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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水滸傳)潘金蓮的小資生活》作者:愛麗絲的貓【完結】

《(水滸傳)潘金蓮的小資生活》作者:愛麗絲的貓【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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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職業的宅女穿越成潘金蓮,發現壓力很大
於是,開始自力更生艱苦卓絕的為了生活奮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按照劇本安排,不久終於成了寡婦一枚
於是,提親的來了
嫁了
原來丹書鐵捲的柴家竟然是如此景象
原來庶子真的如此地位低下
原來宅門斗爭也是硝煙滾滾,古代女人的大腦迴路這麼曲折
且看千古淫婦潘金蓮的種田宅鬥發家致富馴夫生娃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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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米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是幸還是不幸——父母離異,雙雙出國,爺爺奶奶先後故去,只留下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和一只老貓。

    從R大會計系畢業之後,米粒開始了一個自由職業者的生活,她每天就是做兼職會計,給一些小公司做賬報稅,只是月末和月初一陣忙亂。然後便是大把的空閒時間來睡個小懶覺,談個小網戀,作為一名血統純正的宅女,米粒的愛情觀一如既往的現實和冷酷,只談情,絕對不見面。活的倒是也十分瀟灑,尤其是看到四大事務所裡做牛做馬的昔日同窗,她開始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如此完美。

    所以,每天喝茶逛街看雨看人,躲在空調房裡嗑瓜子守著電腦看電影也就更得意些。終於,缺了一根軸的命運齒輪不小心卷到正美美散步的米粒,一陣炫目的光芒和剎車聲之後,米粒發現自己死了,然後又活了,並且是活到了古代,這副身子現在姓潘,大名金蓮,正在嫁人中。

    穿越是個技術活,按照道理來說落到一個宅女身上的幾率基本為零,所以米粒並沒有預備好各項技能,包括唱歌跳舞和念詩,還沒有背熟古代皇帝圖譜和後宮派系結構解析圖,所以她現在的水准就是三個字——弱爆了。

    坐在有些陰暗的大紅色房間裡,外面嘈雜的喝酒劃拳聲針刺一般扎進還暈乎乎的腦子裡,米粒同時接受了潘金蓮的身體和記憶,不過,她很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根據本主的簡歷說明,潘金蓮是個苦命的娃娃,自從父親生意失敗不得已賣了女兒還債開始,她就一直處於被壓迫狀態,不過因為長的好看,得到總經理夫人——張大戶的正室喜愛,放在身邊,時刻提攜著,米粒陰暗的認為這是正室老婆在滅絕張大戶那一點可憐的小火花。女人在對情敵方面都是很有天賦,不是抹殺就是拉攏。

    只是張大戶似乎還賊心未死,一直糾纏不休,潘金蓮倒還有幾分氣性,誓死沒有從了他,記憶中張大戶就是兩根火柴棍支著的一個大肉球,米粒十分肯定,若是自己就算一刀宰了她也不願意生生惡心死。

    因為所以,張大戶惱羞成怒,倒陪送嫁妝將潘氏金蓮嫁給本城最老土的中年老大難光棍,學名叫做武大郎的。現在剛剛過了潘金蓮進門的時辰,卻讓自己占了個先,再看看牆上一點紅色可疑痕跡和自己腦袋上偌大的包,米粒知道潘金蓮是撞牆死了,而自己——活了,同時還附贈新買剔骨尖刀一把,正放在床頭,也就是自己的手邊。

    從此,米粒變成了千古□潘金蓮。

2洞房

    潘金蓮穿了一身紅衣側著身子坐在炕上,頭蓋已經被自己拿了下來,武大站在油燈之下,也是一身紅衣,不過沾了許多油膩,又挽著袖子,扎了袍子的邊,似乎是別人用過改制而成。

    “我看你鬧也鬧過了,既然不願意嫁我,我也沒甚說的,你只管自己走路就是,我不留你。只是你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投靠的?”

    潘金蓮腦子裡還是暈沉沉一片,借著原主的記憶想了想,似乎這丫頭本來就是家裡沒有錢才賣到張家,最後老子娘也都死了,家裡根本沒有任何親戚,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投靠的?便是現在走了,到街上不是被地痞流浪搶了錢財就是被尋城的兵士當成賊抓到大牢裡去,還不如這裡安全。

    總算是能體會到一點當初那位的心酸了,潘金蓮歎了口氣:

    “我是沒有地方去了,不過就算你不願意聽我也得說,我沒看上你的相貌人品,我們倆也做不成夫妻。強扭的瓜不甜,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能跟了你,而且要是你敢來強的我就拉著你一起死!大家索性也都干淨了。”

    都死過一回了,也不怕了,說不定死著死著就能習慣呢。潘金蓮將袖子一擼,露出手底下一把剔骨刀來,

    “我若是真的想隨便找個男人早就跟張大戶好上了,也省的讓他記恨想著法折磨我,結果陪送嫁妝嫁給你。我們說好了,我跟你搭伙過日子,卻不能做真夫妻,若是你越雷池一步,我就叫你見識見識我到底是什麼人!我聽說過你,大哥也是個老實心善的人,絕對不會欺侮我一個弱女子的,所以,大哥你只當又收了個妹子吧,我以後也將你當成親哥對待。”

    武大也是苦孩子出身,見識過世態炎涼,知道這樣漂亮的媳婦在家裡不是賢內助就是個禍害,很顯然,現在她正向著後者發展。他早被潘金蓮軟硬兼施一驚一乍嚇的心肝疼,忙擺著手叫道。

    “我不敢,不敢,只要你肯留下我就歡喜了,以後能多個端茶送水的人,我心裡還暖和點。其實憑著你這樣貌若不是害怕張大戶我還真不敢娶。”

    潘金蓮也是身上一陣一陣冒冷汗,說是這麼說,他要真撲過來自己可不敢過去捅上一刀,你當殺人真是電視劇裡那麼容易的?她不過是個宅女,不是什麼特工國安局的,哪裡來個穿越就能變成冷血無情的殺手了。

    嚇唬過了武大,潘金蓮趕緊又轉過一副面孔,這年頭什麼職業最金貴,當然是房東了,有了房子就是有了產業,自己身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你也不能害怕,我一個女流之輩若不是遇到這種哪裡能動刀動槍的。我這裡陪嫁幾箱子也算值幾個錢,不會吃你的,只要你暫且給我地方住,我自然也不能連累你。等我以後找到別的安身之所,自然就會走的。到時候剩下的東西都留給你,也能夠你再娶一個能跟你一心一計過日子的女人了。”

    “好,好,我也不要你的東西,只是你不要把我家裡鬧得雞犬不寧就燒高香了。我這就去收拾收拾旁邊的小屋,那裡鋪蓋都是現成的,我就在那屋子裡睡覺,你也歇著吧。”

    武大應了一聲,忙連滾帶爬的跑了,臨走看著潘金蓮手中閃著寒光的剔骨刀眼皮子直跳,還特意給她帶上門。

    潘金蓮松了一口,撲哧一笑,拿著刀到門口研究半日,才把門閂給插上,又椅子頂住門,把窗戶關了。在油燈底下將自己的幾大箱子陪嫁東西都打開,仔細點了點。上輩子她是做會計的,對錢這東西可是十分敏感,所以先把一個看上去挺金貴的小匣子翻出來,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幾件銀首飾。都是鑲了祖母綠的,看不出成色,倒是陳舊了些,似乎是張大戶的嫡妻送給自己的嫁妝。箱子裡剩下的都是些衣服料子和現成四季襖裙,整整齊齊疊成方塊,都是一色簇新的。

    衣服、布料都是消耗品,不能折成銀子,只是這首飾在她看來沒有任何用處,換了錢還能抵擋一陣子,就是不知道現在行市如何。至於鍋碗瓢盆桌椅凳子都放到了樓下的堂屋裡,一色實木新的,也不用自己買了,她雖然沒有潔癖,卻也不想用旁人用過的,何況這個旁人還只是個一面沒見的陌生人。

    打點好各色東西,潘金蓮翻過身,美美睡了一宿。第二日醒來,天色已然大亮,將東西移開出了房門,屋子裡早已經寂靜一片,武大的炊餅攤子也跟著沒了蹤影。

    下樓,在大灶上發現兩個炊餅,白面實心,卻還是硬邦邦,看倆是昨日剩下的。潘金蓮把餅放到一邊,在廚房裡找了找,沒有米。一袋子白面堆在櫃子裡,也有一堆剩下的菜蔬,昨天請客人家吃過的,將盤子合了放在櫥子中,看著倒胃口。

    潘金蓮歎了口氣,洗手,和面,放鹽和油,做了一碗抻面,還有沒動的醬牛肉將外面切區,剩下裡面干淨的片成薄片,又切了蔥花撒在湯裡,加上一個嫩嫩的加了糖的雞蛋,紅黃綠白,倒也好看的很。

    面做得了,當成早飯吃過,潘金蓮翻出一件出門穿的對襟藕荷色小襖,白色棉布百褶長裙,想了想,頭發簡單的盤起梳在腦後,一根銀簪子束住,勉強算個民國發型。再復雜的她確實也不會梳,從妝奩裡撿了塊白綢布的帕子包了些許銅板,悠悠出門去。

    這裡民風淳樸,武大的家又是臨街,許多商鋪和住家過道裡都做了老人孩子,所以出來從不鎖門,於是潘金蓮只是將鎖一掛,便順著街市走出去。

    北宋在歷史上也是個繁榮時代,陽谷縣不過是小小縣城,也是熱鬧非凡。出了巷子便能看到遠處高低酒幌迎風而動,金漆牌匾掛在雕梁畫柱的樓宇之上,一派古色古香。賣菜的賣魚的賣肉的賣熟食的都將攤子擺在街道兩旁,有的挑著扁擔搖著花鼓叫賣針頭線腦,還有許多商鋪也都擺滿了貨物,正是南北風味,海路陳雜。

    潘金蓮腦子裡突然冒出當初看電視上水滸的情形,不由得想唱上兩嗓子路見不平一聲吼,不過卻是忍住了。到臨街挑了幾件日用,跟商戶狠狠講了價錢,她心裡便對這裡的物價有所了解。做會計的總是對數字特別敏感,所以潘金蓮只是逛了逛便往回走——四周看著她的眼睛似乎有點多。

    早明白這潘金蓮長得漂亮,只是那銅鏡裡照的根本不清楚,連她自己都沒搞明白大名鼎鼎的潘氏金蓮——也就是她自己,現在什麼模樣,不過按照現在路人的回頭率來看,是不錯的。女人愛美是天性,便是宅女也不例外,潘金蓮心裡有些美。

    “這,莫不是武大家新娶的娘子?”

    旁邊一嗓子將潘金蓮從幻想的泡泡中拉回到現實。

    “您是?”

    潘金蓮確定自己和以前的正主都沒見過如此一位摩登老太太——長得一張松樹皮的臉,卻非要抹成白菊花的樣子,於是,變成了一塊白面團頂著大紅山茶花的詭異形象。

    白菊花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兩顆的牙齒:

    “我正是你們家隔壁開茶坊的王婆啊,還是我攙了你進門呢。”

    “哦,王媽媽。”

    突然一個激靈,潘金蓮睜大眼瞧著白菊花婆婆,難道,這就是那個王婆?保媒拉纖將原來的潘金蓮介紹給西門慶的彪悍老太太?

    “哎,可不就是我麼,當初我就知道這新娘子漂亮,只是嫁了武大那樣的人物可惜了,現在見著更是替你叫屈,好好的姑娘怎麼就落得如此下場。來,到我這裡坐坐,跟我說說話。”

    王婆是個自來熟,拉著潘金蓮就進了自己的茶坊,地方不大,收拾的倒也干淨利索,只是一股子霉味。

    “等著,我給你倒茶。”

    潘金蓮坐到凳子上,好奇的瞧著這位王婆,不知道到底倒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王婆見她呆呆坐在那裡,只當她是做了新媳婦靦腆害羞,便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道:

    “以後我們都是鄰居,你也不要見外,只當我是你的娘家人。你們成親當日那酒席還是我幫著料理的呢。看你這標致模樣,這身打扮,莫不是大戶人家出身的?”

    “媽媽說笑了,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女子,哪裡跟大戶人家扯得上關系。不過托老天的庇佑,長了張還算過得去的臉罷了,既然媽媽憐愛,可否跟我說說這世道經濟,我初來乍到,也不了解。”

    近看王婆臉上簌簌落的白粉,潘金蓮心裡有點想笑,只是一手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生生忍住了。這三姑六婆是不可小看的,她們就是八卦消息的發源地,也是活動的物價表和風向標,比起什麼江湖百曉生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婆耷拉的三角眼往上輕輕一抬,只當潘金蓮讓自己給籠絡住了,忙笑著給她比手畫腳的說道。原來這裡物價也是便宜的很,菜蔬都是幾分錢一斤,米面糧食按照等次從四十文到一百文不同,至於衣料則更是相差懸殊,從幾十文一丈的粗棉布到幾十兩黃金一丈的貢品桑蠶織花錦緞,各有各的銷路,不過後者跟老百姓是沒有任何關系的——據王婆說她也是只在縣老爺最喜愛的小妾房裡見過那麼一個小小的帕子是從宮裡得來的,不過看著卻也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剩下的便是腳店的小吃每樣不過幾文錢,葷的如蒸羊羔、梅子燒肉、粉蒸蟹蓉等也不過十幾文,而武大的炊餅確實明碼標價五文錢一個的。

    “我見這裡的酒館不少,那酒都是多少錢?”

    潘金蓮眼珠一轉,突然閃出一個念頭,便笑著問道。

    “哎呀這可說不得,鹽和酒都是官府管制的東西,大州大府周圍多少裡地不能賣私酒,我們這裡小地方買酒也是要到衙門登記造冊繳稅的。不過私底下倒是也有偷偷販賣,也是民不告官不究,若是酒館裡賣的酒分成小酒和大酒,各有檔次分明,從幾文錢到幾百文不等。”

    王婆搖著帕子咋咋呼呼的看了看門外,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又拉著潘金蓮偷偷笑道,

    “也就是你,若是旁人我可不告訴他。武大家的,你有什麼事只是來找我,但凡我能幫的一定幫,不過你對門的那家住的是一個小寡婦,是個掃把星,把自己丈夫克死了,連個兒子都沒留下。這不,自己一個人守在那裡,也不出門,不知道自己都做些什麼下作勾當。”

    潘金蓮順著她指的方向瞧了過去,果然見到對面大門緊閉,靜悄悄的一個人仿佛根本沒有人住一般。

3兄妹

    拿著一包皂角碗筷碟子還有王婆贈送的話梅果脯和一小袋子白米回到武大家裡,天色已經漸漸晚了。潘金蓮將東西歸了位,這才到處翻了翻,竟然沒發現一點筆墨紙硯之類的東西。只好坐在窗口看著來往行人發呆,心裡卻想著許多事情,初來乍到,不免不了解這裡的世俗風情。所以棲身在武大家裡是對的,雖然有占了茅坑不拉屎之嫌,不過這茅坑也算得上老古董級別了,估計近期很難再有送上門的,也就算了吧。

    只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不能總靠著這點嫁妝過日子。這位正主潘金蓮最大的本事就是伺候別人,伏低做小看人眼色行事,是不能再利用了。至於自己上輩子學了二十幾年,其實也也就會了做個假賬——潘金蓮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淒涼,教育制度害死個人啊。

    不過正是托了上輩子自由職業者的福,她憶起自己曾經給一個酒廠做過一段時間的兼職會計,在廠長的帶領下看過所有酒品制作過程,甚至跟著工人一起做過,雖然工業化生產和現在的小作坊不太一樣,卻也萬變不離其宗,或許,自己能在這上面打些文章。

    想了半日,終於才算是見到點光明,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起來。她慢慢下了樓,將買來的新鮮菜蔬洗了洗,做了四個菜——芙蓉雞片、黃瓜木耳炒雞蛋、紅燒豆腐、撈拌什錦,還有一個筍尖蘑菇湯,都是素淡菜餚,又蒸了一鍋米飯,擺好,等著戶主回家。

    果然,天色擦黑的時候門口便是一陣響動,武大拎著炊餅擔子進了屋,就問道一股子香氣,正要開口贊揚幾句,又想起昨日潘金蓮拿著剔骨刀陰慘慘的樣子,咽了咽唾沫,將嘴裡的話都憋下去。

    “大哥,來吃飯吧,我正要還有許多話跟你說。”

    潘金蓮微微一笑,給他盛了一碗白米飯,手裡的筷子敲出一陣音樂聲來,很是悅耳。武大忙點了點頭,擦著頭上冷汗蹭到桌子旁,抓起碗就開始扒飯。

    看著他見了鬼似的狼吞虎咽的樣子,潘金蓮忍不住撲哧一笑,撿著盤子邊上沒有被沾過的就飯吃了,又盛了一碗湯慢慢喝完,問道:

    “吃完了?”

    “完,完了。”

    武大迅速放下碗筷,抹了把嘴巴,用力點了點頭。潘金蓮放下湯碗,將一桌子碗碟都收到廚房去,洗了手回到堂屋來,敲了敲桌子:

    “坐下,我跟你說點事。”

    “啊?”

    武大猶豫萬分,將屁股挨在凳子邊上,隨時准備跑路。潘金蓮大大方方做到對面的椅子上,給兩人度斟上茶。

    “我知道大哥你心裡委屈,畢竟娶了個娘子整日跟你動刀動槍的鬧得雞犬不寧也不是什麼光彩事不是?只是大哥你也要替我想想,凡是女子總是要有些奔頭的,我雖然身世不好,被人賣到張大戶家裡做丫頭,卻也想著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好好過日子,只是,大哥並不是我心中的人。還望你能諒解我,我這裡給你賠不是了。”

    說著起來款款行了個禮,倒是讓武大摸不著頭腦,這丫頭昨日敢拿剔骨刀跟自己拼命,這時又是一番如此彬彬有禮,到底哪個是真?不過武大人稱“三寸丁枯樹皮”,也是個老實人,摸著腦袋只是抱怨道:

    “我,人家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然入了我家的門,也就應該,哎,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這不是也是命裡如此。你若是再鬧下去恐怕有違婦道,讓我也難做人。”

    是個男人,便是武大這樣的男子也不免害怕戴個綠帽子,所以才不敢過分逼潘金蓮,現在也看的明白,這女子是死了心不願意跟自己當夫妻了,既然原本就是意外之財,丟了倒也不可惜。只是到了嘴上的肥肉一時便飛走了,到底心裡不好受。

    “若是你真的不要跟我過了,我也可以寫個休書與你,只是你又不走,到底是何意?”

    “這簡單,我都說過了,大哥你缺個打雜做飯的,我呢,缺個住處,”

    潘金蓮盈盈幾步坐會凳子上,說出自己的打算,

    “那我們就各取所需,我住在你家裡,給你做飯打掃屋子,你呢,將昨天那間屋子租給我住。當然,如果以後找到合適的地方,我也會搬走,到時候我記得你的恩情,你記我的好處,要是不行我現在就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再也不連累你,怎麼樣?”

    “你不是沒個地方去麼,怎麼又想著走了難道這幾日就找到相好的?”

    武大臉色不好,直愣愣的問道。潘金蓮倒是爽朗一笑,並不在意:

    “相好的當然沒有,只是我有手有腳為什麼找不到地方住,便是拿著嫁妝到客棧裡也可以暫且將就幾日,何況那些繡坊飯館的後廚裡也都缺人,找個活計還是可以的,就算找不到我還到哪個大戶人家做丫鬟去,也不會餓死!”

    “算了,我知道你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我一個大男人也不為難你,你愛住就在這裡住著,反正我這裡也有空屋子,多住一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讓我當你老婆了?”

    “不當了,我讓你當你不是死也不肯麼,我難道還能把你逼死不成。”

    “那就做兄妹吧。”

    潘金蓮心裡明鏡似的,這武大雖然嘴上說,可是還有不甘心的意思,若是以後哪個武二郎武松大人真的找了回來,他這麼一打小報告自己小命真的難保,至於真走又不現實,所以她不過是誑著武大進來自己設的陷阱裡。

    “我跟你結拜做兄妹,才能放心的在這裡住下,不然真的走了。可是咱們也要說明白,你要是真的將我趕出去我死在哪個混混手上,便是做了鬼也要回來找你的!”

    武大唉聲歎氣的蹲在牆角撓了半日,將牆皮撓掉幾塊來,才吐了口唾沫,期期艾艾的開了腔:

    “拜就拜吧,你別走啦,不然不等你死了來找我,人家都要叫我王八,我還怎麼活。”

    武大跺跺腳,拿來了香紙和酒,念念有詞的將紙燒了,又斟上兩碗酒,拿起其中一碗一飲而盡,

    “好了,這就算成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子,我們人前夫妻相稱,人後就是兄妹。放心,我不會碰你一根指頭的。”

    “好,那我可要稱你一聲大哥了,以後這廚房裡的事情歸我,外頭的事情歸你,我們合起伙過日子,我給你保證,一定給你賺下個老婆本來。”

    潘金蓮舔了舔酒碗,就是一股子辣味,吐了吐舌頭便將酒隨手擱在桌子上,笑著給武大打包票。眼珠一轉,卻又摸出早就准備好的紙筆來:

    “都成了兄妹,大哥你還是先將休書給我寫了吧,若是到以後出了岔子還麻煩。等你哪天遇到個情投意合的也好名正言順的將人娶過來,我呢,也就能放心的走了。”

    武大眼皮一翻,發現自己又鑽到這丫頭的套子裡去了,不過既然拜了兄妹,也就斷了自己的念想,寫不寫休書也不過是個形式。

    “我寫就是了,不過你得說出了理由來啊,你看著七出之罪你想著要哪個?”

    七出:不孝父母、無子、妒、淫、有惡疾、口多言、竊盜——潘金蓮發現哪個跟自己也不沾邊,反正是要放自己身上潑髒水了,就找個最干淨的潑吧:

    “口多言,我就是個話嘮還不成麼,大哥,你就寫吧,我真的能承受的住。”

    武大見她發話,只得別別扭扭的寫了幾句,大意便是此婦人跟鴨子實屬同類,話多的讓他想再投胎成個聾子,為了自身安全著想,他決定將此人休掉。

    小心的收起休書,潘金蓮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算是放下了。武大看著她有些心煩,自己蹬蹬上樓貓著去了。

    潘金蓮也收拾了樓下的東西,回到自己房內,將椅子堵上門,坐在油燈跟前慢慢思量。既然不喜歡,就不能給他念想,才能讓他早些轉移了注意力,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這點公德心潘金蓮還是有的。她也知道武大娶個老婆不容易,所以不打算再耽擱人家的寶貴時間了,列出自己的計劃:做酒,賺錢,找男人。

    具體而言,就是做啤酒和葡萄酒兩種這裡人沒見過的,也沒喝過的,找到賣點才有競爭力,有了賣點自然就能賺錢,賺了錢才能活得自在,所謂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沒有任何錢財傍身說什麼都是白搭——潘金蓮郁卒的覺得自己開始庸俗了,不過既然沒有什麼阿哥王子武林盟主總裁會長的前來搭救落難的女主,也就是剩下自力更生的一條路了。

    然後,就是自己的終極目標,找一個可靠的男人,嫁出去,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男人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男人是萬萬不能的。所以找個好男人也是必須的,也是偶然的。握緊拳頭,潘金蓮下定決心,生活,總會好起來的!

    潘金蓮,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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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開解

    第二日一早,仍然在潘金蓮痛苦的決定要起床還是接著睡覺的時候,武大已經挑了擔子出門。等到她梳洗打扮好了,往外看時,街市上已經是人頭攢動,吆喝聲練成一片,跟大都市中商場不到九點死不開門的蕭索形成強烈對比。

    用了一個上午時間把房子收拾一遍,做了什錦炒飯,配上山藥珍珠圓子湯,吃了一飽,又找出兩個壇子醃上蒸了一上午的蒜泥茄子,另一個放了剁椒豇豆,封上放到廚房當做早上的小菜吃。

    吃過午飯便是閒暇時間,潘金蓮發現自己其實挺適合在古代生活的——沒有野心,沒有理想,沒有過高的物質要求,典型的“三無”女郎。沏了杯菊花茶,看著淡黃色的小菊花在白瓷茶杯裡打著旋,坐到二樓的窗子前,靜靜瞧著外面不知何時下起的蒙蒙細雨,街上已經蓋了一層的油紙傘,人便在傘下移動,而遠處各色酒旗隨著風飛揚,青黛色連綿不斷的矮山顯得更加朦朧起來。

    四周的鄰居家的窗子也都是半開半掩,陽谷縣雨水並不多,所以這場小雨也算是稀罕東西,家裡的老人孩子都搬了凳子椅子敞開了門坐在屋簷底下邊瞧便聊談,還有手裡拿著針線的大姑娘小媳婦也都悄悄坐在門裡,手上針線飛快穿梭,便是一件好活計。不過,潘金蓮看著自己家正對面,跟武大家裡一樣,也是個臨街的兩層小樓,卻顯得有些破敗,灰色磚瓦生出淡淡的綠苔,窗子緊閉,邊角處已經破了小洞,底下大門也是緊緊鎖住,沒有一丁點人氣。

    不多時,小雨便停了下來,天高地遠,太陽照在地上晃眼睛。

    咚咚咚……

    樓下的敲門聲越加急促,潘金蓮懶懶直了腰,從窗子縫隙看去,門口是一輛牛車,上面堆滿了大口袋。

    下樓開了門,一個戴著灰色圓帽短打扮的小哥,手裡拿了根圓圓的□面杖,目瞪口呆的盯著潘金蓮:

    “你,你就是武大心娶的媳婦?!”

    “這,也算是吧,小哥有何貴干?”

    潘金蓮眼珠一轉,似是而非的敷衍了一句,瞧著他身後牛車上的口袋,心裡知道這是糧店裡送貨的伙計,那車上早就撒了一層白面粉末。

    “真是見了鬼了,連武大那樣子都能娶個如花似玉的婆娘,娘哎,當初你怎麼就不送我到炊餅鋪子裡做學徒呢。”

    小哥愣愣的嘀咕兩句,忙派出一副笑模樣來,

    “今早武大到我們鋪子裡定了兩袋子面粉,我特意給他送來的,娘子看看貨色,然後給我按個手印我好回去交差則個。”

    潘金蓮走到牛車跟前,用手指戳了戳面袋子,上面的粉末倒是雪白細致,看來是好東西。這宋朝確實民心淳樸,商戶也大都實在守信,恐怕那不過關的白面糧食店裡也不會拿出來賣,砸了自己牌子不說還讓人戳脊梁骨。

    “我知道了,小哥就給我搬到家裡去吧,這東西不是要現錢的?”

    “不是,每個月武大到我們鋪子裡結賬,都是老顧客了,自然不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然豈不是傷了和氣。”

    小哥答應一聲,一手一個,扛起兩袋子面粉進了屋,放到牆角,搓了搓手,從懷裡拿出一個冊子還有印泥,湊了過來:

    “娘子看看沒錯就按個手印,我這就給下家送過去。”

    “不急,我問你,你這店裡都有什麼糧食?”

    “咱們可是陽谷縣最大的糧食鋪子,凡是大米小米高粱米薏米粳米紅糙米,還有白面蕎面玉米面大米面小米面高粱米面,蠶豆豌豆大黃豆,綠豆黑豆紅小豆,凡是您想的到的,我這裡都有賣的。”

    小哥掰著手指頭開始數,說的擲地有聲跟天橋底下說相聲報菜名似的,潘金蓮忙叫住了他:

    “不要這些,你們鋪子裡有賣做麥芽糖的麥芽沒有?”

    “這個麼……”

    小哥猶豫一下,立刻點頭答應,

    “有,我們鋪子裡有的是小麥,只要娘子說一聲,我給你生上,不過幾天就是麥芽。娘子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買了自己生去。”

    潘金蓮點點頭,這大頭就成了,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也好買。

    “那就勞煩小哥了,等做好了你給我送些過來,我這裡有些錢,算是給你酬勞。”

    說著,拿了些一把銅板放到冊子上,平著遞給小哥。那賣面的小哥見潘金蓮一笑早就找不著魂魄,又見了晃眼的銅錢,更是將嘴笑的咧後腦勺去:

    “謝謝娘子賞錢,我一定給辦好。娘子還有什麼吩咐盡管說,但凡我能做的絕沒有一個不字。”

    “這些事不要跟別人隨便亂說,還有錢單獨算,等過幾日送白面時一起送過來,我立時給你現錢,不要記在賬上了,麻煩。”

    潘金蓮將糧食鋪子的小二哥打發走,看著廊簷上滴下串串的雨滴,慢慢踱回屋子裡,而轉身之間,對面的大門似乎開了一條小縫,有人迅速一閃,看不清模樣。

    當晚,潘金蓮問明了武大當鋪的位置,拿出些首飾來包在一起,第二日到當鋪裡當了錢,分成三份,一份留著自己零花,一份給武大當做自己的伙食費用,至於最後一份則是等到糧食鋪子裡的小哥送來麥芽時給他結賬。

    潘金蓮送去伙食費時武大正在後院裡收拾面袋子,他做炊餅並不用平日裡做飯的小廚房,而是在自家臨街的屋子後另起了一個小屋,遮擋在二層小樓的後面,不顯眼,旁人也不容易看見。

    進了屋子便是一股子白花花的粉末飛舞,案子上擺了瓦罐盛的油和各種作料,旁邊是一個半人高的爐子,黑沉沉沒有一點火星。炊餅這東西熱乎乎的才好吃,所以武大都是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揉面做餅,烤好了也正是人們吃早飯的時候,趁熱拿出來賣了,生意好的話不到中午便能回來。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武大見了潘金蓮提著裙擺進了自己的“工作間”嚇了一跳,搓著手瞪大眼往後站了幾步,讓潘金蓮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對房東太過凶猛把人嚇著了。

    “我來你給送伙食費,你賺錢也不容易,既然當初說明了各吃各的我自然也不能總讓你養活,所以這些錢你暫且收著,等我想到法子掙錢再給你些。”

    潘金蓮將手裡的錢袋子往案子上一放,拍了拍手,笑道:

    “大哥,我們既然拜了兄妹,我真的將你當成自己親哥哥對待,若是有哪裡做的不好,你盡管給我說,我知道你也是自小沒了父母,只有個弟弟還遠走他鄉,也是孤零零一個人。而我呢,雖然比你強些,只是高門大戶每日受人欺負的日子也不是人過的,大家都是苦命人,不過討個生活,你如此對我心存芥蒂又是何苦。”

    打個巴掌給個甜棗,這可是潘金蓮的一貫作風,武大雖然人長得不怎麼樣,心地卻是不壞,只要跟他掰扯明白,想必他也能通情達理。

    武大見她說的誠摯,又真的送了錢給自己,也有些感動,不由得想起自己童年往事來。吸了吸鼻子,坐到案子旁邊的小凳子上,拍著大腿給潘金蓮講起當初他父母都是怎麼死的,怎麼發了喪,他帶著弟弟又是怎麼辛苦的討生活,後來武松走了自己一個人又是怎麼過的日子,說到動情處也是涕淚交零。末了,用袖子擦了擦臉,對潘金蓮下了保證:

    “妹子你就放心在我這裡住下去,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大家都是苦命的人,你一個女子卻是被父母賣到人家當丫頭 ,卻是比我們這些雖然辛苦可是自由自在的還艱難。”

    潘金蓮看他如此,也忙點了點頭,知道這回他才是真的認了自己當親人。俗話說將心比心,既然他沒了那個齷齪的想法,自己也要拿出些真心實意來。

    “話說開了我也就放心了,以後都是堂堂正正的,見著也不覺得尷尬,只是大哥可曾聽說城裡有個叫做西門慶的人?”

