭鬥不斷,要保全自身實屬不易……」
  
  年世蘭剛聽了兩句就冷哼出聲:「賤人就是矯情。」
  
  甄嬛聽到聲音,一轉身便看到了華妃。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你若是真這麼想,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送你出宮;若不是,就不必在此惺惺作態,惹人憐愛。」
  
  甄嬛心中一震,她確實不想入宮,卻不知華妃所言真實與否,面上還是恭敬道:「華妃娘娘說笑了,嬪妾既入了紫荊城,豈是說想走就走得了的,非但於理不合,便是真走了也會將家人陷入不忠不義之地。」
  
  「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廢話,我就問你一句,你想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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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華妃問得那樣直接,甄嬛猝不及防,她唯有穩住心神,暗暗告誡自己凡事須得謹慎。
  
  「娘娘好意,嬪妾心領了,待嬪妾回去考慮一番再給娘娘答覆。」
  
  既入宮中,她與甄氏一族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再不能只顧著自己的喜樂,還要顧及家中年邁的父母,和甄府上下所有人。
  
  能重獲自由,離開紫荊城雖好,卻也萬不能累及家人。她知年家勢大,但這江山總歸是皇帝的,除非有萬全之策,否則,她決不輕舉妄動。
  
  早就想到是這個結果,年世蘭也沒想甄嬛真能憑她幾句話就願意離開,她冷哼一聲:「就知道你不願離開皇宮,我也沒指望這個,不過,有些話我是說在前頭了,這宮裡只許有侍奉皇上的女人,不許有分皇上寵愛的女人,更不許有和本宮爭寵愛的女人。」
  
  甄嬛聽了,不由爭辯:「華妃娘娘此言未免太過囂張,這後宮是皇上的後宮,皇上喜歡誰,愛寵誰,只怕,只有皇上本人才能決定。」
  
  年世蘭一雙丹鳳眼斜過去:「本宮看你是狐媚勁兒又犯了。本宮如何想,便如何說出來,總好過那些賤人,一個個心裡都那麼想著,還要一味裝清高,只會背地裡害人。」
  
  「何況,本宮愛皇上,皇上也愛本宮,這亦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說到此處,年世蘭不由握緊了雙手。
  
  甄嬛不欲多說,只道:「那嬪妾便祝願娘娘和皇上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這極好的話,在年世蘭聽來如針刺一般。
  
  她為何要重活一世?
  
  為何要早早知道結局?
  
  再次見到他的剎那,她就知道,此生便又是萬劫不復了。
  
  她只是心有不甘,她不甘心,她想賭一把,賭上一切,以前世他最後的不忍作籌碼,來賭這一世的幸福,她願意去相信,他對她,是有情的。
  
  「嬪妾先行告辭,不打擾娘娘賞梅的雅興。」甄嬛覺得多說無益,心裡也怨華妃打擾她賞梅祈福的雅興,便匆匆離去。
  
  殊不知年世蘭也因她的幾句話而氣憤不已。
  
  「她甄嬛算個什麼東西,以為本宮不知道她在變著法兒詛咒本宮和皇上不能長久。現在還沒得寵就如此囂張,以後得了恩寵那還了得。」這會兒沒了人,年世蘭越想越不是滋味,無奈下人已被遣散,只得尋了眼前的梅花來出氣。
  
  年世蘭紅著眼睛,伸手搗落枝頭的梅花,不知不覺竟也洋洋灑灑弄了半身。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聽到熟悉的聲音,年世蘭驟然轉過身去,帶動週身的花瓣飛舞起來,白雪紛飛,與紅梅翻飛而舞,梅雪相觸間,她看到一張熟悉萬分的臉,一朵笑容在她臉上慢慢綻放。
  
  「皇上?」她叫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
  
  「是朕。」簡單而有力的兩個字勝過萬語千言。
  
  一時間,年世蘭笑得風情萬種。
  
  「皇上,大冷天的您怎麼不在宴席上,倒跑來倚梅園,仔細別凍著了。」
  
  胤禛走過去握她的手,不由皺起了眉頭:「怎麼手指這樣冰涼。」
  
  年世蘭心頭一暖。「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打緊的。」
  
  「胡說。」胤禛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她身上,才說道,「宴會無聊,朕想起倚梅園的梅花開得甚好,也正好出來醒醒酒,沒想到在這兒看到你。」
  
  年世蘭笑道:「那是臣妾與皇上的緣分。梅花凌霜而開,確實難得,不過皇上也要顧念龍體才是。」
  
  胤禛突然道:「許久不見,世蘭,你瘦了。」
  
  年世蘭頓時紅了眼眶,卻倔強得不肯在他面前落淚:「有皇上這句話,世蘭此生也算無憾了。」
  
  胤禛許久未見她,此時聽年世蘭這般說,也生出些歉疚來。他寵溺地拍拍她的身子:「好好的,說這些傷感的話做什麼,來,陪朕走走,散散步。」
  
  今天本是心血來潮,年世蘭也未曾想到會在此遇見胤禛,更不用說兩人在倚梅園中一同踏雪賞梅了。
  
  園中燈火昏黃,二人的影子投身在雪地上,被拉得冗長,又莫名交疊在一起,分外和諧。雪落無聲,梅落紛紛,也不忍遮掩二人的倒影。寒風拂過,卻帶來淡淡的梅香。
  
  「皇上,皇上——」皇后來了,身後跟著剪秋、蘇培盛,還有一群侍衛。皇后一眼瞧見皇帝身邊的年世蘭,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皇上,可讓臣妾找著您了。」
  
  胤禛看了一眼,略有不悅:「怎麼找到這裡來了?不是說不許人跟著嘛。」
  
  蘇培盛道:「皇上就是賜死,奴才也不放心皇上身邊沒人跟著,所以就悄悄地跟著皇后來了。」
  
  皇后便接著道:「臣妾是不放心皇上,這天寒地凍的,傷了龍體可怎麼是好。」
  
  皇后眼睛掃過年世蘭身上的披風,立即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風遞過去:「這麼冷的天,皇上怎麼可以把披風脫了呢,一切要以龍體為重。華妃妹妹也太不懂事了。」
  
  見皇后說到自己,華妃也福了福:「給皇后請安。」
  
  「華妃妹妹若是想見皇上,來參加合宮夜宴便是。」言下之意就是責備華妃故意不去參加合宮夜宴,還讓皇帝在雪夜來倚梅園。
  
  年世蘭心裡一向藏不住話:「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責怪臣妾故意引皇上來此?」
  
  「這話可是妹妹一人說的。」
  
  年世蘭一眼瞪過去:「是與不是皇后心裡最清楚,我跟皇上不過在此偶遇,娘娘若是氣不過直說便是。」
  
  皇后說得大度:「本宮又怎會清楚妹妹與皇上是否偶遇,若妹妹與皇上真這般有緣,大家同是侍奉皇上的人,本宮也只會祝福妹妹,斷然也沒有生氣的道理。」
  
  胤禛本不想參與她們之間的口舌之爭,但兩人說得他頭疼,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他忙道:「都少說兩句吧,朕聽得頭都疼了。」
  
  兩人只得稱是。皇上這話,顯然是偏著自己的,年世蘭暗自高興。
  
  「皇上,臣妾那兒叫人熬了天麻補腦湯,喝了正好治頭痛,還能益氣養肝,皇上喝了最好不過。」
  
  胤禛大笑:「好,就去你那兒。」
  
  皇后心有氣,卻如何也不能發作。待到人都走遠,剪秋才出言安慰:「娘娘,您沒必要跟華妃置氣,您也知道,皇上寵華妃,是有理由的。」
  
  夜間雪大,路間的腳印也淡得看不清了。
  
  「有些事情,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娘娘您說過的,寵貫六宮必定也是積怨於六宮,討厭她的人多了,日子自然就不會好過。」
  
  「豈止呀,明裡不敢做什麼,暗地裡少不了給她使些絆子,可就是暗地裡做的,誰也不知道是誰做的,我這做中宮的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不河蟹的分割線————————————
小劇場
一時間,年世蘭笑得風情萬種。
胤禛瞧見她扭動腰肢笑得模樣,頓時覺得渾身發熱,正好脫了衣服披在她身上:「怎麼手指這樣冰涼。」心裡卻想著,手冷好啊,正好趁機多摸一會兒。
年世蘭心頭一暖。「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打緊的。」
胤禛道:「許久不見,世蘭,你瘦了。」還是肉多的時候摸起來有手感啊。
(托腮)我在想,要不要寫點肉肉神馬的,貌似有點不太安全。


☆、香料

  冬去春來,時間一晃又過去了。
  
  年前的戰事雖然大獲全勝,羅卜藏丹津卻仍不甘心對大清俯首稱臣,安分了些時日後,又重整旗鼓。這一回,他採取了不同的策略,沒有發動大規模的攻擊,而是不斷派出小股勢力騷擾西北邊塞。
  
  游擊看似兵力不強,打壓起來卻令人頭疼。此類小兵小將自然用不著年大將軍親自出馬,可少不了在西北坐鎮,以防大軍來犯。
  
  這樣一來,年羹堯原本開春要回京的事便暫且擱置了。
  
  這件事最不開心的就是年世蘭。
  
  每每想起從前戰功赫赫位極人臣的哥哥,最後竟落得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結局,她就覺得心寒。
  
  驕橫跋扈、結黨營私、貪戀財富、意圖謀反……哥哥的罪狀被列了整整九十二條。要哥哥自裁的是他,讓哥哥成為叱吒風雲的年大將軍的人也是他。
  
  她有時真的很想問,既然如此放心不下哥哥的忠心,當初又何必委以重任?
  
  不是沒有讀過史書,她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可她一直覺得那不過是同說書一樣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到底是叫感情蒙蔽了眼睛,她眼裡的他便是無一不好,便以為一次寬容,兩次寬容便可一世寬容。
  
  說到底,終究是她前世太自以為是。
  
  年世蘭想了許久,從前她一門心思只有胤禛,斷然不會過問這些事情,如今上天既然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必然要竭盡全力挽救自己的哥哥。
  
  年世蘭生怕時間一久,胤禛就會抓到哥哥更多的錯處,可她又無法告訴哥哥將來會發生的種種,便想修書一封勸哥哥謹言慎行,以便保全自身。
  
  此信方一送出,轉眼便到了暗衛手裡。
  
  和明朝的錦衣衛相似,雍正也有自己的特務組織,只不過,此組織極為隱秘,直接受命於皇帝。
  
  暗衛來報的時候,養心殿這邊正在商議對策。
  
  胤禛手指敲在奏折上,眼睛卻看著跪在下面的甄遠道與瓜爾佳厄敏。
  
  「年羹堯為朕平定青海,戰功赫赫,你們二人要彈劾他?」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正是。」
  
  胤禛突然厲聲道:「且不說年羹堯的妹妹是朕的華妃,年羹堯為朕登基立下汗馬功勞,你們此番豈非要朕背上心狠手辣、誅殺功臣的惡名。」
  
  他二人也只是都察院的小小官員,年氏一門顯赫本不該得罪,可朝政之事,詭譎萬分,二人商議之後才下此決心,此刻萬不會就此退縮。
  
  「正因為華妃娘娘是年羹堯的妹妹,他卻不顧念這份姻親事事以皇上為先,此為不義;年羹堯仗著軍功顯赫,囂張跋扈,貪污受賄,此為不忠。如此不忠不義之人,皇上加以處罰,便是大義滅親。」
  
  胤禛沉默半響,神色柔和了下來:「單憑你二人的言辭不足以取信眾人,眼下,年羹堯始終是功大於過。」
  
  胤禛用這一句話對二人彈劾之事下了註腳,卻也表露了態度。
  
  甄遠道與瓜爾佳厄敏對望一眼,難掩欣喜。
  
  「臣等必當聯絡官員,搜羅充足的罪證,以便揭發年羹堯的種種劣跡。」
  
  兩人離開後,暗衛立即把信呈了上來。
  
  薄薄的信封內裝了厚厚的一沓紙,大抵是兄妹許久不見嘮些家常,胤禛把信挪到一旁,養心殿內一片寂靜。
  
  到了晚上,敬事房的人照例端了牌子進來。想起白天的事,胤禛便去了翊坤宮。
  
  但凡翻牌子,便會有專門的太監前去通知,年世蘭一早打扮好了等在門口。
  
  「皇上萬福金安。」
  
  胤禛笑著把她扶起來:「外頭風涼,不是說了叫你不要在門口等朕嗎?」
  
  年世蘭微微垂首笑著,攜了胤禛的手往屋裡走。
  
  觸手冰涼,想必是在這風中站久了。
  
  「朕聽皇后說,春日易多病,要提早預防,已經命太醫院的人往各宮分發蒜湯,你也要喝上一碗。」
  
  胤禛隨口一說,年世蘭卻心頭一暖。
  
  「皇上來之前,臣妾已經喝下了。」
  
  她微微垂下頭,發間的香味便在空氣中飄散開來,繚繞鼻前。
  
  胤禛笑道:「嗯,這香味不錯,適合你,可比朕送你的歡宜香好聞多了。」
  
  年世蘭一僵,握著胤禛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她望著胤禛,眼中酸澀難擋,只得低下頭來掩飾。
  
  胤禛那話說得很隨意,他怎麼也不可能想到,眼前的年世蘭已經重活一回,且知道了歡宜香的秘密。
  
  看年世蘭低著頭,他自然而然想到她是羞赧。
  
  胤禛呵呵笑道:「怎麼沒見你點歡宜香,朕記得你很是喜歡,若是用完了,只管吩咐內務府的人就是。」
  
  年世蘭心中一凜,默不作聲。
  
  之前娘娘病著,又因著宮女福子的事,皇上好久沒來瞧娘娘,但現在聽皇上連小小的香料上都如此關心,多半是心裡記掛著娘娘,頌芝暗暗高興,皇上對娘娘好,娘娘自然高興,娘娘高興了,他們做奴才的自然也會跟著沾光。
  
  說來娘娘好久沒叫人點歡宜香了,頌芝知道定是娘娘寶貝著皇上賞的東西,不捨得將它們用完,若是皇上知道了娘娘的心意,豈不要感動壞了。
  
  頌芝道:「咱們娘娘是寶貝著皇上賞的東西,捨不得將皇上的心意一下子用完。」
  
  胤禛看了年世蘭好一會兒,才拍著她的手道:「喜歡只管用完便是,朕回頭著人再給你送來,定不會叫人短了你宮裡的用度。」
  
  「臣妾多謝皇上。」她笑得眼眶都顫抖起來。
  
  這些本來就該發生的,不是嗎?
  
  旁人不知曉,可她年世蘭不是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嗎?
  
  不過是再經歷一遍從前的事罷了。
  
  年世蘭揚起笑容:「頌芝,去拿歡宜香來。」
  
  頌芝笑著跑去拿香,很快就拿了過來。
  
  小小一罐歡宜香拿在年世蘭手中卻有千斤重,她緩緩打開香爐蓋子,裡頭還殘留著從前點過的餘味,那味道,她刻骨銘心。
  
  她掏了一矢,又掏了一矢,香氣馥郁,嗅得她透不過氣來。
  
  果然是皇上在,歡宜香的香味最濃了。
  
  年世蘭笑了起來,笑得眼淚掉落下來,滴落香爐中,混雜了酸澀的味道,那香爐底下是厚厚的灰燼,像是有什麼東西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疼著疼著,就習慣了,痛著痛著,就麻木了,撕心裂肺都算不得什麼,只是她若不勇敢,誰替她堅強?
  
  一陣天旋地轉,耳邊一如既往的嘈雜。
  
  誰在聲聲喊著娘娘,誰在吼著快傳太醫,聲音只是離她越來越遠。
  
  是不是老天爺也覺得沒有再給她重生一次機會的必要了。
  
  胤禛只聽見頌芝驚呼一聲「娘娘」,眼見在點歡宜香的華妃身子軟了下去,他疾步過去,恰好扶住了她的身子。
  
  「還不傳太醫。」胤禛沉聲一吼。


☆、多難

  胤禛這一喊,立時驚動了門外的人,太醫不多會就到了翊坤宮。
  
  「微臣來遲,皇上恕罪。」
  
  眼下哪裡顧得上問罪,胤禛急道:「還不快過來看華妃。」
  
  頌芝在年世蘭手上搭了條帕子,太醫忙執起年世蘭的手把脈,凝神片刻,問道:「華妃娘娘晚上可吃了哪些食物?」
  
  「聽說晚上皇上要來,娘娘親自下了小廚房,做的菜都還熱著,只等皇上來了才端上來,娘娘哪裡會吃過什麼。」頌芝話中似有委屈。
  
  太醫兀自搖頭,神情疑惑。
  
  胤禛瞧著,一顆心七上八下起來。「你只管說,華妃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妃娘娘的脈象似誤食了相剋的食物,才導致暈厥,但方纔頌芝姑娘道娘娘並未進食。」太醫嗅到屋內的歡宜香,眼前一亮,「且容微臣查看一下娘娘的香爐。」
  
  胤禛點點頭,神情關切,不似有假。
  
  香爐內的歡宜香已經燒得七七八八,現下只留下一堆灰燼,但也不難判斷其中的主要成分。
  
  太醫仔細嗅了嗅,恍然大悟。「太醫院先前送來的蒜湯,娘娘可有服下?」
  
  頌芝忙道:「送來的時候娘娘就服下了。」
  
  太醫點頭,心中了然:「啟稟皇上,這蒜湯本是解毒殺蟲,溫脾暖胃,於人體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娘娘宮中所焚香料中卻有一味與其相剋,兩物相剋,才使得娘娘昏迷暈厥。」
  
  胤禛下意識問道:「與其相剋的是哪一味?」
  
  太醫愣了一下,斟酌道:「其實娘娘也無大礙,待微臣開一道方子,再好好調理一番,便可恢復,只是切忌在焚香之時再飲用此物。」
  
  見太醫言辭閃爍,胤禛立時猜到了。
  
  很多時候,他告訴自己,寵愛年世蘭是因為顧及年羹堯,所以待她遠甚過其他妃嬪,但有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想到她,去為她擔心。
  
  胤禛一直很矛盾。
  
  一如今天,他明明氣憤年羹堯的驕橫跋扈,卻又無法不心疼她暈倒。
  
  也許是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習慣了她的存在。
  
  因為華妃身子不好,胤禛也不方便在這裡留宿,待了一會兒便回了養心殿看折子。
  
  不知是誰整理的桌案,將那薄薄的信封壓在折子下,胤禛一拿就看見了。
  
  他看了一會兒,拿到眼前,打開,是娟秀的小楷。
  
  「兄長見信如悟……蓋世有輕裘翩翩,高車軒軒,意氣揚揚,驕其妻妾,而睨視其友朋者,吾不識其何以樂也……萬不可自恃己功,顯露不敬之意……書短意長,以上請托,懇盼慨允。」
  
  年世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照例是要去景仁宮給皇后請安的。
  
  她從前總愛遲到,就是不願意給皇后好臉色瞧,還冷嘲熱諷的,如今既然知道皇后並不是皇上最在意的人,她也不必像從前那麼上心。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賜座。」
  
  「謝皇后娘娘。」
  
  眾人都在各自的座位坐下。
  
  皇后照例開始詢問宮中的瑣事。
  
  「菀常在的身體好些了嗎?本宮看你今日氣色不錯。」
  
  甄嬛道:「多謝娘娘關心,嬪妾已經好多了,太醫說再吃幾副藥便可以大好了。」
  
  皇后笑道:「那就好,身子好了,才能好好侍奉皇上。」
  
  「宮中的例銀都發放了嗎?」
  
  如今這事是由沈眉莊和敬嬪接管,沈眉莊先道:「臣妾已經瞧過內務府的賬簿,只等著敬嬪娘娘核對無誤後發給各宮。」
  
  皇后笑著點頭:「賬目清楚點是好事,不過也別耽誤了各宮例銀的發放。」
  
  敬嬪道:「臣妾方才接手銀錢賬目,生怕錯漏,因而看得慢了些,臣妾一定好好研習,絕不再拖延。」
  
  宮中例銀髮放都是按照老祖宗定下的數目發放的,她當年可從來都是按時發放,絕無錯漏的。
  
  「好好研習,你要研習多久啊,若是給你時間好好研習要耽誤多少事,天資不足難當大任,拖拖拉拉的,反而讓奴才們笑話為尊上者愚笨無能。」年世蘭忍不住冷哼起來。
  
  皇后直接道:「華妃,你這性子也該好好改改,昨兒皇上才跟本宮說起想晉一晉你的分位,妹妹總該給後宮眾姐妹做個表率。」
  
  此話一出,不僅是在坐的眾人,連年世蘭自己也嚇了一跳。
  
  如果沒記錯,前世,她被封貴妃的時候,甄嬛已經懷孕,而哥哥也已經班師回朝,她雖記不清具體的時間,卻也知道足足提前的好久。
  
  皇后見年世蘭不作聲,以為她是聽進去了。便又對富察貴人道:「富察貴人,你害喜厲害嗎?」
  
  富察貴人一聽便樂了:「臣妾早起時便想吐,早午晚膳後更易噁心不安,實在是辛苦。」
  
  年世蘭見不得她那做作的模樣:「既然辛苦就少吃一些,若要讓御膳房早中午的給你流水似的送東西吃,自然是要吃了吐,吐了吃,噁心個沒完。」
  
  皇后這回倒出來幫腔了:「懷胎十月哪有不辛苦的,你如今身子金貴,哪怕天天鮑參翅肚,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難得宮中有添丁之喜,這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思都放在你肚子上了。」
  
  皇后這麼一說,富察貴人愈發得意起來:「謝皇后娘娘關懷,臣妾銘記於心。不怪華妃娘娘嫌嬪妾吃得多,這有身孕的辛苦,娘娘是不能體會的。」
  
  年世蘭冷哼:「別說本宮也懷過龍胎,即便沒有,見也見多了。懷個孩子像得了元寶似的到處顯擺,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
  
  富察貴人還想再說,皇后卻在此時出聲制止。
  
  「好了,都少說一句吧。富察貴人,你這一胎若是個阿哥便好了,皇上膝下皇嗣不多,你若能一舉得男,他日為嬪為妃都指日可待。為了阿哥,也為了你自己的身體,你一定要珍重身子。」
  
