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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黎明時代》作者:冷場帝·阿古【完結】

《(家教)黎明時代》作者:冷場帝·阿古【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0040個瀏覽者
文案:

講述一個日本人的一生。
只不過他生活在19世紀。

忘了說,本文無CP,無H,作者考據癖……
=====

從二八年華到而立之年。

本文獻給我的朋友:杜文婷女士。
祝她和她的丈夫能白頭偕老,幸福一生。
----2011.5.28

內容標簽: 家教 恩怨情仇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維托 ┃ 配角:喬托,初代守護眾 ┃ 其它:彭格列,家教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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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

  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

  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

  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

  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

  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狄更斯


上:在羅馬

☆、01

  科西莫·桑索斯望著空蕩蕩的店鋪,蠕動著嘴唇無聲地咒駡著。雖然不能說他的酒吧生意有多好,但慘澹到這地步也實屬罕見。他摸摸油光可鑒的腦袋,瞥了眼座鐘,扭頭大吼道:「維托!維托!」

  一個青年提著拖把匆匆走了進來,「什麼事,老闆?」

  科西莫揮了揮手說:「把垃圾丟掉,然後打烊!」

  維托吃驚地看著對方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閉上嘴點點頭:「好的,老闆。」

  科西莫看著青年轉身離去皺了皺眉頭,又望向空無一人的酒吧,長歎一聲。

  維托麻利地收拾好一切,步出酒吧時大門在他背後「嘎吱」一聲,在即將關上的時候科西莫突然出聲:「小子,趕緊回家,別在路上晃蕩了!」然後嘟囔著關上門。

  維托瞥了眼落鎖的大門,緊了緊衣領,轉身向著空空蕩蕩的大街走去。科西莫的酒吧在洛倫索·瓦拉街上,而他住在安東尼·皮尼亞泰利街,要回家就得走很長一段路,在此期間還得防範巡邏的士兵。如果是羅馬的城防士兵倒還好,但若是遇上法國士兵……除了跑之外,別無他法。

  儘管羅馬城已經有三年沒有再遭受戰火的威脅,但任誰都知道亞平寧半島的統一是遲早的事。

  問題就在於是以哪種方式實現。

  以加里波第為代表的民主派希望儘早統一,甚至不惜使用武力。而自由派的貴族們則將希望寄託在外交方式上,戰爭帶來利益也伴隨著損失,他們不願意自己的利益遭到損失,更不願意將統一義大利的美名冠給加里波第。所以在三年前的那場鬧劇後,他們就處處擎制民主派。整個亞平寧半島就這樣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

  而就在兩派角力時,法皇拿破崙三世應教皇庇護九世的要求,將法軍開進了羅馬城。這無疑是給了義大利王國一記響亮的耳光。

  羅馬的居民們躲在屋裡,木然地看著自家門前耀武揚威的法國軍隊。維托也想安全地躲在門板後,但他的工作,尤其是他的老闆科西莫·桑索斯卻不允許,為了多賺一個里拉,科西莫不惜開門招待那些身穿紅藍制服的人,這讓他在周圍街坊中的名聲一落千丈。

  現在還不到十點,羅馬的街頭卻已是空空蕩蕩,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就算是即將要開放的納沃納聖誕市場ヾ也無法帶動整個城市的人氣,整條街上就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回蕩。圓圓的月亮在雲層中時隱時現,將這古老的城市籠罩在一種不真切的朦朧中。

  維托已經走到了四風大街。四風大街與唐娜·奧林匹亞大街相銜接,形成一個半島狀。若是以往,他會沿著四風大街一直走到半島的盡頭,再折回唐娜·奧林匹亞大街,最後穿過彼得羅·卡通大街回到在安東尼·皮尼亞泰利大街的住所。但是今天科西莫臨別時的話語讓維托有種不好的感覺,他只想儘快回到寓所,於是他改變了路線,決定從弗朗切斯科大街橫穿半島直接抵達唐娜·奧林匹亞大街,這麼一來至少可以少走十多分鐘。

  然而糟糕的事往往在你最不希望的時候出現。

  眼看就要到達唐娜·奧林匹亞大街時,空曠的街道上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維托一怔,四下張望卻沒看到什麼身影。他壓低了帽子,靠著牆根加快了腳步。教法聯軍與義大利王國還在對峙中,整個羅馬都處在戒嚴狀態。在這種緊張的局勢下,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人心驚肉跳。他可不想被當成什麼可疑份子,然後悲慘地客死異鄉街頭……

  可就在他剛踏上唐娜·奧林匹亞大街時,眼角突然閃過一團黑影,一股衝力將他撞倒在地!

  帽子飛了,人也倒了。維托揉著撞疼的部位從地上坐起來,昏暗的夜色下只看到一團黑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看起來比自己傷得更重。而在那身後,他已經看到逐漸逼近的模糊身影。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做法是跑得遠遠的,而不是刨根究底地追究肇事者的無禮。

  只期望自己不要捲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中。

  願望很美好,現實卻往往很殘酷。他才剛爬起來,那些人影就已經來到了跟前。追蹤者們二話不說,直撲倒地的傷者。而令維托無奈的是,居然有三道人影向他沖來!

  「等一下!」他險險地躲過一擊,趕緊大喊道:「我只是路過的!」

  只聽一個聲音惡狠狠地道:「呸!撒謊成性的土狗!」下手愈發地兇狠起來。維托一時不查,腦袋邊上被蹭了一下,登時疼的眼前發黑,幾乎是憑著本能反應才躲過了下一擊!

  到了這地步還不還手的就是聖人了。維托不是聖人,所以他還擊了。

  青年隨手拎起一旁放在窗臺上的花盆扔向對方。趁著敵人躲避的功夫,抄起根晾曬在外的拖把一腳跺掉布頭,揮舞著「武器」狠狠砸向敵人的腦袋!

  隨著一聲悶響,其中一人應聲倒地。另外兩人頓時警惕,不再像剛才那樣猛攻猛打,而是一左一右成犄角狀僵持。

  維托舔舔嘴唇,握緊了手中的木棍,眼中滑過一絲亢奮。趁著暫時的僵持,他快速地瞥了眼另一端的情況。

  被圍在中間的人雖然站地搖搖晃晃,但地上卻已躺了三具屍體。看來實力不錯,難怪對方如臨大敵。正這麼想著,敵人似乎發覺了他的走神立刻沖了過來!維托慌忙格擋,但畢竟反應上慢了半拍,躲避不及,胳膊上就被匕首劃了道口子!他猛咬牙關,毫無章法地揮舞著木棍,倒將敵人逼退了一些。趕緊喘息調勻。

  兩人見突襲不中,互換了個眼色,開始轉變戰術層層逼近。維托傷了條胳膊使不上勁,只有節節後退。眼看他就要被逼到牆根了,敵人的身影卻不自然地晃了兩下後轟然倒地!維托驚疑不定地望去,一個身影站在眼前。

  「你沒事吧?」

  維托張望四周,後知後覺地明白是那個撞倒了自己的傷患在解決他的麻煩後來幫自己了。於是含糊地應了一聲,拄著木棍慢慢站了起來。他還不敢放開武器,儘管對方救了他,但這一切不都是對方造成的嗎?

  站起來後維托才發現,那個人的身材並不高,以歐洲人的標準來看甚至有些矮小!但就是這麼一個並不高大壯碩的人卻以一己之力擊倒了七個人!

  躲藏許久的月亮終於又露出了臉,銀色的光輝重新照耀這古老的城市。月光之下,維托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

  十分年輕的一個人,不排除長著一張娃娃臉混淆年齡的可能。金色的頭髮看上去很柔軟,但卻雜亂無章地亂翹。就如之前目測的那樣,身材與其說是歐洲人,倒不如說更接近於東方人。

  在維托默默打量的時候,對方再度開口:「抱歉,把你牽扯進來。」

  「不,沒什麼。」維托下意識地介面,隨即反應過來:「呃,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幫忙。」

  對方輕輕搖了搖頭,「不,如果我不是……」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維托見他搖搖晃晃快要摔倒的樣子,不禁擔憂地問:「那個……先生,你沒事吧?」

  對方擺擺手示意無礙,卻一直在喘著粗氣。維托為難地看看他,最終決定賭一把。他將棍子遞給對方,「拿著這個吧,好歹能充當一下拐杖。」

  對方詫異地看著他,維托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訕訕地說:「呃……如果你需要的話……」

  「謝謝。」金髮青年微笑著伸出手說:「我是——危險!」

  維托正等著那人自報家門,誰知對方卻突然猛推了他一把!維托又驚又恐,踉蹌著跌倒在地!幾乎是同時,他聽到一種像是鞭炮在桶裡炸響的聲音,感到有什麼東西擦著腦袋飛了過去!他看到金髮青年緩緩倒下。在他的身後是一支正冒著嫋嫋餘煙的黑洞洞的槍口。

  空氣中血腥味與硝煙味混在一起,順著鼻腔漫進大腦。維托只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後來的事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12月8日至次年1月6日受從中世紀流傳至今的傳統的驅使,大量貨攤擁入納沃納廣場,售賣玩具、糖果、節日裝飾物,並且有街頭藝術家表演,直到1月6日收市。


☆、02

  他是被痛醒的。

  還沒有睜開眼,疼痛就如潮水般襲來,一波波地衝擊著神經,將他的意識從黑暗的海底沖上現實的沙灘。記憶像陽光般將他籠罩其中,就算不願直視也不得不接受。他最後的印象是一聲槍響,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後來怎樣了?

  我在哪裡?

  安全嗎?

  沒有人告訴他。

  耳邊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好似輕風吹拂樹葉的聲音。但是——他突然反應過來,這個季節裡還會有樹葉嗎?

  感謝這昏暗的光線!他花了比預計更短的時間就適應了這裡的環境。髒兮兮的牆壁,少得可憐的簡陋傢俱,還有……他微微側過頭,打量著在油燈下伏案疾書的身影。

  對這個人他有印象,是在遇襲的那晚上碰到的青年。一個被無辜牽連進來的路人。既然不是敵人,他多少放心了些。但是更多的疑惑湧了上來:

  時間過去多久了?

  外面的情況如何了?

  其他人都安全嗎?

  任務進行的如何了?

  這些都是他迫切想要知道卻不得而知的問題。

  青年依舊在書寫著,對身邊探究的目光毫無所覺,甚至沒有發現病人的蘇醒。最後還是他忍不住痛出聲,才後知後覺地望過來。

  「啊,你醒了。」青年擱下筆,推了推快滑下鼻樑的黑色圓框眼鏡。帶著明顯的如釋重負,說:「我還在擔心呢,若是再不醒,就只能將你扔進台伯河裡了。」

  他聽了滿腦袋的黑線。既然救了他為什麼還準備把他扔河裡?他張張嘴,嗓子卻幹得只能發出破碎的音調。

  青年拿來一條毛巾,熟絡地圍住他的脖子,又拿來一個插著玻璃管的杯子,湊到他的嘴邊。此時他已顧不得杯子裡裝的是什麼了,急切地吸吮著管子裡的液體,直到再也吸不出一滴水才意猶未盡地鬆開管子。

  青年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漬,抱怨似的解釋:「現在外面風聲很緊,警方很快會查到這個社區來,若到時你再不醒……」頓了頓,青年一攤手說:「我這裡可藏不了人。」

  不得不承認青年說得沒錯,這個房間狹小且低矮,可供藏身的地方寥寥無幾。如果警方盤查至此,出於自保,青年也只有將他移到其他地方去。而丟進河裡是最沒有後顧之憂的做法。

  水分的補充不僅緩解了喉嚨的乾涸,也潤滑了他的頭腦。思緒愈發的清晰起來。

  「為什麼救我?」

  「因為你先救了我。」青年收起杯子,轉身埋進黑暗中。看不見他在做什麼,只傳來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不一會他又回到光線下,手上提著幾個玻璃瓶,「既然你醒了就自己吃藥吧,對了,」他頓了頓,說:「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還有一個不好也不壞的消息,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吧……」

  「你中毒了。」青年平淡地說:「非常罕見而且難解的毒。」

  所以那晚上才會那麼的狼狽。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好消息呢?」

  「那顆子彈是少見的尖頭彈,它貫穿了你的胸腔,而且碰巧沒有打到骨頭。非常幸運的是目前沒有出現感染的跡象,所以你的傷口很快就能癒合。」

  確實是好消息。在這個還沒發明盤尼西林的時代裡,因為傷口感染而造成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那最後一個消息呢?」

  「格瑞克先生說他好像曾經見過這種毒的解法,現在正在查閱資料。」

  也就是說希望並不大。他苦笑。「我躺多久了?」

  「剛好三天。」

  他由衷地感謝羅馬,或者說是義大利警方一貫的低效率。如果是在德國或英國,估計員警已經搜查上門,而他也會被青年拋屍台伯河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右手,卻發現那裡空無一物!於是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惶地問:「我的戒指……!?」

  「那個很重要嗎?」青年奇怪地看著他,「看起來挺貴的,我怕弄丟了就串起來掛你脖子上了。」

  在確定青年並沒有撒謊後,他終於松了口氣,向青年投去感激的一瞥。但是對方並不在意,只是專注地數著藥粒。於是他光明正大地打量四周,然後問道:「這裡是哪裡?」

  對方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我的住所。」

  「那……」

  青年不耐煩地晃動手中的藥瓶,「你的問題還真不少,不過我建議你先喝藥,罌粟汁的藥效很快就要發作了。」

  他一驚,「你給我喝了罌粟汁?」

  「不然你以為剛才喝的是什麼?」青年反問,不過又解釋了一句:「如果是擔心成癮的問題就不必了,適量的罌粟汁不會致人上癮。」

  他一時無語,最後只能說:「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碰與罌粟有關的……」

  「可你不是疼得厲害麼?」青年疑惑。

  「謝謝……我想我能忍受……」

  青年不贊同地搖頭,「個人建議你還是遵從醫囑的好,畢竟你不是專業的醫學人員。」

  「謝謝你的建議。」他堅決道。

  看出他的堅決,青年也就不再勸說,歎著氣將藥瓶遞給他。他也非常配合地吃下各種不知功效的藥片。躺在床上,他隱隱感到頭腦開始有些暈沉,罌粟汁的效用開始發作了。

  「最後一個問題……」他用力眨眨眼,努力抵抗來勢洶洶的藥效。

  青年無奈歎氣,「什麼?」

  「你不是義大利人……」他打量著青年的面龐——黃皮膚,黑眼睛,扁平的臉,典型的蒙古人種。「可你說話卻帶著點南方口音?」

  青年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教我義大利語的人說他是西西里人。」顯然這個問題已經被問過許多次了。

  他眨眨眼睛說:「真巧,我也是西西里人。」

  青年歪過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我是日本人,不過我的義大利名叫維托·斯卡萊塔(Vito Scarletta)ヾ。」

  「我叫托尼。」他說。「托尼·法爾索(Tony Falso)。」

  然後他又陷入黑暗的意識之海中。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取自《Mafia 2》的主角


☆、03

  當托尼·法爾索再度醒來時,房間裡已經大亮了,而那個自稱是維托·斯卡萊塔的東洋青年也不見了蹤影。若不是身上越來越強烈的痛楚,他幾乎懷疑是否是夢一場。

  他本想起身更好地觀察四周,但軟綿綿的四肢和傷口處傳來的痛楚都迫使他只能躺在床上。托尼知道,他現在要做的不是把自己弄得傷口迸裂鮮血淋漓只為了起身看一看四周,而是乖乖躺著儘早養好傷,然後離開羅馬回到南方。儘管他得救了,但不意味著安全了。

  回想起昨晚(他不確定到底睡了多久)的對話,他的前景還是不妙。首先警方依舊在四處調查,不論再怎麼無能,遲早會搜查到這裡。如果到時候他還像現在這樣病懨懨地躺著,帶著顯而易見的槍傷,那用不著員警動手,維托·斯卡萊塔也會把他丟進台伯河裡——他確信那個東洋青年絕對會這麼做,哪怕是他救了自己。

  其次,他不能與同伴長時間的失去聯繫。不僅是為了告知自己的情況,更重要的是告知任務的結果。

  那個人委託的任務,他不能搞砸掉!

  最後,也是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萬一他把傷口又弄裂開了,就得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養好它。那麼他之前的計畫就不得不再度拖延。但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於是托尼乖乖地躺著,忍受著越來越清晰的疼痛,和罌粟汁引起的頭暈。最終,他在與痛覺的戰鬥中再度昏睡過去。

  維托提著骨頭回來時已臨近中午。他的鄰居圍著他不停地叨念,「你真不應該救那『洋鬼子』ヾ,維托,何況那幾個人也不是你殺的,你是被『牽連的』。他就是個大麻煩!維托,我們應該把他交給『捕快』!」

  維托淡定地處理著食材,直到一切就緒後才轉過身,對杵在門口的人正色道:「阿德,是他先救了我。家訓有言:恩還雙倍。」

  『可是你不能連工作都辭了!』名叫阿德的青年氣急地大叫。

  「說義大利語!」維托推了推眼鏡,嚴肅地說:「你要有意識地說義大利語,不然你永遠也無法與別人正常交流。」

  阿德扒拉著門框抽搐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我們是在討論你的安危而不是我的語言問題!」

  「都一樣。」維托說著,往沸騰的鍋裡扔了把調味品。

  「不要轉移話題……」阿德無奈地說:「聽我一次吧,維托,把那個『洋鬼子』交出去。再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不,這是原則問題。」維托不為所動。於是有人崩潰了。

  『老天爺啊!!!』

  「說義大利語!」

  最終阿德也沒能說服維托。所以當托尼睜開眼,接收到的就是阿德怨恨的目光。見到病人醒來,阿德再怎麼不甘不願也只能在維托忙於做飯無暇□的情況下承擔起照顧病人的責任。

  一條熱乎乎的毛巾被甩到托尼的臉上——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死於窒息!但阿德顯然沒有對他恨到要除之後快的地步,只是胡亂地在他臉上擦了幾下,然後就一臉嫌棄地拿來了藥片。

  阿德的不情願是如此的顯而易見,以至於托尼不得不反思自己過去是否有得罪過這個人?而且如果是這麼一個髮型如此獨特的亞洲人——托尼仔細打量著對方,半禿的前額,後腦拖著長長的辮子——絕對會在他的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

  答案當然是沒有。因為在此之前托尼只遇見過一個亞洲人,就是維托·斯卡萊塔。

  吃過藥後,托尼感覺恢復了點力氣,覺得有必要解開心中的疑惑。

  「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很討厭我的樣子?我又沒有招惹你?」

  「你沒有招惹我,但是你拖累了我們。」

  於是托尼沉默了。

  壓抑的沉默直至維托的出現才得以緩和。不用托尼說什麼,維托一掃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將煲好的骨頭湯放到桌上,對托尼簡單地介紹:「阿德里亞諾,清國人。還在學習這裡的語言。」

  阿德里亞諾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取出碗筷。維托撈了滿滿一碗的肉,在病人希翼的目光中,將那碗肉放在地板上,然後又盛起一碗清湯,才像昨晚喂牛奶那樣慢慢地給他喝了。

  「你三天沒有進食,腸胃非常虛弱,不能一下子就攝入固體食物,先喝點液體食物,等消化系統適應了再逐漸恢復正常飲食吧。」

  托尼點點頭,表示理解。維托很滿意病人的配合,所以在經過阿德里亞諾身邊時,不輕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腦袋,以示對病人不禮貌的懲罰。

  只不過理解歸理解,任誰在昏睡了三四天后卻只能帶著一肚子咣當作響的肉湯看著別人當著你的面吃飯都會覺得鬱悶——何況地板上還有一碗香氣撲鼻的肉。為了排解鬱悶,托尼便想向維托打聽情況,不料那兩個亞洲人嚴格遵循「食不言」的祖訓,愣是不發一點聲音,讓他這個義大利人憋得難受。好不容易等他們吃完,他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現在外面情況怎麼樣?」

  「老樣子,講來講去就是法國佬、教皇、加里波第、奧地利什麼的。不過聽說我們這個地區新來個管事的,叫什麼鳥雀來著?」出人意料,回話的居然是阿德里亞諾!他似乎也被「食不言」的規矩憋得夠受。所以托尼一開口,他立馬搶答。

  「是阿勞迪ゝ。」維托瞥了他一眼,隨即歎了口氣,說:「之前那檔子事鬧得太大,驚動了教廷,警方受到了很大的壓力,就把阿勞迪派來專門調查那案子。」

  八個人橫死街頭。這樣的事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會引起公眾的恐慌,在局勢本來就不穩的情況下,為了安撫人心,當局只有施加壓力,督促警方儘快偵破此案。而那位叫阿勞迪的警員據說是有名的情報高手,沒有他查不出來的線索。而這麼一個人物被派來負責這個案件,就意味著——

  「他們會把每棟樓都翻個底朝天。」維托最後結論。

  托尼提問:「之前警方沒來過這裡麼?」

  維托推了推眼鏡,不置可否道:「大概是認為留學生不可能與街頭兇殺案有關聯吧,只是問了幾句就走了。」

  讚美瑪利亞!托尼在心裡慶倖。他再次感謝警方僵化的定性思維。

  「他們真的會來這裡搜查麼?」阿德里亞諾問。

  「不確定,但要做好預防萬一。」維托說:「既然阿勞迪被誇得那麼厲害,應該不會無能到哪裡去。所以……」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聲,隨即一聲大吼穿透地板直達閣樓——

  「員警!請配合搜查!」

  三個人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要說:

ヾ        注:『』內為漢語。

  ゝ注:Alaudi,義大利語的意思是雲雀,儘管「阿諾德」這個名字的知名度更高,不過動畫184集中的發音就是「阿勞迪」。


☆、04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短暫的愣神後,托尼最先反應過來。「哪裡能躲人?」

  這句話帶來一室的沉默。連托尼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傻到家了!於是他望向維托。被他寄予厚望的那個人則緊皺著眉頭,臉色忽晴忽陰。托尼忽然記起維托·斯卡萊塔曾說過要將他扔河裡的話……

  他緊盯著他。是生還是死,就在一轉念之間了。

  短暫又漫長的煎熬。

  托尼覺得自己可能死定了。因為阿德里亞諾就在一旁躍躍欲試,似乎待維托一開口,就立刻把他這個洋鬼子給扔出窗外!