    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潘金蓮順勢問道。武大對此人卻是如雷貫耳:

    “怎麼沒聽說過,不就是開藥房的西門大官人麼,他可是陽谷縣十分能干的人,長得也是瀟灑風流,陽谷縣內誰不知道他的威名。”

    “大哥見過他那就甚好了,以後若是再見到這位西門大官人一定要躲著走,便是碰上了也要繞開,總之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

    “為何?”

    潘金蓮看他有些疑惑,也知道自己說不明白,難道要跟他說這人有可能害你性命?雖然現在她不可能跟那西門慶有染,卻真的不能保證著人心利害,所以才是避開好。只是還要編出一套話來說服武大才行。想了片刻,潘金蓮才笑著說道:

    “這人雖然能干,卻心腸十分狠毒,我在張家時曾經聽主子說過西門慶搶男霸女,隨意占人家的老婆,殺人放火更是無惡不作。還聽聞他連自己的女婿家都不放過,愣是將人家的產業霸占了,若是你萬一得罪了他,豈不是大大的吃虧了,還是躲著好。”

5鄰居

    武大並不以為意,擺著手回道:

    “西門大官人是不是好人跟我無關,他也不會買我的炊餅,便是碰到面不過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罷了。這個你不要擔心,隔壁王婆是個好人,你若無事就去找她喝茶做針線,不要胡思亂想。”

    潘金蓮一聽敢情這是嫌自己杞人憂天了,也不好多說,說了恐怕他也不會相信。不過既然潘金蓮不能跟西門慶勾搭成奸,武大這條小命或許也不應該被紅顏禍水折騰了去。

    歎了口氣,只是默然回到房中,卸了釵環首飾,又梳洗完了,潘金蓮躺在床上計算明日的采購計劃。

    今日不過是當了陪嫁的首飾,換了錢便回到家裡,還有許多東西沒准備:錫或是木頭的簪子,胭脂水粉,花草茶,還有下午茶的小點心——不過這些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做酒需要的木桶和酒花、酵母、白糖,都需要早備好放在那裡就手能用。

    好在北宋的物價不是特別高,不然自己這點錢恐怕還真抵不了什麼大用,潘金蓮腦子裡拉出采購的單子,盤算完了,還在自己的預算之內,也不再糾結,吹了燈睡下。

    隔日又是陰雨綿綿的天氣,武大卻是還要出去討生意,這位大哥確實做了個好木頭樁子,便是回到自己家中也只吃了飯睡覺,每日早起做炊餅上街去賣,對潘金蓮所做一概不知不問。

    潘金蓮看著他遠遠走了,才出了房門,雖說兄妹之禮相待,卻到底不是真的兄妹,兩人既是過不到一起去,還是不要見面的好,省的到時候牽扯不斷。吃過早飯,換了一件輕巧的木屐,撐起油紙傘,一身藍底白花的裙子,深藍色小褂束著玄色腰帶,還掛了一個翠玉的吊墜,雖然成色不好,卻還能拿得出去。

    出了家門,雨滴漸漸落到身上,潘金蓮趕緊幾步走到隔壁,王婆正在那裡閒坐。

    “武大家的,你這身衣服真好看,怎麼,要出去?”

    “正是,出去買些東西,媽媽可要結個伴去逛逛?”

    王婆想了想,點頭:

    “好,我也正想買些零碎,跟著你一起去吧。”

    說著,又進屋換了衣服,也拿了一把傘,插上一朵大紅絹絨花,將家裡的一個小丫頭叫出來看生意,自己則是跟著潘金蓮出門來。

    兩人邊說邊走,不遠就到了鬧市。潘金蓮在糖食店裡買了白糖和現成的酵母團子,又到隔壁裁了幾尺嫩黃底小白花的棉布,打算熱了做裙子穿,當然,她自己是不會做的,不過家裡不遠就是裁縫鋪子,她早就打聽了,價錢合理,自己也算是穿了一回定制服裝了。

    王婆先是買的絲線棉線頂針紗的手帕,又拉著她買了許多作料和一方半斤的五花肉拎在籃子裡才算是完事。仗著身邊有人,潘金蓮也停停走走的看著兩旁攤子,隨手還買了許多果子麥芽糖小米酥蜜餞之類的零食,用紙包著一包包放到小籃子裡,走到藥鋪門口,便佯裝想起什麼,笑著對王婆說道:

    “媽媽暫且等等我,我進去買些藥材就出來,這裡藥味濃,媽媽進去豈不是晦氣,那裡有的是竹凳子,還有茶水伺候,媽媽還是坐下歇歇腿腳。”

    王婆本也不想進去,聽著這話正和自己的意思,也就在藥鋪門口的湘妃竹凳子上坐下捶著腿喝茶。

    潘金蓮緩步走進藥鋪,抓了一包山藥,一包百合還有一包枸杞,都是做粥喝的,剩下的又挑了許多玫瑰花、貢菊花、桃花、金銀花和白芷茯苓之類,總包了兩包。

    “還有沒有蛇麻草賣?”

    “有的。”

    伙計忙拿著戥子給稱了,白紙包起來。潘金蓮將這包裝著蛇麻草的放到籃子最下面,剩下的往上面一壘,款款走出來。

    “哎呀,這就好了,武大家的,你這是賣的什麼藥材,莫非是武大……給他補身子用的?我這裡可是有些秘方呢,你看看用不用?”

    王婆一面撐開傘,一面笑嘻嘻的在潘金蓮耳畔笑著問道。潘金蓮卻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臉上一紅,啐了一口喝道:

    “媽媽真是越老越回去了,這話也是能說的?我不過是看著天熱了買些百合枸杞,哪裡就像您老人家說的那般。”

    遇到個倚老賣老的王婆,潘金蓮也是無奈,若不是其他鄰居都沒有她見識多,懂事故又自來熟,自己可是真不願意跟這個見財起意的婆子有什麼牽扯。所以她也只是上街問事的時候找到王婆,剩下的卻都不再到她茶坊裡去。

    兩人嬉笑著順小街中走了回來,小雨早已停了,天空上是一碧如洗,太陽有些刺眼。潘金蓮跟王婆告別回到家裡,先把木屐刷了,又將自己泡在井水裡鎮著的果子拿出來,切成小塊,用極淡的鹽水泡著去澀味。再打了兩個雞蛋挑出蛋黃,倒了一些油和白醋、白糖粉打均,做成一小碗沙拉醬,撈出果子塊放到磁盤子裡,醬倒在上面。順手沏上一杯山楂玫瑰茶,悠悠拿起放到窗台上,一面看著書攤上淘來的白話本小說,一面將下午茶消受了。

    ***************************************************

    糧食鋪的小哥也是守信之人,過了幾日再送白面來的時候順手拿出一個袋子,裡面裝滿淡黃色的麥芽,品相都是極好。

    潘金蓮□一只手掏出一把捻了捻,飽滿干淨,痛快的照價付了錢,小哥稱笑謝了,又抓了抓腦袋:

    “娘子下次還有什麼要的都告訴我,我好一並拿來。”

    “暫且沒了,不過以後少不得麻煩小哥,我這裡先給你道個擾,還望小哥不要嫌麻煩才好。當然錢財方面不用擔心,我一定按數付清。”

    潘金蓮盈盈一笑,對小哥行個禮,那小哥頓時滿臉通紅,搓了搓手側過身子望著天客套道:

    “娘子太客氣了,武大爺從前沒少照顧我們生意……”

    說著,聲音越發小了去。潘金蓮見他害臊,也不為難他,讓他將白面和麥芽大米都搬到屋子裡,留他門口喝了一大碗茶水解渴,便將人放走。正要關門時,卻看到對面緊閉的大門裂開一條小縫,露出一個女子的半邊臉龐來:

    “小哥,你過來,我也要買些糧食。”

    潘金蓮聽著這女子的聲音十分低沉沙啞,便也站住腳想看看這位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緊鄰。糧食店的小哥忙住了牛車,顛顛的跑了過去:

    “娘子可是叫我?要買什麼糧食?”

    “要一袋子白面,一袋子高粱面,再加一斗小米。”

    女子將門開了一半,一半身子踏出門口,眼神四處一掃,看到潘金蓮時忙垂下頭去。小哥忙答應一聲,將米面都卸了車:

    “這位娘子,我給你送到屋裡去?”

    那女子忙擺了擺手,低聲答道:

    “不,不用了,這是糧食錢,你數數對不對,這些我自己拿進去。”

    小哥瞧了她一眼,也不多說,只是將錢收起來便趕著牛車出巷子走了。潘金蓮在一旁打量她一番,女子長得不丑,身段中等,打扮卻十分素淡,不施脂粉不戴首飾,連身上的裙子和襖都是死氣沉沉的深灰色,一點繡花皆無。頭上梳著中規中矩的發髻,看上去四十出頭的樣子。

    “大嫂,我幫著你搬吧,這麼沉得東西你一個人挪太吃力了。”

    也是個可憐人,潘金蓮看她一點點挪著糧食袋子,不由得搖了搖頭,走過去提起一邊,兩人才將糧食都抬到屋子裡。擦了擦汗水,潘金蓮笑著問道:

    “大嫂貴姓,我是你對面的,叫做潘金蓮,你叫我金蓮便成了。”

    可不要再叫什麼武大家的,武家娘子,讓她聽著鬧心,生生的就把一個大姑娘給叫老了。女子微微抬起頭,眼神看著有點恍惚:

    “我,奴家夫家姓王,娘家姓柳。”

    “那就是柳嫂子,都是對面住著還是第一次看到嫂子出來,這人老憋在家裡也不好,遲早憋出病來,何況你這屋子也……不太見的光,”

    其實是一點都看到陽光,大門一關只剩下陰暗潮濕一片,仿佛呆在個山洞裡一般,虧她能忍得住。

    “柳嫂子,這世道男的沒有幾個愛惜女人,咱們女子要是自己都看不上自己,自己都變著法的折騰資自己,豈不是沒有活路了?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都得吃飯穿衣活著,活著沒有過錯,只要活得清白不愧良心就行了。咱們都是鄰居,要是有什麼事就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潘金蓮覺得今天說的有點多,對一個陌生人似乎也太過了,不過卻忍不住說了出來。沒有人天生就應該就應該這麼過日子的,便是王婆那樣的積年老寡婦都能出來曬曬太陽,開個茶坊,為什麼這女子就得跟個老鼠似的窩在家裡不能出去?

6做酒

    柳嫂子抬起頭淡淡望了潘金蓮一眼,露出含著悲傷的淺笑來:

    “有人天生就是命苦,像我這種掃把星還是不要跟人搭訕的好,你是好人,以後也不要再過來了,省的讓我連累了,不值當的。”

    潘金蓮偏不走,坐到柳嫂子家堂屋的椅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笑嘻嘻的說道:

    “掃把星也是星,比我們這些凡人還要高一等,我時常來還能沾點仙氣呢。嫂子其實也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若是真有什麼掃把星克夫命以後咱們朝廷還用打仗麼,直接找個算命的算出誰是掃把星的命格來再送到什麼遼人金人那裡,豈不是直接就把人給滅了?何況我聽說你家當家的是喝醉了酒掉進護城河裡淹死的,又不是生了無名之症,這怎麼能算到你頭上呢。”

    要算也是他自己不爭氣做好吃懶做每日裡不務正業喝大酒,所以老天爺看不過去把人給收了,柳嫂子這是白白替老天爺擔了罵名。

    柳嫂子眼圈濕紅,歎了口氣;

    “人言可畏,就算不是真的,也讓他們說成是真的,我現在也想開了,怎麼活著不是一輩子,將就著過吧。只要我不出屋,那些人看不到我也就自然不再嚼舌根了。”

    “哎,這世上人嘴兩張皮,什麼好的壞的都聽慣了,也不去用去爭辯,只管不理會他們就行了,難道還能把你撕了不成?”

    潘金蓮見慣了各種炒作,好的壞的只要能出名的就是能炒的,其中真假根本沒有人關心。到了這時代其實也是萬變不離其宗,那些說閒話編故事的也就是圖個樂呵,讓左鄰右捨的都關注關注自己,至於是否傷到旁人那就另外再說,何況不過一個寡婦家便是鬧起來也又能怎麼樣,所以都放心大膽的造謠了。

    柳嫂子不再言語,只是抹淚,潘金蓮從來沒有對付過這種淚包型號的女子,也只得勸了幾句,匆匆出了門,心裡覺得有些憋得慌。

    不過自己家的日子還是得過,回到自家屋內,潘金蓮便將大門栓了鎖,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初做酒時候的工藝程序,才開始忙活起來。

    先備好了兩只壇子,一個細網的篩子,都用烈酒仔細的擦過,又拿火折子點上烤了一遍,放到一邊。然後就是一頓煮,潘金蓮先把麥芽淘過,鍋裡放干淨井水,跟麥芽一起慢火煮了半個時辰,熄火晾著,等到涼透了再用細篩子將裡面的渣子篩出來,留下汁液,如此搗騰兩遍,鍋裡剩下的都是甜麥汁,放上酵母、白糖、蛇麻草末、蜂蜜、生姜汁還有肉桂末一大勺,再接著煮沸,涼了之後裝進壇子裡用蠟封好,挪到後院,用繩子吊進地窖裡存放。若是沒什麼差錯等到十日左右開壇子就是清爽的啤酒了。

    潘金蓮看看天色,暮色籠罩,周圍也是炊煙裊裊,到了晚飯時分了,這才覺得腰酸背痛的累得慌,揉胳膊慢慢回到屋子裡,前門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武大賣完炊餅也回來了。

    “今個晚飯怎麼這麼遲,我在外面都沒見到有煙冒出來。”

    武大放下炊餅攤子,搓著手到廚房找吃的,卻是一無所獲,不由得疑惑問道。自從潘金蓮到了這個家裡,總是熱菜熱飯等著,他已然養成了習慣。

    潘金蓮忙笑了笑回道:

    “剛剛做了些東西所以耽擱了,今天沒開火,你要是什麼我出去買些回來,將就著吃些,等明天給大哥你做紅燒肉吃。”

    “也好,早知道留下幾個炊餅吃,巷子口就是賣熏肉餅的,買些回來算了。”

    潘金蓮知道他出去一天累得慌,只是自己也不想動彈,想了想,拿了幾個銅板走到隔壁王婆家,她家裡的小丫頭杏兒正扇爐子呢,看到潘金蓮來了眨眨眼,笑著問道:

    “娘子是來找婆婆的麼,我去給你叫她。”

    “不是,我來找你幫個忙。”

    潘金蓮沖她招了招手,把人叫到自己跟前,

    “杏兒,幫我到巷子口去買二十個錢的熏肉餅來好麼,剩下的給你買刨花糖吃。”

    杏兒瞧了瞧茶坊裡沒人,忙點了點頭,拿了錢小跑著出了巷子口。潘金蓮扶著腰站在茶坊門口等著,一面給她看攤子,這時候雖然沒有喝茶吃點心的客人,偶爾還有買茶葉沫子回去焙干了給雞鴨吃了降火的。

    正站在一面看天上的火燒雲一邊吹腰,潘金蓮卻突然聽到一陣笑聲,轉過頭一看,原來巷子那邊走過來幾個小青年,都是十七八上下,穿著綢子緞子的褂子,黑色鞋面,袖子大襟上是成團的油漬,都是流裡流氣的模樣。

    “哎呀,這難道就是武大那個三寸丁剛剛娶得婆娘,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麼,怎麼著小娘子可是要跟哥幾個樂呵樂呵?”

    走在前面的那個看到潘金蓮立刻瞪直了眼睛,哈喇子流出半截,嘴上叨念起來,引得身後幾人也是哈哈大笑,忙著幫腔:

    “就是,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怎麼能便宜那個矮子!”

    “小娘子恐怕是要每日獨守空房吧?讓爺爺我陪你玩玩如何?”

    “哈哈哈!正是正是,我們可也算是做了好事了。”

    潘金蓮看這幾人都是不懷好意,忙幾步走到自家門前,也不說話,手上就要關了門往裡走,那幾人卻將門一撐,趕上前來:

    “小娘子被著急走啊,哥哥我還沒看夠呢……哎呀!”

    說到半日就要上去摸潘金蓮的臉,卻讓她反手一巴掌打在臉上,頓時往邊上一歪,捂著臉大聲叫喚:

    “這小娘子也挺野!”

    “干什麼呢,你們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武大聽到動靜,也趕忙出來,看到幾人也是吃了一驚,

    “這不是陳大官人麼,怎麼到這裡來了?”

    “武大,你好好管教管教這婆娘,竟然跟我動起手來,難道不認識我陳九的厲害!”

    那人見到武大突然橫了起來,跳著腳叫嚷道。而王婆早就踮著腳溜到潘金蓮身後,低聲告訴:

    “這陳九是遠近聞名的無賴漢子,每日不務正業只管吃酒賭錢,吃了酒還要到處調戲良家女子,凡是他看上的都要想法子弄到手才行。娘子,你還是進屋躲躲的好。”

    潘金蓮點點頭,側著身子趁著他們跟武大較勁忙進了屋,王婆也顛顛的回茶坊去了,武大本就是個懦弱老實人,只得抬手說好話告罪:

    “我娘子不知道陳大官人的名聲,大官人看在他只是個女人就要計較了,我這裡還有今天賣炊餅的錢給大官人打酒壓驚可好?”

    陳九渾濁昏黃的眼珠一轉,啐了一口唾沫:

    “想這麼打發我,沒門!告訴你武大,趁現在你陳爺爺還沒動家伙,讓你婆娘趕緊著出來給兄弟們賠不是斟酒奉茶,然後伺候我們弟兄們玩一宿,這事算罷了,不然……”

    “不然你想怎麼著?”

    潘金蓮端著個盆子緩緩走到門口,插了句嘴。

    “這麼著,我要你們好看……哎呀!”

    還沒說完又是一聲大叫,陳九看著自己滿身通紅,落湯雞似的,一股子辣味刺鼻鑽心,周圍幾個弟兄也是一樣的狼狽,更是氣的上躥下跳,張口就要罵出來。潘金蓮卻微微一笑,指著他先開口:

    “什麼陳大官人,不過是陳大混子!你奶奶我別的不會,整治你們這些東西還是有點手段的。老實告訴你們,這就是我家裡從高人那裡得來的秘方,叫做混混散,只要拿水溶了潑到人身上,輕者發泡瘙癢,重則害及性命。看看你們身上是不是已經開始起紅點子了?”

    那幾人都是一愣,忙撩開衣服四下看,果然手腕上領口下已經開始泛紅,還不止的癢癢,泛出透明的小包來。

    “這,這可是真的?”

    陳九也慌了神,忙張大眼問道。潘金蓮重重點了點頭:

    “怎麼不是真的,千真萬確的。”

    “哎呀奶奶,我們可是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啊,不過是看你長得漂亮想沾點便宜,也夠不上死罪吧,你可不能這麼折騰我們!”

    潘金蓮挑挑眉毛:

    “想要解藥?”

    “是,是。給我們解藥,我們再也不到奶奶這裡搗亂了,以後都繞著走。”

    點點頭,潘金蓮將早就准備好的一包藥粉遞給武大:

    “給他們去,用溫水服下,以後十日每天沐浴三遍,念佛吃素,閉門思過,心誠則靈,不然吃了解藥也是沒有人任何效果的。”

    幾人半信半疑的拿了藥粉,相互看了看,嘀咕幾句,便都快步走了。潘金蓮知道他們肯定說什麼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之類,不過也不怕他們再來,解藥可是真真的呢。

    “杏兒,把病給我,辛苦你了,趕緊歇著去吧。”

    潘金蓮對趴在牆角的小丫頭擺了擺手,小姑娘忙跑了過來把兩個油紙包遞給她:

    “娘子真厲害,我們以前都受過那人的氣,沒想到竟然讓娘子給收拾了。”

    “這壞人呢,就是你怕他他就橫,你要是不怕他他反而怕你了,這叫做欺軟怕硬。不過小丫頭可是要記住了,什麼事都得先想後做,不然吃虧的是自己,懂了麼?”

    摸了摸小丫頭兩只朝天辮子,潘金蓮笑著跟她講道理。杏兒卻是眨眨眼:

    “不太懂,不過娘子真是厲害就對了,以後我也要做娘子這樣的人,讓他們再不敢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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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繡花

    潘金蓮瞧著杏兒漲的通紅的小臉兒和一雙星星眼,頓時產生殘害祖國花骨朵的罪惡感,忙咳了一聲鄭重教育道:

    “杏兒,你還小,不能亂想這些有的沒的,還是先學好女紅針線以後才能嫁得出去,知道麼?”

    杏兒半懂不懂的點了點頭,嘴裡叼著芝麻棒一步一顛的跑回去了。潘金蓮這才捂著腰拎著兩包熏肉餅回到屋子裡,武大正在不大的堂屋內四處繞圈子,火上牆似的正著急呢。

    “你回來了,陳九可是陽谷縣裡出了名的混混,你今天這麼作踐他以後難保他不來找我們的麻煩,這這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

    “涼拌唄,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世道誰先豁出去誰就是老大,咱們不惹事,也不能讓他欺負不是?若是今天不給他個厲害看看,以後什麼時候是個頭,難道還真讓我去伺候他們喝酒賭錢不成。”

    潘金蓮翻個白眼,對武大失望幾分,老實沒錯,過了就是迂腐,忍讓還是得看人下菜,對這些混混讓步就是毀了自己以後的安寧。武大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坐在凳子上唉聲歎氣:

    “若是我兄弟在,他們還能如此猖狂,哎,我那兄弟還不知流落在何方呢,也不知道來個信。”

    “這年月靠人不如靠自己,指望著外人總歸是不行的,便是你兄弟來了也不能照管一輩子,還是得自個拿出主意來。我看他們倒是未必還敢再來,那東西可是我的獨家秘方,專門用來對付無良男子的,要不那個什麼張大戶惦念我這半日也不是沒得手麼。等下我給你拿些,如果他們敢趁著你出門做買賣的時候找你的麻煩,你就給他們一下子。”

    象征性的勸了幾句,潘金蓮摸肚子,裡面是空空如也,便將熏肉餅放到桌子上,自己到廚房翻出兩個雞蛋,做了一大碗酸辣湯,盛到兩個碗裡拿上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就是明天他們把房子拆了今天也得吃飯,快吃吧,肉餅涼了膩得慌。”

    武大歎了口氣,食不知味的吃了一張餅,又喝光湯,獨自上樓接著嗟歎去了。潘金蓮倒是沒甚害怕的,將東西一收,老老實實的睡大覺。

    不過畢竟是個事,還是存在心裡,潘金蓮以後幾日都沒出門,卻也沒去刻意打聽消息,武大最笨腦子不轉彎,自然也問不出什麼,倒是王婆每天吃過飯往家裡溜達溜達,跟她報告一番。

    原來這幾個混混倒是最惜命的,回去真的照著潘金蓮胡謅出來的話做了,那陳九還特意請兩個和尚給自己講經文,讓家裡人以為他看破紅塵要出家了,鬧得老子娘還有老婆孩子一頓又哭又嚷,熱鬧極了。

    “哎呀,娘子可是沒見到那場面,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

    王婆講的眉飛色舞,簡直跟自己親眼看著一樣,不過她也是每日守在茶爐子旁邊,哪裡能到跨個縣城看熱鬧去,不過也是聽人家說的。

    潘金蓮聽著也覺得好笑,剛還琢磨著這幾位大爺是不是有空要來報仇雪恨,看來是他們暫時是沒有那空閒了,便笑著說風涼話:

    “佛經多念念還是有好處的,說不定以後就真能修成正果呢,想當年那釋迦摩尼不也是幡然悔悟了坐到菩提樹下就成佛了麼。”

    王婆忙笑著點頭,一面拿了件舊衣服縫補,瞅了瞅針線,一時不查那線頭又從針眼裡掉了出來,忙拽住了舉起針沖著太陽:

    “這世道是有錢的胡作亂鬧,沒錢的上躥下跳,你說我這老絕戶這麼大歲數了也沒有個女兒,守寡守了這麼多年,到了還是整日忙乎茶爐子的生意,想著一天若是干不動了,再沒有點錢財防身,就要生生被餓死。老了老了,眼睛也花了,連穿個針都恁麼費勁。”

    潘金蓮忙笑著接了過來,替她穿上了遞給她:

    “媽媽還年輕著呢,怎麼就服老了,我看還能活個四五十年沒問題。現在無事,你給我說說對面那個柳家嫂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唄?”

    “那人啊,夫家也是這裡的坐地戶,我看著長大的一個小伙子,說起來性子爆了些,心地倒還好。父母也是早早就亡故了,留下一點產業和房子,後來就娶了柳家的娘子,只是不曉得怎麼就染上賭癮了,鋪子也輸光了,喝大酒掉到河裡。那柳家的娘子本來就不愛說話,丈夫死了之後也不出門,結果他丈夫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婆娘就到街裡街坊裡說她就是克父克母克夫克子的掃把星,也就傳開了。”

    “難道那遠房親戚是打算霸占他們家的產業不成?”

    潘金蓮聽了點點頭,無事生非必有緣由,誰沒事閒的不好在家睡大覺,要去造謠嚼舌根。那親戚必定也是有所圖謀的。

    王婆呵呵一樂,擺了擺手:

    “這老身我可是不懂得,只是人家說的多了,就都信了那柳家娘子便再也沒出過門口。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剛剛嫁過來時候也是朵嬌花似的,那針線整個陽谷縣城裡也找不出第二份,可惜了這個玲瓏剔透的人。”

    針線女紅……潘金蓮皺緊眉頭看著王婆手上的針和線,發現這才是自己的死穴啊,想當年自己用過鼠標鍵盤函數線,就是沒動過這繡花針白絲線,前幾日武大還拿了衣服讓她縫補,至今堆在角落裡苟延殘喘。

    看看王婆這副吃力的樣子,潘金蓮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不過既然柳家嫂子深諳此道,自己倒是可以打打這個主意,或許還能幫人家一把。

    “媽媽,你先縫著,我到對面看看,雖然來了這些日子,新鄰居竟然還沒見個面,實在是有失體統。便是掃把星我也得去拜會拜會,不能讓人家說閒話。”

    王婆揮揮手,自己忙著補衣服去了。潘金蓮整整頭發,拿了一包點心幾個果子,敲了對面的門。

    “誰啊?”

    半響,柳嫂子打開一條門縫,看著是潘金蓮,才微微露出笑意,將門開了把人迎進來。

    “真是,我這裡也沒有什麼待客的東西,還要你……”

    “沒事,大家都是鄰居,串門嘮嗑都是正常的,何況我今天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呢。”

    潘金蓮看著她給自己張羅茶水,忙笑著按住她,開門見山說出來意:

    “我知道嫂子的針線是這裡最好的,我呢,打小也沒個好人帶著,都是干的粗苯活,針線上實在拿不出手去。所以才拜托嫂子幫幫忙給我縫補縫補衣服,當然也不能讓你白干,外面給多少錢我也照數給,怎麼樣?”

    柳嫂子一愣,隨即擺了擺手:

    “你把東西拿來吧,我不要你的錢,你是好人,我只要你常常過來說說話,多少年沒個人跟我說話,都快忘了到底怎麼說了。”

    “那不行,錢呢我還是要給的,而且我還是嫂子找了條賺錢的門路。嫂子家裡雖然現在不愁吃穿,只是坐吃山空到底不是法子,王婆那裡開的茶坊經常有走街串巷的小販來喝茶,你不如做些繡花帕子托他賣,有個進項也能做日常消遣,省的整日空坐還胡思亂想。”

    潘金蓮將自己剛剛想好的主意一股腦說了出來,女人就要幫著女人,何況也不需要自己花血本,只是中間牽線搭橋,對兩邊都有好處。

    “王婆那裡我給你去說,咱們給她定個價錢,若是多出來就算她自己的,她肯定願意,到時候大家豈不是都高興?”

    柳嫂子被她說動了心,或許是她家裡本來就真的沒剩下幾個錢了,反正最後的結果是歡喜的。拿著縫補好的衣服和一打柳家庫存繡著花草樹山水風景的絲緞手帕,潘金蓮發現掌握一門縫紉技術是多麼應該列入穿越必備技能之中——柳嫂子的帕子繡得確實好,一只小貓連毛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水仙花仿佛會動似的,而那亭台樓閣遠山近水也都是栩栩如生。

    不過跟王婆交涉的時候正主卻怎麼都不肯出馬了,只有潘金蓮過去一頓亂侃,說的王婆也連連點頭,認為有利可圖,樂呵呵的收了帕子。這絲綢帕子在外面賣的是十個錢起價,按照繡功不同加碼,柳嫂子這手藝上街絕對是要三十個錢開外,不過潘金蓮講好了每個只要二十五個錢,至於王婆能賣出什麼價錢來那是人家的本事。想必王婆也是算好了心裡的小賬才敢收下這掃把星的東西還幫著隱瞞。

    折騰了一圈,潘金蓮覺得結果挺滿意,學財務的講究雙贏,現在卻是三家都得利——王婆那裡賺了小錢,柳嫂子也能得些錢差個樣買肉和菜疏補補身子,說不定趁著這個契機還能壯著膽子出來走走,至於自己麼,則是笑納了王婆的一小瓶上好龍井和柳嫂子免費縫補的承諾。

    潘金蓮覺得日子過得很美好。

8武松

    一晃十日過,潘金蓮將地窖裡的兩壇子酒用繩子拉上來,打開一聞了聞,又喝了一口,覺得還不錯,跟自己以前喝的差不了多少,便是差了這年代的人也嘗不出來不是。於是,成功了——潘金蓮握緊拳頭捶牆,自己果然是個天才。

    把壇子挪到堂屋中,潘金蓮又拿出兩只小碗來,斟了酒小步走著端到王婆的茶坊裡,笑著說道:

    “媽媽,來嘗嘗我做的東西合不合口味。”

    茶坊裡人不多,只有零星客人,王婆正跟幾個喝茶的閒嘮,忙過來看了一眼,有點猶豫:

    “這怎麼是如此顏色,還一堆沫子,可不是壞了吧?”

    “沒有,就是這樣子的,這可是我新做出來的,叫做小麥飲,是夏天清涼解暑的東西。你老不信嘗嘗,若是喝壞了算我的還不成麼?”

    潘金蓮又往她那裡讓了讓,王婆見說的如此篤定,將信將疑的端過來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咂咂嘴巴,樂了:

    “是好東西,真爽快,以前沒有喝過,又是娘子的祖傳秘方不成?”

    “這個真沒說錯,就是祖傳的,從我這輩子開始傳。媽媽要是覺得好我就放心了,等明個讓當家的挑著出去賣些,也給我換點針線錢。”

    旁邊幾個閒聊的看著有趣,也都湊了過來,倒了杯子裡的茶水將那一碗瓜分了,有的說好,有的說滋味奇怪,吃不慣,給說各的道理,還有的咂摸著嘴不說話。

    “這是自然,新東西都是各人有個人的說法,便是油炸臭豆腐也是有人喜歡有人厭惡,不過喜歡的嘗兩口,不喜歡以後不再不動罷了。”

    潘金蓮看他們吵成一團,忙笑著勸道,可不要為了自己這點東西將王婆的生意給攪渾了。正鬧著,茶坊裡邊角坐著的一個人卻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近前:

    “娘子這小麥飲可否給在下嘗一點?”