  富察貴人高興得直喊:「是。」
  
  年世蘭看不慣她這副樣子,也懶得跟她再費口舌。「皇后娘娘,臣妾宮中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皇后索性道:「大家都跪安吧。」
  
  年世蘭一出門便見富察貴人趕著出來,故意跑到她跟前,卻挽著齊妃的手道:「這是內務府新制的脂粉,皇上特意吩咐的,讓他們精心製作供我使用。」
  
  富察貴人身旁的宮女忙接著道:「是啊,皇上說,我家小主有孕在身,所用香料應當格外小心,避用麝香,多用凝神靜氣的香料,所以這些香粉事先都經太醫看過,絕不會傷了小主的胎氣。」說罷,從袖管裡取出一盒香粉第給富察貴人,直接就在景仁宮門口補起妝來。
  
  齊妃也羨慕道:「富察妹妹真是有福氣,皇上對你這麼上心。」
  
  年世蘭「哼」了一聲,想到自己,脫口道:「香粉裡有沒有麝香太醫說了不算,皇上說了才算,那要真有麝香,太醫也要敢告訴你才好。頌芝,咱們走。」
  
  富察貴人一聽,追出幾步,就要破口大罵:「華妃娘娘的意思是皇上還要謀害自己的龍嗣不成?怕就怕有人嫉恨我懷著龍胎,暗下黑手。」
  
  齊妃見了,忙拉住富察貴人:「富察妹妹別氣壞了身子,反而對龍胎不利。」
  
  富察貴人聽了覺得在理,可華妃勢大,她初進宮時就聽了不少華妃害人的傳聞,前陣子還有個和皇上多說了兩句話的宮女被害了,心中隱隱有些害怕。
  
  她拉起齊妃的手:「齊妃姐姐,我這心裡慌得很,不如姐姐陪我去和皇后說一聲,有了皇后的庇佑,我總覺得心裡安生些。」
  
  二人又朝裡走去,卻見皇后身邊的剪秋往回走,行色匆匆。
  
  富察貴人笑道:「剪秋姑姑,怎麼走的這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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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風

  剪秋驚了一下,見是齊妃和富察貴人,立即從容不迫地向二人福了福身子:「齊妃娘娘和富察貴人找皇后娘娘?方才眾位娘娘離開後,皇后娘娘已經歇下了,待奴婢先去通傳一聲。」
  
  「有勞剪秋姑姑。」兩人欣然應允。
  
  剪秋引二人在廳堂坐下,又命人上茶,這才走去內殿。
  
  皇后卻是在習字,見剪秋進來,她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停頓,她寫的是個「忍」字,寥寥幾筆,卻寫得極其緩慢。
  
  「娘娘,華妃說富察貴人的香粉裡有麝香。」剪秋說得極慢。
  
  宜修的手頓了頓,正好寫完上半個字。
  
  「她真這麼說?」
  
  「奴婢親耳聽到,華妃還說,有沒有麝香太醫說了不算,皇上說了才算。」
  
  宜修也只是笑:「是要皇上說了才算。」她一口氣寫完剩下的半個「心」字,一筆練成,乍看去,兩點全位於心口處,顯得擁擠了些。
  
  「同樣的字寫多了,就愈發寫不像了。」宜修拿起最上方的宣紙,揉成一團,「剪秋,咱們出去吧。」
  
  一進廳堂,宜修就看到齊妃和富察貴人正在閒聊。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宜修搖手示意不必多禮。
  
  「富察貴人你身子金貴,還是少走動的好。齊妃,你好歹是三阿哥的生母,自己生養過孩子自然知道這其中的辛苦,就別帶著富察貴人到處走,要是傷了龍嗣,你可擔待不起。」後半句是對著齊妃說的。
  
  齊妃聽她言語間有責怪之意,忙急道:「是華妃太囂張,臣妾也是……」
  
  「好了,華妃有時候說話是欠考慮,可你和華妃同在妃位,她年輕不懂事,你也要跟著一起起哄嗎?」
  
  齊妃委屈道:「臣妾知錯了。」
  
  富察貴人見狀忙道:「齊妃娘娘也是為了龍嗣。嬪妾雖然懷著龍嗣,可就如娘娘所說,這後宮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臣妾的肚子,方才與華妃發生爭執,嬪妾確實有錯,但華妃言語間隱有想出掉嬪妾腹中孩子之意,嬪妾實在惶恐。」
  
  「華妃她不敢。」宜修語調一變,頗為嚴厲。
  
  這些話她既然說了,也不怕多說幾句。
  
  「嬪妾也願意相信華妃娘娘不敢這麼做,可嬪妾聽聞華妃娘娘曾給端妃娘娘灌下一碗紅花,導致端妃娘娘終身不孕,端妃娘娘身在妃位華妃娘娘尚且不畏懼,何況是臣妾這小小的貴人,臣妾只怕到時是沒了孩子也去處喊冤。」
  
  空氣中的溫度驟然降了下來,宜修目光銳利,直盯富察貴人。
  
  富察貴人原先一直與宜修直視,也慢慢低下頭,抓著帕子緊張起來。
  
  宜修看了一會兒才道:「你只要記住,你懷著的是龍嗣,如果有誰敢對龍嗣不利,別說皇上和太后不會放過她,本宮也決不輕饒了她。」
  
  皇后都如此發話,齊妃和富察貴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宜修見氣氛凝重,也舒緩了語氣:「好了,你就安心養胎,本宮叫剪秋送你回去。你宮裡還住著安答應吧,剪秋,你去傳本宮的話,叫安答應幫著照顧富察貴人,齊妃你也有空多去陪陪富察貴人,這多些人照顧,你養胎也好安心。」
  
  富察貴人聞言大喜:「多謝娘娘,那就有勞剪秋姑姑了。」
  
  富察貴人和安陵容同住延禧宮,沒有封妃的嬪妃都沒有單獨的寢宮,通常都是幾個嬪妃共同居住,再由同住的幾人中位份最高的擔任一宮之主。
  
  兩人住的很近,關係只是很普通,有時候甚至連普通也算不上,安陵容出身低微,富察貴人一直看不起她,平時少不了冷嘲熱諷,而這些,安陵容習以為常,走了的夏常在是如此,留著的富察貴人還是如此。
  
  對於安陵容而言,和誰住都是一樣的。
  
  妃嬪們的冷嘲熱諷,皇帝的不注意,她的一生,也許注定就是碌碌無為,老死宮中的結局。
  
  平日裡除了還能和沈眉莊和甄嬛聊幾句,剩下的時間只是無盡的枯等。
  
  既然皇后要她幫忙照看富察貴人,她至少得去富察貴人屋裡問候一聲,至於富察貴人需不需要自己的照看,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給富察姐姐請安,給齊妃姐姐請安。」
  
  看到安陵容到來,富察貴人掩飾不住眼裡的厭惡,在這延禧宮裡本來就是她說了算,也不需要做樣子,不必擔心會落人口舌。
  
  「安答應這聲姐姐我可擔不起,要是把我肚子裡的孩子嚇到了可怎麼是好。」說話間,富察貴人仍不忘隨時掏出皇上賞她的香粉補妝,生怕旁人不知道那是皇上賞她的。
  
  不過,那聲齊妃姐姐可把齊妃叫樂了。
  
  「安答應可真會說話,本宮的三阿哥也和你差不多的年紀。」
  
  安陵容垂著頭,額發遮住了她的眼睛:「姐姐這粉好香。」
  
  富察貴人揚起頭:「那是,皇上賞的能不香嗎,這香粉啊,也只有有福之人才能用,身份低賤的人這輩子連想都不用想。」
  
  安陵容道:「陵容自知身份微賤,這輩子恐怕都沒有用那麼好的香粉的命,不知富察姐姐可否借妹妹一看,如此,妹妹此生也無憾了。」
  
  富察貴人嗤之以鼻,把手裡的香粉合上蓋子直接丟過去:「那我就大發慈悲賞你看一看,省得你一身晦氣連累我肚子裡的孩子。窮鄉僻壤來的,到底沒見過世面。」最後一句,富察貴人已經轉過身去對齊妃說了。
  
  齊妃羨慕道:「妹妹也別怪安答應,她是沒你這麼好的福氣,能用上這麼好的東西,我看了也是羨慕的很呢。」
  
  安陵容看後小心翼翼交還富察貴人:「多謝姐姐,陵容以前聽母親說懷著孩子多走動會更容易順產,姐姐也要多出去走動走動,那陵容先告辭了,就不打擾兩位姐姐聊天。」
  
  「快走吧。」
  
  倒是齊妃又想起自己懷三阿哥的時候:「這安答應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我當年懷三阿哥的時候腳腫的鞋都穿不上,還是要人扶著出去走,最後生三阿哥一點兒也不費力。」
  
  「那齊妃姐姐就陪我去御花園走走吧,剛才吃了東西就當是消食。」
  
  兩人只待了隨身丫鬟和幾個太監,不多會兒就到了御花園,走著走著,迎面見到浩浩蕩蕩一行人,正是華妃。
  
  富察貴人暗道了一聲晦氣。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聽說御花園的芍葯花開得極好,年世蘭最喜歡這些嫣紅和大紅色的花,就帶著人出來賞花,卻讓她看見富察貴人和齊妃,平白壞了她賞花的興致。
  
  「富察貴人真是好興致,大著肚子還來賞花,這要是不小心摔著碰著了,花沒賞成把孩子賞沒了,還不知道要怨誰呢。」
  
  富察貴人又想發作,齊妃倒在一旁扯扯她的袖子,提醒她此時得罪了華妃,一直讓她保持著請安的姿勢對孩子才是最不好的。
  
  頌芝拿帕子摀住嘴:「富察貴人這身上真是香,最能招蜂引蝶,也不知道是來賞花,還是叫大家來賞貴人呢。」
  
  富察貴人瞪一眼頌芝,索性拿出袖中的香粉往頸子和臉上抹去:「這沒皇上親自賞賜的香粉抹的人,當然只能在一邊眼紅了。」
  
  年世蘭只在一旁諷笑,她朝頌芝使了個眼色,頌芝走過去,一不小心就撞掉了富察貴人手上的香粉。
  
  「哎喲,貴人這是大著肚子連力氣都使不上了,連盒小小的香粉盒子都拿不住。」
  
  「明明是你故意撞的。」富察貴人顧不上華妃沒發話就站了起來。
  
  「本宮叫你起來了嗎?」年世蘭道,「仗著懷了龍嗣就可以這般沒規矩嗎?齊妃與本宮同為妃位,齊妃都沒起來,哪裡輪得到你這小小貴人在這裡放肆。本宮姑且念你懷著龍嗣,就罰你回去閉門思過,真是煞風景,頌芝,咱們走。」
  
  頌芝拾起掉在地上的香粉盒子:「富察貴人,好生收好了,可別再拿不住了。」


☆、胎氣

  「富察妹妹,別走得那麼急,當心動了胎氣。」
  
  「小主,你慢點走。」
  
  貼身的侍婢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前頭停下來的富察貴人。
  
  富察貴人一連在侍婢手臂掐了好幾下:「走路都不知道長眼睛看著,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就知道幫著外人一起陷害我肚子裡的龍胎。」
  
  「小主,奴婢冤枉,奴婢不是有心的。」侍婢嚇得臉色發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富察貴人顯然是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抬起她那花盆底的鞋子就朝侍婢身上踢去。
  
  還是齊妃幫忙拉著:「富察妹妹何必如此動怒,仔細氣壞了身子,跟一個奴才置氣多不值得。」
  
  富察貴人一甩手:「你瞧華妃那輕狂的樣子,我看了就來氣。自己懷不上孩子,憑白就想著如何害我肚子裡的龍胎。」
  
  「華妃就那個樣兒。」齊妃四下瞧著華妃已經走遠,繼續道:「她的嘴可毒了,本宮從進王府到現在就沒少被她嘲諷,妹妹要是真生氣,不就正中了華妃下懷。」
  
  「回宮,真是晦氣死了。」
  
  「呸呸,妹妹現在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說這話,瞧妹妹急得妝都有些花了。」
  
  「哪裡?」方纔還在氣頭上的富察貴人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從袖中掏出一面鏡子照起來。
  
  侍婢一看,忙替她打開香粉盒子。
  
  看到香粉,富察貴人終於露出笑臉,到底是皇上賞給她的東西,除她之外,可再無人享用,這才舒心地又補起妝來,頸子、臉頰、額頭……一處不落。
  
  此時,胤禛正在景仁宮與皇后共用晚膳。
  
  剪秋在一邊布菜,兩人邊吃邊聊。
  
  「皇上這幾日忙於政務,這道人參雞湯最能大補元氣、生津安神,皇上多喝點。」說著,宜修遞上剪秋盛好的湯。
  
  胤禛嘗了一口:「嗯,不錯,皇后的手藝真是愈發精進了。其實,你已經貴為皇后,這些小事就不必親力親為,就交給下人去做吧。」
  
  宜修笑了:「臣妾雖然是皇后,但也是皇上的妻子。」
  
  胤禛聽罷不置可否,轉而道:「皇后,朕想晉一晉華妃的位份,上回也和你提過。」
  
  宜修擱下手中的筷子,道:「好啊,華妃妹妹進宮這麼久,也是該晉一晉位份了,只是華妃已經是妃位,妃位之上就只有貴妃和皇貴妃,皇上是打算晉華妃什麼位份?」
  
  「如今西北戰事有變,年羹堯在外替朕征戰。」胤禛頓了頓,「朕想,就晉為貴妃吧。」
  
  「那就貴妃吧,這樣,宮裡除了華妃是貴妃,妃位的就只剩下齊妃和端妃,嬪位的就只有敬嬪,皇上素來注重滿漢一家,是不是也該晉幾位咱們滿人的妃嬪?」
  
  胤禛點點頭:「還是皇后想的周到,皇后看宮裡有哪幾位嬪妃是滿軍旗的,又適合晉陞的?」
  
  宜修想了一會兒才道:「這齊妃,端妃還有敬嬪都是漢軍旗的,富察貴人倒是滿軍旗的,還懷著龍嗣,只是沒有直接從貴人封妃的先例,臣妾想,是否等富察貴人平安產下龍嗣之後再封嬪位。」
  
  胤禛沉默半響,才道:「那此事就先緩一緩吧。」
  
  宜修笑道:「其實什麼位份不要緊,關鍵是皇上的心意,皇上心中記掛華妃妹妹,妹妹在什麼位份都是高興的,一定不會計較這些小事。」
  
  兩人說話間,卻見江福海進來了。
  
  「怎麼了?」
  
  「啟稟皇上、娘娘,延禧宮差人來報,富察貴人動了胎氣,胎相不穩,請皇上過去瞧瞧。」
  
  宜修忙道:「好好的,怎麼會動了胎氣。」
  
  「奴才不知,聽說是跟華妃娘娘起了爭執,給氣的。」
  
  宜修歎氣:「這華妃也真是的,富察貴人懷著身孕,也不知道讓著點,臣妾和皇上一起過去看看吧。」
  
  胤禛站起身來:「只是動了胎氣,朕去看看就成了。」
  
  宜修也不堅持。
  
  「臣妾恭送皇上。」
  
  直到人走遠了,剪秋才扶起她。「娘娘,為何不稱方才告訴皇上華妃知道歡宜香裡有麝香的事?」
  
  宜修盯著胤禛遠去的方向,那裡早已看不見人影。
  
  「皇上重情,若是讓他知道此事,必然不會再叫華妃用歡宜香了。何況華妃知道歡宜香裡有麝香,皇上再叫她用,你說她心裡會怎麼想?」
  
  剪秋道:「華妃心高氣傲,必定恨極了皇上。若她去皇上跟前大吵大鬧一番,反而會令皇上心生厭惡。」
  
  「與其告訴皇上,還不如將此事告訴太后。」
  
  剪秋問道:「娘娘可要去給太后請安?」
  
  宜修隨即笑道:「好啊,本宮也是許久沒給太后請安了。」
  
  年世蘭那頭,自打御花園回去就開始在屋裡丟東西,辟里啪啦碎了一地,一屋子宮女太監全躲在了門外,就連頌芝,也是站在門口不敢規勸。
  
  「辟啪——」又是一聲,上好的青花瓷花瓶就這麼變成的碎瓷片,連帶剛走到門口的江太醫都嚇了一跳。
  
  娘娘不開心,頌芝也沒好氣:「娘娘正在氣頭上呢。」
  
  「微臣是來給娘娘把平安脈的。」
  
  頌芝正不知如何去通報年世蘭,卻聽年世蘭的聲音從屋裡傳來:「是江太醫嗎?進來吧。」
  
  年世蘭這才在榻上坐下,頌芝趕緊招呼人收拾狼藉的地面,江太醫則提著盒子進到屋裡。
  
  江太醫是兩兄弟中的江誠,也就是大哥,他一直為華妃請脈,但還是有些戰戰兢兢。
  
  「娘娘鳳體無恙,一切安好。」
  
  一成不變的話,卻不是年世蘭想要的答案。要說前世不會懷孕是因為長期受麝香影響,那麼如今她已經小心翼翼避免再用歡宜香,總該能懷上孩子了吧。
  
  她忙不迭問道:「既然安好,那何時才有胎氣?」
  
  她一問這話,太醫就支支吾吾,默不作聲的樣子和前世一般無二。
  
  年世蘭極其不甘心。「富察貴人都已經有孕了,本宮當初小產也是四年前的事情,就算有些傷身,調理了這麼久,也該沒早已復原了。」她就差沒脫口而出,她都已經不再每日用歡宜香了。
  
  「娘娘身體康健,要等佳音也是指日可待,期間娘娘還要好好保養身子才好。」
  
  這些套話,她都可以倒背如流。
  
  拿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她又洩氣地擲於桌上。
  
  「太醫院一切還順利嗎?」
  
  江誠鬆了口氣:「托娘娘洪福,一切無恙。」
  
  「本宮沒有虧待過你,你對本宮也不要有半點欺瞞。」年世蘭意有所指,「你雖然拿的是皇上的俸祿,但本宮若想處置你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你若知道什麼,有半點欺瞞,便是看不起我年世蘭,要和我過不去。」
  
  「微臣對娘娘忠心耿耿,不敢忘恩,微臣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江誠慌忙跪下。
  
  華妃娘娘難道知道了歡宜香的事?
  
  十有□是這樣,若不知道,她也說不出那樣的話來。可皇上再三叮囑太醫院的人不得透露此事,他若說了,自然人頭不保。但華妃也不是好惹的主,他若不說,也沒辦法保全自己。
  
  江誠猶豫再三,終於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華妃娘娘……」
  
  兩個不同的聲音異口同聲響起,一個來自江誠,另一個卻來自門口。
  
  蘇培盛不知何時已經進入屋內。
  
  「華妃娘娘,皇上請您去趟延禧宮。」
作者有話要說:腫麼一下子趕腳看的人少了好多o(╯□╰)o你們都離我而去了麼,嗷!!嗷!!


☆、收穫

  「延禧宮?」年世蘭挑眉,「皇上可有說是什麼事兒?」
  
  蘇培盛搖頭:「皇上沒告訴奴才,娘娘只管去便是。」
  
  心底隱約覺察到了什麼,年世蘭不敢確定,而蘇培盛的臉上愣是怎麼也瞧不出端倪,她看了一眼還立在一旁的太醫江誠:「蘇公公先行一步,本宮即刻便過去。」
  
  「娘娘可別讓皇上等久了。」蘇培盛知曉華妃的脾氣,留下這一句,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年世蘭瞥一眼江誠:「說吧。」
  
  橫豎都是死,江誠一咬牙,道:「娘娘想必已經知道歡宜香中含有大量的麝香了。」
  
  頌芝一聽怒道:「胡說!這歡宜香是皇上專門叫內務府配給娘娘一人使用,麝香對身子不好,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在裡頭。」
  
  年世蘭卻點點頭。
  
  頌芝驚得說不出話,可她更害怕娘娘生氣,忙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奴婢知錯了。」
  「行了,行了,起來吧。」年世蘭沒好氣,這也實在不能怪頌芝,若不是她重生一回,她也是到死前才知道。
  
  方纔江誠替年世蘭請脈,從脈象上看,近期並沒有使用大量麝香的症狀,顯然,華妃知道這件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見到年世蘭臉上並沒有顯露出驚訝,江誠驚訝之餘仍不忘小心斟酌字句:「娘娘前期使用的麝香對娘娘的身體造成了一定影響,好在娘娘發現及時,並沒有完全損傷身體。」
  
  年世蘭突然站起來,雙手緊緊抓著衣角,呼吸有些急促:「這麼說,本宮還能有孕?」
  
  「那是自然,待微臣給娘娘開幾副藥方調理身子,便可大好。娘娘平日裡可多服些紅糖生薑水暖子宮,但葵水期間不宜服用。」
  
  「頌芝。」
  
  頌芝知道,娘娘是要看賞,她拿了一盒子銀子遞給江太醫。「娘娘賞你的,伺候好了娘娘,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江誠也不推拒,收入懷裡拜謝了華妃。
  
  匆匆出了翊坤宮,江誠才敢抹一把額上的汗珠。明明臨近夏季,外頭的風吹在身上卻是涼颼颼的。
  
  翊坤宮在西六宮,延禧宮則屬東六宮,東西之間本就隔了不少距離,頌芝命人備了輦轎,一行人往延禧宮行去。
  
  途經御花園,遠遠的聽見傳來一陣簫聲,細聽之下,似乎還有笛聲在一旁合奏。
  
  「這宮裡還有吹《笑傲江湖》的人。」
  
  年世蘭說的《笑傲江湖》原本是古琴曲,由《廣陵散》改編而來,較之原曲,不僅少了那份怨恨與憤慨,反而更多了些瀟灑與豪情。
  
  頌芝道:「能吹這曲子的,八成是王爺或者阿哥,不過奴婢聽說果郡王吹得一把好笛,那笛子還是先帝爺賜給舒太妃的長相守,可不是尋常笛子能媲美的。」
  
  「果郡王吹得好是不錯,本宮可不記得三阿哥在音律上有什麼過人之處。」年世蘭嘲諷間,猛然想起了什麼,嘴角裂開一絲笑紋:「尋著聲音過去,咱們也好瞧瞧是什麼人想跟果郡王笑傲江湖。」
  
  頌芝在一旁催促:「動作都快點。」
  
  聲音是由御花園傳來的,循聲而去,不一會兒簫笛合奏之聲就越發清晰。
  
  御花園樹木蔥蘢,亭台水榭間又環繞錯落著假山,因而吹奏之人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一曲終了,有人拍著手讚道:「王爺和小主合奏得太秒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天籟之音。」
  
  小主?那不就是私通嗎。
  
  年世蘭冷笑著鼓掌:「果郡王真是好興致,與宮中妃嬪在御花園中簫笛合奏,不知道皇上聽了此事會作何感想。」
  
  說話間,攆轎已經繞過假山,正好與那些人對上。
  
  他們顯然沒有料到有人此刻會有人出現,已經慌了神。還是果郡王先拱手行禮:「華妃娘娘。」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甄嬛與流珠隨即反應過來。
  
  年世蘭剛見到甄嬛時大吃一驚。她會起疑心是想起前世溫儀公主生辰時沈眉莊與果郡王同為甄嬛的「驚鴻舞」伴奏,但眼下看來,似乎是她想錯了方向。
  
  甄嬛既不愛皇上,偏還要霸著皇上的寵愛,那她就更該死。
  
  年世蘭坐在攆轎上,俯瞰甄嬛:「周寧海,還不將人拿下。」
  
  周寧海帶著幾個太監便走上去,果郡王二話不說擋在甄嬛身前:「娘娘這是做什麼,本王不過與菀常在合奏一曲,娘娘若要誤會,那就是對皇兄的不敬。」
  
  年世蘭斜眼看去:「菀常在不懂規矩,本宮協理六宮,帶回去訓斥一下,難不成果郡王還要干涉?」
  
  「本王自然不會干涉後宮之事,只是若是因一些誤會而害菀常在受罰,本王心裡也過意不去。」
  
  「果郡王倒是心善。」年世蘭冷哼,「本宮勸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保全自己,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見了,本宮也不好徇私啊。」
  
  頌芝在一旁道:「娘娘,奴婢聽人說,古時候楚國的鄂君子坐在一條遊船上,聽見一位掌管船楫的越國女子在擁槳歌唱。歌聲委婉動聽,鄂君子很受感動,但就是聽不懂她在唱些什麼。不過,皇宮裡人才輩出,懂的人一定很多,王爺你說是吧。」
  
  果郡王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甄嬛卻突然道:「嬪妾自知不討娘娘喜歡,今日之事也不再辯解,嬪妾只想問娘娘一句話,當日娘娘在倚梅園說的話可還算數?」
  
  年世蘭挑眉:「怎麼,如今知道自身難保,便想到要本宮幫忙,怎麼不見你當日有此決心。」
  
  「嬪妾當日告訴娘娘的便是需要考慮,也許是時間太過久遠,娘娘不願意再兌現當日的話。」
  
  甄嬛是該死,可她要的,是甄嬛從皇上的心裡永遠消失。
  
  如今甄嬛還未受恩寵,不正是大好的機會?
  