  終於,維托抬起頭,他做出了決定!

  托尼閉上了眼。等待接受命運的裁決。他聽到——

  「快起來!穿上衣服!上房梁!」

  托尼驚訝地望著維托。眼前的東洋青年慘白著臉,雙手顫抖著將他從床上揪起來,絲毫不顧及傷口的迸裂!

  「上橫樑!頭頂上方是視線的盲區,或許能躲過去……賭一把了!」

  「但是,維托——!」阿德里亞諾尖叫起來。不待他說完,維托就轉向了他:「去樓梯口擋著!能拖多久是多久!」

  「可——」

  「快去!」維托厲聲道。

  阿德里亞諾握緊了拳頭,狠狠地瞪了托尼一眼,轉身離去。維托扯過衣服胡亂地往托尼身上套,一邊注意著樓下的動靜。

  樓下,房東太太憑其噸位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成功堵塞住狹小的樓道,幾乎能刺破鼓膜的尖叫聲伴隨著各種不重複的咒駡源源不絕地咂向試圖將她推開的員警們。她的五個孩子圍在她的身邊,以咒駡、尖叫和哭號等方式為自己的母親加油助威。而樓內的其他房客們也紛紛走出來,聚集在樓道口圍觀。

  幹得好,卡洛德斯太太!下個月的房租一定按時交納!維托在心中為勇敢的房東太太喝彩,一面加快動作幫助托尼爬上衣櫃。

  「聽著,托尼·法爾索,上面有一扇氣窗可以通往屋頂,儘量不要被抓住!如果你被逮住了,我是不會承認你的!」維托最後說:「去吧!祝你好運!」

  門被粗魯地踹開了。四個員警一擁而入!很快他們就發現這間狹小的房間裡根本擠不進那麼多人,於是三個人退了出來。其中還包括維托——他是被趕出來的。身為房間的主人,他只能站在門口看著兩個員警把他的房間翻得亂七八糟,同時祈禱他們不會突發奇想抬頭看看……

  這時阿德里亞諾罵罵咧咧地走上樓,他剛才在樓下鼓動其他房客們抗議、阻撓員警的搜查,本來效果很不錯,但當那個人一出現,他就知道企圖失敗了。

  「那傢伙簡直就是一座會走路的冰山!」他這麼向維托抱怨。

  不過,再怎麼抱怨也無法改變既有的事實。尤其是當他看到自己的房間也被員警入侵時憤怒地差點沖過去,好讓那群野蠻的洋鬼子知道中華武術的博大精深!

  也只是差點——維托拉住了他。避免了好友一個人在監獄裡淒涼地過聖誕的悲劇。

  可能是兩人實在寒酸,幾個員警沒一會就出來了,湊到一起嘀咕了幾句,其中一個微胖的員警大聲對他們倆說:「如果發現了什麼可疑的人,要立刻向我們通報,明白了嗎?!」

  「是,先生。」維托一面壓制著阿德里亞諾,一面回答道。

  就在員警準備離開時,樓梯上又響起腳步聲,「這裡搜查過了?」四個員警一見來人,立刻站直了身體,恭敬地回答:「是的,長官!」維托好奇地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黑色風衣淺金色頭髮的男子從樓道緩步而上。他忽然打了個寒顫,感覺周身溫度莫名地降了幾分。其他人像見了蛇的青蛙一般僵立在原地,而之前一直在掙扎的阿德里亞諾也安靜了下來。

  黑風衣環顧四下,被那冰冷的目光掃過,所有人都自動噤了聲。維托發現自己的手又開始顫抖起來。黑風衣向那四個員警低聲詢問了幾句後,向阿德里亞諾的房間走去。在他身後,那四個員警不約而同地露出類似牙疼的表情。

  約十分鐘後,黑風衣從阿德里亞諾的房間出來轉向了維托的房間。維托抿直了嘴唇,生怕被這個嚴厲的警官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黑風衣一進入維托的房間就問:「這個房間是誰的?」好似冰塊敲擊金屬的聲音,讓維托不由得又打了個寒戰。他上前一步,回應道:「是我的,先生。」

  黑風衣轉身盯著他,上下掃視了幾眼,「你受過傷嗎?」

  維托的胳膊輕微地抽了抽,面不改色地說:「沒有,先生。」

  「那為什麼這裡會有繃帶和醫用剪刀?」黑風衣指向維托來不及藏起來的醫療用具。

  「我在格瑞克先生那裡工作,先生。這是他要求我練習繃帶技術的。」維托束手而立,儘量壓制自己顫抖的聲音。

  黑風衣的表情沉了下來,「艾爾·格瑞克最近有出過診嗎?」

  「沒有,先生。」

  黑風衣不再詢問,轉而查看房間的其他地方。維托偷偷松了口氣,他忽然理解了那些員警為什麼會有那種表情。疼的不是牙,是胃啊!

  黑風衣似乎格外注意維托的房間,地板、床鋪、書桌、衣櫃、窗戶,牆壁……他搜查得極為仔細,甚至連床單都去摸了摸。

  維托臉上的血色在一點一點地褪去,他的手緊緊攢住衣角不自覺地顫抖著。幸好其他員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或許他們就算看到了也不認為是異常。黑風衣的氣場太過淩厲,想叫人不畏懼都難。

  搜查許久後,黑風衣忽然跳上房間裡唯一的一張床!維托身形猛地晃了一下。最害怕的事終於出現了!黑風衣似乎發現了什麼,伸手在衣櫃頂上抹了一下,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後抬起頭……

  完了!

  維托絕望地閉上眼。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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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盧卡·古里諾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你說什麼?」他瞪大了眼睛,身體向前傾得更厲害了。

  「這件案子就這麼結束了。」埃迪·斯伽帕不疾不徐地啜了口咖啡,「上頭的意思是,不管是攔路搶劫也好,情殺仇殺也好,總之就是儘早定性,然後結案。」

  盧卡·古里諾深深吸了口氣,隨即將他的憤怒通過更高的音量爆發了出來:「有沒有搞錯!我們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都已經到這地步了,你居然說就這麼算了吧?!!!」

  埃迪皺了皺眉頭,放下杯子說:「冷靜點,夥計,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

  盧卡冷笑:「堂堂羅馬警察局局長說話都不能作數,那還有誰能做主?」

  怒氣在埃迪的面上一閃而過,立即消弭無影,他又恢復到之前的平靜,朝天豎出一根食指,默不作聲。

  盧卡一愣,隨即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似的跌坐回椅子裡。他明白對方的意思,也因為這個整張臉被未釋放完的怒氣憋得通紅。

  見他逐漸冷靜下來,埃迪卷了兩根煙草,遞給對方一根,點燃後說:「其實教廷也有這方面的要求,耶誕節就快到了,他們不希望再這麼繼續大張旗鼓地搜查下去,弄得人心惶惶,民眾反而會質疑我們的能力。羅馬的局勢已經夠糟的了。」

  盧卡抽著煙,噴出的煙霧將他的臉籠罩在一片朦朧中。「你打算怎麼辦?」

  埃迪歎了聲氣,看向盧卡·古里諾的眼神帶著怒其不爭,「你們把自己卷得太深了。」

  盧卡憤恨地說:「誰知道那小子那麼厲害!都已經那個樣了居然還讓他給跑了!」

  埃迪搖搖頭,「不管怎麼說,有人認出其中的一名死者,想定成強盜劫殺顯然不合適了。」

  盧卡悶悶不樂地抽著煙,等待最後的結果。

  「你回去後請轉告托馬索·莫勒提先生,明天晚上的宴會,請他務必賞臉光臨。」

  「我明白了。」盧卡丟下煙蒂,「那麼真相呢?你要怎麼說?」

  「真相?」埃迪·斯伽帕臉上浮起一抹奇異的微笑,「事實上我需要的只是破獲這個案件,而不是查出案件的真相。」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公眾都是無知的羔羊,他們總是既衝動又盲目,並且以為自己很正確。但其實他們並不在乎事實真相。」ヾ

  盧卡·古里諾點點頭,也劃了個十字,「願瑪利亞保佑!」

  「你安全了。」維托抖著剛買的報紙對床上的人說。

  這份新鮮出爐的報紙頭版頭條就是羅馬警方宣佈街頭兇殺案告破!兇手是一夥來自奧地利的匪徒,他們潛入羅馬城試圖進行一連串的刺殺,其中就有令人尊敬的托馬索·莫勒提議員!幸好被議員的護衛及時發現,陰謀未能得逞。但瘋狂的奧地利匪徒卻在逃亡時殺死了追擊的護衛們。現在這夥匪徒已經全部被警方擊斃。云云。

  「寫得真精彩!」維托推了推眼鏡,嘖嘖稱道:「若非我就是當事人之一,否則連我都要相信了呢!」

  兩天前的中午,一個眼神淩厲的青年還率領著一隊員警氣勢洶洶地上門把他的房間搜了個底朝天,轉眼間警方就宣告案件偵破了!

  躺在床上的金髮青年掃了眼報紙,冷靜地說:「事實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局和普通民眾需要一個看上去合理的解釋……」他喘了喘,接著說:「警方需要一件可以用於炫耀的功績,媒體需要一條具有轟動性的消息,現在他們全都得到了……所以沒有人會不滿,也就沒有人願意浪費時間追根究底。」ゝ

  「所以說,你安全了。」維托再度重複。

  「不,只是搜查由明面轉為暗裡。」托尼說:「那些吃了虧的人不會甘心的。」

  維托歎氣:「你究竟做了什麼讓人記恨到現在的事啊?」

  托尼但笑不語。維托也沒深究的意思,收起報紙,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那天的突發事件讓托尼的傷口再度迸裂,當維托和阿德里亞諾把他弄下來的時候,由於失血過多他幾乎昏死過去!維托用盡手段才止住血,之後托尼又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重新睜開眼睛。

  「那麼……那天來搜查的就是阿勞迪?」

  「是的,」維托推了推眼鏡,感慨道:「意外的年輕呢。」

  事實上,阿勞迪不僅年輕,而且相當俊俏。撇開其他因素不談,維托和阿德里亞諾都對他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有相當程度的親切感。只是過於淩厲的眼神和一身冷漠的氣勢讓人感到可怕得無法接近。

  「呵~能力並不是和年齡掛鉤的。」

  說了一通話,托尼感到頭暈目眩,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才出聲:「……我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維托笑了,「我們都應該感謝它!」

  「它?」

  「我養的貓,薩庫拉。」維托說:「意思是櫻花。」

  薩庫拉,種族:貓科,性別:母,年齡:約二歲,毛色:黑。

  就在阿勞迪抬頭的瞬間,這只非常有個性的黑貓從橫樑上一躍而下,直沖他那張俊臉!阿勞迪的反應極為迅速,雖然有些狼狽,但好歹躲過了被毀容的下場。被驚呆的眾人直到阿勞迪從床上跳下來才反應過來!

  維托率先沖了進去,抱起還在炸毛的黑貓連連道歉。和其他面部表情豐富精彩的員警不同,阿勞迪依舊面無表情,他只是彈了彈風衣上的灰塵,冷冷地問了句「你養的貓?」得到肯定回答後,這個年輕的警官就俐落地轉身,下令收隊。

  事情發展得太過峰迴路轉,所有人愣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托尼歎氣道:「如果被抓住,我大概會被當場格殺吧。」

  「那也得經過司法審判。」

  托尼輕笑一聲,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嘿,夥計們……」阿德里亞諾推開房門,神情恍惚地飄了進來,「你們猜我剛才遇到了什麼?……」

  托尼還是第一次聽到阿德里亞諾的聲音是如此的飄渺。

  「怎麼了?」維托幫他問了。

  阿德里亞諾呆滯的眼珠動了動,失焦的眼神盯著某處虛空,虛弱地說:「阿勞迪……」

  原來阿德里亞諾幫維托外出採購食材時碰見了阿勞迪。阿勞迪顯然還記得這個羅馬城內罕見的黃皮膚,破天荒地打了招呼,「買貓糧麼?」隨即這個像冰山一樣的人居然向他推薦起幾款據說很受貓咪喜愛的食物。正是這強烈的反差讓阿德里亞諾回到住所後依舊一副夢遊般的樣子。

  「原來阿勞迪先生喜歡貓啊~~」維托推了推眼鏡,無限感慨。

  托尼忽然睜開眼,望著阿德里亞諾笑得非常真誠,「謝謝你!」他說。

  阿德里亞諾眨眨眼,轉向維托:「你給他喝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ゝ注:出自《一八九三》。糞青及三觀未成熟者切勿冒然圍觀……


☆、06

  維托推了推眼鏡,不可置信地湊近觀察。原本看起來很可怕的貫穿傷已經逐漸長出了新肉,若是常人要恢復至此至少得三周的時間。但是這個傢伙,從他受傷到現在也不過才兩周而已!

  驚訝于對方不可思議的體質,他湊得更近了。被觀察的人就不自在了,「好了沒,維托?很冷啊……」

  「哦,抱歉。」維托推推眼鏡,從研究中回過神來,繼續未完的動作。仔細地上過藥後,取出乾淨的繃帶重新纏繞起來。托尼也非常配合地高舉雙臂,只是在這個沒有暖爐的閣樓裡,一直□著上身的他被凍得渾身直打哆嗦。

  維托一面纏著繃帶,一面對他說:「傷口長得不錯哦,也很乾淨,沒發現感染的跡象。」

  托尼抬頭盯著橫樑上的一塊污漬,強行抑制住打噴嚏的衝動。「凱麗呢?」

  「吃飯時會自己回來的,還有她叫薩庫拉!」維托打上最後的結,滿意地點點頭,「好了,你的衣服呢?」

  「她值得凱麗(Kelly)ヾ這個名字……」托尼咕噥著抓過衣服,任由維托幫他套上。在這裡待了兩個禮拜後,他已經逐漸習慣了維托在衣食起居上的照顧。

  「說真的,托尼,你是吃什麼長大的?為什麼能恢復得這麼快?」維托看起來好奇極了,甚至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摸傷口。

  托尼趕緊將衣襟摟緊。「維托,你是學醫的嗎?」

  「不,」維托意識到自己孟浪了,收回手推推眼鏡,回答道:「我是來學習繪畫的。」

  托尼愣住了。醫學與繪畫,這兩個專業之間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可你看起來很精通醫學知識。」

  「你忘了嗎?我在格瑞克先生那裡打工,順帶還能向他學習繪畫。」維托麻利地收拾好換下的繃帶。

  「向醫生學習繪畫?」托尼疑惑不解。

  「噢,格瑞克先生是畫家,只是偶爾會救治一些不方便去正規醫院看病的病人。」

  不用說明得更詳細,托尼就明白了。這個艾爾·格瑞克是個以畫家身份為幌子,專為幫派份子服務的地下醫生,俗稱密醫。這種人不常見,卻也不少有。他們用醫術換取相應的利益——安全、地位、財富。而維托則在那裡的以繪畫學徒的身份幹著醫院護工的活。這種工作通常很危險,一旦發生糾紛,幫派份子們可能不會為難醫生,但會拿維托這樣的護工出氣。

  托尼本想問問為什麼不去大學裡學習?但環顧四周他還是閉了嘴。

  放佛看穿對方的心思,維托推了推眼鏡,說:「大學的學費太貴,就算他們給我減免了一部分學費,我也一樣念不起。」

  「換個專業呢?」

  「這已經是最便宜的。」維托說:「其他的專業更貴,而且不能減免學費。」

  其他在統一政權下的國家已經開始實施面向低齡化的義務教育的時候,烽火不休的亞平寧半島上,讀書卻是件奢侈的事。義大利曾是教會的勢力範圍,儘管現在教廷的行令只能在羅馬城內有效,但在其他地方,教會的勢力依舊殘存著,並且掌控著基礎、甚至是高等教育。而教會學校高額的收費標準,讓那些貧困的家庭無力支付,只能對著知識的大門望而興歎。

  當義大利王國宣告成立時,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曾表示要大力發展教育。如今四年過去了,除了軍備高速增長之外,其他的什麼都沒變。

  「如果……」托尼盯著維托的眼睛說:「我是說如果,你有錢了,或者有什麼人願意資助你,你會去念大學嗎?」

  「當然!」維托回答地斬釘截鐵,「為什麼不?我來義大利就是為了這個!——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托尼微微一笑,靠著床頭開始假寐。見對方不回答,維托也就不再追問,坐回書桌前開始寫信。

  在一個距離義大利本土僅二裡的島嶼上,一場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中。

  「夠了!我說夠了!」一個黑髮青年暴躁地踢翻了椅子,「為什麼我們總是要替那個傢伙擦屁股!!!」

  「冷靜點,山提諾!」對面的紅發青年皺起了眉頭。

  「讓冷靜見鬼去吧!!!」山提諾更大聲地咆哮起來:「那傢伙總是這樣任性妄為!這次失蹤了那麼長時間,音訊全無,上帝知道他是不是死——」

  「閉嘴!!!紅發青年忍無可忍,終於拍了桌子。「只要他還是我們的首領,任何人都不得置疑他的存在!!!」

  「哦?『他的存在』?」山提諾挑釁地瞪向他,「那你告訴我,G,那傢伙究竟還存不存在?!」

  怒氣顯而易見地噴發出來,紅發的G猛地站起來。爭鬥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一個人走進了這間充滿火藥味的房間裡,揚了揚手中的一張紙,說:「小鳥的電報喲~~」

  瞬間,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那張薄薄的紙片上。

  「nuhuhuhu~~不打了嗎?我可是在等著看好戲呢~~!」來人一臉遺憾地掩住嘴角,眼中卻滿是譏笑。

  「看在上帝的份上!斯佩多,別再吊人胃口了!」G轉而朝他怒吼起來。

  「嘖……」斯佩多無趣地撇了撇嘴角,打開電報,剛掃了一眼,嘴角就吊起道詭異的弧度,「嗯哼哼哼~~看來找到他了喲~~——別搶!」他忽地轉身,躲過G伸來的手,嘲諷地問:「你識字嗎?」

  G一窒。而一旁的山提諾卻撿起了椅子施施然地坐下,幸災樂禍道:「別鬧了,G。繼續念吧,斯佩多。」

  「當然~」斯佩多微微一笑,不理會面孔變得和頭髮一樣紅的G,繼續念道:「……目前無生命危險。建議搜尋停止,原計劃繼續進行。PS:不用去找他。」

  「什麼意思?」G皺緊了眉頭,「既然找到了為什麼不把他帶回來?為什麼『不用去找他』?」

  「這你得去問他了~~」斯佩多聳聳肩,然後把電報往G的懷裡一塞,「你為什麼不去找個識字的來確認一下?」

  G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捏著電報說:「不用你提醒我也會的!但是——」他盯著山提諾說:「既然人已經找到了,你對計畫的繼續還有什麼疑問?」

  山提諾無所謂地聳聳肩,「『只要他還是我們的首領,任何人都不得置疑他的存在』,不是嗎?」

  「很好!」G咬牙切齒地道:「你最好能牢牢記住!!」說完,摔門離去。

  「nuhuhu~~脾氣真壞~~」斯佩多慢慢踱了過來。

  山提諾冷哼一聲,盯著G離去的方向,眼中是一片陰霾。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Kelly,女戰士


☆、07

  「聖誕快樂!」

  全城的鐘聲一齊奏鳴。人們燃放著煙花,相互擁抱,相互祝福,歡慶這一重要的節日。羅馬城內一片歡騰。但在安東尼·皮尼亞泰利大街的一棟民宅的閣樓裡,喜慶的氣氛卻淡了許多。

  「日本和清國沒有耶誕節,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過,所以就用了我們最熟悉的方式——阿德!那塊肉還沒有熟。」維托一筷子敲上阿德里亞諾的手背,那塊半生不熟的肉順勢落入沸騰的鍋內。阿德里亞諾撫了撫手背,只好另尋目標。維托知他愛肉成狂,所以乾脆夾了一片蘿蔔丟進他的碗裡,然後就不去理會他愁眉苦臉的樣子,轉頭繼續說:「現在臨近年底,物價漲得飛快,光靠我們這點收入也辦不了像樣的聖誕宴會,也只能弄成這樣了。」

  托尼微笑著說:「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他猶豫片刻,問道:「在這裡燒爐子,可以嗎?」

  「放心,我開了窗。」維托往鍋裡丟了些食材,「我們不會死於一氧化碳中毒的。」

  「不…我是說卡洛德斯太太……」

  「噢!」維托恍悟,「卡洛德斯太太帶著孩子們上教堂了,其他人不是去教堂就是回家過節,所以現在這裡就我們三個。」

  阿德里亞諾聞言抬起頭,朝托尼扭出抹陰森森的笑,「是啊,所以毀屍滅跡什麼的也方便得很!『哎呀!』」

  維托收回手,「胡說八道,吃你的吧!」阿德里亞諾摸摸腦袋,悻悻地低下頭,看見碗裡的蔬菜,頓時皺成苦瓜臉。

  「你們之前吃飯時都不說話?為什麼現在可以?」

  「吃『火鍋』時就是要熱鬧!」阿德里亞諾偷偷夾了片肉,快速塞進嘴裡,幸福滿滿地咀嚼著。維托點頭贊同。

  托尼瞅了瞅兩人手中的筷子,開口道:「維托……能教我怎麼用筷子麼?」

  「可以啊。」維托一抹嘴,放下碗筷很熱心地教導起來。

  「幹嘛教他?」阿德里亞諾不滿地哼哼著:「他就算舉個杯子,水都會灑去一半。」

  「現階段出現這種狀況很正常。」維托歪了歪頭,「還有,阿德,在你碗裡的蔬菜吃完前不准吃肉。挑食是不好的。」

  「不~~~~!!!」阿德里亞諾垂死哀號,試圖引起維托的憐憫。但維托已轉而關注起托尼的學習進度,對他視而不見。

  「你們……都是用這種工具進餐嗎?」才一會兒,托尼的額頭已經冒出了點點汗珠了。

  「慢慢來,不要急。」維托在一旁指導,時不時地糾正他的錯誤姿勢,安慰道:「你的毒還沒有解開,現階段不要說使用筷子了,就連站立都要先適應一段時間,你不能讓一個嬰兒連走都不會的時候去賽馬吧?」