    “啊?哦,你等著我去再給你倒點來。”

    往後退了一步,潘金蓮撩了這人一眼,見是個二十來歲年輕人,長衫束發,眉目清秀,身材中等,若是再好好處理處理,能有大半個裴勇俊的架勢來。美人人人愛看,不過跟自己沒啥關系,所以只是又上下打量幾下,潘金蓮便回到自己家裡又端出一碗來給了那人:

    “若是覺得好喝就幫著給我出去傳傳,以後到這茶坊來我請大家喝。”

    這裡人都是些販夫走卒之輩,沒有程朱理學的擁躉,潘金蓮大大方方的談笑,也不會被蓋上什麼奇怪的名頭游街,更沒有衛道士來拍磚頭。根據她耳聞眼見著,這市井之間似乎也沒有那麼多說道,畢竟許多家裡的女子都是要上街買菜,出門游玩,男人出去時幫著看看鋪子,也有王婆這般自家打理商鋪的,都需要拋頭露面,所謂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是對大家閨秀罷了。

    那人笑著點點頭,拿起碗一飲而盡,細細琢磨半響,才說道:

    “這東西,好是好的,只是為何有些像是……”

    “像是什麼?”

    “沒事,我一時胡說罷了,總之東西是好了,娘子真是好手藝,以後我定當前來幫場。”說完竟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銅錢來,“娘子若是不嫌棄現在就賣給我些,這些錢能買多少我都拿多少。”

    潘金蓮微微一愣,還是給他灌了一小瓶,卻沒有接過錢:

    “小哥客氣了,我說請客就不能要你的錢。”

    那人也是一愣,便連聲稱謝,拿了瓶子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接著慢慢喝茶吃瓜子去了。潘金蓮看沒了自己的事,笑著跟王婆告別,也跟著回到家裡。想著今天給自己做點好吃的犒勞一番,畢竟頭一次就能成功也不容易。

    潘金蓮美滋滋的想著,看天氣挺好,坐到平日的雅座二樓窗戶邊照慣例喝了下午茶,把家裡干活的衣服脫了,換了身湖藍纏枝花的裙子,提著籃子准備上街。出門看了看,柳嫂子今天竟然開了一側門板,隱約能看到她坐在堂屋裡繡花的身影,便走過去搭訕:

    “柳嫂子,你要買什麼東西,我給你帶回來。”

    沖著她揮了揮手,潘金蓮幾步越過青磚小巷,到了她家門口。柳嫂子笑著站起來將另外一側門也打開,把手裡的針線放到笸籮裡,笑著回道:

    “沒什麼買的,若是方便就給我帶一些絲線回來吧,本來串街的小販今日應該回來,卻沒料想到這時候還沒個影子。”

    “好,我記得了,要絲線一捆,對不對?”

    潘金蓮點點頭,拎起籃子出了門,卻也只是最遠溜達到巷子口那家肉鋪上買了半斤淨裡脊肉和一條鮮魚,讓店裡的人幫著收拾好了放到籃子裡,接著到菜店裡橫掃各色蔬菜,最後是點心和針線,又在一棵大樹底下跟著一群小孩看了半天做面人的小販,才將沉甸甸的籃子提著回來。

    **************************************************

    “武大家的,你過來。”

    潘金蓮正憋著氣提著籃子走路,忽然看見王婆站在茶坊門口跟自己招手,忙走到她跟前,放下籃子揉著胳膊笑道:

    “媽媽有什麼事?”

    “可不是有事找你,這個是今個拿了你做出那東西的客官留下的,說是讓我交給你。”說完,從圍裙裡掏出一把錢來,笑著塞給潘金蓮,“人家說是不能白白占你一個小女子的便宜,硬將錢塞到我這裡來了。”

    潘金蓮眨眨眼,看著一把銅錢想想,只得把錢收了起來,算是自己的第一筆生意開張了。回到自家,把東西往廚房一擱,洗了手,開始編排慶功宴席。

    雖說是宴席,卻只打算做上四五個菜,一是兩人吃不了多少的,二是也錢財有限,不能還沒賺到就先花出去了,現在這個時代可沒有信用卡這東西。

    買來的鯉魚足足一斤沉,還是新鮮的,最好便是清蒸,只用姜絲料酒稍微醃制,便可以放在一旁,作料多了反而失了本味。潘金蓮站在鍋台前合計一番,又用裡脊肉做了一個甜酸口的糖醋蜜肉,一個麻辣味的椒鹽裡脊,殿後的扁尖百合冬瓜湯,再拌個麻汁蒜泥豆角,都是家常菜餚。

    等到蒸屜冒出煙來,已經是日暮時分,潘金蓮擦了手正要出門看時,便聽到大門被彭的一聲撞開,有人快步進了門,忙轉出屋子看時,竟然是武大帶了一個人回來了,背著光看得並不真切只聽武大在那裡念叨:

    “兄弟,這到了家了,我可要好好看看你,讓哥哥真是每日惦念。”

    潘金蓮登時呆在那裡,難道,這位壯士就是大名鼎鼎三拳打死老虎的——

    “這就是我兄弟武二郎名字叫做武松的,兄弟,這是我的,嗯,我認下的妹子。”武大咳了一聲,“妹子,飯做好了麼,我到巷子口酒鋪裡去買些好酒,給我兄弟接風。你可是不知道現在他是咱們陽谷縣的大英雄,景陽岡上三拳打死猛虎,縣太爺親自拉著手進了衙門,說是還給了個衙門裡的差事做,也是公門中人了。”

    “啊,哦,不用買酒了我這裡剛剛做了點喝的,你們等會嘗嘗,菜也是做好的,不過米飯少了些,好在家裡有肉饅頭。”

    潘金蓮一面答應著一面瞧了武松一眼,果然是堂堂好相貌,濃眉大眼,身材魁梧,一臉的正氣,渾身的武藝。見他有些吃驚的也看著自己,微微一笑,抿著嘴回到廚房將清蒸魚從籠屜裡端出來,時候剛剛好。

    四菜一湯還有一盤子熱氣騰騰的肉饅頭,就著潘金蓮剛剛出了爐還冒著新鮮氣的小麥飲,兩個弟兄吃的挺好。席上潘金蓮邊吃邊說,將武大吹捧成看不慣柔弱女子備受□仗義相助的大英雄:

    “那張大戶霸道非常,全縣城裡只有武大哥哥敢收留我,對外以夫妻相稱斷了張大戶的念想,其實兄妹之禮相待,各自保著清白。所以我才是將大哥當成自己的親生哥哥伺候,真心實意的幫著哥哥過日子,想著等以後這日子紅火起來再走,沒想到二哥竟然回來了。”

    武大聽的面紅耳赤,在弟弟面前也掙足了面子裡子,便順著潘金蓮的話連連點頭稱是了。

    “這不算什麼,大家都是苦命人,相互幫襯也是應該的。”

    “大哥果然夠俠義之風,弟弟佩服。”

    武松素來將義氣二字看得比性命重要,又不喜女色,以己度人,想著若是自己遇到了恐怕也會同樣做飯,所以對潘金蓮沒有過多懷疑,倒是十分敬佩大哥的人品。

    一頓飯吃的潘金蓮心驚膽戰,生怕武二爺那根毛沒擄順當場掀了桌子要打要殺,不過最後有驚無險,大家竟然十分融洽。飯後,潘金蓮給兩兄弟沏了茶水,自己識相的上樓讓這兩位話話離別之情,兄弟之義。

9生意

    武松確實在陽谷縣謀了個捕快的差事,第二日便到衙門去上任,而潘金蓮只是想著既然有人撐腰自己這日子也能過的容易點,心裡覺得挺舒坦。

    清晨早早的起來,將另外一壇酒交給武大,托他出去試試生意,若是有人買的話再接著做,若是大家都不待見就只能再換別的樣式。不過畢竟相差了千年,潘金蓮覺得總會有些古人今人都喜愛的東西讓自己給搗鼓出來,這招沒用她還有後手等著呢。

    邊想著邊遠遠的看著弟兄兩人相伴著走了,潘金蓮縮縮肩膀,早上的空氣帶著一絲涼意,小風打在身上也是有些冷了。關了門,重新爬回床上,又睡過一會回籠覺才慢慢起來,用篦子整了整頭發,從水缸裡舀了一大木盆的水搬到屋外太陽地方曬著,等熱了留著洗衣服。

    王婆那裡也空無一人,只有杏兒忙著生爐子燒水,潘金蓮拿了包五香瓜子和糖炒栗子走到茶坊,拉著王婆閒聊一會,打聽衙門裡辦所謂的酒類許可證需要的東西,現在武二郎同志也算個公家人,或許還能走走門路辦成了這件事。

    王婆雖然見識廣,卻也沒辦過這種事,訕訕笑著敷衍幾句,便拉著她說起別的事來:

    “我說武大家的,我見你家當家的那兄弟武松是個英雄,可是有家室了,若是沒有趕明個我給找個俊俏溫柔的小媳婦,怎麼樣?”

    “這,我也沒跟他說上兩句話,確實不知道,等我們叔叔晚上回來你自己問他吧。不過我想著他剛剛在這裡安頓下來,恐怕是沒這個心思的。”

    潘金蓮撓著頭想起武松那副標准言情小說裡“冷酷無情”的架勢,想來是應該似乎也許著沒有那個意思的,不過王婆也是很是上心:

    “娘子不是我說你,這長嫂如母,你家兄弟的事可不是要你來操心費力了,不然他們兩個爺們能有好意思說出口麼?不用擔心,我這裡已經有了主意,你只管看著我就罷了。”

    王婆嘻嘻一笑,推搡了潘金蓮一把,正要調笑兩句,看著有客人來了,忙站起迎了進來。潘金蓮這才趁機逃回到家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狠狠的吐出來:

    “呀呀呸的,這都是什麼人啊,到底是誰給我說古代的女子都是端莊賢惠溫柔可欺的?”

    歷史是沒有真相的,潘金蓮歎了口氣,開始拖回盆子洗衣服,心裡十分懷念還有洗衣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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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哼著小曲一面蹲在後院陰涼下洗衣服,這也是當初跟武大商量的結果之一,飯可以做,屋子可是收拾,但是衣服不能給他洗,所以她只是將自己的幾條穿過的裙子和中衣洗了,晾在竹竿上,擦了擦汗,回到屋子裡歇息半響,握著拳頭下決心:等咱有錢了一定雇兩個傭人,一個洗衣服,一個看著!

    潘金蓮許完自己的弘誓大願,覺得日子過得有奔頭了,躺在床上看了一會書——這裡的小黃冊子都是豎排版繁體字,不過連猜帶蒙大致意思能了解,再加上旁邊工筆的插圖,基本閱讀無障礙。

    天色漸晚,潘金蓮看看已經有挑著攤子籮筐回家的小販,便下樓開始准備好晚餐,武松是午飯衙門管著,而晚飯卻要跟武大一起回來吃,多了個人,糧食頓時費了不少,所以還得多加一個菜。不過武二爺也是經常風餐露宿出門在外的,沒那麼多講究,都是她做什麼兩人就吃什麼,好說話的很。

    轉了轉廚房,有昨天剩下的炊餅幾個,還有些茄子山藥和白菜、剩下的裡脊肉,武松拿回來衙門裡人送的炸鵪鶉和鹵鴿子。潘金蓮想了想,便做了個拉花茄子,一個肉汁山藥泥,白面做成小餅加上香蔥雞蛋倦了鴿子肉的香蔥鴿子卷,鵪鶉重過了油加上孜然末,再加上椒鹽卷八寶飯,還有一大盤子辣醬燴餅,足夠三個人吃上一頓的。

    不多時,武大挑著擔子回到家中,洗了手聞著香味笑道:

    “妹子真是好手藝,我這中午就想著晚上吃什麼呢。不過倒是奇怪了,我這一天怎麼覺著好像有人背後跟著我似的。”

    “不會是你想多了,或是知道你是打虎英雄的哥哥,想親近親近跟二哥攀上關系?”

    潘金蓮沒多想,只是將飯菜端了上來,武松接著武大的步子進了門,已經換上捕快的裝束,腰裡別著一把玄鞘漆金寶刀,黑白底的快靴,邊走邊笑著問道:

    “誰想跟我攀上關系?”

    “老天爺知道,我今天出門賣炊餅總覺著身後有人跟著,不過沒看到是誰。這也難怪,自從兄弟你做了陽谷縣的捕快,我這生意可是一下子好的很,不僅炊餅全都賣光了,連妹子托付我賣的這新玩意,叫什麼小麥飲的也是一滴不剩。”

    武大放下疑心,突然又得意起來,從白圍裙裡掏出青布口袋放桌子上一放,樂呵呵跟潘金蓮告訴今天的盛況:

    “都讓人給搶沒了,這是賺來的錢,整整五百個錢,跟我賣炊餅賺的一樣,還有許多追著問的,說是明天還要買。”

    潘金蓮心裡挺高興,也不數,笑著收了:

    “如此說來我以後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不用連累二位哥哥了。既然這東西賣的如此之好,明天我就接著多做些,等哪天出去換些錢來花。若是以後賺的多了,還可以幫著哥哥盤個鋪面,省的整日出門風吹雨淋的。”

    “正是,我也是這個意思,哥哥每日出門賣炊餅太辛苦,等我攢下銀子便到街上或是買或是租個鋪面,給哥哥做生意用。”

    武松想的也是這個,大哥辛苦將自己拉扯長大,怎麼還得好好報答。潘金蓮知道宋朝的官府向來大方,工資開的極高,若是不出事以後武大或許真的有這個福氣。

    弟兄兩個相見的熱乎勁還沒過去,潘金蓮見了自己賺到的錢也是高興,晚飯吃的也是十分融洽。吃過飯洗了碗碟,擺上茶水和瓜子五香豆還有一盤子“茶點六君子”——其實不過芝麻、花生、松仁、玉米幾種壓的薄薄的,切成片。

    這時候天色微暗,還沒有黑下來,武大調了調油燈,將門板敞開,王婆茶坊裡的嬉鬧聲不斷傳到屋子裡,武松拿了凳子端坐一旁,跟武大和潘金蓮閒聊混跡江湖的見聞軼事。說的也是熱鬧非凡,潘金蓮從來沒聽過這些,倒是覺得比自己以前看的電視劇還要有趣些,便一邊摸著茶點吃一邊津津有味的聽著。

    正聽到興頭上,潘金蓮卻突然覺得有些冷,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正要進屋拿件衣服披著,卻看到巷子口進來兩個人,都牽著馬,一前一後走了過來。徑直走到武大家門前,武松兩人也是趕緊站了起來。

    “敢問兩位有何見教?”

    武大見不是自己認識的,只當是慕名前來拜訪武松的,也不以為意,給兩人分別拎來凳子。前面是個年長的老者,長得白面長須,頗有些威嚴,穿的也是繭綢長衫,手指戴著碧玉扳指,渾身上下收拾的一塵不染。老者微微一笑,抬手拱了拱,問道:

    “這位想必就是武大爺了?鄙人柴記酒鋪掌櫃柴德,有個生意想跟武大爺商量商量。”

    “生意?柴掌櫃的認錯人了,武大是我哥哥,便是這位。”

    說著,指了指武大,武大也是一頭霧水,放下凳子笑著說道:

    “我就是個賣炊餅的,怎麼,你們酒鋪子也要賣炊餅不成?”

    “不是炊餅,是小麥飲。”

    老者眼露精光,面色不變,潘金蓮卻突然靈光一閃,剛才就覺著後面跟著的那個年輕人眼熟,不就是那時候茶坊裡買了自己酒的小伙子麼。

    腦筋一轉,潘金蓮便知道老者打的是什麼主意,看來自己李代桃僵的小算盤這麼快就被人識破了呢,她忙將大門打開,笑著搭訕道:

    “幾位還是進屋說吧,我去給你們買些好茶葉子來。”

    武大也是忙將人讓進屋裡,潘金蓮卻悄悄拽了他一下,讓武松先進去陪著,自己把人拉到背光處,在外面輕聲囑咐:

    “若是他們要買小麥飲的配方你就說是祖傳的不能賣,給多少錢也不賣,知道了麼?我們這回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武大也是做過生意的,明白這個道理,點了點頭進了門。潘金蓮才緩步走到王婆的茶坊裡,要了些好茶葉,又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媽媽可知道柴記酒鋪?”

    “柴記,就是那個柴記?哎呀我的娘子,說起來可是話長。柴記正是那前朝皇帝丹書鐵卷的柴家開的,據說也是多年的老買賣,這幾年才到咱們陽谷縣裡開了分號,開張時搭了天高的彩樓,還請了多少戲班子大唱三日,多麼熱鬧,只是釀的酒卻沒甚出奇的,賣的卻比別家貴,所以生意越發的差了,現在正是柴家派來的老人家做掌櫃,不知以後如何。”

    王婆對此津津樂道,茶坊裡來的男人多喝酒,所以對這陽谷縣的酒鋪也是多有了解,這柴家不是本地的買賣,更是樹大招風,八卦消息傳揚的耳熟能詳。

    潘金蓮點點頭,心裡有了盤算,拿著茶葉回到家時,只見那個年輕人正一面對著馬低聲喃喃一面掰了一塊芝麻片喂它,看到潘金蓮臉上一紅,忙轉過頭去,拍了怕馬的鬃毛,也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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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保媒

    潘金蓮進了屋,並不參與男人說話,只是到廚房燒茶水,又裝了一盤上好的細點心送到堂屋,自己退到一旁。這時代還是男人做主,女人只能在一旁聽著。

    柴德自稱是柴記的掌櫃,也是柴家的管家,長得干干瘦瘦,看來說話是有些分量。不出所料,今日過來正是要跟武大商談買那小麥飲配方的事。武松聽他說了半日半天的柴家,卻突然開言道:

    “莫非這柴家就是小旋風柴進柴大官人的本族?我曾聽聞他的大名,到滄州時也拜訪過,是個絕頂仗義的英雄。”

    “柴大官人正是我們老爺的親侄兒,柴家是先朝皇胄,太祖賜給丹書鐵卷,雖然沒有在朝為官的,卻也是顯赫人家,所以我們定然不會蒙騙百姓。兩位看著都是精明人,我嘗過這小麥飲,分明就是酒,只是釀造不同,才有了這樣的口感,若是按照茶水之流賣出去,也損了它的名聲。何況現在朝廷不讓釀造私酒,若是追查下來,兩位豈不麻煩?”

    柴德精瘦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捏著胡子給武大和武松掰扯輕重得失,潘金蓮倒是聽出他這話的意思來了:柴家是有權有勢的人家,若是自己不賣給他配方他就能到官府招人整治武家。不過她卻不急,反而有些高興:柴家,恐怕這回可是真的想要這配方了。

    武大咳了一聲,悄悄瞧了潘金蓮一眼,見她一動不動,只是眨了眨眼,知道她是不同意,便編了一篇話回道:

    “您老請回吧,這東西我們不賣,就是以後不能出去賣了我們自己在家裡做著喝,祖傳的東西若是拿來賣錢豈不是玷污了祖宗?何況我們清茶淡飯過日子,也無需那麼多的錢財。”

    雖然說得厲害,手上卻有些抖,武松也是沉默不言。潘金蓮知道他剛剛入了公門,自然曉得那私酒不去造冊上稅是個什麼罪過,忙笑著過去給幾人添了茶水,一邊說道:

    “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大火氣。當家的你沒瞧見柴掌櫃是在跟你玩笑麼,咱們又沒有買過那個登記造冊才能買得著的酒曲,怎麼就成了私酒了,連酒都還不是。柴掌櫃也莫怪,我們當家的是個實心人,不過做個小買賣,便是得罪你老人家也是無心的,柴大官人如此俠義的名聲,你老自然也是菩薩心腸,怎能跟他一般計較不是?都喝茶,這可是上好的西湖龍井。”

    柴德臉上一沉,訕訕一笑,瞧了潘金蓮一眼,也放軟了身段,讓武大再想想,三日之後還要來拜訪,便告辭牽了馬領著人去了。那一面人剛走,武大忙歎了口氣:

    “妹子,柴家不是好招惹的,我們還是將那什麼配方給他們好,不然便是我兄弟在以後還是吃虧。再說賣了它還能換錢花花,不也挺好?”

    “哥哥說的是,我自然想到這一層意思。只是聽人說無奸不商,所以害怕咱們這方子賣賤了吃虧,才想著吊吊柴家的胃口,也讓他們知道咱們不是好蒙騙的。還有,這賣法咱們還得細細商量才行。”

    潘金蓮笑著將茶杯茶碗都收拾起來,仗著武松武二爺撐腰,她也敢跟柴家較較勁,不過最重要的卻是這可是關系到自己以後的生活費問題,不能馬虎。柴家晚間到來,可見是迫不及待,仔細想來或許日間武大說的跟著他那人也是柴家人,看來,這柴家並不像世人想的那麼光鮮。他們需要的是新鮮玩意振興鋪子的買賣,而自己呢,需要的是錢來讓自己的日子能夠舒舒坦坦的過下去。

    外面吹來陣陣涼風,已經入了夜,武松將門板上了,三人各自安歇。潘金蓮自從武松來了卻沒有拿桌子堵門的習慣,武大看上去對自己已然沒了初次見面時的垂涎之意,而武二爺也是傳聞中不近女色的主兒——當然,若是他想占自己的便宜一個小小桌子好像做不得什麼大用處了。

    ******************************************************

    第二日,武大照樣子出去賣炊餅,武松也到衙門裡當差,只剩下潘金蓮一人守著門。剛剛開了大門,王婆便一早顛顛的過來,笑著搭訕:

    “娘子昨日睡得好?不知哪裡的狗叫了一夜,讓老身翻騰半宿沒有睡著。”

    “我倒是沒聽到,媽媽可是有事?”

    潘金蓮見她又塗成一朵花似的,便知道這位老太太開始耍ど蛾子了。果然,王婆往門裡擠了擠,整個人踏進潘金蓮的屋子:

    “娘子不用客氣,我只是坐坐,早上沒有人來喝茶,我這裡清閒的很。”

    說完徑直走到堂屋找了把椅子坐下,拉著潘金蓮的手只是笑。潘金蓮歎了口氣,坐到她旁邊:

    “媽媽有事只管給我說,我們都是鄰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我可就不客氣了,我這裡昨日有個外地的客官要在陽谷縣落腳,想找個媳婦,看著柳嫂子那針線就相中她了,所以托我說和。老身我看娘子跟柳家嫂子相熟,便想找你做成這件好事,也落兩個謝媒錢,最後還有一頓好酒席等著。”

    王婆扭扭捏捏說出來意,潘金蓮卻是一驚,這柳嫂子不是遠近出名的掃把星麼,怎麼還有上門求親的,何況又是個連面都沒有見過一次的外地人?

    “媽媽可是知道這位客人的底細?”

    “知道,怎麼不知道,可是家裡富甲一方,良田千頃瓦房百間,開的鋪子練成了片,人長得俊俏也是賽潘安。老身這雙眼睛可是看了多少人,若不是跟柳嫂子住著對門,這好事我還真不捨得給了她,好在那人是外鄉客,沒聽過柳家的名頭,我們只要做的快,等成了親自然也就不能反悔了。”

    媒人一張嘴,便是鬼都能說活了,潘金蓮算是真正領教到王婆的本事,不過心裡卻清楚的很,若是真有她說的那麼好怎麼可能落腳在陽谷縣,又看上一個寡婦。想了一會,潘金蓮笑著答道:

    “如此我跟媽媽一同到柳嫂子家去,你跟她說明白了,再看看她的意思如何。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事,自然也不好替人做主的。”

    王婆連連點頭,甩著帕子就往外走,潘金蓮也趕忙將門掩了跟過去。柳家嫂子正坐在門口小凳子上繡花,見兩人一起來了,站起來笑著把人迎到屋裡,倒水沏茶。潘金蓮拉著人坐下,王婆又跟她嘮了半日的閒話,才將剛才說的又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末了還特意說明了:

    “娘子不用害羞,你這守了這麼多年,該是時候想想了。這人我是見過的,是個好人,而且跟我答應下來不用娘子搬到別處去,他願意過來住,娘子什麼都不用操心。你那個死鬼丈夫僅剩下的遠方親戚也搬到外鄉住了,沒人敢找麻煩,兩人過日子豈不挺好。你再想想,改日我來聽信。”

    柳嫂子低著頭沉默不言,王婆忙對潘金蓮使個眼色,自己顛顛的先走了。潘金蓮接了令,卻不照著行,只是低低問道:

    “你到底怎麼想的,就咱們兩個,不妨說出來聽聽。”

    “我信不過王婆那人……”

    柳嫂子說了實話,王婆確實不地道,潘金蓮也是心知肚明,那婆子說的話只能當一分真的聽,若是跟錢搭上關系,便是半分也沒有了。不過這倒是個好機遇,錯過了也可惜:

    “不如咱們自己看看?說不准還能歪打正著碰上個好人,能有人幫著一起過日子總比這麼苦熬強。你若是覺得不好意思我跟王婆去說,咱們得先見見面才能定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半響,柳嫂子終於抬起頭:

    “我相信妹子你,就都照著你說的辦吧。”

    潘金蓮微微一笑,拉著她又勸了幾句,才出了門找到王婆說出打算,王婆猶豫片刻,點點頭答應下來,說是明日請那客商來店裡喝茶,柳嫂子便從家裡二樓的窗戶上偷偷瞧一眼,若是相中了再做打算不遲。

    忙了半日,回到家中已經是正午時分,潘金蓮炒個揚州炒飯吃了,歇了半晌,想著自己的生意。最後打定主意在晚飯桌上跟武大和武松攤牌:

    “兩位哥哥,我覺得咱們不能把配方賣給柴家。”

    “不賣?”

    武大吞下一口飯,瞪大眼有些吃驚。

    “對,不賣,咱們不能放干了水抓魚,應該把魚放到河裡養大了再慢慢撈出來。所以我想著咱們教給他們做酒的工藝,卻重要的配方自己拿著,每年從他賺的錢裡分紅利,讓他只要賣咱們的酒就要跟咱們錢。”

    潘金蓮想好了,將蛇麻草和干酵母粉還有生姜肉桂都磨成末子,混合到看不出來為止,拿在自己手裡,用這個入股柴家的酒鋪子,至少要分到三成純利才能罷休。若是成了,自己以後的日子也就有個依靠,說不定以後還能攢錢買個房子或是置幾畝地收租子,總比活在人家屋簷下強百倍。

11柴家

    武大雖然是個死心眼老實人,畢竟做過幾天生意,拍著腦子又幫著出主意:東西不能給他們若是拿到藥材鋪子去找人分辨出來也麻煩,到放的時候咱們自己拿過去用。至於武松則是從不將錢財放在眼中,只要不妨礙江湖道義便沒有什麼說的,也點頭同意。

    三日之後柴德果然又帶著那年輕人來到武家,正是下午,太陽暖洋洋照在街面上,潘金蓮正坐在門口懶洋洋跟柳嫂子隔了一條街聊天,看著兩人牽著馬過來,忙將自己裝樣子用的針線放到笸籮裡,拍了拍裙子站起來:

    “柴掌櫃的,我們家當家的出去做買賣了,你老請裡面做,我給買些好茶葉來。”

    那柴德卻是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今日我是來找娘子的。”

    “找我?”

    潘金蓮心裡疑惑,卻也將大門都敞開,側過身子讓兩人進去,又從王婆那裡拎了一壺現成的好茶葉過來,倒上水,自己坐在下首,才笑著回道:

    “柴掌櫃的找我一個婦道人家有何貴干?”

    “娘子過謙了,那日我來時就一眼看出這家裡拿打主意的就是娘子你,所以我今日特意拜會娘子,商量一下小麥飲配方的生意。”

    柴德搖著干瘦腦袋,手指頭敲了敲桌子,身後的年輕人立刻遞上一個黑布袋,掂了掂,柴德又從懷裡取出幾張紅綠相間的紙片來,放到桌子上:

    “本朝通兌一貫錢是一兩紋銀,這裡有銀票一百兩,是用來買娘子的配方,還有十貫錢,是請娘子吃頓便飯的,不知道娘子是否滿意?”

    “柴掌櫃說笑了,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怎麼能不滿意呢。不過我不能收下你的錢,我們當家的已然說過,這配方是不賣的,柴掌櫃可以收回去了。”

    潘金蓮笑了笑,桌子上的錢看都沒看一眼,只是又起身給柴德倒了杯茶水,看到他身後的年輕人站在那裡十分拘束,便笑著說道:

    “這位兄弟怎麼站著?也請坐吧,來者是客,我們家可不會怠慢了客人,等我給你倒杯茶水喝,或是要吃點點心?”

    今日牽馬的年輕人還是一身黑衣,雪白領子,整齊頭發,一笑露出兩排牙齒來。

    “不勞煩娘子,我站著就好。”

    看他樣子像是剛剛跟著人出來做生意的,恐怕也是柴家有地位下人家裡或是極遠的親戚,潘金蓮也不好勉強,只是笑了笑,再轉過頭跟柴德說道:

    “柴家的人都是懂規矩的,果然生意開的大。柴掌櫃的,我們小門小戶不過圖個順順當當過日子,每天有個進項,夠吃夠喝也就罷了。至於什麼大富大貴可是想都沒有想過,對錢財更是沒有貪圖。”

    柴德若有所思,眼珠一轉立刻回問道:

    “以娘子的意思,這生意該如何做?”

    “我不過是個女子,當然沒什麼大注意,不過照我想的這生意麼就應該兩家得利,大家也就都高興了,這一高興呢干勁就足了,以後日子不就更好了不是?”

    “你是想入股?”

    柴德心裡一驚,面上不露聲色,仍是穩坐泰山的模樣。潘金蓮直道他也是個精明人:

    “說白了正是此意,我們用配方入股,賺了錢每年分紅利,不過柴家得先給我們二十貫算是誠意——你老也知道這酒做的跟平常不同,有了誠意我先將流程告訴你,至於裡面要加的配方卻是要從我手裡過。柴掌櫃的,我們家裡都是老實人,也不會訛人,你們酒鋪子裡賣的什麼高粱白、女兒紅也跟我們沒關系,我們要的只是這小麥飲每年所得十分之三,年終結算一回,到時候你給我個帳,若是賠了我也不埋怨你,只是明年或是自己做,或是再找個買家,但是不能給你拿錢填補。咱們也是先小人後君子,丑話我都說盡了,剩下的就是你老自己拿主意。”

    “這……”

    越聽潘金蓮說的歡,柴德便越發的將老臉皺成一團,每跟褶子上都冒著怒氣,嘴上卻還是一聲不言。直到潘金蓮說完了,才轉著眼珠扯出笑意來:

    “娘子果然精明,我佩服到底。不過入股這事可不是我能做主的,需要我家主人拍板,娘子這話我會一五一十轉達給主子,至於成與不成可就不是我們下人能做主的了。”

    潘金蓮歪著頭瞧了他一眼,冷笑道:

    “柴掌櫃再想想,我們是不著急。我知道你們這些掌櫃在鋪子裡都是有股的,拿薪俸每年也是到年終分紅,若是到時候鋪子賠了錢自然也就是自己賠了,穩妥些是應當的。”

    行商在外,主人一般都是將所有決斷都交給這些掌櫃的,若是連這點主都做不得,還讓他們做什麼用?柴德不過來個緩兵之計,既然如此,潘金蓮卻也不逼他,生意這東西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便是搶來早晚也要丟掉。

    將柴德和他身後一直謙恭有禮根本沒搭茬說話的小伙子送出門去,王婆正站在茶坊門口瞧著,似乎早就打算過來,卻礙著店裡有人,不得脫身,只是搭著手往門裡張望。

    “武大家的,那可是柴記酒鋪的掌櫃?你們跟柴家是如何結實的,我在這裡住了恁麼些年,怎得就沒有聽武大說起過?”

