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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王氏有婦》作者:蘇蘼蕪【完結+番外】

第88章 覆滅

    “見過四皇叔,四皇叔萬福金安!”

    看著自己面前婷婷嫋嫋福身行禮的小姑娘,一襲淺碧色的春衫婷婷嫋嫋,襯得十二歲的女孩兒仿佛一枝初春新柳般,徒文憧停下了腳步,端詳著她,微微一笑:“原來是月書,父皇又找你來說話了?”

    徒月書點點頭,笑容很是端莊恭敬,語氣卻又不乏親近:“回四皇叔,皇祖父新得了個木船,擰擰上面叫發條的東西,還能在水面上走呢!我往日裡只覺得那些蠻人粗俗得很,可瞧著西洋的這些玩意兒也確實有些心思巧妙的機關哩——”她只比徒文憧這位皇叔小了三歲不到,素日常常在徒高程那兒碰見,叔侄倆倒也算熟悉。

    “哦?我倒是想起來了,前番有一支鄂羅斯的商隊到了京城,帶了不少西洋玩意兒來,你五皇叔也愛他們手工靈巧,比起本國工匠來頗有不同,因此特特去淘了這麼個東西來獻給了父皇——”想著自家弟弟昨日還在自己面前得瑟著,徒文憧笑了笑,想起往日的諸多事情來,看向徒月書時眼底也多了一絲溫柔:“我記得,你五皇叔那還有金髮碧眼的木偶娃娃,做得也精緻別趣,倒還適合女孩兒家。月書,你若喜歡這些東西,還有別的新奇玩意兒,只管朝你五皇叔那兒要去!”

    當初母妃病逝,太子妃崔氏對徒文憧兄弟多有照拂,勿論這其中目的是否單純,在那些艱難的日子裡,來自嫂嫂的這份關切確乎令徒文憧兄弟倆感念至今。

    徒月書頗有些受寵若驚:“這怎麼好呢?”無論是外面的傳聞,或是在皇祖父那兒瞧見這位叔叔,都是冷冷淡淡的,突然變得這般溫和,徒月書卻實在是有些難以適應了。

    見她這番模樣,徒文憧本想伸手摸摸她的頭頂,然而想一想,還是沒有動作:“有什麼不好的?都是一家子親骨肉,他瞧見你們,只有歡喜的份兒——你和熙晨都是好孩子,日後要更懂得為長輩分憂!”徒高程如今漸漸已有老態,而徒文憧在前朝的來往公事日益繁重,自然無法再如往素那般常常陪伴左右,弟弟徒文憬又要進上書房......現下裡能有徒月書入宮來為徒高程一解憂悶,徒文憧對她自然更是多了幾份喜愛,擺出這幅長輩的姿態來也並不覺得彆扭。


    “月書明白,謝四皇叔教導!”徒月書應聲答下,瞧見不遠處安福從雲華殿廊角急急匆匆地往這邊趕,叔侄倆又說了幾句閒話,徒月書便出聲告辭了。

    走出幾步,她回頭看去,只見得安福畢恭畢敬地俯首對徒文憧說著什麼,徒文憧神色微肅,點點頭便與安福兩人一前一後地往重霄宮方向而去。徒月書心中思忖片刻,頰畔浮現出兩個淺淺笑渦來。

    一路暢行無阻地進了重霄宮的後殿,徒文憧一眼便瞧見徒高程負手立在窗前,周身都彌漫著陰沉冷峻的氣息。

    “憧兒來了——”徒高程轉過身來,眼底暗色如墨蹟暈染開來,黑沉沉的叫人心悸,他手中緊緊地握著一隻白玉鬥,徒文憧眼尖地注意到他乾瘦的手面上暴起的青筋,垂手立在他的面前。

    徒高程緩緩開口,聽不出喜怒來:“憧兒,若是你養了一隻聰明伶俐又能幹獵犬,作為你的馬前卒為你咬死了不少獵物;然而與此同時,它偷吃了不少,甚至於,它還暗中攛掇著你的兩個孩子打架——你說,該拿它怎麼辦呢?”

    心底一凜,徒文憧抿了抿嘴,考量了半晌後慎重地開口:“依兒臣看來,俗語有雲,事不過三,一次胡鬧,等閒視之為調皮,教訓教訓就是,二次不聽話便應當拿鞭子抽一頓,若是還故態重萌,只作不曾養過這麼一隻狗,打殺了就是!天下間驍勇善戰的好獵犬多了去,哪裡便差了這一隻?!”徒高程意有所指,徒文憧自然心知肚明。雖說不知道甄家此番又犯了什麼事兒叫父親震怒,徒文憧卻敏銳地感覺到,傾覆甄家的契機,便在這裡了。

    話音落下,整個屋子裡陷入一片沉寂,良久後,徒高程倦怠地抬手揉著額頭,揚聲換了安福進來。

    “擬旨——”將手中緊握的白玉鬥丟在地上,徒高程眼底劃過一絲痛惜和追念,下一刻便被堅定所代替:“江南甄氏,積先祖福澤而為一方豪族,然深負朕恩,不思造福百姓,魚肉鄉里,賣官鬻爵,致使江南民不聊生!今特賜太子徒文憧金印、二皇子尚方寶劍,領錦衣府一百兵士,前往抄檢家產,點數罪證!”

    一錘定音。

    ......

    徒文怙坐在正門處,瞧著肅容冷面的錦衣府衛們從屋內抬出一箱箱的物件,旁邊有司員拿著簿子一樣一樣登記物件,另有一人報著名號數量。各色珠寶、貴重皮料布紗、玉器銀錢各色俱全自不必說,一切動用傢伙攢釘登記,以及甄府賜第,一一開列,其房地契紙,家人文書,俱皆封裹起來。

    “二皇兄可看出什麼名堂來了?”徒文憧從內院出來,瞧見徒文怙目光炯炯地盯著那一箱箱打開的金銀首飾,神色平淡波瀾不驚。

    徒文怙循聲看去,忙一抖袍子站起身來,上前去拱手行禮:“太子殿下!”抬起臉來,溫文儒雅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憤然:“名堂倒是沒看出來,只是慨歎,小小一個無爵的甄家,如此豪奢越制,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可不止這些呢——”徒文憧眉頭一挑,讓出身後捧著兩本帳冊子的陳府官來:“江南這幾年的鹽稅一直讓戶部頭疼得很,蹊蹺可都在這裡呢!”

    甄家一眾男丁全被兵甲齊備的錦衣府衛們看守在別處,唯有甄希憫和甄易啟被留在了院子裡跪著,眼見著那兩冊帳本被徒文怙撈在手中翻看,甄希憫直接瞪大了眼“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出,已然栽倒在地。

    瞅著旁邊的動靜,徒文憧扯著嘴角冷冷嗤笑,吩咐旁邊的錦衣府衛:“去,找個大夫來給甄大人瞧瞧脈,底下的事兒啊,沒了甄大人可不行呢!”

    正熱鬧鬧地找大夫抬人,裡面又跑出個錦衣府衛來,喘著氣急急忙忙稟報道:“回稟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從甄府側院一處屋內查抄出十幾件禁內器物,請兩位殿下過目!”邊說著,後面跟著上來兩個小心翼翼抬著個大箱子的府衛,箱蓋一掀開,只見著些許御用的九龍織錦和軸上刻了字的古玩字畫,另外還有兩尊雲龍浮錦畫屏。

    “這倒無妨,甄家曾三度接駕,有些遺留倒也使得,你們只管記錄在冊吧!屆時孤自會與父皇一一稟明!”只粗略地過了幾眼,徒文憧便無甚興趣地搖搖頭,吩咐了幾句,轉向徒文怙:“二皇兄,這兩本帳冊關係重大,孤便先回驛館,命人快馬加鞭將此物送往京城——此處,還勞煩二皇兄多多費心了!”

    徒文怙哪裡敢受他這一禮,慌忙避開去:“太子殿下放心,臣必盡心盡力!”

    命人將東西收拾了,臨行前,徒文憧又對著徒文怙耳語幾句,只見徒文怙眼睛“噌”得一下子亮了起來,對著徒文憧連連感謝不迭:“多謝太子殿下提醒!”

    徒文憧嘴角微勾含笑不語,揚長而去。

    往昔赫赫揚揚的江南甄家,一日敗落,便如那大廈呼喇喇傾倒,再難收拾。與甄家有瓜葛牽扯的人家紛紛收斂行跡,生怕被粘連上,一時間,拍手稱快與人心惶惶成了兩個極端。

    甄希憫之妻祁氏領著一群女眷們被另外約束在別屋,小小一間花廳,二十幾人擁擁擠擠,其中更有幾個年幼膽小的女孩兒嚶嚶哭泣起來。

    “皇天菩薩在上:我甄門祈氏,求菩薩慈悲。我甄家數世以來,不敢行兇霸道。我幫夫助子,雖為善不多,然而平日施粥送米,香火祝禱,不敢稍加怠慢。今日之果,必是後輩兒孫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檢。我今在此懇求皇天祖上,願皇天憐念我闔家女眷虔誠,早早逢凶化吉!”祁氏懷中正摟著最小的孫女明珠,瞧見身旁混亂場景,長歎一口氣,將小孫女推入其母懷中,起身走到窗旁,窗前一壇百合香靜靜燃著,她跪下來念了一遍佛,含淚祝告,好不酸楚。

    見著婆母這般作為,甄家底下幾個兒媳也緊隨著跪了下來,與婆母一同祈求上蒼庇佑起來。

    然而,業障若能隨意便能消除,世事又豈會至此呢?

第89章 大結局

晃眼年光踏遍,又是一年春景明媚。落花香趁馬蹄溫,鶯啼燕囀嬌,桃榮柳色好,渡口暖煙恰如藍田和玉上淡淡雲紋,夾雜著河岸梨花淺淺香氣繚繞心尖。

    “恁般天氣,若是眼前能有一方美人榻,上有桃蔭遮陽,在這桃花林中甜甜美美地一游華胥,不知道要多有趣味兒呢!”身著妃色撒花茜羅春衫的小姑娘抱膝坐在一株粗壯的桃樹旁,托著香腮歪著腦袋出神,絲毫不管地上才下了一場綿綿春雨後些微的泥濘。

    若是十三四歲的尋常少女,面對這一片雨疏風驟後的落英繽紛,想來心中多少要有些惜景自傷的憂思愁緒;然而這還是個才□□歲的孩子呢,天真爛漫哪裡懂得大人莫名其妙的傷春悲秋?她癡癡地看著地上零零落落的花瓣,突然癟了癟嘴,這許多的花瓣,能填滿多少個小軟枕頭?能釀多少壇桃花酒?能做多少塊香香甜甜的桃花糕?旁的不論,只叫大哥幫忙收攏成花被,該有多軟多舒服呀!

    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這小姑娘站起身來,很是自食其力地抖了抖自己的裙子,將腰間系著的松花色宮絛捋平整,待她直起身子來,裙邊鞋底竟是一丁點泥水污漬也無!

    不遠處一株桃樹下,一襲青色盤螭鑲邊錦袍,襯得少年眉目俊朗,身量頎長宛如肅肅朗朗一干修竹,他輕輕勾唇微笑,眼中帶著促狹:“昨夜一場雨,難道笙兒也要學那前朝才女般賦詩一首麼?”

    “大哥!”小姑娘驚喜地笑著直奔少年而去,聽出他的促狹之意,粉嫩嫩的小臉頰鼓了起來,煞住撲入兄長懷抱的勢頭,跺了跺腳:“大哥又取笑笙兒!”

    原來這少年正是王子騰與史清婉的長子、王叢箴,這粉色衣裳的嬌俏小姑娘,自然便是全家捧在掌心的小妹妹、王令笙。

    撫摸著妹妹毛茸茸的發頂,王叢箴含笑不語,見她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不依地瞪向自己,並沒有半點威脅,倒像是小動物鬧脾氣不理人一般,他忙出聲哄著:“好啦,雨後晨起寒涼,呆久了怕是又要咳嗽了呢!娘今日親自下廚燉了枸杞乳鴿湯,另外還做了茉莉山茶糕和奶油酥餅,都是你喜歡的;爹娘和策兒都在等著你呢!”

    方才的小脾氣瞬間煙消雲散,王令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兄妹倆並肩往一處房舍而去,瞧見立在門旁一對璧人,王令笙頰畔兩個笑得清甜的酒渦,抱著自家母親的臂膀晃悠著:“娘——”

    王子騰看著女兒撒嬌賣乖的小模樣,寵縱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家人進了屋子。

    新帝三年前登基,年號慶泰,前面有太上皇多年鋪墊,因此平平順順並不曾生出什麼波瀾海晏河清一片太平;新帝有雷霆手段,恩威並行,更是將一干倚老托大的大臣們震懾得俯首貼耳。

    王子騰雖說是太上皇倚重之人,多年來忠心盡事,卻也曾對新帝有過救命之恩,故而順理成章地也繼續成了新帝的班底,對此,王子騰自然是樂意得很。未到而立之年便成為二品京營節度使,相比于一般封疆大吏更受皇帝看重,再有家中夫妻和諧、子女出色,著實是令人豔羨不已。

    金陵那邊,當初甄家被抄沒,王子勝亦被牽扯在其中,所幸他並不曾關涉過多,因此聖上慈憐,僅僅削去了爵位;而今他一介白身帶著妻妾子女,靠著昔年一點家底,並有薛家接濟幫扶,在金陵繁華鬧市勉強安身立命,日子過得緊湊湊。薛家,繼長子薛蟠後,王悅安隔了幾年又誕下個女兒來,乳名寶釵,據來信所言,生得是肌骨瑩潤,難得還聰慧乖巧,很是招薛訊的疼愛。

    京城王悅寧久不來往,史清婉對著賈珠倒有幾分疼愛,見王悅甯雖說做事兒不靠譜,對賈珠的教導卻是格外看重關注,賈家宗族即使將賈政除名,然而賈赦這個大伯待賈珠卻也是一如往初,暗中關注一二便也罷了。

    ......

    “久聞海外有仙山,上有大神通隱世,不知是真是假?”思君令人老,不過幾年時間,徒高程已然是兩鬢蒼蒼,立在雲臺山最高處的觀濤閣上,看著身邊雲海湧動恰如波濤怒卷,奇美壯闊,他慨然搖頭長歎。

    那是當年陳貴妃壽宴,宮中請了京城新進的戲班子來唱戲,便唱了一折《八聲甘州》,敷衍楊貴妃唐明皇恩愛之事,調絲弄竹,妝粉點絳,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陳貴妃久不承恩,因此徒高程吩咐賜下壽禮後便前往含章宮歇息,卻正聽見屋內林汀酒醉呢喃:“想這楊妃何等榮寵,也憂懼一日龍陽泣魚、班姬題扇,後來果然如此,長生殿七夕一諾,恩愛私語,敵不過一場安史之亂!”旁邊邢女史有條不紊地吩咐宮女們端了熱水和醒酒湯來,給她擦手渥臉後,見徒高程入內,便退了出去。

    林汀喝了半碗醒酒湯後,半夢半醒間睜眼瞧見徒高程,巧笑嫣然地偎在他懷裡:“所以說我才喜歡白樂天的《長恨歌》......若是有朝一日,你負了咱們倆的盟約,我也學那楊妃芳魂,遠遠地、遠遠地......到那、那蓬萊仙山去,再不見你!下輩子也沒有!”

    當時聽著她酒醉囈語,徒高程心中只覺得女子總愛說些不著邊際的傻話。然而時至今日,腦海中佳人昔年音容笑貌栩栩然歷歷在目,一晃眼十幾年過去,冷雨敲窗鴛夢難得,徒高程時時便會想起那幾句傻兮兮的胡話來。

    安福跟在徒高程身邊服侍多年,豈會不明白他的想法心思?自從七年前太上皇不帶嬪妃獨自在雲臺山落腳後,每逢初一十五,必然要不辭辛勞地早起,從山腰處皇家行宮攀至此處,遠望東方天際,為的不過是當初昭懿仁皇后的一句醉後戲言。

    “陛下,京城送了消息來!”守衛雲臺山的皇家禁衛匆匆從山腳下趕過來,顧不得擦去滿額的汗水,直愣愣跪在地上飛快而鄭重地回稟著,奉上一封書信:“聖上親筆手書!”