  「……你確定是在安慰我?」托尼的嘴角有些抽搐。

  「怎麼?是我的語氣不夠委婉?還是其他什麼地方讓你誤會了?」維托推推眼鏡,十分無辜地看著他。

  「……不,沒什麼……」托尼偏過頭,暗暗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學會用筷子!只不過他也清楚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想靈活運用筷子等於白日做夢。就像維托所說的那樣,由於毒素的影響他直到現在也無法下床行走,甚至連杯子也拿不穩。

  阿德里亞諾說得沒錯,現在的托尼·法爾索等同於廢物。

  察覺到托尼的情緒有些低落,維托默不作聲地在他的碗裡夾了些肉,這下阿德里亞諾不幹了,他直嚷嚷著:「不公平~~維托!我最近幹活很累『消耗』很大,更需要吃肉!」

  維托翻了個白眼,說:「如果你不介意下個月吃素,現在就儘管吃吧。」

  阿德里亞諾猶豫了三秒,然後甩開膀子猛吃起來。

  托尼小心地放下碗,問:「阿德里亞諾是做什麼的?」

  阿德里亞諾正埋頭苦吃,沒空理會他,答話的是維托,「他在船廠裡當學徒。」

  「在義大利?」托尼困惑了。要說當今的海洋霸主,毫無疑問是日不落帝國。無論是船隻的建造技術還是航海的水準,都是世界第一流的。而義大利的造船業雖不至於淪落到第三流,但同英國比起來也只有仰望的份。

  維托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而阿德里亞諾看起來很不情願解釋,他沉默地咀嚼著。片刻後,他忽然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粗聲粗氣地喊道:「『老子』是離家出走的!」不待另兩人的反應,就連珠炮似的將自己的經歷抖了出來。

  阿德里亞諾本名李棟,字樹人,大清國廣東人,其家世代經商,所以家底頗豐。自從清政府和洋人打仗輸了以後,李棟就一直存了要出國留洋學習先進技術以報效朝廷的心。剛好洋務派搞了個洋務運動,準備派些青少年去西洋留學。李棟就央求家裡人替他也搞個名額。但是其父強烈反對,不僅把他按在祖宗牌位前揍了一頓,還將他鎖在宗祠裡防止他落跑。

  不過具有強烈愛國精神的李棟還是瞅了個空溜了出來。為防止家人追捕,他先偷渡去了日本,然後再溜上一艘以為去英國的輪船。哪料,這船居然停在義大利不走了!這下子他傻眼了。幸好維托也在同一條船上,看到如同路邊棄犬般茫然不知所措的李棟,就動了惻隱之心將他撿了回來。

  聽完了李棟那摻和著半意半漢的充滿了血與淚的自述,維托和托尼面面相覷。房間裡只聽到火鍋沸騰的汩汩聲。

  李棟把杯子重重一放,開始發酒瘋,瞪著眼睛來回掃視他們倆,「我已經把自己的『老底』都抖出來了,現在該輪到你們了!」

  維托不動聲色地將酒瓶從他的手邊挪開,淡淡地說:「我是農民的兒子,下面還有個妹妹,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按照我國的傳統,農民是沒有姓氏的。我父親與教會關係不錯,他死前將我託付給了神父——就是教我義大利語的那個人。神父認為我畫畫不錯,建議我來義大利進修,於是我就來了。」

  十分簡潔。

  托尼舉起手,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他是西西里人?」

  「是的,」維托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噢……」托尼皺眉,「只是很少有西西里人進教會。」

  「幾率少不代表沒有。」維托頓了頓,說:「順便說一下,那個人也叫托尼。」

  「真的?」托尼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又說:「這個名字很常見。」

  「確實。」維托表示贊同。

  李棟四處摸索著尋找酒瓶,未果,就催促托尼講講自己的事。

  「我啊……」托尼閉上眼,似乎在回憶,「我出生在西西里島,還有幾個兄弟姐妹,但是家裡比較窮,所以我和幾個夥伴一起做起了生意。這次來羅馬主要是和競爭對手談生意。不過很可惜,」他攤開手:「談判破裂了。」

  這個更簡單。

  維托挑眉:「談判破裂用得著下毒嗎?」

  托尼像想起了什麼,輕笑道:「臨走前我給他們留了點小禮物,沒想到北方人一點幽默感都沒有,開不起玩笑呢!」

  也就是說,被人追殺什麼的都是自找的!維托默默地推了推眼鏡。

  李棟咬著筷子忿忿不平:「我講了那麼多,你們卻三言兩語地就帶過去了。」

  維托一本正經地說:「我的人生哪有你那麼豐富精彩。」

  托尼點頭附和。


☆、08

  科西莫·桑索斯摸摸光溜溜的腦袋,掃視了一圈空無一人的店鋪,微微歎了聲氣,扭頭大吼道:「維托!維托!」

  「老闆,什麼事?」維托手持抹布火速出現。

  科西莫煩躁地說:「明天你不用來了!」

  維托大吃一驚,「老闆?」

  科西莫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要多問!總之,你不用過來了!」

  維托的臉色白了,他顫著聲音問:「老闆,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我一定改正!請別解雇我!」

  解雇?科西莫乜視著維托,心裡嘀咕著,開除了你再上哪兒去找這麼廉價的勞動力?知道維托會意錯了,但科西莫卻故意愁眉苦臉地說:「唉~~最近一點生意都沒有,這裡都快開不下去了!」

  維托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他緊咬下唇,掙扎了片刻,終於還是低下頭,彎下腰,「哪怕減薪也好……請讓我繼續幹下去!」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科西莫的內心在放聲大笑。他假裝為難地思考了一會兒,又虛情假意地勸說維托,最終在維托的「堅持」下重新簽訂了薪酬協議。由以前的每天937里拉降為每天625里拉ヾ。

  工資一下子砍掉三成。維托覺得整付內臟都像泡在福馬林裡似的。不光胸口火辣辣地疼,更有股憋屈感積鬱其中,在不斷地盤旋著,彌漫著……

  「可惡的混蛋!」ゝ離開酒吧許久,維托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鬱火,一拳砸向路邊的燈柱。

  氣衝衝地回到出租屋內,他不顧托尼驚詫的目光,將所有的積蓄全拿了出來攤在地上。在數過三遍沉默半晌後,維托仰天長歎。

  「抱歉了,托尼。」他歉疚地看向半靠在床上的人,「以後可能沒時間照顧你了。」

  「出了什麼事?」

  維托抿抿嘴唇,「錢不夠用了,我得再去找份工作。」

  「怎麼可能!?」隔壁的李棟聽到了,很吃驚地跑過來。「之前不是都夠用的嗎?」

  托尼看著維托。維托緊皺眉頭,無奈地說:「簡單來說,就是減薪了。」

  「是誰?」李棟馬上跳起來,「是哪個『混帳』?希臘人?光頭佬?還是小鬍子?」

  「格瑞克先生不是希臘人,他是希臘裔的義大利人。」維托認真糾正。

  「『老子』管他是希臘人還是義大利人!扣錢什麼的太過分了!」李棟激動地揮舞著胳膊。

  維托擺擺手,示意他冷靜,「減都減了,再鬧騰也沒用,與其有空找對方理論,還不如另找一份工作。」

  「但是,維托,」李棟不滿道:「現在不『景氣』,工作很難找,而且就算有,別人也更願意給『洋鬼子』做。」

  「工作是自己找來的。」維托小心地將錢收起來,「不出去問問,哪裡能知道人家願不願意給你工作?」

  李棟正要說什麼,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貓叫。托尼高興地抬起頭:「是凱麗回來了嗎?」

  「是薩庫拉!」維托推推眼鏡,嚴肅糾正。

  戰鬥英雌薩庫拉好似巡視領地的女王,邁著驕傲的步伐輕盈地從橫樑落至衣櫃,再經由床鋪抵達地板。它先在主人腳邊打了個轉以示招呼,然後歡快地跳上床,親昵地蹭著托尼。

  「真令人驚訝!」維托推推眼鏡,「薩庫拉很少和人這麼親近。」

  「沒錯沒錯!」李棟嫉妒地看著托尼,「我還給它餵食洗澡換便盆,算起來也是半個主人了……可惡!它就從來沒對我這麼好過!」說著,他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仿佛曾經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托尼靠著床板,溫柔地撫摸著薩庫拉,薩庫拉也乖乖地趴在他身邊,眯著眼發出舒服的呼嚕聲。李棟看著眼饞,也湊上前想摸摸它。薩庫拉卻猛一睜眼,俐落地撓了他一爪子!

  『嗷!!!』李棟慘叫一聲,抱著受傷的手背和碎了一地的玻璃心踉蹌後退。

  『它抓我!』他扭頭向維托哭訴:「我只想摸摸它而已!」

  維托歎氣,取出酒精和棉球給他做消毒處理,語重心長道:「感情,是勉強不來的。」

  送走了身心俱創的李棟,維托將房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坐回書桌前又開始抄寫起來。

  托尼看著他的身影問:「你還不休息嗎?」

  「等一下,」維托頭也不抬地回答:「等我這篇抄完。」

  托尼摸了摸薩庫拉,輕輕歎氣,「其實……我很羡慕你。」維托不解地看過來。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嗎,我只會寫自己的名字,而我的一個朋友……他甚至認不全自己的名字……」

  維托側過身看著他,推了推眼鏡,輕聲問道:「你…想識字麼?」

  托尼抬起頭看著他。

  維托淡淡地說:「你若想學,我便教你。」他低下頭,又推了下眼鏡,說:「反正都在教阿德了,多你一個也一樣。你想學嗎?」

  托尼睜大了眼,他張張嘴,忽然大聲道:「我想學!」

  「很好!阿德有你這麼積極就好了。」不理會隔壁傳來的抗議聲,維托滿意地說:「我還有點東西要準備,明天正式開始吧。」

  隔天,維托就拿著一本邊角都起了卷的書坐到床邊。他小心地翻開破舊的書頁,「這是《聖經》,我想你應該很熟悉,就算沒看過書,光聽神父講經也應該背得很熟吧?!」

  「抱歉,維托。」托尼尷尬地笑笑,「我最近一次去教堂聽講是在復活節……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維托放下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們歐洲人都是教徒!」

  「總有例外的。」托尼聳聳肩,說:「可能西西里人更願意相信自己吧……」

  「好吧。」維托推推眼鏡,「我開始理解加里波第為什麼選擇在西西里島登陸了。」

  「你不是說你去年才到義大利嗎?」托尼驚訝地問:「五年前的事是怎麼知道的?」

  「圖書館裡的報紙,花邊新聞也很多。」維托低頭看了看手頭的《聖經》,「既然你不能將它背得滾瓜爛熟,至少熟悉裡頭的內容吧?」

  「是的。」

  「那就好!」維托重新振作起來,「至少你比阿德有優勢,他連《創世紀》都沒聽過!」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當時義大利政局混亂導致貨幣市場混亂,市場上流通最多的應該是奧地利先令、德國馬克和法國法郎。1862年義大利里拉開始發行,而之前的貨幣還不至於那麼快就退出流通市場。不過為了方便,統一使用里拉作為貨幣單位。

  因為不清楚19世紀中後期時義大利的貨幣匯率,此處按1960年3月30日義大利正式規定的匯率標準,即625里拉=1美元,官價上下限為620.50/629.50里拉=1美元。

  ゝ注:「」內為日語。


☆、09

  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緩緩停在洛倫索·瓦拉大街的一家名叫馬爾他之鷹的酒吧門口,立刻就有個滿臉橫肉的光頭迎了上來。馬車上下來一個衣著高檔的中年男人,對著身邊的隨從說了幾句後,昂首走進了酒吧。

  中年男人在光頭的迎領下來到二樓的一間會客室內。此時的會客室內已坐了兩個人,中年男人甫一進去,他們一齊起身迎接。

  「歡迎,克萊門蒂先生!」

  「不勝榮幸,莫勒提先生!」阿爾貝托·克萊門蒂(Alberto Clemente)ヾ朝著一個留著普魯士鬍子的男人伸出了手。然後又與一個眉宇間戾氣稍重的男人握手,「很高興見到您,法孔尼先生。」他環顧四下,卻沒看到預想中的另一人。

  托馬索·莫勒提(Tomaso Moretti)ゝ適時地解釋道:「斐迪南·加百羅涅先生前往威尼斯辦事去了,無法參加這個會議,真是令人遺憾啊。」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遺憾。阿爾貝托·克萊門蒂同卡羅·法孔尼(Carlo Falcone)ゞ相對一視,假裝沒有聽到那些微的嫉妒。

  一番寒暄後,三人在圓桌旁落了座。托馬索比了個手勢,光頭立刻退出房間,恭敬地關上門,將空間留給這些的大人物們。

  「二位先生,感謝你們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請允許我在此表示歡迎!」托馬索舉起桌上的酒杯——「Salut!」

  ——「A'salute Cent'anni!」々另兩人也舉杯回應道。

  「此次邀請二位前來主要是想與二位討論一下關於將來的問題。想來二位都已經知道了,南方佬壟斷了雷卡拉費迪ぁ的採礦權,我們已經無法從西西里島獲得硫磺了。若是不儘早採取措施,我們就會損失慘重!」托馬索首先發話了。

  「莫勒提先生說得沒錯!」卡羅也一臉凝重地說:「事實上,不光是硫磺,硝石、鋼、鐵、銅、木材、棉等物資的價格也出現了上升的波動。」

  「是佛羅倫斯搞的鬼嗎?」托馬索問。

  卡羅搖頭,「不,是普魯士。」

  「普魯士?」另兩人一怔,隨即了然。

  此時的普魯士正與奧地利爭奪統一德意志的領導權,矛盾在逐步激化著。普魯士首相俾斯麥意圖將義大利王國拉入反奧同盟。為了達到目的,那位元「鐵血宰相」甚至願意向義大利王國提供收復威尼斯的資金援助!除此之外,普魯士也會很樂意幫助埃曼紐爾二世擾亂一下對手的經濟市場。而這「對手」中除了威尼斯,也包括羅馬。

  阿爾貝托歎息,轉向托馬索問:「那麼,法國方面怎麼說?」

  托馬索的臉色陰鬱了下來,「他們想坐山觀虎鬥!」

  這正是令人看不懂的地方,法皇拿破崙三世明明想得到萊因河附近的領土,認為奧地利會贏,卻聲稱保持中立。

  而若不趁著此時在羅馬方面搞點讓拿破崙三世吃癟這種損人悅己的事情出來,俾斯麥和威廉一世就是傻子!

  卡羅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早就說過,法國人靠不住。」

  托馬索的臉色更糟糕了。

  阿爾貝托啜了口酒,慢悠悠地說:「莫勒提先生,今日您誠意邀請我們商討未來的前途,那我也開誠公佈了。自從丹麥戰敗,普魯士想統一德意志的野心越來越明顯,現在威廉一世鐵了心要與奧地利一戰,而奧地利之後就該是巴伐利亞王國和南德意志邦聯了。但是巴伐利亞和南德邦聯的背後站著法蘭西,所以普魯士和法蘭西這兩個國家遲早是要打起來的,既然我們都知道這點,為什麼非要死抱著法國人的大腿呢?要我說,那些外國人不可信,不管是法國人、普魯士人,還是奧地利人都沒有義大利自己人可靠。」

  托馬索咬牙道:「奧地利未必會輸!薩克森、巴伐利亞、巴登、符騰堡、漢諾威、黑森-卡塞爾、黑森-達姆施塔特還有及拿索都站在奧地利這邊!」

  「普魯士這邊也有奧爾登堡、梅克倫堡-什未林、梅克倫堡-斯特雷利茨及布勞恩斯魏克呢!」卡羅忍不住反駁。

  托馬索裝作沒聽見,向阿爾貝托問道:「照克萊門蒂先生的說法,您似乎已經找到後路了?」

  阿爾貝托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說:「五千法郎,保羅·波賽里諾願意在國王陛下面前替我們美言。」

  「已經開始口稱起『國王陛下』來了嗎?」托馬索無不挖苦地說,「您的立場轉變得可真快啊!」

  阿爾貝托毫不在意,「我只站在利益那一邊。」

  托馬索重重冷哼。

  卡羅舉杯致意,「克萊門蒂先生說得沒錯!除了利益是實在的,其他的都是放屁!」

  阿爾貝托瞥了眼臉色黑如鍋底的托馬索,朝卡羅點了個頭算作回禮。他不像年輕氣盛的卡羅·法孔尼,即便面對競爭對手依舊會留幾分情面。因為他深知利益面前無謂敵友。今天還拼得你死我活的敵人,明天就有可能攜手共同禦敵。在這個風雲變化的時代裡,只有上帝才知道明天會怎樣。何況羅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實在沒有必要把關係弄得太僵。

  他敲了敲桌子,將另兩人的注意力拉回來,「先生們,既然西西里不再提供硫磺,我們為什麼不能換個方向,從其他地方進口呢?」

  「比如?」卡羅饒有興趣地問。

  「普魯士?」

  托馬索好不容易稍稍恢復的臉色又黑了幾分。「從普魯士進貨的話,不僅風險太大,運貨量也不多。還不如試試海運?」

  阿爾貝托搖搖頭,「海運也未必安全,而且相較陸運成本不會便宜到哪去。我之所以這麼建議,是因為戰爭。」

  卡羅略一思索,「你的意思是普魯士會給予義大利貿易優惠政策?」

  「是的。為了爭取義大利的支援普魯士勢必要給出一定的好處,另一方面也存著武裝義大利王國的軍事力量的意思。所以硫磺、黃銅、硝石等戰略物資的價格勢必會低到近乎白送。儘管與海運比起來運輸量不夠大,但總體看來還是好處占多。」

  卡羅搖搖頭,「如果是因為這個,那不光是普魯士,還有奧地利和法蘭西可以選擇。奧地利現在也在拉攏義大利,出的價碼也不會低。法蘭西儘管宣稱中立,但為了讓奧地利獲勝也會在暗地裡給予物資上的援助。」

  「您說的沒錯。」阿爾貝托點頭,「但是我們與法蘭西走得太近了。」

  房間裡忽然安靜了。卡羅下意識地望向另一個人。要說與法蘭西走得近,托馬索·莫勒提無疑是最積極的,

  托馬索面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阿爾貝托·克萊門蒂的話他都聽到了,而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意思也全明白。從普魯士購買硫磺不光有經濟利益在內,也是在向佛羅倫斯方面放出低姿態。如果普魯士準備以幫助埃曼紐爾二世統一亞平寧半島來獲得義大利的支援,那將來的普法戰爭勢不可免。這兩個國家一旦打起來,結局可就兩說了。就像阿爾貝托·克萊門蒂所說的,何必死抱著一棵樹?

  聰明的賭徒不會把全部的籌碼都壓在沒有把握的未來上。

  「我明白了。」托馬索思考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克萊門蒂先生有辦法與普魯士方面取得聯繫嗎?」

  阿爾貝托微笑起來,「盡力而為。」

  「有勞了。」托馬索說:「法國那邊先不急著撇清,我再去探談口風,最好能混淆一下他們的視線。至於奧地利方面,就交給法孔尼先生?」見二人點頭,托馬索拋出下一個話題——

  「接下來,我們要談的是彭格列。」                        

作者有話要說:

  ヾ ゞ注:皆出自《Mafia 2》

  々注:「Salut」,「A'salute Cent'anni」,祝酒詞,法語:長命百歲

  ぁ注:雷卡拉費迪,西西里島上一個產硫磺的城鎮。紀錄片《黑手黨風雲》中提到該地的硫磺礦已被黑手黨所壟斷。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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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彭格列?」阿爾貝托·克萊門蒂挑眉,「那個崛起很快的家族?」

  「是的!」托馬索磨著後槽牙道:「在西西里島,他們已經壟斷了墨西拿、卡塔尼亞和錫拉庫薩的碼頭生意,而且在那不勒斯、米蘭、博洛尼亞、佛羅倫斯都建立起了一定規模的勢力範圍。值得注意的是維琴察、維羅納、帕多瓦和特雷維索也出現了他們的影子!」

  「目標是威尼斯?」

  「沒錯!他們的目標就是威尼斯!」托馬索提高了音量:「一旦戰爭爆發,他們就會蜂擁進威尼斯!這群膽小的鬣狗!只會跟在政府軍的屁股後頭撿好處!」

  卡羅饒有興趣地說:「聽說彭格列的首領與魔鬼有交易,戰鬥力非常可怕,赤手空拳就能滅掉一支軍隊!」

  托馬索對此嗤之以鼻,「鬼神什麼的都是扯淡!——願聖母原諒——」他毫無虔誠地劃了個十字:「現在不是個人逞雄的時代了!再強悍的人也是血肉之軀,一顆子彈就能讓他下地獄!」

  阿爾貝托慢條斯理地說:「崛起迅速說明他們實力強勁,但也有個致命缺點——根基太淺!」

  「所以我們要先出手為強!」托馬索一捶桌子,說:「如果坐等他們進攻,只會重蹈吉諾維斯、盧西亞諾和巴南諾的下場!」

  另二人默然。那三個家族的覆滅如此迅速實在出乎人們的意料!畢竟他們都曾是一城一方之霸,實力之雄厚不亞於在場的任何一人!但是在彭格列的進攻下竟毫無招架之力,轉瞬間就灰飛煙滅了!彭格列也從此揚名亞平寧!

  「確實……」良久,阿爾貝托說:「光憑我們能否遏制他們過快發展的勢頭?」

  「一家或許不行,但如果我們聯合起來就一定能行!」托馬索揮舞著拳頭,仿佛他的拳頭正在與彭格列首領的臉親密接觸!