    潘金蓮見王婆小步飛快走了過來,拉著自己追問,也忙著回道:

    “媽媽說笑了,我們跟堂堂的柴家能有什麼關系,只是柴記酒鋪掌櫃的喜歡吃我們家的炊餅和小麥飲,竟然特意問了過來,我這不趕緊給人家拿了去?若是得罪了這個大主顧我們當家非得回來罵街不成。”

    “真的?”

    “真的,真真的,媽媽也跟我們當家的住了恁麼多年的鄰居,可曾看到柴家有人來尋他?所以真的沒有什麼瓜葛,不過是買賣罷了。”看她還是將信將疑,潘金蓮忙勸了兩句,將王婆疑心打消,又轉了個話說道,“媽媽不是說要給柳嫂子說個知心人麼,到底什麼時候能見著?”

    王婆訕訕一笑,揮著帕子壓低聲音趴在潘金蓮耳朵邊上悄悄言語幾句,說是竟然明日早上就約了那人到茶坊裡喝早茶,順手讓柳嫂子相看相看。

    潘金蓮聽完也是放下心,這古代結親若是能看到個模樣已經算是出格了,何況成與不成還是柳嫂子自己開口,也沒有父母高堂媒妁之言逼著她嫁了,自己不必太過掛心。

    完了這事,又閒聊幾句將王婆打發回去,潘金蓮看看日頭已經漸漸偏西,該是准備晚飯的時候了。走到廚房,剩下的菜已經讓武松、武大和自己早上都打發完了,而且今日心情不錯,潘金蓮想著包一頓餃子。

    正好還有些山藥,潘金蓮便燒了火先將山藥蒸在鍋裡,自己提著籃子出門買了一斤豬肉半片新殺的老鴨肉,豬肉讓店裡幫著剁成餡子,用荷葉包了一總拿回來。回到家裡山藥已經蒸熟,滿屋子的香味。

    潘金蓮將半片老鴨放到鍋裡放上水燉湯,自己則是用刀背把一半的山藥碾成泥,打上一個雞蛋,一起和到豬肉餡裡,再蓋上半濕的紗布放到一邊。

    做完餡子接著皮,潘金蓮做的是蒸餃,便是燙面的皮,將另一半的山藥倒進面盆裡,加滾水和完了一大盆面,用□面杖□成圓溜溜的餃子皮,這時鍋裡的老鴨湯也都打過了兩遍沫子,正好將鴨肉湯淋到肉餡上,攪完了一個個捏成圓鼓鼓的小餃子,放到蒸籠裡蒸。剩下的面和餡子則是包了幾十個小餛飩,有做好的細面條下上一碗,便是上好的鴨湯餛飩面。

    至於被煮的稀爛的鴨肉也讓潘金蓮都用刀剃了下來,剁成蓉加上五香粉胡椒面料酒朝天椒和韭黃末,用面包了煎熟做成兩面金黃的鴨肉鍋烙。

    收拾完一頓飯,武大和武松也都踏著暮色回到家裡,潘金蓮將餃子和餛飩面、鍋烙端了出去,兩人看著忙又打開一壇子燒酒,就著蒸餃喝了起來。

    潘金蓮看這兩位吃的盡興,喝的高興,便將今日柴德來過的事說了一遍,兩人都沒有什麼說的,紛紛稱贊潘金蓮做的好,正是該如此行事。

    按潘金蓮的打算,柴家是自己最好的靠山,若不是看柴家來的如此著急,她也是不會對人這麼苛刻,恐怕少給些錢就答應下來,只是上趕子的不是買賣,既然人家如此亟不可待,自己也便順水推舟的趁人之危一把,將以後的棺材本都撈回來,所以也並不著急,只是安心的吃飯睡覺。

    第二日一早,王婆的茶坊早早開了門,武大和武松也是按時按點的該賣炊餅的賣炊餅,該上衙門的上衙門,潘金蓮早起打開大門時,太陽已經升了老高,王婆的茶坊裡對著門也坐上人,而對面的柳嫂子家二樓窗子上,正開了一條小縫。

12婉拒

    潘金蓮眨眨眼瞧了半天,早上起了薄霧,王婆店裡的人不過是個半遮半掩的影子,瞧不真切。於是她轉個身回到屋子裡,翻出一件出門穿的蔥綠繡竹子的長裙,配了件深米色的小襖,一面歎著自己如此多管閒事真是太不應該一面走出門,順手將門口的茶壺拎在手裡。

    “媽媽,給我打壺茶水來,我家裡的柴火濕了,到現在還引不著火呢。”

    進了王婆的茶坊,潘金蓮將茶壺交給小丫頭杏兒,一面跟王婆笑著寒暄,一面窺眼瞧了座位上那人一眼,身材中等,長相普通,便是丟到大街上絕看不出來的人,只是看著卻也挺老實的,呆呆坐著一動不動,也不左右亂看,只是守著茶杯子喝茶。

    “這麼早就來客人了,這位客官是哪裡人,怎的有吃早茶的習慣?我們家裡有個親戚蘇州府,那裡倒是每日都早上起來喝茶,想必客人跟我那親戚是同鄉?”

    潘金蓮幾步過去笑著搭訕兩句,那人見了潘金蓮的樣貌也是滿臉漲紅,接著便是紫了,著急上火的往後靠了靠,結結巴巴的回道:

    “娘子,娘子說笑了,我們,我們那裡多少地方都是,吃早茶的,不單單是蘇州……媽媽你若是無事我也該走了,茶錢多少?”

    “不忙不忙,路公子真是個急性子,這茶得慢慢著喝才有味,話也是得慢慢說才能明白不是。客官莫慌,這是我們鄰居武大官人的娘子,不是什麼輕浮人。”

    王婆趕緊搖著小步過來將潘金蓮拉到一邊,給那人賠上個笑臉,又讓杏兒續了茶水,端來熱氣騰騰的肉饅頭來。潘金蓮也是一愣,隨即明白這是人家把自己當成個賣笑的風塵女子了,怪道如此一驚一乍,只是這樣的女子又哪有大清早就出來的?又轉念一想,難道自己長得竟然就是一副狐媚子模樣,讓人一看就起了歪心眼?

    潘金蓮覺得自己心肝都很受傷,也沒那個心思給人家瞧熱鬧了,自己拎著茶壺顛顛的回到家裡,對著銅鏡看了半日,到了這裡一直簡樸得很,從來不敢描眉畫眼吐嘴唇的,只是素面朝天,大不了了晚上搗鼓點黃瓜片茯苓白術碎末和了水往臉上敷一敷,套句很不宋朝的話來——真是躺著都中槍啊。

    不過仔細想來這人迂是迂了些,倒還是個不沾花惹草能一起過日子的人,就看柳嫂子是不是相中他了。潘金蓮也挑起窗子瞧了一眼,王婆的茶坊裡已經是空空如也,那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倒是王婆站在門口不知嘀咕些什麼,怕是念叨自己呢。

    重新換過家常衣服,潘金蓮笑嘻嘻的下了樓,拿起一只蘋果啃著慢慢出了大門,到柳嫂子家裡去串門。沒想到柳嫂子不僅沒皺著眉思前想後的瞎琢磨,倒是悠閒的繡帕子呢,讓潘金蓮覺著拳頭打在棉花上,渾身頓時洩了氣力。

    “嫂子,你倒是給我個話,我也好跟王媽媽說去,到底成還是不成?”

    柳家嫂子放下針線,抿了抿頭發,笑著搖了搖頭:

    “我昨夜想了半宿,都這麼些年了,還走這一步做什麼?還是老老實實的守著吧,便是那個男子千好萬好也都是一時的,誰知道以後會不會變成我那死鬼丈夫一般?女人天生的命苦,既然都這樣了,我認命,也不折騰了,你替我謝謝王媽媽,告訴她我謝她的好意,這一次的十個手帕全是白送給她的,權當謝禮。”

    “真不找了?”

    潘金蓮瞧她說的正經,看來是打定了主意,其實自己也覺著這事有點玄,千算萬算人心難算,萬一真是引狼入室自己可害了人家一輩子,只是自己又看不得她如此孤寂的樣子,倒是讓人為難了。歎了口氣,潘金蓮也只得點頭答道:

    “我曉得了,等下就去跟王媽媽說明白,我想她若是聽到你白白的給她帕子恐怕也就歡喜了,不會找你麻煩的。這事就算是過去了,以後也別亂想,遇到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就來找我,咱們都是女人,又是鄰居,總是該相互照應的。”

    “娘子的心腸好,我自然有事是要麻煩的。”柳嫂子笑著回道,又拿出一個繡功精細的白綢緞的帕子,遞給潘金蓮,“這是我趕了幾日做出來的,若是娘子不嫌棄粗糙就將就著用,算是我答謝你的。若是嫌棄我這個寡婦的東西我也就沒話說了,只管拿回來。”

    “怎麼會,我可是做不出這麼漂亮的手帕來。”

    潘金蓮也忙笑著收了起來,東西雖然輕,卻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這時候也就不能再講什麼貧富之說,只要以後加倍的還回去也就罷了。

    跟柳家嫂子閒聊完,潘金蓮又到王婆那裡說個明白,王婆雖然埋怨幾句,卻也沒了法子讓她回心轉意,只得罷了,倒是白白撿了十條帕子又轉怒為喜。

    *******************************************************

    第三日一早,那柴德和以往跟著他的年輕人又踱著步子進了小巷,找到潘金蓮的家裡,不緊不慢扣了門環,潘金蓮打開門一瞧,原來是自己的財神爺來了,也笑著將人迎到屋裡,倒上茶水,又是一番客套,才說道正點子上。

    “柴掌櫃的考慮如何?”

    “這,我已經飛馬報信給家裡的主人,我們家主人的意思是分紅可以……只是這三成太過,最多給你們兩成紅利也就罷了,不然賺的又少又要擔著風險也不值當的。我家主人還說了,若是娘子肯松口我們這裡就准備好契約,可是當場簽字畫押,再不反悔,娘子以為如何?”

    “如何?”潘金蓮笑著抿了一口茶水,“看來柴掌櫃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占我們的便宜了,我雖然只是個女子,卻也是說一不二極其爽快的人,若是當初我跟你說要五五分賬你老是不是要講到四成或是三成了?老實說這幾日除了你們柴家也有幾個小鋪子找到我們這裡,說是要買配方,只不過我向來明白先來後到的道理,所以都回了,而且說的明明白白,說是柴家早就將我這方子定下,只等著到時候交錢。不過若是你老人家真的不打算跟我們做這個生意了,我也可以讓我們當家的把那些小鋪子掌櫃的都叫過來。柴掌櫃的,你老想必早就讓人盯著我家小麥飲的買賣到底是怎麼樣了吧?”

    潘金蓮張口說瞎話從來不臉紅,都是當初給那些小廠子報稅時練出的本領,對著這麼兩個古色古香的人物便更是順口便來。恐怕是見她一介女流,沒那多的心眼和閱歷,柴德竟然也相信了,臉上頓時烏雲一片,思慮半響,將桌子一拍:

    “好,三成就三成,五郎拿契約來,我這就跟娘子按手印。”

    他身後的年輕人忙掏出兩張薄紙雙手遞了過來,潘金蓮拿過來一看,都是些繁體字,不過現在也看了不少小說話本,基本卻都能順下來,只是這裡竟然已經早就寫明白了讓她分走三層的利潤,那柴德看來竟然是想著最後再詐自己一把,若是成了恐怕剩下那一成就落入他的口袋中了,可見也不是個老實的。

    潘金蓮仔細看了一遍,心裡想的嘴上沒有說出來,到底以後都是一口鍋裡找飯吃的,不必鬧得太僵,只是用紅印子沾了手指按下去,又接了柴德送來的二十貫錢定錢,才笑著將小麥飲的做法說了。

    柴德身後被叫做五郎的年輕人拿著筆記了半日,抬起頭問道:

    “娘子說的就是這些?可還有什麼要說明白的,我們鋪子裡做酒都是大鍋,壞了可惜。”

    “就是這些,只要注意好火候和每次用明火仔細燒過各色用具,等過了第一遍熬煮完了給我來個信,我讓我們當家的將秘方拿去放到裡面,一定能成。”

    潘金蓮瞧這小伙子記得認真仔細,又是經常跟著柴德過來的,也應該有些地位,便又笑著問道:

    “這小哥倒是心思細,難道是柴掌櫃家的公子麼?”

    “我哪裡有這般大的兒子,這是我們主人家老三家族裡排行第五的,跟著我出來學些眉眼高低做生意的道理。”

    柴德擺著手笑了笑,並沒有深說,只是笑意沒滲到肉皮子裡。潘金蓮卻微微一愣,主人家的老三?豈不是是柴家的少爺,不由得又上下打量一番,卻著實看不出個大戶人家少爺的樣子來,不說細棉布的衣服,便是通身的氣派也絕對不是個常年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倒真像個有些出身的家生奴才。

    恐怕這裡也是有些故事,不然一個少爺,雖說是跟著管家出來做生意,卻也不能如此伏低做小的整日連坐著都不敢,管家也似乎早就習以為常,真是不尋常。看來這柴家也是深不可測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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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買藥

    潘金蓮拿到自己賺的第一筆小錢,拿著袋子掂了掂,兩眼開始冒光,一副從來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樣,哎呀這可是錢啊,自己下半輩子可就靠著它活著呢。

    將錢袋子和契約都用盒子裝好收到床鋪下剛剛挖好的磚塊底下,想了想,又挖出來,從那袋子錢裡拿出一些留在床鋪上,作為日用。以後還有許多要用錢的地方,武松武二爺回來更是不能再拿他們弟兄一文錢才成,不然以後才更是牽扯不清。

    今日外面天清氣朗,看著都有些心裡癢癢,潘金蓮收拾好床鋪底下的地縫,洗過手換了件鵝黃碎花小襖,赭石斜格紋的腹圍,白地淺藍花長裙子,扎著松花腰帶提了籃子和油紙傘悠悠出門去了。隔壁王婆正是忙碌之時,倒是對面的柳嫂子已經吃過午飯正靠在門口邊繡著花邊靠著打盹。

    潘金蓮笑著過去,輕輕拍了怕她的肩膀:

    “柳嫂子,出門去不?”

    “啊?哦,是你啊,這大中午的出門做什麼去?”

    柳嫂子一個激靈挺直身子,揉了揉眼睛,渾身倦怠。潘金蓮晃了晃手中的籃子和小傘,一面笑著回道:

    “正午出門的人少,想讓人陪著我出去采買些東西,家裡菜蔬都要沒了,還有許多零碎也要買,何況趁著這好時光也要出去逛逛才好,不然老悶在家裡要發霉了。”

    柳嫂子現在跟著潘金蓮也長了些膽子,平日裡能打開門曬曬太陽,卻還從來沒有出過門。見到她如此雅興,猶豫片刻,再看看街上確實沒有多少走路的,便點頭答應下來:

    “好,你等我換了衣服拿了籃子便出來。”

    說完徑直回到樓上收拾一番,穿的卻是深灰深藍,頭上遮了掉色的一塊黑布,拎著籃子跟潘金蓮站在一處看上去卻像是母女兩個。

    潘金蓮知道她能出門一趟不易,嘴上也刻意不說,只是拉著她慢慢出了巷子口,那裡,便是樓台酒肆十裡商鋪,金銀晃花了眼,叫賣震聾了耳的陽谷縣最是繁華之處。柳嫂子趕緊抓緊了潘金蓮的胳膊,兩人拖拖拉拉半日,才終於走到一處琳琅樓宇外頭,潘金蓮瞧了瞧那招牌,正是縣裡最出名的館子——醉仙樓。

    “小二哥,勞煩你出來一下。”

    隔著紅漆簾子,潘金蓮將門口看門跑堂的小二叫了出來。

    “兩位娘子可是有事,我門店裡上頭有雅座,正是整齊又安靜沒有打擾的,若是兩位娘子想在店裡吃飯我這就讓人領你們上樓去……”

    “小二哥,你這店裡的菜蔬我定下來能否到時候送到家裡去?”

    潘金蓮笑著擺了擺手問道。小二立刻點頭如搗蒜:

    “自然自然,只要在陽谷縣城裡,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娘子說個點,要什麼菜我們店裡都是擺了盒子一滴不漏的給您送過去。”

    “那你這裡都有什麼好菜?”

    潘金蓮挺滿意,原來古代的服務水准也不差麼,看來卻是比現代那些送餐服務還要好些。小二哥掰著手指頭給她們報菜名:

    “但凡是路上走的,海裡游的,天上飛的,沒有我們這裡沒有的。什麼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鹹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鵪鶉,鹵什錦,鹵子鵝,鹵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愧是陽谷縣第一的大館子,看來是有些本事的。嫂子你要吃什麼?今日妹子請客,想吃什麼只管放開膽子要,咱們有錢。”

    “這,這裡倒是破費,若是真想要吃的咱們買了東西回去做可好?”

    柳嫂子瞧了瞧頭頂上高牌大匾,氣勢非凡,朱漆彩鍛圍的樓梯蜿蜒而上,便知道這裡花費不菲,不由得生出些怯懦之情來。即使花的是潘金蓮的錢,心裡也極是過意不去的。潘金蓮卻是鐵了心要吃上一頓北宋飯館子做的菜,見柳嫂子推脫不肯點,只得自己轉了轉眼睛,定了幾道菜:

    “什錦煎豆腐、魚白糟蒲菜、黃河鯉魚兩吃還有冰糖肘花,另外再配上幾個你們店裡拿手的鹵味,若是有招牌菜再加兩道,晚飯時分送到我家裡來。”

    潘金蓮讓小二叫人記下自己家裡的地址,才拉著柳嫂子走了,其實倒挺想進去瞧瞧這館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不過若是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可就遭殃了,也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跟柳嫂子相伴逛了逛繁華街市,兩人都是女子,自然是喜愛街頭小店裡花花綠綠的首飾和零食,今日潘金蓮下了心思要奢侈浪費一把,見到什麼可心的只要價錢還能承受便都買了下來放到籃子裡提著,不多時就攢了雜七雜八的半籃子東西。

    “藥鋪……原來的藥鋪倒是開的挺大。”

    兩人走到街市中間,潘金蓮一抬頭偶然見了那正中央的牌匾上大大寫了“藥局”二字,金漆黑底,占了大半個房子的地方。這間藥鋪開的恁麼大,裡面存貨想必不少,眼珠一轉,潘金蓮突然想起若是過幾日人家就要做酒——當然,現在自己的小麥飲已然成了麥酒——需要的蛇麻草還要自己早做准備。

    “嫂子,你先在外面等等我,我去藥鋪裡買些東西來。”

    潘金蓮對柳嫂子點點頭,讓她站在門口陰涼處老實等著自己,便進了藥鋪,佯裝東看西看一回,對裡面的小伙計笑著問道:

    “可有蛇麻草賣?”

    “有的,娘子想要多少?”

    “嗯,先給我來一斤。”

    突然想起電視裡說的這藥鋪的買賣似乎是西門慶的老本行,潘金蓮心裡突然有些驚嚇,還是一次多買些足夠半年用的,來的次數少了想必也不會如此倒霉遇到那個色狼。

    藥鋪裡的小伙計瞪大眼,有些啞然,這買藥都是按幾錢算,還有成斤約的?不過小伙計也是見過世面,嘴裡沒說出來,只是拎著戥子到後屋倉庫裡包了兩大包的東西出來,笑著遞給潘金蓮:

    “娘子這便是你要的藥材,只是是藥三分毒,可不要隨便聽信哪些赤腳大夫的渾說,沒有效果是小,耽誤了自家性命可就不上算了。”

    說不准還要連累我們家藥鋪,小伙計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只是臉上那神情早透出了一股子頭發長見識短的勁。潘金蓮只是笑了笑,也不跟他多說,只是敷衍幾句告訴他這東西不是用來吃的,是拿來洗腳用的,便付了錢將東西放到自己的籃子裡,快步走出藥鋪。

    正要出門去,卻沒料想突然外面急匆匆進來一個人,跟她撞到一起。潘金蓮趕緊扶住旁邊的柱子,正要抬頭看去,只聽那人也是穩住身子,已經大喊一聲:

    “哪個不要命的敢撞到你西門大爺的頭上來?”

    潘金蓮心裡頓時一涼,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的安排?她也不敢抬頭了,只是低著頭掐著嗓子使勁點頭:

    “對不住對不住,當家的得了肺癆,急著買藥回去救命,我這就走。”

    說完趕緊溜著邊出了大門,竟是連一眼都沒看到大名鼎鼎的西門大官人是何模樣。不過此人聲音倒是洪亮的很,隔著老遠還能聽到叫罵聲。

    “剛進了鋪子就給我找晦氣,得了肺癆老實等死罷了還要出來害人麼!都是一群刁民亂賊!”

    潘金蓮吐了吐舌頭,暗地裡翻個白眼,正是名不虛傳的西門大官人了。倒是柳嫂子在一旁納罕,拉著她問道:

    “他這是罵誰呢,剛剛見你們撞到一起,怎麼的就成了肺癆了?”

    “誰知道呢,不過是財大氣粗沒事干,罵人玩唄。”

    往後看了看,那藥鋪已經遠遠的沒了影,潘金蓮才拉著柳嫂子快步往回走了。這地方原來恁是危險,還是少出來的好,若不是看武大的嘴巴不牢靠,自己倒是想著讓他來買這藥材了。

    柳嫂子也著急回去繡花,兩人快步回了小巷子,各自開了屋門,招呼一聲便都進了家去。潘金蓮放下籃子,這才發現原來手上已經滿是汗水,背後也是濕漉漉一片,不由得松了口氣,狠狠啐了一口,暗自罵道:

    “作死呢,什麼西門大官人,早晚得花柳病死在女人的床上!”

    詛咒痛罵一頓,才覺著有點解氣,潘金蓮給自己倒了杯水,翻出籃子裡的零食坐在椅子上慰藉自己受傷的心肝肺。想著晚上還有一頓宋朝美食,心裡也漸漸沒了忿忿不平。

    不多時武松和武大也都一前一後回到家中,兩兄弟趕巧似的一個衙門裡沒了事一個炊餅賣的快,卻都回來的早了。潘金蓮也沒瞞著兩人,將柴德之事都一五一十告知,一個屋簷下住著,還要靠武松武二爺給咱們當靠山,若是藏著掖著就有些不地道了。

    所幸武大雖然是個賣炊餅的,卻也能湊活溫飽,至於武松總是不將錢財看重,兩人誰也沒沒打那分子錢的主意,潘金蓮也知恩圖報,傍晚時醉仙樓便送來盒子,她先拿出一個軟炸裡脊送到柳嫂子家裡,剩下的自己只是每樣嘗了點味道,都就著好酒給這哥倆消受了,一家三口人也是其樂融融,和氣的很。

    潘金蓮看著挺樂呵,覺得這事算是圓滿,只是沒瞧見那飯館子的小伙計送來食盒時,正有一個灰影悄悄從隔壁閃過。

14柴記

    過了幾日,柴德過來遣了人過來要配方,潘金蓮算算日子,估摸著是他自己找了人做沒做出來,所以不得已老老實實的過來了。她早就猜到柴德那性子若是得到自己的流程是必然要找工匠們蒙著門去先做出些樣子來,看看是不是合口味,更重要的是能不能省下三成紅利分子。只有他的野心斷了,自己的分成以後才能順利拿到。

    潘金蓮並不著急,只是安心的在家裡等著人家上門,這正是手上有糧,心裡不慌。過來拿配方的正是那幾日跟著柴德過來斡旋的年輕人,據說是以前是柴家的三少爺,現在是掌櫃跟班,見到潘金蓮還是一副窘迫模樣,站在大門口低著腦袋說明了來意,潘金蓮笑著讓了座,見他執意不肯進屋,便讓他在外頭等一下,自己回屋子換了件繡花窄袖襖,藍底白花長裙子,搭了件對襟壓邊背子,拿了手帕和一包做好的粉末,鎖了門,卻突然頓住:

    “這位小哥,請問你高姓大名?”

    “哦,柴子瑜,我叫做柴玉,家父得我的時候正好得了一塊上好古玉,所以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後來出來跟掌櫃的做生意顯著女氣,便托人起了字,叫做子瑜。”年輕人眨眨眼,又忙補上一句:“我在家裡排行第五,娘子可以叫我柴五就罷了。”

    “柴五?這名字可不夠響亮,還是柴子瑜好聽些,也像個讀過書大家出身的人。不過咱們怎麼去,我跟著你兩人一同在大街上走讓人見了或是會說閒話吧。”

    看看天色還早,潘金蓮也不著急,想了想,覺得如此貿然跟著男子出去在現代倒是平常,若是在這裡恐怕夠得上報官的罪名了。

    柴子瑜點點頭,也早有安排:

    “我已經雇了轎子,正在巷子口候著。”

    “好,那我便跟你走一趟又如何。”

    潘金蓮笑著瞧了他一眼,又到柳嫂子家裡說明白自己有個久未蒙面的親戚到了陽谷縣,請自己過去團圓團圓:“若是晚上還沒有回來就讓我加當家的和叔叔到柴記酒鋪去找我,一定記著告訴他們一聲,免得大家擔驚受怕,又讓那些碎嘴的說閒話。”

    柳嫂子爽快的答應下來,潘金蓮便提著裙子跟柴子瑜出了巷子口,果然一頂小轎等在那裡。上下打量一眼,松花色的綢布轎身,墜這銀墜腳,旁邊是兩個中年轎夫靠在轎子剔牙。

    原本早就想著坐坐這傳說中的轎子,不過一直沒得機會,潘金蓮心裡挺驚喜,慢慢進了轎子裡上下摸了摸,發現裡面的座位也是用木板子搭成的,上面鋪了寶石藍的棉墊子,因為坐的大都是婦人,所以並沒有看到經常所謂的窗子。

    突然一陣搖晃,轎子離了地,開始啟程往柴記酒鋪去了。

    ***************************************************************

    潘金蓮覺得自己不是下了轎子,而是從轎子裡被倒出來的,這東西坐過了就倆字能形容:悶,晃,於是從來沒有暈過船暈過機暈過車的潘金蓮大小姐竟然坐轎子坐暈了。

    站在地上找了半日感覺,潘金蓮才終於看清前面的道路,看著旁邊似乎有些驚訝的柴子瑜,擺了擺手,提起裙擺往鋪子後面走:

    “柴家小哥,後門在哪裡?”

    柴子瑜的臉突然又莫名的一紅,指了指酒鋪旁邊一條小巷:

    “從那巷子裡進,我帶你過去。”

    說著竟然也不讓她,抬起腿趕緊走了進入,仿佛多少人在身後追趕似的。潘金蓮一時摸不著頭腦,也緊跟著他走進去,心想著這古代的男子倒是都挺含蓄,每每的都要臉紅耳赤一把。

    兩人進了作坊,先進了一道月亮門,裡面是整整齊齊的兩進小院,收拾的干淨利落,牆邊一溜的美人蕉,兩道竹籬笆隔出個小園子,裡面種著不知什麼東西,綠油油一片,中央搭了個葡萄架子,裡面擺了些許籐編的桌凳。

    “收拾的不錯,是你們掌櫃住的院子吧?”

    潘金蓮窺眼瞧了一圈,笑著打趣道。柴子瑜離她五步遠,倒也聽的真切,忙點點頭答應道:

    “正是,到這裡來時我們掌櫃的和店裡的賬房先生連帶我都住這院子裡,我看著有些荒涼,就種了這些東西。正房便是我們掌櫃見客的,他早就候著呢,我帶娘子過去。”

    沒想到竟然是他整治的清雅小院,潘金蓮倒是有些驚訝,看這人雖然長得清秀俊雅,眉宇間卻總是一股子淡淡的自卑,想必在柴家不受寵的,所以才被發配到這地方來。只是沒想他到還有如此雅致閒情,不由得笑了笑:

    “那就勞煩柴家小哥了。”

    剛到了門口,果然柴德已經端坐客廳上首處,見兩人過來只是拱手行禮,招呼旁邊的小丫頭:

    “來,給娘子倒好茶。”

    “柴掌櫃的客氣了,我家還有許多雜事,也就不多客套,請柴掌櫃的暫且將酒坊裡的伙計安置到別處,我只要一點時間就成。”

    柴德愣了片刻,對柴子瑜點點下巴,讓他出去安排,自己則是不緊不慢點了點桌子上的茶水,面上帶笑跟潘金蓮嘮家常:

    “娘子家裡可好?”

    “多謝柴掌櫃的惦念,我們當家的做生意,叔叔是衙門裡的捕快,都好的很,柴掌櫃的倒是每日為酒鋪子操勞了。”

    潘金蓮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覺得這茶葉十分澀口,便又放下了。柴德正要說什麼,柴子瑜已經進了堂屋:

    “掌櫃的,都安排好了。”

    潘金蓮早已在路上打探好柴家此次用了多少麥芽,盤算出需要多少的酒花和桂皮生姜粉,也不跟他們再囉嗦,只是到了酒坊裡,大致看了眼,便將袖子裡藏著的粉末到了進去,再用旁邊的木棍攪了攪,拍拍手慢步走出來。

    “好了?”

    柴子瑜站在門口給潘金蓮守門,正四下裡踱步,見她出來的如此之快倒是意料之外,臉上還帶了一絲莫名神色。潘金蓮看看四周,只聽後牆咚的一聲,似是什麼重物落下,也沒在意,只是擺著手微笑道:

    “好了,不過是放裡面放些東西,還要多長時間不成?哦,柴家小哥你去對掌櫃的說一聲,我就不再去叨擾他了,之前我讓轎子在後面小門等著,現在就回家了。”

    “娘子請稍候,我去告知掌櫃一聲,馬上就回來。”

    柴子瑜應了一聲,快步向著內院走去,過了片刻才回來:

    “我們掌櫃的剛走路扭了腰,說是就不留娘子了,讓我將娘子平安送到家。”

    潘金蓮一想有人跟著想必安全些,不由得對那柴德多了一份好印象,跟柴子瑜順著原路返回巷子裡,雖說是沒說什麼廢話,卻也用了半日的時候,到家時已經過了晌午。

    送走柴子瑜,潘金蓮又將剩飯熱了些,炒了個素菜,填飽了肚子,便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休息起來。自從到了這裡還沒有出過門如此長的時間,竟然開始覺得累了,真是體力大不如前,或是這身子本來也沒有多少鍛煉,更沒做過粗活才如此嬌弱,若是拿出當初擠公交地鐵十分之一的精神頭來,想必現在也未必會如此呢。

    潘金蓮突然覺得想笑,這現代說了多少遍的男女平等竟然最終是體現在公交地鐵站裡,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不過反正自己是回不去了,想這麼多也沒甚大用處,還是老老實實賺錢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翻個身,開始接著盤算以後的日子,武大這裡雖好,不是長久之計,以後還要自己找個去處,只是這裡人生地不熟,到底該往哪裡走她到現在還是一籌莫展,只能靜待時機。而且若是走了,柴家酒鋪子的份子錢又要每年的過來討要,獨自一人恐怕不易。

    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竟然是找個靠譜的人嫁了,才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只是這人到底在哪?