    從安福手中接過來,徒高程看著信紙上熟悉的鐵畫銀鉤,喜笑顏開:“憧兒此番是得償所願了,宮中新添了一位小嬌客呢!”若是汀兒仍在,知道了這個消息,她定然是喜不自勝吧!想起那個被林汀期待著卻不曾來到世間的女兒,徒高程的心仍舊會隱隱作痛。

    “昭和吧!封號就叫昭和——”徒高程將手中信紙合上,仰首看著東邊天空一輪冉冉上升光輝燦爛的圓日,觀濤台四周雲霧繚繞被稍稍驅散開來,顯露出漫山遍野的翠榮森森,忽然,他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仔細地分辨了一會兒,他招手喚過安福:“安福,你看,那是什麼?”

    心中正感歎著這位新生的小公主何等福氣竟能得“昭和”這樣一個封號,安福回過神來,連忙上前兩步,就著徒高程手指的方向看去。

    “陛下聖明,紫氣東來,雲龍生輝,實乃吉兆啊!想來昭和公主身帶祥瑞,此乃大安與兩位陛下之福!”瞧清楚正是京城方向上空有幾縷瑞光閃動的紫氣,安福跪倒在地,連連稱頌。

    又專注地瞧了瞧,徒高程抿著嘴微微笑了起來,如此說法,昭和二字卻也應景合適:“安福,給憧兒傳個信,吩咐下頭人收拾收拾東西,過兩日朕要回宮住一陣子,瞧瞧我大安的嫡長公主!”

    ......

    “婉婉,婉婉——”

    從黑暗中蘇醒過來,史清婉只覺得眼皮上仿佛承載著千鈞重負,腦袋裡也是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便是耳旁這一陣一陣擔憂中夾雜著歡喜的熟悉呼喚。

    史清澤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妹妹,面色在醫院雪白的床單映襯下顯得更是羸弱蒼白,不由得狠狠地就著牆壁狠狠地捶了一拳:“婉婉失蹤了這麼久,以她的能力居然一點兒消息都沒留給我們——這一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好了澤兒!”坐在床邊握著寶貝女兒的手,史荀述抬眼瞧見兒子滿臉的懊悔與憤恨,輕聲斥責道:“與其自責,不如等婉婉醒過來再說!婉婉身體指標一切正常,可是睡了這麼多天也沒醒,我擔心可能是腦部出現什麼問題——我記得你有個朋友是腦科權威,你看能不能找他幫忙?”

    史荀述今年已經五十五歲,和妻子蘇何嫣兩人總共只有史清澤和史清婉這一雙兒女,三年前史清婉突然失蹤不知去向,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也不曾找到,他一夜之間幾乎老了十歲。十幾天前,昏睡不醒的史清婉突然出現在她曾經居住的那棟公寓裡,被每個星期都要去打掃清潔的史荀述夫婦發現,趕忙將女兒送往了醫院。

    “剛好六子前兩天還call我,說是從德國歸來了要被陳阿姨逼著相親——”史清澤被父親提醒想起來,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便出門去聯繫。

    看著病床上安然沉睡的女兒,史荀述歎了口氣,撫摸著女兒不帶一絲血色的面頰:“婉婉啊,你快醒過來吧!你媽媽在家裡燉你最喜歡的糯米雞呢,你睡了這麼久,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擔心得連覺都睡不安穩——婉婉最捨不得叫爸爸媽媽難過的,對不對?”

    外界的所有聲響都格外清晰地從史清婉耳中一一濾過,父親的慈愛與擔憂,隔著一層門銀月聽見哥哥在打電話,還有窗子外面的鳥鳴聲、汽笛聲,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她甚至於能夠感覺到透過窗櫺照射進來陽光的溫度,柔和得讓她想要流淚。

    “澤兒!你怎麼不在裡面?”長長的走道上,溫婉嫻雅的中年婦人手中拎著一個大大的保溫盒,疑惑地看著靠牆壁站著的自家兒子。她正是蘇何嫣,今年五十二歲了,即便眼角已經出現了歲月的痕跡,也能看得出年輕時必定是個美人兒,指了指手中保溫盒,她抿著嘴笑道:“快來吃午飯吧!”

    史清澤從母親手裡接過保溫盒,母子倆一前一後進了病房。

    “婉婉沒醒,這糯米雞還是由澤兒幫忙吧!”看著保溫盒最底下細心烹調出來的菜色,蘇何嫣落在病床上的目光又黯淡了幾分,將小只的仔雞整個端到苦瓜臉的史清澤面前:“我和你爸這幾天血壓有點高,得忌點口,不許抱怨!”

    得了,真的猛士敢於面對慘澹的人生!史清澤頗有些引頸就戮的架勢,視死如歸地接受了一整盤的糯米雞,苦笑著,連吃了十幾天,從此之後,自己不會對糯米雞產生陰影吧——

    “......哥哥既不要,那還是給我吧......”稍微沙啞哽咽的女聲在屋內響起來,帶著些促狹調皮,斷續著喘息:“雖說我、我倒是巴不得哥、哥哥落下什麼陰影來,日後也就沒人和、和我搶食了呢!”

    對上女兒黑亮亮如同星子般璀璨水亮的眼眸,蘇何嫣一時止不住,撲到病床旁,握起女兒的手,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一陣兵荒馬亂後,醫生過來檢查結束,確定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一家人才稍稍安心些。此時史清婉方才能夠開口問自己憋在心裡的事情:“爸爸、媽媽,你們說突然之間發現我在公寓那邊的?那——當時還有沒有其他人——”十幾年的感情醞釀,她對家人一如往初,然而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出自己穿越時空這種奇異的事情,更別說在異時空還有夫有子的事實——王子騰和三個孩子,都去哪兒了?

    搖搖頭,史荀述為她掖了掖被角:“沒有,你那棟公寓一直保留著沒人住,我和你媽隔三差五會過去打掃,要不然只怕也發現不了你!”旁邊蘇何嫣早就因為女兒的蘇醒歡欣不已,聞言,忙接過話來:“好了,有什麼事兒咱們出院再說,醫生說,你睡得太久,又都是用的營養液,腸胃怕是受不住這幾樣菜色,媽媽這就回去給你熬粥!你先和你爸說說話吧——”

    說罷,蘇何嫣便起身要往家去,史清澤見她急匆匆地,忙道:“即然這樣,那我陪著媽一起回去,正好把婉婉常用的東西帶過來!”

    史荀述點點頭。

    休養了幾天,又做了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確定完全沒問題後,史清婉本想要早些回家去,然而在所有人一致的堅決要求下,她只能將出院計畫擱置。她心中憂慮不已,自己當初雖附身異界,此處的身體卻也消失不見,史清婉不知其中緣由,推測著莫非是各個時空都具有排異功能?如今平安也算萬幸,只是——相對于這個時空,丈夫和孩子們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外來人士啊!

    “婉婉有心事?”史清澤坐在病床前,拿著把水果刀專心致志動作飛快地削著蘋果皮,瞅見妹妹的視線一直落在視窗那邊,他有些疑惑地同時又有些隱隱不安。

    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史清婉怔愣了片刻,搖搖頭,垂下眸子:“哥哥,我沒事兒,只是看著夏天到了,外面熱熱鬧鬧地,叫人心裡真是歡喜呢!”

    挑了挑眉,史清澤將手中削好的蘋果擱在旁邊白瓷果盤裡,點點頭:“婉婉先自己呆一會兒,你昨天說想吃東圈門外的朱記牛肉湯,哥哥一個小時前給你訂了,現在過去拿哈!”

    史清婉點點頭:“有勞哥哥啦!”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史清澤點了點妹妹的鼻尖:“文縐縐的,小饞貓還拽起文來了!行啦,我走了——要看書的話不許坐在太陽下頭!還有啊......”

    送走嘮嘮叨叨的史清澤,史清婉舒了一口氣,自己沒有想好該怎麼對家人開口述說前因後果,何況在醫院裡也不方便將諸多事情一一解說清楚,還是等出院之後再談吧!

    隨手從床頭櫃子裡抽出一本書來,看清楚上頭書名,史清婉手頓了頓,正是一本《花間詞》,腦海中浮現出以往與王子騰兩人夫妻繾綣情致來,不由得失了興致。起身步至窗前,看著地下醫院小廣場人來人往,間或有幾個小孩子在草坪上踢著小皮球,史清婉抿著嘴淡淡笑了起來。

    耳中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她並不回頭,猜測該是醫生查房的時候了,便揚聲應道:“林醫生,門沒鎖的,進來吧!”

    並沒有聽到熟悉的爽朗笑聲,史清婉疑惑地轉過身來,瞧清楚門口立著的幾人,她一下子瞪大了眼,手中書冊掉落在地上:“......越關、箴兒、策兒、笙兒!”

    王子騰看著眼前滿眼驚喜的妻子,激動地握緊了拳頭,平復著胸口激蕩的情緒,他幾步上前,緊緊地將史清婉擁入懷中,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婉兒......終於找到你了......”身後三個孩子雖說都已經大了,然而這幾十日的分離,對母親的眷戀卻更深沉,雖說有父親在前面擋著,卻也鑽著空子拉住母親的手親昵不已。

    “婉婉!這些人是誰——”“這個男人是誰——”

    史清婉一驚,抬眼朝病房門口看去,只見史荀述、蘇何嫣兩人相攜而立、滿面驚詫,哥哥史清澤手中拎著兩人份的湯盒,又驚又怒地看著王子騰。

    自己滿打滿算,決定待回家後再說明清楚的事情以這種詭異地方式被家人知曉,史清婉哀歎一聲,這下可大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了,總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原本因為魯迅的詩而生起的那個絕妙想法[明明是自認為的好麼啊喂=_=],決定用到下一篇文中去。

    這一篇文,只想要寫一個女子,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慢慢地適應,逐漸地融入,與相愛的人順理成章地長相廝守;她或許有一點金手指,但是卻並不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巨大影響,而是潤物無聲地改變著周圍的一切。或許這樣的女主很廢柴、很沒有雄心壯志,但是生活不就是如此麼~(^_^)~

    或許有些倉促,但正文結局確實就是這樣,再多寫其他的事情、比如說朝政啊,別人家的紛爭或者幸福,已經沒有太大關聯了......

    之後會放上幾個番外,徒文憧,王悅甯的,薛寶釵、尚未登場的迎春......

    現代篇的番外會放在定制裡啦,這也是蘼蕪一點小小的私心,希望大家能捧個場吧....?﹃?....

    親愛的門,晚安,好夢,明天繼續見\(^o^)/~


90番外 黃粱一夢
“母親今日用飯可好?”病榻旁,一個眉眼清俊卻稍顯瘦弱的青年看著榻上雙目微閉、顯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婦人,轉臉悄聲問著邊上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上身穿著撒花棉衫、底下係了條百褶如意月裙,鬢邊海棠絨花,正是花枝招展的時候;見青年專注地等待著自己的回答,她不禁暈生雙頰,聲音甜絲絲得彷彿加了蜜糖一般:“回珠大爺,太太今兒個總共用了半碗雞絲粥、一個奶面卷子,還有三塊桂花糕,用得香甜呢!”

原來,此人便是已經長成人的賈珠。

滿心憂慮的賈珠壓根沒注意到她的秋波暗送,聞言,鬆了一口氣,俯下腰來為母親掖了掖被角:“你們大奶奶懷著身子,日常還要照料家中各處事務,難免力有不逮,你好生照看太太,往後自然有你的好處!”

那丫鬟見他無動於衷,心中未免生惱,誰想得最後一句話落入耳中,她心內不由得轉嗔為喜,亭亭福身應下:“大爺吩咐,玉簪哪裡敢不盡心盡力呢?! ”

見賈珠點點頭轉身便往門外而去,她趕忙快走兩步緊跟上去,將賈珠一直送出了院子。

另一個小院子中,小腹渾圓的俏麗少婦正拿著賬冊子細細對看,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她抬起頭來,扶著腰靠著案幾站起身來,動作微微有些遲滯艱難,她衝著掀簾而入的賈珠抿嘴微笑:“大爺回來了,太太那兒可還好麼?”

賈珠連忙上前來扶住她,點點頭:“聽玉簪說,母親今日用飯卻是比昨兒要多些,難為你這般辛勞,還要費心思在廚房的飯食上面!”邊說著,便扶住妻子的后腰,夫妻倆緩緩行至炕旁並肩坐下。

一晃眼便是十幾年光陰流逝如白駒過隙,當年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經是個年紀輕輕的舉人老爺了。賈珠十三歲便進學,兩年後回鄉參加秋闈,中了舉人,來年春闈卻差了一籌不曾得中,只等下一次入場再試;他同年娶了妻子,便是國子監李祭酒的女兒,名喚李紈,字宮裁,成婚兩載至今,小夫妻倆日子也算甜蜜和睦。

眼見著來年春闈將至,自己需要安心備考,家中老母又病臥在床,一切事務都擔在懷胎六月的妻子身上,看著炕上小幾堆著的幾本賬冊子和紙筆,賈珠不由得對李紈心生憐惜愧疚,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肚子:“這些紛繁瑣屑的事情,實在不行,交給周大娘她們幫你運籌著也未嘗不可!宮裁你如今可容不得一絲馬虎呢— —”

“大爺安心,年關將至,諸多禮節繁瑣之處,我擔心會出差錯,是以這幾日方才勞碌了些呢!再加上妹妹年紀漸長,這些管家理事兒都要拾起來慢慢學,帶著妹妹一起,我倒還能鬆緩些——想想前年母親那般運籌帷幄精明果斷,我卻實在是汗顏了”

李紈眨了眨眼,微微有些赧顏地偎在賈珠的懷中:“我年輕不知事兒,本該讓周大娘幾位老人幫忙,只是周大娘前日才得了孫子,林大娘家中要嫁女兒,餘下零零總總都有事,我哪裡好意思呢!”

賈珠聽她這番言辭,再一瞧她溫順害羞的模樣,握住她一雙肉肉的手掌笑道:“你呀,還想著和母親比?西邊院子的囂張你也不是不知道,多年前母親惹惱了二舅舅,自此再不來往,京城也沒個撐腰的人,她帶著我和妹妹過得很不容易,若是不強硬些將主母的威嚴撐住,如今這兒哪裡還有咱們說話的份呢——”

思及往日母親偷偷咽淚的苦楚,賈珠嘆了口氣:“幸而我進學早,雖說不在族譜上,大伯倒還看重,二舅舅一家也是心慈軟和的,常常暗中照應我一二”

十三年前,王悅寧與王子騰徹底撕破了臉皮,她無法之下,只得修書一封命人送往金陵。

王子胜對這個妹妹多少有些疼愛,因此特特回信給賈政大肆訓斥一番。

賈政對上這個身負爵位的大舅子,哪裡敢說什麼不是,憋憋屈屈往正院走了一夜,王悅寧才又得了個女兒。

然而經此一茬,賈政對著王悅寧卻更是半點情分都無,從那以後,輕易不踏足正院,與趙依若併其所出一兒一女在西邊小院子裡過得是安樂和順。

雖說王悅寧的榮華富貴被浮云了,然而冥冥之中彷彿真有天意,這個女兒出生時辰仍舊是在正月初一,故而還是叫元春。

不過那趙依若的女兒卻不再是紅樓原著中的探春了,賈政為這個庶女取了名字,喚作賈玫。

這些陳年舊事,李紈倒是沒聽賈珠說過,抬眼瞅著丈夫眉眼間的抑鬱之色,她溫聲寬慰道:“何必還要為著不相干的人傷神呢!西邊院子再怎麼樣,如今也翻不起浪花兒來,大爺只管用功溫書,日後給太太掙個誥命!也不枉太太一片慈母之心啊!”

王悅寧撐著身子靠在床頭,冷眼瞧見滿面紅霞的玉簪歡歡喜喜地進了屋子,她輕輕地咳嗽了兩聲,眼角細微的紋路更加深刻:“玉簪,過來——”

玉簪心中回憶著方才賈珠與自己說話的神態,小女兒春心萌動正在興頭,突然聽見那熟悉的陰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她一驚,轉臉看向病榻上那神色冷然的婦人: “太太,有什麼吩咐?”

冷不防被飛擲過來的美人捶砸中肩膀,一瞬間,玉簪痛得眼底含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太息怒!太太饒命啊!”

“哼——還真是楚楚可憐!”王悅寧看著玉簪一雙眸子秋水盈盈,小臉蒼白柔弱的模樣:“下作小娼婦,裝得這幅模樣作甚?!好好的爺們,全叫你們給勾壞了!”

越說越是憤恨,不自覺便將玉簪同西院那個女人掛上鉤來,看著她的目光簡直如一柄雪寒的利刃,恨不得​​能將她身上皮肉寸寸臠割:“玉璧!把她娘叫進來,帶出她去,我這裡斷斷容不得這等下流種子!”