  阿爾貝托與卡羅相視一眼,不明白托馬索怎麼突然就變成一個樂觀的理想主義者。但是他的提議還是很吸引人,彭格列近年來的發展之快讓他們感受到了威脅。如果他們真如傳言那樣清洗地方勢力,與其被逐個擊破,還不如聯合起來拼個魚死網破!讓對方有所顧忌不敢下手!

  於是,這條提議也像前一條一樣,一致通過了。

  連續通過兩條提議,托馬索的心情十分舒爽,他靠著椅背小口啜飲著紅酒,將發言權交給了另二人。阿爾貝托和卡羅所爭的也無非是某餐館的經營權、某街道的保護費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說起來,西羅馬警署新調來的那個人究竟有什麼背景?我們對他的滲透完全無效。」

  托馬索坐直了身體。卡羅搖搖頭,「查不出。除了知道他叫阿勞迪外,其他的一概不知。而且我懷疑這個名字也是偽造的。」

  「軟硬不吃,背景不明,這顆釘子不好拔啊!」阿爾貝托感慨。

  「這個可以交給埃迪·斯伽帕。」托馬索發話了,「將他調到閒職上就不足為懼了。順便試試他的水深。」

  卡羅瞅了眼阿爾貝托,對方面沉似水。他想了想,決定試著撥根刺,也讓托馬索不舒服。

  「那個南方小子的事怎麼樣了?」

  托馬索的臉果然冷了下來,他硬邦邦地說:「會有結果的。」

  卡羅和阿爾貝托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托馬索·莫勒提在那個「南方小子」身上摔了個大跟鬥。不僅折損了多名手下,總部還被鬧得亂七八糟,造成的損失直到現在也無法完全統計出來。只不過戳人痛腳這種事做多了也無益,萬一將托馬索惹毛了,三家剛達成的戰略聯盟立馬泡湯不說,利益的損失將會十分慘重。

  既然這次會面達到了目的,就沒必要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又隨意胡扯了一會後,阿爾貝托就起身告辭了。房間裡只剩下托馬索和卡羅。他們並肩站在窗前,望著阿爾貝托·克萊門蒂的馬車緩緩離去。

  「哼!那個狡猾的狐狸!」托馬索捏著酒杯冷哼道。

  你們半斤八兩!卡羅在心裡想著,面上卻應和道:「確實,克萊門蒂嘴上說著開誠公佈,實際上卻藏掖了不少東西!」

  托馬索臉色陰鬱地看著卡羅,「你認為他會動什麼手腳?」

  卡羅轉著手上的戒指,漫不經心道:「兩個月前,德里克·帕帕拉多帶著幾個人出了城,有人在柏林看見他們了。」

  托馬索抿了口酒,說道:「德萊塞擊針槍ヾ。」他看著卡羅驚訝的面孔說:「阿爾貝托看中的就是這個,他派人去柏林表面上是購買棉花,實際上卻是沖著軍火去的,哼!」

  卡羅低頭沉吟,「從時間上算,他們也快回來了……」

  「是的。」托馬索放下酒杯,看著卡羅說:「接下來就是我要與你談的。」

  卡羅知道重頭戲來了,肅容道:「請說。」

  「目前羅馬城內的勢力保持在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點上,我們也在竭力維持這種平衡。但是一旦那批軍火落到某一個家族手中,這個平衡就會立刻被打破!」托馬索緊盯著卡羅,目光灼灼:「所以那批軍火絕對不能落在阿爾貝托·克萊門蒂的手上!」

  卡羅又轉起了戒指,他說:「那麼,我在這樁生意中又能得到什麼?」

  「那批軍火的一半!」

  卡羅笑了。看起來托馬索是鐵了心要從克萊門蒂身上挖塊肉下來!他對這個收穫很滿意。他伸出手,說:「成交!」

  臨走前,卡羅仿佛是忽然想起一般不經意地說道:「對了,莫勒提先生還不知道吧?雷卡拉費迪硫磺礦的事就是彭格列搞的鬼!」說完,洋洋得意地離開了。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托馬索猛地將杯子摔了個粉碎!咬牙切齒道:「不死不休!」

  「哈啾!」響亮的噴嚏聲響徹閣樓,立刻引來關懷,「不要緊吧,維托?」

  「還行……」維托揉揉通紅的鼻子,抖開自製的口罩戴上,「今晚我和阿德一起睡,有事你就喊一聲吧,就在隔壁。」

  托尼放下書,哀怨地說:「一個人睡很冷的……」

  維托一攤手,「沒辦法,我不能將感冒傳染給你。」

  李棟的腦袋從門口探出:「傳染給我就可以嗎?」

  「你不是號稱百毒不侵嗎?」維托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說:「要不你和他一起睡,我一個人睡?」

  「不要!絕對不要!」李棟猛搖頭,強烈反對。

  「那不就得了。」

  李棟嘀咕著,一縮腦袋消失了。

  「好吧。」托尼聳聳肩,這個動作牽動了胸口的傷,他的表情瞬間僵了一下,馬上恢復若無其事的樣子,「我一個人能行,你好好休息去吧。」

  維托點點頭,起身的時候順勢在他肩上輕拍一下,囑咐道:「你也早點休息,好學是好事,就是別太晚了。記得睡前熄滅油燈,有事就喊一聲,我在隔壁。」

  李棟提著熱水再度路過,「維托,你兒子夠大了,會照顧自己的。」

  「阿德!」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1840年,普魯士首先使用德萊塞後裝槍,即彈藥從槍管後端裝入,並且用擊針發火。因為這支槍是德國人德萊塞(Dreyse,1787-1867)發明的,故謂德萊塞針刺擊發槍。後經改進命名為:M1841型德萊賽槍。

  這種槍於1840年最早裝備普魯士軍隊,當時普魯士人把它作為最先進的秘密兵器,直到1848年才公開;它使線膛槍的射速達到了每分1-2發,而且,後膛槍和前膛槍相比,它終於可以讓士兵在臥倒、匍匐時裝填彈藥了,而前膛槍非站著裝填不可,何況線膛槍在射程、精度上的優勢早就超過了滑膛槍。


☆、11

  是夜,整座城市又籠罩在細密的冬雨中。雨珠擊打城市,演奏著一曲歡快的小夜曲。一牆之隔處,李棟的鼾聲一如以往的震天響,間隙摻和著維托輕輕的咳嗽聲。

  托尼調整了油燈的亮度繼續看《聖經》。維托教給他的辦法很有效。他一面回憶著經文,一面與書上的對照,那些曾經無比陌生的單詞隨著手指的劃過,忽然就變得生動形象起來,仿佛它們原本就存在頭腦中,只不過遺忘得太久,被覆上了厚厚的塵埃。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將塵埃拂去而已。

  托尼喜歡這種感覺。

  新世界的大門就在眼前,而鑰匙就是「文字」。

  他渴望著更多……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夜色愈發的深沉。小小的閣樓在黑暗中無限蔓延開去。

  黑暗統治著世界,而世界一片祥和。

  仿佛被這安逸的環境感染,托尼不由出了神。他靠坐在床頭,望著床尾發呆。直到今天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兩個大男人居然在這張狹窄的木板床上擠著睡過了一個月!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經歷了,如今重新體驗,居然還有點懷念!

  自從他決定開創自己的事業起,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安寧的夜晚了。與眾不同的代價,就是平靜的生活。他不是沒有覺悟,只是如今面對著幸福的平淡他依舊忍不住留戀不舍。

  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在悄悄地對托尼說:

  你真是卑鄙。胸口的傷對你而言已不是問題,為什麼還不離開?

  就算是中了毒,只要回去一樣有辦法能解開。

  學習認字什麼的都是藉口而已。

  你只是在利用那個好心人。你在貪圖這已不屬於你的生活……

  死心吧,你早已回不去了!!!

  托尼猛地一怔!回過神來,摸摸額頭,一手的冷汗。他長籲口氣,重新靠回床頭。幾乎是立刻,他一下子繃緊了身體!

  「是誰?!」他盯著漆黑的一角,壓低嗓音喝道。

  黑影動了動,一個身影緩步走進油燈的光照範圍。阿勞迪冷冷地看著他,說:「逮到你了。」

  看到阿勞迪,托尼十分驚訝,他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閣樓的樓梯十分陳舊,就算是房東太太最小的孩子踏上去也會嘎吱作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不可能聽不到上樓時的動靜。

  阿勞迪倒也不隱瞞,指了指上方的橫樑,「那裡有扇氣窗。」

  托尼收回目光,看著阿勞迪說:「那裡是凱麗專用的通道……」

  隔壁的李棟忽然打了個噴嚏,他喃喃地翻了個身,裹緊了被子。

  托尼毫不膽怯地回望對方刀子般的眼神,「那麼,你是來逮捕我的?」

  「沒興趣。」阿勞迪出乎意料地說:「就算戰勝現在的你也沒有意義。」

  托尼微微苦笑,重新靠回床頭,「深夜來訪,辛苦了。」

  阿勞迪從大衣內側袋裡拿出一份牛皮紙包著的東西,說:「今天下午的時候莫勒提、法孔尼和克萊門蒂三人舉行了秘密會談。這裡有他們的對話記錄。」他停了停,帶著一絲惡意問:「需要我念嗎?」

  托尼毫不在意地微笑,「有勞了——噢,對了!」他豎起手指放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請小聲一點,不要將隔壁的病人吵醒了。」

  進攻無效。阿勞迪不爽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以法官宣讀死刑判決書的語調開始將理論上只有三個人才知道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念了出來。不過語音被有意壓低在只有彼此才能聽到的程度內。

  托尼閉上眼靠著床頭靜靜地聽著,半晌,浮起一個譏諷的笑容,「教廷就像艘到處漏水的腐朽木船,連老鼠都不願久待。」

  「這與我無關。」阿勞迪將檔重新放回口袋裡,漠不關心。「倒是你還想在這裡賴多久?」

  「再等等,」托尼說:「這是個契機。讓G他們將水攪得更渾些,藏在底下的大魚才會浮出來。」

  「哼,別大魚釣不上來,反被拖下水了。」阿勞迪雙手環抱,冷漠地說。

  托尼嘿然一笑,「克萊門蒂的那批軍火到哪了?」

  「就快到弗拉米尼亞大道了。」

  「沒有搭火車?」

  「火車目標太顯眼。」

  「好極了!」托尼露出一絲氣勢懾人的微笑,「送上門的禮物如果不接受的話,上帝也會哭泣的吧!」他看向阿勞迪,「這件事交給戴蒙了。」

  阿勞迪冷哼一聲,算是應承了。接著他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

  「還有,維托·斯卡萊塔這個名字的確出現在出入境登記局的記錄裡,時間是1865年3月27日,入境時持有日本地方教區簽發的入學推薦書。但是羅馬城各大學裡均沒有這個人。有記錄顯示,此人曾在羅馬美術學院就讀過半學期,之後因支付不起學費而輟學。目前他在艾爾·格瑞克的地下診所、科西莫·桑索斯的酒吧、亨利·托馬西諾(Henry Tomasino)ヾ的餐廳,和盧西亞諾·莫吉(Luciano Moggi)ゝ的書店裡打工。」

  他停了停,然後繼續以四平八穩的語調念道:

  「阿德里亞諾,船廠學徒工,社會關係相對簡單,但是出入境登記局裡沒有查到他的名字。如果想要他們入境之前的活動記錄,還得再等一段時間。以上。」

  說完,他抬頭看著托尼。托尼則冷靜地說:「我已經知道了。」

  阿勞迪「啪」的一聲合上手上的本子。「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平安夜。」托尼老實地說:「他們自己說的。」他看看表情愈發危險的阿勞迪,「謝謝,阿勞迪,勞煩你了。但是他們沒有危險,也不是威脅。無論是我的直覺還是親身感受,都證實了這點。」

  「哼!等到危險出現時再喊危險已經遲了。」阿勞迪瞪了他一眼,「別笑得那麼白癡!」

  托尼捂著胸口的傷,努力板出一副嚴肅的臉。

  阿勞迪微微眯起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副手銬。「我還是現在就逮捕你吧!」

  「別!別!別!抱歉!我不笑了!」

  阿勞迪冷哼一聲,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托尼反應也極快,迅速做出防禦動作。但是,他忘了——

  「該死!我都忘了……」被反剪了雙手按倒在床的托尼懊惱不已。

  而勝利者阿勞迪也很不高興。他緊皺著眉頭,「怎麼回事?這種程度的攻擊都躲不開?」

  「能先放開我嗎?」托尼在呻吟。他感到胸口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感,如果傷口又裂開了,叫他如何向維托交代?

  阿勞迪鬆開鉗制,重新退回原來的站位。「解釋!」

  托尼揉著肩膀慢慢爬起來,「簡而言之,我中毒了……」

  「毒?」阿勞迪一挑眉。

  「說到這個,你最近有公務在身嗎?」托尼眨眨眼,問:「能去趟佛羅倫斯嗎?有件事想論證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ヾ        注:出自《Mafia 2》

  ゝ注:前尤文圖斯俱樂部總經理,義大利足壇電話門事件主角。


☆、12

  「為什麼又是蛤蜊?!!!」

  淒慘的叫聲響徹閣樓。

  看著一鍋熱氣騰騰的蛤蜊湯,托尼苦笑不已。「確實……這幾天的三餐都是蛤蜊……」

  「因為只有蛤蜊便宜。」維托面無表情地取出算盤,說:「上次的火鍋花銷太大,我說過要做好吃一個月素食的心理準備!現在有蛤蜊改善伙食就該謝天謝地了!」

  李棟立馬噤聲不語。平安夜的火鍋宴上就屬他吃得最多。而且在明確收到維托的警告後,依舊甩開膀子猛吃。現在,惡果顯現出來了。

  「我們兩人的錢加起來……刨去房租和木炭費……唔……菜價上漲得真快啊~~牛肉羊肉也就算了,居然連豬肉、雞肉和魚肉都漲了那麼多!」維托一手算盤一手筆,將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這麼算下來,也只有蛤蜊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漲過價。」維托放下筆,看向李棟,「還是說,你想吃義大利面?」

  「不!絕不!!!」更淒慘的叫聲響起。

  「為什麼不呢?」托尼表示了不解,身為義大利人,他對義大利面還是很有愛的。

  維托推了推眼鏡,「噢,那是因為我們剛到義大利的時候還不太習慣這裡的食物,只有義大利面相對比較接近原本的飲食習慣,所以,那陣子沒少吃……」

  「嘔!……別說了……別讓我想起來……我會吐的!」李棟捂著嘴巴,臉色很不好看。

  維托收拾起算盤,悠悠地說:「物極必反啊。還有你——」他轉向托尼,「能解釋一下為什麼繃帶上又出現了血跡嗎?」

  「呃,這個……」托尼撓撓臉頰,尷尬地說:「可能是不習慣一個人睡吧……」

  維托歎氣,「你也要適可而止啊!繃帶什麼的可都不是免費的!」

  李棟一臉嚴肅地問:「維托,我認真地問一句,如果把這個傢伙丟掉,我們的手頭是不是會『寬裕』一些?」

  維托同樣認真地回答:「理論上,是的,沒錯。但實際上,我不會那麼做,你是知道的。」

  李棟的怨念視線又刺向了托尼。金髮青年則淡定地裝作沒看見。

  維托放好算盤,敲了敲桌子,「好了,快坐下來吃飯吧!下午我還要去工作呢!」

  所謂的桌子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張方凳上放塊木板。托尼坐在床邊正好夠到邊。維托在他面前放下一碗蛤蜊湯,他看著碗中若隱若現的蛤蜊無聲且沉重地歎息。三人按照各自的習俗簡單地做了下飯前動作,然後沉默地開吃。

  托尼始終不太適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俗。在他過去的人生中,餐桌上一直都是熱熱鬧鬧的,甚至為爭奪食物而大打出手的事也時常可見!雖然吵鬧,但卻很溫馨。不過維托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吃飯時講話一來不禮貌,二來不衛生,第三容易嗆到自己,不安全。綜上所述,吃飯時為什麼還要講話?」

  回憶完畢,托尼悄悄打量了眼在左手邊吃飯的青年。

  黑色的劉海垂落眉際,在眼睛下方打落一層淡淡的陰影。為了防止霧氣而摘去了眼鏡,所以現在看起東西來會不自覺地眯起眼睛。這個青年永遠都是一副平淡的樣子,除了那次阿勞迪突擊檢查外——似乎面對任何事都能淡然處之……

  「維托·斯卡萊塔!!有你的信!!!」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托尼被這聲直沖天際的「獅吼」給嚇了一跳!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卻見前一秒還被他評價為「面對任何事都能淡然處之」的青年突然跳起,然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瞬間消失在樓梯口!

  「這……這是怎麼回事?」托尼目瞪口呆。

  沒有了外在約束的李棟趁機開口:「家信啦!維托在日本的親友寫來的,每次收信時他都會很激動。」

  「那你呢?」

  「我可是離家出走的!」帶著莫名的自豪,李棟大聲宣佈。

  不知道對這話該做出什麼反應,托尼只好低頭吃飯。不一會兒,維托就回來了。儘管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臉頰上的兩團紅暈卻出賣了他真實的內心。

  托尼問:「是親人的信?」

  「嗯!」維托用力點點頭,不知不覺面上綻開一抹淡淡的笑容。「是我妹妹!」他將信放到書桌上,重新回到飯桌前。托尼注意到,他進食的頻率快了很多。不一會兒,維托放下碗,合什道:「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托尼看著他興沖沖地坐到書桌前開始看信,俯□壓低了嗓音問李棟:「他每次都這樣?」

  沒有回答。

  托尼奇怪地轉頭,卻看到李棟正以極快的速度往嘴裡倒飯!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他就把清潔溜溜的碗往桌上一擱,合掌,也不顧嘴裡還塞得鼓鼓囊囊拔腿就跑!

  托尼又一次目瞪口呆。

  往左看,維托正捧著家信忘我投入。往右看,李棟像被猛獸追趕似的,影子都不見了!

  托尼捧著碗坐在床邊,苦苦思索——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晚上,李棟趁維托去酒吧打工的時候來到房間裡,同情地望著他,「這下你明白了嗎?」

  托尼沉重且憔悴地點頭。

  當維托看完信轉過來時,房間裡只剩下沒法走路的托尼。維托慢慢地掃了眼房間,然後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只有托尼在嗎?也好,你還沒見過吧……」維托一面喃喃著,一面跨過飯桌來到衣櫃前,拉開櫃門在裡頭翻找著什麼。然後在托尼好奇的注視下,拿出幾本厚厚的本子,坐到他的身旁,翻開本子,裡頭滿是人物的畫像!

  「來來來~~托尼,你看!這是我給妹妹畫的肖像畫喲~~!」

  托尼驚訝地發現,維托的眼睛亮得嚇人!

  「這是她兩歲時畫的,地點就在我家。胖嘟嘟的多可愛啊!」

  「這是三五七節的時候,我在神社裡給她畫的!看!很漂亮吧?!」

  「這是在她六歲那年的夏天……」

  「這是她八歲時畫的……」

  「這是我在船上畫的,那時候她已經九歲了吧……」

  剛開始的時候,托尼還很有興趣地觀摩,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失去了興趣,可維托依舊興致高昂,就算他明確表示要去洗手間解決生理方便時,竟然以難得強硬的態度將他扣留下來!直到這時,托尼才感到了恐慌。倘若不是維托打工的時間到了,上帝才知道他還要繼續講到什麼時候!

  初次遇到此事的托尼並不瞭解,而唯一能提醒他的人卻又不講義氣地開溜了!

  托尼揉著額角,疲憊地問:「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哎呀呀~~生活就是要親身體驗過才更有價值啊~~!」李棟笑嘻嘻地說。

  維托·斯卡萊塔確實是個冷靜淡然的青年——但那只是在平時——一旦碰到與他妹妹有關的事,他的性情就會立馬發生180°大轉變!

  這樣的人在21世紀有個名詞可以很好的概括——妹控!


☆、13

  羅馬的新年是在連綿的冬雨中迎來的,糟糕的天氣與新年的歡欣氛圍一點也不符合。在大雨的澆灌下,整座城市顯得死氣沉沉。唯有教堂有氣無力的鐘聲勉強透著一絲生氣。

  「哇哦~~!現在的治安真糟糕,都過年了居然還有攔路搶劫!」李棟艱難地看著報紙,有些幸災樂禍地評價著。

  比起土生土長的義大利人,他的習字進度要慢得多。雖然日常的對話沒有問題,但若是情緒激動或遇上專有名詞時還是會不時蹦出母語來。像讀報紙這種事他能看懂個五六成,剩下的連蒙帶猜也能明白個七七八八。

  因為新年放假在家的李棟現在整天泡在維托的房間裡,理由是一個人太無聊了。只不過眼下屋主並不在家。

  羅馬的造船廠可以放新年假,服務行業就不行了。

  假期正是商家賺錢的好時機。

  托尼放下書,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擔心道:「維托不要緊吧?這麼大的雨……」

  「沒事的,他不是中午就要回來嗎?」李棟不甚在意地說。

  想起維托那猶如日爾曼式精准規律的生活作息,托尼不由釋然,他轉向李棟,「你說的攔路搶劫是怎麼回事?」

  李棟將先前看的社會版面遞給他,上面有一條簡短的消息說,在羅馬城附近的弗拉米尼亞大道上有一隊商隊遭到搶劫云云。

  嘴角微微勾起。

  得手了。

  將手中的報紙看了一遍後,李棟對它失去了興趣,隨手一丟,雙手枕在腦後,望著陰沉的天空喃喃道:「維托怎麼還不回來?我餓了……」

  但是那天中午,維托沒有回來。

  晚上同樣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李棟帶著淡青的眼圈說:「這樣下去不行!我得去找他!」他瞪著托尼大聲道:「你在這裡等著!」

  托尼緊皺眉頭,憂心忡忡地說:「你有方向嗎?」

  李棟一面往身上套衣服,一面說:「我先去他打工的地方看看,要不然就是在圖書館!」

  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嘎吱」一聲。兩人一怔,李棟一個箭步沖向門口——「維托,是你嗎!?」

  令他失望的是,上樓梯的是個瘦瘦小小穿得髒兮兮的男孩。小男孩看了看表情從欣喜迅速轉變成失望的青年,吸溜了一下鼻涕,說:「傻瓜阿德,維托讓我給你帶個口信,他說畫廊裡來了很多客人,暫時回不來,讓你們照顧好自己,完畢。」

  倚在門口的青年松了口氣,但馬上抬起頭,惡狠狠地瞪向男孩:「你說誰是『傻瓜』啊?!!!」

  男孩不理會他的兇神惡煞,沖他做了個鬼臉,大喊著「傻瓜阿德!傻瓜阿德!」一溜煙地跑下樓去。

  「可惡的臭小子!」李棟朝空氣揮了揮拳頭,悻悻地轉身回房。

  托尼看著他:「你不去找他了?」

  「他在希臘人那裡。」李棟脫下外套,把身體丟進椅子裡,「知道他在哪裡就放心了。」抬頭,卻見到托尼依舊眉頭緊鎖的樣子,不由反問:「怎麼了?」

  「……你還記得昨天報紙上的那條新聞麼?」托尼的眼神有些閃爍,不過李棟並沒有注意到。

  「什麼新聞?」

  「就是攔路搶劫商隊的那條。」

  李棟努力回想,然後臉色就變了。「你是說……」

  「還不確定……」托尼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維托並不安全!」

  李棟猛地站起來:「我去找他!」他再次穿上外套,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托尼垂下視線,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看不進書。彎彎曲曲的字體在眼中扭成了一團,就像打了結的蚯蚓似的。滿腦子都是李棟離去時的背影。

  那一瞬間他很想說,我和你一起去!