    潘金蓮有點煩惱,起身到廚房決定先頓個百合蓮子羹給自己降降火氣連帶著美容養顏,省的想多了皺紋再冒出來可就不好了。

    家裡還剩下一點冰糖,籠屜蒸了精心挑選的碩大蓮子,又跟百合枸杞一起燉了,坐到窗子前一面看著遠處熙攘行人一面吃過了下午茶,收拾好東西,日影慢慢挪到一側,晚霞也布滿天空,這時候該是武大和武松回來的時刻了,潘金蓮開始將這些有的沒的放到腦後,想著晚上給他們兩人做個什麼菜才好。

    廚房裡還有點黃瓜和蘿卜,嗯,應該剩下點鮮筍,趕上容易的就做些炸醬面好了,正好雞蛋也是現成的,潘金蓮想著挪下窗台,卻沒料到手上一滑湯碗就這麼落到地上,摔成四瓣了。

    看著白瓷碎片,潘金蓮的右眼皮猛的跳了幾下,突然心裡有些郁悶起來。

15禍事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大名鼎鼎的武大郎終於領便當了……

    PS:原來今天竟然是七夕,貓果然是沒有一點浪漫細胞的人啊☉﹏☉b<hr size=1 />

    晚飯時分,武大和武松並沒有一個回家來,潘金蓮的右眼皮又開始亂蹦躂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便是武大若出什麼事不能回來,武松這個做捕快的也不該讓人欺負了去啊。想了一會,潘金蓮解開剛剛圍上的圍裙,拎了門鑰匙出了大門。

    “媽媽,你可見到我家當家的還有我家叔叔?這時候他們都沒有回來,我這心裡總有些擔心,好像是要出什麼大事。”

    王婆的茶坊裡還亮著燈,零星幾個客人正磕著瓜子喝茶水,一面談天說地。見潘金蓮急匆匆進來詢問,王婆忙放下手中的針線,也是一臉驚訝:

    “怎麼,武大和武松兩弟兄竟然都沒有回家麼?”

    “正是如此我才出來問問媽媽,可是聽到什麼風聲了沒有。”

    潘金蓮心裡有點慌,這兩人從未如此晚歸,也不在外面吃酒,每日按時按點的回到家裡吃了晚飯一個拎著茶水跟街市外的人閒聊一個拿著鋼刀在內院裡比劃比劃,都是老實實在人。王婆也是一驚,轉了轉眼珠,笑著勸道:

    “這武二爺不是什麼都頭捕頭的麼,或是有了應酬不能回來,武大自然就是炊餅沒有賣完或者遇到熟人耽擱了時間。這兩個都是丈八的漢子,還有一個打虎的英雄,在陽谷縣裡能出什麼大事?娘子倒是多慮了不是,這裡有正好的降火菊花茶,我給你倒一杯。”

    還未說完,那茶坊門口徑直闖進來一個人來,比劃著手大聲喝道:

    “出事了,出事了,武二爺可是出大事了!”

    兩人定睛一眼,竟然是日裡拎著籃子賣雪梨的鄆哥,穿了件漏風疊補丁的破舊衣服,臉上倒還干淨,滿是驚慌神色。鄆哥平日裡正午時分走不動了都到王婆茶坊裡歇息,也趁著茶客多時打邊做買賣,王婆看他嘴甜懂事又能給自己做點粗活,也就不計較,潘金蓮也是常常見的,所以大家還挺熟悉。

    “出什麼事了你這猴崽子似的竄到我店裡,小心嚇壞我的客人,給你一掃帚打出去!”

    王婆忙拉住他不讓他進到店裡,只是潘金蓮卻急忙問道:

    “鄆哥,到底出了什麼事,快說!”

    “武大,武大爺被縣城裡開藥鋪的西門大官人一腳踢死過去了!”鄆哥翻個白眼,近處抄起一個茶碗來將裡面剩下的茶水灌到嘴裡,才一五一十的說起來,“我今日剛剛走到縣裡靠東邊的小橋邊上,就看到一個男的過來拉住我,說是買幾個梨,我偷眼一瞧這可不就是當初王媽媽給柳家嫂子找的那個外地客商麼,就跟他套近乎想著能多得幾個賞錢,後來就聽他說了原來那武大爺不知怎麼得罪了西門大官人,讓他踹了一腳,當街就沒起來。”

    “他不會是逗你玩呢吧?”

    潘金蓮心裡一驚,面上恍惚顯出些焦急神色,只是拉著鄆哥問道。鄆哥見潘金蓮和王婆都是一副不相信的形色,指著天賭咒發誓:

    “是真的,後來我還跑到衙門裡瞧了瞧,正鬧得厲害,說是武二爺一看到武大爺的屍首提了刀就沖出去了,幾個捕快都想著他是不是找西門大官人報仇去了,忙跟著過去,一時也是人仰馬翻。我這就回來跟你們報信來了麼,武家娘子也要心裡有個底才是。”

    王婆瞧著潘金蓮的樣子倒是突然安靜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媽媽,我素知道你人脈廣,在衙門裡恐怕也是有認識的,我想讓你帶著我到衙門口去一趟。”

    潘金蓮沉默半響,覺著只有如此才能知道這到底是真是假,想來自己也是本分守己,王婆並無什麼越軌之舉,按道理武大總不該遭此橫禍才對,怎的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渾渾噩噩回到家中,潘金蓮也顧不得換了衣服,只是穿著家裡做飯的灰藍長衣,布巾扎了頭發,手中拿著一袋子錢,將大門一鎖。

    出了大門時王婆也將杏兒找了回來看家,自己則是拿著手帕等在門口。

    “走吧。”

    “好,老身我這就跟娘子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人加快腳步來到衙門口,卻早已人去樓空,還哪裡有多少捕快,不過是兩個把門的公差打著哈欠守在鳴冤大鼓旁邊,都已經睡眼惺忪。王婆仗著多吃了幾年干飯見識的多,上前細細問了片刻,那兩個公差見是打虎英雄的家人,倒也都挺客氣,對兩人拱手做個萬福:

    “娘子也不必找了,武二爺正在衙門裡,只是現在成了階下囚,正關押在牢裡待審,我看你們在這裡瞎撞還不如到大牢裡打點打點才好。”

    “既然如此,還要勞煩兩位,我們女人家哪裡知道什麼事體,還望兩人差爺幫我們周旋一番。”

    潘金蓮拉了拉王婆的衣袖,讓她不要說話,自己上前行個禮,又將手裡袋子中的錢拿出些來給兩人買酒。那兩個也是有些將義氣的,並未要錢,卻還帶了兩人到衙門後門托了人進去。到了大牢,那牢頭也是武松相熟,看著也好說話,潘金蓮想著現在武松住在此處,便執意將帶來的錢全部給了牢頭,讓他時刻照應著,有什麼缺的吃喝給買些。

    牢頭抹不開情面,只好拿了錢殷勤帶了幾人進了陰森森的小道,兩旁都是木頭籠子,裡面陰暗不堪,看不清關了什麼人。

    “武都頭,有人來看你了。”

    潘金蓮抬眼看時已經到了,武松的牢房比起前面那些干淨些,還有一扇小小的窗子,只是他臉色十分不善。

    “叔叔可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日之間竟然死了一個又關了一個,讓我怎麼辦?”

    “原來是你,”武松抬頭瞧了她一眼,拖著腳上鐐銬站起來走到木頭欄桿之前,“大哥的屍首還要收斂,我恐怕是出不去了,還要勞煩媽媽幫襯著我家,嫂子,不然她一個婦道人家應付不來。至於我不要擔心,衙門裡都是我的熟人,不會吃虧,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便是報仇也不能沒事似的出去了,你們只要等,待到縣太爺過幾日升了堂自然有我的結果。”

    “你大哥的事我自然盡力,只是你現關在牢裡,可是要我去走走門路?”

    潘金蓮雖然有些著急,卻也清楚不管哪裡都是衙門大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道理,好在家裡還有些錢,或是可以托人走門路將他弄出來才好。

    武松搖了搖頭,一臉的凝重:

    “這裡的事你們不懂,不要去白白花了錢,家裡的積蓄有限,先辦了大哥的喪事再說別的不遲。另外嫂子你也要每日小心,西門家那廝雖然被我殺了,家裡卻還是有人的,我怕他們報復來。”

    “我曉得了,你放心,這幾日我讓王媽媽陪著我,不會出事的。”

    瞧著他還是挺關心自己,潘金蓮點點頭,看看沒什麼說的,讓牢頭領著兩人出去了。那兩個差人看來平日裡對武松都是敬仰有加,不止護著潘金蓮和王婆兩人回到家中,第二日還幫著她們找到衙門裡的師爺,給了些銀子將武大的屍首領出來,又叫上幾個相熟的狀師、衙役分頭找來陰陽先生、棺材鋪的、做裝老衣裳的還有打執事的頭,潘金蓮倒是只管付了銀子,買了松木實心的棺材一口,全副紙馬和貢品紙錢,又請了幾個和尚道士念了一會子經文,才鬧鬧哄哄的將武大發送了。喪事辦完,還有許多的雜事要做,更是不能忘記將幾個幫了大忙的衙門差役請到王婆家中,借她的茶坊做了東道,也顧不得自己做飯菜,只在醉仙樓裡叫了酒肉菜蔬,王婆陪著請幾人大吃一頓,又包了些錢財分別送出去才算是完了一件事。

    回到家中潘金蓮早已經腰酸背痛的厲害,揉著腰鎖了門,放下二樓的窗子,油燈之下攏了攏賬,原來自己的二十貫錢都花的差不多了,總共只剩下三貫掛零,而且剛剛聽了衙門裡差役所說武松那案子即可就要升堂,許多還沒有打點,柴記那裡雖然有自己的分子,不到年底是拿不出來的,現在手頭上倒是緊得很了。

    正煩惱時,潘金蓮卻聽到似乎有人叩門,不由得又是心裡一驚,忙撐開二樓的窗子從縫裡偷偷瞧了一眼,才松了一口氣,下樓開門。

    “柳嫂子,你這麼晚可是有事?”

    “我,我來看看你,順手……”

    柳嫂子紅著臉將一個繡花口袋塞到潘金蓮手裡,嘴裡低聲念叨兩句,並沒有聽清楚。潘金蓮打開袋子一看,竟然是些銅錢:

    “這是你賣繡花帕子賺的,我怎麼能要你的錢呢。何況我這裡也還剩下一些,還足夠支撐些日子,柳嫂子……嫂子,你現在是不是一個人住?”

    潘金蓮眼睛一亮,拉著她問道。柳嫂子點點頭:

    “自然,這些年都是我一個住。”

    “那就好了,該是誰的到底還是要還給誰的。”

    潘金蓮心裡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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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送別

    潘金蓮的主意其實挺簡單,將武大的房子典了自己租柳嫂子的屋子住,不僅開始有個伴還不用離開這熟悉的地方,更能湊出錢來還了武松弟兄的情分。她雖然有些私心,不過是想讓自己過的好些,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若是到了大是大非的時候也不能丟現代人的臉不是?

    將柳嫂子的那點錢推了回去,潘金蓮看著她進了家門自己也鎖上門上樓,沉沉睡了一覺。第二日一朝醒來已經是太陽老高,便隨意梳洗了,換了件白棉布的儒裙,熬了些大米山藥粥,就著幾碟小菜吃過,找到隔壁茶坊的王婆說出自己的意思來,讓她看看哪個典當行公道。

    王婆眨巴眨巴眼,也跟著歎了一會氣:

    “娘子的意思我曉得了,這世事無常,本來武大娶了恁麼個好老婆,又來了個打虎英雄的弟兄,生意做得好,也是事事順意的,沒想到到了今日竟然要家破人亡了。哎,看來福壽這東西也不能一下子圓滿了,不然一輩子的福氣享完了可不就讓閻王找了去?娘子也不必傷心,這都是天意,我這裡認識街角那喬家典當的掌櫃,自然給你個公道價格。”

    潘金蓮心裡明知道她也是要抽成的,不過這時候自己出馬似乎更是不妥,便由得王婆安排,只要她的心不要太黑也就當是幫著自己料理喪事的工錢了。

    兩人商量半響,王婆拿捏了幾句話,換了衣服顛顛的走了出去,不久樂呵呵的回到茶坊裡:

    “成了,娘子也是有福氣的,我剛到那裡就見著人家掌櫃的進了門,跟他這麼一說還有什麼不成的?這房子蓋了不少年頭,武大買的時候已經是舊的,所以價錢上自然還要打些折扣,那掌櫃只答應出一百貫,我跟著攛掇一番,他加到一百二十貫,娘子看這價錢可行?”

    潘金蓮想了想,既然是典當肯定不如賣的多,加上王婆肯定說了這是要急用的,便又少了一層,這價錢也就可以了,也就答應下來:

    “我聽媽媽的,讓那掌櫃的寫了文契拿了錢過來,我即可給他房契。”

    王婆見生意成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一旁忙殷勤拿了筆墨紙硯,又給潘金蓮倒上上好的茶水,一面遣杏兒到典當行裡報信去。

    不多時果然便有當鋪的拿了東西過來,潘金蓮也急忙取了房契,看過他們的當票,又找了幾個街坊當證人,將房子典給了喬家。只是上面寫明一月內搬出,倒是還有些時間,所以並不著急。

    拿了錢之後潘金蓮心裡也硬氣許多,想了想,還是留下的十五貫錢當自己的私房,現在沒了武大賣炊餅的錢,自己手裡若是一文活錢沒有恐怕是挺不到年底柴家的份子錢就要餓死街頭了。何況,柳嫂子那裡雖然說的明白是不要錢的,卻也不能真的一毛不拔白住下去,至少菜蔬柴米還要貼補她一些才是長處之法。

    做完這些,潘金蓮拎了個食盒到賣熟食的鋪子裡賣了兩只燒鴨,一個醬肘子,又加上兩瓶高粱白,一總放到裡面,帶了些零錢到大牢裡看望武松。武大的喪事辦完還是要跟武松說明白,省的到時候去上墳都不知道在哪燒紙。

    繞過一條巷子便能看到衙門碩大的黑漆大門,潘金蓮避著人順著牆根往衙門後門過去,那裡的守門的衙役都是相識的,不用多費力氣便進到門裡,到了大牢門口,卻正遇到牢頭拿了凳子曬太陽。

    “這不是武家娘子麼,今日武都頭的案子升堂你怎麼沒去看看?”

    見到她過來,牢頭也是滿臉驚訝。

    “升堂?”

    “可不是麼,縣太爺今日問武都頭的案子,已經將人提走大半個時辰了,想必這時候早就該審完了,只是還沒有將人送回來罷了。”

    牢頭吧嗒著嘴裡的煙袋嘴挑著一雙三角眼正跟潘金蓮說著,那邊也是一陣響動,接著是衙役押了一個人過來,一看便知道正是武松了。

    “到底怎樣,我這幾日竟然忙的不知道叔叔要被升堂問案了,不要見怪。”

    潘金蓮忙迎了上去,看那幾個衙役對武松也是跟其他犯人不同,並不帶枷鎖,只是栓著一根腳鐐,可見平日裡關系都是極好的。

    武松見她過來,周圍並無外人,才正色答道:

    “縣太爺早知道西門慶那廝橫行鄉裡十分霸道,我又是給兄長報仇,所以並沒有多加責難,只是判了刺配之刑,也算是撿了一條命。”

    “這樣好,只是什麼時候走?”

    潘金蓮松了口氣,又把給武大怎樣辦的喪事細細說了一遍,武大和武松都不是陽谷縣土生土長的,自然也沒有什麼祖墳,不過是托風水先生找個好地方便埋了。武松聽完連連點頭,心裡十分感激,只是嘴上沒說出來,卻對著潘金蓮拱手行了個禮:

    “未免夜長夢多,越早越好,定下是三日之後。我大哥一輩子清貧,連個子嗣都沒有,索性還有房子幾間也能夠嫂嫂安身立命的,不至於流落街頭,另外我已經跟衙門裡幾個弟兄打了招呼,若是以後有人敢欺負你只管找他們,這些都是以往跟著我的生死之交,不會放任不管。”

    那幾個衙役也在旁邊滿口答應平日裡多照看,潘金蓮微微一笑,暗暗記住武松要走的日子,卻並沒有將典了房子的事告知他,只是把食盒遞給牢頭,讓他們幾個自行到大牢裡吃喝,自己轉身走了出來,心裡開始細細細細籌劃起來。

    ********************************************

    三日之後,武松便要押解出了陽谷縣。潘金蓮讓王婆伴著自己早早來到縣城外官道上,正是幾人的必經之地,不多時便瞧見兩個官差押著武松出了城門,慢慢走過來。

    “幾位且住,讓我跟我家叔叔說幾句再趕路也不遲。”

    潘金蓮笑著迎了上去,看那兩個押解的差役也是有些面熟,知道都是武松的朋友,忙給他們兩人塞了些錢,王婆陪著到旁邊茶攤自上吃茶和點心。

    “無人之處我也就叫你一聲二哥了,”潘金蓮見手裡的一個小包裹交到武松手裡,“妹子雖然是個女子,卻也知道些俠義道理,二哥此去千裡迢迢身上沒帶著幾個錢是不行的,何況到了那裡也要打點好差官,這裡是我典當房子的一百二十貫,除去給大哥辦喪事的和打點衙門口的二十貫,正好剩下一百貫錢,我將其中八十貫換成銀票塞在你那件黑色衣裳的袖口裡,還有二十貫都是銅錢可以路上盤纏,還望哥哥保重。”

    武松聽了卻也是心緒萬千,忙將包袱推了出去,寧死也是不要的:

    “我堂堂七尺男兒,到哪裡吹不了一碗飯,妹子你若是沒了房子以後可住在哪裡?何況你以後也是要生活,這些錢還是留著自己盤纏,或是再買個小一些的房子住著罷了。”

    “二哥也不用推辭,早幾天已經跟對面的寡婦柳嫂子說好,我到她那裡去住,正好還能有個伴,另外柴家酒鋪還有我的分子,到了年底也能結幾個錢,王媽媽茶坊裡我也講好,到時候做些點心小菜代賣,總不會活活餓死的,二哥的難處比我大,何況這又是你親生大哥的一輩子攢下的錢,自然是要給你的。你若是不肯拿著,我這一輩子心裡都不安,若是二哥覺得心裡有愧,只要好好活著,總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見她說到如此地步,武松只有將包袱接過來,心裡暗自感慨:總道是女子無情義,看來也不盡然,此番舉動便男子恐怕也難以如此輕松做出。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大都卻是客套之詞,潘金蓮只求的心安理得,不占人家的便宜,武松雖然心裡對潘金蓮多了幾分敬意,卻礙著男女大防不好多說。

    “二哥此處還要自己珍重,妹子我有一句話還望二哥能仔細記住,沒事的時候拿出來想想。”

    看著眼那兩個官差已經等著不耐煩,潘金蓮也不多廢話,忙將自己昨日翻來覆去想了半日的勸告說出來:

    “讀書人都是不可靠的,哥哥以後若是遇到不識字的可以親近,遇到讀過書的卻千萬不要往上靠,他們嘴上雖然說得仁義道德替天行道,心裡卻還是將那些孔孟之道名利前程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並不是真心實意的看得起江湖之人,二哥也是個明白人,只是不要讓那虛情假意蒙了眼,到時候自己吃虧。”

    總之一句話,沒讀過書的小白臉是不能信的,若是讀了書連小黑臉都不能信了——潘金蓮想著那書上武松的結局最後竟然是剃度出家了,總覺得心裡不好受,便想了幾句話提點他,不要上了人家的當,給人家當踏腳石登雲梯使了。

    “妹子這話我記住了。”

    武松看來並沒體會潘金蓮的話裡的深意,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潘金蓮看著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站在那裡瞧著武松跟兩個差官越走越遠,順著官道漸漸沒了影子,眼角裡卻是有點濕潤,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17搬家

    潘金蓮的寡婦生涯正式開始。

    送完武松歸來,回到家裡柳嫂子和王婆兩人幫著收拾了房子,裡面能賣的便找了人賣掉,剩下的桌椅板凳衣櫃木床鍋碗瓢盆米面糧食也都讓鄆哥和街面上幾個做粗活的男人搬到柳嫂子家裡。柳嫂子家的房子跟自己家中倒是一樣,只是略顯破舊些,二樓兩個小小的寢室,樓下則是堂屋廚房,一個小小的後院,裡面堆了雜物。

    潘金蓮跟柳嫂子分別占了一間,將自己的衣服櫃子和床搬進去,廚房裡也安排妥當,給了幾個粗漢是幾十錢喝酒,直鬧騰到傍晚時分,累的渾身骨頭疼,也顧不得自己做些飯菜吃,只是讓小丫頭杏兒上街角飯館裡定了幾個小菜,送過來跟王婆柳嫂子還有杏兒、鄆哥四個圍坐一桌,算是暖房宴席。王婆關了茶坊,還拎著一瓶子好米酒過來,油燈昏黃米豆大的影子照在地面上,映出幾人的身形來,看上去似真似幻,仿佛夢裡一般。

    “幾位都是好人,我當家的剛剛糟了橫禍,叔叔又被刺配流放,索性還有幾個鄰居照應了,不然恐怕以後這日子也沒法過了,我在這裡先謝謝幾位。”

    雖然借的是柳嫂子的堂屋,卻是潘金蓮擺的席面,便做了首位,倒是柳嫂子旁邊陪著。她端起酒盅來,笑著給四人敬了酒,大家都忙安慰勸說,尤其是柳嫂子不由得勾起往日回憶,也是禁不住垂淚心酸,忙強笑著回道:

    “哪裡的話,俗話說了遠親不如近鄰,都是一樣苦命人,能幫的我們自然是要幫的,只恨有心無力罷了。妹子你只管在這裡住著,只要有我一口粥吃就不會餓著你,何況我看你也是有算計的,比起姐姐我來強上許多,也不愁以後沒有依靠。”

    “正是如此說,娘子也不必悲傷,這喬遷總是喜事,我們還是只管吃酒。”

    王婆也笑著湊趣,幾人將手裡酒都干了,而杏兒和鄆哥兩人都是小孩子,並不知道她們說的何意,只是埋頭搶雞腿吃。

    三個大人也都相視一笑,不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不管怎麼著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喝干了一壇子米酒,菜也都吃的差不多了,街道上已經有人打了三更鼓,王婆才拉著杏兒往家裡走,面上是一片通紅,嘴裡還嘟嘟囔囔說著什麼。

    潘金蓮和柳嫂子也都半醉,踉蹌著送到門口,又將剩下的一點肉拿了給鄆哥家裡的老人吃,才將門仔細關了,各自上樓睡覺。本想著搬到新地方睡著不習慣,潘金蓮卻沾著床歪頭便沉沉睡了,直到第二日晌午才悠悠醒了過來,打著呵欠起床,打開窗子一看,已經不是以往景色,才緩過來——物是人非,這裡已經不是剛剛到了宋朝來那個家了。

    “醒了,我熬了些米粥,你帶來的鹹菜拿了些,還熱著呢快來吃吧。”

    柳嫂子起得早,看到潘金蓮下了樓,笑著對她說道。

    “謝謝嫂子,我就知道只有你真心疼我,這酒喝著雖然沒什麼,只是後來上頭。”

    潘金蓮也不客套,笑著答了一句,下樓將一碗白米粥就著酸豆角和蒜泥茄子都吃干淨了,吃飽了好干活。今天確實要有許多雜事要處理,潘金蓮將飯碗洗了,便抽身到王婆茶坊裡讓她找來了典當行裡的人,查驗過房子,換了鎖,交接完契約,從此再跟自己無關了。

    一套手續做完,潘金蓮看著典當行的將房子鎖上都走了,心裡突然一陣輕松,她從此過得都是自己的日子了。

    *********************************************************

    吃過柳嫂子怕自己傷懷特意做的炸肉醬鹵撥魚面,潘金蓮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咬著筷子發了會呆,然後決定給自己放幾天的假好好休息休息,這些日子連軸的忙乎,終於算是有個結果,也是該停下腳步想想以後的時候了。

    潘金蓮正在展望未來呢,突然見到視線裡出現兩只馬蹄子,然後便是一雙黑靴子,抬眼一瞧,正是柴家的柴五小哥,忙收了一臉傻樣,笑著問道:

    “這不是柴家小哥麼,怎麼,那幾日的東西用完了?”

    “是,是的,娘子家裡的事我們掌櫃的都知曉了,讓我來看看娘子。”

    柴五拉著馬,紅著臉低聲說道。潘金蓮笑著站起來,將人讓到門口的一把松木椅子上,又端了茶水出來,嘴裡忙著答道:

    “謝謝你們掌櫃的,我這裡挺好,雖然當家的不在了還有街坊們照應,再加上我家叔叔臨走之前讓衙門裡的熟人多加看顧,總還能過得下去日子,回去給柴掌櫃帶個好,說是我謝謝他掛心,改日請他老人家喝酒。”

    只要他給自己的份子錢——潘金蓮覺得柴德這老頭現在派人來有點不懷好意,不過她倒是不怕,柴家跟西門慶不一樣,西門慶那是真渣滓一個,柴家既然是先朝皇族,總要裝一裝門面才好,所以應該不敢明目張膽的欺負她一個寡婦。

    柴五坐到椅子上僵直一片,手裡接著茶水熱乎乎的捧在大腿上,並不喝一口:

    “娘子的話我記住了,回去一定跟掌櫃的說,還有明日要做新酒,還要勞煩娘子到酒坊一趟。”

    潘金蓮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卻轉念一想,覺得這事不對,當初自己是覺得有武松和武大做靠山才能到酒坊走動,若是現在去了若是人家脅迫威逼怎麼辦?總是人心隔肚皮,何況還有個西門家在一旁,還是需要小心謹慎為好。

    “柴五小哥,你也知道我現在的情況,恐怕不合適出去了,你們鋪子裡打算做多少告訴我,我將料給你讓你帶回去便也罷了。”

    上次見過酒坊燒鍋的大小,潘金蓮心裡有數,雖然讓柴家拿著有些冒險,卻也是權宜之計。說完,潘金蓮徑直走進屋裡,將上次沒有用完的配料拿出來,細細告知柴五:

    “這一包能下一大鍋,以後用完了再來找我,再者你回去跟你們掌櫃的說一句,我這裡沒了當家的出去做生意,恐怕日子也有些窘迫,若是他手頭寬裕到今年中秋前後給我結一次,不然沒了錢買配料大家都吃虧。”

    柴五接過紙包,小心的放到袖口裡,對潘金蓮的話也都點頭記下了。潘金蓮將他送到巷子口,自己轉身回來,正瞧見柳嫂子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怎麼了?”

    “沒事,我看王婆在沒在店裡,新的手帕子繡好了正要給她送過去。”

    柳嫂子臉上突然一紅,低著頭到王婆的茶坊裡去了。潘金蓮有些莫名其妙,轉念一想柳嫂子這不是看自己跟一個年輕男子在一起,有些忌諱呢,在她眼裡自己可是剛剛死了丈夫,應該哀戚不斷整日守著靈位哭才對——想象著那情形,潘金蓮渾身起雞皮疙瘩。

    搓了搓胳膊,潘金蓮覺得這天氣開始轉涼了,按照日子算也快到中秋了,早晚秋天的小風一吹也是讓人有點受不了,看來該是准備厚衣服的時節呢。

    慢慢走進家門口,柳嫂子不久也送完帕子回來,兩人都是女子,誰吃的也不多,倒是潘金蓮平日裡小資性子一起,便自己做些點心和花果茶來當成是下午茶消遣,柳嫂子便也跟著吃點,兩人坐到堂屋的桌子上一邊悠閒的喝著茶水一面聊聊家常。

    “是該准備冬天的衣服了,不過咱們寡婦家裡也沒有過這中秋節的,都是照常日子過著吧,團圓節團圓節,咱們哪裡又能團圓的了呢。”

    “也不盡然,都忙活了大半年,過節不過是窮開心,什麼團圓不團圓的都是嘴上說的,到時候做點好菜吃月餅賞月才是真的。”

    潘金蓮看她興致不高,便笑著攛掇,過節是好事,不過也要大家樂呵。柳嫂子想了想,也笑著點頭答應道:

    “正是如此,往年都是我獨身一人,現在加上妹子你正好也是團圓了,我們不如就過了中秋節也算出出晦氣又給你接風洗塵。”

    兩人計議已定,潘金蓮便興致勃勃定下菜單,王婆這幾日也是要出去采買過節的日用,便托她出去給自己順手捎帶些也好。

    寫好了四菜一湯有葷有素的標准配置,柳嫂子也幫著參謀參謀,總是多少年沒熱鬧過了,心裡還是挺想著當初做女孩時候的無憂無慮吧。兩人小孩似的拿著單子商量完了,柳嫂子不認字,所以看不出潘金蓮寫的正宗簡筆白話字體來,只覺得她的挺好看。

    鬧騰到天色擦黑,兩人的肚子都是飽的,誰也沒提吃晚飯這事,只是潘金蓮到廚房裡做些兩碗蓮子羹宵夜,便都用竹鹽漱了口上床睡了。

    潘金蓮看看天上明月,圓圓的像個月餅,腦子裡卻想不起一首完整的什麼詠月亮的詩詞來,便覺得自己碰不上什麼王公貴族皇帝將相也是正常的,沒什麼遺憾了。只是這整日前怕狼後怕虎做什麼事都先在腦子裡顛幾個兒的日子不太好受,只是比起全身全影的活著,這些似乎也不算什麼,看著一輪明月,潘金蓮發現自己悟了。

    於是,關了窗子繼續睡大覺去。

18迎兒

    搬家這活向來不是人干的,潘金蓮連著幾日都緩不過神氣來,整日萎在小板凳上將自己裝成一株狗尾巴花,曬著太陽補充體力。

    過幾日便是中秋,王婆早就開始准備,讓杏兒看著茶坊自己拎了籃子每日出去幾次采買東西,桂花豆沙餡的月餅、紅裡透黑的葡萄還有各色時令水果菜蔬,最後又拎了一只雞歸來和許多的作料歸來——當然,每次都沒忘了給潘金蓮帶上點,生怕她一時想不開了要死要活——王婆以為潘金蓮現在正萎靡不振淒苦萬分的思念丈夫。

    潘金蓮將帳給她算清了,伸伸懶腰把一堆東西都收回到屋子裡,柳嫂子吃過潘金蓮做的菜,自認沒有她做的好吃,刀工卻是比她強過許多,所以搶著蹲在廚房收拾雞鴨魚肉。

    小街上各處都彌散出濃濃的香味,炸魚的燉肉的還有月餅甜膩的皮和餡混合在一起的香氣,讓人聞著都懶散起來。潘金蓮靠在椅子上,旁邊是一張半舊的小幾,一壺菊花茶,便喝茶便搖著扇子瞧著巷子口上橫街來來往往的行人。

    不到午時,太陽還是火辣辣的秋老虎一般,王婆那裡也正在茶爐子上用五香料子燉肉,一只小貓趴在旁邊,肥嘟嘟的身子卷成一團,似睡非睡的盯著茶爐子,似乎是想著找個空擋上去抓一塊燒肉來吃。

    所以,潘金蓮發現自己犯懶了,結果就是幾個混混進了巷子口自己竟然沒有察覺,還是一個勁的瞧著小貓是不是能偷到肉吃。

    “哎呀,這不是武大家的娘子麼,不對,現在應該是武大家的小寡婦了。”

    還是陳九幾人,都穿了假緞子的褂子,手裡拿了折扇以裝斯文,對著潘金蓮擠眉弄眼陰陽怪氣的在王婆茶坊門口調笑。潘金蓮眉頭一皺,覺得現在跟他們對著干可不是什麼好事,便起了身往屋裡邁了一步,就要關上大門,那陳九卻突然往前一竄,正站在門板中間,拿起扇子往潘金蓮領口處作勢一戳,被她躲了過去,卻也不惱,只是笑著說道:

    “怎麼,小娘子可是忘了你陳九爺了?”