玉簪聽聞此言,駭得幾要魂飛魄散,心知定是方才自己對著賈珠的情態叫主母給知曉了,她只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饒命啊,太太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只管發落,只求別攆我出去,我感激太太恩德,再不敢做違本的事兒了!”

被她的哭聲吵嚷得頭疼,王悅寧疲憊地合上眼,朝循聲進屋的玉璧揮揮手,外面早有兩個僕婦來拉了玉簪出去。

“太太,到用藥的時候了——”玉璧端著一隻烏漆描金茶盤立在床榻旁,小心翼翼地余光瞄了一眼窗外,那裡玉簪含羞帶辱、珠淚漣漣,已經被她趕來的老娘帶著出了院門。

她腹內不禁嘆了口氣,玉簪還是忒心急了,雖說大奶奶如今確實是有孕在身不方便伺候大爺,可是那東跨院可還有兩個姨娘在呢,哪裡輪得著她一個太太身邊的丫頭?

瞥著那黑漆漆的藥汁,王悅寧眉頭皺也不皺,接過手來一氣灌了下去,玉璧忙將茶盤裡擺著的蜜餞果子遞了上去:“太太,大奶奶吩咐廚房給您備了紅棗糯米粥,您看可要用上一碗?”

搖搖頭,王悅寧聲音喑啞:“這幾天元春都在哪兒?”

玉璧忙答道:“大奶奶說,要姑娘幫著一塊理家,因此姑娘全隨著大奶奶分派事務,看賬冊子呢!”

侍奉主母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還能不知曉她的脾氣?凡事只要拿出大爺和姑娘來,保管火氣全消!

果然,王悅寧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點點頭讚許道:“倒還不錯——玉璧,八錦匣子取來,把裡頭那支八寶喜鵲登枝的簪子給大奶奶送過去!”

“是,太太!”玉簪忙應承下來。

王悅寧又一次落進黑甜鄉。

“哎呦我的好姑媽,這可是咱們賈家的大喜事兒吶!”

喜事兒?什麼喜事兒?王悅寧聽著這陌生的笑語,有些懵懂愣怔地抬頭看向立在一旁那渾身彩繡輝煌、神仙妃子般的俏麗少婦。

只見那柳葉眉、丹鳳眼的華服女子掩口脆生生地笑著,髮髻上綰著一枚朝陽五鳳掛珠釵悠悠蕩盪,顯得別有風情:“大姑娘做了皇妃,姑媽您不就成了皇上的丈母娘?哎呦呦我的心肝兒哎,侄女兒可是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王悅寧雖沒聽明白她的意思,心頭卻也一跳,皇妃?丈母娘?

她想問問清楚,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出口的話完全不對心:“鳳丫頭胡說了——什麼皇上的丈母娘?眼見著娘娘在宮裡戰戰兢兢步步為營,咱們可不能給她拖了後腿呢!”

那自稱侄女兒的少婦忙道:“是呢,侄女兒一心只為姑媽和娘娘高興,一時間竟忘了忌諱!真是該打、該打!如今只待娘娘誕下龍子,日後好處風光自然是說不盡呢!”

鳳丫頭、侄女兒?王悅寧突然想起金陵那邊的消息,記得大哥的嫡女閨名便喚作熙鳳,今年也有十五六歲了,難不成便是她?

只是並這熙鳳尚未許親,怎麼地竟梳了婦人髮髻?眼錯不見間,王悅寧恍恍惚惚又到了一處。

只見得一所大園子,花繁柳茂,奼紫嫣紅,細細瞧去,卻皆是取了通草綾羅綢紙等物,紮成柔瓣細蕊,裁出碧葉嫩芽,精緻非常;再有珠簾繡幕,桂楫蘭橈,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遠可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鐘鳴鼓響,香煙繚繞,好不奢華熱鬧。

王悅寧心中只慨嘆人間哪曾見得這般世界,欣羨不已,瞧見不遠處逶迤而來的儀仗,她心下一愣,自己莫不是闖入哪家貴人的宅所了?她慌忙只尋了個偏僻角落躲下,偷偷覷著。

瞥見那金頂金黃繡鳳版輿上下來的麗服女子,端麗姣好,王悅寧頓時如遭雷擊,瞠目結舌,這、這樣貌,不正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元春麼?雖說元春如今才十二歲,可是眉眼輪廓是騙不得人的!

“賢德妃娘娘萬福金安”

眼見著兩旁眾人皆是跪伏在地,請安不迭,各色各樣的聲響混雜著不斷地往耳朵裡鑽,王悅寧只覺得心跳如鼓般難以抑制,手心早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她神思恍惚地跟隨著一干人等緩緩在園中走過一遭,乃有個白面無須的內侍太監在旁恭請升座受禮,王悅寧便懵懵懂懂地隨波逐流地跟著一眾女眷們自東階升月台上排著班,所有人竟彷彿全沒瞧見這兒有個格格不入的中年婦人似的。

茶已三獻,賢德妃降座後,自去側殿更衣,翩然重登車架不知欲往何處去。王悅寧失了魂,仍舊是合著一堆人往外而去。

待她清醒過來時,入目之景便是那被稱為賢德妃的女子執著兩位華服婦人之手暗暗對泣,口呼“祖母”、“母親”,王悅寧定睛一瞧,其中那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赫然正是已逝的婆母賈史氏!

她悚然一驚,只覺得背後一股寒氣直竄到頭頂。

“那旁立著的是誰家親眷?怎生瞧著如此眼熟呢?”賢德妃收住了淚,反來勸慰兩位長輩,余光突然瞥見邊上呆呆立著面色不定的王悅寧,仔細端量半晌,心中止不住疑惑,出聲問道。

此時,滿室老老少少循著賢德妃手所指方向看過去,也是詫異不已:“我等委實不知這位是何人?卻也覺得眼熟哩!”

其中已有兩個聰穎靈慧的人兒,悄悄地朝立在賢德妃手下第二位的中年美婦看去。

王悅寧如夢初醒一般,對上賢德妃便出聲呼喚道:“元春兒,我是你母親呀!你怎麼不認得我了?”

“這是哪裡來的瘋婦!”賢德妃聽她言語,忿然怒道:“本宮是一品榮國府之嫡女,出身高貴,母親乃金陵王氏嫡女,又哪裡冒出一個母親來?快些來人,將此瘋婦給叉出去!掌嘴!”

話音方落,便見兩個粗使僕婦進來兩邊架住王悅寧,不管她掙扎力氣,直接便帶了出去。

王悅寧眼睜睜看著蒲扇似的巴掌朝自己揮來,火辣辣的痛感在兩頰蔓延開來,她一聲痛呼出聲,那兩個粗使僕婦手下不察,竟叫她掙脫開來,直直地便穿過一群不設防的太監宮女,衝撞得儀仗七零八落。

“捉住她!”聽見身後凶狠而壓抑在喉嚨裡的呼喊聲,王悅寧驚忙之下也顧不得別的,扯著裙擺彷彿無頭蒼蠅般四下亂撞,眼前燈影幢幢,鼻尖滿是香燭煙火的燎燒氣味刺鼻,她只覺得腦袋嗡嗡地越發暈眩起來。

玉璧急急匆匆地進了屋子,瞧見榻上王悅寧額頭上冷汗涔涔,不時發出一聲悶哼,不由得大驚失色,她明白這是被魘住了,趕緊上前來,擰了冰涼的帕子擱在王悅寧額頭上,一邊晃著她的手臂:“太太!太太!”

王悅寧猛地睜開了眼,盯著床頂上藕荷色撒花帳子半晌不曾挪開視線,良久後,她緩緩地轉過臉來,看著床榻邊滿面焦急的玉璧,疲倦地開口道:“怎麼了?”

玉璧慌張地收回手來,想起自己要說的事兒來:“回太太,西院姑娘奪了大奶奶給大姑娘的白玉簪子,現下里正在大奶奶院子裡鬧呢!”

即便是躺在病榻上,此時的王悅寧渾身氣勢也容不得人小覷:“你們大奶奶臉皮子薄就是了,怎麼你們也不懂?她正懷著身子,去叫人把那小賤人拖到前院書房去!告訴老爺,要是趙依若不能教導,那就索性不要教養了!”

見玉簪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後面,王悅寧頹然地複又合上眼皮來,想著方才夢中種種景象,不由得痴了。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5-12-6 18:5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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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不上進就挨抽
薛蟠想,自己或許永遠都忘不了曾經那個女子對自己暖融融地笑著伸出手來,撫摸著自己的頭頂:“還是個小孩子啊——”

即便如今,那個始終溫馨和睦的五口之家、還有那位言笑晏晏的絕代佳人已經久無音訊。

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薛蟠受盡祖父和母親的寵愛,父親薛訊雖然有心管教約束,然而也抵不過妻子百般溺愛,放縱之下,年僅六歲的薛蟠已經長成了金陵城出了名的小霸王。

又是一日春光明媚,薛蟠照著慣例溜出了書塾,看著那些明明滿眼渴望卻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同齡小孩,他故意做了個鬼臉好生嘲笑了他們一通。

薛蟠知道,書塾是自己家出資辦起來的,書塾的兩位先生壓根不敢管束著自己,是以,他才能每日光明正大地從小門出去玩兒,而不像那些平常人家的孩子,只能在先生戒尺的約束下老老實實的。

大搖大擺地上了街,薛蟠左右打量著,身後一左一右各跟著個**歲大的小廝;呦,那不是前幾日沒來的糖人張麼?唔,這個算命瞎子怎麼還在這兒擺攤子?

忽然,他眼睛一亮,瞧見前方一道青碧色的嬝娜身影,哎呀,這是誰家的小娘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個五六歲大小男孩專注的視線純粹簡單,夾雜在一眾或是嘆羨或是嫉妒或是貪婪的目光中格外突出,那碧衫女子轉過身來,朝著薛蟠粲然一笑。

薛蟠登時便傻住了,呆呆地看著這碧衫女子向自己走過來,把手里新買的泥塑小老虎遞給他:“怎麼一個人在街上玩兒呢?”

待看到他身後兩個模樣稍大的長隨,微微怔愣片刻後若有所悟:“原來不是一個人麼——金陵繁華,可得小心有那些不懷好意的拐子呢!”

抬頭看著碧衫女子靠近而顯得越發明艷和婉的笑容,她頰畔兩個清甜的酒窩裡像是漾著蜜一般,彷彿被蠱惑了一般,垂眸看了一眼塞在自己掌心的泥塑小老虎,薛蟠傻不愣登地說出了一句日後讓他後悔莫及的話來:“你笑得真好看,再給大爺我笑一個!”

碧衫女子瞧著他人小鬼大的模樣,掌不住“扑哧”一聲笑了出來,正欲開口,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滿含怒氣的呵斥:“小小年紀便不學好!行這等登徒子行徑!”

“夫君——”碧衫女子回頭嫣然笑語,嬌美婉轉:“你嚇到他了!”轉過身來,看著面前神色明顯有幾分膽怯不安、卻又強撐著的小男孩,她搖搖頭,伸手在他頭頂摩挲著,滿懷寬慰與慈和:“還是個小孩子啊——”

直面上那碧衫女子口中的“老爺”,薛蟠只覺得從頭到腳都彷彿被他冷冽如寒冰般的目光凍結了,整個人呆呆地立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唯一能夠做的便是緊緊地攥住手中那隻憨態可掬的泥塑小老虎。

再看他身後兩個看著頗有幾分健壯的長隨,雙腿已經開始抖抖索索。

“哼——倒還有些樣子,我們走吧!”

那個容色冷肅的男子瞥了薛蟠一眼,對著女子卻聲音瞬間溫柔下來,碧衫女子莞爾點點頭,兩人便相攜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薛蟠身後的一個長隨湊上前來,聲音裡還帶著幾分怯意:“大爺,咱們回去吧!”

薛蟠回過神來,早已經看不見那兩人的身影,他失落地搖搖頭:“大爺我再逛一會兒吧——”

察覺到掌心些微的硌人,他抬手攤掌一看,卻是方才那隻小老虎的尾巴已經被捏碎了,破裂的地方粗糙得很,看著這個泥塑,薛蟠皺了皺眉頭,想要丟掉,心底卻有一股子不捨升騰而起。

“大爺,要不小的去把這東西給扔了吧!”

另外一個長隨見他專注地端詳著掌心殘破的小老虎,狗腿地上前來討好道:“破破爛爛的,小的去再給大爺您買一個?”

薛蟠抬眼瞪著他:“滾開!大爺我不逛了,回去!”

回到家中,沒見著母親如往日那般在門口相迎,薛蟠心中正疑惑著,卻聽東廂暖閣子里傳來一聲宛若輕鈴的笑語來:“寶釵生得這般玉雪可愛,真叫我捨不得撒手了!我家笙兒胎裡帶出來的嬌弱,哪裡能像這樣粉粉嫩嫩地招人喜歡?那時候,我可是成日里焦心,眼都不錯地緊緊盯住了,生怕她有個風寒咳嗽的”

母親的聲音響了起來:“二嫂子這可是自謙了,笙姐兒那模樣,那氣度,嘖嘖,和二嫂子您可真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還有箴哥兒和策哥兒,哪個都叫我愛得不行!”

“母親,蟠兒回來啦!”薛蟠有些疑惑屋內客人是誰,便在門口揚聲喚道。

薛王氏循聲忙起身出來,抱著兒子一陣心肝肉兒地親暱後,攙著兒子的手進屋來,指著薛蟠朝那端坐在炕上摟住小女兒薛寶釵的女子介紹道: “二嫂子,這便是我那皮小子,蟠兒!”

低下頭來,薛王氏對著薛蟠解釋道:“蟠兒,這便是你二舅母啦!”

瞅見炕上那人的容貌和頰上兩個小梨渦,薛蟠一下子瞪大了眼,磕磕巴巴地在母親催促下喚了一聲:“蟠兒、蟠兒見過、見過二舅母— —”

長大後,回憶起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薛蟠簡直恨不得掩面表示那絕對不是自己幹的事情。

調戲自己的舅母,還被耳聞不曾見面、立下赫赫戰功、素來愛妻如命的二舅舅給當場撞了個正著,可想而知,在接下來薛訊特意安排的家宴上,薛蟠遭受了什麼待遇。

“妹夫,蟠兒今年也六歲,不知道讀書讀到哪兒了?”王子騰舉杯轉向薛訊,看似無意地瞥了埋頭扒飯的薛蟠一眼。

薛訊受寵若驚,趕忙接了下來,聞言,苦笑著:“還讀書呢?頑劣小兒,讀書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我平日里雖有心管教,可他母親卻死死攔著不準,溺愛非常——”

嘆了口氣:“只恨我那女兒寶釵不是男兒身,不然,以其聰穎靈巧,定能撐門立戶!”聽著這話,薛蟠眼神黯淡下來。

王子騰挑了挑眉,記起方才在馬車上妻子溫言軟語中滿是對薛蟠這小子的喜歡,然而旋即一想,家中三個孩子在她面前從來都是乖巧得很,偶然碰見這麼一個蒙頭蒙腦、蠻橫又呆憨的小霸王,她好奇也是難免的;這樣一來,王子騰心中果然舒服不少,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是吃醋了呢!

“我瞧著蟠兒骨骼頗為清奇,倒是塊練武的好材料——讀書嘛,首要的是為了知禮明義,能否進學倒是其次了”,王子騰敬了薛訊一杯后,便自動自覺地擱下了酒杯,端起一旁的清茶來:“逼迫太過反會適得其反,妹夫倒不如請個武師傅來教導蟠兒,畢竟,改換門庭也不止文舉這一條路子嘛”聽了王子騰這番話,薛訊若有所思。

二舅舅一家此番是前往姑蘇為二舅母的爹爹賀壽,途中經過金陵,便停舟稍駐幾日,順道來探望一下妹妹妹夫,因此三日後便再度揚帆登程;不過,此行誰短暫,對薛家的影響卻是巨大。至少,在幾年之內,薛蟠的清閒日子,算是被剝奪了。

王子騰一家走後,薛訊考量再三,依言為兒子請來一位武藝高超、品行良好的武師傅來,和妻子深談之後,已經被史清婉勸說過一次的薛王氏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從此不再插手丈夫管教兒子的諸多事情。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看著黑漆漆的天空,被勒令紮馬步的薛蟠欲哭無淚,日日聞雞起舞,這倒不如讀書來得鬆快舒坦呢!時間一長,他也察覺出些許好處來,最不濟,咱上街橫行霸道的時候,碰見往日里幾個不對頭的人,壓根不用帶多少長隨小廝就能一手撂倒他們了不是!