  權衡之下,年世蘭才道:「本宮暫且信你一回,若你敢耍半點花招,本宮決不輕饒。」
  
  甄嬛只是低下頭,眉眼都被額前的髮絲遮住了:「那嬪妾先謝過娘娘。」
  
  「咱們走。」皇帝要召見,她也不敢停留太久。
  
  「華妃娘娘可是要去延禧宮?」
  
  頌芝回頭道:「咱們娘娘要去哪裡,也是你這小小常在配過問的?」
  
  甄嬛兀自道:「娘娘可還記得從前住嬪妾宮裡的芳貴人,宮裡人都說,芳貴人小產是娘娘害的,就連芳貴人自己都這麼以為。可是,不久前,竟然讓嬪妾在碎玉軒的海棠樹下發現了一件東西。」
  
  聽到芳貴人她就一肚子火氣,那個瘋女人自從小產後便天天喊著自己害了她的孩子,她若敢做,就不會不敢承認。
  
  碎玉軒海棠樹下發現的東西,莫非和芳貴人小產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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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鍋

  年世蘭坐在輦轎上,離地少說也有一人高,心卻禁不住越沉越低。
  
  手裡握著的東西,隔了帕子,還是叫她覺得發燙。
  
  於香料,她本是絲毫不懂的,可前世就是載在這麝香上頭,如今重生一回,她才想到要好好認一認這東西,總不至於次次都在同一樣東西上栽跟頭。
  
  從頌芝手裡接過來後,年世蘭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那是麝香裡頭,藥性較烈的當門子。
  
  把這樣的東西埋在屋前的樹下,日日熏著,即便沒有傷了根本,也會胎氣不穩,不出幾月,便會小產。
  
  芳貴人那賤人咬定這件事跟她脫不了干係,怨不得自己最後把她弄進了冷宮。
  
  那些賤人不就見不得皇上寵她待她好嘛,恨不得把她從這個位置上拖下去,也讓她們自己上去過過癮。這些個冷嘲熱諷,唇槍舌劍她見識得多了,歸根到底還不就是爭風吃醋。從前她便這麼想。
  
  她從來不會去深究這些問題,她的字典裡,是沒有能與她分寵愛的人。
  
  從前在府裡,皇上就不待見敬嬪和端妃,皇后就更不用說了,人老珠黃,憑什麼跟自己爭。
  
  如今想來,她的不深究,無意間竟替那些幕後黑手背了不少黑鍋。
  
  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囂張慣了,連重活一世都改不了多少,若說不是她做的,還真沒幾個人會相信,何況,她心裡其實也樂得那些個有孕的女人都生不下來。
  
  年世蘭到了延禧宮門口,正巧與匆忙趕來的太后打了個照面。
  
  連太后也來了,莫非是龍胎出了什麼問題?
  
  她匆匆下了輦轎:「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歎了口氣,也不正眼看她,只是點點頭,由竹息攙著直往裡頭去。
  
  年世蘭更肯定了心裡的想法,同時,還冒出了個奇怪的念頭——她是來被問罪的。
  
  她還沒進屋,富察貴人的聲音就清晰可聞。
  
  頌芝聽了,嘀咕道:「娘娘,這富察貴人的聲音好生洪亮呢。」
  
  「皇上,疼,嬪妾的肚子好疼,嬪妾的孩子是不是要沒了,皇上。」
  
  「胡說,朕在這兒,朕的皇子怎麼會有事。」
  
  「就算今天皇子沒事,說不定明天就有事了。」富察貴人嚶嚶哭了起來,「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
  
  「你們說,香粉裡為什麼會有麝香?」
  
  回答的顯然是位太醫:「這些香粉都是皇上親自下令內務府的人配置,太醫院也是經過仔細檢查,微臣以性命擔保,送來富察貴人這兒的香粉是絕對沒有問題的,至於這中間有誰在裡頭放了什麼進去,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你說?」這次大概是問延禧宮裡的人。
  
  「香粉平時只有小主和幾個侍候小主梳妝的宮女能拿,可是奴婢們對小主忠心耿耿,決不會害了小主,更沒有那個膽子去害小主腹中的孩子啊。」
  
  「平時都有誰出入延禧宮?」
  
  還是先前回話那個宮女:「除了宮裡的宮女太監,也有幾位小主來看過娘娘。」
  
  這時,年世蘭聽到齊妃慌張的聲音。
  
  「皇上,臣妾平日裡雖然和富察妹妹走動得多,但決不會去害富察妹妹啊。」
  
  「朕何時說過是你做的?」
  
  「唉,皇上,這……」齊妃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突然「哎呀」一聲,「臣妾想起來了,今天早些時候,臣妾陪富察妹妹去御花園散步,正巧遇到華妃,她不但出言不遜,叫妹妹長跪不起,還授意頌芝打翻富察妹妹的香粉。」
  
  「是華妃,一定是華妃,她早就看嬪妾肚子裡的孩子不順眼了,皇上。」富察貴人又開始啼哭,「華妃娘娘還威脅過臣妾,這事皇后娘娘也知道的,皇后娘娘,您要替臣妾作證啊。」
  
  皇后也在?這可真是熱鬧極了。
  
  「好在沒有小產,香粉裡的麝香也及時給發現了,富察貴人,你就安心養胎,此事皇上定會還妹妹一個公道的。」
  
  「這件事朕來的時候聽說了,蘇培盛已經去叫過華妃了。」
  
  「華妃一定是害怕了,不敢來了,皇上,嬪妾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華妃娘娘想怎麼害嬪妾,嬪妾無話可說,可這孩子不是嬪妾一個人的。」
  
  「華妃怎麼還沒來?」胤禛也不由地問道。
  
  「華妃已經來了。」
  
  胤禛冷不防接話的是太后,忙起身請安。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怎麼來了?」
  
  「好歹也是哀家的孫兒,哀家不放心,便過來看看。」
  
  「兒子不孝,讓皇額娘操心了。」胤禛才抬起頭,就見到緊隨太后而來的年世蘭,他微微蹙眉,忽然間有什麼自他腦海中劃過,又露出一絲夾雜著歉疚的不安,這細微的表情一閃而過,卻沒有逃過年世蘭的眼睛。
  
  那絲歉疚,是因為自己嗎?
  
  「臣妾給太后請安,給皇上請安。」年世蘭獨獨沒對皇后請安,宜修心裡有氣,也顧及太后在不好發作。
  
  胤禛原本有一堆問題想問,卻因乍然想起的這件事,一句也問不出口。
  
  他曉得她的性格,這件事情漏洞百出,仔細理一理,就知道不是她做的,那他讓蘇培盛去把她叫來又是為了什麼?
  
  他忽然有點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他想一探究竟,心底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牴觸著他揭曉那個謎底。
  
  胤禛避開年世蘭直視過來的目光。
  
  太后徑直去看富察貴人的情況,齊妃也是圍在床邊。
  
  一瞬間,年世蘭就已經不是眾人的焦點了。
  
  她打量著屋內,跪在地上的奴才和太醫,躺在床上受眾人關心的富察貴人,心底更篤定了先前的想法。
  
  不過,別人怎麼想她都不在乎,她只朝那個人看去,雖然背對著自己,她卻看到他脊背一僵。
  
  太后終於發話了:「哀家的孫兒怎麼樣了?」
  
  太醫道:「娘娘是動了胎氣,胎相不穩,好在沒有見血,只是那香粉萬萬不能再用了。」
  
  竹息接過太醫口中的香粉,遞到太后手中,她湊到鼻端嗅了嗅,心下已經瞭然。
  
  「把這東西丟出去。」
  
  富察貴人見太后似乎想要息事寧人,心有不甘,不一會兒眼中已蓄滿淚水:「太后,要為嬪妾做主呀,這麝香便是華妃指使頌芝放到嬪妾香粉裡的,嬪妾怕今日僥倖保住了龍胎,明日太后就沒了孫兒啊。」
  
  「華妃,有這回事嗎?」
  
  「沒有。」簡單的兩個字,年世蘭說得鏗鏘有力。
  
  「她說謊。」富察貴人急了,急忙向齊妃求救。
  
  「太后,富察貴人說的事,臣妾也看到了。」
  
  「哦?」太后瞇起眼睛,向齊妃看去。
  
  齊妃支吾了幾下,才又道:「臣妾看到頌芝打翻了富察貴人的香粉,之後又撿起來還給了富察貴人。」
  
  年世蘭揚起頭:「臣妾若是做了,就沒有不敢認的。先前害死了宮女都敢承認,何況這還沒害成。」她站在屋子中央,燈火恍若一下子全聚集到了她身上,讓人不敢直視。
  
  頌芝不忍心自家娘娘如此,忍不住出聲:「富察貴人是當咱們娘娘是太醫,整日背了麝香在身上呢,還是當娘娘是活神仙,能預知富察貴人什麼時候在御花園出現?」
  
  富察貴人一時語塞,轉而求助胤禛:「皇上你看,華妃身邊的宮女都敢這樣對嬪妾大呼小叫。」
  
  終於還是太后發了話:「好了,既然龍胎沒事,大家也都散了吧,別打擾富察貴人養胎。」
  
  眾人齊聲道:「是。」也都紛紛散去。
  
  富察貴人氣得只能在被子裡扯帕子。
  
  待出了屋子,胤禛道:「兒子送皇額娘回去。」
  
  「不必了,皇上自個兒保重身子也就是對哀家的孝順了。」太后歎了口氣,又道,「萬事要以大局為重啊。」
  
  胤禛沉聲道:「兒子謹記皇額娘教誨。」
  
  走出延禧宮,才聽太后道:「皇后陪哀家回去吧。」
  
  宜修怔了一下,立時上前扶住太后的一側。
  
  「好啊,兒臣正有事想稟報皇額娘。」


☆、逃避

  太后緩緩撥動手中的佛珠:「這麼晚叫皇后陪哀家回來,哀家睡不著。」
  
  宜修坐在一旁。「臣妾也睡不著,正好和皇額娘作伴。」
  
  太后歎了口氣,到了晚上這種時候居然還可以聽見知了的聲音,視線已經從佛珠轉向宜修。
  
  「哀家老了,總盼著能多抱些孫子。」
  
  宜修道:「嬪妃們新進宮的時候,臣妾已經提醒過她們要好好服侍皇上,為皇家開枝散葉。」
  
  太后動了動嘴角,臉色有些陰沉:「這宮裡懷孕的女人不少,可小產的女人也一樣多。前次欣常在因為失足意外小產,從前碎玉軒的芳貴人也是小產,這次富察貴人雖然還沒有小產,可也出了這樣的事。皇上膝下子嗣本來就不多,哀家想起從前先帝爺的後宮,如今這後宮裡的意外會不會太多了點。」
  
  宜修忙垂首道:「都是臣妾的失職,沒有管理好後宮,無法保全龍嗣。」
  
  宜修低著頭,太后望過去,正好是她的旗頭,那是專屬於皇后的,也只能是屬於她們烏拉那拉氏的。
  
  「如果當年孝懿仁皇后還在,如今她就是聖母皇太后了。哀家當初讓你當皇后,是想保住烏拉那拉氏的後位,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苦心。」
  
  宜修心中一突,面上還是毫無波瀾:「臣妾謹遵皇額娘教誨。」
  
  太后收回目光,繼續撥動佛珠。
  
  「你方才說有事要稟報哀家,是什麼事?」
  
  「是這樣的。」宜修臉上露出笑意,「華妃,好像知道了歡宜香的事。」
  
  撥動佛珠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緊緊鎖著宜修的臉,一絲一毫的表情也不放過。
  「是那日華妃來景仁宮請安,和富察貴人爭執了起來,無意間說到了此事,正巧被宮裡的下人聽到了。」
  
  宜修把那日剪秋所講的對話又複述了一遍。
  
  「皇帝知道此事了嗎?」
  
  聽到這句話,宜修懸著的一顆心忽然落地。
  
  「臣妾想,此事事關重大,不好貿然告訴皇上,這才先與皇額娘商量。」
  
  太后點點頭:「此事就不必告訴皇上了,華妃年輕氣盛,若是知道此事必定要到皇帝面前鬧得不可開交,哪裡還瞞得住。你也知道,華妃的性子,是嘴上不饒人的,不過是一時的氣話。」
  
  「是,是臣妾多心了。」皇后低著頭,讓人瞧著很溫順。
  
  「哀家老了,有些事情也管不過來,你是皇后,要多勸勸皇帝,叫他多去後宮。」
  
  「臣妾明白,那臣妾就不打擾皇額娘休息,先行告辭了。」
  
  出了壽康宮,四下裡靜謐無聲,宜修抬眼望去,一輪圓月高懸空中,皎潔萬分,都說這月亮裡頭有個廣寒宮,又冷又寂寞,能陪伴的也只有一隻玉兔和砍樹的吳剛。她望過去,好像真的能看見月亮中的影子。
  
  「今兒的月亮真是圓。」
  
  「娘娘,明天就是十五了。」
  
  就算是十五的圓月也絲毫不能改變廣寒宮的清冷。
  
  「皇上呢?」
  
  「皇上還在養心殿批折子。」
  
  「都這麼晚了。」宜修想了想,「咱們去養心殿看看皇上吧。」
  
  這邊胤禛在養心殿卻有些煩躁不安。
  
  蘇培盛早已帶了人去內務府領了鉤子把外頭的蟬一個個粘了下去,卻沒有太大的效果。皇帝心裡不痛快,做奴才的自然也戰戰兢兢,敬事房的小太監端著綠頭牌在門外站了半天不敢進去,眼睛頻頻看向蘇培盛,得到的全是無奈的表情,已經被皇上趕出來了一次,他可不想這麼快就有第二次。
  
  「皇后娘娘。」敬事房的小太監突然看到了救星。
  
  「給皇后娘娘請安。」
  
  宜修掃過蘇培盛和另一個太監,問:「怎麼了?」轉念當即想到了什麼,便道,「你跟本宮進去吧。」
  
  小太監立即笑盈盈地緊隨皇后走了進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
  
  胤禛剛要發作,抬頭見是皇后,語氣和緩了:「你怎麼來了?」
  
  「臣妾聽說皇上這麼晚還在批折子,擔心皇上龍體。」
  
  「皇后有心了,進來天熱,皇后也要注意身子,仔細中了暑氣。」說罷,胤禛伸出手去。
  
  宜修大喜,忙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在胤禛身邊坐下。「多謝皇上關心。」
  
  目光瞥見站在一旁的小太監,宜修道:「這兩天皇上都去後宮,皇額娘也很是擔心,皇上,你看今天要不要翻牌子,還是,直接去華妃那裡?」她一招手,小太監立即托著盤子跪倒胤禛跟前。
  
  「你是在試探朕的心意嗎?」一句話語氣突然冷了下去。
  
  「臣妾不敢揣測聖意,還是請皇上翻牌子吧。」
  
  小太監也跟著道了一句:「請皇上翻牌子。」
  
  胤禛看著那盤綠頭牌,手指在上面游移不定,他盯著其中一塊綠頭牌看了半晌,才把手移向另一塊:「就菀常在吧。」
  
  「皇上恕罪,今日太醫院來報,菀常在舊疾復發,恐怕,不能侍寢。」小太監跪在下面,頭都躲在了那盤綠頭牌之後。
  
  胤禛「嗯」了一聲:「舊疾復發?」
  
  宜修也道:「菀常在前兒不是已經好了,怎麼又復發了?」
  
  「是。」小太監點點頭,「是太醫院的溫太醫來報的,說菀常在邪風侵體,加上先前久病體弱,誘發時疾,還需繼續靜養。」
  
  「邪風侵體?」
  
  宜修解釋道:「許是現在天氣較熱,菀常在身子又弱,受了暑氣也是自然。」
  
  說起天氣熱,胤禛倒似想到了什麼。
  
  「如今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宮裡的皇子公主年幼,最是受不得熱,嬪妃們只怕也受不住,天氣太熱,不如去圓明園避避暑?」
  
  宜修笑道:「圓明園那邊一直打點著,皇上可以隨時起駕。」
  
  胤禛道:「朕也想去那兒住段日子,先前給先帝爺服喪,都兩年沒去了。」
  
  「說去倒也容易,只是跟著去的妃嬪不多,皇上想哪幾個跟著去呀?」
  
  「那些皇子公主的生母自然要跟著,方便起居照顧,再叫上沈貴人也就是了。」
  
  宜修點點頭,又道:「端妃和菀常在都病著,在宮裡養病怕是不相宜,她們也跟著去吧。」
  
  胤禛馬上道:「這個自然。」
  
  皇上沒有提華妃,宜修便建議道:「那麼華妃,不如留下她照看紫禁城餘下的嬪妃吧?」
  
  她不過這麼提一句,沒想到胤禛居然直接點頭,心中不由竊喜。
  
  「皇上還沒翻牌子呢。」她見胤禛仍在猶豫,只道,「除了菀常在病著,新進宮的妃嬪只安答應和淳常在還沒侍寢。」
  
  「淳常在年幼,那就安答應吧。」
  
  避暑的事,不消兩天就準備妥當。雖然是去避暑,離紫禁城也近,畢竟是皇帝出行,除去長長的儀仗,帶上嬪妃,再加上太監宮女,各種生活所需,加起來,竟是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
  
  消息傳到年世蘭那裡時,隊伍已經出發。
  
  她望著圓明園的方向,看見的始終只有高高的宮牆。
  
  「皇上他,不信本宮。」年世蘭委屈極了,說著淚水便如斷線的珠子般掉了下去。
  
  麗嬪也被留在宮中,平日裡她與華妃走得近,如今自然也常來她宮中:「娘娘您別難過,皇上若是真不信娘娘,還不早把娘娘給處置了,依嬪妾看呀,皇上這是信任娘娘,才讓娘娘留在宮裡管理六宮事宜。」
  
  年世蘭一眼瞪過去,即便帶了淚珠,那眼神還是照樣凌厲。
  
  「別拿本宮當孩子來哄,皇上怎麼想,本宮都知道。」說著淚水又掉落下來。
  
  頌芝見狀心疼道:「娘娘您別難過了,奴婢那日也在皇上若是不信,早該在延禧宮就斥責娘娘,可是皇上一句也沒問,那不正是相信娘娘的表現嗎?」
  
  頌芝轉身又向麗嬪道:「麗嬪娘娘,您平時主意不少,快給咱們家娘娘出個主意吧,奴婢求您了。」
  
  麗嬪見狀,也不知所措,平時出主意的多半是曹琴默,哪裡用她動腦子,可眼下卻只有她一個。
  
  「娘娘不如去給皇上送個信,皇上見了,想到娘娘,不定就把娘娘接了過去。」
  
  「皇上若要帶上本宮,還用得著本宮親自去說?」華妃「哼」了一聲,她還不至於笨到那種地步。
  
  「皇上是沒說讓本宮同去圓明園,可皇上也沒說不讓本宮去。」
  
  麗嬪隱隱猜到了華妃的意圖,只怕此舉會惹怒了皇上。但華妃的性子,最是倔強,她再清楚不過,就算想勸,恐怕也不是她能勸住的。
  
  「娘娘這是要去圓明園?」
  
  年世蘭揚起頭,笑落了眼中的淚花:「頌芝,備車,本宮要去圓明園。」


☆、刺客

  圓明園本是暢春園裡的一座園林,康熙在世時把它賜給了胤禛,這「圓明園」三字也是康熙親自題上去的。當然,如今的圓明園,自然不會是當初的那一座小園子,幾經擴建,已經有了三千餘畝。無論是朝會大臣、接見外國使節、處理日常政務或者是避暑休憩,都是極好的地方。
  