  但是……

  托尼合上書,一把掀開被子。他不想再等阿勞迪或艾爾·格瑞克了。就算毒還沒有解開,就算雙腿虛軟得無法行走,至少,當那個人回來時,他想站著對他說:Bentornato!ヾ

  「歡迎!歡迎!感謝您的到來!」托馬索·莫勒提迎上前握住對方的手,熱切地搖了搖。

  「謝謝,莫勒提先生。」男人對托馬索的熱情有些驚訝,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

  一番簡短的寒暄後,賓主雙方很快就落座並迅速進入會談的主題。

  「加百羅涅先生此去威尼斯有什麼收穫?」

  斐迪南·加百羅涅苦笑著搖搖頭,「形勢很糟糕,威尼斯人已是一盤散沙,根本無心抵抗,彭格列已經形成了對威尼斯的合圍,拿下它易如反掌,但遲遲不進城似乎是要賣義大利王國個面子。」

  托馬索傾過身,「那奧地利人呢?」

  「奧地利人?」斐迪南的笑容愈發苦澀,「奧地利要對付普魯士,還想在西班牙的問題上插一腳,自顧不暇呢根本沒空理會威尼斯。」

  托馬索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這麼說,全義大利還能對抗彭格列的只剩羅馬了?」

  「表面上看,確是這樣,但是,」斐迪南頓了頓,然後意味深長地說:「越平靜的大海底下的暗流越是洶湧。」

  托馬索猛地抬頭,兩眼放光地看著他,「您的意思是……」

  「彭格列是南方人,而且還是西西里人,光這點就足夠讓都靈、米蘭等地的北方人不滿了。」

  每個國家都有地域性歧視,就像英格蘭人看不起蘇格蘭人,巴黎人看不起馬賽人一樣。北義大利人看不起南義大利人,覺得他們都是粗俗沒有教養的鄉巴佬;而南義大利人嫉妒並憎恨著北義大利人,認為北方人是卷走了自己最後一枚銅板讓自己貧困潦倒的元兇。

  這種對立情緒不光在民眾間蔓延,還傳播進義大利王國的政治高層。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起源自南部省份的革命民主派,與北方傳統貴族組成的利益聯盟自由派之間的對峙了。

  而現在,來自南方的鄉巴佬壓倒了北方的貴族佬,騎在他們頭上對他們指手畫腳頤指氣使,這讓一向傲慢的北方佬怎能接受!

  托馬索眯起眼,愜意地笑了,他仿佛看到彭格列的首領因北方各地蜂起的反抗而焦頭爛額的樣子。光是這般想像就讓他心情十分愉悅。

  斐迪南接著說:「彭格列和他的手下很強沒錯,但我們也不是吃素的!」

  「沒錯!您說得太好了!」托馬索猛地擊掌附和,「現在強勢不代表永遠強勢!就算是射出去的子彈也會有落地的時候!而且他們的根基太淺,深層實力完全無法同歷史悠久的家族相提並論!何況彭格列首領所宣導的理念與現在大部分人的利益衝突,居然要黑手黨放棄軍火和人□易,真是太可笑了!」

  斐迪南微笑著抿了口酒,看著托馬索·莫勒提一反常態手舞足蹈地列數彭格列的不是。十分鐘後,他決定將話題拉回正道上——

  「聽說,最近羅馬城裡不太安穩?」

  托馬索一下子就從對彭格列的批判中清醒過來。他重新坐回座位上,緊皺著眉頭。「豈止是不太安穩,全面開戰幾乎是一觸即發!」

  「有這麼嚴重?」斐迪南吃驚地看向他。

  「前一陣子克萊門蒂進了一批貨,但在回羅馬前被劫了,現在他懷疑是我和法孔尼搞的鬼。可法孔尼又以為是我和克萊門蒂在聯手整他。現在亂成一團了,真他媽的見鬼!」托馬索憤恨地罵了句髒話。絕口不提自己曾與卡羅·法孔尼密謀搶劫克萊門蒂的貨的事。

  沉吟片刻,斐迪南問:「您認為這件事最有可能是誰幹的?」

  「還能有誰?當然是彭格列!」托馬索憤怒地砸了下桌子。「肯定是他們搶了克萊門蒂的貨,然後嫁禍給我和法孔尼!」

  「您有證據麼?」

  「證據?」托馬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除了他們沒人能在這事上得利!一旦羅馬城亂了,他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跟在政府軍屁股後頭佔領威尼斯!」

  「但是,沒有證據的話,克萊門蒂先生和法孔尼先生是不會承認的。」

  「你說得沒錯,」托馬索微微一點頭,他看向斐迪南,慎而重之道:「所以,我願意拿出菲烏米奇諾港ゝ的權利,希望身為協力廠商的加百羅涅家族能站在公正客觀的立場上出面主持召開調停會議。我們不能在強敵環伺的時候像威尼斯人那樣自亂陣腳,不然就全毀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        注:義大利語:歡迎歸來。

  ゝ注:菲烏米奇諾(義大利語:Fiumicino),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位於羅馬城西面,台伯河入海口。從地理位置上看,應該是羅馬最主要的進出口海港。


☆、14

  門被關上,又打開,盧卡·古里諾走了進來。托馬索·莫勒提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聽到動靜他轉過身,問:「受傷的人都安排好了?」

  「是的,老闆。」盧卡低著頭恭敬道,「希臘人那裡接收了十二名弟兄,其餘的送到了土耳其人那裡。」

  「艾爾·格瑞克?」托馬索想了想,問:「他前一陣子不是出城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老闆,他還沒有回來。」盧卡說:「負責接手的是他的學徒。」他頓了頓,壓低了聲調問:「需要事後將那個學徒……?」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沒必要,小小的學徒而已,翻不起什麼浪來,找個人盯著就行了。」托馬索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走向辦公椅。

  盧卡猶豫了一下,問:「老闆,真的要相信加百羅涅嗎?」

  托馬索面色不郁地冷哼,「三年前那個金髮小子接手加百羅涅家族的時候我們是怎麼笑話他的?現在你再看看加百羅涅家族的實力,這小子要真是個紈絝子弟能在三年裡不聲不響地發展到這個地步?!哼!算我們走眼,之前看低了他,不過,只怕之前的廢柴形象也是那小子故意而為的吧!」

  他緩了緩,看著眼前束手而立的盧卡·古里諾,問:「那個南方小子的事查得怎樣了?」

  盧卡又一次垂下頭,「很抱歉,老闆,派去調查的人還沒有回音。」

  托馬索沉吟片刻,「如果……他真的像自稱的那樣,是彭格列的首領的話……」

  盧卡打了個哆嗦,急忙開口:「老闆,請相信我,我一定會——!」

  托馬索擺擺手,再一次改變了話題:「那個刺頭警員處理的怎樣了?」

  盧卡怔了怔,試圖讓自己的思維跟上托馬索那過於跳躍性的思維,然後才說:「埃迪·斯伽帕說那個人接到其他任務出城公幹了。」

  托馬索一語不發,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盧卡,調查南方小子的事交給埃迪·斯伽帕。我有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去辦。」

  後半句話成功地讓盧卡吞下反對的話語。

  托馬索打開抽屜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直盯著盧卡說:「我要你帶幾個可靠的人,去佛羅倫斯,把信交給馬希摩·德·莫雷洛先生。你知道的。今天晚上就走!」

  盧卡·古里諾接過信,深深吸氣以平復激動的情緒,然後低下頭:「遵命,老闆!」

  而在毫不知情中逃過死劫的維托再次回到住所時,已是十天后的事了。疲憊不堪的他甚至來不及稱讚托尼的自力更生的頑強精神,就一頭倒在床鋪上睡死過去。在確認維托只是睡著後,托尼和李棟不由松了口氣。

  「他累壞了。」李棟替維托蓋上被子,皺著眉頭說:「病人太多,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托尼點頭,「他連衣服都沒脫……」

  但凡學醫的人,多少會有些愛乾淨。而托尼,儘管他不識字,但從他的衣料——他原來的那套衣服已經被處理掉了——和談吐舉止上李棟也隱約發現這個人也是有些講究的。

  注意到李棟的目光,托尼說:「放心,我不會嫌棄他的。」

  李棟猛抽一口氣,下意識地搓了搓胳膊,在心裡告誡自己:這裡是義大利這個人是義大利人維托說過義大利人都不靠譜別信別信!如此反復了幾遍後他終於做好心理建設,一抬頭卻見托尼正直直地盯著自己,頓時感到胃裡一陣惡寒。

  「你剛才說……維托一個人在那裡忙活?艾爾·格瑞克不在?」托尼若有所思道。

  李棟松了拳頭,點頭說:「希臘人前一陣子出去了,現在就維托一個人在那裡。」

  「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李棟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等維托醒了你自己去問他吧!」

  「我會的。」托尼點頭,瞥了眼睡得死沉的維托,隨即轉向李棟,「勞煩你把他往裡頭挪一挪,要不晚上我只能睡你那裡了。」

  李棟二話不說,立馬把維托往牆壁方向掀。

  斐迪南·加百羅涅用過晚餐後正在書房裡審閱文件,他的管家跑來向他彙報:有客人來訪!

  「這個時候來客人?」斐迪南接過管家遞來的名片,掃了一眼,便微笑起來,「請將客人帶到書房來。」

  管家應聲退下。不一會兒,客人就出現在書房的門口。斐迪南放下文件,起身迎接,「真是稀客啊!G!」

  紅發的G臭著張臉,冷冷地說:「若不是為了那個傢伙,我才不想來!」但沒有拒絕對方伸來的手。

  斐迪南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哈哈一笑,待僕人端上酒後揮手示意所有人離開。等房間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後,斐迪南才笑吟吟地開口,「怎樣?找到他了嗎?」

  「找到了。」G的臉色陰了下來。

  斐迪南笑著說:「看樣子一定是在外頭玩瘋了不肯回來吧?!」

  G揉著額角無奈歎氣,「那傢伙太任性了……現在正是計畫執行的關鍵時期,可他卻……唉……!」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斐迪南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臉色也僵了僵,同情地看向G,「唉……你就多擔著點吧。」

  「不然還能怎樣?」G搖頭歎息,一時間兩人心有戚戚。隨即G正色道:「別提那傢伙了,談正事吧。從目前收到的情報分析,普魯士有意在什列斯威和好斯敦的統治問題上向奧地利發難,後裝槍已基本配備到位,開戰時間約在夏季之前。你準備得怎樣了?」

  斐迪南擱下酒杯,「托你們的福,有了那些東西,勝算又大了兩成。」他朝G露出個「大家心知肚明」的笑容。

  「威尼斯的情況很亂,非常的亂。有的傾向奧地利,有的看好普魯士,也有的想投靠法蘭西,甚至還有想向英國示好的,至於還想抵抗到底的勢力也有不少。還有,商人工會對你們也心存抵觸。倘若不能說服他們,威尼斯的大部分工坊和商鋪都會關門罷市,這對稅收是很大的打擊。」

  G點點頭,說:「商人工會是很棘手,所以我們沒打算說服他們,那樣太麻煩了。而且那傢伙也說了,面對高爾丁死結,我們要向亞歷山大大帝學習!」

  斐迪南眨眨眼,「呵~亞歷山大大帝嗎?有魄力!不過我看他純粹是嫌麻煩吧!?」

  格林聳聳肩,不置可否。斐迪南也繼續說了下去——

  「最近羅馬城裡鬧得很亂,基本上是三家在混戰。可惜的是,不論是莫勒提、法孔尼還是克萊門蒂,都在克制手下避免全面戰爭的爆發,估計他們已經察覺不對勁了,所以莫勒提要我出面調停他與另外兩人之間的誤會,只要我將他們帶出羅馬,事就成了一半。不過——」他頓了頓,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們到底做了什麼?讓托馬索·莫勒提這麼仇恨你們?」

  「這個……」G一窒,捂臉歎息,「還不是那傢伙亂來……聽阿勞迪回饋,說他坑蒙拐騙偷不算,還把對方的老巢給炸掉了……」

  斐迪南一愣,笑著連連搖頭,「哎呀呀~那個傢伙……不亂來的話就不是喬托·彭格列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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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托尼·法爾索目光灼灼地盯著面前的人。但是對方正低著頭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完全沒有注意他的目光。於是托尼鍥而不捨地看,目不轉睛地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

  對方依舊不為所動。可旁邊圍觀的人受不了了。他搓著雞皮疙瘩大喊:「維托!看在『老天爺』的份上!你給點反應吧!」

  「啊?什麼?」青年茫然地抬起頭,推了推鼻樑上快滑落的眼鏡。

  李棟抱怨道:「難道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什麼感覺?」青年依舊茫然。

  李棟瞥了眼托尼,扶額歎氣道:「一般人遇到這種事通常都會有所察覺的吧?!」

  維托輕輕蹙眉,「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感覺?察覺什麼?」

  托尼終於放棄了眼神交流,幽幽地說:「維托……你的神經可真粗……」

  李棟點頭附和,「嗯!超級遲鈍呢!」

  「幹嘛這麼說我?」維托不滿地抗議。

  李棟笑嘻嘻地說:「正常人被盯著看了那麼長時間多少會有所感覺的吧?只有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維托推推眼鏡,訕訕道:「這個,呃……我真的不知道……抱歉。」

  「呵,」托尼笑道:「維托做起事來很投入呢!」

  李棟連連點頭,「沒錯沒錯!他經常是看書太投入,結果水壺裡的水都被燒幹了!還差點引發火災呢!」

  「喂!你們兩個今天怎麼這麼統一?」

  托尼聳聳肩,「因為我們就某個問題上達成一致見解,所以暫時結成統一陣線聯盟。」李棟嗯哪嗯哪地點頭。

  維托的嘴角抽了抽,「好吧好吧,」他舉手投降,「那件事,我沒有事先說明,讓你們擔心了,是我的不對,對不起。」

  托尼端坐在床邊,閃著好似教義中救贖世界的聖子般耀眼的笑容說:「接受你的道歉。」

  「嘶!」李棟猛地倒吸口涼氣,揮舞著拳頭齜牙咧嘴地威脅:「別逼我揍你!」

  「好吧……」托尼無趣地撇撇嘴,萬丈光芒頓時消弭無蹤。他重新看向維托,「聽說就你一個人在救治病人?格瑞克醫生呢?」

  「我沒和你說嗎?」維托推了推眼鏡,說:「格瑞克先生去了佛羅倫斯,他說在那裡可能會有線索。」

  「呃,抱歉……」托尼撓撓腦袋,把原本就翹得亂七八糟的金髮弄得更亂了,「我沒想到會這樣……」

  「不,你用不著道歉。」維托頗為西化地聳聳肩,說:「事實上,要不是還有其他的工作,說不定我也會去。」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忽然拔高了些,「說實話,對於你身上的毒我也很有興趣。它與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毒素都不相同,在沒遇到你之前我很難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一種毒可以在不危及性命的情況下長時間地影響人對肌體的控制!——這簡直太神奇了!」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托尼虛弱地說:「中毒的人是我……」

  「是的…呃……」維托終於回過神來,他掩飾性地推了推眼鏡,「抱歉,我有些激動了……」

  「……你確定不考慮轉專業?」

  「不,謝謝!」維托堅定道:「學醫的費用更貴!」

  李棟百般無聊地抱著椅背,「維托,他都能自己站起來了,還要繼續按摩嗎?」

  「他之前一直臥床,腿部肌肉完全沒有使過力,現在突然站起來,對下肢負擔很大,何況那種奇怪的神經毒素還沒消除,在這種情況下強行站立,可以說非常亂來!」說到這,維托不滿地瞪了托尼一眼。而被瞪的人無話可辯,只有摸摸鼻子傻笑賣萌,試圖蒙混過關。不過,維托不吃這一套,只要一提到專業話題,他就會變本加厲地認真嚴肅。

  「而且不光是下肢,我認為你的上體肌肉也需要鍛煉,多做些擴胸運動,增加肺活量對身體只有好處。根據我的判斷,你至少還要再躺著休養半個月才可以逐步下床走動,但是你現在無視身體的警告強行亂來,只會適得其反!先前就和你說過,沒有醫療知識就不要胡來,專業的事要聽專家的意見!儘管我不是專家,但至少在醫學上比你知道的多!」

  不知不覺中,維托變成正經跪坐的姿勢,把床邊的金髮青年訓得抬不起頭來。一旁的李棟則壓根沒想過要插手調和,樂得隔岸觀火看熱鬧,將三分鐘前的盟友拋進了第勒尼安海。

  「不過,既然你自己站起來了,那原先制定的康復計畫就要改變了。」最終維托以一聲歎氣結束了對托尼的教育,「原本考慮到你的痊癒速度快于常人,所以制定康復計畫也比一般人要緊湊,可我沒想到你這傢伙的身體素質這麼變態,現在只好提前進入下一環節了。」

  維托站起來,從書桌上一疊紙中抽出一張遞給托尼,「你自己看吧,遇到不懂的來問我。」

  托尼愣了下,隨即一臉認真地接過紙。自從識字到現在,除了《聖經》外他還沒看過其他內容的文字,所以現在他把這個當成了一項檢驗自己學習水準的測試。

  維托的字體很端正,一如他的為人,工工整整好似印刷體般,不像其他花式手寫體那樣讓人看得眼暈,所以托尼很輕易地就看懂了上面的大部分內容——除了一些經文上沒有的專業名詞外。

  托尼將計畫還給維托,若有所思道:「維托,你計畫中的康復進度是以什麼為參照標準的?」

  「普通人。」維托回答,他接著說:「只不過我沒料到你的體質要比一般人好很多。排除毒的因素單以槍傷為例,一般人至少得臥床一個月才能痊癒,但你只用了不到三周的時間!」

  他又從紙堆裡翻出一張紙遞給托尼,說:「所以後來我又重新修改了一下計畫,進程比之前的要緊縮不少。但是,沒想到……」他邊歎氣邊搖頭,似乎對情況發展超出自己的預計而感到無可奈何。

  「抱…抱歉……給你添麻煩了……」金髮青年撓著腦袋,低下了頭。

  「算了。」維托揮揮手,示意對方也別在意,瞅了眼計畫書,然後拿出筆在上頭劃拉了幾下,說:「這是第三次修改了,略過中間部分,你可以直接嘗試最後的步驟。」

  「兔子跳和1千米折返跑?」

  「沒錯,」

  「等,等一下!」托尼捏著計畫書大叫起來:「我連五分鐘都站不到!你剛才不是看到了嗎?我才站三分鐘就累到虛脫了!」

  「你不是挺喜歡逞強的嗎?」維托推了推眼鏡說:「所以,努力吧,年輕人!意志力能戰勝一切!」說著,他拍拍托尼的肩膀,出去了。留下已經僵化的托尼,和笑得直打跌的李棟。


☆、16

  盧卡·古里諾有些緊張,他老覺得屁股底下的真皮沙發坐起來不舒服,時不時地要挪一下,殊不知他的舉動讓周圍的僕人愈發地輕視。

  一名身材微胖的管事揚著下巴來到他面前,將已經空掉的咖啡壺重新注滿。盧卡忍不住拉住他,「德·莫雷洛先生還有多久才能見我?我已經等了一個下午加半個晚上了!」

  管事微微彎了□,說:「古里諾先生,主人現在正在會見客人,暫時抽不出空來,請您見諒。」

  盧卡面頰上的肌肉跳了跳,他強忍下被怠慢的怒氣問:「還需要等多久?」

  「很抱歉,先生。」管事表示他也不清楚。

  盧卡·古里諾很想突然暴起,一拳頭砸爛對方的鼻子!但是……他摸了摸揣在懷中的信,想起自己所肩負的任務,強按捺住那股衝動,只點了點頭,又重新靠回沙發背。

  管事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在得到不需要其他服務的回答後,像來時那般高昂著腦袋離開了。

  被管事一打岔,盧卡發現沙發坐起來也沒那麼難受了,於是他開始四處張望,打量起這間客廳。

  無論是羅馬人還是佛羅倫斯人,在房屋的格局上都相差無己。T型的樓梯,吊高的天花板,希臘式的廊柱,還有掛滿牆壁的畫像。

  盧卡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咖啡。其實他很想喝酒,但怕不小心喝多了誤事。盧卡·古里諾自己也清楚,他是個標準的酒鬼!只要一聞到酒精味就會把一切都拋之腦後。正是這個毛病拖延了他在幫派中的晉升速度。

  一個僕人靜悄悄地走了過來,將桌上即將燃盡的蠟燭重新換上新的,然後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整個過程安安靜靜。

  盧卡盯著燭臺,心中揣測那閃閃發亮的金屬是黃銅?包金?還是純金?但是他又不能用牙齒去驗證,只好遺憾地轉移視線。掃過周圍畢恭畢敬的僕人,他的視線落在了畫像上。

  第一副畫像上的男人身著紅袍,手握胸前的十字架,瘦得像老鼠,顴骨尖得能紮死人,但是那雙眼睛卻非常犀利。畫師似乎也著重刻畫描繪了他的眼睛。重重的陰影下,眼眶撐得大大的,執著地看著前方,灰色的眼瞳中透著一股狂熱。

  第二副畫像上的男人與前一人正好相反,他肥頭大耳,胖得像吃撐了的豬,連肚子上的扣子都沒法扣起來。香腸般的十指上戴滿了戒指。兩幅畫像上的人唯二的共同點就是稀疏的頭頂和懾人的眼神。

  第三幅畫像上的男人雖然也很胖,但比起第二副畫像上的人要顯得更結實。他手持一卷羊皮紙,坐在椅子上,腦袋微微揚起,似乎在望著遠方。除了眼睛外,畫師還著重刻畫了他的斗篷。金底紅球。盧卡忽然一個激靈。

  佛羅倫斯!