或許正是門窗理論吧,薛蟠於讀書上全無天分,在練武這點卻備受武師傅讚揚;加上有薛王氏在旁邊時常說起二舅舅王子騰昔日征戰沙場、建功立業的豐功偉績,他越發雄心高漲,平日里習武更賣力起來。

薛蟠十二歲那年,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去參加了武科童試,竟叫他一舉得中;又過了三年時間,考中武舉人,這著實是令當時頑疾纏身、臥床不起的薛訊欣喜欲狂,人逢喜事精神爽,生生捱過了這一命定的生死劫。

去往京城參加會試期間,薛蟠便住在了王家,這是他時隔十年以來第二次見到王子騰夫婦。

聖上登基五年時,王子騰再一次前赴邊關,領兵與蒙胡對峙;這一場戰事使他超越真武將軍齊右安、成為本朝最年輕的大將軍,同時,也讓他在病榻上整整躺了半年有餘。

待能夠起身後,王子騰便藉重傷有礙腿腳之名,屢次上表向皇帝告病辭歸,這著實是令朝野上下都大跌眼鏡;皇帝考慮再三,最終應允下來,並以王子騰功勳卓著,仍令其掛有九省統制之職,原本還要再賜下爵位,卻被王子騰堅辭不受,如此,皇帝也只得作罷;他知曉王子騰夫婦感情甚篤,遂將這榮耀加在了史清婉的身上,為超品貞穆夫人。

王子騰的長子也被皇帝召入​​宮中面聖,事後皇帝與幾位近臣不無感嘆地評價其龍章鳳姿實乃難得。

史清婉被皇帝親口盛讚“端恭有容、溫和賢善”,年未過三十即得封夫人,何等殊榮尊貴!

再則她不僅深受丈夫愛重獨寵,三個孩子也都是乖巧出色,小兒子小女兒更是難得祥瑞的一胎龍鳳,這豈止是一般的好福氣呦!

很長一段時間內,史清婉都成為了京城眾多貴婦人們艷羨眼饞的人物。

雖說王子騰是一介武夫,不過因著此番他毫不留戀交出兵權、告病歸隱之事,天下眾多文人們確實對他頗多讚美。

畢竟,王子騰先後效力兩代帝王,太過位高權重難免惹人忌憚,如此作法表明自己臣服忠心的態度,卻是高風亮節!

對二舅舅這般毫不戀棧權位的作法,薛蟠也是敬服得很,會試三日前,王子騰問他一朝高中後的打算,他一片壯志雄心凜然抱拳:“願效仿二舅舅,驅除胡虜、為國為君、在所不辭!”

王子騰片刻地愣怔後,很是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志氣!”薛蟠果然如其所言,取得武進士之後一路捷報,殿試之時,皇帝見他目光炯炯一派正氣凜然,雖說於文辭兵法方面不甚出眾,然而武藝高超亦足以彌補這一點;知曉此人乃是王子騰外甥後,皇帝便欣然將容貌堂堂儀表不俗的薛蟠點為武探花,授之四品都司之職。

薛家人自然是感天謝地,誰知道當年那個自小就一派紈絝子弟作態的薛蟠,如今竟能有這般成就?

那之前與薛家訂了親事的金陵顏家拋卻了之前的不甘願,唯有滿心歡喜,畢竟乘龍快婿,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後來,薛蟠亦在與南海羅剎國的海事中一戰成名,舅甥倆皆是當世名將,一時間傳為佳話。

不過,此時王子騰已經帶著妻兒不知歸隱何處,聽聞是出海去了;最後一次得到消息還是三年前妹妹薛寶釵出嫁時,有王家僕人送來了賀禮,這之後便再無傳信。

大約是因為史清婉承載了自己對於女子所有美好的認知,每每想起年幼時她面對自己童言稚語時溫柔地撫摸,還有長大後那一段時間無微不至的細心照料叮囑,薛蟠心中都有無限思念。

捏著那隻斷了尾巴,彩漆斑駁得已經看不出原本面貌的泥塑小老虎,薛蟠微微笑著,將泥塑重新放回了錦盒,他起身走到門前,接過妻子手中端著的茶盤,兩人相視而笑、並肩而立,瞧著庭院中兒子正握著一把小木劍不洩氣地往樹上劈砍。二舅舅、二舅母,這個孩子,未來必定也會成為值得依靠的一家之主呢! `

第92章 番外金簪合匣
“我兒啊,日後嫁到人家做媳婦,可就不比在家裡做女兒了”

薛王氏看著女兒身披一襲華麗的嫁衣,撫摸著她不曾敷粉的面頰,不由得淚盈於睫:“為娘當初嫁過來的時候,上頭婆婆早逝,公爹又是好性情的,因此早早地便掌了家,即便是後院出了幾個妖妖嬈嬈不省心的妾侍,也壓​​不過我的!你卻不同,楊家也算得江南大戶人家、書香門第,尚未分家關係複雜,嫁進去之後要懂得孝順公婆、籠絡丈夫——新媳婦做低俯小切莫覺得委屈,都是要一步一步過來的,明白麼?”

母親教導殷殷切切苦口婆心,薛寶釵抬起頭來,眼底早已經是水澤清亮,偎在薛王氏懷中,她忍不住嗚咽著:“娘,女兒不嫁了,女兒陪著您!”

“又說些傻話!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兒——”

薛王氏瞧著女兒拱在自己懷中撒嬌賣乖的模樣,嘆了口氣,半是欣慰半是惆悵:“我兒這般人品才貌,便是擱在哪兒都是頂尖的,只是為娘卻不願意叫你往那皇城裡去,所以當初宮中遴選公主選侍女官時,偷偷花了銀子給你除了名額,此事為娘瞞著沒告訴你,釵兒,你可會怨怪娘?”

薛王氏這輩子只得一兒一女,不過她的手段巧妙,丈夫薛訊雖有幾房妾侍,卻並沒有紮眼的庶子庶女,因此薛訊對著兩個孩子都寄予厚望。

長子薛蟠在他二舅舅王子騰的指點下很是爭氣,十六歲高中武探花,被聖上點為四品都司,同年便娶了妻,雖說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勳爵貴家,那也是書香世家教養出來的嫡女;如今全家人和和美美,薛訊夫婦也如願抱上了孫兒。

女兒寶釵如今年已十五,正是含苞待放的年歲,她生得貌美,體態端莊,品行溫良,算得四角俱全的人物,正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最終由薛王氏拍板定了江南的楊家,也是兒媳的外家。

薛寶釵破涕為笑:“娘說得這是什麼話?除名的事兒,哥哥早就在我面前說漏嘴了——”

因為方才的哭泣,她眼皮粉光融滑,面色微紅似醉:“姨媽家的元春姐姐入了宮,至今還在宮裡磋磨青春年華,又有什麼意趣呢?何況如今咱們家也不比著往日,門戶改換,哪裡需要我一個姑娘家謀上進呢?”

她雖有出人頭地的志氣,然而在家裡被金尊玉貴養大的姑娘家,誰樂意進宮去做那勞什子宮女?

聽尤嬤嬤說,宮裡規矩嚴謹,貴人們都是不拿下人性命當回事兒的;輕則辱罵呵斥,重則板責仗斃,薛寶釵想想都覺得可怕至極,卻不知姨媽怎麼忍心將表姐送進那般地方去呢?

三年前,王悅寧被黃粱一夢中的富貴榮華迷了心眼,不顧賈珠的勸解,將女兒元春送進了宮,一個區區七品小官的女兒,即便兄長是五品的戶部院郎中,也只能做個普通的宮女罷了。

今年賈元春已經有十九歲,即便真有幸承寵又能怎樣?

女子最美好的光陰不過幾年,待容色褪去,今昔相比,便如芙蓉花和斷根草;何況帝后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對后宮一視同仁,這些年來聖上從不曾傳出偏寵哪位后宮妃子的話來薛王氏只能嘆息自己的妹妹越發地不長進,看在血脈相連的情分上,勸說過一次被置之不理,她也就撒手不管了。

“我兒啊,你能看清楚就好!”

薛王氏欣慰地摩挲著女兒的髮絲,想著自己曾經灰暗的半輩子,到如今兒女孝順丈夫敬重的安穩生活,舒了一口氣:“尤嬤嬤是當初娘託你二舅母為你尋來的教養嬤嬤,她年歲大了,娘和她已經談攏,日後她便做你的陪嫁嬤嬤,跟著你養老;尤嬤嬤是從宮裡出來的,沒兒沒女,日後定然對你更加盡心盡力!老人家閱歷豐富、見識多,凡事多問​​問她——”

乖巧地點點頭,想著自己在兄長安排下遠遠瞧見過一面的未婚夫婿,薛寶釵不禁羞赧起來。

炮竹劈裡啪啦地炸響出滿空氣裡喜慶的氛圍,大紅色的綢緞結成花球,掛在門楹上,顯出一股世俗的熱鬧來。

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伴隨著喧天的嗩吶聲,出了薛府大門。

遠遠望著花轎上那朵紅紅綠綠的彩球消失在人群中,薛王氏不禁熱淚盈眶,立在她身後的兒媳顏氏上前來輕輕扶住她,悄聲勸慰道:“母親無需傷感,妹妹賢良惠質,楊家素來待人寬厚,妹妹的婆母您也是交往過的。您呀,只等著抱外孫子吧!”

聽了顏氏這番話,薛王氏勉強收住了淚,拍了拍兒媳扶住自己的手,點點頭。

薛寶釵的婚後生活果然如顏氏所言那般,和美融洽得很。

金陵城就這麼大,她待字閨中之時便頗得楊夫人的喜愛,嫁進楊家後,薛寶釵於討長輩歡心這方面格外有心得,做了婆媳自然也不至於成為前世仇人,與楊夫人兩人反倒親親熱熱勝似母女,叫一眾妯娌驚嘆艷羨;她雖是女兒身,卻也才學淵博、知書達理,和夫君楊耀安自然是琴瑟相合,即便有些許小矛盾,最終也都在她心思靈巧下成了夫妻間的情趣。

成婚不足半年,在一次家宴上,薛寶釵以一場昏天暗地的孕吐宣告了喜事來臨。

有母親嫂子時常前來探看,日常婆母也百般關懷,夫君對自己依舊如新婚燕爾時那般黏黏糊糊在楊家家規的約束下,沒有糟心的妾侍之流礙眼,即便中途楊耀安前往京城參加春闈不能守在自己身邊,薛寶釵對此景狀也滿意得很。

在生產前夕,京城傳來喜訊,楊耀安中了進士,殿試更是被點為二甲傳臚,薛寶釵緊接著便誕下了個粉嫩嫩的大胖小子,一時間,楊家薛家都歡喜不已。

在兒子滿月那一夜,薛寶釵做了個奇異的夢。

在夢中,兄長薛蟠並不是年少有為的英武探花郎,只是個鬥雞走狗、遊街串巷的紈絝子弟,九歲那年,父親去世了,在年幼的薛寶釵眼中,整個世界都是蒼白的,其中唯一的色彩便是母親通紅的眼眸。

薛氏族人容不下孤兒寡母掌管著薛家,於是,匆匆變賣家產、打發僕人,一家三口打算去京城投靠嫁入榮國府的姨母。

離開金陵的前夕,兄長薛蟠為一個年幼卻已然麗質脫俗的小丫頭,犯下了一樁命案。

然而薛家是何等人家,再加上恰逢二舅舅王子騰升任九省檢點,​​一個小小鄉紳之子,壓根不放在眼中,花了些喪葬費掩蓋下此事,一家人便這麼不緊不慢地往京城而去。

薛寶釵冷眼旁觀著,自己的兄長英武不凡,年紀輕輕便已經成為三品游擊將軍,深得聖上器重,嫂嫂賢良淑德,父親仍舊健朗,母親每日含飴弄孫這究竟是什麼荒唐地方?

然而,她卻絲毫無法插手其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名喚馮淵的可憐年輕人重傷不治;不過,在瞧見被改了名喚作香菱的那個丫頭時,薛寶釵眉心跳了跳。

這香菱,雖說容貌尚且稚嫩,然而溫柔靦腆自有一股風流氣度,卻是不容錯認的,不正是前番自己曾見過、一位族弟新娶的妻子麼?

聽聞她是姑蘇人士,乃是昔年金陵甄家旁系的女兒,其父還是姑蘇本地的一方名士怎麼卻成了拐子買賣的丫頭?

緊接著,薛寶釵只覺得心頭更是迷惑。

榮國府?榮國公夫人死後,賈家不是早就降等襲爵成了將軍府麼?

這些陳年往事,薛王氏曾經對薛寶釵提起過一次,當時她面上又慶幸有失落,複雜得很,故而薛寶釵將這段往事記得很是清晰牢固。

金玉良緣?木石姻緣?

這究竟是什麼人家!怎麼能如此敗壞女兒家的名聲呢?

論起來,無論是林家表姑娘,還是薛寶釵,都不過是寄住於此,每月也都是按時往這府中出了銀錢的,卻被傳上了白吃白住的名頭!

這薛蟠也當真墮落,竟然與那一群沒羞沒臊的玩意兒混跡浪蕩,若是擱在自己家裡頭,不被痛打一頓才怪!

薛寶釵突然就淡定下來了,想來不過夢中幻境耳,自家兄長豈會這般自甘墮落放縱?

像是想通了,薛寶釵索性按捺下胸口鬱卒,權將眼前這一幕幕荒唐怪誕的場面當做西洋景兒來看了。

越看,薛寶釵對著這夢境中那塊所謂的寶玉越發厭惡。

堂堂三尺男兒,不知孝悌忠義,成日里只廝混於紅粉香胭中,哪裡有一絲男子氣概? !

卻是可憐了那大觀園一眾鐘靈毓秀的姑娘家們,若是拿出來,哪個不比這寧榮二府的爺們強上百倍?

奈何世道不公,妃子含恨淚盡逝去,蘅蕪君嫁了個痴痴傻傻迷了心竅的“假”寶玉,史湘雲守寡,鳳姐耗盡心力而死,迎春慘遇中山狼,探春成了斷線風箏遠赴天涯,最後留下一個孤零零的惜春獨守青燈古佛旁“啊——”

床帳掩映下,一聲短促的驚呼劃破了屋內的寧靜,床頭幽幽的暈黃色燭光被挑亮。

“釵兒,怎麼了?”

男子溫柔而焦急的呼喚在耳旁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薛寶釵恍惚的眼神定了下來,她微微轉臉,看向自己身旁明顯舒了一口氣的楊耀安,嘴角微微揚起,笑得甜蜜而羞澀,宛如一朵含苞半綻的華貴牡丹:“叫夫君擔心了——方才竟是做了個噩夢,叫我出了一身冷汗!瞧見夫君,心裡總算是安定些了”

楊耀安看著剛剛做完月子的薛寶釵,往日里晶瑩恍若凝脂般的肌膚更是瑩潤動人,聽著她笑意滿盈的聲音,他伸手,輕輕地將妻子擁入懷中,溫言寬撫著:“沒事兒的,我在你身邊呢,你今日也累了,繼續睡吧!”

薛寶釵含笑點點頭,合上了眼簾幾年後,楊耀安已經升任大理寺少卿,官家夫人之間的來往應酬,薛寶釵自然是少不了的。

某日,在一位夫人舉辦的荷花宴上,她正被丫鬟們扶著下車,抬眼撞入一雙似笑非笑的含情美眸,一瞬間,薛寶釵怔愣了,對方亦是如此。看清楚面對的人眼中的驚詫疑惑,半晌後,兩人相視而笑。


第93章

“哇——哇、哇——”

嬰兒清亮而尖細的哭聲在屋內響起來,滿額汗水的婦人看著枕邊素面蘭花小襁褓,蒼白的唇角微微上揚,眼中盈滿憐愛:“我的女兒”年至而立喜得千金,在內室外等候了近五個時辰的賈赦雖然眼底難掩疲憊,更多的卻是欣喜,他身旁立著的兩個一大一小的男孩同樣是笑眼彎彎,其中年歲大些的兄長賈瑚上前詢問著自家母親身邊的丫鬟:“不知道娘和妹妹現在可都安好麼?”

雅言瞅著兩位小主子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抿著嘴笑得開懷:“回老爺、大爺、二爺,安心吧!太太只是有些脫力,方才用了一碗參湯便困了睡下;太醫正給姑娘看脈,想來姑娘哭聲響亮,雖說是早產,也當無甚大礙的!”