  恰逢溫儀公主生辰,宴會自然就在圓明園張羅著辦起來,事出匆忙,邀請的都是一些跟來的妃嬪。
  
  胤禛與宜修坐在中間,兩側是一些嬪妃,隨著眾人的說笑聲,一群舞女自大門湧入,在絲竹管弦聲中跳起舞來。
  
  眾人都是興致勃勃,邊看表演邊喝酒閒談。
  
  沈眉莊就坐在甄嬛身邊,她掩嘴湊過去:「這裡既涼快又精緻,果然是個好地方,在這裡養上幾日,嬛兒你的身子應該就能大好。」
  
  甄嬛笑道:「絲竹之聲從湖上傳來,在這聽得也最清楚,這家宴本是叫人享受的,反倒累得眉姐姐替我擔心了。」
  
  「你呀,入宮後就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見好了,這倒又病了,我是真替你擔心,要不要,換個太醫瞧瞧?」
  
  「都是我自個兒身子弱,怨不得太醫。」甄嬛感激地看一眼沈眉莊,「這樣也好,病著也就不用擔心要如何去和別人爭寵,還是這樣最自在了。」
  
  沈眉莊歎氣:「也只有你會說這樣的話,這宮裡的女人,一旦沒了寵愛,活得就連奴才都不如。」
  
  甄嬛衝她一笑:「眉姐姐一直得蒙聖眷,怎的如此感慨?我往後在宮裡還要仰仗姐姐呢。」
  
  沈眉莊四下瞧了瞧,眾人都專注於表演。
  
  「華妃那樣寵貫六宮,如今因為富察貴人的事,皇上就不待見了,更何況是別人了。」
  
  甄嬛湊近了些,低聲道:「姐姐當真以為真是華妃所為?」
  
  沈眉莊輕聲道:「我也是不信的,她們二人也不曾約好去御花園,如何就能這麼巧的準備了麝香等著,華妃左不過言語上對富察貴人有所威脅,行事囂張了些,正好讓人拿來說事。皇上心裡未必不清楚這點,其實我瞧著,皇上不待見華妃,未必因為這個。」
  
  說話間,只蘇培盛匆匆從外間跑入,來到胤禛身邊,手中似乎還握著一本折子。
  
  「皇上,西北傳來捷報,年大將軍平定西陲,各殘餘勢力也盡數消除。」
  
  「好。」這事顯然讓胤禛心情舒暢。
  
  宜修見狀忙問:「看來皇上又有喜事了。」
  
  胤禛笑著對眾人道:「年羹堯平定西陲。」轉念又想到了什麼,「蘇培盛,去把華妃接過來。」
  
  宜修端起酒杯,笑道:「那真是恭喜皇上了,臣妾敬皇上一杯。」
  
  胤禛笑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在場其餘嬪妃也都拿起酒杯同飲。
  
  此時正好一曲舞畢,一曲又起,一群紅衣少女踩著絲竹之聲緩步走來,在中央的空地上翩然起舞。她們的裙子在舞姿中飄動,彷彿一條紅色的河流,托起中間領舞的少女。
  
  那女子由紗巾覆面,容顏在舞姿中若隱若現,翩若驚鴻。
  
  四下裡有人感歎道:「那領舞的女子可真是漂亮,雖然用紗巾蒙著半個臉,可還是讓人看了移不開眼。」
  
  「看她那身輕如燕的樣子,真叫人好生羨慕。」
  
  「誰說不是呢,連我們看了都覺得要化了,何況是皇上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連女子都如此,更何況是男人了。目光掃過去,果然,胤禛眼中露出別樣的笑意。
  
  一舞漸漸終了,蘇培盛上前道:「姑娘若是跳完了舞,就請到前頭來。」
  
  那女子依言走上前。
  
  胤禛從座位上離開,上前,把手遞出去。
  
  「華妃娘娘到——」
  
  這時門口的太監突然高聲喊道。
  
  胤禛沒料到華妃來得如此迅速,怔了怔,朝門口望去。
  
  年世蘭扶著頌芝的手,從大門入內,她斜眼過去看到了站在胤禛身前的舞女,還是福□子:「臣妾給皇上請安。」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那舞女伸出手去,袖中露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直向胤禛的胸口刺去。
  
  此時眾人的注意力全在華妃身上,而那舞女,離胤禛只有幾步之遙。
  
  年世蘭大驚失色,其餘嬪妃不是嚇得尖叫出聲,就是癱倒在座位上。
  
  「竹息,竹息……」
  
  「太后,您這是怎麼了?」
  
  太后躺在床上,一手握佛珠,一手撫著胸口:「哀家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皇帝出事了。」
  
  竹息笑著安慰:「太后您也說了,只是做了個夢,不過是夢魘罷了,當真不得,皇上這會兒正帶著嬪妃們在圓明園避暑呢,哪裡能出什麼事。」
  
  太后回想起方纔的夢魘,還心有餘悸。
  
  「竹息,哀家還是不太放心,你去外頭打聽打聽,是不是前朝出了什麼事?」
  
  「既然太后不放心,那奴婢就去打聽打聽,也好讓太后安心。」
  
  竹息退下後,沒多久便又匆匆進屋,神色間已染上了急色。
  
  太后見狀,心中一慌,撐起身子,坐在床沿:「可是皇上出了什麼事?」
  
  「太后您別急,只是圓明園那邊來人把宮裡的太醫都招過去了。」
  
  「你說什麼!」太后握著佛珠的手都顫抖起來,「竹息,替哀家更衣,哀家要去圓明園。」
  
  「十七爺正在宮裡,不如把十七爺叫來,請十七爺過去圓明園看看?」
  
  太后搖頭否決:「皇帝畢竟是哀家的兒子,哀家得親自去看看。」
  
  竹息見勸不動,心知,既要請走宮裡所有太醫,必是出了什麼大事,便急忙備下馬車,與太后匆忙上路。
  
  「皇額娘,您這是要去哪?」才一出宮門就遇上了果郡王,太后心中不安更勝。
  
  「老十七,你也要去圓明園?」
  
  允禮楞了一下,解釋道:「兒臣在宮中碰上太醫,說是皇兄在圓明園遇上刺客,請太醫院的太醫都過去。」
  
  太后眉頭緊鎖,心想,那個夢果然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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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福

  富麗堂皇的宮殿中眾多宮人忙綠地進進出出,屋內壓抑的氣氛能使人窒息,蘇培盛從裡頭出來,才意識到額頭全是汗水。
  
  小夏子候在門外,遞了塊乾淨的帕子上去:「師父,裡頭怎麼樣了?」
  
  蘇培盛一甩拂塵,催道:「還不快去瞧瞧宮裡的太醫都來了沒。」
  
  小夏子不敢多問,應聲跑出去。大老遠就看見幾位太醫提著藥箱,行色匆匆,他一點也不敢怠慢,趕緊領著太醫朝裡走。
  
  冷不防背後有人叫他:「小夏子公公。」
  
  小夏子一轉頭,「哎喲」了一聲,竟然是果郡王。
  
  「給果郡王請安,奴才正要給太醫們領路,先行告退,王爺您自便。」
  
  「等等,本王和你一起去。」允禮又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太后也來了。」
  
  說話間,竹息先下了馬車,又扶了太后。
  
  「給太后請安。」
  
  「免了,免了,皇帝怎麼樣了?」
  
  師父連門都不讓他進,他是確實不知道情況,但見師父的神色似乎不大好,他也不好胡亂開口,只急急道:「奴才不知,正要帶太醫過去。」
  
  不知?是不好才不知,還是壞到無法說出口?太后一個趔趄,險險被竹息扶住。「太后,您可要保重身子啊。」
  
  允禮幾步過去,扶侍在另一側:「皇額娘,先讓竹息扶您下去休息,兒臣同小夏子一道過去看皇兄,再來向皇額娘稟明情況。」
  
  太后喘過一口氣,已經穩了下來:「哀家既然都到了這兒,就一起過去吧。」
  
  眾人見勸不住,也就不再多說,是好是壞,總要眼見為實才能安下心。
  
  這一路過去全是來往不斷的人,一盆盆往外頭端的水,泛著或深或淺的紅色,腥紅、暗紅、殷紅、朱紅……不同的紅,一樣的觸目驚心。
  
  及至到了門外,太后竟是顫巍巍扶著門沿不敢入內。
  
  「太后駕到——」
  
  「太后萬安。」
  
  「太后吉祥。」
  
  「都起來吧。」
  
  皇后、華妃、端妃、沈貴人、菀常在……幾個妃嬪倒也都在,不過眼下可顧不上什麼禮節,太后匆忙就朝內室走去。
  
  胤禛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太后瞧方才一路跟來的太醫都沒進屋,輕斥道:「太醫呢,還楞著幹什麼,趕緊替皇帝診脈。」
  
  蘇培盛這才上前解釋:「圓明園中的太醫已經診過脈了,只是商量不出用什麼方子合適,才請來了宮中的太醫。」
  
  「太醫怎麼說?」太后在床邊坐下,見胤禛臉色蒼白,眼前不斷晃過一路上端出去的水盆,那些紅色好像剎那便從他身體裡剝離出去。
  
  「那刺客的距離太近,太醫說,皇上心脈受損,如果再不醒過來,恐怕……」從宜修的聲音中聽得出強忍的哽咽,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如果躺在床上的人不在了,她還爭什麼,她是誰都沒有意義了。
  
  「胡說。」太后怒道,「皇帝是真命天子,自然有神明庇佑。」
  
  「是。」宜修捂著嘴,斜眼過去,似乎這樣就能抑制住眼中不斷外溢的熱流。
  
  忽然間,宜修瞥見站在一旁的年世蘭,眼中燃起了火光。
  
  是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現,皇上至少不會被轉移注意力。
  
  如果不是她衝上去擋那把匕首,皇上起碼還能全身而退。
  
  「都是你。」宜修猛然揪住年世蘭的領子,雙目赤紅,「如果不是你,皇上就不會受傷,你看看,皇上躺在那裡,都是被你害的。」
  
  太后告訴她,皇上寵華妃是因為年羹堯,她信了。
  
  皇帝告訴她,常去翊坤宮是因為年羹堯,她也信了。
  
  可是,為什麼她親眼見到的事實卻不是如此。
  
  她再驚恐,隔得再遠也看得到,華妃擋在皇帝身前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抱著華妃轉過了身子,擋在她的背後。
  
  皇帝如何出手,她看不到。
  
  刺客如何死去,她也看不到。
  
  眼裡,心裡,腦裡翻湧的全是那一幕。
  
  不,那不是她眼睛看到的,是深深印入她眼中,刻進她心裡的。
  
  年世蘭雙目蓄滿淚水,無聲的滑落,那一幕,於她來說,有太多的不可信。
  
  她只能搖頭,再搖頭,床上那人寂靜地躺著,不會突然站起來告訴她一句,這不是夢。
  
  「皇上,怎麼會,怎麼會。」年世蘭一直重複著這一句。
  
  「你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你害得皇上還不夠嗎,不對,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們兄妹都對皇上不懷好意,你不就是覬覦本宮的後位嘛,如今你滿意了!」
  
  「皇后,皇帝還需要休息。」太后出聲制止,「皇后傷心過度,不宜侍疾,端妃和菀常在有病在身,也不必來侍疾了,你們也都下去休息吧,這裡留沈貴人就行了。」
  
  立即有宮人入內扶走了皇后,其餘的妃嬪也都退了出去。
  
  宮人們都守在外頭,眼下,屋內就只剩下三人。
  
  「蘇培盛,你來說。」
  
  「回太后,太醫說皇上失血過多,身子虛弱,甦醒還得要些時間。」
  
  太后點點頭,突然厲聲道:「蘇培盛,你是怎麼伺候皇帝的,皇帝身邊怎麼會有刺客!」
  
  「奴才該死。」蘇培盛聞言立即跪下。
  
  見太后沒有繼續怪罪,他才接著道:「刺客混進了跳舞的舞女中,這才沒有發覺。」
  
  「竟然如此大意。」
  
  這些舞女訓練少說也有半年,任誰也想不到,先前玲瓏乖巧的女孩子竟然會是冷血無情的殺手,蘇培盛沒有因為這些找借口,只應著是。
  
  太后眉心緊蹙,莫非是前明餘孽?
  
  「可有查出行刺的是何人?」
  
  「是『一念和尚案』中其他黨羽的家屬。」
  
  「一念和尚?」太后久居深宮,對此自然缺乏瞭解。
  
  「那還是聖祖皇帝在世時候的事,一念和尚頭包紅布,打著大明旗號,聚眾鬧事,意圖洗劫太倉,後被正法,當時牽扯出許多同黨,也一併被正法了。」還牽連了許多無辜的才子和官員,當然,這句話,蘇培盛自然是不會說的。
  
  太后想了想,對沈眉莊道:「沈貴人,你先下去吧,哀家想單獨陪皇帝一會兒。」
  
  「是。」
  
  想起剛才的畫面,太后重重歎了口氣,皇后是她一手扶持起來的,居然如此失態。可如此失態的皇后,這麼多年,她也是第一回看見。
  
  「華妃是怎麼回事?」
  
  「這……奴才當時也沒看清,當時大傢伙都嚇壞了,端妃娘娘直接暈了過去,彷彿是華妃娘娘見到刺客擋在皇上跟前,最後倒叫皇上給擋了。」
  
  太后瞇起雙眼:「這麼說,也不能全怪華妃,你派人去叫華妃寬心,不必太過自責。」
  
  「皇帝呀,你也真是太任性了。哀家記得你不是個輕易失度的人,怎麼能如此不愛惜自己。」
  
  「太后一定要珍重自身,千萬別再傷了自己的身子,不然皇上醒過來,就該責怪奴才沒有服侍好太后了。」
  
  太后搖了搖頭。「這兒你好好看照著,每過一個時辰讓人回報哀家一次,讓皇帝靜靜地躺著,別讓人吵擾。」
  
  蘇培盛忙道:「是。朝政上的事自會有人料理,太后安心吧。」
  
  太后自知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那哀家就先回去了。」
  
  蘇培盛送太后出門,看著她走遠,才舒了口氣,他急忙招呼門外的小夏子:「好好看著門,有人來了及時通報,別擾了皇上靜養。」
  
  他又匆忙回屋,這才行至床邊,低聲道:「皇上,人都走了。」


☆、計劃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目光清明,兩眼炯炯有神,渾然不似受了重傷不省人事的模樣。
  
  「此事暫且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胤禛吩咐著,「你且去傳令年羹堯速速回京述職,再令九門提督全城戒嚴。」
  
  「庶。」蘇培盛取了令牌,片刻不敢耽擱。
  
  胤禛望著床頂,帳子用的全是明黃色的布料,不摻一點雜質,就如這個顏色本身便是至高無尚不容侵犯,容不下一點雜質的,而他,也必須和從前使用這種顏色的大多數人那樣,盡力使這個顏色保持純淨。
  
  床邊無聲無息多出一條黑影。
  
  「夏刈。」胤禛沒有看也知道來人是誰。他是只聽命於胤禛一個人的,名為粘桿處,實為血滴子。
  
  「屬下已經查實,那舞女名叫惠仙,是選秀留下來的宮女,來圓明園已一年有餘,家人俱已去世,並沒有任何與外界的書信往來。」
  
  「選秀。」胤禛蹙眉,「她是誰的女兒?」
  
  「其父是呂葆中,在一念和尚案中入獄,死於獄中。」胤禛順勢想下去,大抵就是自覺其父是冤枉的,想借此機會報仇。常人自然也會想到這茬,胤禛自認為為政清明,也算勤政刻苦,若有冤假錯案,何不早早上報官府?
  
  「你把朕遇刺的消息傳出去,再替朕留意敦郡王和勤郡王。」這兩人在先帝在時對他便有諸多不滿,他就不信,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採取任何行動。他自然是不會不友不悌,但若是他們要謀逆,那也就勿怪他不顧念那僅有的一點情分。
  
  想起這些事情,胤禛心中便是難以言喻的苦澀。從來就是少有人與他親近,連額娘也不例外,唯一待他真心的恐怕也只有十三弟了。他無依無靠,就這麼隱忍著走上了一國之君的位置,誰又能明白他的感受?
  
  即便明白又如何呢?這皇宮裡總是不斷上演著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戲碼。他皇阿瑪圈禁了多少個兒子,他額娘在他和老十四之間有何曾顧慮過他的感受。
  
  心中的酸楚更甚,腦海中忽然就冒出一個輪廓來。
  
  那是一個身影,在他眼前頻頻出現。他很想問一問,究竟是什麼給了她如此大的勇氣,讓她有勇氣擋在自己跟前。
  
  他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不是夏刈及時出手,那麼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將會刺穿她的身體,那殷紅的顏色會在她身上開出絢麗的花朵。
  
  宴會上眾人早已被嚇得魂不附體不能動彈,甚至還有嬪妃當場暈了過去,寥寥數人,也沒人注意到夏刈的出現,即便是在他身邊的她,也不例外。
  
  他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可當恐懼大於一切,當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時,她依然能夠毫無猶豫地衝到他身前。
  
  那一刻,他感到心上突然破了一道口子,有什麼東西滿溢著從那道狹小的口子裡噴湧而出,一發而不可收拾。
  
  他喜歡那種心底暖暖的被填滿的感覺。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回味那種感覺,腦海中又浮現出前不久在壽康宮的情景。
  
  他先前不過是偏寵了些沈眉莊,太后也是素來喜歡她的得體賢惠,卻還是忍不住要提醒一番。
  
  「皇帝政務繁忙,也不過是幾日沒見而已,那你多久才見華妃一次,多久見皇后一次,多久見敬嬪她們一次。皇帝既然忙綠,三宮六院都少見也就罷了。可是如果顯得太有親疏了,就會傷了嬪妃們的心那。」
  
  太后旁敲側擊無非是提醒他雨露均沾,胤禛也只好道:「皇額娘教訓的是,兒子記住了。」
  
  殿裡光線昏暗,他瞅見太后身後疊放著一件大氅,皮板輕鬆,色澤黑艷,花紋緊密,胤禛見多了進貢的上好裘皮,一眼便瞧出是黑紫羔皮。
  
  「這樣好的黑紫羔皮,怕是青海那邊才會有的。」
  
  太后看一眼便笑了:「皇帝真是眼明心亮,殿裡這麼暗也看得清是黑藏羊的羔羊的皮子,後宮朝政自然更是洞若觀火。」
  
  胤禛哪裡會不明白太后想說的話,只聽太后繼續道:「這件黑紫大氅用的是黑藏羊的羔羊的皮子,華妃特意選了西番蓮花的妝緞做裡子,這才叫內外得當,相得益彰。」
  
  太后如此說,胤禛自然道:「皇額娘的教訓兒子聽得明白。」
  
  那時太后以為他還在為富察貴人的事與華妃置氣,便道:「恩威並施除了用在朝廷之上,後宮也是一樣的,現在西北平定剩下些掃尾之事,可是西南土司還是心腹之患,想要安定還得大費一番周折。年羹堯有才,也還算是忠心,這樣的功臣,只要他不驕橫起來,皇帝是該好好用著。」
  
  太后話裡話外把一切都說到了。胤禛怎會不知道平定西陲是大功之事,他會好好嘉獎於他,可也如太后說的那般,他該好好用著也是有前提的。
  
  「哀家記得,前次華妃因為歡宜香裡的一味香料和飲食犯沖,暈了過去。此香製作繁瑣不易得,皇帝是否另配一種香再賞她?」太后自然不會將皇后說與她的事情盡數告訴胤禛。
  
  胤禛陷入思考,大概從那時起,他雖然仍每月必派人賞華妃歡宜香,卻也默許了翊坤宮不用此香。
  
  他覺得自己很矛盾,華妃不用歡宜香,他心底有種莫名的釋然與安心,卻又隱約泛出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作為一個皇帝,平衡前朝與後宮,維護和鞏固皇權是他的職責所在。
  
  對於後宮的妃嬪,更多的時候只是在逢場作戲,也許正是由於長久以來一直這麼告誡自己,他才麻木了,麻木到忘記去問自己心裡的感覺。有些事情一旦成了習慣,哪怕明知不該,哪怕明知不願,卻也難以一時改變。
  
  他猶豫了。
  
  「這麼多年,華妃都用慣了歡宜香,突然換香,兒子只怕她不習慣,此事容兒子回去想想。」
  
  太后知道勉強不得,便道:「皇帝想清楚也是應該的。」
  
  也正是因此,他才不帶她一道來圓明園,以為只要避開不見,就可以理清楚,想明白,就不會有百思不得其解的痛苦。可是,為什麼在聽到蘇培盛來報年羹堯平定西陲時,突然興奮不已,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卻都是過往的倒影。
  
  年世蘭那邊,雖然已回了自個兒的寢宮,只是一味坐著猶自出神。
  
  頌芝見狀,道:「娘娘,皇上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您別擔心再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奴婢剛聽說,蘇培盛去傳旨,叫大將軍即刻還朝,過不了多久,就能到圓明園了,娘娘和大將軍也好久沒見了吧。」
  
  年世蘭聽到哥哥的消息,才稍稍穩住了心神。
  
  阿瑪已經過世,哥哥便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重生之後,她一直想著要保全哥哥,可人在宮中,多有不便,她也不可能出宮前去年府探望,至於家人進宮,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從前她倒是給哥哥寫過些書信,但畢竟不如當面說來得清楚,且有些事寫進信裡也多有不便,只能等待著哥哥進宮的機會。
  
  如今可算是叫她給盼到了,眼下,她只需好好思量,如何才能說服哥哥。
  
  頌芝見年世蘭臉色稍霽,也放心不少。
  
  「對了,娘娘,奴婢方才出去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傳,說是九門提督下令全城戒嚴。」
  
  年世蘭一怔,沒有出聲。
  
  她琢磨著這件事,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為什麼要戒嚴?是在為什麼事情做準備?
  