    “自然沒往,只是陳九爺大概是忘了我的混混散了,怎麼,身上不癢了?”

    潘金蓮站在門口,順手從腰帶裡翻出一個紙包,冷笑著回道:

    “若是陳九爺忘了我還能讓你再回味回味。”

    陳九忙往後退了幾步,吊著眼罵道:

    “你個小寡婦喪門星,陳九爺我是看得上你,你還不識抬舉了!”

    “九爺莫慌,這小寡婦可也有些妖術,不要說那武大剛剛娶了她就橫遭劫難,連打虎英雄武松是恁樣剛強的竟然都沒鎮住,便是西門大官人不也因著她死了?咱們還是謹慎小心,說不准她還真是個喪門星,沾上誰就要吃虧的。”

    趁著陳九罵的口干,旁邊一個吃過虧的趕緊上來勸了兩句,陳九這才閉上嘴,只是兩眼冒火瞧著潘金蓮,上好的肥肉卻到不了嘴裡,正是讓人心裡癢癢。不過這女子卻是有些蹊蹺之處,莫非還真的邪門了?

    “不要瞎說,西門大官人那起官司難道你不知道的,不還是你小子跟著小寡婦到她家裡又告訴給大官人的麼?要說喪門星也是你小子作怪。”

    那尖嘴猴腮的黑衣小子撓著腦袋笑道:

    “哪裡是我,說到底還是西門大官人自己犯了魔障,非說是碰到個香噴噴的女子,可惜家裡有人得了肺癆,非要我去瞧一眼,我這不才悄悄跟著她到武大家裡,才曉得哪裡是肺癆,分明就是前幾日害咱們的妖婦麼,這心裡一轉便都告訴給西門大官人,本想著讓西門大官人整治她一番,誰知道大官人竟然去給了武大一腳,那武大也是恁個軟貨,生生的給踹死了。”

    潘金蓮旁邊一聽,竟然是這兩人使壞,不由得也火氣上來,恨不得將兩人直接宰了,正要手裡還有隨時准備的鴉膽子秦艽末,直接順著風向沖幾人一揚,都落在陳九幾個的臉上。

    “哎呀,什麼東西!”

    “九爺,我這眼睛還是火辣辣的疼,那妖婦又使出ど蛾子了!”

    幾人都跳著腳大叫,陳九站在最前,更是捂了眼原地轉幾圈,嗚咽著嚷嚷:

    “果然是掃把星,趕緊走,再也碰這個晦氣!哎呀,什麼東西,給我滾開!”

    一面說著一面大步向前跑了出去,卻在巷子口正碰到一大一小兩個討飯的進了巷子,陳九一腳踹過去將那大人踢倒在地,也顧不得再做為難,飛似的找水去了。

    *************************************************

    潘金蓮瞧著門板上躺著的一個,凳子上坐著的一個,心裡直歎氣,覺得自己就是個好人。

    陳九是個壞蛋,所以他做了壞事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不管了,而潘金蓮卻不能讓自己違心的看著兩人死在巷子口,何況這兩人的橫禍跟自己還沾了那麼一點關系。

    叫來鄆哥把已經不省人事的乞丐抬到自家門板上,王婆拿了兩顆清心醒腦的丸藥來,研碎了和著水喂了下去,總算是將人給救了回來,那人也慢慢轉醒了,聽完王婆的訴說,忙拉著小的給潘金蓮道謝。

    “你老看來有年紀了,我可是受不起,你們餓了吧,我這裡還有些吃剩的飯食,若是不嫌棄將就著吃點。”

    老頭滿臉灰塵褶子,破破爛爛的衣服,拄了根木頭棍子,他旁邊的小丫頭也是一身狼狽,臉上髒的看出本來模樣。潘金蓮看著他們可憐,心裡也覺得酸楚,卻也沒有讓兩人進屋,只是自己轉回到廚房裡,拿出昨天剩下的湯面,又托杏兒到街口上買了二十個鮮肉餡的大包子,一總放到竹篾子編的小簸箕裡,放到地上,笑著說道:

    “先別說別的了,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好,吃飽了什麼不能說的。”

    兩人或是多日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也顧不得自己手上都是泥巴灰土,抓起包子就往嘴裡塞,一邊吃一邊端著碗喝面湯。

    “不著急,吃完還有,夠你們吃飽的。”

    潘金蓮心裡有些悲的慌,幸虧自己還有個立身之地,若是到了這個地步還怎麼活?想著,倒是又有些慶幸起來。

    那一老一小吃飽了,抹著嘴道謝:

    “這位活菩薩,我們可是讓你救了一條命啊!”

    說著,竟然拉小的跪倒在地,給她磕了三個響頭。潘金蓮忙將人攙起來,不過幾個包子,不值當如此作踐人的。

    “不要謝了,大家都是人,沒有哪個見到人活活餓死了還能心安理得的。不過你們從哪裡來的,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哎,怎麼說啊,南面大旱連著大水,活不了人了,我們就出來逃荒。結果這丫頭的爹娘都害病死在路上,我們是鄉親,說起來還帶著遠親,我就帶著她一直到這地界。只是。只是……沒有哪個鋪子裡能收留我們干活的,我們都三天沒吃飯了,我有良心,不能把這個丫頭賣到窯子裡,可是也不能讓她活活餓死,只有想餿主意騙人的東西吃。”

    潘金蓮看著老人渾濁的一雙眼裡似乎有點濕,也不由得連聲歎氣,這世道如此,自己也是無能為力,她若不是精心計算連自己都養不活,何況是管閒事了。

    “那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辦?”

    “走一步算一步吧,”老人看著潘金蓮愣了愣,突然又往地上一跪,磕了個響頭,“這位娘子,你就行行好,收留我這個苦命的孩子吧,我老了,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可是她還小,不能就這麼跟著我餓死。這丫頭懂事又聰明,還好養活,只要給一口飯吃讓她不餓著不凍著,長大了任憑你安排,或是嫁人或是給大戶人家做丫頭,總是能有個出路活著就行!”

    “這……”

    潘金蓮猶豫半響,想到自己確實缺個伴,何況這孩子看著秉性淳厚,便是柳嫂子將來老了也要有個能端茶倒水的知心人,不過自己住著她家裡,也不能自己拿主意,想了想,便笑著說道:

    “你老稍等會,我這家裡還有人呢,我得進去問問才行。”

    說完,徑自轉身進屋,到二樓找了柳嫂子,柳嫂子正倚著床瞇眼休息,察覺到有人進來忙張開眼一眼,原來是潘金蓮,便笑著讓她進來。潘金蓮將樓下的事跟她說明白了:

    “我尋思咱們兩個總是獨單些,有沒有個孩子也不是事,現在正是送上門的機會,何況她已經十來歲有是能吃苦的,也不會連累咱們多少,說不定還能幫忙,樓下有的是地方,隨便哪裡搭個床三頓飯也就夠了,不必養個小貓小狗費勁。”

    柳嫂子低頭沉思片刻,又順著窗子看了眼,也就答應下來。潘金蓮點點頭,笑盈盈的下了樓,對那兩人說道:

    “行,她就留下了,不過我也是小門小戶的過日子,您老人家就不能收留了,還望你見諒。”

    “不用不用,只要這丫頭有了地方我就心滿意足了,還有什麼求的。來,迎兒,給娘子磕頭。”

    老人忙拉著小丫頭要跪,潘金蓮卻一把扶住:

    “不用如此客氣,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老頭看著小丫頭有個歸宿,又拿了潘金蓮送的干糧拄著拐杖慢慢出了巷子口,潘金蓮和迎兒看著他出去,才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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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提親

    作者有話要說:

    冒酷暑,戰高溫,貓要中暑鳥……

    PS:溫度這麼高,難道霸王還不出水?要留爪,要鮮花,要收藏!<hr size=1 />

    中秋團圓夜,月圓人不圓。

    潘金蓮坐在後院裡的小桌子上,瞪著偌大的黃橙橙的月亮發表感慨,而廚房裡還蒸著八寶釀鴨子,香氣順著小窗戶飄到老遠,讓她眼神更加迷離起來。突然,肚子一陣響動,潘金蓮歎了口氣:餓了,真是的餓了。

    “二娘,鴨子按照你說的蒸了一個時辰,我剛把火熄了你看看怎麼樣。”

    小丫頭迎兒已經換了一身桃紅長裙子,繡邊的小襖,頭上梳著兩只小辮子,明明也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卻還是十來歲的模樣,睜著一雙大眼怯生生瞧著潘金蓮。

    潘金蓮翻身從躺椅上下來,當初柳嫂子一見了這小丫頭的面就覺得投緣,讓迎兒管她叫大娘,於是,潘金蓮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二娘,聽起來有些別扭,聽的常了便也釋然。迎兒看出是個苦出身的孩子,小小年紀便知道看人臉色行事,每每都是早早的起了燒好水候著兩人起床,又幫著擺碗筷洗涮東西,勤快倒是勤快,卻老成的讓人心疼,似乎那杏兒都比她活潑不少。

    只是這秉性脾氣總不是短時間能改過來得,潘金蓮只得跟柳嫂子說了兩人都多疼她些,慢慢讓她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也就罷了。

    中秋月圓,在她們這裡不過是借個引子吃一頓,也算是給迎兒補補身子。潘金蓮將兩條鱖魚剔骨切片用料酒醃好,其他的菜蔬也是該切的切了,該剁的剁了,此刻只要稍加整治便是一頓好酒席。到了廚房,籠屜下的火已經熄了,上面倒是還冒著一點煙氣。

    潘金蓮將竹子編的籠屜打開,裡面頓時一股子香氣撲鼻而出,這八寶釀鴨是把鴨子先烤的半熟了,再將鴨肚子裡填上高湯烹制的糯米、紅棗、白果、雞頭米、蓮子和百合枸杞、丁點大的小水果塊,用蒸籠墊了荷葉蒸熟。小丫頭迎兒哪裡見過如此美食,饞的眼睛直往上面盯著。

    “別咬著舌頭,來,先嘗嘗是不是熟了。”

    看她一副傻樣,潘金蓮覺得挺得意,將籠屜放到案板上,用刀切了一小塊鴨肉筷子夾了塞到迎兒的嘴裡,笑著說道。迎兒忙嚼了嚼,使勁點了點頭:

    “真好吃,二娘的手藝是陽谷縣頭一份的。”

    “小丫頭嘴倒是挺甜,好了,先放到鍋裡悶著,我把菜都做得了再拿出來,涼了就油了。”

    潘金蓮拍了拍迎兒的腦袋,圍上圍裙,將醃好的魚片照著西餐的法子做成黑椒魚排,又炒了兩個小菜,白菜卷了冬菇木耳、千張卷了金針和燒肉再加上豆腐雞蛋做了一個湯,米飯也悶好,都擺到小院的桌子上,讓迎兒請了柳嫂子過來,三人便都落了座。

    “今日是中秋,大家都放開了吃,這裡還有黃酒,若是想喝的也管夠。”

    自己不吃酒,潘金蓮卻知道古代的男女都是有些酒量的,便也托王婆買了一壇子上好的桂花酒回來,也是應應節氣。柳嫂子笑著給自己倒了酒盅,迎兒則是用筷子頭嘗了嘗,吐吐舌頭便再也不動了,潘金蓮見她寡飲無趣,也跟著倒了點陪著她喝幾口。

    一時間小院裡也是香氣撲鼻熱鬧非凡,三人不知不覺見竟然都鬧到了夜半,才收了東西去,換了茶水和瓜子點心,迎兒靠著潘金蓮的大腿上捂著肚子直歎氣,兩個大人則是瞧著天上渾圓的月亮聊天。

    柳嫂子又講起自己幾年前趁著中秋時節出嫁了,潘金蓮則是不覺得開始憶起在大學時候中秋沒有回家的一群學生們湊在學校食堂裡包餃子的熱鬧,卻都是一眼煙雲過,再沒有回去的時候了。

    ***********************************************

    以後的日子也是一天天的過,柴家遣人送來十貫錢,算是給潘金蓮的分紅,剩下的也是年底再說。潘金蓮想著他們蛇麻草的分量,便知道這麥酒賣的不錯,也不愁自己的銀子不到手,若是到了年底柴家再也給錢,自己便找了旁家酒鋪子合作去,既然柴家已經將自己的酒打出名堂來,也就不怕深處遠巷無人識了。

    天氣漸冷,王婆的茶坊已經上了厚棉布的門簾子,柳嫂子也將半舊的花布棉門簾掛了起來,兩家合伙拉了一車煤,儲存在後院小房裡做過冬只用。

    秋天過的快,轉眼便是冷天,柳嫂子忙著給三人做好冬衣,迎兒幫著拆洗棉被褥子,拆出來的棉花也要太陽曬了打散才能暖和,潘金蓮則是跟著王婆采買白菜和芥菜還有過冬的一切所需,大壇子醃了鹹菜,這裡東西都是應時的,到了冬日地裡沒有產出,便只能靠著醃菜豆腐過一冬天,也是最難熬的時候。

    三人的都忙的不亦樂乎,潘金蓮更是整日都混跡在廚房之中,杏兒和迎兒兩個小丫頭平日裡都對她敬仰有加,也抽空過來幫忙,直忙了一個月有余才算是完了,卻已經累得腰酸背痛,足足在床上趴了三天才算是歇過來。

    冬日天短,更是不願意起床,潘金蓮賴床賴了半日才梳洗了出來,柳嫂子和迎兒早吃了飯,便讓杏兒到巷子口買了滾熱的餛飩兩人蹲在自家門前曬著太陽吃過了,喝著熱茶看了一會書,王婆便顛顛的過來,笑著搭言道:

    “娘子近日身子可好,我茶坊裡現在客人多,也顧不得常常來看看娘子。”

    “媽媽客氣了,倒是應該我們年輕的常常到你老人家那裡請安才是。”

    潘金蓮忙起身讓了座,又給她倒了茶水過來,笑著答道。看王婆今日穿了一身深紅對襟的長襖,一雙繡花鞋,頭上簪了絹花,可不正是她出門做媒時的打扮,只是不知道為何到了自己這裡,潘金蓮覺得有些好奇,嘴裡也不問,待到她自己說出來才好。

    王婆拉著她琢磨半響,又是抿著嘴偷偷笑了,一面擺著手壓低聲響說道:

    “娘子的運氣來了,我這王婆子做了恁麼多年的媒人也從來沒見過這麼般配的。老實說了吧,是昨日柴家,也就是那個丹書鐵卷先朝的帝王家裡,那個管家你也認識的,柴大官人遣了人送恁麼多的東西,看的老身我是眼花繚亂,結果你猜怎麼著?”別有深意的瞧了潘金蓮一眼,王婆遮著手眼珠四下看了無人,“人家是來讓老身保媒的,保的正是他們柴家堂堂正正的第三位少爺,給娘子你保媒。”

    “我?”

    潘金蓮吃驚不小,她從來對柴家只想著年底的分紅,可是人家倒是想到她這個人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可悲可歎了。王婆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笑著擠擠眼:

    “正是,他們柴家大官人說了,娘子正是青春好時候,雖然嫁過一次卻無傷大雅,你的性子模樣都是上乘的,柴家三郎也正是相中了娘子才托家裡人前來提親。說起來你們也相熟,你當那三郎是誰,正是一次跟著柴掌櫃到你們家裡的少年郎。”

    “我自然是知道的媽媽,只是這……”

    這正是天上掉下個柴弟弟來了,潘金蓮心裡明鏡似的,這柴家現在提親不過是為了年底的份子錢,最終也就是為了配方,當然依照她在電視劇裡對這些大戶人家勾心斗角的了解,那柴家的三少爺是個庶出的,所以大娘不待見家裡也沒人管,隨意犧牲了更是不要緊,若是給他娶個親他還要五體投地的拜謝。

    王婆見她臉上猶豫,不由得瞪著眼忙勸說道:

    “你這孩子平日於是爽快的,今日怎麼如此溫吞,這樣的好事過了這村子你還想找這店可是沒有了。柴家那三郎我見過,樣貌人品哪裡配不上你,還是個大家出身,以後若是分了家過日子你不也是當太太了,總比守著這寡婦過日子強,何況不是我多說,這人心總是隔著肚皮,你怎麼就知道人家柳嫂子能讓你住一輩子?以後一旦翻了臉人家攆你出去你又到哪裡安身?何況那孩子又是個沒娶過的,家裡也沒有任何囉爛,娘子聽我一句,早做決斷的好。”

    潘金蓮歎了口氣,這柴家看來是沒少花本錢,王婆這架勢就跟要逼良為娼似的,若是自己不答應恐怕她就要重施故技直接來個拉郎配了。

    “媽媽,我家當家的可是屍骨未寒,不是還要守孝麼?”

    “咱們都是沒名沒姓的,哪裡還有這個說法,難道還活活餓死不成?不怕你笑話,若是再年輕個四十歲你媽媽我也就嫁了,省的到容顏憔悴人老珠黃連個端茶倒水的都沒有,看杏兒那丫頭也是沒有用的,嫁出去便指望不上了。”

    王婆在一旁使出全身解數攛掇,兩只小眼睛閃著透亮的光來,跟餓極的野狼似的。潘金蓮一旁看著都發楚,忙笑著回道:

    “媽媽的話我知道了,這可是大事,我也得想想不是,媽媽先回去容我幾天再給你老答復。”

    “娘子還要猶豫什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若是晚了再後悔都來不及。”

    王婆待是還要勸,看她主意已定,只得悻悻的轉身去了,嘴裡仍舊嘀咕不止,潘金蓮卻心裡直犯嘀咕。

20相親

    嫁,或是不嫁,是個難題。

    潘金蓮送走了王婆,自己嗑著瓜子心裡直翻騰,她算計了柴家,今天倒是也讓柴家給算計一把,果然是無商不奸。至於柴五麼,估計也是趕鴨子上架,這年頭哪家沒娶過的小伙子願意要個寡婦,雖然自己這個寡婦只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畢竟外面的人不知道。

    心裡數了數自己到這裡見過的男人,潘金蓮發現竟然是兩只手便能丈量過來的,不過是武大、武松外加幾個不著調的混混和柴家人,兩個好的也就是武松,當初若說自己沒有那點小心思也是違心,只是武松向來是義氣為重,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自己好好的人不當給人家做衣服去?他那一生一世自己只能瞧著,羨慕著,卻是陪不起的,死過一回,自然知道死的滋味不好受,顛沛流離更是連死都不如了。

    柴五也只見了幾面,樣貌看著挺好,人品卻要考量,再加上柴家那看上去繁花似錦其實千頭萬緒打著死結的大戶人家做派,恐怕不好相處,進去也是費心費力的。

    潘金蓮想了半日,剛覺得這事不成,柳嫂子或是也聽了王婆說起此事,也過來吞吞吐吐的勸了一回,將自己的苦楚說了盡興,才強笑說道:

    “我說妹子,你這樣的人品樣貌陽谷縣裡找不到第二個,只是但凡嫁了人家不是大姑娘了,便落下一節,現在守了寡更是不能跟良家女子相比,那柴家不管是為了什麼來提親,都是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妹子,你年輕心氣高,只是這人世間不是我們女子活的地方,若是今日你回絕了柴家,以後又能找到個什麼樣的,還是要跟著我過一輩子?”

    “姐姐說的是,只是我總覺得柴家要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手裡的東西,那可是我們當家的祖傳下來的,不過一張方子,若是我給了他們去,以後還能有我的好日子過?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比起此時的更不自在了。”

    潘金蓮歎了口氣,她何嘗不知此時是個機遇,柴五雖然庶出,也是良家子弟,看上去敦厚淳樸,是個過日子的人,只是柴家也有虎狼的野心,到時候自己周旋不過,難免羊入虎口難以自保。柳嫂子也跟著抹淚歎息,搖著頭說道:

    “世上最苦是女子,難道我們就沒有個活路了?妹子也不要著急,你比起姐姐聰明百倍,總能有解決的法子,我想既然柴家是光明正大的娶你做正房媳婦,除了這七出之罪,也是不能隨便休妻的,那柴家五郎若是仁義,到時候你們夫妻二人分出去過日子也未嘗不可。”

    聽她如此一說,潘金蓮也是心念一動,柴家既然存了這不可告人的意思,恐怕到了年底分紅利時又要鬧出許多事端來,何況現在武松和武大又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自己拿什麼跟他們敷衍去。

    “嫂子說的有理,我明日就跟王媽媽說了,要跟那柴五相看相看再做定奪,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大姑娘了,見了男人自然不怕旁人亂說。”

    潘金蓮定了主意,便笑著回了柳嫂子,讓她放心,自己則是沒事似的到廚房裡做飯去了。迎兒將拆洗晾曬好的被褥收回屋裡,幫著擺上碗筷,吃的是潘金蓮做好的干鍋雜糧——紅薯、南瓜、菜丸子和兩三塊脊骨和著調好的湯汁在鍋裡烤干了,一大盤子端上來沾了小料吃,既是菜又是飯,吃的挺飽,還有一杯花果茶順順腸胃。

    收拾完東西小丫頭迎兒趁著有點光亮跑去找杏兒玩鬧,柳嫂子則是又不放心的囑咐了半響,才放潘金蓮到樓上睡覺去。潘金蓮也是翻來覆去想了半宿,才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大早,天蒙蒙亮時潘金蓮已經起來梳洗了,下了樓打開門,頓時一股寒氣沖著鼻子過來,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將腦袋鎖到衣領子裡,叉著手順著已經有些薄冰的小巷子走到王婆的茶坊裡。這時還沒客人,王婆和杏兒也剛剛下了門板,正在生爐子燒水呢,見到潘金蓮過來,王婆忙笑著拉了過來,低聲問道:

    “娘子可是想明白了,若是定了我這就回柴家去。”

    “媽媽怎麼比我還著急,我雖然有些意思,只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還要看看人才行。”

    潘金蓮佯作嬌羞的瞧了她一樣,嘴上嗔道。王婆一張菊花似的老臉立刻皺了起來,看了看外面有些陰沉的天空,好像是要下雪了,思索半響才點著頭回道;

    “娘子說的有理,這看看還是要看看的,你莫急,老身我這就去柴家去把那五郎找了來讓你相看,現在已然到了冬至時分,早些定下大事來還要准備些東西,若是趕到過年前嫁過去已經是著急的了。”

    說著,將腰上的圍裙解了,批了件厚棉袍子出了門。潘金蓮看著她走遠,才哈著氣回到家裡,熱了一碗粥暖身,迎兒住在一樓堂屋的背風角落處,也早就翻身起來,將爐子升上了。

    “二娘今日起到恁麼早,可是有事?”

    “正是呢,迎兒,我問你若是我以後要嫁到別家去,你是留著給大娘作伴還是跟著我?我要看的那戶人家也算是城裡的大家子,雖然不缺吃穿,只是勾心斗角的日子恐怕不少過。而你留在這裡,過的是要寒素些。”

    潘金蓮看著迎兒,突然問道,這事若是成了這丫頭也是需要考量。跟著柳嫂子她不僅是個伴兒,卻也是個累贅,若是跟了自己到柴家也不過一個丫頭,將來又有什麼指望?兩頭都難取捨,只有看她自己的造化罷了。

    迎兒愣了一會,才笑著答道:

    “二娘不是還沒走呢麼,我先將這事存在心裡,等到了那時候再告訴二娘?”

    潘金蓮瞧著她微微一笑,也不再追問,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廚房裡還有昨天剩下的紅薯,都是蒸熟的,掰了熬粥喝吧。”

    *******************************************

    不多時,門外便傳來清晰的馬蹄聲,潘金蓮悄悄打開了門縫,看到早些日子見過的那匹白馬正停在王婆的茶坊門外,知道是柴家來人了。

    “那潘家的娘子,柴家公子來了,你還不趕緊出來,我這裡正好有一個隔間讓你們好好相看相看,照我說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何苦還要弄這ど蛾子。”

    王婆早一眼瞧見潘金蓮,忙笑著上前硬將門扒開,拉著她就走,嘴裡還嘀嘀咕咕說個不斷:

    “我就說你們小女兒都是害羞怕事的,只是這事總是不是扭扭捏捏就能解決的,還需要大家把事都說開了才好。”

    潘金蓮心裡一陣寒顫,自己可是只穿了個貼身的小棉襖啊。王婆似是沒有放手的打算,直將她拽到茶坊用簾子隔出的一個小間內,柴五正站在裡頭跺腳,見潘金蓮過來,忙低下頭直直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王婆將潘金蓮往椅子上一按,親自倒了兩杯茶水,有把茶壺放到桌子上,笑吟吟的說道:

    “你們兩個好好說說,老身在門外給你們守著,什麼人都不要想進來。”

    說說完,徑直出去了,還將簾子都放下,雖然外面確實一個客人都沒有。

    一陣沉默,潘金蓮只得先開了口:

    “我是個寡婦,你知道吧?”

    “知道。”

    “那你還願意娶我?明說了,是不是你們那個柴大掌櫃的或是家裡人逼迫你這麼干的,其實是想要往的配方對不對,若是做了你們家的媳婦也就不用分紅了,當然方子自然也是歸你們家了,打的倒是好算盤,我卻為你不值當的,何苦呢你這是。”

    潘金蓮開門見山,心裡覺得這柴五也是在家裡沒地位的,若不是家裡做主當家的人不待見不至於到了這年紀還沒個老婆,至於要娶個寡婦更是十分的虧待了。

    柴五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番話來,也是一愣,半響才苦笑著搖了搖頭:

    “既然娘子都如此說了,我也不瞞你,掌櫃的是這麼打算的,家裡也都點頭了,只是,只是我自己……”臉一紅,又低下頭去,“我也是真的想娶你不假,娘子也知道,我是個庶出的,其實我親娘是窯子裡出身,不能算個良妾,便是到了柴家這樣的人家也是死了一領席子丟到亂葬崗上去,連個名分都沒有。在柴家,我只是自然比起那些老爺老太太身邊那些得寵的下人丫頭還要清苦些。我記得我親娘死前跟我說了,找女人不要看出身,要找個能過日子興家立業的才能有出路。所以,所以,娘子是我看過的女子之中最爽利痛快……也是最好看的。”

    支支吾吾說了半響,潘金蓮才算是明白個大致意思,不由得心裡有些感動,這人或許真的能跟自己過日子,不過還要再問仔細才好。

    “若是我嫁過去你打算以後怎樣?”

    “我會真心實意的對娘子好,現在我跟著掌櫃的學做生意,等到將來老爺沒了,家裡恐怕是要分的,到時候家產雖然沒有我的份,也能攢下幾個積蓄。那時我跟娘子到外面做些小買賣也是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豈不是挺好?”

    柴五想的挺簡單,找個好女人,娶妻生子,到時候做個小買賣養活家裡,不富貴卻也是平安了,正是心裡最大的願望。

    潘金蓮定睛瞧了瞧柴五,半響,才點了點頭:

    “好,我嫁。”

21出嫁

    相親絕對是個相對的活計,在現代潘金蓮能夠每天對著一打男人坐在高雅酒店裡談情說愛的時候,她楞是沒找到個合適的,但是在這個年代卻能如此高效率的答應這個第一次也恐怕是唯一一次跟自己相親的男人,突然間,潘金蓮想起了爛熟的一個詞——與時俱進。

    吐糟完了,潘金蓮暈暈乎乎回到自己家裡,開始盤算著准備起需要的東西。王婆特意說過柴家是要過年之前就娶的,所以東西要齊備或是不可能了,反正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嫁人,這些嫁妝都是現成的堆在箱子裡,衣服還有許多沒穿的,不用再買,至於首飾是讓自己送進了當鋪,也無須再贖回來,那嫁人時穿的衣服似乎還壓在箱子底,不過好像翻出來再穿不大吉利,還是現做的好,正好柳嫂子近日閒著,求她幫著自己做做也就罷了。

    盤算過來,竟然還沒有什麼可忙的,潘金蓮突然覺著這嫁人也是個簡單的事,比起現代的什麼要車要房還要為了個房產證爭得你死我活,可是輕松不少。

    柳嫂子也偷眼瞧過柴五,覺得這人不錯,也為潘金蓮高興,又心裡暗暗歎了一回自己的命不好,兩人拉著王婆到布鋪裡扯了大紅錦緞和桃紅的棉布,回到家裡柳嫂子便拿起針線給潘金蓮做起了嫁衣來。

    柴家過幾日也送來四色水果、四色干果子、四色點心、四色蜜餞糖果和雞鴨魚肉各樣,另外是一頭簇新的金首飾、春夏秋冬四季衣服和剛從錢莊裡拿出來還沒拆過的銅錢一笸籮,算是出嫁那日給執事的賞錢,最重要的是備了一張契約,也是潘金蓮讓王婆跟柴家掌櫃商談妥當的——良田五頃,麥酒的紅利由三成變成一成,年底結算——這算是自己壓箱底的陪嫁,這年頭田地不值錢,柴家看著或是有錢賺,那一成分子到了潘金蓮手裡也就是到了柴五的手裡,還是沒離開柴家,也就答應下來。

    潘金蓮將文契收了,查點了裡面的一套百合花樣的首飾,比起自己當初那套來這也是闊氣的多,金鐲子金鏈子金戒指還有抹額和柳葉耳環同心鎖,都是沉甸甸好東西,看來柴家這是要下血本,潘金蓮也再次確定了麥酒的買賣估計是不錯的。

    將衣服首飾都收了,吃的給迎兒和杏兒分了,自己坐在柳嫂子旁邊看她繡花。

    “這新娘子的花樣最好是一天做一點,慢慢的繡,繡到出嫁之前一天正好能繡完,花樣才是最新鮮。我今天給你先繡嫁衣上的牡丹百蝶的,等過幾日再繡蓋頭上。對了,你喜歡什麼花邊?壓花的還是麥穗的?”

    柳嫂子一面繡一面笑著對潘金蓮說道。潘金蓮眨眨眼,心裡其實沒怎麼聽的明白,心裡正想著事兒,嘴裡便回道:

    “我信得過嫂子的手藝,你覺得什麼好就是什麼了。嫂子,這冬天就要來了,天氣冷得很,你屋子裡也多加條被子,若是以後迎兒跟著你過就讓她到樓上睡,我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還有,這裡正好是我那時剩下的十貫錢,你先拿著,若是以後妹子我在柴家混不下去了,便再回來,咱們姐妹兩個一起過日子。”

    說著,眼圈竟然有點酸了。柳嫂子聽了也是唏噓不已,忙呵斥道:

    “什麼回來不回來的,淨說些不著邊的話,哪裡還沒嫁了就要說回來的?恁是不吉利的,我告訴你,這日子都是過出來的,你們小兩口精明能干,以後好好相處相親相愛的怎麼能過不好日子?這苦日子也是甜的。”

    潘金蓮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的看著她繡花,再不說什麼了。

    ******************************************************

    過幾日,天是越來越冷,潘金蓮開了大門,一張嘴便是一團團白氣,小北風吹的緊往脖子裡鑽。跺了跺腳,巷子裡已經傳來了清亮的鞭子聲。

    “小哥,我要的糧食帶來了沒有?”