“那就好!”

賈瑚舒了口氣,垂眸瞧見弟弟賈璉已經開始打著哈欠,忙對著賈赦行禮道:“父親,弟弟也隨著我們一起守了這麼久,孩兒先將弟弟送回房歇息,稍後再來看母親和妹妹吧!”

從早上張氏發動到現在暮色四起,便是賈赦這個正值壯年的大男人一直守著,也覺得有幾分疲累,何況兩個尚未成年的孩童?

賈赦看了看門外天色,未免懊悔自己思慮不周,他點點頭:“瑚兒,你便帶著璉兒一起去睡吧!記得用些膳食,免得半夜裡腹飢——”

正當將軍府上下都為了這個新降臨的嬌客接下來的洗三宴而歡欣忙碌時,正主卻是驚疑失措。

這是哪兒?

難道陰曹地府也是如人間一般的地方麼——來往的是笑晏晏的美婢嬌娥而非陰慘慘的無常鬼魅?

身上掛著的不是冰冷沉重的鐐銬鎖鏈,反倒是香軟溫暖的綾羅綢緞?

剛剛有了乳名的小迎春已經能夠睜開眼,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場景,待她被人抱入懷中,口中被硬塞進什麼東西,小迎春下意識地一吮,一股帶著微微甜腥氣味的溫熱液體溢了出來。

彷彿意識到什麼,迎春急急忙忙把口中東西往外吐著,一邊揮動著被緊緊束縛住的胳膊,滿腹話語疑惑出口便成了“哇哇”的嚎啕大哭。

“迎春怎麼了?”

隔著一扇屏風,張氏聽見女兒聲嘶力竭的哭聲,忙揮手讓為自己束髮的雅言退開:“不是說餵奶的麼?難道是尿濕了?”

為迎春請來的奶娘是張氏在府中擇選了許久方才定下來的,長相清秀、作風端莊,是個老實本分的,此刻,她小心地抱住自己懷中掙著身子就是不願意吃奶的小主子,焦急得後背都開始冒汗了。

雅言忙出來從她懷中接過迎春,瞧著姑娘白皙粉嫩的面頰因為哭喊而變得紅彤彤的,許是因為方才吃了幾口奶水的緣故,還不時地嗆咳著,實在是惹人憐愛。

伸手探入襁褓中摸了一把,她忙轉過屏風,熟練地將迎春放在張氏身旁:“太太,沒尿濕啊——”

瞅著女兒小鼻尖上細密的小汗珠,張氏心疼得很,湊上去毫不嫌棄地親了親:“我的乖女兒,怎麼了?不想吃奶麼?”

令人稱奇的是,在張氏的輕吻落在迎春額頭的那一刻,一直啼哭不休的迎春突然瞬間便安靜下來,一雙​​晶亮亮、黑黝黝得彷彿葡萄珠子般的眸子緊緊地、一瞬不瞬地盯著張氏看著。

被女兒這樣水汪汪的無辜眼神盯著,張氏只覺得心都化了,見她因為哭泣的餘韻還有些抽抽的,她搖了搖頭,寵溺地嗔怪道:“罷了,想來是鬧脾氣呢!叫李良家的先回去吧,到姑娘吃奶的時候再過來!”

聽著張氏溫聲吩咐,迎春只覺得恍恍惚惚,在自己被那禽獸劈頭蓋臉暴打的時候,腦海中不止一次出現過嫡母溫柔的笑容與細心的囑咐,那時候自己在想的都是,假如嫡母並沒有早逝,或許自己也不會淪落到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假如這是夢境,那就讓自己就此沉溺永不甦醒吧!

接下來的日子真的就像是一場美夢,從旁邊丫鬟和奶娘偶爾的私語中,迎春詫異地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曾經卑弱的庶女迎春成了將軍府唯一的嫡出姑娘?

將軍府有兩位哥兒,分別喚作賈瑚、賈璉?將軍老爺和太太兩人夫妻恩愛、鶼鰈情深?

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此間的一切都與自己記憶中全然不同? !

不管迎春怎樣理解前世今生的不同,在父母兄長們的寵愛下,迎春逐漸地長大了,當然,在滿月那天,她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賈玫,只等滿三歲後便上族譜。對千辛萬苦方才誕下的女兒,張氏疼寵之餘亦滿懷擔憂。

女兒家固然應當貞靜自持,然而自家迎春卻太過乖巧安靜了,有時候常常會叫人忽視了她,也不喜歡太多人伺候;這不,又在逛花園的時候一個人悄悄不見了。

張氏心如焦燎地在迴廊上等著,待瞧見迎春衣擺上沾染的泥漬與手心幾道淺淺的紅痕時,她一下子爆發了出來:“雅言,把尺子拿來!雅韻,去攔著門,不許叫大爺、二爺知道!”

迎春吃驚地抬起頭來,鬢邊兩個小髻上紮著的粉色絨花撲簌掉在她腳旁。

伴隨著“啪啪”的聲響,一道淺粉色的小身影搖搖欲墜,往素里紅潤的臉蛋變得慘白,眼眶中淚水盈盈,卻怎生也不落下來。

待賈瑚、賈璉聞訊趕來時,瞧見心愛的妹妹受罰的這一幕,心疼不已,只覺得那白嫩嫩的手心裡幾道深深淺淺的紅痕刺目得很。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兒!一次一次地叫父母擔憂呢——”張氏捏著戒尺,手抖著狠下心腸來,就著迎春的小手掌打了幾下,撇開眼去,強忍住淚意,梗著嗓子斥道:“這是在自己家裡,走失了也沒大礙,哪一日到了外頭,你再亂跑,叫那些黑心腸的拐子碰見若是丟了你,豈不是生生地要剜了爹娘和你哥哥們的心麼?!”

手上的疼痛哪裡比得心頭的震撼?

聽著母親帶著哭腔的怒氣,迎春鼻尖一酸,兩行熱淚滾滾順著面頰流了下來,彷彿突然之間靈犀一點;顧不得掌心還有著傷,她一下子撲進張氏的懷中,嗚咽著哭出聲兒來:“母親迎春知錯了迎春以後一定乖乖聽話,不叫不叫爹娘還有哥哥們擔憂了!”

在看到張氏的淚眼朦朧與不遠處兩位兄長眸光中掩飾不去的心疼隱憂時,迎春內心通徹起來,困擾了她許久的問題終於得到了解答。

不管曾經的賈迎春怎樣的身世卑憐命途多舛,也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當此間賈玫初次睜開眼時,一切都已經不同了這輩子,父母慈愛,兄長關懷,自己還有什麼好掛懷的呢?

上輩子在榮國府中,她曾經被下人們私底下嘲笑戲稱為“二木頭”,事實上,一個精於棋道的人,怎麼會是胸無丘壑的呆頭鵝?

只不過那時大房一脈在榮國府地位上本就處於下風,迎春又是庶出,豈敢在一眾姐妹中展露才華惹來賈母不滿?

為了日子過得平順些,她只能安分守拙,不​​與人爭鋒,每日里只研讀道經。

後來被親生父親以五千兩為代價嫁入孫家,眼見著那孫紹祖荒淫貪色、暴戾粗魯,迎春滿心懷的厭惡,更多的卻是被家人捨棄的絕望,眼見著自己身邊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為自己觸柱身亡,迎春心如死灰,再無抵抗,最終一朵鮮花嫩柳夭折在孫紹祖的拳頭和孫府上下的冷遇中。

最初,全家人中賈赦最不受迎春待見,緣由便在這兒了。

不過人心都是肉做的,看著賈赦二十四孝好父親,每日下值定然會從街上帶些小玩意兒,不顧自己冷顏沉默相對,堅持不懈地哄著自己,迎春最終還是磨不過他心軟了。

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也許便該當自己做了個荒誕不經的夢?

放下心中的包袱,迎春徹底從曾經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妹妹不哭了啊——”賈瑚見母親和妹妹抱在一處哭得難以自己,一時間也覺得心中酸楚,待母親鬆開胳膊,他趕忙將妹妹摟在懷裡,瞅著她通紅的眼圈和鼻尖,拉過她綿軟軟的小手掌,哄著她:“妹妹最乖,哭紅了眼可就成一隻小兔兒了!過兩日哥哥隨父親出門騎射,給你打一隻小兔子回來好不好?”

被賈瑚哄著,迎春一點都不覺得尷尬,窩在兄長懷中扭了扭身子,微微點頭。

這場家庭風波很快便揭過去了,賈赦夫婦並賈瑚賈璉看著迎春日漸開朗起來,心中都頗為欣慰。

迎春想著之前自己鑽的牛角尖,難免有些赧顏,都是過了一次生死關的人了,還如此不曉事理令長輩憂心忡忡,實在是太不應該。

這輩子,迎春的教養完全是按照千金貴女的標準來的,琴棋書畫,德容言功,無一不缺,張氏還託人尋了宮中嬤嬤來教導;明白這些都對未來有極大裨益,迎春學得格外用心。

日子或許過得很平淡,偶爾出現一點微瀾,然而迎春卻覺得十分滿足。

看著窗外高高掛起的紅色燈籠,溫暖的光暈照亮了窗前一株含苞待放的紅梅;黑壓壓的層雲醞釀著一場風雪,明日醒來時,想必便是滿眼銀裝素裹吧!

腦海中出​​現了那年蘆雪庵即景聯詩的舊事,迎春傷感之餘,瞧見院子門口那撐著傘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時,不由得莞爾一笑。

自己蒙天垂憐,雖說曾有不堪回首的經歷,如今也算圓滿;只願觀園內一眾姐妹們亦能這般,得享人世暖情!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5-12-6 19:2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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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堪羨柳絮才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

採繁祁祁。

安平山腳下,一處精巧別緻的院子坐落於此,背依青山鬱鬱,面懷煙水碧波,幾幹清幽翠竹掩映著靜謐花門,令人不敬訝異此間主人身份。

要知道,安平山前些年剛剛才被皇室圈起,修築出一座御用行宮來,尋常人家可不能占得這山腳獨好的景緻。

“今日已經採得上好的梅花清露,眼瞧日頭就要出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得好!”

清脆女聲在山間薄薄晨霧中響起來,帶著些歡喜與獻寶的炫耀:“雪雁,咱們此番收了兩瓶子,姑娘定然會高興呢!”

雪雁將手臂挎著的籃子上藍底碎花粗布攏了攏,點點頭,亦是笑道:“是呀,又到了芳霏宴,雪鵑,咱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莫要掃了姑娘的興致才好呢!”

這二人相攜順著山間小徑而下,直直地便推開那扇描繪著蘭草的朱漆小門。

院內房舍皆是江南風情的白牆黑瓦,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環繞著,水波遊廊階下是圓滑的鵝卵石子湧成小道;令人訝異的是從不知從何處引來一脈清泠泉水,開溝約莫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盤旋竹下,最終灌注入那庭院正南方向那一方連接著外湖的水塘里去。

“可真是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呀!哎——”回房換下沾染了露水的衣衫,雪雁正端著新煮的一碗酒釀圓子進屋來,聽見隔著一座碧紗櫥後面傳來的嬌聲軟語,微微抿著嘴笑了起來:“大家原來起了麼?卻怎地不喚人伺候著呢!”

“你這促狹丫頭!平白也拿外頭人的稱呼來寒磣我不成?”

裡頭窸窸窣窣的聲響住了,片刻功夫,隱約瞧見碧紗櫥上映出一道風姿嬝娜的窈窕身影來:“還不快些來與我更衣?!”

吐了吐舌頭,雪雁忙擱下手中梅花攢心茶盤,轉了進去。

只見眼前女子肩上披著一件藕絲琵琶襟細錦衣,底下係了條月白底碎花撒腿褲,滿頭青絲鴉羽一般,拿粉色緞帶鬆鬆束著垂落前襟,襯得她肌膚瑩潤如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美眸宛若點漆,絳唇一點好似朱櫻映日,眼波盈盈,顧盼流轉,正是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這女子便是昔年探花郎林如海之女,林黛玉。

雪雁見她一雙如玉赤足並不曾穿鞋,直喇喇便踩在地上,不由得語氣中帶著幾分嗔怪:“姑娘怎麼又光著腳下來了?”

邊說著,連忙便上前去扶著林黛玉复坐回床榻,從腳踏上拿起雙軟緞繡鞋為她套上:“雖說鋪著羊毛地毯子,可姑娘您的身子卻容不得大意呢! ”

林黛玉任由她服侍著穿鞋,聞言,眼兒微彎:“好啦,每日嘮叨,小心成老婆子!下回我記得了就是——”

聽出她語氣中的敷衍之意,雪雁無奈地嘆了口氣,朝外面喚了兩聲,不過是轉瞬功夫,便有四個小丫鬟踩著小碎步進來,捧著銅盆水壺巾帕等等,不一而全,自是梳洗妝容不提。

“給林大家請安!”

梳著葫蘆髻的老嬤嬤立在堂中,髮髻上簪著三顆明珠製成的奉龍釵,明顯是宮中女官打扮,她神色恭謹,對著上座的女子下拜:“娘娘差遣婢子來與大家說一聲,芳霏台四處帷帳已然準備妥當,另外,今年除去三位公主殿下與諸位京中貴女外,另有茜香國新入京的凌露王女也一併前來,煩勞大家費心招待一二!”

上座這一位,不僅僅是今上唯一的表妹,更是有柳絮之才、文名傳遍天下的二品宮廷教習;饒是這老嬤嬤乃皇后身邊最得用的女官,也不敢對她有絲毫不敬。

旁邊早有小丫鬟給老嬤嬤奉了座,林黛玉端起手旁茶盞,垂眸看著瑩白釉質上映出淺淺碧色光澤,抿了一口:“哦?這位王女——莫非便是來代替先前故去的薇露王女?只是這芳霏宴——”

因安平山地理位置特殊,三春時節,白梅素梨紛揚團團如雪,更勝三九時節銀裝素裹,故而林黛玉每逢此時便舉行文宴,名喚芳霏。宴間才女雲集,與那瓊林宴相映成輝,傳為美談。

這老嬤嬤姓胡,作為皇后身邊很有臉面的女官,自然不會不明白林黛玉這兩次停頓的含義,忙笑著解釋道:“大家有所不知,凌露王女此番入京為質,飲宴之時奉上了茜香國國主的求附國書,陛下龍心大悅,聽凌露王女談及對芳霏宴神往久矣,便——便允她前來一觀!”

說起來,徒文憧對自己酒後失態亦是有些後悔,這不是給表妹招惹麻煩麼?然而金口玉言不得更改,皇后見他頗有自責之色,便派了身邊的女官前來通氣兒。

“原來如此,有勞胡嬤嬤了,既如此,我還得多安排做些佈置,便不久留您啦!您回去便和表哥嫂嫂說一聲,這凌露王女的事情就放心吧!”

林黛玉微蹙的眉頭稍稍舒展開。

胡嬤嬤聞言,忙站起身來,笑得一臉褶子:“這般,婢子便告退了!”

立在廊前,看著庭院中芭蕉亭亭、翠蓋陰涼,林黛玉吐了一口氣,腦海中紛紛亂亂的記憶接二連三湧現出來。

故去的姑姑是昭懿仁皇后,大表哥是當朝天子,二表哥是忠誠親王,父親林如海乃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兩位嫡親兄長都是朝中英才俊傑;身為江南林家被寵愛著如珠如寶般的嫡出女兒,所有人都認為,林黛玉的人生,大約只要再有一位溫柔和睦的如意郎君,便是圓滿了吧。

然而林黛玉自己卻從來都不這樣覺著。

在安平山築屋居住已有五年光景,林黛玉時常會想,自己這一輩子,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呢?

七歲之前,林黛玉夢中時常會出現一些恍惚的畫面,富麗堂皇的大宅院,歡聲笑語的女兒家們,晶瑩透徹的美玉、明晃晃的金鎖,一株葉尖點絳的小草每每從夢中醒來,林黛玉都會覺得心頭悶悶難以排遣,然而面對父母兄長們關愛的目光,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才能不叫他們擔憂,只能默默將滿腔疑慮慌亂壓在心底。

直到七歲那年的花朝節、自己的生辰,父母帶著自己與兄長前往寒山寺還願。

“如海?”

“越關兄?”