  若是戒嚴,哥哥還能回來嗎?
  
  她從前只專注於後宮之事,前朝之事大多也只是聽說,不甚瞭解,更不用說要去深究這些。
  
  但此事事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她不得不仔細思量。
  
  年世蘭心中的憂慮全寫在臉上:「頌芝,我總覺得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只盼著哥哥早些回來,能與他相見。」
  
  「娘娘不必擔心,大將軍前兒來信不也說了思念娘娘,必定是日夜兼程地趕著回來。」
  
  「但願如此。」年世蘭臉上這才稍有了一絲笑意,「頌芝,陪我出去走走,這屋子裡悶的慌。」
  
  圓明園中來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皇帝病著,園中反而更顯幽靜。風吹草動,蟬鳴鳥叫,都清晰入耳。
  
  年世蘭不願太多人跟著,只頌芝一人打著傘在一旁伺候。
  
  此時過了晌午,日頭雖大,卻不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只是這個時候人格外的犯困。換作平時,她是要午後小憩一會兒的,如今全然沒了心思。
  
  知了在樹上歡歌笑語,全然不顧人們的煩躁。
  
  走了許久,年氏蘭也有些累了。
  
  「娘娘,咱們去前面的亭子歇會兒吧,奴婢瞧那亭子被假山遮住了大半,必定又遮陽又涼爽。」
  
  年世蘭也確實累了,自然不會反對,二人便向亭子走去。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亭中傳來細微的說話聲,從聲音判斷,是一男一女。兩人聲音都不高,像是刻意壓低的樣子。
  
  年世蘭原就不是喜歡做偷聽這種事的人,她的想法很簡單,即使有人在也無妨,把亭子讓出來給她便是。
  
  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從亭中傳來,越走近便越是清晰,那男人的聲音她不曾聽過,可那女人的聲音卻生生叫她停下了剛邁出的腳步。
  
  若說宮裡有妃嬪私通,她是信的,可是,眼下這個人,她是做夢都不敢想像會發生類似的事情的。


☆、變數

  「聽聞太后入住壽康宮後病痛不斷,胃口也不好,奴才心中牽掛卻不能常常入宮探望。奴才托人帶了些揚州的醬菜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清淡落胃,也不容易膩味,希望能為太后增加些食慾。」
  
  「你有心了。從前你送來的丸藥哀家一直吃著。你的腿好些了嗎?哀家記得你的腿一直受不得濕寒。」
  
  「承蒙太后掛心,奴才的腿已經好多了。」
  
  「你的腿當年是因為哀家才受的傷,我記得也是應該的。在你心裡一直把我當成太后,卻忘記了我是你自幼相識的烏雅成壁。」
  
  「無論世事如何變化,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您是成璧。」
  
  年世蘭驚訝地捂著嘴,若說起初她還有些不敢確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便已是顯而易見了。
  
  只是,那個男人會是誰呢?
  
  單從聲音判斷,年世蘭只分辨的出那人的年齡。
  
  而兩人話語中所透露出來的關乎那男人身份的信息少之又少,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他與太后是青梅竹馬。
  
  兩人間有了會兒短暫的沉默,周圍霎時又靜謐下來。年世蘭還是頭一次做偷聽這種事,又忌於對方的身份,心中不免緊張起來,好在兩人很快又恢復了交談。
  
  「我知你來一趟不容易,這兒雖說是行宮,較之宮裡要方便許多,可終究還是諸多不便,若有什麼事,你便直說罷。」
  
  「我老了,不中用了,想當年還是意氣風發的步軍統領,如今只想著可以早些安享晚年。」他歎了口氣,才接著道,「這些事我早不該管了,只是如今的步軍統領戒嚴全城,不免令我想起當年,我也是這樣封鎖京城,還在暢春園內不滿士兵。我是擔心您那。」
  
  「哀家看你果真是老了,還老糊塗了!皇帝是天子,龍體豈是那麼容易就損傷的!」
  
  「奴才該死,是奴才之過,太后息怒。」
  
  又是一陣靜默,太后忽而幽幽道:「老十四一直在景山壽皇殿內住著,哀家許久未見,也不知道他還好不好。」
  
  「奴才願代太后前往探望,也好讓太后安心。」
  
  太后那話是何意思?年世蘭心神不寧,心中不斷告誡自己應該迅速離開此地,慌忙間,她一個沒站穩,腳下一扭,花盆底的鞋子與地面相觸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你是怎麼走路的,又不是頭一次撐傘,也不知道看著點路,害得本宮扭到了腳。」年世蘭怒目對著頌芝。
  
  頌芝一聽便跪倒在地:「奴婢是不小心的,奴婢知錯了,娘娘饒命,娘娘饒命。」邊說著還邊拿手直扇自己的臉,不一會兒就紅了一大片。
  
  「華妃,大熱天的,跟個宮女置什麼氣。我記得頌芝是你的貼身宮女吧,她必定不是存心的。」太后從亭子中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年世蘭。只太后一個人,連竹息都沒在身旁。
  
  頌芝彷彿看到了救星,連連大喊:「太后明鑒,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
  
  年世蘭剜了頌芝一眼,對太后尷尬地笑道:「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起來吧,還不快扶著你家主子。」後半句卻是對著頌芝說的。
  
  「多謝太后。」頌芝連忙起身扶住年世蘭。
  
  太后隨口問道:「大熱的天,你也不在屋子裡待著午睡,怎麼想到跑外頭來?」
  
  年世蘭收在袖中的手早已是汗涔涔,面上卻極力克制著不流露出來:「臣妾擔心皇上,食不知味,午後才吃了點東西便覺得有些食滯,這才出來走動走動。」
  
  太后見年世蘭容顏確見消瘦,直走過去握著她的手,道:「外頭哪比得上屋裡涼快,瞧你,手心全是汗。這還扭到了腳吧,出門總歸還是多帶些奴才的好,也好多些個人照看。頌芝去請太醫來給華妃看看腳傷,哀家陪你回去。」
  
  年世蘭怔了怔,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這怎麼好勞煩太后,臣妾還未盡本分替皇上向太后盡孝,反倒要太后先照顧臣妾,臣妾實在愧不敢當。」
  
  太后拍了拍年世蘭的手背,笑道:「有什麼好不敢當的,哀家一直都知道皇帝寵你,如今皇帝病著,那哀家更該讓皇帝安心養病。」
  
  年世蘭心中忐忑不安,又無法當面拒絕,正踟躕不安見,忽見甄嬛由不遠處走來,身後是替她撐傘的流珠。
  
  「給太后請安,給華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太后虛扶一把,「菀常在臉色蒼白,像是病著,怎麼還來日頭底下走動,仔細中了暑氣。」
  
  甄嬛笑道:「多謝太后關心,太醫說多照些陽光對嬪妾的病情有所裨益。」她低垂著臉,讓人覺得格外恭順。
  
  忽然,她目光瞥見了年世蘭的腿,並不像尋常人那樣站著,臉上顯出驚訝:「華妃娘娘的腳可是受了傷?」
  
  「菀常在人雖病著,眼睛倒是亮。」太后笑著說,「華妃方才扭傷了腳,哀家正要扶她回去呢。」
  
  甄嬛左右瞧著沒有旁的下人,立即吩咐流珠:「流珠,你且替太后撐傘。」她自己則走到年世蘭另一側攙著,「怎麼好勞煩太后,前面不遠就是嬪妾住處,正好叫了溫太醫診脈,不如就由嬪妾帶華妃娘娘過去,這腳傷了,多走路也不好。」
  
  年世蘭顯然是不願意甄嬛扶著,臉上的不快早已表露無疑,可左右衡量,相比太后,甄嬛最多是讓她厭惡,怎麼說都比和太后回去來得好吧。
  
  太后一雙鳳目在二人臉上瞧了一番,道:「哀家左右也無事,待太醫瞧過之後,也好安心回去。」
  
  如此一來,流珠替太后打傘,甄嬛扶著年世蘭,幾人朝甄嬛的住處行去。
  
  住的地方確實不遠,才進屋,便見浣碧急匆匆跑出來道:「小主你回來了,溫太醫已經到了,在屋內等著呢。」說話間瞧見回來的竟不是原班人馬,立即行禮請安。
  
  「給太后請安,給華妃娘娘請安。」
  
  「浣碧,快去上茶。」
  
  甄嬛見了溫太醫,又忙道:「溫太醫,你且先替華妃娘娘瞧瞧腳傷,再替本宮診脈。」
  
  溫太醫「是」了一聲,查看了腳上的傷勢,拱了拱手道:「娘娘是扭傷了筋骨,待微臣開副方子敷在扭傷處,再用些內服藥便可痊癒,娘娘記得要時常用熱水敷腳,可有助於腳傷的恢復。」
  
  年世蘭也沒什麼心思聽他說這些,只胡亂點點頭。
  
  太后似乎對她格外關切:「溫太醫,你再替華妃診下脈,看看有沒有傷到別的地方。」
  
  溫太醫自然應允。雖然隔著一層絲帕,脈動依然清晰,他隱約感覺到年世蘭的脈動比尋常人快了許多,不由眉心微蹙。
  
  「溫太醫,可是有什麼不妥?」太后見狀問道。
  
  溫太醫凝神靜氣,仔細把三指分別置於上脈、中脈和下脈,脈在他指下猶如滑珠滾動,寸脈沉,尺脈浮,分明就是滑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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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憂

  幾個人都神色緊張地盯著溫太醫,只等他開口。
  
  只見溫太醫面露喜色,當即朝著太后跪拜:「恭喜太后,恭喜娘娘,華妃娘娘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你說什麼?」
  
  年世蘭和太后幾乎同時喊道。
  
  「微臣行醫十數載,不敢稱醫術過人,但對於此事還是十分有把握的。」
  
  年世蘭撐著扶手顫巍巍站起來,幾次欲張嘴,卻還是說不出別的話來,只喃喃重複著:「孩子……孩子……本宮有孩子了……本宮也有孩子了……」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才有過的感覺,久到她都忘記了時間。
  
  太后直坐在椅子上,神色晦暗不明。
  
  還是甄嬛先笑道:「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小允子,快去通知華妃娘娘殿裡的人,叫他們備了軟轎接娘娘回去。太后您瞧,華妃娘娘都高興得說不清楚話了。」
  
  太后一愣,看向甄嬛,她雖在笑著,臉色依舊是白的,只談笑間才稍顯粉色。不過人好看,哪怕病中也難掩姿色。
  
  算起來離她們選秀進宮也一年出頭了,自己原先是不喜歡這張臉,更不贊成她入宮的。隱約是聽人說起過,這個菀常在一直病著,沒想到竟然斷斷續續病了一年多,難怪皇帝這一年來都未曾召幸。
  
  「溫太醫,你給菀常在瞧瞧,這都病了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好。」
  
  「勞煩太后掛心。」甄嬛又看向溫太醫,「那便有勞溫太醫了。」
  
  溫太醫轉向甄嬛,他一直替她診脈,只需稍微一探便知曉了。
  
  「回稟太后,菀常在病了太久,體質屬於又弱又寒,若所用之藥藥性太強,只怕病情更甚,只能慢慢調理。」
  
  「那你就安心養病吧。」指望不上甄嬛,又想起先前宜修的失態,太后忽然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哀家便先回去了。」
  
  甄嬛福了福,打發浣碧送太后回去。
  
  這一來,屋裡就只剩下了她們二人。
  
  甄嬛來宮裡之前方若姑姑便教導她們,在宮裡有了孩子才算有了依靠,這自然是件高興事兒,但也不至於高興到像華妃這般失態。她不由細看了幾眼,與其說華妃臉上的表情的高興過度,不如說是震驚來得更有說服力。
  
  甄嬛不動聲色,這些話也只是在她肚子裡轉了個彎。
  
  「嬪妾恭喜娘娘喜得龍胎。」
  
  這話聽在年世蘭耳中格外刺耳,此時她心緒未平,也顧不上跟甄嬛計較,只冷冷哼了一聲。
  
  華妃的脾氣她早已領教,甄嬛不以為意:「娘娘大喜,不知可否讓嬪妾也沾一沾娘娘的喜氣?」
  
  「菀常在的膽子可真大,什麼氣都敢沾,也不怕沾一身晦氣回去,弄得滿身騷味,叫人家笑話。」年世蘭自然而然把眼前的甄嬛想像成前世受盡恩寵與她為敵的賤人。哪怕甄嬛身份地位已是今時不同往日,可那骨子裡的矯情樣兒,當真是一絲一毫沒有變化。
  
  饒是這樣,甄嬛臉上還掛著盈盈笑意:「華妃娘娘真會說笑,娘娘您貴人多忘事,嬪妾不過是想問娘娘一句,您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本宮說過的話自然算數。」年世蘭斜眼過去,「菀常在病得倒真是時候,本宮替你準備了一味藥,服下之後會呈現假死的狀態,屆時本宮自會打點好叫人送你出宮,妃嬪因病而逝,不會連累家眷。」
  
  「那嬪妾先謝過娘娘。」
  
  正好頌芝傳了太醫回去,卻沒見年世蘭,一問才知道是來了菀常在處,緊趕慢趕帶著人過來。
  
  甄嬛目送華妃離去。
  
  槿汐見華妃離開後,甄嬛還站在庭院中,忙撐了傘過去。「小主可是想清楚了?」
  
  「槿汐,我聽說蘇公公已經傳令九門提督全城戒嚴,據我所知,先帝爺駕崩前夕也是這樣的。」
  
  「小主若是決定了也好,小主如今的分位只是常在,不比那些嬪位以上的小主們。奴婢從前見過一些嬪位以下的小主,又沒有子嗣,先帝過世之後就更加沒了盼頭,內務府剋扣東西不說,有時還要靠刺繡維持生計。」
  
  正巧浣碧送了太后回來,聽到二人談話,匆匆跑來,眼中已泛出點點淚光:「小主若是出宮了,那老爺可怎麼辦?」
  
  甄嬛握著浣碧的手,道:「你和流珠是跟著我一道進宮的,我若是歿了,想來宮裡也會放你們出去,只是往後父親和母親大人就要你替我盡孝了。」
  
  流珠也被她們感染,直嚷著:「我打小起便跟著小主,小主去哪兒我便去哪兒,大不了我和小主一起假死逃出宮去,小主在宮外也好多個人照應不是?」
  
  流珠一開口,幾個人反而都笑了。
  
  甄嬛莞爾一笑:「要是你們一個個都跟著我假死,那豈不是要叫人懷疑了。你呀,替我好生照顧父親和母親,還有玉嬈,這樣我才能安心。」
  
  年世蘭那邊的氛圍卻截然不同。
  
  頌芝已經聽說自家娘娘懷孕的消息,喜不自勝:「恭喜娘娘得償所願,娘娘盼了那麼久,終於懷上了。」
  
  唯有年世蘭自個兒覺得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頌芝瞧年世蘭臉上喜憂參半,以為是受太后的影響,便勸說:「娘娘您不必憂心太后,即便太后知道娘娘聽到了那些話,也不敢把娘娘怎麼樣,何況娘娘眼下懷了龍胎,皇上子嗣又不多,太后也得為皇上的子嗣著想呢。」
  
  皇上的子嗣,從前她也是有過的,那還是個成型的男胎,可後來呢?
  
  她那可憐的孩子還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就不在了。
  
  她如何能不怕,她在絕望地盼著這個孩子的同時,也在瘋狂地怕著,怕她的孩子,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
  
  若是只能這樣,她情願自己永遠都懷不上孩子。
  
  給人希望再叫人失望,比起沒有希望,要痛苦上千倍萬倍。
  
  不怕求不得,只怕不得求。
  
  「哥哥何時能回來?」年世蘭本能地想向親人尋求幫助。
  
  「年大將軍再過幾日便能抵達京城,想必大將軍一回京就會趕來圓明園。」
  
  還要幾日。可只是幾日,她還是覺得太久。
  
  眼下,她急需在宮裡尋求一個庇護,在皇上還未醒來之前,她幾乎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沒的選擇。因為在這宮裡,除了皇上,她還能選擇的另一個人,也是唯一的一個人。
  
  「周寧海,你替本宮去查,這幾日都有哪些大臣出入圓明園,每一個都要。」
  
  官員們出入宮門都有詳細的記錄,要說難查,其實也不難。
  
  可若說好查,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畢竟每日出入的官員不在少數,加之皇帝纏綿病榻,出入的官員親貴比以往反倒更多了許多。
  
  年世蘭不熟悉前朝之事,看著記在冊子上的一列列名字就頭大,除了哥哥從前給她提到過的那幾個名字,其餘的連聽說都是不曾有的,更不用說要她從那一大堆陌生名字中間去判斷出些什麼。
  
  度日如年這個詞如今用在年世蘭身上實在是再合適不過。好在這幾日也沒發生什麼大事,皇帝依舊沒醒,京城依舊戒嚴,大臣們依舊惶恐,嬪妃們依舊扳著指頭數日子。
  
  這一天,年世蘭終於等來了她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兄長

  盛夏酷暑。
  
  京城的街道肅清一空,兩旁整齊列隊的是京城戍衛隊的步兵,手中的長矛一橫,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儼然隔在了外圍。
  
  六部尚書攜百官在城門候著。
  
  「快去看看,年大將軍來了沒?」工部尚書吩咐城門守衛前去查看,儘管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炎炎夏日,酷熱難當,厚實的官府已緊緊粘在背上,前額的汗水像斷線的珠子,不停跌落。
  
  人群隱隱有些躁動不安。
  
  「我說張大人,咱們都站了大半個時辰了,這年大將軍怎麼還沒來?」
  
  「已經打發好幾波人去看,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見到,我這一把老骨頭再站下去只怕不中暑也去了半條命吶。」
  
  此話一出,立時有人氣不過哼道:「就是,大家同朝為官,同為臣子,同是為皇上效力,憑什麼他年羹堯一回京就得叫咱們遠迎跪接。」
  
  「哎喲,這話可說不得,叫年大將軍聽到了,保準你吃不了兜著走。多等就多等會兒吧,誰讓人家權勢顯赫,妹妹又是宮裡的寵妃,連皇上見了都要禮讓三分,何況是咱們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少說幾句吧。」
  
  驟然間,城門口不遠處煙塵四起,站在前面的幾位官員見狀不由都翹首遠望。
  
  「年大將軍回來了——年大將軍回來了——」
  
  「恭迎年大將軍回京。」
  
  隨著這一聲喊,文武百官紛紛拱手跪下,大多數人還偷偷在心中舒了口氣,暗自欣喜不必再等於炎炎烈日之下。
  
  兩旁的百姓只聽有人高呼,也樂得湊熱鬧,在兩邊哄鬧著想要一看這位年大將軍的廬山真面目。
  
  只見一人坐於馬背,身著深藍官服,上頭繡有一隻麒麟,腳踩祥雲,口噴火焰,栩栩如生,神情倨傲,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面對跪地相迎的官員們不過勾唇一笑。
  
  侍從跑到年羹堯身旁低聲道:「大將軍是先回府,還是先去覲見皇上?」
  
  年羹堯對著虛空一拱手,貌似尊敬:「承蒙皇上厚愛,我一直蒙受皇恩,自當先去覲見皇上。」
  
  侍從吩咐下去,再次壓低了聲音:「隆科多大人和頓郡王聽說大將軍回京,差人來問大將軍安。」
  
  年羹堯一挑眉,攏了把下頜,頗有些洋洋自得。
  
  圓明園那邊頌芝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這消息,她興沖沖地跑去找年世蘭。
  
  「哥哥回來了嗎?」年世蘭比誰都急,頌芝還未開口,已經搶先問了。
  
  「大將軍平定西陲,還朝請安,已經進城了。大將軍說要先來圓明園覲見皇上,這會子怕是已經朝著圓明園來了。只是皇上還沒有醒過來,不然,皇上一向厚待大將軍,必定要拉著大將軍說許多要緊的話。」
  
  哥哥可算是回來了。
  
  年世蘭咧嘴而笑,臉上是難掩的欣喜。
  
  她隨即又想到了一事:「皇上還沒醒,那哥哥覲見不成,豈不是要即刻回府了。頌芝,快,快扶本宮出去,本宮要趕在哥哥出宮前見一見哥哥。」
  
  此時,年羹堯已經抵達圓明園,果郡王允禮受蘇培盛所托前來。
  
  「年大將軍。」
  
  年羹堯騎在馬背上,並沒有下馬的意思:「臣給果郡王請安,臣在西北多年,足疾時常發作,不能下馬給王爺請安,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允禮笑得寬容:「無妨,只要不在御前失儀即可。」
  
  年羹堯居高臨下:「臣剛入京城便趕來向皇上請安,無奈足疾發作多有不便,還請王爺諒解臣的忠君之心,替臣找一頂軟轎來。」
  
  「本王正是來告知年大將軍此事的,皇上臥病在床,不宜見人,恐怕要讓年大將軍白走一趟了,年大將軍的心意本王會代為告知。」
  
  年羹堯雙目霎時瞇成一條縫,鼻息間冒出一聲「哼」:「臣的忠心日月可鑒,不消勞王爺大駕,皇上自會知曉。」
  
  「那是,那是。」允禮只繼續笑道。
  
  年羹堯見侍從在一旁點頭,想來皇上聖體違和之事確實屬實,便一勒馬頭,轉身就要離去。
  
  「哥哥留步。」
  
  年羹堯一聽是妹妹的聲音,臉色由陰轉晴,當即從馬上翻身下來。
  
  「年大將軍的足疾好得可真是快。」阿晉邊走邊在旁邊咕噥了一聲。
  
  允禮低斥道:「阿晉,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難道還不知道嗎。」
  
  「王爺是好脾氣,可奴才的心是肉長的,見不得王爺受氣。」
  
  他話已帶到,別的什麼就與他無關了。允禮走出一段距離,歎了口氣,道:「他年羹堯和隆科多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不過是先帝的遺子之一算不得什麼。」
  