  金底紅球!

  不用多說他已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佛羅倫斯的無冕之主——美第奇!

  關於這個家族的傳言數百年來紛紛揚揚,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既有藝術保護者這樣高尚的名號,也有毒藥世家這樣的惡名。在這個充滿爭議的家族中曾產生了三位教皇、多名佛羅倫斯的統治者,一位托斯卡納大公,兩位法蘭西王后,和其他一些英國王室成員。只不過——盧卡有些困惑地想——美第奇家族不是在第七代托斯卡納大公——吉安·加斯托內·德·美第奇時就斷絕了直系後代麼?

  雖然街坊中有小道消息流傳稱吉安·加斯托內的姐姐,安娜·瑪麗亞·路易薩·德·美第奇——這位美第奇家族的最後一位直系後裔與她的秘密情人賈科莫四世·利瑟·維爾丹特·卡薩諾瓦有個私生子:保羅。但是因為是私生子,所以這個兒子不被美第奇家族承認。

  直系血脈的斷絕使得托斯卡納大公的爵位落到了洛林家族的弗朗茨·斯蒂芬手裡。即後來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弗朗茨一世。從那以後,美第奇家族就再也沒能恢復往日的榮光。

  看來,這個馬希摩·德·莫雷洛先生多半與美第奇家族有關聯。盧卡揣測,不知道這位德·莫雷洛先生究竟是哪位美第奇的後代。美第奇的直系雖然斷絕了,但它的旁系依舊枝繁葉茂。

  盧卡隨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剛湊到嘴邊時猛地想起美第奇家族那不太名譽卻如雷貫耳的稱號,頓時失去了品嘗的意願。隨後他又想起之前已經灌下去的那幾壺咖啡……盧卡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他站起來,在僕人的引導下地走向洗手間。

  當他出來時,德·莫雷洛正好結束了與前一位客人的漫長會面,他的管家正在玄關口恭送客人。盧卡路過時下意識地從視窗瞄了一眼,濃重的夜色下他只看到那人一頭淺金色的頭髮,隨後對方就登上馬車揚鞭而去,他也被管家迎進了會客室。

  馬希摩·德·莫雷洛是個身材略顯瘦削的中年男子。可能是祖上聯姻太多,傳到他身上時反而看不出是哪國人,只有那雙眼睛一如他的先祖那樣熠熠生輝。盧卡進來的時候他正靜靜地坐在沙發裡,手上把玩著一支精緻的雪茄。兩人公式化地寒暄了幾句,很快就進入正事。

  在看了莫勒提的信後,馬希摩若有所思地看想盧卡,「莫勒提先生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誠然,我們之前的交易很愉快,但是,交情歸交情,生意就是生意。從生意的等價交換原則來看,莫勒提先生開出的價碼顯然不夠高。而且……」

  盧卡失禮地打斷對方的話,坐直了身體說:「請原諒,德·莫雷洛先生,事實上莫勒提先生也十分清楚這樁交易的價值,倘若不是彭格列家族從中搗亂的話,我們本可拿出更多的誠意。莫勒提先生預料到了這種狀況,所以他吩咐我,如果德·莫雷洛先生有什麼需要是我們力所能及的,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馬希摩絲毫沒有被打斷的不快,他靜靜地聽著盧卡的辯述,將那支雪茄湊到鼻端下深深嗅聞了一下,然後放回煙盒說:「古里諾先生,我並沒有任何責問莫勒提先生的意思,相反,我對莫勒提先生在當前的環境中依舊能有這樣的魄力表示十分的敬佩。」

  盧卡的下顎肌肉顫了顫,他向馬希摩的理解表示的感謝。

  馬希摩微笑著說:「這樣吧,我可以放棄這三條街的所屬權,但是,莫勒提先生得拿旋轉後拉式槍機的技術來交換,怎麼樣?」

  盧卡·古里諾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雪白。


☆、17

  馬希摩所說的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是莫勒提家族在暗中研發的全新的武器技術。它將目前市面上號稱先進的擊針後裝槍遠遠甩開兩個馬身。所以托馬索才會如此慷慨地將阿爾貝托·克萊門蒂走私的軍火割讓一半給卡羅·法孔尼,因為他根本就瞧不上!

  採用旋轉後拉式槍機的手動步槍直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一直是各國陸軍主要的步槍配備。儘管戰爭結束後,半自動步槍、自動步槍與突擊步槍很快就取代了手動步槍的地位。但由於手動步槍準確度卻比一般自動步槍較佳,所以並未完全退出軍警用的行列,而是轉換成為狙擊步槍作配備,與自動步槍共同服役至21世紀。ヾ

  可以說,如果這種技術流傳出去,19-20世紀的歷史就將改寫!

  所以,托馬索對這方面的研究技術保護得極其嚴密。除了那些研發人員外,整個家族上下知道這事的人不超過一隻手!

  那麼,遠在佛羅倫斯的馬希摩·德·莫雷洛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盧卡的第一反應是:內賊!他開始緊張不安起來。如果這個內賊能知道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那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一定不低!甚至是可以影響托馬索決策的高層。

  「此事茲關重大,目前我無法向您做出任何承諾。在槍機技術這方面,只有莫勒提先生才有決定權。」盧卡一攤手,向馬希摩示意自己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權力。隨後他表示,可否用其他的東西來代替槍機技術,比如之前那三條街的所屬權再增加菲烏米奇諾港的五年收益。這方面的處置權他還是有的。

  不過令他失望的是,馬希摩拒絕了他的提議,再次明確表達了對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的興趣。

  至此,談話已無法繼續下去。盧卡只有表示在詢問過托馬索後才能給予回答後,失望地離開了。

  盧卡在離開馬希摩的莊園後並沒有回到落腳點,而是第一時間找到一家電報局,連夜砸開大門,逼迫可憐的值班人員給羅馬發去了緊急電報,直到他收到托馬索的回電才離開電報局。

  「明天下午……」盧卡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改口道:「哦不,是今天下午,我們再去拜訪一下德·莫雷洛。」

  他的手下擔憂地看著他,「老大,我們有必要這麼急著去回訪麼?那傢伙會趁機狠狠敲我們一筆的!」

  盧卡咬著牙根惡狠狠地說:「就算三天后再去那混蛋也不見得會鬆口!」他轉身環視自己的心腹,「現在抓緊時間好好休息,接下來的時間會非常緊湊!」

  雖然他是這麼說的,但盧卡本人卻沒有任何睡意。他被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內賊給攪得心神不寧。索性給自己泡了杯黑咖啡後,坐到桌前開始擦拭起自己的武器。

  0.357英寸口徑的轉輪手槍,柯爾特公司出品。威力適中,結構簡單,操作靈活,不易卡殼——這是盧卡最滿意的地方——還配有一個快速裝彈器。他將槍支拆開來仔細地擦拭上油,再裝配起來。然後掏出子彈,磨去彈頭並在其邊緣刻出幾道溝紋。這麼一來,當這種特殊的子彈ゝ擊中目標後會對目標體內產生極大的殺傷力!

  至少就盧卡而言,他還沒有見過被打中後還能活下來的人。

  等做完這一切,天已經微微放亮了。盧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舒展僵硬的肌肉。謹慎地踱到窗邊,輕微掀起窗簾觀察外面的情況。

  今天的佛羅倫斯天空依舊陰霾,鉛色的雲層重重壓在城市的上空。清晨的霧氣似有若無地飄蕩在大街小巷,給這座城市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

  時間尚早,整座城市還沒有醒來。從視窗望去,路上空空蕩蕩,只有幾個為生計而早起的市民匆匆奔波在上班和去上班的路上。

  一切都顯得自然而平和。

  盧卡觀察了一陣,確認外面沒有異常後才略略放下了心。而一旦松下了一直緊繃的神經,疲憊就不可避免地翻騰起來。想到下午還要繼續與馬希摩·德·莫雷洛打交道,盧卡終於決定去小憩一會養精蓄銳。

  盧卡·古里諾休息去了,但佛羅倫斯城裡有個人依舊睜著眼睛。啜了口黑咖啡後,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向手下示意:「繼續。」

  「是!」被示意的手下繼續報告:「盧卡·古里諾在離開德·莫雷的住所後直接前往電報局給托馬索·莫勒提發了份電報。四個小時後莫勒提回電。電報抄本在這裡,請過目。」手下恭敬地將抄本遞給他,然後繼續彙報:「盧卡·古里諾離開電報局回到旅館,之後就一直沒有出門。」

  「繼續監視。」

  「遵命!」手下肅容道,然後又拿出一份電報遞上,「G大人來電,詢問您何時回歸?」

  他抬起鳳眸,冷冷地掃了眼滿臉緊張的手下,「我的行蹤還用得著向他報告?」

  「是!很抱歉!」手下冷汗淋漓地低下頭,僵硬地退下。

  又啜了口咖啡,阿勞迪冷哼一聲,將手上的檔丟回桌上,交叉起雙手抵著下巴,狀似自言自語道:「用旋轉後拉式槍機來交換安非他命ゞ?……哼,莫勒提已是孤注一擲了。」

  他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拉過紙筆快速地寫了幾行字,接著伸手按鈴。幾乎是在鈴聲剛響起的同時,一名黑衣手下就出現在了門口。阿勞迪在末端簽下自己的名字後將紙交給那名手下,命令道:「把這個發給G,馬上!」他頓了頓,又說:「順便也給羅馬發一份過去。」

  「是!」

  做完這一切後,阿勞迪走到落地窗前,注視著窗外陰沉沉的世界。

  儘管佛羅倫斯有著百花之城的美譽,但現在的花兒們正遵從自然的規律還在沉睡中,只待那春風將它們喚醒。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世界上採用旋轉後拉式槍機的著名步槍大致有:毛瑟G98(一戰中是德國軍隊步兵的制式步槍)、毛瑟Kar98(納粹德國的制式步槍)、三八式步槍(從明治三十八年起就成為日本步兵的制式步槍,一直到二戰。在中國俗稱三八大蓋)、九九式步槍(三八式步槍的變形槍)、M1903春田步槍(美軍在一戰中的制式裝備,在二戰中仍大量裝備)、中正式步槍(仿自毛瑟G98改良型,是中國第一種制式步槍,並與漢陽式步槍(仿1888式委員會步槍)成為抗日戰爭時期中國部隊主力步槍)、李-恩菲爾德步槍(一戰、二戰以及朝鮮戰爭中是所有英聯邦國家的制式裝備)等……

  由此可見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在當時而言是多麼的先進了。

  ゝ注:即空尖彈。是達姆彈的一種,空尖彈進入肉體內有爆破效果,可以對有生目標產生更大的殺傷。如果上面再加上四條容易割裂的溝紋,就成了俗稱的開花彈,除了翻攪之外,也會在目標體內造成更嚴重的割裂傷。

  ゞ注:正式名稱苯丙胺,又名去甲麻黃素,俗稱安非他命。于1887年由德國科學家首先合成,1920年被當作興奮劑使用。


☆、18

  19世紀是一個神奇的時代,這是個沒有毒品但癮君子和販毒者絕對會喜歡的時代。

  因為海洛因還是一種藥品。ヾ

  安非他命也是藥品。ゝ

  但是,有人喜歡,也必然有人不喜歡。

  托尼·法爾索就是其中之一。儘管他看到了這些「藥品」中蘊含著的巨大財富。但是他就是不喜歡。

  「真不明白,這些東西到底哪裡好?」托尼坐在樓梯的最後一階上,撓著頭髮嘟嘟囔囔。

  「因為它很甜。」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是房東卡洛德斯太太最小的孩子。西蒙·卡洛德斯,今年還不滿四歲。他正拖著兩管鼻涕專注地舔著一顆水果硬糖,看到托尼望過來,他又拼命地舔了幾下後,才戀戀不捨地將那顆沾滿口水的糖遞了出去。「喏,不信你嘗嘗。」

  「不用了……你自己嘗吧。」托尼的嘴角有些抽搐,不過還是慈愛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以示感謝。

  小西蒙一聽到「不」字,立刻把糖塞回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斯尼自幾布咬的(是你自己不要的)!」

  那顆糖在嘴裡滾了兩圈,小傢伙見托尼確實沒有要搶他糖的意思,便放心地把糖吐了出來攥在手裡,另一隻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一顆包裝皺巴巴的糖,塞進托尼手裡。「喏,給你吃,你也吃!」

  托尼剝開糖紙,把糖丟進嘴裡,然後笑眯眯地說:「嗯!很甜!」

  小西蒙立刻嬉笑逐開,他激動地尖叫起來:「我說的沒錯吧!是很甜的!我說的沒錯呢!」

  「西蒙·卡洛德斯!你又亂跑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能乖一點嗎?」隨著「咚咚咚」的震盪聲,一個壯碩的身軀晃了過來,不堪重負的地板在她腳下發出痛苦的呻吟。

  看到這個身影,托尼終於明白卡洛德斯太太從不上閣樓的原因了。

  好似棕熊般魁梧的中年婦女一把提起小西蒙,毫不在意他的反抗,輕鬆地將小男孩丟給緊跟而來的另一個孩子,氣勢如虹地吼道:「保羅!看好這小子!別再讓我發現你摸魚!!!」

  保羅·卡洛德斯臉色蒼白,奮力按住掙扎的弟弟,惶恐道:「是,媽媽!」

  卡洛德斯太太的鼻孔裡噴出兩團熱氣,「那就立刻行動!!!」

  保羅二話不說,連拖帶拉拽著西蒙消失在樓梯口。然後,卡洛德斯太太的視線轉向一旁緊張到不自覺地站起來的托尼。

  「托尼·法爾索是吧?」

  「是…是的,太太。」在見識了房東太太的身手後,托尼站得畢恭畢敬。

  卡洛德斯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雙手叉著腰,低吼:「我不管你以前惹過什麼麻煩,但如果你敢把麻煩惹到這裡,你就死定了!」

  托尼眨眨眼。「是的,太太。」

  「還有——!」卡洛德斯太太的眼神陡然淩厲,「不要以為長了這麼一副皮相就可以隨便胡來!要是被我發現了,就算維托求情也沒用,聽到了沒?!!」

  托尼不明所以,儘管他很茫然,但憑本能他知道如果此時不回答,結果會很悲劇。於是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太太。」

  卡洛德斯太太滿意了,一個華麗地轉身,扭著碩大的屁股走了。李棟手提食材貼著牆根小心翼翼地溜了上來,「你剛才哪裡惹到她了?我在大門口就聽到她的聲音了。」他做了個誇張的抹汗動作。

  托尼將剛才卡洛德斯太太的話複述了一遍。李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斟酌了半天,委婉地說:「卡洛德斯太太是正派的天主教徒……」

  「所以?」

  「所以,她反對一切與教義相悖的行為。」

  托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李棟歎氣,最終選擇了直白。「意思是,她反感墮胎、婚外戀和婚前性行為。」

  托尼一挑眉,恍然大悟。新的問題解決了,但老的問題依舊存在。

  「她為什麼認為我會在這裡搞濫交派對?」

  李棟連連咳嗽。儘管思想開放,行為奔放,但骨子裡他還是個深受儒家文化浸淫的中國人。所幸托尼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只是聳了聳肩後就改變了話題。

  「又買食物了?」托尼看著李棟手上的食材問:「這幾天會不會買太多了?」

  「不會!」李棟松了口氣,笑呵呵地展示自己剛買的蹄髈,「要過年了嘛!」

  托尼眨眨眼,再次陷入了困惑。

  「因為我們的曆法與你們的不同。」這是中午回來餵食的維托在向好奇寶寶解惑。他一邊熟練地顛著鍋,一邊對托尼說:「日本國的曆法是傳承自大清國,大清的曆法是延自前朝,以此類推,中國人的曆法已延續了上千年,比格裡高利曆ゞ要悠久的多。麻煩你把糖給我——」

  托尼默默地遞出糖罐,看著維托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問:「那為什麼你們的新年每年都不在同一天?」

  「這個嘛……」維托歪歪頭,「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似乎是根據天體運動之類推算出來的。」

  「天體運動?」托尼真的驚訝了。

  維托推了下眼鏡說:「埃及人不也是如此?」

  托尼笑了,「種族份子一定不會喜歡你。」

  維托也笑了,「讓他們討厭是我的榮幸。」

  托義大利人緩慢的生活節奏的福,維托和李棟有充足的午休時間。維托常常在這時候給托尼進行肌肉按摩治療。而托尼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以至於連書都不看了,只愜意地眯著眼,任由維托在他腿上捏來揉去。

  至於李棟?他不是百般無聊地打盹,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嘮嗑。

  拜卡洛德斯太太所賜,今天中午又有話題了。

  「我看呀,卡洛德斯太太分明在暗示他『桃花運』旺盛!」李棟抱著椅背笑嘻嘻地調侃托尼。

  但兩個聽眾一個茫然一個皺眉。

  「什麼意思?」

  「說義大利語。」

  李棟挫敗地低下頭,「好吧……意思是托尼會很受女人的歡迎……」

  「噢,我在家鄉確實挺受歡迎的。」托尼點頭,表示明白,「經常有人請我喝酒,買東西還能打折!」

  「托尼,你真是義大利人中的『奇葩』!」李棟坐直了身體,沖他豎起大拇指,滿臉的敬佩。

  維托別過臉去,一反常態什麼也沒說。

  托尼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微微眯起眼。

  李棟重新掛回椅背,「之前聽你用詞驚世駭俗,還以為你和其他洋人一樣開放,沒想到你其實還挺純潔的,莫非還是個雛兒?」說著,眼珠子還骨碌碌地往托尼身上某個部位轉溜了兩圈。

  「阿德!」維托終於出聲警告了。

  托尼不是笨蛋,相反他很聰明,何況他還是個義大利人。於是,這個不是笨蛋的義大利人為了自己的男性尊嚴奮起反擊了。

  「你說得倒像是花場老手,不過上帝才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謅?」

  「我又不是做官的,自然能去妓院。」李棟自信地微笑,「況且我離家前就已經成婚了!」

  晴天霹靂!

  這下不僅是托尼,連維托也目瞪口呆!

  他下意識地問了句:「你幾歲了?!」

  「我?24了。」

  「比我大……」維托低聲喃喃。

  「比我大……」托尼若有所思。

  成功震懾了兩個年輕人,李棟得意洋洋。然而正所謂萬物相生相剋,就在李棟打算來個仰天長笑時,一聲輕柔的貓叫瞬間擊破了他膨脹的自豪。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緊張地望著屋頂的橫樑。

  而正主卻連頭也不抬,手上的動作也不見停歇,說:「這麼晚才回來,肯定是在外頭跟其他野貓搶地盤打架。阿德,去問卡洛德斯太太借藥箱來。」

  李棟瑟縮了一下,顯然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他咕噥著說:「未必是打架啊……也有可能是發情啊……春天了嘛……」

  但是,當薩庫拉出現在視野中時,李棟也只有不情願地去借藥箱。最令他不爽的是,唯有什麼事也沒做的托尼最得薩庫拉的青睞。這只孤傲的貓女王總是以一種近乎撒嬌的姿態圍繞在托尼身邊。

  李棟走後,房間裡再次沉寂下來。

  托尼心不在焉地撫摩著薩庫拉,看著正專注工作的維托,猶豫了半晌後才輕聲問道:「維托,你知道安非他命嗎?」                        

作者有話要說:

  ヾ+ゝ注:海洛因在1898年才由德國製藥企業投入商業生產,安非他命則要推遲到1920年以後。以上摘自《一八九三》。

  ゞ注:1582年3月1日,教皇格裡高利十三世頒發了改曆令,命令從1582年10月4日起改用新的曆法。即沿用至今的世界通用的西曆。而此前應用的是儒略曆。


☆、19

  「安非他命?」維托的動作緩慢了下來,他微微歪過頭,皺著眉頭竭力思索。托尼緊張地看著他。

  不多時,就見維托點了點頭。「格瑞克先生曾經提起過。」他抬眼看了看一臉好奇的托尼,說:「具體的他也沒有與我詳細說明,只知道是一種影響中樞神經的興奮藥。」

  托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維托又加了句:「和罌粟一樣,具有成癮性。」

  這下,他徹底清楚了!