扯著母親的衣擺,林黛玉好奇地看著眼前這位陌生的伯伯朝自家爹爹打招呼,聽爹爹說,王伯伯可是力驅胡虜、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呢!林黛玉對這位英氣而帶著些粗獷的伯伯登時好感蹭蹭直上。

“這位便是林老爺的千金了吧!難怪取名黛玉,春山如黛,眉目如玉呢!卻是恰當得很!”

王伯母也是十分溫柔又慈愛的人,還贈了自己一根極品墨玉墜子,林黛玉能夠感覺到王伯母撫摸著自己頭頂時那種沁入骨的溫暖。

雖是舊友重逢,卻因為王伯伯全家要趕路,只是在寒山寺中坐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分別了,然而,這短短的一段會面,卻給林黛玉的人生帶來了無法預估的轉折。

當夜從寒山寺回家,林黛玉做了一個深沉的夢。

夢中,她不是父母兄長捧在掌心的林黛玉,而是個無助的小女孩。

喪母后,被外祖母以教養之名從父親身邊被接走,父親去世,家產被謀奪殆盡,在群狼環伺中,小女孩掙扎著艱難長大,卻是一年三百六十天,風刀霜劍嚴相逼。

後來,因為​​身子的緣故,外祖母放棄了她,青梅竹馬心心相印的表哥另娶她人。

到最後,曾經那個靈氣動人才華橫溢的館主人,耗盡了最後一點心力,香消玉殞。

噩夢驚醒,林黛玉呆呆愣愣地擁被而坐,無聲地而又撕心裂肺地慟哭起來。

她知道,那不是夢。

若是夢,為何自己能夠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身為林黛玉所有的喜樂哀痛?

大觀園中與一眾姐妹們鬥詩填詞、拈花戲草的歡愉,和賈寶玉兩小無猜、繞床弄青梅的親密無間,父母去世時的哀痛欲絕、形銷骨立,知曉賈寶玉婚訊時一瞬間的心如死灰或許,那便是上一世?

亦或許,真的便是一場夢境吧——只是,林黛玉,已經不再是曾經的任何一個了。

夢中姐妹們的下場頹敗零落,林黛玉永遠都無法忘卻。

二姐姐花柳之姿被中山狼磋磨至死,三妹妹為家族安危而遠嫁他國,四妹妹侯門貴女最終卻青燈古佛,雲妹妹正值好年華卻喪夫新寡榮國府一夕傾塌,枯殘朽敗,最終報應卻落在了無辜的女兒家身上,何等淒涼!

自己能否為天下女兒家做一點兒事情呢?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林黛玉便無法將它再按捺下去了。

十五歲那年,林黛玉跪在父親書房前整整一天一夜,最終以昏迷告終換得了父親無奈嘆息中的允諾與母親淚眼朦朧的妥協。

面對兄長心疼與不解的眼神,半靠著床頭,林黛玉面容蒼白柔弱,卻只是抿著嘴兒微微一笑,靜若幽蘭。

三載時光,林黛玉踏遍大江南北,遍訪天下名士俊儒,辯詩論文,析時談事。

以一介女兒身,辯駁得當世幾位大儒都啞口無言,從此以後,無人再敢輕視“客”這一名號。

皇室典籍《翰墨全集》中便記述了一代名士江南顧司銘與客林黛玉的一段軼事:“林顧二人鬥詩,顧遜一籌,林得席間春杏為彩;宴畢,顧捻須自歎曰:'世間既生林,文章何有男兒立錐之地也'。

聞之,林顧盼而笑辭。

”顧盼而笑辭,何等動人的風姿!再加上素來有傳林秉絕代姿容,具希世俊美,雖則有些許酸腐文儒暗中說道是非,也不能阻擋更多的人為之思慕傾倒。

皇帝對這位小自己十多歲的表妹亦是敬服不已,生於鍾鳴鼎食富貴鄉,一介弱質女流,卻能有這般堅定志向,可惜為女子之身,否則封侯拜相豈是難事?

他心內亦有些許私念,故而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來。

林黛玉十九歲那年,便奉旨成為宮中西席,公主妃嬪皆需以大家稱呼,祿同前朝二品大員。

一時間,世人為之震動。

“雪雁,你說,這位凌露王女想要來參加芳霏宴,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林黛玉伸出手來,細細摩挲著芭蕉葉片上粗糲的條狀紋路,想著明日可能會發生的種種事情,嗤笑一聲。

思慕神往已久?

這套說辭,哄哄三歲小孩兒還差不多,豈能晃得過朝野上一眾人精的耳目?

林黛玉於權謀之術不甚通曉,然而天生聰穎敏慧,再加上這幾年出入宮廷的見聞,她大致也能猜測到這位凌露王女幾分意圖。

林黛玉身邊幾個丫鬟都是由皇帝調派過來伺候的,對她是忠心耿耿,聞言,雪雁思慮片刻,想起接下來的瓊林宴,皺起眉頭:“婢子猜不到,不過看來,這位凌露王女可不比之前的薇露王女那般老實本分呢!

”早在前幾年,大安徹底收拾了不安分的羅剎國後,與之臨近的茜香國國主嚇破了膽,慌忙派遣國使前來朝貢,並送來一位王女為質以示服從。

薇露王女在茜香國並不受重視,自從被送到京城後便鬱鬱寡歡,自然生不起什麼風波來,然而這凌露王女一到京城,便生出這些事兒來“她想藉著芳霏宴作甚,咱們明日便能知曉了!”

林黛玉唇角一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莫非自己還真的被當做那起子只懂風花雪月、詩詞歌賦的女兒家了?

“給姑姑請安!”

三道或是清脆、或是綿軟、或是嬌嫩的女聲一疊兒在屋內響起來。

林黛玉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垂首而立的三姊妹,點點頭示意她們分別坐下。

為首的肌膚豐澤,面如桃李,鼻膩鵝脂,神采耀熠,身材合中,正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笑容端莊而明媚,乃是華碧長公主。

中間的華音公主明眸善睞,丹唇外朗,顯得很有幾分活潑,不過腰身卻是如描如削,倒有些纖裊弱不勝衣的意味。

最後的一位乃是華然公主,她身量不足形容尚小,然而一雙鳳眸和皇帝一脈相承,三姊妹裡是獨一份的,鵝蛋臉,柳葉眉,年歲雖幼,卻已然可見得日後容色定然不輸兩位姐姐。

在外面都是恭恭敬敬地喚大家或是老師,私底下,這三位公主都對林黛玉以姑侄相稱。五年相處教導,她們對這位表姑姑的感情深厚更甚於旁人。

旁邊丫鬟們安安靜靜各自奉上茶水點心來,雪雁便領著她們掩門退了出去。

“今日凌露王女前來,你們三人可莫要丟了我的面子才是!”

林黛玉瞧著底下的疑惑眼神,抿著嘴輕輕一笑,將手中攥著的一張紙丟給了距離自己最近的華碧公主:“瞧瞧吧!人家可是立志要一壓咱們大安閨閣呢! ”

華音公主平素性子爽朗,瞧清楚那紙上字跡內容,登時便惱了:“好生不知天高地厚!哪裡需要姑姑出手?本宮今個兒非得叫她認清楚自己,什麼才叫做上國風度、錦繡辭章!”

“妹妹總是這般沉不住氣——”華碧看著華音一掌拍在桌面上,搖搖頭:“小小屬國質子,咱們哪裡用得著擱在眼裡?和她隨意玩玩兒就是了”

小公主華然最是古怪精靈,嘻嘻笑著:“投壺、射覆到時候還望姐姐們允我做個令官兒!”華然公主行令最是刁鑽又風雅別緻,沒幾分功底可應付不來。

含笑看著三個學生鬥志燃起,林黛玉一雙美眸微微彎起,悠悠地端起手旁鈞紫盤珠折花茶盞,施施然品起茶來。

芳霏宴,花團錦簇底下的唇槍舌劍無需贅敘,結果嘛,只需看華音公主眼底面上掩飾不住的鬆快,以及那位號稱茜香國才女的凌露王女頗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車架便能知曉。

自此,凌露王女金玉其外卻腹內草莽的名頭算是抹不掉了。

宴後,三位公主自是如往年一般留宿於此,華然素日里和林黛玉很是親近粘膩,半靠著她身上,想起一樁事情來,好奇地問道:“姑姑,前兒你說要寫個荒唐稀奇的故事出來,可有了綱目?”

林黛玉聞言,撫摸著華然發頂的動作微微一頓,腦海中飛快地劃過一些念頭,最終喚過雪鵑來:“將我床頭匣子的手稿拿來!”

“雖說閨閣瑣事,卻叫人忍不住想要看下去呢!”

華音飛快地將手中薄薄一沓手稿翻過,秀麗婉約的簪花小楷看著清爽悅目:“這朝代年紀、地域邦國失落無考,反倒叫人更多了幾份想像的地步,有趣兒!”

華碧想得卻更深些:“姑姑寫這樣一段故事,想來有些寓意吧!”

林黛玉嘴角噙笑,對上三個學生轉過來的目光,緩緩點點頭:“自來,女兒家的終身,都靠著外面頂門立戶的男人,這幾年,你們也不是沒看到過。

平原侯府當初被抄檢徹查,雖說不曾問罪,然而家中幾個姑娘卻也受此災殃,成了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擺佈——”

提及此事,三位公主都沉默了。

平遠侯的嫡孫女曾經也是芳霏宴上的客人,為人亦是溫柔和婉、靈慧可人,然而在那場風波中,未婚夫家提出退婚,又有族人逼迫她嫁給南安郡王為側室,她竟懸樑自盡!

可憐一介侯府千金、嬌花軟柳一般的人物,下場如此不堪“我縱然憐她,卻也恨她,恨她不知自珍;這世間多少苦難之事,多少苦命之人,她這一點兒怎麼值得隨意輕賤性命呢?!”

林黛玉回憶起前幾年的事情:“那些鄉間之人,一年到頭從冬而夏,在地裡刨食,早出晚歸,還要養育兒女、還要承擔賦稅徭役,何其辛勞!更不提若有天災,賣兒鬻女背井離鄉之難——我之前四處遊學,常在農家借宿,看著他們喝的水,那茶碗臟兮兮得渾濁不堪,吃的東西冷硬不能入喉,我就想著,原來世上還有人過得這般苦!對比之下,咱們錦衣玉食,即便有些怨楚,又哪裡夠看?”

華然聽著林黛玉這一番話,眼神微微透出迷茫,口中喃喃:“姑姑”“卻是扯得遠了——”

林黛玉見小侄女這番情狀,憐愛地摩挲著她的面頰:“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寫,可冥冥之中好似有人告訴我,即便不依靠男子,我們女兒家也能夠活得自在如意;至少,再有這種事兒發生,一縷香魂不至於消泯人世!”屋內一陣死寂般的沉默。

看著華碧三人皆是有些魂不附體的恍惚,林黛玉苦笑一聲,自古而來,都要求女子三從四德,自己這般想法,便是當年跪在爹爹書房前,都不敢說出口來。

如今,貿貿然說給這三個孩子聽“姑姑,當年舅爺爺是怎麼應允您出門遊學的?”

半晌後,華音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平日里從不曾出現的沉重與些微的希冀。

林黛玉有瞬間的錯愕,鎮定下來答道:“我跪在爹爹書房前,整整一天一夜,半夜突然下起雨來,昏迷後一直不肯喝藥用飯,爹娘心疼我,無奈之下終於鬆口——不過,為了遊學之事,之前我已經準備了整整七年時間,調養身子,求哥哥為我從天一閣借書,學習琴棋書畫,縱觀先人策論”

她長舒一口氣,滿滿都是慶幸與感恩:“假如當年我放棄了,那終此一生,我也不可能看到震懾人心的山河奇秀!”

“姑姑,寫吧!”一直不曾言語的華​​碧倏忽抬起臉來,一貫端莊的她眼圈竟已微微紅了:“華碧、華碧想看看,也許我們一輩子可能就是三從四德地過日子,一輩子都沒辦法如姑姑這般有決心去爭取一份自由自在,可是——”她哽住了。

身為皇室女兒,她們金尊玉貴地長大,然而或許直到白頭,都拘囿在這一方皇城中。

華音粲然一笑:“至少,我們能看到不一樣的人生!”

《安史﹡林大家列傳》:林黛玉,號,姑蘇人也。少時即聰慧穎秀,性高曠,愛煙霞,通禪理,覺明義,為父母所鍾愛。年方十五,則以女子身遊學,尋天下名士辨析詩文義理,無落下風,時人讚其如玉山之映人,詩詞絕有思致。成康三年,為宮廷教習女官五年,始著《紅樓夢》初篇,費時六載,生動流麗有身臨其境之狀,後五年作《紅樓》續,因其有違三從,招致口誅筆伐。

聞之,景帝笑談:“不過閨閣事耳,世有林大家,足證女子何曾不如男?但由之。”則風波定,《紅樓》續再刊“哎,你說林大家究竟怎麼能夠寫出這樣一部千古奇書呢?”扎著馬尾辮的少女合上手中厚厚的線裝書,面上浮現出夢幻的嚮往之色來:“不過,這樣一位佳人終身未嫁,卻實在是叫人覺得可惜呢!哎,你說,林大家和那幾位名士可不可能有點關係呀?”旁邊藍衣少女抵了抵鼻樑上的眼鏡:“瞎說什麼呢​​!林大家在我心裡可是冰清玉潔的女神!再說了,你每天yy的幾個名士​​可都是有妻有子的,林大家怎麼會看得上他們呢?真是——”見馬尾辮少女仍然渾身粉紅色泡泡,藍衣少女將她懷中抱著的書抽出來:“親愛的,後天就交論文啦!我可是把題目都想好了——《論紅樓成書與景康盛世》,嗯,就這樣!你慢慢花痴吧,我要先回去!”馬尾辮少女回過神來,瞧見同伴已經背著包朝外面走,慌忙跳了起來,拎著書便追了上去,留下桌上一本翻開頁的書: “《紅樓夢》以其前衛的女性覺醒意識及對自身不懈的突破追求,奠定了其在文學史不可超越的地位”