    “娘子放心,我哪裡能忘得了你家的。”

    牛車漸漸近了,糧食鋪的黑衣小伙計笑著將潘金蓮定的白面和大米卸車,搬到屋裡靠著門放下,摸著棉襖笑道:

    “娘子這可是要過年了,一次買恁麼多的白面。”

    “可不是呢,過年用的多,若是買的少了一時缺了你們不開門也是麻煩。”

    潘金蓮並不多說,只是笑著將賬結了,回頭讓迎兒幫著自己把米面都挪到廚房裡,裡面已經擺了許多的紅薯和大蔥、白菜,趁著沒走將這裡料理完了,也讓柳嫂子能過個好年。

    拍了拍手,潘金蓮開火熬了半鍋糯米紅薯雜糧粥,放上昨晚泡好的豆子和一把枸杞,熱乎乎的吃過了,洗了手讓迎兒幫著自己把柴家送來的雞鴨都收拾好,用拌好的作料和鹽醃上蒸熟了,懸到房梁上,正對著風口,等過幾日風干了放下來用時只要切成片或是炒或是燉,既方便又干淨。

    “二娘,你出嫁能帶著我麼,我想跟著你走。”

    迎兒跟在潘金蓮身前身後忙活半響,突然蹦出一句,潘金蓮一愣,才答道:

    “為什麼?跟著大娘不好麼,這裡不缺吃不缺喝的,平日裡幫著她做做針線還能賺點錢。”

    “我,我怕……二娘,我想找個大家子,我這幾日夜裡總是驚醒,怕哪日大娘突然不在我又要到街上要飯去。二娘,我已經跟大娘說了,她說全憑我自己做主,你就帶著我吧。”

    說著,竟然嗚嗚哭了起來,潘金蓮歎了口氣,帶著就帶著吧,反正她還也缺個幫手,將迎兒隨身帶著說不定能有大處用。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路是你自己選的,以後受了委屈莫要怪我就行了。既然要跟著我走,明個我那裡的花布本來是等著年底給你做新衣服的,現在就拿了讓大娘給你做了,省的到時候讓柴家的看扁了。”

    迎兒忙破涕而笑,樂呵呵的幫著潘金蓮收拾東西,將什麼愁索都忘到腦後去了。

    下半日王婆拿了兩人的八字過來,說是托算命先生批了,是頂好的,也訂好了日子,臘月十八。算算也只有一個月的光景,王婆也熱心的幫著忙活起來,過幾日便拉了絞臉的婆子過來,給潘金蓮絞了臉,鳳仙花汁染了兩手的指甲,又陪著她買了胭脂水粉和小衣繡花鞋,都是做工漂亮的。

    過了臘八,潘金蓮做了一大鍋的臘八粥吃到見底的時候,柴家雇的轎子也慢悠悠進了巷子。柳嫂子和王婆已經幫著她細細的畫了臉,梳頭的婆子晚間已經給她梳了繁復的花樣,幾只金釵簪子都上了頭,看上去倒也華麗。

    “這新娘子如此人品,到了婆家也是頭一份的。”

    王婆抿著嘴一面笑一面給潘金蓮收拾好身上嫁衣的流蘇墜子,柴家只當潘金蓮是嫁過人的,又沒了丈夫不長時間,門口的嗩吶炮仗便一概沒有准備,只是一頂裡外全紅的小轎由柴五帶著人來到巷子裡,幾個轎夫也都是柴家的伙計,後面是一輛大車,用來放箱子器具的,除了送親的是王婆,竟然沒有一個外人了。

    潘金蓮穿好衣服,又將鴛鴦戲水的紅蓋頭遮到頭上,讓柳嫂子和王婆攙著下了樓,小丫頭迎兒在一旁拿著小包袱,裡面是文契和首飾,幾個幫忙的伙計抬了箱子跟著她出來,坐到轎子裡,只聽得旁邊有陣陣哭聲,原來是柳嫂子在一旁抹眼淚呢。

    “嫂子莫要傷心,以後若是你妹子和妹夫也有個自己的地方,一定將你接過來我們共享天倫,不能讓你一人在這裡孤老終生。”

    潘金蓮伸出手,拉住柳嫂子的衣袖,也是眼圈紅紅的,只是沒有落下淚珠來。柳嫂子在那裡聽著,不禁笑了笑:

    “好,我等著妹子你來接過。只是柴家是大家裡,規矩多人也雜,卻不像我們巷子裡這樣小門小戶的,妹子你也要小心謹慎才好。”

    “知道了,姐姐放心,我自然曉得的。”

    小心的點了點頭,不讓蓋頭掉下來,王婆已然在那裡開口催了:

    “快走吧,錯過了吉時可是不好。”

    幾個轎夫穩穩一抬,小轎子悠悠的從地上起來,王婆扶著轎子沿,笑著揮了揮手帕:

    “走嘍,娘子坐好了!”

    迎兒也忙跟著過去,將小包袱悄悄塞到轎子裡,自己拿著一副厚厚的棉猴鑽到後面放箱子的大車上,用那箱子當著風,自己坐著去了。前面小丫頭杏兒站在茶坊旁邊看了一會,見轎子起了,不知從哪裡拿來幾個小鞭,辟啪的點上丟在薄薄的冰面上,炸出些聲響來,似乎多了些喜氣。

    走了,潘金蓮心裡一酸,一點淚珠終於流了下來,只是這人還是要向前看,她不想跟柳嫂子似的一輩子都那樣活著,所以,這一步也是一定要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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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洞房

    作者有話要說:

    捂臉,貓是非常CJ滴,請跟我念一百遍啊一百遍……

    小轎子在路上顛簸一日,潘金蓮已然要凍死過去,這轎子雖然蓋了厚厚的棉布簾子,卻也抵不過刺骨寒風,刀子似的小風順著縫隙吹了進來,鑽到衣服裡便是針扎似的冷。何況這轎子地方狹窄,又不能隨意動彈,潘金蓮只覺著兩只腳都不是自己的,暗自罵著以後再不遭這罪了,便是遇到個天仙似的人也不再嫁。正胡思亂想,只聽得王婆在轎子外面一聲吼:

    “到了,到了,快把娘子攙下轎子來,瞧瞧這派頭,這才是大戶人家!”

    那邊轎夫終於將轎子落了地,潘金蓮暈沉沉硬邦邦被人架著出了轎門,蓋頭蓋著看不見旁邊景色,只是腳底下一片沾了霜的土地,又一道上了清漆的門檻,邁過去之後便是青磚鋪就甬道小路,蜿蜒向著前頭伸展開去。便是瞧不見旁邊情勢,她也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正門,不過是個偏門,最不濟就是個後門。王婆似是有些牙疼,邊走邊撇著嘴悶悶說道:

    “這媳婦娶的倒是可樂,天底下頭一份了,真是有規矩的人家。”

    潘金蓮聽了好笑,微微晃了晃頭,悄悄攥了攥她的手,不要剛進了門就招人煩,雖然他們這事辦的卻是不地道,自己也不掙在這一時候。好歹走過一條回廊,進了月亮門,裡面看著便是一個小院,收拾的挺干淨,門口懸了大紅絹紗堆的花,還貼了許多的喜字,正對著是高高兩只紅燭,一個大大的紅色雙喜。

    王婆一面攙著跟著前面新郎走進屋子,裡面沒多少人,只站了一個胖墩墩的老太太,手裡一把瓜子還沒嗑完,見到新人來了,忙隨手丟到地上,拍了拍手,笑著過去嚷道:

    “新人來了,老爺和夫人都沒功夫過來,說也不必等了,只要沖著主院拜拜也就算全了禮。”

    說著,拿了火折子將兩只龍鳳燭點燃,又讓人在地上鋪了墊子,笑著叫道:

    “一拜天地,拜。”

    於是潘金蓮便被王婆按了下去,前前後後也沒見到什麼東西,已經拜了一圈,才算是站穩當了,只聽得那老婆子叫了一句:

    “禮全,送入洞房。”

    緊跟著便讓人牽著進了一個紅彤彤的屋子,裡面升了爐子,還算暖和,只是桌圍帳子鋪蓋都是大紅的,連凳子上都系了紅緞帶,直教人瞧著心裡泛酸。不過終於能到床上歇一會,這可是潘金蓮今天最稀罕的事情,那邊王婆攙了她進來,低笑著說了幾句葷段子,想著她也是嫁過人的,並沒有再多加說明,慢慢退了出去,將大門帶了。

    潘金蓮聽著四周沒了人,才急忙掀起蓋頭,從懷裡把小包袱拿出來塞到衣櫃裡,自己趴到桌子上狠狠灌了一壺茶水,這一日的可是遭了大罪,滴水未進,更是連一粒米都沒吃上。好在桌子上還擺著些果子點心,正好可以宵夜。

    外面一陣杯盤碗筷聲響起,似乎也開了席,一路上潘金蓮也聽著柴五跟幾個家裡的伙計說笑,知道他這個不尷不尬既不是下人也不是主子的人緣倒是挺好,那幾個都對他妥帖照顧,稱兄道弟的。所以雖然柴家當家的沒來,卻也不少人過來道賀喝酒。

    酒席擺在前院的寬敞處,潘金蓮只是聽了個聲,喝酒劃拳的聲音更盛,看來是正在敬酒。洞房的窗子開了條小縫,看得出月亮已經到了半空,竟然是夜半時分了。

    **************************************

    咯吱……

    當洞房的木門輕輕被推開,潘金蓮已經點心好了重新蓋上蓋頭像模像樣的坐回到床上,兩手老實的交握身前,小媳婦般乖巧。

    眼底下是一雙黑色靴子,近了還有一股氣酒味,潘金蓮心裡突然一陣狂跳,然後那蓋頭悄悄的落了下來,一抬眼,便望見面色酡紅的男子,也正看著自己。

    “咱們是不是該喝個交杯酒?”

    潘金蓮心裡一慌,忙別過頭低聲說道。柴五愣了一會,才咳了一聲,走到衣櫃旁,從裡面掏出一個小檀木盒子,放到潘金蓮手邊。

    “給你。”

    “什麼?”

    好奇的打開一瞧,潘金蓮倒是有些怔怔,原來盒子裡是幾支朱釵和祖母綠寶石戒指,還有一疊紅綠相間的銀票。她將盒子蓋了,似笑非笑的問道:

    “這東西給我看是什麼意思?”

    “這些首飾是我娘死的時候留給我的,裡面的銀子則是我這幾年跟著掌櫃的學做生意攢下來的私房錢,現在家裡有了人,我想,我想都應該放到你這裡才好。”

    柴五竟然是一臉的平淡,潘金蓮卻覺得這盒子有點沉,沉默半響,才笑著搖了搖頭:

    “既然是你娘留給你的,不要放在我這裡,這上面不是有鎖麼,你鎖了鑰匙放在身上,盒子則是由我保管,可好?你說,我們是不是該喝杯交杯酒?”

    眼睛一眨不眨瞧著潘金蓮一回,柴五愣了半響才點點頭,從桌子上拿過來兩只小酒杯,看上去卻只有拇指粗細,裡面是淡黃色的酒。

    “這酒怎麼喝?”

    “還是喝交杯酒吧。”

    瞧著柴五將一只杯子遞給自己,潘金蓮又愣了一會,才接過酒杯,一只胳膊纏到柴五的臂膀上,兩人繞著手喝了一口,挨的卻是讓人十分近,連眉眼瞧著似乎都是不一樣了。潘金蓮身子一晃,酒杯也跟著一斜,那杯裡的酒濺了出來,柴五忙將她扶穩了,抽出手來把她手裡的杯子接了就要送到桌子上,只是袖子一抖,掉出一樣東西來。

    潘金蓮瞧著好奇,撿起來一看,卻又是個大紅臉,原來竟然是古代的小黃書,裡面真切的畫著各種姿勢,還是工筆的,頗為細致。

    “那,那是剛才有人塞給我的,並不是我買的。”

    柴五更是一驚,忙把杯子擱了,手裡就要來拿書,沒想到潘金蓮並不放手,倒是自己翻開來看了看,嘴上笑道:

    “我倒是從來沒看過的呢,咱們兩個一起看。”

    “你,哎……”

    歎了口氣,柴五挨著她坐到床上,湊過腦袋去瞧著小冊子,裡面不僅畫得清楚,底下都是蠅頭小楷寫了注解,十分詳盡。潘金蓮越看去越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裡暗自啐道:莫非在古代呆的時候長了那現代浸淫多年的各色浪漫豪放都忘到腦後去了不成?

    “那,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歇息吧。”

    柴五悶悶的瞧了一會,低著頭喃喃說道,臉上似乎也是紅的燙手。潘金蓮忙將那小黃書丟到床腳,防備似的眨眨眼:

    “我說,你不會是真的打算照著裡面做吧?”

    一陣沉默,柴五沒答應,只是走到窗台前將簾子放下,窗戶關嚴,又將大門叉了,默默走了回來。又呆呆瞧了潘金蓮幾眼,柴五突然將大紅帳子放下,將自己的腰帶一抽,長衫隨著落到地上,露出白色的中衣來:

    “咱們就做前面幾頁,我知道該怎麼做的,金蓮。”

    說著,潘金蓮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柴五已經壓了過來,自己卻被推倒在大紅的床鋪中間,底下是鴛鴦繡花的錦緞被子,冰涼涼蹭著臉。

    “呸,看你平日裡也挺老實,難道以前從啦沒有開過葷,我不信。”

    這年代的男子不都是到了十幾歲便由家裡人帶著到青樓去見世面麼?潘金蓮覺得柴五有點無靠譜,看上去倒是真有點沒經過的模樣。

    柴五臉上又是一紅,一面除了鞋一面低低說道:

    “我哪裡會去青樓那地方,便是我親娘在地底下也不能放過我了。”

    是了,柴五的親娘便是從窯子裡出來的,何況他在家裡又不受人重視,便更不會有人帶著去吃花酒了。潘金蓮心裡突然有一絲的慶幸,這種男人,真的不好找。

    正想著,那柴五已經得寸進尺的躺了過來,將腦袋靠在潘金蓮的頸窩裡,低聲喃喃:

    “金蓮,你真好看,比我看過最漂亮的女子還好看。”

    “你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是誰啊?”

    潘金蓮心煩意亂的想撫開他,嘴上胡亂問著,柴五微微一笑,手上已經開始解開潘金蓮嫁衣的腰帶:

    “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子就是我親娘啊,她以前可是縣城裡出了名的花魁呢,不過從良跟我老爺,後來讓夫人擠兌的到了這院子,就再也沒出去過。金蓮,我以後一定好好對你,我們攢夠了錢等老爺沒了就分家出去過,再也不受他們的欺負。”

    “好,我們以後分家出去過,不過你到底要做到第幾頁啊?”

    潘金蓮並沒有降低了警惕,這娃眼神不善,不能讓他的哀兵政策擾亂了自己的防衛,那柴五卻並不答應,只是將被子往外一抽,聽得潘金蓮一聲驚呼便將兩人都捂在大紅色的被子裡。

    “只做前幾頁。”

    “呀!”

    ……

    紅燭漸漸熄了,屋子裡一片黑暗,只剩下兩人低低的聲響。

23規矩

    潘金蓮醒來時窗子外頭已經大亮,看著白花花一片照在地上,倒是有幾分暖意。腰酸背痛的扶著雕花的床柱起身,不禁又暗自啐了一口,什麼只做前幾頁,明明就是將半本都做完了還不讓人消停,這人看上去老實,卻也是個肚皮裡漆黑的。

    不過倒是還有一件事存在心裡,這時候不應該早早的起床給家裡什麼八大姑七大姨的端水敬茶麼,雖然伺候人的差事不咋地,完了能拿到紅包也是不錯的。何況自己第一天到這柴家,總不能讓人家看扁了不成。

    正想著,大門咯吱一聲欠了一條縫,柴五笑嘻嘻的拿了一個紅漆盒子走了進來,放到桌子上一面笑著說道:

    “醒了?我剛剛從門口買的上好的蜜汁紅薯,給你剝的鍋芯子,還有紅棗蓮子熬得粥,趁著吃。也就今日能歇息一天,等明個我就得回陽谷縣去,那裡還有許多要交接的,過幾日便能回家來,老爺說這裡的酒鋪子也需要人打點,所以不用到陽谷去了。”

    潘金蓮瞧他現在倒是一副羞答答大姑娘的樣子,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就著他送粥過來的時候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腕,聽的柴五一聲驚叫,又怕粥碗掉了還不敢撒手的窘迫才算解了氣,狠呆呆的剜了他一眼:

    “以後不許這樣,還有,你既然跟我成了夫妻,若是還存著什麼想享受齊人之福的念頭就趁早給我斷了,不然我咬死你!”

    “哎,你這樣子倒像是個母大蟲了,出去可不敢如此。不過金蓮放心若你以後給我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小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要第二個女人。親娘的例子在那裡擺著,我不忍心,也不能造這個孽。不過……金蓮,我覺著你,你,你怎麼好像不像是嫁過人的?”

    柴五臉上一紅,呆呆的問道。潘金蓮知道他肯定是看到褥子上那一點東西了,也不瞞著,慢慢將自己編的故事又講了一遍,聽的柴五一陣恍惚:

    “這樣說來,你跟武大只是兄妹,卻不是真正的夫妻,他是為了搭救你才這樣說的?”

    “正是如此,當初我被那個大戶逼迫,又無處可去大哥才收留了我,又害怕那個大戶找麻煩,也是不讓旁人說閒話才刻意的說成是夫妻。只是連累到大哥臨到沒了也沒明媒正娶的說個媳婦,倒是我一生存在心裡的愧疚了。”

    潘金蓮說的動情,不管是真是假,她卻是真的心存感激,武大雖然不能算個聖人,卻能稱得上是好人,至於武松則更是大義凜然的俠士了。柴五點點頭,也是十分的敬佩:

    “沒想到武大竟然如此義氣,果然是英雄人物了。”

    說話間,潘金蓮已經將一碗粥吃完,又撿了沾了蜜糖的紅薯吃了一塊,才笑著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不過我聽說新媳婦進門都是要給大家敬茶的,難道這裡沒這個風俗?”

    “有是有的,不過昨日老爺夫人都說到知州大人什麼親戚家裡吃酒累了,所以不用我們過去,只要中午的時候讓你過去伺候午飯就行了。這裡的早飯都是老爺夫人一起,剩下的幾個姨娘們各自在自家屋子裡吃,等到中午的時候老爺帶著幾個少爺們一桌,夫人帶著姨娘小姐們媳婦們裡間一桌,是要過去伺候飯食的。”

    柴五靠著床坐了,細細給潘金蓮講了家裡的規矩,其實不過也就是人家吃飯她站著,人家喝茶她端著的那點富貴人家的破事,潘金蓮都一一答應下來,心裡卻是越發琢磨要分家搬出去住,若是柴五的親娘還在倒是也有點孝順的心思,遇上這麼一家子她可沒那個閒心去做小伏低的伺候旁人,何況人家根本不領這個情。

    不過到了真是服侍中飯的時候,潘金蓮才算真真的恨起這柴家來。原來這柴家快要吃午飯時便家裡的老媽子過來招呼潘金蓮,引著她先到內院的飯廳上,又說了一頓規矩,讓後跟著丫頭一起站到椅子後面屏風邊上,端著蓋碗等人家吃完了漱口的。

    不多時只見柴家幾個內眷都三三兩兩的過來,為首的是個貴氣十足的半大老婆子,臉上看著還白嫩,眼角眉梢卻已然染上歲月。她身後跟著兩個年輕的丫頭,也都是一身綾羅綢緞,頭上白玉和金子做的釵環,腳下都是七彩絲線繡花鞋,一個個煞是耀眼,也不嫌冷得慌。

    潘金蓮瞧著這幾人進來,那貴婦恐怕就是柴家的夫人了,早先聽柴五說過這位夫人便是柴家老爺的原配,娘家姓李,嫁了人便是柴李氏,她身後緊緊相隨的便是柴家兩位小姐,都是十五六歲光景,柴家老爺死去的第二位姨娘的丫頭,只是這柴李氏只有兩個兒子,沒得姑娘,才將兩位小姐都養在自己身邊,那兩個丫頭長得倒還清秀,不止的往角落裡瞧著潘金蓮,抿著嘴偷笑,不知嘀咕著說些什麼。柴李氏皺眉坐到首座上,瞪了兩人一眼:

    “大家的女兒,怎的做那些嘰嘰咕咕的腔調,將來誰還敢娶?”

    兩人忙住了嘴,乖乖的坐到柴李氏的下首去了,而那位夫人卻是連一眼都沒瞅潘金蓮,只是自言自語道:

    “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怎麼還沒來,莫非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不成?”

    “來了來了,我們這就來了,眼看著娘從院子裡出來,我們可就是沒趕上,這身子骨真是跟娘沒法比呢。”

    潘金蓮抬眼看去,只見兩個盤著頭的媳婦相伴著走了進來,身後帶著一堆丫頭婆子,這兩人也都是錦繡輝煌的衣服,披了深紅緞子壓花的披風,進了門都隨手解了遞給丫頭,上前給柴李氏行禮,柴李氏不緊不慢的點點頭,抬手讓兩人坐了,才笑著叫了一聲:

    “開飯吧。”

    底下的忙一順都吩咐下去,幾個衣著華麗的丫頭端了許多的菜蔬進來,挨著次序都擺在桌子上,一個穿了緞子襖十分白胖的婆子悄悄踮著腳進來,在夫人耳旁說了幾句,只聽得柴李氏冷笑道:

    “既然病了就歇著吧,告訴兩位姨娘不要到這裡伺候了,只管著伺候好老爺就行了。”

    下首兩媳婦立刻擠眉弄眼半日,都不忿的跟柴李氏說道:

    “我看這兩個姨娘現在是越發的開始囂張起來,娘還是要整治整治才好,不然以後爬到我們頭上去了可不得了。”

    “正是,尤其是嬌娘那小妖精來了以後,跟三姨娘倒是搭上伙了,和著跟娘作對,不過是仗著老爺喜歡,過幾個月還能怎麼地?”

    柴李氏臉上一冷,掃了兩人一眼,倒是十分平靜:

    “不要著急,老二家的說的沒錯,不過幾個月時候。今天廚房裡剛打的新鮮兔子肉,看著做的還好,你們都嘗嘗。”

    底下四個忙陪著笑臉開始吃飯,潘金蓮卻瞧著幾樣菜蔬撇嘴,只想著伺候完了趕緊回去吃自己的飯,只是卻沒料想這幾人吃的恁麼慢騰騰,吃完了還要漱口喝茶吃點心水果,大家湊在一起閒話家常,就是沒有散去,足足鬧了兩個時辰有余。

    冬日天短,太陽漸漸偏了西才聽到柴李氏慢悠悠的說道:

    “鬧了半日,我也累了,你們都回屋去吧,晚間也不用過來請安,大冷天的讓風冒著也不好,家裡男人沒人伺候怎麼得了。對了,老大家的,回去告訴下人,憐兒和雙雙屋裡的銀絲炭也要多加些份額,沒嫁人的女孩子不能冷著,將來不要生養。”

    “娘放心,我早就讓下人們准備了,不能讓兩個妹子受罪。”

    潘金蓮偷眼看去,答應的這婦人也是圓圓臉,樣子滿是和氣,只是一雙大眼裡頗有些城府算計,估計也是不好相與的,何況看樣子竟然還是半個當家的,自然也要有些手段。至於那老二家的似乎大家閨秀出身,林黛玉似的模樣,身段苗條臉龐俏麗,也只迎合著柴李氏和大嫂說話,並不自專,看上去像個柔弱的,不過心裡怎樣也得以後再說了。

    看著兩人答應下來,柴李氏扶著丫頭起來,緩緩回了自己屋裡,兩個姑娘也忙跟著出去,只剩下那柴家的兩個媳婦站在那裡使喚丫頭婆子收拾東西。

    “吃的剩下都給各房裡的丫頭分了,夫人那裡都是在小廚房吃的,不用送過去了,還有,呦,這不是三爺家裡的麼,怎麼把你忘了?來啊李媽媽,讓人將這桌子上的剩下的魚肉都裝到盒子裡給三爺家的帶回去吃吧,跟著站了這麼長時間也可憐見的,都沒吃上一口熱乎的東西,這小娘子長得倒是好看,跟咱們家老爺新納的四房姨太太相仿的模樣。”

    說著,對身後的一笑,又抿著嘴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哎呀,我這話說的不對了,怎麼能拿新娘子跟老爺的姨娘比,不過既然新娘子是嫁過的,倒也沒什麼大差錯,對不對

24敘情

    柴家的丫頭、婆子也都退到一邊,瞪著眼看熱鬧。潘金蓮瞧了兩人一眼,笑著回道:

    “大嫂子說的沒錯,這老爺屋子的不管是一只貓一只狗的都是金貴的很,何況是個大活人呢。咱們嘴上心裡都要敬畏愛惜才是。我今日可是受教了,大嫂子還有什麼訓示?”

    柴家大媳婦聽了不由得啐了一口,訕訕說道:

    “倒是牙尖嘴利的,沒你的事了,以後記著不要到處撒野,這院子也不是你能來的地方,還有我們可不是什麼嫂子,以後叫少夫人吧。”

    潘金蓮聽了也只微微一笑,並不羞惱,早知道這柴家不將柴五當成自家人看待,看來竟然到了內院也是如此,恐怕是一面要討好柴家夫人一面也怕他分了財產的意思。既然人家不當她是自家人,她也不必熱臉往冷屁股上貼不是,自然是該算計的算計,該想法子的也就該想個法子了。

    想到這裡,潘金蓮對兩人點點頭,跟著丫頭和婆子一同出去了,回到自己院子裡迎兒早接了上來,這丫頭進了柴家便讓他們支使廚房裡做雜活,說是潘金蓮年輕用不著使喚丫頭,所以連她都看不到幾面,想來也是受了不少的擠兌。

    “怎麼了,是不是有誰欺負你?”

    “娘子莫要說這些了,我帶了些廚房的飯菜過來,雖然都是冷的,到屋裡爐子上熱了將就著吃些。我聽到廚房裡那些婆子說的她們竟然整日的不讓你吃飯,真是狠心!”

    迎兒說的便要流下淚來,手裡端了一個大海碗,裡面是中午剩下的飯菜。潘金蓮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倒是能知恩圖報:

    “恁麼有你說的那麼淒慘了,我不過是伺候她們吃中飯晚了些,這些婆子也是多嘴的很。迎兒,這是你自己的飯省下來給我的吧,你剛剛去了廚房,哪裡就能分到什麼多余的東西了?”

    “我,我還有早上剩下的冷饅頭,就著熱水也吃飽了。”

    迎兒笑著別過眼,臉上露出緋紅顏色。潘金蓮摸了摸她的雙丫頭,笑著將人領到屋裡,開了門便是一股子香氣撲鼻而來,再看時原來那爐子上早放了一個瓷罐子。

    “我出來時就想著恐怕趕不上中午飯食,所以特意在火上放了粳米熬粥,現在倒是熬的夠火候了,你來得巧,也過來喝點,裡面加了細嫩的羊肉最是驅寒的。”

    潘金蓮一面說著一面過去將蓋子掀開,裡面的粳米早就熬成白花花一片,看不出米粒來,而那寬口的瓷罐裡又襯了一層荷葉,便多了幾分清香,也去了羊肉的膻氣。她走到窗前的一個立櫃旁,開了箱子從裡面掏出一對水紅掐金的小碗來:

    “這碗我可是從來沒捨得用過,今天正好派上用場,若是到廚房去拿恐怕又犯了他們的忌諱。”

    說完,變戲法似的又在桌子底下的一個小隔層裡拿出兩個麻花,掰碎了放到碗底,用粳米粥往上一澆,更是香氣四溢了。兩人捧著粥碗吃的香噴噴,也都忘了方才又是冷又是餓的時候了。

    迎兒吃的直打飽嗝,捂著肚子趴在桌子上哼哼,潘金蓮吃了一飽,全身頓時暖和起來,剛才屋子裡沒人,卻並沒有滅了火,悶著熏了半日,現在更是熱氣騰騰的。

    “迎兒,現在廚房裡可是有什麼忙的,看你怎麼都瘦了一圈。”

    兩人都移步到床上,靠著床柱子閒聊,潘金蓮瞧著迎兒剛剛養胖的小臉又成了一條,覺得有點心疼,畢竟是自己帶來的,以後若是什麼事還得靠著她呢,怎麼就讓柴家給折騰成這樣了?迎兒嘟著嘴給潘金蓮掰扯廚房裡的事;

    “平時是沒事的,只管著小灶上老爺夫人和各位姨奶奶、少奶奶的飯食,那廚房裡的管事婆子也說了老爺個各位少爺都少在家裡吃,只要做好內眷的飯就妥了。至於大灶上則是家裡的工匠下人丫頭婆子們的飯,各房裡得寵的大丫頭都是在耳房裡跟著小灶上吃,管家的幾個爺和賬房先生常常都是外面有局的,剩下的倒也不多,只是現在到了年關,那佃戶們都送了過年的東西來,要廚房裡收拾,還有許多菜蔬雞鴨魚肉年糕面果子到祭祖用的貢品也是要現做的,更是一點閒工夫都沒有,我還是趁著管我的那婆子燙了腳找藥去才偷偷跑出來。”

    潘金蓮點點頭,暗自笑自己竟然忘了馬上就要到年關了,這可是廚房裡最忙的時候,迎兒本來身子骨就弱,若是再讓她們可勁的使喚下去估計不累死了也要脫層皮,何況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本來就是一雙勢利眼,看來得想個法子將自己跟她一同解脫出來才好。

    思索片刻,潘金蓮卻還是沒想出兩全的法子來,迎兒卻急著要回去了。見她這般著急,潘金蓮也不能留,只是將那一碗飯菜讓她端了回去收好,等晚上趁廚房無人時偷偷熱了吃,馬無夜草不肥,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哪能挨餓。

    迎兒見潘金蓮用不著便自己拿了順著小院子後門溜回廚房去,潘金蓮送到後門口,掂著腳看了看才算是明白,原來這小院子竟然主院和偏院的交界,前面是柴家主子們住的地方,後門通著下人們的院子,更像是從下人的大院子隔出一堵牆來建了這小小的院落和五間小房。

    “瞧什麼呢這麼入神,也不嫌冷。”

    正琢磨著,身後突然一聲,然後便是披風搭了過來,潘金蓮回身一瞧,可不正是柴五,穿了一件棗紅的革絲盤花長襖,黑底石青面銀線繡的靴子,正挑著眉看向自己。

    “正想事呢,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我還以為晚飯都不能在家裡吃了呢。”

    “今日大少爺到鋪子裡去了,我這不就早些回來來了,他們跟賬房商量事,我得避嫌不是,都到年底了,估計在算紅利呢。”

    柴五拉著潘金蓮的手放到自己手掌裡輕輕揉搓,嘴裡一面答著一面帶著她往屋子走:

    “這大冬天的出來也不多穿點,瞧耳朵都凍得通紅。”

    潘金蓮覺著自己的耳朵可是更紅了,手裡也冒出汗來,這人前些時日看著倒還老實愚訥,怎麼竟然變得如此滑頭起來,真真也是可惡了。進了屋柴五將大衣脫了,換上一件短襖和家常散腿的褲子,拿出一個油紙包來,香噴噴的倒是好聞。

    “什麼東西這麼香?”