  托尼繼續問:「那你知道安非他命有什麼醫學上的用途嗎?」

  維托搖搖頭,「或許格瑞克先生知道。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托尼認真地說:「我在猜測,我所中的毒能否用安非他命來中和。」

  維托沉思道:「或許有這個可能,不過還是等格瑞克先生回來後再定論吧……」

  「艾爾·格瑞克還是沒有消息麼?」

  「沒消息並不代表是壞消息。有的時候人要樂觀點,人生才不會那麼絕望。」

  托尼知道他不可能再獲得更多了。於是他閉上嘴,眯起眼,專心享受起按摩來。

  他現在又不著急了,阿勞迪已經去了佛羅倫斯,傳回來的消息對他很有利。現在的形勢都在先前的預料之內,況且還有那幫雖然平時盡惹麻煩但關鍵時刻卻非常可靠的夥伴們在,他也可以安安心心療養,就當給自己放個長假。

  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暖哄哄的,讓人不由得慵懶起來。這正是人們曬著陽光午睡休憩的好時光,整座羅馬城都陷入一種奇妙的停頓狀態之中。

  維托窩在櫃檯後專注地抄寫。店主亨利·托馬西諾去採購了,現在咖啡店裡就只有他一個人留守,他知道這正是最清閒的時候,所以趁這空當抓緊時間抄書。托尼曾問過他為什麼要抄書而不是買書?維托將月收支一覽表給他看,托尼就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對維托·斯卡萊塔而言,書本是奢侈品。

  對托尼·法爾索而言,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至少他的閱讀範圍可以更廣,而不止局限於《聖經》。尤其是他最近迷上了《君主論》。

  將羽毛筆插進墨水瓶,維托活動了下酸脹的手腕,正準備繼續時,迎客的風鈴聲卻響了起來。

  「歡迎光臨!」他下意識地喊道。

  進門的兩個客人打量了一下四周,就坐到角落的位子上。維托捧著功能表繞過櫃檯前去招待。「歡迎光臨!」他又重複了一遍,將菜單遞給客人們,問道:「請問要點什麼?」但是客人們反而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對此維托早已見怪不怪。

  身為羅馬城內唯二的黃種人,維托和李棟猶如動物園裡的奇珍異獸般惹人注目。在最初的時候,他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引起圍觀。這也是亨利·托馬西諾願意聘用他的原因之一。出於獵奇心理,人們會願意花一杯咖啡的錢近距離圍觀一個活生生的亞洲人。他們也經常問維托一些問題,只不過都是些大同小異的問題,諸如——

  「你是哪裡人?」

  「為什麼會說義大利語?」

  「來羅馬做什麼?」

  「來義大利多久了?」

  ……

  之類的問題。現在這兩位客人也與之前的沒兩樣。維托也總是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回答——

  「我是日本人。」

  「一個義大利傳教士教的。」

  「來這裡留學。」

  「去年才來的。」

  ……

  客人們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就不再關注維托,他們各自點了杯咖啡,然後小聲地交談起來。維托回到櫃檯後,苦惱地看著那堆稿紙,他很猶豫要不要繼續抄寫。如果沒有客人,他會立刻坐下來繼續抄書。但現在有客人……

  正如先前托尼和李棟對他的評價,維托·斯卡萊塔是個一旦專注起來就很容易忘我的人。他微微歎了聲氣,將書和紙收了起來。《君主論》的歸還時間近在咫尺,他得熬通宵了。

  不能抄書,維托只能無所事事地杵在櫃檯後發呆,客人們的低聲細語飄了過來,鑽進耳內。「普魯士」、「奧地利」、「威尼斯」、「蛤蜊」、「羅馬」等詞在腦子裡轉了個圈後,又如煙霧般消弭無蹤。

  兩位客人的位置正好是陽光照射不到的死角。一位客人儀態端莊衣著得體,一頭金髮梳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就像個顯赫的貴族;另一位則顯得有些不羈,清秀的臉龐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在那頭紅發的映襯下,猶如現在這午後的陽光般清澈明亮。

  看到他,維托就不由聯想起托尼·法爾索。明明是兩個完全不相似的人,卻有著微妙的相同感。

  維托眨眨眼,將視線從客人身上移開,茫然地掃過斑駁的牆紙、發黃的掛畫和碎花玻璃映在地板上的七彩倒影,投向窗外明媚的世界。

  對面花店的老闆提著花灑正在悉心照顧早早綻放的花朵;一對甜蜜的戀人手牽手從門前漫步而過,他們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對方,眼中除了彼此,再無他物;不遠處,一個擦鞋匠窩在牆根下,愜意地打著盹;發情的野貓們廝打著從窗前掠過,只餘下如同嬰兒啼哭似的嚎叫聲。

  真快啊……又到春天了。

  一年前的春天,他告別家鄉,告別家人,獨身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倘若沒有李棟,他一個人定然撐不下去。

  想起那個比他年長,卻更需要照顧的夥伴,維托微微一笑。然後他想起了那唯一的血親,他的妹妹。

  雙親亡故時,妹妹還是嗷嗷待哺的嬰兒。親手安葬了父母後,年僅11歲的男孩就開始承擔起家庭的責任。幸而有亡父的故友托尼神父相助,他不至於淪落到更糟糕的地步。那些日子裡,他亦父亦母亦兄亦師,含辛茹苦地將妹妹拉扯大。令他欣慰的是,妹妹健康聰慧,與他十分相似。當日本國內戰亂紛起,他們難以為繼時,他接受了托尼神父的提議。在他離開日本的前夜,妹妹偷偷哭了一宿,第二天卻擦乾眼淚笑著為兄長送上遠行的祝福。

  然而義大利也並非淨土,只不過比起戰火剛起的日本,這裡的局勢已接近尾聲,正是百廢待興之時,他才得以在此立足。儘管身兼四職,但他就像向托尼所展示的那樣貧窮。每月的收入除了支付固定的生活費外,還要存下學費,以及匯給家鄉的妹妹。

  有時候他真的很羡慕李棟,羡慕他的灑脫,和他的家世,以及他可以肆意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不用被現實拖累的自由。

  但是現實與理想的差距,維托·斯卡萊塔始終分得很清。

  那天晚上他帶了不少酒回去,去慶祝兩個人的新年。李棟難得下廚,包了不少餃子。

  「過了『子時』ヾ就是『丙寅年』ゝ啦~~!」李棟啜著酒,感慨萬分。「『同治帝』登基也五年啦……」他的目光變得悠長而憂傷。

  維托悶聲不吭,低頭喝酒。妹妹在家信中將日本國內現在的狀況都告訴了他,德川幕府又換了個將軍,德川慶喜成了第十五任征夷大將軍,年號慶應。但是不管換了多少個將軍,戰爭依舊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他現在極為擔心,那些打著攘夷旗幟的造反派們會不會衝擊到托尼神父的小教堂?被托尼神父庇護的妹妹是否安全?離開日本是不是個錯誤?是否應該回國呢?

  一陣豪邁的歌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維托抬眼望去,就看見臉膛通紅的李棟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斜靠著牆壁,放聲歌唱:

  『於斯萬年,亞東大帝國!

  山嶽縱橫獨立幟,江河漫延文明波;

  四百兆民神明冑,地大物產博。

  揚我黃龍帝國徽,唱我帝國歌!』ゞ

  唱完後,他抱著酒瓶子就哭。

  德川幕府的帷幕已經徐徐落下,清王朝還在垂死掙扎。                        

作者有話要說:

  ヾ 注:子時:23時∼1時

  ゝ 注:1866年的農曆為虎年

  ゞ注:《頌龍旗》,詞曲作者無可考證。是原創立於1906年,即光緒三十二年,由剛成立的大清帝國陸軍部譜制的陸軍軍歌。但在海外需要演奏國歌時,清朝官員們也用這首軍歌權代國歌,所以算是一首比較特殊的軍歌了。這裡讓它提前誕生。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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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格瑞克先生回來了。」

  隔天中午,維托帶回了這個消息。托尼眨眨眼,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找到解藥了?」他激動地問,心中掠過一絲疑惑:阿勞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噢上帝啊……拜託小聲點……」維托臉色青白緊皺眉頭,揉著太陽穴有氣無力地說:「他讓你今天晚上去一趟……」

  托尼見狀微微一笑,「你們昨晚喝太多了。」說歸說,他還是伸手去幫維托按摩頭部。有了他的幫忙,維托長喟口氣,眉頭稍稍舒展開來。「大家都放不開啊……」

  「嗯?什麼?」

  「……第一次在異國他鄉過年,我和他都有些激動了……」維托閉上眼,過了一會兒,說:「行了,托尼,我感覺好多了,謝謝。」

  托尼收回手,笑眯眯地看著飽受宿醉摧殘的維托。「我會想你們的。」他突然說道。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維托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無力地揮揮手,「對你我可沒什麼指望。只要別再被人下毒追殺就好。」

  托尼撓撓頭發,嘿嘿嘿地笑。

  「那個貪婪的狗雜種!喂給他那麼多好處還不滿足嗎?他還想要什麼?他還想要什麼!!!」托馬索·莫勒提的脖子脹得粗紅,青筋根根暴起。他就像被激怒的公牛那樣噴著濁氣,怒不可遏地在房間裡橫衝直撞。將對手怒駡一通後話鋒一轉,又指向不在現場的手下。「盧卡·古里諾那個蠢貨到底在幹什麼!?腦殼裡灌的都是酒精嗎?!怎麼處處被對手牽著鼻子走?!給他發電報,三天!三天后必須給我結果!!!」

  管家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大人,斐迪南·加百羅涅先生到了。」

  這句話放佛一根針,托馬索的怒氣就從某個被刺破的地方迅速漏光。他做了幾次深呼吸,以異常平靜的語調指示:「帶加百羅涅去會客室,我一會就到。」

  管家躬身退下了。托馬索整理了一下儀容後才前往會客室。會客室內,斐迪南·加百羅涅一如既往風度翩翩,見托馬索匆匆進門,心中微微一笑。安插的眼線已經傳來消息,派去與德·莫雷諾交涉的盧卡·古里諾被耍得團團轉,一直在佛羅倫斯拖著沒有進展。難怪托馬索·莫勒提會大發雷霆。另一方面,剛聯繫上的西蒙家族也非常仗義的表示願意出手幫助。有了這麼一支強力援軍的加入,就算喬托·彭格列那傢伙繼續賴著不回來,這仗也贏定了!

  斐迪南定了定神,開始向托馬索轉述法孔尼和克萊門蒂的要求,這無疑又引起托馬索的憤怒。

  「您現在的處境很不妙,無論是法孔尼還是克萊門蒂,似乎都認為您才是幕後的黑手,兩家私下裡的接觸忽然增多了。」

  預計中的破口大駡並沒有出現,斐迪南略微詫異地望去。托馬索面無表情地陷在沙發裡,摸了摸最近有些疏於打理的鬍鬚,淡淡地說:「那兩個笨蛋,連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面對這樣的托馬索,斐迪南反而摸不准他的態度。「那您的意思是……?」

  「談判地點隨他們定,其他的我一個里拉也不會再增加了!」

  預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斐迪南眨眨眼,本以為需要費些口舌才能讓頑固的托馬索答應離開羅馬城,沒想到機會卻被對方親手奉上。好運來得太快,他反而無所適從。

  「您是說,任由他們選擇談判地點?」他猶豫地確認。

  托馬索揮揮手,說道:「是的。我知道這樣等於是把匕首交到對方手上,但是我別無選擇。」他頗為無奈地歎息,「這個脆弱的戰線經不起內部的破壞,況且威脅近在眼前,來不及找其他的盟友,就算那兩個傢伙是白癡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強抑內心的激動,斐迪南一臉平靜地站起來,朝托馬索點點頭,「既然時間緊迫,那我現在就去與他們交涉,我會儘快給您回復的。」

  「一切就交給您了!」托馬索也站起來,慎重道。

  離開莫勒提的宅邸後,斐迪南的馬車沿著科爾索大道ヾ向法孔尼的宅邸駛去。一群山羊咩咩叫著前推後攘地從道路上橫穿而過,馬車不得不停下以待牧羊人將羊群驅離。一個乞丐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扒拉著車門大喊:「慈悲的老爺!可憐可憐我吧!」副座上的侍衛大聲罵著,抽出馬鞭朝乞丐抽去。乞丐驚恐地鬆手,跌倒在地。侍衛的鞭子抽在車門上發出響亮的聲響。乞丐抽噎一聲,連滾帶爬地跑進一條陰暗的小巷子裡。

  「夠了!」喝止住侍衛,斐迪南用手杖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繼續前行。不一會兒,鵝卵石的道路上又響起轔轔的車輪聲。

  卡羅在聽了轉述後哈哈大笑。「好啊!那個老東西終於被逼急了!」他對斐迪南說:「談判地點絕不能在城內,你覺得在哪裡最適合?」

  「如果義大利沒有摻和進普奧戰爭的話,我會選擇在第勒尼安海上。不過,遺憾的是,義大利決定站在普魯士那邊了。」斐迪南無謂地聳聳肩,「現在開始要對奧地利進行海上封鎖,無論是第勒尼安海還是亞得里亞海都不再安全了。」

  卡羅點頭同意。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手上的戒指,過了一會兒說:「你再去探探克萊門蒂的口風,看看他是怎麼想的。」

  斐迪南點點頭,似乎對話中帶有命令的語氣毫無所覺。

  卡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計畫進行到這裡還差最後一步,就看你的了!」

  斐迪南笑而不語。

  「噢!當然當然,」卡羅·法孔尼轉著戒指說:「我們得了好處自然不能忘記朋友!菲烏米奇諾港外加四分之一的羅馬,對不對?!我保證,等這事一結束,那都是你的了!」

  斐迪南這才滿意地頷首,舉杯致敬。

  同一天的晚些時候,在羅馬城的另一個地方,阿爾貝托·克萊門蒂也說了相似的話,只不過法碼上除了菲烏米奇諾港外,還追加半個羅馬。

  等拜訪完三個家族後,斐迪南才回到自己的住所。用過晚餐後,他像往常那樣在書房裡批閱檔。書房裡的燭火一直燃燒到半夜才熄滅,之後歸於沉寂。

  一切如常。

  再晚些時候,一張寫有上述字樣且沒有署名的紙便出現在了某張書桌上。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在古代稱為via Lata,是縱貫義大利羅馬古城中心區的一條主要街道,筆直地穿過一大片以狹窄蜿蜒的小巷和小型廣場為特點的區域。它雖然比羅馬市中心的大部分街道要寬,但仍然只有兩個車道和兩邊狹窄的人行道。這條路的長度為大約1.5公里,呈南北走向,其北端結束於人民廣場,南部終點在威尼斯廣場。


☆、21

  托尼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一身皺巴巴的白色大衣,下巴上鬍子拉渣,微卷的棕發下是一雙睡眼朦朧的灰色眼睛,無精打采的眼神與他相錯時,還會流露出一絲不加掩飾的厭惡。

  但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不可靠的人,卻硬是將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艾爾·格瑞克——當然,這只是他的化名——也在打量面前的金髮青年。然而觀察的結果讓他很不滿。

  啐!小白臉!艾爾暗暗翻了個白眼,決定上調對托尼的仇恨值。事實上,他對男性的仇恨值從來就沒低過。

  「格瑞克先生,托尼他……」維托擔憂的聲音打斷了兩人間的眼神角力。

  艾爾收回視線,沖他揮揮手,「行了,小男孩,我不會對這個小子怎麼樣的,上樓去,看好門!」

  維托閉上嘴,看了托尼一眼就默默地起身離開地下室。這也是令艾爾滿意的地方之一——勤奮、好學,而且懂得什麼時候該沉默。

  維托走後,房間裡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一點。艾爾給自己倒了杯酒,翹著二郎腿悠悠地說:「沒想到恢復得挺快嘛!居然能自己走過來,還以為你依舊只能讓小男孩背過來。」

  托尼挑起眉,「讓他背過來?」他疑惑地重複。

  「不然你以為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小男孩雖然學得不錯,但那種程度的傷他還沒辦法對付!」艾爾洋洋得意地喝了口酒,「論醫術,放眼羅馬城,我若自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不過我看病也是有規矩的。」他放下酒杯,掰著手指道:「第一,我不給男人看病。第二,我不給黑幫以外的人看病。」艾爾沖著警惕起來的托尼做了個鬼臉,「小男孩也知道規矩,所以把你帶了過來,看在他的份上,我也只好捏著鼻子壞了第一條規矩。」

  「……你是怎麼知道的?」此時的托尼已完全不似在維托前的溫和,無論是眼神還是氣勢都銳利地像把出鞘的寶劍,閃著森森的寒光。

  「不光是我,估計小男孩也看出些端倪來了,只不過他很聰明,不說而已。」艾爾毫無懼色,嘿然一笑,「你不打算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嗎,彭格列一世?」

  托尼——不,喬托·彭格列挺直了身體,冷冷地說:「在局勢穩定前,他知道的越多對他越危險。」

  「這算是變相保護嗎?嘿~果然如傳聞的那樣,是個心慈手軟的好人啊!」艾爾譏諷地笑了笑。

  「我有我的處世之道。」喬托雙手環胸,「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為何不去向莫勒提告發?」

  「別把我跟他混為一談。」艾爾不屑地啐道。「我的畫廊只是剛好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而已。」

  他在向我輸誠!意識到這點後,喬托放鬆了許多,他靠回椅背,周身的鋒芒盡斂,好似之前逼人的氣勢完全不存在。

  「你為什麼找我?羅馬城裡不是還有加百羅涅家族麼?」

  艾爾哼了一聲,「別把我當傻子,彭格列。加百羅涅或許會很強大,但是他的發展潛力遠不如你。」

  「這份稱讚我收下了,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從何得出這個結論的?」

  艾爾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的嘴角抽了抽,艱難地說:「……我在佛羅倫斯遇到了一個人……」然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即便他不說,喬托也已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忽然對這個邋遢的男人騰起無限的同情。

  同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面對的是這麼一個好色的中年大叔。喬托覺得自己沒有幸災樂禍地嘲笑兩聲,已是罕見的寬容了。

  「如果莫勒提知道你的價值,他不可能放你走。」

  「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了。」艾爾放下杯子,看著對面的金髮青年說:「我希望能與你做筆交易。」

  喬托叉起雙手抵著下巴,「請說。」

  「我希望你在之後的戰爭中保障我的人身及財產的安全,作為交換,我會盡全力解開你中的毒素。怎樣?」

  「這對你完全有利,但對我的吸引力不不大。」喬托指出,「你也知道,除了你,我還可以選擇其他人來解毒。」

  艾爾說:「我得承認,你那位夥計手段了得,只不過情報與醫學是兩碼事,他就算搞到了配方,等解藥出來也得過一段時間吧?據我所知,你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配方?」喬托挑起一邊的眉毛,「我還以為你直接拿到瞭解藥。」

  「哈!德·莫雷洛是個不靠譜的狗雜種,他若真把解藥給我,我反而要懷疑裡頭是不是攙和了其他東西。」

  被間接嘲諷的喬托沒有生氣,微微點頭默認了艾爾對德·莫雷洛的評價。

  「你把解藥配出來需要多長時間?」

  「以現在的條件獨立製作的話,至少半年。」

  「半年?」喬托蹙起了眉頭,「太長了。」

  艾爾承認,「的確。但若是有人協助的話,時間可以縮短。視情況而定了。」

  喬托平靜地問:「那麼,你需要什麼樣的説明?」

  艾爾舉起手,打斷他的問話:「但不是向你們。彭格列家族在義大利勢力很大,不過在羅馬……」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或許以後可以,但不是現在。你那位夥計向我推薦了位元不錯的對象,我已邀請他今晚前來詳談。」他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說:「如果那位客人夠守時的話,現在差不多該到了……」

  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響起幾聲短促的敲門聲。


☆、22

  艾爾謹慎地走到一處牆壁前,打開隱藏其中的觀察孔,確認了來客的身份後,才挪開一旁的立櫃,露出裡面的暗門。

  喬托依舊坐在椅子裡不動聲色。他已隱隱猜到了來者的身份。能被阿勞迪信任並推薦的人選可不多,而且還是紮根在羅馬城內的家族勢力。所以當他朝看見他而瞪大眼睛的斐迪南·加百羅涅揮手招呼時顯得十分淡定。

  「喬托?!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哦,我是來做生意的。」喬托笑眯眯地反問:「這裡是畫廊,不是嗎?」

  斐迪南的嘴角抽了抽,對這位老朋友他一向很無語。

  艾爾迅速關上門,低聲問道:「有沒有尾巴?」

  「甩掉了。」斐迪南的臉色凝重起來,「不愧是托馬索·莫勒提,一面委託我做調解人,一面卻派人跟蹤我。」他沖著艾爾點點頭,「感謝你的提醒。不過,你是怎麼知道他在盯梢我?」

  艾爾聳聳肩,「我在羅馬待了幾年,多少也有點自己的人脈。」

  「那名乞丐也是你的人?」

  「我可是『樂善好施的格瑞克』!」艾爾恬不知恥地吹噓,引來喬托和斐迪南的一致鄙視。

  「你是怎麼來的?」喬托饒有興趣地問。維托在樓上守著大門,斐迪南卻是從地下暗門進來的。

  「台伯河。」斐迪南指了指外面,「順流而下。橋墩正好作碼頭。」

  「這就是我把畫廊開在工匠街的緣由了!」艾爾得意洋洋地介面。

  「好了,格瑞克,把我叫來難道只是為了聽你吹牛?談正事吧。」斐迪南在喬托身旁的椅子落座,催促道。

  「所以我才討厭沒耐性的臭男人……」艾爾嘀咕道。隨後將與喬托的對話又複述了一遍,只不過略去了與喬托交易的內容。但斐迪南·加百羅涅可不是吃素的,就算艾爾不說,他也猜到了喬托在此的另一個原因。

  斐迪南摸摸下巴,狀似疑惑道:「我怎麼覺得,好處盡給他一個人占去了?」

  「戰前可以得到加百羅涅家族的庇護,戰時則可以置身事外,戰後又想得到彭格列家族的庇護。而你要做的,僅僅只是按照既有的配方調配出一劑解藥而已。」喬托也非常配合地搖頭,「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太少。」