第95章 番外盛世開泰
暮云四合,天際那一道金紅色的餘暉之下,落霞與孤鶩齊飛。 “爺,前方有個村落,文龍探看過了,都是些老人孩子——”一身灰不溜秋絲毫不打眼的勁裝,男子恭敬地抱拳匯報導:“眼看著天色將晚,前面又是山路,爺不如今夜在此歇腳修整吧!”徒文憧掀起馬車簾子,遠遠地看著山凹裡裊裊升起的幾道炊煙,點點頭應下。 “來來,我們村夫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客人的,雖說飯食粗陋,不過都是熱騰騰的!”白髮白須的陳老父手拄拐杖,端出一盤胖乎乎大個兒的饅頭來,熱情地招呼著。
綠油油的野菜經過翻炒已經有些變色發黑,鄉野獨有的清香中帶著一點淺淺的苦澀;從瓜架子上摘下來的鮮嫩青瓜,合著雞蛋炒得噴香油亮;山里人家家戶戶都會採集的野菌子,切絲焯水淋上陳醋香油,清爽不膩;還有一道紅燒芋頭,醬汁色澤鮮亮、濃香撲鼻皆是拿著臉盆大的盤子盛得堆尖兒滿下,著實是令桌前一眾習慣了精細飲食的人們眼前一亮。薛蟠連忙起身將菜盤子接過來。徒文憧對著老人家道了聲謝,便先夾了一筷子入口,餘下的幾人方才提筷。農家食物簡樸無華甚至於有些粗糲,然而卻叫飢腸轆轆的旅人食指大動。
余光瞥見那扯著陳老父衣擺,好奇露出一雙璀璨明亮如星子般眼眸的孩童,徒文憧想起自己的幼子來,笑容裡多了幾分慈愛,招招手:“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啊?”那小男孩聞言,眨了眨眼,有些怯生生地在祖父的哄讓下走出來:“我、我叫旺子!”陳老父摸了摸小孫子有些毛糙的發頂,笑得見眉不見眼:“叫幾位貴人見笑了,我這孫子出生那年,承蒙天恩收成大好,就給他取了個奶名叫旺子!也沾沾天時的福氣!”“哦?倒是個好名字——”徒文憧瞧著這小男孩一派天真的模樣,唇角微彎。
自從青州鄭雲渠修成之後,青州一帶從原本連年飢荒逐漸開始歲成豐厚,這也是民之福氣他掰開手裡熱乎乎的窩窩頭,遞了一半給那孩童:“不知道旺子可讀書沒有?我瞧著約莫也有七八歲大了吧!”談到這個話題,陳老父笑得更是開懷,露出碩果僅存的幾顆牙來:“那是,他爹娘都在城裡面做工,就把他也送去城裡私塾唸書啦!這回是送他家來陪陪我這孤老頭子——也是他命好,碰上豐收年景,我老頭子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哎呦餵,又是打仗,又是飢荒,能走路就跟著爹娘去滿田地跟著大戶人家的車架拾麥粒,不餓死就是命大,哪裡能有唸書的閒錢哦!”聞見灶房那邊傳來的玉米香氣​​,他從回憶中晃過神來,住了口:“老頭子多話了,諸位貴人莫要見怪!我這就去給各位貴人端稀飯來——”看著陳老父步履蹣跚地拐進了灶房,薛蟠忙起身隨上,一個箭步踏入灶房去幫忙。
“寧做太平犬,勿作亂世人,如今我才算明白此話含義啊——”徒文憧嘆息著,將手中顯得有些粗糲的窩窩頭掰成小塊,塞入口中,這樸實無華的面香此時別有一番滋味兒:“莫怪表妹那般言道,汝等日後更當勤勉廉明才是!”“是!”看著底下跪著的一眾大臣,徒文憧無奈地搖了搖頭,連日來的紛爭擾得他腦仁有些酸疼,不耐煩聽這些咬文嚼字、唇槍舌劍,他便揮手示意他們退下。殿內又恢復了寧靜,徒文憧瞅著大大的紫檀書几上堆疊成摞的折子,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旁邊侍立著的貼身內侍典文見狀,忙上前來告了聲罪,將博古架上一隻小小鎏金西洋鼻煙壺奉了上去。嗅了兩下,一股辛辣熱烈的氣流直衝腦門,徒文憧打了兩個噴嚏,登時覺得鼻腔通暢許多;有些懶怠地歪著椅背,徒文憧瞇著眼瞧著手里新翻開的折子:“典文,你說這些淤泥教條的酸腐怎麼就看不明白朕的想法呢?”聽著主子這不喜不慍的語氣,典文頭埋得更低了:“陛下的心思聖明,豈是這起凡夫俗子能夠猜透的呢?”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將手裡折子丟開,再翻一本,內容大同小異,徒文憧搖了搖頭:“眼瞧著又要到八月十五啦!今年中秋宴便擺在太液池邊吧——你去和皇后說一聲,記著安排車架往安平山去接林大家入宮赴宴,不可怠慢了!”典文微微有些驚訝,卻又覺著理所應當。
說來這幫子文人也當真是沒事兒找事兒,林大家和陛下可是嫡親的姑表兄妹,哪裡能為了一本書就遂了他們的意思呢?再說了,林大家的《紅樓夢》,那麼多名士都稱讚不已,怎樣也輪不著他們指手畫腳呀!此時,輿論風波的中心人物,正優哉游哉地坐在庭院芭蕉樹下喝著茶。 “姑姑,這結局可真真是出人意料呢!不過——”已為人母的華碧公主對待林黛玉仍舊是恭敬親熱,她捧著手稿愛不釋手,在旁邊華音的催促下戀戀不捨地傳給華音,抬眼盯著林黛玉,滿眼盡是興奮:“卻也實在叫人心頭大快、熱血沸騰呀!”華然公主仍舊是如小時候那般抱著林黛玉的手臂,聞言,眉頭一挑,帶著幾分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這可是姑姑寫了足足一個月才完成的結局呢!”想到什麼,她癟了癟嘴:“誰知道那群酸腐文人亂說嘴,成天不干實事,一到這種時候就跳出來大放厥詞!真真是叫人厭惡!”林黛玉已經年過三十,不過許是山水養人,她依然保持著少女時的樣貌體態,只有眉宇間的睿智淡然彰顯了歲月對她豐厚的饋贈;瞧著視若女兒般的華然很是不忿,她微微一笑:“由他們說去吧!何必為此動怒?有功夫在這兒跺腳,倒還不如隨我去收拾收拾東西——明日可是要赴宴的呀!”“也是呢!因為這件事兒,如今天下女子哪個不崇拜姑姑——”華音促狹地晃了晃手中書稿:“叫那些泥古不化的老頑固瞧瞧,碎嘴可是要被人唾棄的呦!”皇后親派車架前往迎接林大家,這個消息傳出來,卻是引發了一件令人捧腹卻又會心而笑的鬧劇來。
客、林大家的文名早已經是天下皆知,多少閨閣女子視之為偶像,更有不少女兒家受她的影響。大安景帝一朝,文壇上才子佳人、日月爭輝乃是前所未有的獨特景狀,更有文人為之編纂《香墨小傳》,錄下景帝在位四十年內有文集傳世的才女們,共計一百零三位,更不必提《香墨續傳》中收錄的那些散佚的才女佳句了。後人每每談及,都稱羨讚歎不已。此乃後話。只說林黛玉與華然的車架到了朱雀大街上,前方卻有一眾儒士攔住了去路,口口聲聲責罵車中林氏不守《女戒》《女則》,理當論罪如何如何,更有甚者,竟冠之禍國妖姬之名;正當此時,卻又見得街頭另有不少華麗軟轎逶迤前來,旁邊皆簇擁著美婢嬌娥。
這群儒士自詡守禮本分不為女色所惑,見此形狀,慌忙退開去。誰想這些軟轎皆是落下,堪堪擋住了這一眾酸腐的路,硬生生將朱雀大街讓出一條路來。為首的一頂軟轎中走出一位儀態端莊、身形優雅的少女,緊接著,餘下的軟轎主人也紛紛下了轎子,一色是幃帽遮面。 “我等皆崇敬客風采,今日能在此為您出一份心力,已是三生有幸!”先行出來的那位少女亭亭福身對著林黛玉的車駕拜下:“無論旁人如何詆毀您,在我等心目中,您都堪稱大家這一名號!”被那些婢女們牢牢攔住的儒士們聽聞此言,皆是怔愣在當地。
片刻的沉靜後,車架中傳來溫和的吳儂軟語:“姑娘言重,諸位今日趕來助勢,感激不盡!正如姑娘所言,無論旁人怎樣論道指點,自會保守本心、無懼無畏!”眼瞧著一隊車駕遙遙而去,那些儒生們終於緩過神來,其中一個已經是鬚髮皆白的老先生氣得吹鬍子瞪眼,指著自己正面前一個巧笑嫣然的俏麗丫鬟,臉漲得通紅,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絲毫不理會他們會不會被氣倒,這些少女們紛紛入轎離去,徒留下滿街暗香。 “哈哈哈哈!黛兒,這一遭你可算是大出風頭啦!”徒文憧聽著心愛的女兒繪聲繪色的講述,差點連眼淚都要笑出來:“這些自詡正人君子的儒士們遇見了毫不把他們擱在眼中的千金小姐們——哈哈哈,想想都覺著有趣呢!”一旁的明皇后也捏著帕子掩嘴偷笑,她活了這麼大,還當真沒見過這種奇事兒;說來,自己這位表親小姑子還真是個妙人呢!一本書帶著多少女兒家為她折服呀!林黛玉輕輕頷首:“有趣是有趣啦,不過陛下,這後續的事情可都得您來處理了——”嘴角揚起一抹戲謔的弧度來,她朝徒文憧眨了眨眼:“我可是一介只會胡編亂造的小女子呢!”笑聲驟然打住​​,徒文憧對上表妹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閒,啞然了。
“陛下,臣以為,《紅樓》一書中,眾多人物之行為有違三從四德,比如這木彌竹——蔑視禮教不說,還不遵長輩之命;還有崔華釧,哪有女子拋頭露面行經商賤業的?再有這何靜鸞,對待夫婿毫無恭敬遵從,更攛掇夫婿拋家棄業此書廣為流傳,長此以往,必將敗壞民間風氣,使得綱常混亂!”一位滿面憤然的老陳唾沫橫飛、慷慨陳詞:“臣叩請陛下,禁刊此書,並對林予以懲治!”瞧著底下接二連三出來附和請旨的臣子,徒文憧眼中劃過一絲玩味與譏嘲。
“不過是女兒家們用來打發清閒時光罷了,眾位卿家何必如此焦急心燥呢?何況此書朕也看過了,所敘無非家庭閨閣瑣事,無有傷時罵世之旨,倫常所關,亦是君仁臣良父慈子孝眷眷無窮;再有其中閒情詩詞,真是妙趣無窮,令人口齒噙香,又有何不宜之處?”徒文憧唇角勾起,輕輕敲著桌面:“今有林大家文章堪比前朝文姬、謝女,著有此書,足見我朝文風鼎盛,女子亦有驚世才華,未必不如男兒!”這一通言論落入底下眾位大臣耳中,他們哪裡還敢說什麼?只有一兩個新進的愣頭青心中不服,還躍躍想要再辯駁一番。
“如此,便隨他去吧!”徒文憧一錘定音:“倫理綱常自在人心,豈是一本書便可以隨意扭曲更迭?眾卿未免懷杞人之憂了!”一國之君都這麼說了,底下的人還能怎樣呢?只得拜服下去:“陛下聖明!”安景帝一生雄材偉略,文治武功,其在位四十年,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思想文化,大安都進入了一個繁榮鼎盛的時期。在這位千古一帝統治期間,名臣武將輩出,前有齊右安、王越關、陳伯鍥一眾武將平定四方開疆拓土,後有蘇和業、楊璋、陳宇徹等文臣治世,君臣相得傳為佳話。
開海禁、啟民智、鼓勵商業安景帝的許多決策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使得當時的大安國力遠遠地超過了當時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後世的歷史學家在評論景康盛世時,多會提及景帝那句極其出名的“但由之”。這一句“但由之”充分展現了安景帝身為一國帝王所擁有的寬大胸襟和包容的氣度。在這句話的護航下,一代文學大家林黛玉得以創作《紅樓夢》這一部千古奇書,更創立了大安第一所女學,從而引導了女性解放思潮的興起;兵部左侍郎楊璋關於改良火藥和火統的建議被安景帝採納,大安引以為傲的軍工事業由此起步;泉州船舶司得到了大量人力物力支援,研發出了漂流航行在海面上的龍骨船,奠定了未來大安海上霸主的地位“關於安景帝身上的歷史,眾多學者和考古學家們都在試圖精確地解讀;這一位處於封建社會頂端的千古帝王,擁有如此前衛而開放的眼光,本身就是一個令人驚嘆的謎團好了,關於安景帝時代的幾大功績,這一區域的參觀到此結束。
下面,讓我們前往c區,一探安景帝神秘的家庭生活”大安國立博物館內,一位揮著小黃旗的解說員笑瞇瞇地領著一隊遊客轉過大廳。千秋功過,後人評說。