    湊過去聞了聞,潘金蓮好奇的打開一看,裡面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花花綠綠一包。

    “買這些做什麼,我那裡還有呢。”

    “這些都是好的,來,我給你畫眉,特意買的炭筆。”

    潘金蓮笑著啐了一口,連聲說道:

    “要死了你,現在都要到晚上了,還描眉畫眼的做什麼?又不是那晚上出來做生意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放到那裡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柴五卻不答應,從裡面抽出一支炭筆來往潘金蓮這邊就撲了過來,潘金蓮往後一躲,背後便是一堵牆,也只有由得他去了。

    “慢著點,給我畫花了怎麼出去見人。”

    “也是你說的都要晚飯時分了,哪裡還要出去見人的,花了我也不嫌棄。”

    柴五笑著一面用炭筆在潘金蓮眉上輕輕描畫,一面嘴裡說道:

    “我聽那戲文裡還有話本上都是寫的閨房之樂,咱們新婚夫妻怎麼也得樂和幾天。午間沒人為難你吧,看著我留下的麻花沒?”

    怕他真的給自己畫壞了,潘金蓮可是一動不敢動彈,只是撇了撇嘴,笑著回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家裡那起人,哪個是好惹的,只是我不去跟她們計較罷了。至於那麻花我可是進了屋就聞到香味了,就知道是你買的,不過跟迎兒都吃完了,倒忘了給你留點來著。”

    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柴五搖了搖頭:

    “我吃過的,從小我病了我娘就托下人去買那家的麻花和散子吃,都吃慣了。以前我娘在的時候夫人也是這麼折騰她的,以後恐怕要辛苦你了,嫁給我不僅沒享福,竟然連飯都不能好好吃一頓。哎,若是沒有了老爺我也早尋個出路去,只是他不拿我當兒子,我卻不能不將他當爹。”

    一時間,潘金蓮也覺得有些心裡堵著慌,讓他默默的將眉毛描好,照著鏡子左右看了看才噗嗤一笑說道:

    “手藝倒是不錯,挺好挺好……不過以後不要亂花錢了,既然嫁了進來,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周全這些沒事吃飽閒的女人們,你那裡也尋思謀各外頭跑的差事,到四鄰八鄉逛逛,看看有沒有干不下去要兌出去的酒鋪子若是價錢合適咱們就盤下來,到時候先給自己置點產業才好以後過日子的。我這裡一成的分子跑不了,還有一套首飾,加上你的私房,算算也是一筆錢。”

    柴五低頭沉思片刻,皺眉回道:

    “賣酒利大,倒是好買賣,看大少二少平日裡防賊似的防著我,若是以後老爺沒了這家裡絕沒有我們立足的地方,早做打算也好。只是我現在鋪子裡有營生,哪裡抽得出空去照看別的,又加之那麥酒的配方只有柴家獨一份,別人家做了豈不是明擺著讓人生疑?”

    “既然有這個打算,自然是有法子的,等晚上我跟你仔細說說。”

    潘金蓮瞧著鏡子,神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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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計劃

    柴家的晚飯都是各自在房裡吃,潘金蓮自然也不用去伺候那些沒事閒的折騰人的婦人們,等著廚房裡的雜役將飯菜送過來便將大門掩了,端了盒子進屋。

    “你每日就吃這個?”

    將盒子放到桌子上,打開一瞧,潘金蓮不禁吃了一驚。裡面竟然只是油乎乎冰涼涼兩碗臊子面和兩盤子炒菜、一中碗豆腐湯,倒是清湯清水的,裡面的豆腐塊都能數的過來,剩下兩碟看上去鹹的能齁死人的芥菜疙瘩和白菜幫子做成的鹹菜。那碟子碗筷卻都描著花草景色,好看的緊,只是裡面東西實在難以入口。

    柴五看了看裡面的菜蔬,笑著回道:

    “看來廚房也知道信兒了,給准備兩碗。咱們這裡不比老爺夫人那房裡都有各自的分子,每日菜蔬和米肉都是定了額數的,而下人們則是做了大鍋的菜圍桌子吃。至於這裡是家裡管事的夫人從來沒發話,所以連廚房都不知道該按著哪個做,據說賬房也仗著這個不給廚房支錢,他們雖說不敢不給送飯,只是要自己填補,可不是就成了這般了?今日倒還是好的,我還有吃光禿禿的面條就面湯的時候呢。”

    也就是俗稱的三不管?柴五的親娘若是還在恐怕也能有他的說法,親娘死了這自然就歸柴家夫人照管,於是那夫人也樂得讓他自生自滅去,末了萬一柴家老爺問起來還有廚房的給當替罪羊——自然就是他們捧高踩低貪了主子的飯食了,跟夫人是沒有任何關系的。

    這算盤打得好,潘金蓮自然也琢磨出柴家夫人的心思,覺得柴家這幾個婦人都有些花花腸子,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那你就不會找個空跟老爺說說,或是想著自己開伙麼?這東西雖然比起當街乞討的災民吃的算是山珍海味,只是咱們也是有家的,為何要吃這些?”

    “老爺不會為了這點事去問夫人的,而且家裡的規矩是不准各房私自開伙,怕是萬一不小心走了水惹出大事來。只有夫人房裡一個小廚房,是給老爺准備宵夜用的。”

    潘金蓮覺得有些委屈,柴五卻是習以為常,拍著她的肩膀勸慰道:

    “這幾日先委屈著,等過些日子我在陽谷縣的鋪子裡交接完了,到這裡來分派了差事便每日拿了東西回家,咱們關了門自己吃,以前只有我自己在時也都是偷偷買了果子點心吃的。”

    “出息,我就不信你光吃那點心就飽了,不過沒事,以後咱們自己做著吃。不就是不讓生火燒灶麼,只要還有爐子,我就能弄出吃的來。正好冬天日子短天冷,咱們就吃燉菜,趕明個你也不用買什麼點心了,等我開好了菜單子將菜買回來就成。”

    悄悄掐了他胳膊一下,潘金蓮嬌嗔道,看來柴五自小受欺負慣了竟然當成理所當然的,她卻是不想每日吃點心過活。錢是要省的,卻不能為了這個連飯都不吃。

    盒子裡那些菜蔬看了兩人都沒有胃口,潘金蓮只得拿了一個空碗將面條裡面的肉挑出來,批了衣服將對面的小廂房開了,裡面堆著自己的嫁妝箱子,也有些鍋碗瓢盆應景的東西,一面心裡暗自慶幸沒把這些給了廚房,一面拿出一個淺底的鍋出來,倒熱水刷了,端著來到臥室裡。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既然人家都送過來了,咱們也不能不領情。”

    潘金蓮笑著將鍋放到爐子上,讓柴五加了炭火,看著鍋熱了便將沾了油的瘦肉丁倒進鍋裡,又把面條灑在上面,用筷子翻攪幾下,香味便飄了出來。挑出一碗多的給了柴五,潘金蓮自己吃了一碗少的,為了省鹵子廚房的白案師傅估計是把整袋子的鹽都放進去了,吃著絕對不用就別的菜,於是吃完炒面潘金蓮就把那兩盤子看上去像是剩菜回鍋的聞上去卻也更是如此的炒菜都倒了。

    “空盤子怎麼著,不會還是讓咱們刷好了再送回去吧?”

    對於柴家十分詭異的廚房,潘金蓮發現自己竟然想到裡面瞧瞧,看看裡面都是些什麼人。柴五忙搖了搖頭,擺著手回道:

    “放那裡就成了,等過一個時辰廚房裡的雜役去收拾各房丫頭的盤子時一起帶回去。金蓮,我知道你心裡可能覺得不得勁,只怪我平日裡也不爭氣,若是學的個文武雙全的也不用在這讓你跟著我受氣了。”

    潘金蓮看他興致不高,似是有頹廢之意,不由得笑著開解道:

    “你當那文武雙全是好學的,千百個人也出不來一個,再說了那也要一番奇遇才能成就的,或是本身資質不凡或是有個當宰相、將軍的爹,又要受多少的磨難才能修成正果。何況我也不想要個文武雙全風度翩翩大將之才的丈夫,只要個好好跟著我過日子的知心人。”

    那情有獨鍾白頭偕老都是小說裡騙人的把戲,若是自家丈夫真的如此拔尖的,又是在這麼個時代,哪裡就輪的上自己獨享了,不說他自己願意不願意,只要有人看中了托人來求親說媒要做妾室,家裡看著滿意可就給娶回來了?便不是明媒正娶的,也有那位高權重的送幾個女人,你能不收著,不僅要收著還要好好的看顧,正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

    所以潘金蓮從來不想著找個王侯將相,雖然看樣子也找不著,只要個能過日子的老實淳樸知心知意的意中人。柴五想了想自己只在他親娘活著的時候上過私塾以後便跟著掌櫃的到處跑生意,至於人是遇到許多,只是沒能碰到個隨手丟武功秘籍的隱士高人,也就一笑罷了。

    “看來這英雄是做不得了,還是說說咱們你白日說的那件事吧,我以前倒是也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有沒打定主意,”柴五一面幫著潘金蓮見被褥鋪了,屋子裡黑夜越發的冷了起來,兩人點著油燈躲在厚被裡取暖,“現在的情勢看樣子大少和二少也是一番好斗,我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還不如早作打算,不然最後也是癡心一場還被人家踢出門外。”

    柴家老爺的身子骨趕著過年卻越發的虛了,加上又納了一房十六歲的姑娘當小妾,更是看著輕飄飄的沒根底,所以這兩個嫡子為了田產商鋪也是爭得你死我活起來。

    潘金蓮聽他說了柴家外面的情勢,想了想,跟柴五商量道:

    “既然這樣,你就按我說的找個外出的差事,你們鋪子裡不是有許多到外面采買和收賬的麼,先遠遠的躲開他們。然後再趁著機會找個酒鋪子盤下來,當然要離柴記的鋪面夠遠,最好在鄉下,也不用做麥酒,我這裡還有另一種酒的做法……”

    側耳聽聽外面已經沒了動靜,大冷天的柴家也是早早關了院門,下人們除了守夜看門的也都聚在一起吃酒賭錢,畢竟是要過年的時候了。潘金蓮這才老實交代道:

    “我曾經看過一些書,上面說現在的葡萄酒都是西域過來的,貨少價昂,而咱們自己做的卻都是那釀酒的法子釀造而成,不是地道的做法,根本不是那個味道,所以在家時也試了試,竟然試了出來。雖然比不得西域的東西,卻也能蒙住人。”

    沒有後招潘金蓮可不會輕易把麥酒的配方給了柴家,何況便是他們能做出來麥酒,自己也能改,現代的啤酒她知道的就有十幾種,只要多加些東西就能變個口味,她就不信到時候拼過不過這些人。柴五低頭暗自沉思片刻,心裡有點打鼓:

    “那葡萄酒倒是好東西,只是盤個鋪子我算了算可是要用完咱們的所有積蓄,若是賠了怎麼辦?沒有些錢財傍身我怕萬一……”

    潘金蓮拉了拉被角,活動活動手腳,看著那豆大的油燈回道:

    “沒有萬一,我信得過你,你也得信得過自己,不邁出這一步去我們便是走出柴家也沒有容身之地,那點錢財可不就是坐吃山空?何況我這裡還有地契,便是真的賠上了我們也餓不死,大不了住的差了點,總比現在半死不活的強。”

    這屋子四邊也都用磚砌了地籠,只是沒有配發的炭,所以都空著根本沒點起來,到了晚上才會如此的冷,這地方不是自己的家,這裡的人也根本不是自己的家人,潘金蓮覺得以前想的休養生息慢慢攢錢的計劃已經行不通了,只有自己有了鋪子田產才能理直氣壯,所以,需要拼上一拼,順道還能讓柴五改一改溫吞自卑的性子。

    柴五那邊已經是一聲不吭,潘金蓮側過臉瞧了過去,原來他竟然靠著枕頭打起盹來……也是累了一天了,年底鋪子裡正忙,又趕上上頭爭權奪勢,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將人扶到床上躺著,潘金蓮下床就要吹了油燈,卻從被角裡露出個東西來,拿起來一看,竟然就是洞房時候那本小黃書,這書應該讓她丟到牆角裡了,沒想到他又找了回來。想了想,潘金蓮還是把書塞回到褥子底下,將燈熄了,縮著手上了床,或許,明天會更好。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

26藥膳

    說是如此,那些夫人太太們卻並不輕易的能敷衍過去,所以潘金蓮還是早早的跟著婆子等在飯廳裡,伺候幾人的午飯。好在已經墊補些點心水果,兩個時辰肚子倒是熬得過去,只苦了兩條腿。

    兩位姨太太還是不見蹤影,擺明了沖著柴家老爺的寵愛是不能跟潘金蓮一般站在這裡伺候的,那柴家夫人瞧著也並不生氣,坐在首位上慈眉善目的跟兩個媳婦聊家常。就要過年的時節正是家裡家外都忙得很,柴家的大媳婦娘家姓王的幫著夫人理家,忙跟她告訴了這幾日的賬目:

    “祭祖的東西都已經讓他們拿出來擦洗了,還有許多香燭要采買,也都讓外面的照著單子辦去了。家裡各房的新衣服料子也都備了出來,娘這裡還是大毛的兩件、滾邊襯裡的皮襖兩件、錦緞襖子兩件、大氅披風兩件、出門的織錦繡花背子兩件、家常衣服五套、其余拜佛穿的、下雪穿的、婚喪嫁娶穿的各色衣服共五套,兩個姑娘則是時鮮花樣的裙子五套,盤花織金錦緞襖兩件、大毛羽緞披風兩件,夫人房裡的丫頭們都是棉衣兩套,裙子一套,姑娘房裡減一套棉衣,這些都是照著去年的法子辦的,夫人可還有什麼吩咐的?”

    柴李氏笑著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來:

    “不錯,都很妥當,只是你們兩個房裡也要准備些,不要光顧著旁人把自己都忘了才是。家裡媳婦穿的體面,男人們在外頭有面子,也省的到處沾花惹草。”

    “娘說的是,”柴王氏忙低眉順眼的陪著笑了笑,“我們妯娌兩個房裡也是按照慣例每人做了兩件,不值當跟娘說。只是兩位姨太太今年怎麼說?”

    “她們?老爺給的私房錢也能比咱們合起來做的多了,不過這老規矩還是不能壞的,既然都有定數,就照著數做吧。該兩件的不能做一件,該做披風的也不能做成裙子,大家裡正是有規矩才能不慌亂。衣服先另說,廚房裡准備的如何了?”

    柴李氏低低一笑,說的雍容大度,只是潘金蓮心裡一合計,這可是話裡有話,數量足了可沒說質量要夠,錦緞的換成棉紗的,棉紗的換成細布的,棉花可以多塞些也可以少用些,不都是當家人做主的事兒。柴王氏也是會心一笑,岔過這個不說,只是回廚房:

    “也沒有大差,南邊的貨都已經定下,趕到再過幾日送到。至於雞鴨牛羊野雞兔子□子這些早已准備妥當,都在廚房放著呢,用的時候直接拿了就能做,海貨則是剛從東邊運過來,說是今日下午就能到家裡。各色菜蔬都已經備齊,細食點心也讓白案上開始准備,年糕和肉餡饅頭早已做好擱在那裡凍著,今年個還有從西邊過來的西域葡萄酒、南面來的荔枝釀,說是專門給咱們娘們喝的,其余老爺少爺們喝的都從酒坊裡出,不用特意采買。”

    柴李氏聽著應該是挺滿意,閉著眼手指頭敲了敲桌子,將一碗參茸山藥羹消受了,一面接過錦帕子擦嘴一面回道:

    “正是要如此才好,也免得到年跟底下忙亂。老大家的近來辦事越發老道了,這以後家裡還要多靠著你打點,我身子骨也越來越差,總是胸口尖發疼,肚子也漲得慌,恐怕是胃氣疼的毛病就要犯了,也沒那個心思到處張羅這些速食。”

    潘金蓮側過臉瞧過柴李氏一眼,果然見她面上帶了些青黃之色,那柴王氏和柴家老二家裡的媳婦柴林氏都忙上前噓寒問暖。

    “娘怎麼不早說,我這裡忙得緊也沒照顧好娘的飲食,倒是我的罪過了。”

    “嫂嫂莫要如此說,我這陣子也是受了風寒藥食不斷才沒照料到娘這裡,自然是我的罪過大了些。我瞧著給我看病的王神醫醫道很好,是不是立刻找來給娘看看?”

    兩人爭著賠禮認錯,倒是讓柴李氏十分歡喜,忙讓身後的陪嫁丫頭將兩人攙回座位上,自己不住的點頭稱笑道:

    “你們的孝心我明白,這是我的老毛病了,平日裡也沒少找大夫看,只是都不去跟,我也懶得吃那些苦呵呵的藥湯子。但凡毛病犯的時候少吃些東西,忍忍也就好了。”

    兩個媳婦對視一眼,也不再勸說,只是到底暗自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王神醫過來,等在門外讓人陪著。柴李氏看著人來了,自然也不好趕了出去,一面也暗自感歎兩個媳婦的孝心,便由著她們將那神醫請了進來,兩人倒是先躲進屏風裡去了,只留下一堆婆子丫頭伺候。

    潘金蓮跟婆子們站在一起,自然也沒有那個福氣到屏風後頭歇著,一旁瞧著那兩撇山羊胡子的白胖大夫煞有介事的給柴李氏摸了脈,又說些似懂非懂的話來,意思便是要吃些湯藥才好。柴李氏思索半響,擺著手謝絕了:

    “老神醫,我這是舊時的毛病,你也是知道的,吃了多少藥只是不好,只管配些丸藥罷了,湯藥我是不吃的。”

    王神醫見她如此堅決,也不敢再勸,忙答應下來,讓家裡有頭有臉的下人跟著到茶室吃了茶,柴李氏又吩咐送些年貨給他帶回家去,才讓人簇擁著回房去了。

    潘金蓮也散了差事,順著小路往自己院子裡走,心裡若有所思,到小花園時卻正瞧見家裡一個黑衣的管事正招呼人往小角門那裡搬東西,王神醫背著手站在那裡看著。她心念一動,笑著上去對王神醫道個萬福,輕聲輕語的問道:

    “神醫老爺,我們少夫人著我過來問問夫人這病到底是怎樣,你老也給我們各准信,以後才好伺候夫人的飲食。”

    王神醫轉身看了潘金蓮一眼,立刻瞪大兩只牛眼,呆呆的說出話來,潘金蓮輕聲咳了一嗓子,那神醫才忙回過神來,裝模作樣的翻著眼皮回道:

    “夫人這病就是郁氣郁結所致,以前吃了湯藥並非無用,只是剛剛散了胸中的郁氣便又結上了,所以才看似無效。這病其實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也難治,好的是只要每日一個白蘿卜便能治好,怕的是治好了再犯。”

    潘金蓮只聽得每日一個白蘿卜便能治病,便有了主意,謝過了王神醫,立馬轉身走了,這神醫也恁是沒有隱士高人的派頭,正經跟個登徒子似的見了她竟然連口水都要流出來,真是讓人沒法子待見。不過聽他所說倒是讓自己想出個不再挨餓罰站的好法子來,也算是沒白來一趟。

    回到自己院子裡,大門洞開,原來柴五日間無事也早回來了,潘金蓮進了屋子時柴五正在從褡褳裡掏出許多東西來。

    “正好回來,瞧瞧我准備的東西,你跟我說要買些菜蔬,我這不就給你買來了。這裡有蘿卜、白菜、紅薯、玉蘭還有蓮藕,還有一塊雞肉一塊羊肉,都是上好的裡脊,放到我們小廂房裡凍著就也壞不了,正好可以過年時候吃。”

    桌子上慢慢堆了滿滿的東西,潘金蓮卻是挺高興,正是想什麼來什麼,她剛才還尋思自己出去買些菜蔬,沒想到柴五竟然真的給帶回來了。

    “有蘿卜就好,我給你做一道菜嘗嘗。”

    潘金蓮洗了手,看看天色已經半黑,卻還有些太陽,離晚飯還有些時候,便接著把小廂房裡的刀和竹子菜板挪到臥房裡,這裡除了旁人進不來,正是干壞事的好地方。拿起一個洗好的蘿卜,順著紋理細細切成粉絲似的細絲,用水泡了半個時辰除味,另外切了玉蘭絲、雞肉絲,又把盒子裡幾塊綠豆糕打碎成粉,蘿卜絲撈出來排上,跟那兩樣放到鍋上蒸熟,干貝和蝦米雞肉吊了湯,再把蒸熟的各色細絲放到湯鍋裡煮沸了,撈出來便是香氣撲鼻的洛陽燕菜。

    “其實還少了許多作料,若是再加上蹄筋海參火腿雞蛋那才好看又好吃,這菜還有個別名叫做賽燕窩,你先嘗嘗怎樣。”

    柴五看她說的如此,那碗裡又是極好看的跟牡丹花似的造型,也不免拿筷子挑起裡細細品嘗,不由得挑著指頭稱贊道:

    “好吃,確實好吃,我可是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蘿卜,真跟燕窩一個味了。”

    潘金蓮微微一笑,她自然是要用心的,以後自己分家出去之前能不能吃上中午飯可就靠著這道菜品了,不過不用告訴他就是了。

    今日送來的晚飯是實心的白面饅頭配著紅燒肉,幾塊醃成黑色的鹹鴨肉,炒的芹菜粉,總是無法入口,潘金蓮和柴五便就著剛剛做好的燕菜將饅頭吃了,其余的也都倒掉完事。吃完,柴五披了大衣將食盒放到院子外頭,回來時順手將大門栓了,進屋點上油燈,看了一回賬本,潘金蓮則是在燈下慢慢算計過年該買的東西,估計柴家是不會再想起兩人了,還是自力更生的好,至於那一成分子也要盡快的要出來才好。

    正想著,就見頭上一黑,抬眼原來是柴五不知何時站在自己旁邊正盯著自己看,潘金蓮不由得紅了臉,翻個白眼嗔道:

    “想嚇死我呢,賬本看完了?”

    “看完了,金蓮,咱們做完下半本吧。”

    說著,那柴五面皮騰的一下也紅了,兩只手卻是飛快的放下帳子,頓時大紅的紗帳掩住了潘金蓮的眼睛,接著油燈便滅了。

    真是沒轍,不過,自己似乎並不討厭……潘金蓮暈乎乎的被推倒在床鋪裡,心裡想著,然後便是一陣作作索索的聲響,便也容不得她再做想法了。

27午飯

    潘金蓮老老實實縮在厚被子裡,心裡暗自詛咒柴五這黑心爛肺吃人不吐骨頭的壞蛋,早知道就應該將那禍害放到爐子裡引火,也省的竟然把他的火給引上來了。

    不過,少了個人這被窩竟然涼了許多,讓她又開始想念能一起取暖的時候了——柴五一大早就穿戴好了出門去陽谷縣,說是趕在年下辦好那裡的事情能早些回來陪著她過年。到這裡來的第一個新年竟然是要在柴家過,也是她以前沒有想到的。

    強忍著寒氣穿了厚墩墩的棉襖和大衣,爐子上柴五早已坐上黃銅的水壺,倒了熱水梳洗完了,潘金蓮便披上大披風,又戴了兜帽,拎著籃子小心翼翼從小角門那裡瞧瞧出去,這時正是過年忙亂時候,角門裡也只有半大的一個小廝在那裡看著,其余的年輕勞力都忙著搬各個商號送來的年貨,自然也就沒有多少人瞧見。

    走到街上潘金蓮才覺得原來真的是要過年了,這裡比起陽谷縣來更加繁華熱鬧,集市和商鋪裡擠了滿滿的人,那彩旗紅紙扎的門懸的老高,不時聽到鞭炮響聲,小孩子拿了許多的面人糖葫蘆在人群裡穿梭不絕,也是一派太平盛世。

    潘金蓮踏著硬邦邦的地四下裡瞧了一圈,便找到個雕花大門亮堂堂的大鋪子,上面寫著海路雜陳南北通有黑漆大牌匾的進了去,裡面果然是各種貨色俱全,堆了整整的幾個大櫃台,連地上都擺了許多,小伙計都是帶著滿滿當當的笑意站在後面伺候客人,仿佛天生就是頂好的脾氣。到了年底都是鋪子裡發錢糧的時候,這些小伙計每每的也是只有一年到頭了才能拿了錢回家跟家人團聚,也是從心裡高興吧。

    一面想著潘金蓮一面挑了幾樣自己要的東西,雲腿臘肉海參蝦米干貝,還有從南面運來的雞樅,北邊的木耳山楂,滿滿挑揀了一籃子,才會了帳滿載而歸。小院子裡住的就她和柴五兩人,也沒有一個看到她出去的,自然也省了些口角。

    在自家屋子裡暖和一會,潘金蓮便起身將籃子裡的東西都分派好了,放到小廂房裡用繩子吊了起來,自己留下些今日要用的,拿出昨日剩下的一個白蘿卜,照著昨日的法子做出燕菜來,又加上火腿和蹄筋、木耳,干貝和雞樅吊的湯熬了整整一個上午,兌上一點剛才順手煎好的山楂大棗幾位藥材,遮住了藥味,才放下各色的細絲煮開了。

    再看天色已經到了午飯時分,潘金蓮早就將大門插上,恁是誰也進不來,那管家的婆子見她沒有按時按點的上來伺候,顛顛的過來拍門:

    “柴五家的,懶婆娘睡過頭了吧,趕緊給我出來伺候中飯!”

    潘金蓮一面聽著一面悠閒的坐到椅子上,用小勺舀了湯喝,還有剛出鍋灑滿了芝麻夾著蜜汁臘肉的吊爐燒餅和玫瑰花餡的小點心,自然不會去理會那老婆子的話。

    過了一會,門外才安靜下來,潘金蓮知道她肯定是過去跟柴李氏或是柴王氏告小狀去了,才將鍋子從火上端了下來,找個瓷碗裝了一大碗的湯,放到食盒裡小心翼翼端了出來,走到飯廳時那柴李氏正眼睜睜瞪著門口,裡面站了兩排中年的僕婦,都是驕橫面孔,瞧著自己竟然比主子還要得意似的。

    柴李氏見她進來,並不言語,只是端了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柴王氏和柴林氏卻正站在她旁邊陪笑說笑,那柴王氏看到潘金蓮也是兩眼冒火,指著她便問道:

    “柴五家的,你倒是逍遙的緊,吃個飯還要我們三催四請,連夫人都得等著你,可見你也是有了體統了,怎麼,以後還要我們每日也向你請安再八抬大轎接著你吃飯不成?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剛嫁過來就敢如此不懂規矩以後還了得了!”

    潘金蓮這才覺出原來自己到底不是這個年代的人,竟然莫名有了些狗屁的淡定感,跟看戲似的瞧著柴王氏說完了,才上去盈盈一拜,笑著跟柴李氏回道:

    “今日耽誤了夫人的午飯是我的不是,我這裡給夫人認錯賠不是了。夫人也不要跟我計較,傷了身子我可是擔待不起,本來我昨日就是特意聽著那大夫說了夫人的病症,想著娘家祖傳了一個食補的方子,才讓我家官人起了大早出去買齊東西,又在爐子上做了這一上午,想著午飯時給夫人送來,卻沒料想還是沒趕上,正是我的疏忽了。”

    那柴李氏手裡茶杯一頓,慢慢放到了桌子上,露出一絲笑意問道:

    “你倒是乖覺,做的什麼我倒要看看,不過你們小門小戶的,瞧著個什麼東西都是好的,我看著倒也未必能有用。”

    說著,旁邊的丫頭早就將潘金蓮手裡的盒子接過去放到柴李氏身旁小幾上,打開將湯碗端了出來,柴李氏側眼一瞧,點了點頭,笑意卻是大了一點:

    “這是什麼玩意兒,看著挺好看,只是咱們家裡什麼沒有,我倒是要瞧瞧你能說個什麼花樣。”

    “我家裡祖傳的手藝,叫做賽燕窩,東西沒什麼好的,吃的就是誠心,夫人嘗嘗,若是不好我以後也不敢獻丑,若是還能入口我也不枉費我們兩口子的一番心意了。”

    潘金蓮樣子十分安靜柔順,看上去是個小綿羊似的,到減了幾分容貌的艷麗,也讓柴李氏少了些厭惡之情。大凡是女人見了比自己年輕漂亮的女子心裡都有些不待見,若是柴李氏這樣丈夫左擁右抱兩個美貌的妾室便更是如此了。

    她將頭一側,丫頭忙將柴李氏的平日裡慣用的小碗拿了出來,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墊著帕子送到柴李氏手邊。柴李氏輕輕接了,嘗過一口,仔細品了品,不由得贊道:

    “確實好吃,看火候是到了,難為你忙活這一日,看來我倒是冤枉你了。”

    “雖然是這麼說,只是咱們家的規矩是各房裡都不准開火,柴五家的在自己屋子裡做這東西總是不好,以後讓姑娘媳婦們聽到了大家都做起來可不得了。”

    柴王氏也緩和了臉色,瞧了潘金蓮一眼,抿著嘴笑著說道,她身後的柴林氏還是不言不語的靜靜站著,不知心裡想些什麼。柴李氏似是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條規矩,也忙呵斥道:

    “正是如此,家裡的規矩不能壞,不過柴五家的也是剛剛嫁過來,柴五又是年輕小伙子,自然有了空閒就跟著她膩歪,也不記得什麼規矩家法了。既然如此,以後你也不用到這裡伺候午飯了,我讓他們告訴一聲,每日就到廚房裡給我准備這,賽燕窩吧,老大家的,讓廚房給她騰出地方來,不要隨意阻攔。”

    潘金蓮低聲答應個是字,也不再辯駁,只悄悄站到後面那群伺候飯的媳婦和婆子裡面去了。柴王氏見自己的軟刀子扎到更軟的棉花上,瞧著婆母的臉色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一笑帶過,讓丫頭將飯都送上來,大家吃了一頓又說了一會話便散了。

    有驚無險的回到自己屋子裡,潘金蓮心裡卻不很滿意,雖然免了這罰站的差事,卻要到廚房裡打雜,卻不是自己的本意,還要想個法子躲開才是。不過到了廚房若是有自己的地方正好也能做些小灶,省的吃那些餿飯剩菜,有失有得,並不為過。

    沒了柴五在家裡自然也沒有什麼說話的人,潘金蓮知道這院子尷尬,各房裡得意的人也沒有願意來的,自己自然也犯不上討好她們,所以也不認得幾個柴家人。於是潘金蓮便倚在床上蓋著被子看書歇著,爐子上坐了一砂鍋的高湯熬的海鮮粥。

    外面小北風刀子似的厲害,吹的窗戶紙嗡嗡直響,似乎是要下雪了。潘金蓮瞧了一眼窗子外,盤算著柴五的路程,還是要在這場雪來之前回來的好。

    正在胡思亂想間,那大門外突然傳來低低的響動,潘金蓮微微一愣,這時候還有誰到她這裡來?敲門聲越發的緊了,潘金蓮才披了大衣下床,穿了厚厚的棉拖出去將大門拴開了,打開門一瞧,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穿的綾羅綢緞,頭上幾只壓頭簪子也是明晃晃的金色,看上去頗有些身份,只是她並不認得。

    那丫頭見到潘金蓮,大方一笑,道個萬福說道:

    “潘家姐姐有禮,滴翠是家裡二少奶奶房裡的,這早晚過來打擾是想告訴姐姐幾件事。夫人剛說了,姐姐做的那食補的賽燕窩很好,不過怎麼也算是年輕媳婦,跟那些廚房裡在一起也算了家裡的規矩,所以特意開恩讓姐姐在自己院子裡開火,不過只能做著東西,還有廚房裡干活的丫頭迎兒既是姐姐陪嫁過來的,便也過來幫忙,不用再回廚房了。至於所使用的花費也是從賬房上支出,要什麼開了單子讓廚房裡的采買一同買了回來也就罷了。”

    潘金蓮聽了不禁又是一愣,卻突然回過味來,笑著回道:

    “這恐怕是二少奶奶跟夫人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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