  「可王爺終究是王爺,他不過是一個奴才……」阿晉還想說什麼已經被允禮制止。
  
  這些話,年羹堯自然是沒有聽到的,如今見到親妹妹,他心裡只有一百萬個高興。
  
  年世蘭遠遠也見到方纔那一幕,知道哥哥對果郡王無禮,雖說不是皇上,但前世這些事情也是導致哥哥最後結局的原因,她免不了說上幾句。
  
  「哥哥方才怎麼能騎在馬上同果郡王說話呢,果郡王再不濟也是王爺,皇上的親兄弟,怎麼說也算得上是半個主子。」
  
  年羹堯一臉不屑:「皇上對先帝諸子都有所忌憚,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從沙場征戰回來,立下汗馬功勞,還會比不上先帝的一個遺子?」
  
  「他是王爺,哥哥這麼說一次也就罷了,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若被有心的人聽了去,保不準怎麼編排哥哥。」
  
  年羹堯一「哼」:「我看誰敢。」
  
  哥哥脾氣倔強,同自己是如出一轍的,本以為很簡單的事,如今卻憂心忡忡,這樣的哥哥,怕是自己勸了也未必都會聽進去吧。
  
  年羹堯見年世蘭臉色不佳,忙大笑著說:「我看妹妹你啊,是不是在宮裡待久了,這心眼也小起來,你是皇上的愛妃,我是皇上的大舅子,可不是至親骨肉嗎?咱們和皇上才是一家子,那果郡王是皇上的兄弟,可皇上對十四爺怎樣,你也是知道的,那才是親兄弟。」
  
  年世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還好皇上病著,不知道此事,不然定要怪罪了。」
  
  「你這是怎麼了?」年羹堯聽妹妹的口氣似和以往不一樣,「是不是那個皇后給你氣受了?」
  
  年世蘭深吸一口氣:「皇后哪成得了那種氣候。何況如今皇上病著,後宮裡的人哪裡還有那個閒情去爭寵。」
  
  「皇上得的是什麼病?」
  
  「哥哥剛來恐怕還不知道,前次溫儀公主生辰,遇到刺客,刺傷了皇上,皇上到如今還沒醒過來,太后不准旁的人去侍疾,也不知道皇上如今怎樣了。」
  
  年羹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心下疑惑:「往常武將回朝是不允許帶兵的,先前我收到手諭卻允許我帶一萬人馬回京,就駐紮在城外。」
  
  「那皇上定是信任哥哥,哥哥可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信任。」
  
  「那是自然。」年羹堯笑著,「恐怕過幾天京城會不太安生,你就在宮裡好生照顧自己便是,有哥哥在,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也不用害怕。」
  
  年世蘭點點頭。
  
  「哥哥……」她突然叫道,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什麼委屈只管告訴哥哥。」
  
  在此之前,她想了無數遍今日的場景。若告訴哥哥將來會發生的事情,哥哥必然是不會相信的;她也想過直接勸說哥哥解甲歸田,但看如今的樣子,哥哥定會以為她是在無理取鬧。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旁敲側擊,警醒哥哥。
  
  這樣,至少哥哥聽進去了,會想辦法替自己和年家留退路。否則,最好不過是敷衍應了自己。
  
  「妹妹近日閒來無事,就尋了本書來讀。」年世蘭仔細觀察著年羹堯的神色,見並無不妥,便繼續道,「書中說到一個人,叫韓信,領兵打仗十分厲害,就和哥哥一樣,相必哥哥也知道這個人吧。」
  
  「嗯。」年羹堯一挑眉,記憶中妹妹從來沒有這般對自己說過說。
  
  「書裡說,韓信是西漢的開國功臣,為漢朝的天下立下赫赫功勞,只是最後卻被安上謀反的罪名被處死。」
  
  年羹堯一笑置之。
  
  「好妹妹,哥哥知道了。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哥哥覺著這話說得頗有道理。你從小就不愛看這些書的,今後也不必勉強自己。」
  
  哥哥是沒有聽進去嗎?年世蘭急了。
  
  「哥哥——」
  
  「好了,你的話哥哥聽進去了。你回去安心休息便是,哥哥改日再來看你。」
  
  年世蘭無法,只得目送著年羹堯離開。哥哥那句聽進去了,也不知道真的聽進去了幾分。她總覺得莫名地不安,比前世她復位後皇上對她好時更加不安。
  
  希望一切都只是她杞人憂天了。
  
  年羹堯出了圓明園,一群人候在外頭,近侍見他出來,迎上去問道:「大將軍,這是直接回府嗎?」
  
  年羹堯一點頭,隨後又補充道:「你去隆科多的府上,就說本將軍回京,邀他到府上一聚。」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妹妹,哥哥從西北帶了幾個人過來,留在你身邊方便照顧。」
「妹妹身邊不缺照顧的人,哥哥還是留在身邊吧。」
年羹堯猶豫了一下,尷尬道:「這次的人有點特殊,留在你身邊哥哥也好安心。」
特殊?年世蘭盯著哥哥。
從門外進來一群人,約摸有五六個,年羹堯咳嗽了一下開始介紹:「這第一位叫年曼嬈,是專門來保護妹妹腹中的孩子的;這第二位叫莫莫,往後生下來若是皇子,她會幫助妹妹的孩子最後登上皇位;這第三位叫olivia ……」
「奧……莉……薇?」年世蘭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名字好生奇怪,難道不是大清的子民?」
「這……」年羹堯為難道,「為兄也不甚瞭解,妹妹還是先聽哥哥說完吧。」
「這第四位叫波波,她也非常關心妹妹腹中的孩子,會幫助妹妹安胎。」說到這裡,年羹堯已經是大汗淋漓,「這第五位叫牧梓,她雖然剛來,不過是妹妹的忠實支持者,會支持妹妹繼續在皇宮裡與那些不知好歹的賤人們鬥下去的。」
聽到這裡年世蘭已經是目瞪口呆:「哥哥,這……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哥哥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年羹堯歎了口氣,一臉苦大仇深:「這些人都是作者娘安排進來的,哥哥也沒有辦法,妹妹你就收下吧。」
「作者娘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同人文,不是穿越文,不能隨便塞人進來的。元芳,你怎麼看?」
「娘娘,依卑職看,這些人是因為在上一章節留了言。不過,華妃娘娘,卑職也是從別的文裡穿越過來的。」


☆、往事

  年羹堯前腳才回府,隆科多後腳便跟著來了。
  
  二人在門口寒暄了一陣,說笑著一齊走進大堂。
  
  酒菜是早就備下的,只等著兩位主角。酒席飯桌之上少不了要勸酒敬酒一番。
  
  這兩人本來互相見彼此不順眼,後來皇帝把年羹堯的長子過繼給隆科多做義子,兩人間被強加上這層關係之後不得不改變原先的敵對狀態,這一改倒好,兩人竟是出乎意料的一拍即合。
  
  酒過三旬,年羹堯揮退了屋內的侍從,只餘下他們兩人。
  
  隆科多也正有此意,見狀索性湊近年羹堯低聲道:「年大將軍初回京城,可有嗅出什麼味道來?」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心知肚明。
  
  年羹堯也不道破,替自己斟了杯酒,悠然輕啜起來。
  
  隆科多眉心微低,略帶愁容道:「皇上這一病,已是數日沒有過問朝政,雖說這些事情自有官員打點,但官員心中大多都是惴惴不安,唯恐皇上有什麼閃失。儲君之位又一直懸而未立,你說這皇上要真是一病不起,這朝綱豈非要大亂。」
  
  年羹堯突然放下酒杯,眉目肅然,語氣中隱有凌厲:「皇上龍體康健,怎會一病不起,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豈是你我可以妄議的。」
  
  「此事關乎國家社稷,你我乃皇上的肱骨之臣,此等時刻更應該為皇上爭取國本,才能保我大清千秋萬代。」隆科多惶恐起身,心裡卻暗罵年羹堯想扮豬吃老虎。
  
  顯然,年羹堯不是這個料,臉上瞬間露出喜色:「看來大人已有良策了。」
  
  隆科多微微含笑,伸出手指,就近蘸著杯子裡的酒在桌上劃出一個數字。
  
  想當年,他就是憑此加官進爵平步青雲,如今,不過是舊事重演,再加上裡應外合,豈有不成功的道理。他面帶微笑,眼中放出光彩,彷彿已經看到了晚年時自己享有的莫大榮耀。
  
  年羹堯略一沉吟,道:「廉親王與墩郡王均有拜帖送來,據我所知,勤郡王身在景山壽皇殿內……」後面的話即便他不說,隆科多也能料到。
  
  隆科多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你可知當年我為何選擇四阿哥,我阿瑪佟國維支持的可是先帝的八阿哥。」
  
  年羹堯見隆科多神色從容,眼含笑意,霎時明白了各種緣由,二人相視而笑。
  
  「他們當真如此說?」
  
  圓明園內,胤禛坐直身子,看向跪在下面的夏刈。
  
  「奴才不敢有所欺瞞。」
  
  胤禛幾乎是勃然變色,冷笑道:「好個年羹堯,好個隆科多,真是朕的左膀右臂啊!」他忍著沒有把另半句話脫口而出。若不是皇額娘授意,隆科多又怎麼會選擇幫助十四弟。
  
  這種時候,皇額娘不先盼著他康復,卻先替老十四打算,這就是他的皇額娘,他百般孝順的皇額娘,胤禛的臉上剎那間冷意翻飛。
  
  門外響起「篤篤」的腳步聲,他聽到有人在外頭問道:「蘇公公,皇上醒了嗎?」
  
  那是年世蘭的聲音。
  
  接著是蘇培盛的聲音。「皇上還未轉醒,娘娘莫急,皇上吉人天相,相信很快就能醒了。」
  
  年世蘭問道:「沈貴人一直在裡頭侍疾?」
  
  「是啊,太后吩咐下了的。沈貴人天天這麼守著,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啊,太后已經傳話叫下去休息了。」
  
  「既然如此,不如換個人侍疾吧。」那聲音裡顯然帶了一絲迫切。
  
  「這事奴才做不了主,娘娘還是先去請示過太后。」
  
  「那本宮進去瞧瞧皇上。」
  
  蘇培盛立即阻攔:「娘娘,這可使不得,太后不准人探視,奴才這要是讓娘娘進去了,奴才脖子上的腦袋就不保了。」
  
  「本宮只不過進去看看皇上,又不會擾了皇上靜養。」
  
  「娘娘就不要為難奴才了,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
  
  ……
  
  胤禛聽著外頭斷斷續續的對話,臉上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
  
  這宮裡還是有真正關心他的人,至少她還關心著自己,不是嗎?
  
  想起夏刈所說之事,胤禛在心裡對自己說著,雖然他們是兄妹,可畢竟還是兩個人,年羹堯是年羹堯,年世蘭是年世蘭。
  
  忽然,他聽門外又多出一個聲音。翊坤宮那幾個臉熟的奴才胤禛還是比較熟悉的,一下就聽出那是周寧海。
  
  「娘娘,大將軍進宮了,說有急事要見娘娘。」
  
  「哥哥怎麼突然進宮了?」
  
  「奴才也不知,若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想必也不會特地跑一趟了,娘娘還是趕緊去吧。」
  
  屋外寂靜下來,似乎是年世蘭在猶豫什麼,不過沒多久,胤禛便聽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心中不知怎的,一下子空了。他剛剛才感受到的暖意,像是被誰刺破了一個洞,當中的氣息一股腦都漏了出去。
  
  胤禛一個眼神示意夏刈離開,隨之也做了個手勢,夏刈明白,那是叫他跟著華妃前去探聽的意思。
  
  人就是這樣,越是在乎的東西,越是會去懷疑。無關緊要的一個人,真心與否,又有什麼值得關心的呢。
  
  又或許是從來關心老十四多過自己的額娘,如此至親之人都不能全然相信,他的信任就變得微乎其微了。他從來不敢相信。從前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時間確實改變了,只是,時間磨平了他心底那僅有的一絲真情。
  
  於是,他變得反反覆覆,猶猶豫豫,小心翼翼,斤斤計較,他怕傷人,卻更怕別人傷害自己。
  
  其實,也有那麼一個人,給他的人生帶來不同的顏色。
  
  只是,他一直暗示自己,他愛的是純元,他娶她是為了獲得年羹堯的支持,他是這麼告訴自己,也是這麼認為。
  
  他對她好,理所當然,合情合理。
  
  那麼多的理由,讓他忽略了心底的悸動。
  
  敢和他大聲說話的是她,陪他去打獵的是她,與他去策馬的還是她,也只有她敢那麼肆無忌憚的直呼他的名字。
  
  「胤禛,胤禛,胤禛。」
  
  胤禛佯作嗔怒道:「還有規矩沒,爺的名字也是隨便可以叫的。」
  
  年世蘭撅起嘴,嬌俏道:「哪裡有隨便叫,這可只有我一個人叫。」末了還加了句,「也只許我一個人這麼叫。」
  
  他輕輕刮過她的鼻尖,爽朗而笑。他原以為那只是縱容,他縱容了她許多許多。即便在王府內犯了再大的錯,他最終還是原諒了她。
  
  胤禛恍惚看見年世蘭站在不遠處朝自己嫵媚一笑,梨渦輕陷。她轉過身去,笑鬧著叫自己去追,自己竟然也遂了她的心意追逐上去。
  
  她自然是跑不過自己的,一把就將她抱了個滿懷,四目相對,他瞧見她的美目光華流轉,似明珠璀璨。
  
  突然間,她從自己懷中消失。
  
  胤禛猛然抬頭,不過片刻的功夫,年世蘭與自己的距離已從咫尺變成了天涯。她與他,彷彿根本就不是在同一個世界。
  
  她的神情那樣憂傷,唇畔勾靨出遙遙不可及的飄忽,她只是定定望著自己,如何都不說話。那熟悉的容顏在他眼前漸漸破碎,一片一片剝落。
  
  「世蘭——世蘭——世蘭……」他忍不住大喊起來。
  
  「皇上,皇上。」
  
  胤禛猛地睜開眼,眼前露出沈眉莊欣喜的臉。
  
  「眉兒?」他不確定道。
  
  「是,皇上,是嬪妾。」沈眉莊激動道,臨了想起這是樁天大的好事,又忙不迭地朝外頭跑去。
  
  「蘇公公,快去傳太醫,皇上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jymgssss的地雷,O(∩_∩)O謝謝
年羹堯(托腮):作者額娘,有讀者說我是穿越來的,怎麼辦?
作者(正色):你要相信你絕對是我親生的
年羹堯:那額娘,你說兒子我的性格怎麼樣?
作者:挺好的,就是有點二。
年羹堯(疑惑):額娘,什麼是二?
作者:咳咳,沒什麼,這是一句誇人話,嗯哼。
年羹堯:那額娘你也很二。O(∩_∩)O
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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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變

  自胤禛遇刺後,朝中之事一直都是由軍機處代為處理。說來這軍機處平日裡就輔佐皇帝處理政務,因而在這種關鍵時刻的作用就愈發明顯了。
  
  裡頭的官職主要稱軍機大臣,別看那名字只與軍務有關,實際上卻有著軍政二權,而這些軍機大臣有大學士,有尚書,有侍郎,少則三四人,多可達幾十人。
  
  胤禛本身就是個勤政的皇帝,他手下的官員自然也不會輕鬆到哪裡去。如今皇帝不在,雖不用日日被召見出沒於宮廷之間,卻也不可能悠閒下來。
  
  「單從地方上來的折子每日便有數十卷,再加上京城裡的官員。」鄂爾泰歎氣一聲,轉頭看向張廷玉,「張大人,這請安的折子可是日漸增多啊。那些郡王宗親平日裡不見對皇上有多敬重,臨了卻一天幾封折子的請安。」
  
  這鄂爾泰出生於西南偏遠之地,原本也只是內務府的員外郎,對前途只是抱著個悲觀的態度,卻不想在當今聖上登基之後,有機會調任,這調任的官職說大也不大,只是個行省鄉試的副主考,但這次調任成了他光明大道的奠基石,自此之後,他一路加官進爵,直至到了今日軍機大臣的位置。
  
  胤禛對鄂爾泰有知遇之恩,鄂爾泰也頗得胤禛信任,看到這些折子自然氣憤不已。
  
  「這些個人天天盼著皇上大去,阿哥們年幼,好趁機鑽了空子去。」
  
  還是張廷玉耐得住性子:「咱們只管處理好折子便是,這事咱們說不得,即便說得也不作數。況且皇上早先已經讓三阿哥跟著學習政務,此事想來已有定數。」
  
  鄂爾泰火爆的性子跟張廷玉的沉穩正好截然相反。「三阿哥的能力你我不是不知道,只怕眾郡王聯合朝臣,大局已定,你我到那時也不得不俯首稱臣。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先帝的八爺在朝中的人緣,連佟國老那般的人物都要相幫,要想東山再起也未嘗不可。」
  
  張廷玉一眼看去,目光凌厲:「你以為皇上昔日憑借何優勢登基。」這話分明不是問句。
  
  鄂爾泰「啊」地一聲:「你是說九門提督?」說罷又喪氣起來,「那還不是隆科多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隆科多和年羹堯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不過是個說辭,即便有那層親眷在,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吧。」
  
  張廷玉不以為然:「隆科多只會幫勤郡王,而勤郡王那邊卻沒有任何動靜……」他不再說下去,他的感覺一向很準。
  
  勤郡王沒動靜,不代表別的郡王沒動靜,京城裡的那幾位早就按捺不住。
  
  兩人正為此事爭執不下,忽見墩郡王昂首闊步走進軍機處,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些大臣。
  
  二人相視一眼,張廷玉率先問道:「不知墩郡王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墩郡王一掀袍角,嘴角一揚,那抹嘲諷再顯眼不過:「皇上臥病多日,國不可一日無君,眾位大人商議,應先找人代為監國。」
  
  他的目的顯而易見,分明是想另立新君。鄂爾泰怒容立時顯現,幸而被張廷玉及時攔住:「皇上即將甦醒,立儲之事還須等皇上親自裁定。」張廷玉巧妙地避開問題關鍵,監國的同樣也可以是太子。
  
  墩郡王的母家頗有些地位,以前在宮裡也是囂張慣了的,眼下更是不把他們這些軍機大臣放在眼裡:「張大人,皇上若是能醒早便醒了,何須再等幾日。」
  
  同來的官員見勢忙附和:「大家同朝為官,張大人也無需再瞞著掖著,皇上從遇刺那日至今少說也過了半月有餘,這能不能醒,我等也不至於糊塗至此。」
  
  「就是,應當早立新君。」
  
  一時間「另立新君」之聲此起彼伏。
  
  「依墩郡王看,應該推舉哪一位?」
  
  不知是誰問了句,墩郡王順著那話便道:「皇上子嗣本就不多,三阿哥難堪重任,其餘五阿哥又年幼,且我朝歷來以賢能之人任之,依本王看,廉親王可擔此大任。」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料,瞅見機會就想著替八哥籌謀,只是他這一說,廉親王即便沒有親自來,也難以脫了干係。
  
  「好。」那個聲音竟然拍掌叫好,立刻有人察覺出不對。
  
  有人偷偷看向門口。
  
  一襲明黃色衣袍,一條金龍盤旋而上,那站在門口的人不是皇上又是誰。
  
  「皇上。」
  
  不知是誰先喊了句,一干人紛紛轉向門口,這一看不少人已經嚇得跪地求饒。
  
  怎麼會這樣。墩郡王還不願相信,可眼見跪了一地的人,心中早已沒了底氣。他還強自鎮定怒吼道:「都起來,胤禛心狠手辣,你們以為求他饒恕他就會放過你們嗎,橫豎都是死,咱們手裡也不是沒人,倒不如拚上一拚,贏了江山就是咱們的。」
  
  有幾個早已嚇得癱軟在地,哪裡還敢起來,還有幾人聽了這話,心裡多少存了些僥倖,和墩郡王並排站在一起。
  
  墩郡王敢這麼說是有事先準備的,雖然人數實在不多,但圓明園內一時之間也召集不到如此多的人,他要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拿住了皇帝,誰還敢說個不字。
  
  胤禛卻站在門口,定定看著他,明明不比自己高出多少,卻讓他感覺自己是被俯視著的,心中大為不爽。
  
  胤禛嘲諷地一笑:「墩郡王還在等人包圍軍機處嗎?」
  
  他怎麼知道?
  