第96章
“三爺,您該起身啦!”陌生卻溫柔的嗓音在耳旁響起來,賈寶玉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卻在感受到乍然襲來的涼氣時整個人抱住了被褥。
抱琴瞧著床榻上死死纏著被子不放的自家三爺,掀了兩下愣是沒將他身上蓋著的蜀錦被子掀起來,無奈之下只得使用大招:“三爺,再不起身,老爺那兒可又要打板子啦!”老爺?打板子?賈寶玉悚然一驚,徹底從夢中清醒過來。
全家上下,他最害怕的便是父親,簡直跟老鼠見了貓兒一般。一刻也不敢耽擱便坐了起來,然而在下一秒,他卻愣住了。 “不知這位姐姐是——”眼前的少女上身彈墨綾薄綿襖,係了條松花綾子百褶裙,外面套了件青色水田格子坎肩長背心,容長臉蛋,濃眉大眼,梳著雙環髻,笑起來左邊臉頰上有個淺淺酒窩,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來,討喜得很;此女容貌姿態都算得上佳,不過賈寶玉卻並不記得府中有這樣一位姐姐:“怎不見襲人?”抱琴見自家三爺起身來,便照著慣例倒了杯清茶來給他漱口,聞言,轉身過來,驚訝地問道:“三爺,莫不是睡糊塗了?我是抱琴呀!這襲人又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賈寶玉亦是訝異不已:“府中確乎是有個抱琴姐姐,不過當初不是隨著大姐姐入宮服侍去了麼?難道由有了另一個抱琴不成?”主僕二人面面相覷。
才起身收拾好妝容衣裳,張氏便被急急忙忙請到了三子所居住的載文院,眼見著幼子坐在床榻上,身上還只穿著一件碧綾中衣,腳上鞋子套一隻丟一隻,她皺起眉頭來,仔細地盯著自家兒子上下打量了良久,半晌後,方才開口試探問道:“瑜兒,你這是怎麼了?抱琴過來說,你有些睡迷糊、不認人了?”賈寶玉半天才回過神,對上眼前滿面疑惑暗藏焦慮的中年美婦,意識到自己這幅模樣實在不妥,手忙腳亂地抓起地上另一隻鞋子套上,站定後對著張氏揖了一揖:“這位夫人怕是認錯人了吧!我乃是榮國府嫡孫,名喚賈寶玉,並非您口中的瑜兒——只是,不知為何卻在此處,還請夫人見諒!”“夫人!夫人!”錯愕地抬起頭來,賈寶玉瞧著面前這位華服夫人一聲驚呼後雙目緊閉,癱軟的身子被身後一眾丫鬟扶住,不由得手足無措起來。
一陣兵荒馬亂後,一家人聚集在載文院中,圍著床榻上除了神韻氣度之外容貌身形完全沒有異變的賈瑜觀察了半天,最終,賈赦捋了捋鬍鬚:“怪力亂神之事非同小可,總之,先將此事按下——抱琴,好生伺候著這位寶玉公子,若有不慎傳揚出去,仔細本老爺拔了你的舌頭!”抱琴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等著主子的宣判,聞言,她鬆了一口氣,如獲大赦地趕忙連連叩首:“抱琴遵命,謝老爺開恩!”轉向同樣是眼神恍惚的賈寶玉,賈赦嘆了口氣:“寶玉公子既說自己乃是我那不成器被逐出宗族的二弟之子,想來與我家也算有些淵源,不知這一樁借身上世是否與此有關?這些日子,還請你莫要出門,凡事待我尋來高人異士再談吧!”出了載文院,賈赦便帶著三個兒女往張氏的正院而去;方才張氏受了驚嚇,太醫看了並無大礙,因此現下里在正院休息。
“迎春,方才在載文院,你為何一直扯著為父?”瞧了瞧妻子雖然面色雖然仍​​舊有些蒼白,不過精神卻好多了,賈赦放下心來,這才有時間詢問女兒。死死地攥著手中的帕子,賈玫垂眸沉默半晌,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碰碰碰”磕了三個響頭;這一連串動作迅雷不及掩耳,待賈赦夫婦並賈瑚、賈璉反應過來時,已經見著賈玫光潔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點點血跡。 “迎春,這是怎麼回事兒?快!快起來——”張氏瞅著愛逾珍寶的女兒這般自虐,急得不得了,慌忙指揮著屋內幾個男人:“瑚兒,你快扶迎春起來,璉兒,外面銅盆裡又乾淨溫水端來,老爺,我那梳妝台抽屜裡有前兒個宮中御賜的雪玉膏——女兒家可不能留疤呀!”眼見父母兄長都焦急地為自己莽撞舉動奔走,賈玫眼淚撲簌簌地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今日在載文院中,聽著賈寶玉所述說的內容,兩位兄長都覺得荒誕不經,唯有賈玫知曉,一切都是真實的,確乎有那麼一個榮國府、那樣一個賈寶玉存在過。她心中有個猜想。賈寶玉在這裡,那自己疼愛的三弟是否便取代了賈寶玉呢?聽了寶貝女兒/妹妹的講述,賈赦只覺得整個世界觀都被顛倒了一遍,自己居然是個好色貪花、不學無術的愚孝人物——他不由得愣愣轉向魂不守舍的妻子:“原來,老爺我還挺有紈絝的潛質?”張氏正胡思亂想著,聞言,“扑哧”一聲笑了出來:“紈絝我倒是沒看出來,不過花錢如流水這一點卻是實實在在!你那滿屋子的古董金石字畫,哪個不是大筆銀子淘換來的?”太息一聲,她朝賈玫招了招手:“迎春,到娘身邊來!”將心中壓了十年有餘的話傾吐出來,賈玫釋然之餘,滿心全是惶恐緊張與憂懼不安;聽見張氏的招呼,她猛地抬起頭來,挪著小碎步走到床榻前。
明白女兒此時心中只怕難過得緊,張氏撫摸著她的臉頰,慈愛而心疼不已:“傻丫頭,你是娘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你爹爹、你二位哥哥都是看著你出生長大,再沒有什麼人能比咱們還親近的了!娘呀,不管上輩子你是不是娘的閨女,總之,這輩子,你都是娘的貼心小棉襖!”想起女兒年幼時那幾年的陰鬱木訥,張氏終於找到了答案,看著賈玫一雙璀璨星眸中淚光盈盈​​,她語氣堅定。男兒家天生反應慢半拍,賈赦父子此時方才意識到自己的沉默只怕給賈玫帶來了不少壓力,紛紛趕著上表明心跡。
“迎春別擔心,管他呢,你可是將軍府如珠如寶的嫡出女兒!”“妹妹總是愛多想,難不成這些年來繡給哥哥的荷包都做了白工不成?”“誰不知道我賈璉最疼愛的就是家中妹妹?妹妹可不許亂想!”知曉了賈玫曾經的悲慘,對比她如今仍舊乖巧孝順、玲​​瓏剔透,張氏對女兒原本疼愛之餘更多了幾分憐惜溺寵:“想來迎春能有這一番遭遇,說不定咱們瑜兒也是到了另一處的榮國府呢?!天下之大,總有能人,咱們多找找,想法子好叫瑜兒回來才是正經!聽迎春的描述,這個賈寶玉實在不是個上進的,拖得時間久了,只怕對瑜兒的名聲有礙呢!”張氏與史清婉交好,史清婉素來喜愛奇聞怪誌之類的書籍,因此連帶著她也略略知曉這些東西,因此並沒有尋常婦人那般恐慌:“對外面,只說瑜兒偶感風寒,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老爺您意下如何呢? ”家有賢妻不遭橫事,即便遭了橫事也好解決,賈赦聽著妻子的安排,只覺得這句話再合理不過,點點頭:“說得不錯,家塾那邊瑚哥兒去給瑜兒告假,另外一定要將載文院看緊了! ”吩咐妥帖,幾個男人忙出門去安排不提。“娘,您說瑜兒能不能安然回來呢? ”迎春坐在床邊,為張氏掖了掖被角,眉宇間掩飾不去的憂色。張氏靠著床頭,瞧著她這般情狀,微微笑著寬慰道:“放心吧!瑜兒的生辰八字極好,是有福氣的,一定會沒事兒的! ”另一處時空。
正是三月陽春,碧水溶溶風澹澹,桃李爭艷鶯啼暖,大觀園內依舊是一派繁華景象。 “寶玉、寶玉!你怎麼在這兒蹲著呢?幾位姑娘來找你啦!”驀然從一片混沌中清醒,耳旁是嬌聲軟語言笑晏晏,賈瑜站起身來,只覺得膝蓋微微有些酸麻,他低頭看著自己衣擺下面沾了點點泥漬與草木汁液,一片烏糟,潔癖性格令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寶玉,怎麼喊你全跟沒聽見似的!”肩頭被輕輕一拍,賈瑜回過神來,瞅著眼前一派姿態溫婉端莊的少女,遍身綾羅、簪金帶銀,然而身上這衣裳卻明顯是丫鬟的樣式。
卻只見這丫鬟毫不避諱地便拉過賈瑜的手,急急忙忙往來的方向而去,口中還念叨嗔怪著:“別的姑娘倒還罷了,林姑娘來,你若耽擱久了,她心裡豈能不惱?”賈瑜心中正迷惑,也不答話,忍住心中的反感,任由她拉著自己直往前去。說話間,便來到一處精緻宅院,只見著門匾上書“怡紅院”三字,賈瑜呆了一呆。不待他細細思量為何對這三個字有些熟悉,便見那丫鬟伸手推門便進去了。 “襲人姐姐可算是回來了!”院子裡立著一個執著掃帚的小丫鬟,頭髮一邊一個梳成小小的牛角髻,綁著粉綠緞帶,眉眼顯得很是稚嫩,她笑眼彎彎地指了指東邊廂房:“幾位姑娘可都喝了一遭茶了!林姑娘方才還問二爺去了哪兒呢!”原來這丫鬟叫襲人?賈瑜心中想著,莫非是取自那句“花氣襲人知晝暖”,雖說這名字取得有趣,卻實在是傷於糜艷了些“可是寶玉回來了?!”小丫鬟話音剛落,便聽得她所指的東廂傳來一聲問話,聲音清脆爽朗,一聽便是個女兒家。
襲人忙笑著應道:“二爺不知蹲在哪塊草叢裡面,把衣裳也弄髒了,我得先服侍二爺換了衣衫拾掇拾掇,才好去見幾位姑娘呢!”掩口笑著便拉扯賈瑜往正堂去了。 “二爺下次走路呀,可得小心著些,衣裳倒是次要,箱子裡頭新作的還堆著一疊呢!可要是走哪兒泥地裡摔了一跤,豈不是要叫老太太、太太心疼麼?”為了摸清楚狀況,素來性子愛靜喜潔的賈瑜只能忍受面前這丫鬟的念念叨叨,還有她那雙頗有些不安分的嬌嫩素手。仔細地將取下的寶玉重新掛在賈瑜脖頸上,塞進衣襟裡,襲人笑瞇瞇地看著眼前心慕的翩翩少年郎,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更顯得他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實在是俊朗得很。
襲人親暱地又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在賈瑜脖頸處輕輕劃了幾下,弄得賈瑜渾身寒毛直豎:“好啦!林姑娘前兒幾日風寒才好點,你可千萬別跟人家拌嘴才是呀——”賈瑜只能支吾著答應​​兩句。到了東廂房中,賈瑜面對著幾位皆是天仙化人一般的姐姐妹妹,只覺得壓力倍增,瞧見那位據說是此間二姑娘的少女時,他眼底劃過片刻的錯愕,這、這、這五官眉眼活脫脫就是迎春姐姐再過兩年的模樣啊!賈瑜一時間腦海中混亂不堪,再一次感受到了強烈的違和感。
無奈之下,他只能假託方才站在風口吹了涼風,又被日頭暴晒了一會兒,頭有些昏沉不適為藉口,總算是將一群女兒家們哄了出去。回了臥房和衣躺在床榻上,賈瑜整理著紛亂陳雜的思緒,卻見襲人掀了簾子進來,眼中掩飾不住的歡喜,嗔怪道:“眼瞧著這幾天老爺為你唸書正發火,好容易幾位姑娘來找你說說話,商議作詩的正經事兒,你卻招了風”,邊說著,​​便拿手中巾帕給賈瑜擦了擦臉:“要不、還是請王太醫來瞧瞧?”“不必了,你也說父親正不高興,要是叫他知道我病了,保不准又要責怪呢!”賈瑜敏銳地分析出一些事情來,試探著答了一句。
襲人抿著嘴搖搖頭:“你呀,平日里但凡讀書多用功一點,老爺也不至於這般氣惱!幸好老太太發了話,不准老爺逼你太過——”站起身來:“二爺歇著,我去吩咐廚房那邊,你既然招了風,怕是胃口不大好,今兒菜色便弄得清淡點!”屋內重又恢復了平靜,賈瑜前思後想,還是招了方才院子裡拿掃帚的小丫鬟進屋來。不動聲色地問了幾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後,他終於弄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了。頹然躺在床上,賈瑜苦笑著,這榮國府、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可真是一團亂麻呀!得了,自己還是按兵不動,可別露了馬腳叫人當成牛鬼蛇神燒了才是!裝模作樣在床上呆了兩天,在此期間,賈瑜見到了那位榮國府輩分最高的老太太和賈寶玉的親娘,寡嫂李氏,東邊寧國府的幾位女眷越接觸​​,他越是訝異不已,怪道這寧榮二府如此熟悉,不就是自家一等將軍府和堂伯的三等將軍府以往的爵位麼?暫且不談賈瑜如何如履薄冰般小心謹慎地不叫旁人看出端倪來,只說這廂,賈赦與張氏費了不少心力,卻並不曾找到什麼有本事的奇人異士,心中皆是焦慮難安。
這一日,張氏正在屋內做針線,與迎春閒話之事,忽然聽見幾聲隱約木魚聲響,緊接著便是有人念了一句:“南無解冤孽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顛傾,或逢凶險,或中邪祟者,我們善能醫治。”張氏正掛念著不知魂在何處的自家兒子,聞音,心中一動,想來這深宅大院裡,緣何竟能聽得如此清晰分明?旁邊迎春正幫母親撚線,想起回憶中一件大事兒來,忙道:“母親,快將這敲木魚說話的人請進來!這兩人實在是有些神通呢!”便簡略地將上輩子賈寶玉、鳳姐二人被魘鎮的事情說了一遍,張氏忙招過丫鬟吩咐請人進前堂。
賈赦此時正在書房煩擾憂愁,聽得內院如斯吩咐,便也出來一瞧。只見下人迎進來兩個,一個癩頭和尚,一個跛足道人,瞅著並不似有什麼大神通,反倒有些瘋瘋癲癲的意思,然而賈赦卻也不敢怠慢,不知道本事真假,試一試也好,忙上前去擎掌行禮。賈赦問道:“你道友二人在哪處廟裡焚修?”其中那癩頭和尚笑道:“長官不須多話.因聞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來醫治。”緊接著那道人便道:“遠觀雲氣,則見其芒澤混亂,想來貴府有人應著那失魂之症候?”聽這話有意思,賈赦心喜,因說道:“正是我那小兒,不知為何一夢之間竟胡話顛倒,不識父母兄姊,故而為之煩憂甚矣!不知二位道友可需要什麼符水之類?”癩頭和尚便搖頭道:“符水倒不必,請問長官,尊夫人懷令郎之時,可有做過什麼孕夢,或是得了稀罕物件麼?”賈赦一愣,突然想起什麼來,拍掌笑道:“確實有這麼一樁!我那拙荊生產之前,曾得一夢,夢中有人先遞給她一粒五彩石子,後又被人奪走,換成了一塊美玉——這可算得?”“正是正是!”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詞:“無量天尊,那五彩石子便是如今在令郎體內的那位,令郎便是那塊美玉啦!只因兩者皆為鍾靈之石,本系同源,互有反應,然前者廢置棄用,後者得修功德,故而後天境遇有天壤之別!待我等與那五彩石子脫渡一番,諸事自可回歸本位!”聞言,賈赦自是照著這兩人的安排吩咐下去不提。
待賈瑜醒來時,看到的便是爹娘兄姐一同守在床邊。闔府上下皆欣喜若狂,待賈瑜講述了在另一個時空的遭遇時,一家人都是嘆息不已,子孫不肖,風氣混亂,如此豈是長盛不衰的景兆?賈赦與張氏對視一眼,更多的則是慶幸。想想那一片天空下的榮國府,名正言順襲爵的大房竟被壓製到那等不堪境地——雖說有些不敬了,不過確實幸好賈史氏去世得早,否則照著她相較於榮國府賈老太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偏心程度,只怕後果更要糟糕幾分吧!雨過天晴,一家人便和樂融融地吩咐擺膳,享受這別樣的一場團圓宴來。
“晴雯!”眼光瞄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賈寶玉只覺得滿腹委屈倏忽一下子全湧了上來,扯住了面前那片桃紅色衣袖,黏黏糊糊地撒嬌耍痴起來。皺著一雙柳眉,晴雯掙扎了兩下,將自己的衣袖拯救出來:“二爺,您不是說,今晚要把明日交的文做出來麼?扯著我作甚?還是快些用功吧,眼見著這會兒都快申時了明個兒我還得早起伺候祖宗您上學去呢!”吃了素日里喜愛的丫鬟一記不軟不硬的釘子,賈寶玉怔愣住了,半晌後,呆呆地看著垂首專心研磨的晴雯,依舊是那般眉眼秀麗、身姿嬝娜,難不成是那個佔了自己身子的賈瑜惹惱了晴雯?他訥訥地開口:“晴雯,你別生氣——我這就寫!”說罷,便提起筆搭上擱著的小狼毫,定睛看清楚面前紙上已經落下的文字,賈寶玉啞然了。
瞅著那秀麗勁挺的柳體,賈寶玉眉頭擠得死緊,刷刷幾筆,便將寫了大半張的文章塗掉了。旁邊晴雯看著他的舉動,險些驚呼出聲:“二爺這是做什麼?快寫了一半又怎麼又廢掉?”“這等國賊蠹祿的文章,真真是糟蹋了我!”賈寶玉擲下手中小狼毫,墨水飛濺在晴雯簇新的衣衫上,墨跡重重地湮染在桃紅色的衣料上。看著賈寶玉毫不留戀地直往內室而去,晴雯傻愣愣地立在原地,半晌後,她甩手丟下掌心握著的墨條,抓起桌上雪白的紙揩了揩手,咬著銀牙:“我還以為當真奮發上進了呢!原來也不過就是一時發熱,卻害得我們白白興頭一場——”饒是心中怨念,她還是追了上去預備伺候。
大咧咧橫躺下,看著頭頂偏素的藕荷暗色流紋卍字花帳,賈寶玉從方才到現在,眉頭就沒舒展開來過。他從來愛紅,故而一貫都是掛的大紅色灑金帳子,再不濟也得是銀紅雙繡花卉草蟲帳子;如今這肯定是那個賈瑜給換上的,賈寶玉想起那載文院中一色是莊肅的陳設,不由得覺得心中有些不大舒服。 “晴雯,明兒叫人把這帳子換回去!”耳旁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賈寶玉很是煩躁地翻了個身,想起個人來:“對了,襲人哪兒去了? ”怎麼突然問起那西洋花點子哈巴來了​​?晴雯心下啐了一聲:“二爺忘了,前兒花自芳家的進來,說是家裡給襲人說了一門親事,便求了老太太放了襲人出去!如今襲人已經嫁了五天啦!”整個人如遭雷劈一般,賈寶玉“噌”地一躍而起,一把抓住晴雯的手,聲音有些顫抖:“你說襲人嫁人去了?!”手腕被他罕見的勁道兒攥得生疼,晴雯眼底已經泛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卻被他猙獰的神情嚇住了,嗓子略微梗著:“二爺說辛苦她伺候一場,不是還親自給她添妝了麼?這難道還有假?襲人的夫家算是不錯的,城郊一戶鄉紳人家,給的彩禮也足——啊!二爺!”被晴雯突然尖利的痛呼驚嚇到,看著那晶瑩皓腕上出現的青青紅紅的淤痕,賈寶玉也嚇了一跳,滿懷愧疚地拿了藥膏為她抹一層後,默默地重新坐回床上去了。
一夜無眠。早起後,賈寶玉直接頂著一片青黑眼底,便往賈母上房請安。 “寶玉啊,昨夜是不是又用功了?”賈母並沒有像往日那般“心肝肉兒”地將他揉進懷裡,只是滿眼心疼地對著賈寶玉身邊兩個丫鬟吩咐道:“功課固然要緊,你們卻也得記著,千萬別叫寶玉熬得太久,對身子畢竟不好呢!”晴雯、麝月兩人連忙福身稱是。環顧四周,賈寶玉疑惑道:“老太太,怎不見林妹妹呢?”賈母清咳一聲,並不做聲,旁邊王夫人眉目和善,含笑應答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如今你們都不小了,也不能再像小時那般無所顧忌,姑娘們來請安的時辰便和你錯開來了——另外,之前你不是說要搬出園子好生用功讀書麼?老太太把雲錦軒劃給你,現下里還在收拾,約摸再有十來天便能搬過去啦!”聽著母親這滿滿欣慰的語氣,賈寶玉目瞪口呆,只覺得一夢醒來,這世間竟無自己容身之地了麼?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寶玉!”作者有話要說:好吧窩承認這是一篇主角打醬油的文←_←……最後商討決定,把定制萬字番外還是擱在裡面好了╮(╯▽╰)╭所以雖然完結了也請不要刪收藏啊,否則可能會看不到更新變動咩(>_<)至於這一章,突然間興起的惡搞吧……總覺得如果這個世界和原著紅樓假如可以互通的話肯定很有意思咧~~於是默默開了好多個腦洞,可惜不能再往下寫了=_=全是恰到好處、歡脫的結束吧~\(≧▽≦)/~下一篇文大約要緩緩開坑或者填坑,一直追的親們都知道,是因為蘼蕪要磨刀霍霍向考試啦……請祝我考試成功,集齊祝福可以召喚神龍【嚴肅臉】嘛,親愛的們,晚安好夢>3<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再見!

[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5-12-6 19: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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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有賈老太太,所有悲劇都不會發生,第一次看蝴蝶了沒賈寶玉的紅樓同人,很不錯,不會粘膩的慌,雖然番外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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