  墩郡王心下一沉,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皇上,叛黨已盡數拿下,等候皇上發落。」
  
  居然是年羹堯。
  
  好個年羹堯,墩郡王氣得紅了眼。若不是得知年羹堯帶兵回京,他又事先與他通氣,見年羹堯並無反對之意,他才敢如此大膽前來。即使胤禛不死,也要逼得他退位不可。他怎麼會想到年羹堯表面支持他,暗地卻給了他一刀。
  
  「年羹堯你出賣我。」墩郡王恨得咬牙切齒。
  
  衝入室內的侍衛將一干人等全部拿下,墩郡王只能赤紅著雙眼恨恨瞪著年羹堯。
  
  年羹堯雙手一拱:「臣效忠的從來都只有皇上一人,像你等謀逆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年羹堯心裡卻在暗自慶幸。他雖不是廉親王一黨,卻也差點同隆科多一起扶了勤郡王上位,幸好先前聽了妹妹一言,否則再大的功勞都抵不過謀逆的罪責。
  
  那日,隆科多與他商議好了見機扶持先帝的十四爺登基,想到妹妹還在宮中,這皇帝一死,妹妹貴為妃位,自然是不會有所虧待,可在宮裡也不會好過。
  
  先帝的十四爺與當今聖上不睦,他早已知曉,明裡不會和皇帝的妃嬪過不去,暗中少了吃穿用度是肯定的。從前盛寵一時,哪裡經得住那般落差。
  
  終究是兄妹情深,年羹堯放心不下妹妹,自想著若是妹妹願意,等大事一成,他便打通關係接妹妹出宮。
  
  「哥哥,你怎麼好如此糊塗。」這是年世蘭得知他的企圖時的第一句話。但依哥哥的性子,她必定是勸不住的,不然也不會經上次一勸,弄得哥哥反倒生了另輔佐新主的打算。
  
  她自然不能跟哥哥說自己相信胤禛是絕對不會有事的,眼下能穩住哥哥的只有一個辦法。
  
  「哥哥,我已經懷有身孕,太醫說了,這是一個男胎,哥哥還要幫著勤郡王嗎?」


☆、庇護

  皇帝醒了,墩郡王、廉親王以及許多大臣都被關進了宗人府。前朝人心慌慌,眾人都在暗自揣測皇帝的心思,一時間流言四起,墩郡王、廉親王成了勾結逆賊的謀逆之人,而後宮的死氣沉沉卻因此被打破。
  
  此事雖說是前朝之事,因著牽扯到皇室中人,後宮眾人多少也知道些。年世蘭聽到消失時可謂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誤打誤撞救了哥哥和年家一次,憂的則是一波剛平一波又將起。
  
  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胤禛昏迷不醒的時候,年世蘭還天天求神拜佛,日夜渴盼著他早日醒來,可如今人醒了,她又開始擔心起來,原本可以逃避的問題,眼下就非得去面對了。
  
  前世的胤禛不喜歡她有孩子,她沒有指望過懷孕的事情胤禛會不知道,何況這根本不可能。從前她懷不上也就罷了,如今有了孩子的她,絕不想再經歷一次前世的落子之痛。
  
  身體上的痛倒還是其次的,留在心裡的卻是錐心刺骨的。說不怕,那是假的,她其實遠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堅強。
  
  年世蘭正在冥思苦想,聽得有人通報:「曹貴人到。」
  
  曹琴默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先前皇帝生死未卜,嬪妃們都在想法為自己另謀出路,曹琴默自然也不例外。皇帝不在了,她依仗華妃也得不了多少好處,也就不用白費心思套近乎,但皇帝一醒,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曹琴默笑染雙靨:「給華妃娘娘請安。嬪妾來給娘娘道喜,早就聽說娘娘有喜,只是溫儀先前一直病著,離不開臣妾,總不得空,這才沒有早早前來。」
  
  「曹貴人還真會挑時候。」年世蘭隨口道,這會子她哪有什麼心思顧旁人,沒當即打發她走已經是好的了。
  
  曹琴默惶恐不安,在她看來,華妃定是在責怪自己。她悄悄抬眼瞧了華妃的神色,眉心輕蹙,黛色微青,與其說是在生氣,更像是憂心忡忡。忽略心底的疑惑,曹琴默賠笑道:「娘娘懷著龍嗣是天大的好事,娘娘何故如此不開心,沒得弄傷了身子,還於胎兒不益。若是因著嬪妾的到來惹娘娘不開心,嬪妾就算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年世蘭看都不看曹琴默一眼:「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惹本宮生氣,也要問問你有那個能耐嘛。」
  
  曹琴默鬆了口氣,她也不在乎被華妃說上幾句,只要不是生她的氣,別的都好辦。
  
  「是,是,是,嬪妾自然是沒有那個能耐的。嬪妾只是憂心娘娘玉體和娘娘腹中的龍嗣。」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憂心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呢?
  
  年世蘭臉上神色有些落寞,眼中隱隱泛著水汽,她斜著眼珠,不願讓那凝聚的水汽成堆降落:「也不曉得這孩子能不能保住。」
  
  想到華妃先前的孩子就是喝了端妃端來的安胎藥才沒的,曹琴默頓時明白了七七八八。
  
  「娘娘不必太過憂心,皇后娘娘日前頭風發作,這些日子一直待在景仁宮足不出戶,這後宮裡除了皇后,便是以娘娘為尊,哪裡會有別的人敢去害娘娘的龍胎,她們若是敢和娘娘肚子裡的龍嗣過不去,就不怕皇上跟她們過不去嘛。」
  
  怕只怕,皇上盼著這個孩子別出世,再假借她人之手,除了這個孩子。只是這些,年世蘭是不可能對曹琴默說的。
  
  曹琴默見勸說無效,再道:「嬪妾的溫儀,當年就是在娘娘的庇佑下平安出世,連受娘娘保護的嬪妾都能順利產下溫儀,何況是娘娘您呢。若娘娘實在擔心,不如去求了太后,太后素來重視有孕的嬪妃,娘娘也好圖個安心。」
  
  太后?
  
  年世蘭一愣,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頌芝,你去庫房看看,哥哥從西北帶了哪些好東西?」
  
  頌芝道:「奴婢今兒早上才看過,大將軍叫人送進來了一張墨狐皮,還有一些上好的藥材。」
  
  「上回本宮已經送了太后一件黑紫羊皮的大氅,再送墨狐皮的豈不是沒什麼新意了。再說了,這皇宮裡什麼名貴藥材沒有,送藥材叫本宮怎麼拿得出手。」
  
  「娘娘此言差矣。」曹琴默在一旁道,「嬪妾聽聞太后近來身子一直不好,送藥材豈不正好送對了時間?皇宮裡是不缺藥材,可也不是樣樣都有。太醫院的藥材多來自生藥庫,這些藥材多半是加工了再送入御藥房的,哪有娘娘送得新鮮。」
  
  曹琴默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年世蘭便道:「頌芝,去庫房選一株雪蓮,再找個玉盒冰放進去。」
  
  曹琴默知華妃是準備去壽康宮,也不再久留,直接起身告了辭。
  
  年世蘭挑了件素雅的衣裳,又刻意挑了黯淡的顏色畫了淡妝,便去了壽康宮。
  
  「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臉上似笑非笑:「起來吧。坐。」
  
  「謝太后。」年世蘭並不急著開口,扶平衣裳的褶皺緩緩坐下,待宮女送了茶,又輕輕啜了一口。
  
  倒是太后先忍不住問了起來:「今兒怎麼有空來啊?」
  
  年世蘭溫婉一笑,那樣子就是個普通人家賢惠的媳婦:「侍奉太后乃臣妾的本分。皇上忙於朝政,臣妾更該替皇上向太后盡孝。」
  
  「小嘴兒是越發的甜了。」太后面上笑著,手中不停撥動著佛珠。
  
  年世蘭繼續笑道:「入秋後,夜裡格外冷了,太后還咳嗽嗎?」
  
  「已經好多了。」
  
  「臣妾惦記著太后近來身子不大好,特意差哥哥從青海帶來了株上好的雪蓮。」年世蘭說話間頌芝打開蓋子遞給竹息。
  
  太后笑著瞧了眼盒子:「是天山的雪蓮吧。」
  
  年世蘭道:「太后真是好眼力。臣妾的哥哥在青海平叛,知道太后向來畏寒,這雪蓮有驅寒強心的作用,便想著給太后送來,還望太后不要嫌棄臣妾一番拙心。」
  
  太后也只是笑:「難得你這份孝心,竹息,收下吧。」
  
  華妃如此有心,太后也免不了要關心一番。
  
  「哀家瞧你臉色似乎不太好,胎兒可還好嗎,可有叫太醫每日來請脈?」
  
  年世蘭面露愁色,頓了頓,才道:「臣妾自從前次小產後,身子一直不太好,太醫說胎兒不穩,臣妾真擔心這個孩子會保不住。」
  
  太后剛想寬慰一番,便聽年世蘭又道:「可這還不是臣妾最擔心的,臣妾是擔心臣妾的哥哥,每日裡都吃不下也睡不好。」
  
  太后抬眼看去,年世蘭只垂首坐著,肩膀微微顫動,似乎是在啜泣。
  
  「你哥哥立有大功,你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兒,皇帝是把你們當親人,都是自己人,皇帝又怎麼會怪罪,你就別瞎操心了。」
  
  年世蘭道:「臣妾知道哥哥不懂事,給皇上添了不少麻煩,但臣妾敢擔保哥哥對皇上是絕無二心的。不然,憑哥哥和隆科多的關係,又怎會不跟著他做那錯事。」
  
  末了,年世蘭壓低了聲音,太后卻聽得真真切切,她一言不發,撥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
  
  年世蘭似鬆了口氣,歎道:「幸好哥哥勸服了隆科多,否則,即便哥哥沒有這麼做,就憑著哥哥的兒子是隆科多的義子,只怕哥哥也難逃干係。朝政上,臣妾是一絲都不懂的,只是,做妹妹的怎麼忍心看哥哥有事。」
  
  她本來是猜不出那人的身份的,可巧偏偏哥哥進宮來找她,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說與她聽。雖然沒有道破太后與隆科多之間的關係,但也看得出太后與此事必有關聯,畢竟,勤郡王是太后所出,且太后對這個兒子十分上心。
  
  太后看著年世蘭,反倒鎮定下來。
  
  那天,她果然是聽到了。
  
  皇帝的性子,太后是知道的。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若皇帝除了年羹堯,真的能給隆科多一個善終嗎?
  
  從前,在對待前明餘孽上,皇帝便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人,平白牽扯進了許多無辜之人,又何況是他們二人。
  
  她早就聽說隆科多在外頭的作風不得皇帝歡心,此時是用人之際,皇帝自會忍耐,可一旦沒有了用武之地……其實不用想,她也知道,她本來還一心盼著皇帝顧念自己這個額娘,能網開一面,不過是她想得太過美好了。
  
  華妃是在提醒自己隆科多與年氏一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是想要自己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和年氏一脈。
  
  太后笑了笑,道:「皇上膝下子嗣本就不多,你如今有了身子,旁的事情就別再操心了,好好養著,給哀家生個孫子才好。竹息,往後太醫每日給華妃請脈後都來哀家這裡回報。」
  
  年世蘭眼中一亮,笑道:「臣妾多謝太后。」
  
  說話間,外間響起了腳步聲。
  
  「奴才給太后請安,給華妃娘娘請安。華妃娘娘,您在這兒呢,可讓奴才好找。」說話的正是蘇培盛。
  
  年世蘭詫異道:「蘇公公找本宮何事?」
  
  「皇上和年大將軍都在勤政殿,請娘娘過去一趟。」


☆、賜宴

  勤政殿是養心殿西暖閣前室,盛暑之際皇上便在此處理政事,此時叫她前去,難不成是哥哥出了什麼事?
  
  照前世所看,這時候哥哥還沒有清除西南土司的問題,按理說皇上眼下還不會為難哥哥。但如今許多事情都不是按著先前的軌跡發展,譬如一直未晉分位的甄嬛,譬如皇上遇刺,譬如她肚子裡的孩子……不同的軌跡將會指向截然不同的結局,她只怕,自己打亂的過程會提前哥哥的結局。
  
  「蘇公公可知道是何事?」年世蘭手中絞著帕子,眼珠直盯著蘇培盛。
  
  蘇培盛笑道:「娘娘莫急,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皇上設宴款待年大將軍,請娘娘過去一起用膳。」
  
  年世蘭有些喜出望外,再看太后,也是一臉笑意:「哀家方纔還道皇帝心裡你是最重的,這不,立刻就請你們兄妹一起去用膳。你看看整個宮裡,皇帝對誰用過這番心思。」
  
  不論真假,這樣的話,卻是她最愛聽的。哥哥曾和她說起,在緬甸有一種叫做罌粟的美麗的花,花裡頭含了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可就是這樣,還是有許多人願意去嘗試,情願飲鴆止渴,且甘之如飴。
  
  太后朝年世蘭笑著招手:「你過來。」
  
  她自然是走過去恭恭敬敬在太后跟前福下。
  
  太后自髮髻抽了個簪子出來,便要往年世蘭發間戴去。
  
  年世蘭一驚,即刻婉拒:「臣妾不敢當。」
  
  太后只是笑著制止,動作不容拒絕。
  
  「來,這支步搖是哀家剛做德妃的時候,孝惠太后賞的。皇帝叫你一塊兒去用膳,你打扮得這麼素淨,多不合適。依哀家看,這步搖給你戴正好。」
  
  年世蘭難掩欣喜,忍不住伸手在發間摸索一番:「多謝太后疼愛。」
  
  太后左右瞧了瞧,甚是滿意:「哀家覺得,這步搖戴在你頭上更顯華光,快去給皇帝也瞧瞧去。」
  
  「那臣妾先告退了。」
  
  外頭早就備下了軟轎,年世蘭方一出來,一行人就朝著勤政殿去了。
  
  待年世蘭到,兩人已經就坐,案前擺開了不少菜樣,絲毫不影響宮人們繼續流水似的往裡頭端。
  
  胤禛正笑著開口:「宮中菜式雖多,卻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你便多嘗嘗,若然實在不合,朕讓華妃的小廚房做與你。」
  
  回想起前世皇上也曾與她和哥哥一起用膳,瞬間臉色煞白,心中忐忑難安,眼神祇注視著年羹堯的一舉一動。
  
  年世蘭見哥哥聽了這話即刻站了起來,面朝胤禛,拱手道:「皇上這話可是折煞臣了,臣能與皇上和華妃娘娘一同用膳,已是莫大的恩遇了。」
  
  胤禛忙揮手,嘴裡責怪著:「你坐下,一家子吃飯,動輒站起來坐下謝恩告罪,這原本的趣味都沒有了。」
  
  年羹堯拱手道:「謝皇上,謝華妃娘娘,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話間,又是一道菜端了上來。
  
  只聽胤禛道:「這道炙羊肉鮮嫩可口,朕素日甚愛,你嘗嘗。」年世蘭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宮裡的規矩,但凡端上桌的菜都要用銀器試了毒性,再由太監布菜,且每道菜多是淺嘗輒止,再好吃也只要遵循食不過三。
  
  這些細枝末節她本是不甚在意,可事關皇上與哥哥,她一直都是上心的。如果沒有記錯,前世,哥哥非但不領情,反叫蘇培盛布菜。
  
  她生怕再來這麼一出,情急之下給頌芝遞了眼色,哥哥縱然再不願意,想來總不至於駁了自己的面子。
  
  果然,哥哥就著頌芝布的菜一一嘗了,嘴裡還誇道:「的確美味,多謝皇上。」
  
  這動作胤禛自然看在眼裡,年羹堯沒說什麼,胤禛看似隨意地玩笑道:「看來小夏子還得好好跟你師父學學。」
  
  年世蘭看了眼胤禛的神色,才道:「哥哥常年在外,隨意慣了,這還是頭一次得蒙皇上賜宴賞菜,臣妾是怕哥哥不知道賞菜得由宮人伺候夾菜,壞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還御前失禮,這才叫頌芝過去伺候。」
  
  年羹堯瞧年世蘭的神色,三分小心,三分擔憂,三分關切,看著叫人格外心疼,心裡雖覺得妹妹在宮中待得久了變得有些小家子氣,嘴上還是順著她道:「多謝華妃娘娘提點,臣到宮中自會遵守宮中的規矩。頌芝心細,華妃娘娘有了身孕,還是叫頌芝伺候著臣才安心。」
  
  胤禛神色如常,對年羹堯道:「你一直在外征戰,自是事必躬親,這些小事不打緊,你自己吃著隨意即可。規矩是提點君臣之禮,而非約束親戚之情。頌芝便去華妃身邊伺候著,蘇培盛。」胤禛一揮手,示意蘇培盛前去替年羹堯布菜。
  
  年世蘭面如土色地看著哥哥,年羹堯看了一眼,才站起身行禮,說了句:「臣不敢當。」
  
  胤禛卻道:「你在極短的時間內平定了羅卜藏丹津叛亂,又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逐步掃清殘餘敵軍,為朕安定西北,威震西陲。且又在朕昏迷時忠心耿耿,還助朕拿下了允俄等逆賊,可算是朕的恩人。」
  
  當時夏刈只聽得年羹堯對華妃道出隆科多意欲助勤郡王即位一事,便即刻返回向胤禛報告,後頭的話雖未聽到,思及後來年羹堯的反應,也不疑有他,心中早已盛滿了皇額娘偏心老十四的怒氣。
  
  聽及此,年羹堯行至中央,撩起官服跪在地上:「皇上誇獎,臣愧不敢當。」
  
  胤禛道:「朕即位不久,朝廷內外未完全安定。朝內諸皇子蠢蠢欲動,像前不久發生的事情便是一樁。若邊關一亂,朕將腹背受敵,難以顧全。你如今的大功,不但朕應該嘉獎於你,朕的世世子孫及天下臣民都該對你心懷感念。」
  
  這話說得極重,饒是年羹堯也不由感念道:「華妃娘娘盡心於內,臣盡忠於外。臣兄妹二人願為皇上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
  
  胤禛再看向年世蘭,他是許久未見到了。他記得她那裡什麼都是最好的,有最好的小廚房,用最好的騾子黛,穿最上等的蜀錦……多日未見,卻越發消瘦了,心中忽然一緊。胤禛見年世蘭今日一襲素色衣衫,更顯蒼白憔悴,唯有發間那支步搖上的紅寶石璀璨奪目。
  
  這支步搖分外眼熟,胤禛腦中一閃,恍然道:「朕記得這支步搖是皇額娘的。」
  
  年世蘭垂首微微一笑,步搖在發間光彩奪目:「皇上好眼力,這正太后賞給臣妾的。」
  
  胤禛瞧了半晌,大笑:「朕覺得這支步搖你戴著,甚美。」
  
  這頓飯吃得年世蘭膽戰心驚,好在是有驚無險。
  
  倒是年羹堯覺察出異樣:「我說妹妹呀,你這是怎麼了,我瞧你臉色也不太好,剛才就見你吃得心不在焉的,是身子不舒服,還是誰給你氣受了?」
  
  她總不能說是擔心哥哥再重蹈覆轍,只得歎了口氣道:「我自從懷上這個孩子,整日都睡不好,還要擔驚受怕。」
  
  「那些太醫都是幹什麼吃的,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他自小心疼這個妹妹,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我從青海帶了個軍醫來,一直在我身邊伺候,醫術自是不用說的,不如我把那軍醫送進宮來每日替你請脈?」
  
  年世蘭當即拒絕:「那倒不必了,軍醫留在哥哥身邊照顧,我也安心。」
  
  年世蘭轉身看了眼身後的宮人,頌芝和周寧海知道他們有話說,遠遠隔出了距離,其餘的宮人就離得更遠了。
  
  這些日子,她思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只是哥哥一直護著她,才讓她覺得有些轉機。
  
  「我知道哥哥護著我,可我更想哥哥幫我護著這還未出世的孩子。」
  
  「這是自然,我不護著自個兒的親外甥,還能護著誰?」他這個傻妹妹,年羹堯一聽便笑了,「旁的你也無需擔心,皇后沒有子嗣,三阿哥是個不成器的,四阿哥又不得皇上寵愛,五阿哥素來體弱多病,也只有你的孩子才能繼承大統。」
  
  年世蘭左右瞧了瞧,怪道:「哥哥這兒可是皇宮,你也真是什麼都敢說。」她還有些心虛,畢竟前次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太醫並未言明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可哥哥是已經認定了這是個男孩。
  
  年羹堯不屑道:「這原就是事實,你是皇上的寵妃,你的兒子可不就是有繼承皇位的資格。」
  
  「這些話,可千萬別在別人面前說起,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
  
  年羹堯笑得無所謂,年世蘭腦中忽地靈光一現,既如此,索性將錯就錯。
  
  「哥哥若真這麼想,那不如提前幫外甥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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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圜

  這話倒讓年羹堯吃了一驚,不過妹妹所求之事,他鮮有不答應的:「有什麼事,你只管和哥哥說便是。」
  
  跟在身後的宮人與他們相去甚遠,年世蘭還是湊近年羹堯耳語道:「哥哥可還記得上回告訴我的糊塗事?」
  
  年羹堯把華妃送回宮中,又折回勤政殿面聖。
  
  皇上今日格外開恩,不僅留他在宮中用膳,還特許他送妹妹回宮再來覆命。在他看來,這些都是理所應當。妹妹是皇帝的寵妃,如今還懷著龍子,而他是皇帝的小舅子,他們就是一家子,皇帝對他們好,也不覺得是什麼恩典。
  
  可皇帝是個孝順的兒子,年羹堯不得不承認。當年他還未追隨皇帝就聽說,在先帝的孝懿仁皇后歿之時,皇帝便衣不解帶堅持守靈,半步都不離開。而對於如今的太后,皇帝的親額娘更是可想而知了。
  
  於是,年羹堯不得不考慮起一個從前根本就不會去想的問題。
  
  「皇上。」年羹堯突然變得謹慎起來。
  
  胤禛待他的確客氣,邊揮手邊道:「快坐。」
  
  「臣恭敬不如從命。」
  
  胤禛正在看著折子,年羹堯在一側坐下,從他坐的位置望過去,皇帝的兩鬢有些許銀光。到底是過了不惑之年,離知天命的年紀也不遠了。若是再發生上回的情況,難道真能每次都安然無恙?
  
  皇帝沒有說話,年羹堯也並沒打算開口,妹妹的話猶在耳畔。
  
  太后這次會授意隆科多支持勤郡王登位,那下一次呢?
  
  他妹妹是有了皇子,可還在肚子裡的皇子哪比得上已經出生的活蹦亂跳的阿哥。
  
  若真來了個意外之事,皇帝駕崩,他外甥還是個奶娃娃,又怎麼敵得過有太后和隆科多一干人支持的勤郡王?
  
  自從皇帝把自己的長子過繼給隆科多當義子,他二人的關係確實增進了不少,年羹堯相信,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但他同樣也可以肯定,他們,絕不是利益一致的人。
  
  這確實是個十分棘手的問題。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在皇帝繼位這件事上的功勞並不亞於他,再加上太后這一層,要扳倒此人,不可謂不難。可此事若不妥善處理,將來哪裡還有他年家的容身之地。
  
  砍不倒大樹,那就先砍光大樹的枝椏。年羹堯忽然覺得,自己的妹妹比他記憶中的聰明了許多。不過,這也不是容易的事,大臣眼裡他與隆科多是一夥的,要分清那些聚集在他們周圍的人究竟是支持隆科多還是他年羹堯也得花一番功夫,這也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胤禛終於看完了手中的折子,抬頭見年羹堯安靜坐在一側耐心等待,不由生出幾分好感來。
  
  「如今雲貴、甘陝一帶可還平靜嗎?」
  
  年羹堯聞聲回過神來:「一切都好,只是進京之前臣已聽聞卓子山一帶的謝爾蘇部落不太安穩,怕會要生事。果然昨日得到消息,已經在甘肅莊浪生事。」
  
  胤禛道:「都是烏合之眾,想來很快能壓下去。」
  
  每次提及自己所長,年羹堯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平日裡的傲氣全然不見。「皇上所言極是。只是臣已聽聞謝爾蘇部落密謀與新疆額爾丹互為犄角,這倒不能不慎重啊。」
  
  胤禛對年羹堯這方面的能力是極為信任的。
  
  「那你以為如何?」
  
  年羹堯沉思片刻,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極其好的機會,可以幫他部分解決方才煩惱的問題。
  
  「謝爾蘇不過是個小部落,若派大將出征未免太過重視,反而失了氣度,但若不加緊怕又會成為心腹之患。所以,臣斗膽舉薦臣的次子年富出征。他雖年輕,卻也歷練過,臣想放他一試。」
  他的長子既然已經過繼給隆科多為義子,自然也要防著。以他多年行軍的經驗,此番出征極易取勝,讓年富那孩子出征,正好可以藉機平步青雲封官拜將,他年家可以多一份保障,而他,也可以安心揪出隆科多的黨羽。
  
  胤禛聽罷自然點頭應允。「想來虎父無犬子,年富必能擔當此重任。」
  
  胤禛沉思片刻,又道:「朕感你勞苦功高,特刺你雙眼孔雀翎,四團龍補服,黃帶,紫轡,黃金千兩。」
  
  年羹堯立刻起身行了個標準的臣禮:「臣叩謝聖恩。」他心知此時不說,今日再沒有說的機會,便繼續道,「臣有一事想懇請皇上應允。」
  
  「你且站起來說話,若是朕能做到,自然應允你。」
  
  年羹堯這回倒是沒有依言站起來。
  
  「西北苦寒,臣常年在西北患了足疾,天冷之時便會時常發作,臣惶恐,不能再為皇上效犬馬之勞,懇請皇上准臣回鄉休養。」
  
  眼下還沒有能替代年羹堯的大將,年富那孩子雖能用於一時,可西南土司一起事,還是少不了他,年羹堯很放心。此時退隱,不過是想藉機看清哪些人因著他退隱之事而另投他人門下的,也方便今後一網打盡。
  
  胤禛明顯一怔。他收到不少折子道年羹堯橫行霸道囂張跋扈,從不將自己和別的大臣放在眼裡,按理說,他不應該有退隱之心才是。莫非有別的目的?
  
  胤禛瞇起眼,目光凌厲:「你善於行軍打仗,朕還要仰仗你替朕平定四方。你常年征戰在外,也著實辛苦,這樣,朕命太醫到你府上替你醫治足疾,若不痊癒,太醫便不必回宮了。」
  
  換作平時,年羹堯必定覺得和該如此,只是眼下,他答應了妹妹要護著那個未出世的外甥。
  
  年羹堯跪於案前,姿勢不改:「臣多謝皇上體恤,但臣實在不宜留在京城養病,還望皇上成全。他日皇上若有需要用到臣的地方,臣必定萬死不辭。」
  
  胤禛看著跪於地上的人,忽而心情大好:「好,朕封你為一等公,你回去好好養病,務必把足疾養好,朕便等著你足疾痊癒再來替朕效力。」
  
  勤政殿愉快的氣氛瞬間蔓延到了後宮。
  
  「娘娘,小夏子聽得真真的,皇上命年大將軍回鄉養病。」
  
  宜修一骨碌從榻上坐了起來:「剪秋啊,本宮覺得養了這些天,頭已經不疼了,頭風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剪秋笑道:「娘娘既然大好,奴婢去叫江福海通知各位小主明兒早起來給娘娘請安。這會子娘娘可要出去走走?」
  
  宜修點頭道:「是該出去走走透透氣,本宮倒是許久沒見那些姐妹了,聽說華妃已經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太醫可有每日前去診脈,飲食衣物上也不知仔細了沒有。」
  
  剪秋一招手,命宮人拿了梳洗用具和衣服進來,自己又親手一一替宜修打點好。
  
  「娘娘那會兒正病著,華妃娘娘有了身孕便也沒有通知,還是太后最先知道的呢。」
  
  宜修側了側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先前一直都是蒼白著臉色,今日起色卻紅潤了不少。她拿起一支簪子在發間比劃起來。
  
  「皇額娘素來重視皇嗣,想必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吧。」
  
  「可不是。」剪秋一邊替宜修梳著頭,一邊道,「太后親自下了懿旨,太醫每日前去匯報診脈結果,還賞了華妃一支步搖。」
  
  握在手中的簪子晃了一下,險些掉落地上。
  
  想起先前太后對自己失態的訓斥,宜修笑了笑:「華妃有了身孕,本宮也覺得高興。本宮是六宮之主,華妃有了孩子同本宮自己有了孩子是一樣的,可本宮記得華妃自王府小產之後,身子一直不大好,恐怕對養胎不利。好在本宮閒暇之時看過幾本醫術,就怕皇上一時高興忘了華妃身子的元氣還沒恢復。」
  
  剪秋道:「娘娘許久未見皇上,如今皇上身子痊癒,娘娘必定想去探望,奴婢叫江福海備上轎子。」
  
  宜修才到了勤政殿,卻沒見蘇培盛站在門外。
  
  「給皇后娘娘請安。」
  
  宜修才要跨過門檻,聽得小夏子在身後道:「皇上看華妃娘娘去了。」
  
  宜修恍惚覺得空氣裡的熱風吹得腦袋有些發暈。「剪秋,都季夏了,怎麼這天還是這麼熱?」
  
  「近來天氣反常,是有些熱,等入了秋天氣就涼快了。」
  
  「想來到了秋季百花殺盡,一枝獨秀怎麼比得上百花齊放來得好看。」


☆、騎射

  清代的皇帝都有避暑的習慣,他們很少在紫禁城裡度夏。近了可以去暢春園、圓明園、頤和園,遠了就是去熱河避暑山莊。
  
  為了方便皇帝,這些地方也都設有處理政務的宮殿。不過,再便利也比不上皇宮,何況是一國之君,不能始終不在宮中。通常避暑都有一段規定的時間,從暑熱來臨時至立秋。相對於南方立秋前後還有「秋老虎」出現,北方的涼爽降臨得要早上許多。
  
  如今已經過了季夏,按理說內務府合該通知各宮打點回宮的行裝,卻沒有絲毫的動靜。
  
  哥哥回鄉養病去了,年富也帶兵出征,年府那邊暫時不會有什麼事。
  
  墩郡王和廉親王都關在宗人府,勤郡王一直在為先帝守靈,果郡王如閒雲野鶴從來無心朝政,至於其他幾位年幼的親王都還不成氣候,這其間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事。
  
  至於說前朝,年世蘭雖不瞭解,可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關,稍有點風吹草動,沒有嗅不到的道理。
  
  她百思不得其解,再看著坐在身邊專心看折子的胤禛,一派閒適。誰說的女人心海底針,她倒覺得這話用來形容皇帝的心思更合適。
  
  不過,只要與哥哥和年家無關,外頭發生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她眼前的這個人在她身邊就足夠了。
  
  年世蘭取了帕子掩住唇角漾出的那抹笑意:「皇上才和臣妾一起用膳,又來看臣妾,也不去看看其他的姐妹。皇上上回遇刺,可是擔心死大伙了。」
  
  胤禛心知她故意這樣說,抬起頭來,面上一本正經:「既然華妃賢德,那朕就去看看她們,聽說皇后頭風一直不見好,朕是該去看看,還有三阿哥,朕也許久沒見,正好去看看齊妃。」
  
  「皇上。」胤禛這麼一說,年世蘭便急得拿眼嗔他,「臣妾不過一問,外面暑熱難耐,皇上不宜出行。」
  
  胤禛放下手中的折子,笑道:「朕就知道你捨不得。」他最是喜歡她的小性子,有點小倔強,有點小任性,有點小可愛,有點小固執,這是她,這又不是她。和她相識的日子在記憶裡已經變成遙遠的回憶,似乎這不是最初的她,可他寵著,縱容著,這就成了後來的她。
  
  溫柔賢淑,德才兼備,很多人都告訴他這才是甄選女子的標準,甚至連他自己也覺得,他後院裡的女人都該是那樣千篇一律。於是他雨露均沾,他從不偏寵,沒有心,沒有情,去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去哪個女人那裡發洩身體的需要,和哪個女人生孩子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老天不忍看他就這樣了此殘生,他遇見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菀菀還有她。如果說菀菀是他心中的仙女,那她,就是他生命中的彩虹,她給他帶來了五彩繽紛的勃勃生機。
  
  他頭一次知道,還有可以和皇位相媲美的東西。
  
  他從前想不明白,不想去想明白,不能想明白,也害怕捅破心底這一層。可如今年羹堯自請回鄉,心頭的大石忽地就那樣毫無預兆地被搬離,露出他那顆赤色的跳動的心臟。這感覺實在美好,叫他忍不住想要緊緊抓在手心。
  
  胤禛不由地回憶起從前的點點滴滴。「記得你剛入王府的時候,朕就總是陪著你,有時候都冷落了剛成為福晉的宜修呢。」
  
  年世蘭媚眼如絲,帶著嗔意的眼神才飛過去就化作一汪春水。「臣妾入王府前,皇上陪皇后的日子多多了。皇后入王府早,皇上多勻一些時間陪臣妾才公平嘛。」
  
  「朕何嘗不想多陪陪你,可朕如今是一國之君,有前朝的事要忙,後宮的人也多了,總不能為了你就都冷落了吧。」
  
  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本就不算多,還想著前朝的事也就罷了,還要想著有沒有冷落後宮的其他人?
  
  「皇上這麼說,便是陪臣妾的時候還想著旁人了。」說著撅起了小嘴。
  
  胤禛道:「你這話就是在跟朕賭氣了。」
  
  胤禛這麼一說,年世蘭就默不作聲了。
  
  平日裡自己就寵著她,今天難得心情大好,更是不忍心瞧她賭氣。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前,朝她伸出一隻手:「來,朕帶你去個地方。」
  
  年世蘭瞧著這隻手,寬厚的手掌,只是多了些繭子和歲月的痕跡,就像很多年前她下了花轎,他朝她伸出手來,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放進他的手心,暖暖的,從手心溫熱到心底。她沒來由的安心,只覺得這雙手的主人無論要帶她去往什麼地方,她都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年世蘭好奇地望著胤禛,見他招了蘇培盛過來,又耳語幾句,看似十分神秘,心中好奇,同時又享受著這份神秘帶來的喜悅。
  
  胤禛呵呵笑著,牽了她的手直往外走,走到屋外,她眼前一亮,竟見到一匹馬站在宮道上,不免驚訝出聲。
  
  「這宮裡怎麼會有馬?」
  
  年世蘭還未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忽覺身子一輕,人已被胤禛抱上了馬背。
  
  「從前在王府朕就常帶你去騎馬,進了宮後一直不得機會,不過這圓明園裡頭倒有個百駿園,養了不少好馬,你若有興趣,改天朕帶你過去瞧瞧。」
  
  胤禛翻身上馬,手握韁繩,卻是顧念她有著身孕,緩緩策馬而行。
  
  這會兒已過了午後最酷熱的時光,又是到了夏末,宮道上的風緩緩吹來混雜著花草的清香還帶了一絲清涼,沁入到人的心脾。筆直的宮道少有彎曲,遙遙的,望不到路的盡頭,彷彿這就是他倆一生的路,有他,有她,就這麼一直走下去。
  
  馬兒轉入了一條小道,年世蘭隱隱認出前方的建築,是引見樓。
  
  「那不是練騎射的地方嗎?」
  
  胤禛含笑點頭,翻身下馬,又小心將她抱了下來。「從前在王府你不是一直想跟朕學騎射嗎,今兒得空,朕便親自教你。」
  
  她笑得臉上都要滲出蜜來,卻還是忍不住撅了嘴要問上一句:「若是其他姐妹要學騎射,皇上也是這麼教的嗎?」
  
  胤禛故意點頭,見她急了才大笑著把她摟在身邊。
  
  二人才一進樓,便有宮人端了各式需要的物件。
  
  年世蘭興沖沖拿了弓,不想那弓實在重,她要兩手才堪堪拿得住,更不用說還要張弓射箭了。
  
  她一轉頭,朝胤禛求助,看他卻是滿臉笑意。
  
  「皇上是存心要看臣妾的笑話。」她別過頭裝作不去睬他。
  
  胤禛呵呵笑著走到她身後,握著她的手放到弓上:「手要放這裡。」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側。
  
  另一隻手繞過年世蘭的身體,扶著她的手一齊放在弦上,她身後是他寬闊的胸膛,他有力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傳入她的身體。
  
  「再把箭搭在弦上。」胤禛邊說,邊帶著她做著動作。
  
  他教得認真,年世蘭的注意力卻全在他身上,她只感覺到自己的手隨著他做出一系列的動作。
  
  張弓,搭箭,拉弦。
  
  「砰」的一聲,箭已經破空而出。
  
  「好箭法。」宜修走近了,瞧著倒在地上的野鴿子,「皇上不是去看華妃了,怎麼在練射箭呢,剪秋,咱們過去瞧瞧。」


☆、前奏

  「娘娘當心。」宜修走得有些急,顧不上腳下蜿蜒的石子路。
  
  「若是皇上在練箭,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開。」剪秋邊道,邊匆忙上前扶著宜修。
  
  各宮各殿四周的道路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走向。只是如花園、亭台水榭、引見樓……這些若按著劃定的規矩來,便有些不倫不類了。這些地方綠樹成蔭,假山樓閣環繞,多的是碎石小道,抑或是青石台階,和著這些景致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暑熱還沒消盡,這大熱天的,皇上沒該染了暑氣才好。」宜修雖擔心著,卻是形容喜悅,方纔的不快已然一掃而空。
  
  兩人正說著話,眼見一名小太監從假山的縫隙間走了下來,大抵是來撿射中的獵物。
  
  果然,那人直朝獵物奔去,見剪秋扶著宜修站在一邊,忙停下一個千兒下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娘娘,是小夏子,果真是皇上在練箭。」
  
  宜修笑了笑,還是順口問了句:「是皇上在園子裡練箭嗎?」
  
  「皇上今兒興致好,領了華妃娘娘在園子裡教射箭,順道打些野物。方才射了一箭,便中了。」
  
  宜修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輕聲道:「皇上的箭法真是好。」
  
  小夏子不明就裡,只一味道:「皇上的箭法可不是一般的好,方纔那箭還是教著華妃娘娘射的,這宮裡怕是也只有果郡王才能和皇上比上一比。」
  
  「娘娘?」剪秋輕喚了一聲,宜修面上不動聲色,但她跟著皇后許久,深知宜修的脾性。「娘娘今兒出來久了,怕是頭風還沒好透,不如奴婢先扶娘娘回去休息吧?」
  
  這話雖是問句,剪秋已轉過頭對還跪在地上的小夏子吩咐道:「小夏子,你快捧了獵物去吧。」
  
  「奴才告退。」小夏子如獲大赦,告了退便要往回走。
  
  「等等。」宜修突然出聲制止,「本宮隨你一塊兒過去。」
  
  引見樓只是座小亭子,真正騎射的地方則是其附近的一大片空地,因為是在圓明園內,為了不破壞原有的景物,四周便用假山環了一圈。曲曲折折,入內要繞幾個彎子,實則是很近的距離,徒隔著些石頭罷了。
  
  宜修拾級而上,耳邊斷斷續續傳來歡聲笑語。
  
  「皇上方才射中的是什麼?」這是華妃的聲音。
  
  宜修聽到皇上的聲音裡透著喜氣:「你喜歡什麼,朕替你射了來。」
  
  她聽到華妃嬌俏的聲音喚著:「皇上。」
  
  「娘娘,皇上方才射中的是京西的野鴿,這種野鴿以靈巧著稱,要射中著實不易。」蘇培盛解釋著。
  
  「皇上箭法如此精準,非得教會臣妾才行。」
  
  「今兒出來久了,你有著身子,要多休息才好,不可站太久。」
  
  大概是華妃不依,只聽皇帝又道:「聽話,朕下回再教你。不僅要教你,還要教你肚子裡的孩子。蘇培盛,把朕剛才射的野鴿送去華妃的小廚房,叫人燉了鴿子湯,這個東西最是滋補。」
  
  「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后怎麼偏這時候出現。年世蘭這樣想著,還是礙於分位福了□子:「給皇后請安。」
  
  「皇上身子才好,還是不要太過勞累了。」宜修笑道,「華妃剛有身子那會兒正好本宮身子不適,沒有照顧到,不過本宮現下已經吩咐內務府提供一切所需,太醫院那邊也都吩咐下了,華妃妹妹不必擔心。你是有身子的人,也不好多站著,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好生養胎,皇上、太后和本宮都盼著你生個阿哥。」
  
  胤禛呵呵笑道:「皇后有心了,皇后身子也一直不好,從前有華妃協理六宮,如今華妃也有了身子,怕是不便,不如還是交由沈貴人打點。」
  
  宜修笑著點頭:「沈貴人倒是心細妥帖,她先前也一直學著,還算是熟悉,臣妾正好樂得清閒。只不過,有一事,臣妾還想請示皇上。」
  
  「你且說。」
  
  「早先的習慣,避暑到立秋便是要回宮了,眼下已經是季夏,只等皇上吩咐,臣妾也好提前通知各宮和內務府的人打點行裝。」
  
  「這事先緩緩。」胤禛含笑看向年世蘭,「華妃有著身子,舟車勞頓怕是受不得。」
  
  「那也好,不過……」宜修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
  
  胤禛道:「怎麼了?」
  
  「是這樣的,臣妾記得富察貴人的胎是年後懷上的,到如今也有七八月了,怕是過不久便快生產了,先前也是怕動了胎氣,才沒跟著一道來圓明園,太醫說了富察貴人這一胎是個男胎,依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該回去看看?」
  
  胤禛膝下子嗣稀少,能有個阿哥更是高興,這樣歡喜的大事,說不回去,於情於理都不合。
  
  只是,他看向身邊的年世蘭。
  
  「皇上想回去便回去吧,留臣妾一個人在圓明園也無妨。」
  
  「這怎麼行」胤禛一口否決,「你這話便又是在跟朕賭氣了。這樣吧,朕且先陪著你,等你的胎兒足了三個月,咱們再回宮。」
  
  宜修在旁笑道:「還是皇上考慮周全,胎兒前三個月最不穩定,皇上是該陪著華妃,宮裡那邊,上回只留了一位太醫替富察貴人安胎,是不是先打發幾個太醫回宮呢?」
  
  胤禛頷首道:「皇后說的是,便先調兩個太醫回宮,告訴富察貴人安心養胎。」
  
  說話間,卻是周寧海過來,瞧見皇后在場,不由提高了聲音:「娘娘,太后身邊的孫姑姑親自送了安胎藥來,正在宮裡等著,說是要親眼瞧著娘娘喝下去才安心。」
  
  年世蘭一聽,心裡歡喜,面上卻是一臉不好意思:「太后如此抬愛,本宮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說著她扶了扶發間的步搖,正是太后賞她的那支。
  
  宜修哪裡會看不出那支步搖的來歷,臉色頓時有些難看,卻還是一直保持著端莊的笑意。
  
  「太后素來喜歡孩子,富察貴人有孕的時候,太后便賞了支和合二仙的簪子,華妃懷了龍嗣,受太后疼愛是應該的。」
  
  年世蘭笑道:「那是自然,想必皇后懷孩子的時候,太后也是每日一碗安胎藥親自叫孫姑姑送去的吧。」她是故意這麼說,她進府的那會兒,皇后才封的福晉,皇上卻一直待在她那兒,皇上去皇后屋裡的時候就少,別說懷孩子了。
  
  華妃敢嘲笑她沒有孩子,她怎麼會沒有孩子,她的孩子都已經出世了,她記得那孩子很是可愛,粉嫩粉嫩的臉,胖嘟嘟的身子,笑的時候還可以看到淺淺的酒窩,她在看著那個孩子笑,可是她的孩子突然就不對她笑了,她怎麼喊孩子都不肯再睜開眼睛來再看她一眼。
  
  宜修袖子下的手都要握僵了,才維持住臉上的笑意。
  
  「說起太后,臣妾許久沒有向太后請安了。」
  
  「朕也很久沒有向太后請安了。」
  
  「那正好,臣妾同皇上一起去給太后請安吧。」
  
  「皇上。」年世蘭只喊了這一句。若是去看別的嬪妃,尚且還有理由可以阻攔,可畢竟是太后,她總不好不懂事攔著。
  
  「你安心回去喝藥,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是。」皇上既如此說了,年世蘭也不好再多說,坐上周寧海備好的轎子便回去了。
  
  「臣妾見皇上有些消瘦,是這幾日陪著華妃累著了吧,高興歸高興,皇上還得顧念自個兒的身子。」
  
  宜修如此說,胤禛便道:「皇后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多謝皇上。」
  
  「華妃……」
  
  宜修見胤禛又提華妃,心中不快,卻也耐心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朕想晉一晉華妃的位分。」
  
  宜修道:「華妃得皇上的寵愛,如今又有了身孕,晉位也是應當的。只是祖制並無嬪妃有孕或產子就需晉封的先例。」
  
  「倒不全是因為她有身孕的緣故。」胤禛道,「她跟了朕許多年,一直也未晉過位份,朕上回就已經提過這事。」
  
  「皇上是想給華妃貴妃的位置吧。」
  
  胤禛道:「她當得起。」
  
  宜修只是笑道:「那是自然。不過皇上晉了華妃的位份,是不是也該晉一晉富察貴人的位份,畢竟她也快臨盆,只怕知道了會心裡不舒坦。」
  
  「也好。」胤禛點頭,「富察貴人替朕孕育皇子,朕是該嘉獎她一番,那便一起晉封。」
  
  「富察貴人與華妃懷有龍胎就是雙喜,不如等她們兩個誕下皇嗣,再一起晉封,來個喜上加喜吧。」
  
  「嗯,這話也是。」
  
  宜修想了想,又道:「皇上去年因西北戰事沒有選秀,雖說三年才一大選,這一年一次的小選也可以為皇上挑個可心的人。如今宮裡不少姐妹懷有身孕,伺候皇上恐怕不便,皇上看,今年的選秀是不是照常呢。」
  
  胤禛擺了擺手:「再過一年便是大選,後宮的嬪妃也不少,今年就暫且不選了。」
  
  「也好。臣妾記得皇上還有沒召幸過的舊人,如今華妃和富察貴人有身孕不便伺候聖駕,正好不至於冷落了其他姐妹。」
  
  「你是說菀常在吧,朕記得她一直病著,如今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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