  艾爾惱火地撇撇嘴,反駁道:「是啊!我能做的『僅僅』只是在莫勒提的眼皮子底下冒著生命危險給他的敵人配解藥『而已』!別忘了,彭格列!你答應過的——」

  「我什麼都沒有答應。」喬托打斷他的話。

  「什麼!?」艾爾終於不再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你之前明明答應……」他忽然卡了殼。因為他回憶起喬托確實不曾親口說過「成交」「同意」之類的詞。

  艾爾忿忿地抓了把頭髮,「沒想到彭格列也會玩語言遊戲!」

  「目前我只承諾阿勞迪承諾你的事。」喬托淡淡地說:「我相信我的門外顧問。」

  喬托·彭格列不是個無原則的爛好人,他不會輕易地去相信別人,可一旦決定相信了誰,那他必定全然相信著對方。在這動盪的時代裡人心莫測,這份感情也就愈發彌足珍貴起來。或許正因為如此,孤傲如阿勞迪,鬼魅如戴蒙·斯佩多,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夥伴們才會聚集在他身邊。彭格列家族的發展才會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至整個亞平寧。

  「既然是做交易,有進必有出。」斐迪南也加入其中,「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合適的環境讓你配製解藥,在此期間也能保障你的安全。那麼,你能拿什麼來交換?」

  「嘖,一個兩個都不是好與的……那好吧,」艾爾長歎一聲,道:「你對安非他命瞭解多少?」

  「興奮劑,具有成癮性。」喬托在一旁淡淡地說。

  艾爾乜了他一眼,「是小男孩告訴你的吧?」

  喬托默認了。

  艾爾輕哼一聲,繼續說:「莫勒提不光在研究旋轉後拉式槍機,對於中樞神經興奮劑也在暗中研究。除了之前的腎上腺素和麻黃堿,他對安非他命也很關注。只不過安非他命是由鹽酸麻黃素合成的,而公式則掌握在德·莫雷洛手上。」

  「所以莫勒提會派盧卡·古里諾去向德·莫雷洛談判。」斐迪南若有所思。

  「他等不及了。」喬托貌似無辜地轉向同夥,「我們是不是把他逼太急了?」

  他的同夥也無辜地一攤手,道:「誰知道他的承受能力那麼差?要怪就去怪普魯士吧,要趕上那位鐵血宰相的步伐,我們也是很辛苦的!」

  艾爾翻了個白眼,決定無視這兩個無恥之徒。

  「其實莫勒提已經可以合成出安非他命了,但是很不穩定,那次成功更像是一次巧合。想要找出穩定的合成公式,他需要更多的實驗。只不過他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才會伸頭去讓德·莫雷洛狠宰一刀。」

  「等一下,你怎麼會知道實驗的事?」喬托打斷他的話,問道:「你說過你不是莫勒提家族的成員,他怎麼會讓非家族核心成員參與到這麼重要的項目中去?」

  「托馬索·莫勒提不光狡猾,而且自負,他似乎認為我的畫廊在他的地盤上,我就該為他服務。呸!至於為什麼讓我參與,因為我是羅馬最好的醫生!而且背後沒有家族勢力,將來滅起口來也方便。」

  喬托點點頭,認可了他的說辭,示意他繼續。

  「根據那次唯一成功的合成品,我們做了一些實驗,得出的結論是,安非他命具有欣快、警覺、減輕疲勞及抑制食欲的作用。重複使用會成癮,中毒症狀包括多話、頭痛、錯亂、高燒、血壓上升、盜汗、瞳孔放大、食欲喪失。大劑量使用引起精神錯亂,思想障礙,類似妄想性精神分裂症,多疑、幻聽、被害妄想等。長期使用會出現不眠,煩躁、妄想心態、幻覺、暴力與攻擊性行為、體重減輕、顫抖等症狀。導致器官性腦症候群,有高血壓及腦中風之危險。停用後的脫癮症狀包括精神呆滯、昏睡、易怒、煩躁不安、憂慮,有自殺的傾向。同時,安非他命也對其效果產生耐藥性。也就是說,需要一次次服用更多的量才能達到情緒高昂的效果。ヾ」

  沉默許久後,斐迪南才艱難地開口:「很詳盡。」

  喬托則厭惡地皺著眉頭,「人體實驗麼?」

  艾爾來回看了他們一遍,最後視線定在斐迪南身上。「用這個來交換,如何?」

  「加百羅涅家族絕不參與毒品生意!」

  「安非他命原本並不是毒品,它最初是用於治療哮喘的藥品。」艾爾說:「而且如果你想根絕某樣物品,最好的方法就是掌握它的源頭。安非他命在你手裡,是毒品還是藥品,全憑你做主!」

  斐迪南歎了聲氣,「我怎麼有種被你蠱惑的感覺?不過這個想法倒不錯。」他伸出手與對方擊掌。

  「成交!」

  「接下來就該你了,彭格列。」艾爾轉向喬托,「我用安非他命向加百羅涅換來戰前的安全;以替你配置解毒劑向你的那位夥計換來了戰時的安全。那麼,我要用什麼來向你換得戰後的安全?」

  「我的要求不高。」喬托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敲著椅子的扶手,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從現在起直到戰爭結束前,全力保障維托·斯卡萊塔的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引自度娘百科+谷哥+維弟。


☆、23

  「為什麼?」李棟抱著椅背,把下巴擱在上頭,困惑地問:「希臘人從來不是大方的人,為什麼要給你四倍的工資?」

  油燈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維托起身給燈裡添上油,又撥了撥燈芯讓跳躍的燭火更穩定。做完這一切後才回答:「格瑞克先生有重要的實驗要做,他要我去協助他。」

  「但是那也沒必要讓你把其他工作給辭了?!」

  「所以他給了我四倍工資做補償。」

  「可我總覺得裡頭有問題……」李棟嘟嘟囔囔著。

  維托歎了聲氣,說:「突然反常,沒有問題才叫奇怪。不過既然現在看不出來,倒不如順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棟眨眨眼,轉向在一旁伏案習字默不作聲的金髮青年,「托尼,你腦筋轉得快,鬼點子也多,你來分析分析,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同意維托的看法。」喬托放下筆,檢查了一遍自己辛勞的成果,然後將稿紙遞給維托。

  自從維托發現喬托有著超強的記憶力,並且已經將《聖經》學得差不多後,便修改了他的學習方式——讓他代替自己抄書,而自己只需在一旁念書即可。這個方法一舉多得。首先維托省下了抄書之累;其次讓喬托學習了新的單詞;順便讓他練習了單詞的書寫;最後也滿足了喬托閱讀新書的欲望。

  起先,喬托模仿著維托的筆跡,一筆一畫寫地工工整整。之後,他逐漸發展出自己的風格。

  「字如其人,是個做大事的料。」

  李棟在看過他的字後,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維托檢查地十分認真,他用鉛筆圈出幾處拼寫錯誤的地方。喬托懊惱地撇撇嘴,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只不過今晚李棟的話題勾走了部分注意力。他也很想知道維托的態度。

  不是讓自己的家族出手,也沒有請斐迪南·加百羅涅出面,而是選擇了艾爾·格瑞克。喬托也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後,才做出這個決定。彭格列家族的勢力尚在羅馬外遊移,如果貿然入城只會引起敵人們的注意,身為首領他不能為了一個外人而冒著計畫被全盤推翻的風險。而加百羅涅家族儘管是羅馬的本地勢力,但若是忽然宣佈保護某個毫無關聯的東洋留學生,只會引起無盡猜想,讓維托成為萬眾的焦點。只有艾爾·格瑞克,他的理由最好找,同時也是最不起眼——一個密醫保護自己器重的助手學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

  那天晚上,結束了談話後,艾爾·格瑞克隨即找到維托,告訴他自己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做實驗,並向他提議辭去其他工作來畫廊協助實驗,條件就是四倍的薪酬——根據之前的協商,喬托同意這筆費用由彭格列家族支付。目前看下來,儘管維托對艾爾的提議有所懷疑,但他似乎打算接受了。

  這樣不是很好麼?辭掉三份工作,得到四倍的酬勞。何樂不為呢?

  「不過莫吉先生那裡的工作我不打算辭掉。」維托說。

  「為什麼?」喬托驚訝地問。

  維托默默推了推眼鏡,說:「書店裡的工作還算輕鬆,而且只要完成了工作,莫吉先生就不怎麼管你了……」

  喬托明白了。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書!他暗暗扶額,無奈地歎氣。

  「酒吧那裡呢?我不認為光頭佬會放走你這個廉價勞動力?」

  「格瑞克先生說科西莫·桑索斯那裡由他搞定。」維托撓了撓頭發,面露苦惱,「唯一煩惱的是如何向托馬西諾先生請辭。托馬西諾先生待我還不錯,就這麼辭職……感覺像是為了錢而背叛他一樣。」

  喬托忍不住插嘴,「他是在利用你的膚色給自己的店鋪打廣告!」

  「我知道。」維托瞅了他一眼,「但是托馬西諾先生給的待遇不錯……唉……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遲早要面對的。」

  「用不著那麼糾結啦!」李棟懶洋洋地說:「你跟托馬西諾說,由我來頂替你不就得了?!如果他看中的只是這身黃皮膚的話。」

  「你?」維托懷疑地盯著他,「你不是要在船廠工作麼?」

  「如果只是在週末的話,那就沒問題。」李棟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站起來,「你們也別太晚了。」

  維托和喬托漫不經心、毫無誠意地應了一聲。李棟見狀,聳聳肩,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有分寸,而且他也學不來維托老媽子那樣嘮叨。

  李棟走後,房間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一個低頭看書,一個盯著燭火發呆。油燈又發出劈啪聲,豆苗般的火焰再度跳起不規則舞蹈。喬托挑了挑燈芯,讓火苗燃燒得更穩定。他側頭瞥了眼狀似毫無影響的黑髮青年,又將視線拉回燭火上。

  事情進行至此,除了他大意中毒外,其他基本與計畫一致。以阿勞迪的能力,他相信勝利的果實伸手可及。只不過,唯一的麻煩就是阿勞迪那不合群的孤傲性子。而一旦加上喜歡在一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戴蒙·斯佩多……

  喬托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忍不住長歎出聲。聽見他的歎息聲,維托從書本中拔出頭,「累了嗎?那就休息吧。」

  拒絕的話語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喬托看了看維托的面色,默默地點了點頭。然而當他躺在木板床上閉上眼時,斐迪南·加百羅涅的臉又浮現在眼前。

  ——「為什麼?」他問了和李棟一樣的話,而內容卻大不相同。

  喬托叉起雙手,摩挲著拇指,說:「彭格列有恩必報。ヾ」

  「那你報恩的對象應該是我。」艾爾在一旁酸溜溜地說。

  喬托瞟了他一眼,說:「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會救我。況且從我受傷至今一直照顧我的人是維托·斯卡萊塔,不是你。」而且他還是教我識字的老師。他在心中默默地補充。

  艾爾語塞。

  「就算他在這裡當助手,可依舊與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斐迪南指出。

  「你說的沒錯。」喬托點頭,「所以我根本沒想過要將他拖下水。」

  真是可惜……喬托在黑暗中遺憾地想,以後就得另找一個教師了。但是人選呢?他在腦中迅速將家族中的成員過濾了一遍。

  G,OUT,毫無疑問的,儘管他腦袋很聰明,但他現在的文化程度還不如自己,將來一起學習倒不錯;阿勞迪OUT,他對戰鬥以外的事不會感興趣的;納克爾倒識字,但僅限於是《聖經》,所以也OUT;戴蒙·斯佩多?喬托猶豫了一下,將這個名字擱置一邊,不是他不信任這個夥伴,實在是這位守護者性情太過詭異,難以捉摸。唯一剩下的只有藍寶,這位大少爺肯定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但問題是藍寶現在才十二歲,自己也還在學習中,更別提教導他人了。

  喬托皺緊了眉頭,難道自己就只能接受戴蒙·斯佩多的荼毒了?一想到將來要直面戴蒙·斯佩多詭異的笑聲和辛辣的嘲諷,他就覺得頭更疼了……

  算了!他自暴自棄地想,實在不行就去麻煩阿勞迪吧!頂多跟他打上一架。代價雖然慘痛,但短痛總好過長痛……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源自於《冰與火之歌》蘭尼斯特家族的名言:「蘭尼斯特有債必還!」


☆、24

  當盧卡·古里諾終於帶著安非他命的合成公式回到羅馬,迎接他的不是掌聲和讚譽,而是疾風驟雨般的責駡!托馬索·莫勒提在書房裡將這位心腹痛駡了大半個小時。盧卡完成了任務,但那卻是建立在家族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基礎上!

  雖然關上了門,可還是有隻言片語從門縫裡飄了出來。流言就像沒有翅膀的鳥兒,悄無聲息地飛遍了家族內外。

  法孔尼和克萊門蒂聞風而動,立刻宣佈:兩個家族已立下盟約,一旦莫勒提有異動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戰!

  托馬索趕緊出來闢謠,聲稱絕無此事!表示自己從沒有與佛羅倫斯的德·莫雷洛接觸過!

  但是,就在他發表聲明的兩天后,羅馬城內的多家報紙都刊登了盧卡·古里諾出入德·莫雷洛宅邸的照片!氣得托馬索大發雷霆,連摔好幾個杯子,急令手下封查源頭,卻只得到「來源不明」這麼一個結果。

  就在托馬索焦頭爛額之際,坊間的報紙上卻出現了另一條消息:當初劫掠克萊門蒂家族貿易隊的背後黑手是法孔尼家族!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下輪到卡羅·法孔尼上跳下躥了。

  然而事情還沒完,那名神秘的爆料者似乎還嫌羅馬不夠熱鬧,幾天後又爆出阿爾貝托·克萊門蒂在偷偷地與奧地利接觸的消息!

  三個家族亂成了一團!羅馬城成了人間戲劇台,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非凡。

  就在這三月的春光裡,斐迪南·加百羅涅露出了勝券在握的微笑:「談判的地點決定了,在岡多菲堡ヾ。」

  依舊是那家咖啡店,依舊是那個照射不到陽光的座位,只不過對面的人由紅發青年換成了金髮青年。

  「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喬托喝了口咖啡。「那地方風景不錯。」

  「有山有水,確實不錯。」斐迪南點頭,「我的人會卡住亞庇大道,防止他們逃回羅馬,西蒙家族的人則守在馬里諾ゝ。」

  喬托放下杯子,說:「我會讓納克爾和戴蒙去協助你和柯紮特,其他人則由我帶領守在阿爾巴諾拉齊亞萊ゞ。」

  「你?」斐迪南瞪了他一眼,「連你也跑這裡來了,威尼斯那邊怎麼辦?」

  「交給G,再加上阿勞迪和藍寶就沒問題了!」喬托信心滿滿。

  「喬托!」斐迪南低聲警告。

  「好吧……」喬托撇撇嘴,「我去威尼斯,這邊交給納克爾和戴蒙。」

  斐迪南將信將疑。陽奉陰違的事喬托·彭格列可沒少做。不過就算喬托真的食言跑到羅馬戰場來,斐迪南也不能說什麼。他只好轉移話題,暗中決定通知那位忠心耿耿的左右手,叮囑他一定要看牢他們家首領!

  「格瑞克那邊進展怎樣了?」

  「前一陣子去抽了我一管血,說是要先做實驗,以防止出現過敏和排斥現象。上次去又給我打了針血清。」喬托聳聳肩,「我懷疑他在報復,下針狠極了。」

  斐迪南笑道:「若是女人,他就不會這麼幹了。他對每個男人都這麼狠。」喬托模糊地應和了一聲。斐迪南看了他一眼,「怎麼?也想把他收入帳下?」

  「人品雖然不怎樣,但確實有才幹。」喬托爽快地承認了。

  「他討厭男人。」斐迪南提醒。

  「阿勞迪還討厭群聚。」喬托自信地微笑。

  這就是彭格列的七大謎團之一了!

  斐迪南一直很好奇,喬托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才讓那個阿勞迪同意成為他的守護者?

  「他沒答應呢~~!」

  「什麼?!!」剛喝的咖啡差點噴出去,斐迪南不可置信地反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喬托笑得雲淡風輕,「他依舊是政府的人,不過有興趣時會來摻一腳。」

  斐迪南無力地撫額,「你……他……他可是你的門外顧問!把這麼重要的職位交給一個政府的人,你真是太胡來了!」

  「沒事的,我相信他。」

  斐迪南搖搖頭,「算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多留個心眼。」

  「我辦事,你放心!」喬托把胸脯拍得山響。

  就是因為你辦事所以我才不放心啊~~!!斐迪南的內心在抓狂。

  話題至此已進行不下去了,兩人又虛坐了片刻,便起身離去。上馬車前,斐迪南禮貌性地問:「要我送你一程嗎?」

  「好啊!」喬托乾脆俐落地點頭。

  斐迪南一窒,默默地登上馬車,坐穩後才重新開口:「去哪裡?」

  「工匠街。」

  斐迪南挑眉,「艾爾·格瑞克?」見對面的人點頭,他便敲了敲車壁,然後靠回椅背,「那邊有消息了?」

  喬托微微頜首,「但願這次是好消息。」

  這回輪到斐迪南笑了,「以前沒見你這麼積極過,這次怎麼轉性了?」

  「收到消息,老家出了點事,我得回去處理一下。」

  「老家?」斐迪南疑惑道:「不是有納克爾在嗎?」

  「就是他傳來的消息。有個正要前往奧地利留學的人隨船一起被扣留在了西西里,他要求給個說法。納克爾表示這個人很有趣,希望我儘快回去處理。」喬托笑了起來,金色的眼眸閃閃發亮。

  羅馬的三月在喧囂中過去了,而四月的羅馬也註定不會平靜。外敵覬覦,內鬥不休。但是這些紛紛擾擾並沒有影響到那些無關的平民。維托·斯卡萊塔抱著一摞書悠悠地走進公寓,迎面遇見了卡洛德斯太太的女兒,拉薇妮婭·卡洛德斯。

  「你好啊,維托!」對方先打了招呼。

  「午安,卡洛德斯小姐。」雖然意外,但維托還是停下腳步,並回了禮。

  小姑娘正值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除了身材外,幾乎與她的母親一模一樣。現在,這位卡洛德斯太太的年輕版紅著一張臉挪到他身邊,小聲地問:「您的那位朋友,什麼時候再回來?」

  「阿德麼?大概再過一會……」

  「不,不是那個傻瓜。」小姑娘不屑地撇撇嘴。

  維托心中一陣悲涼。看來好友是甩不掉那頂帽子了……

  卡洛德斯小姐面帶桃花,羞答答地說:「是法爾索先生啦!」

  「噢!是托尼啊!」維托恍然大悟,推了推眼鏡,說:「這就不清楚了,他有一陣子沒消息啦。」

  拉薇妮婭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是嗎……」她語氣蕭索,「啊,對了,有你的信。」

  「謝謝。」他接過信下意識地道謝。但卡洛德斯小姐已經轉過身去,不再搭理他了。維托看了看寄信人,是個陌生的名字,卻透著幾分熟悉的感覺,於是他將信揣進兜裡,邁步上樓。上到閣樓發現李棟已經回來了,正在給薩庫拉餵食。

  看到維托,李棟招呼道:「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維托淡淡地回應。將書放到桌上後,他掏出信拆開來。李棟蹭到他身邊探頭探腦,「家信?」

  信封裡只裝著一張支票,上頭的金額正好夠支付大學的學費。

  「不是。」維托微微一笑,然後將支票放進抽屜裡,仔細地上了鎖後對李棟說:「吃過飯後把屋頂修一修吧!」

  「好吧!」李棟伸了個懶腰,爬上橫樑,將屋頂的氣窗打開。一股暖洋洋的春風頓時漲滿整個閣樓。薩庫拉從食盆中抬起頭來,眯著眼睛叫了一聲。

  ——「維托!我想吃炸蝦!」

  ——「知道了!」

  維托在廚房的案板上熟練地切著菜。

  李棟站在屋頂上,仰望著蔚藍的天空,深深呼吸,「天氣真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ヾ:岡多菲堡(Castel Gandolfo),一譯「甘多爾福堡」。義大利中部村莊和城堡。位於阿爾巴尼丘陵地,濱阿爾巴諾湖,西北距羅馬20公里。盛產桃、葡萄和湖魚。十七世紀以來的羅馬教皇避暑地,有華麗的教堂、公園和別墅。梵蒂岡天文臺所在地。

  其實我很想寫成「甘道夫堡」,你們懂的……

  ゝ:馬里諾(Marino)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座城市,位於岡多菲堡東北方向,東靠卡沃山,面積26.1平方公里,人口37,684人(2006年)。

  ゞ:阿爾巴諾拉齊亞萊(Albano Laziale)。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在岡多菲堡南部,東濱阿爾巴諾湖,面積23.8平方公里,人口38,258人(2004年)。

  放張作戰計畫的地圖,黃色為地名,紅圈為包圍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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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1866年6月14日,普魯士正式對奧地利宣戰。義大利王國則再度邀請加里波第組織志願軍協助王國軍隊作戰。意軍出兵十萬,在明喬河一線展開,於6月23日轉入進攻。然而僅僅一天后,義大利軍隊就在庫斯托查損失了一萬餘人,被迫撤到克雷莫納。

  不過奧地利人並沒有得意多久,因為在隔天的6月25日,加里波第率領的志願軍經過激戰攻克蘇埃洛山。隨後不幸的奧地利人又在7月3日遭到了重大打擊!——在薩多瓦會戰中,普魯士擊潰了奧地利,傷亡比例達1:7!

  這個消息令義大利人彈冠相慶,紛紛走上街頭慶賀這一偉大的勝利!然而這歡樂的氣氛卻沒有影響到一個人。

  阿爾貝托·克萊門蒂面色陰沉地坐在車廂裡,看著窗外的景色飛快地後退。戰爭進行至此,早已出乎了他的預料。當奧地利慘敗的消息傳來後,他好幾天都沒法入睡,每日每夜都在思考如何從目前的死局中脫困。

  而就在這時候,之前因諸多原因而被拖延至今的岡多菲堡會議終於決定召開了!

  阿爾貝托強打精神前往岡多菲堡。儘管這個會議召開的最初原因是為了審問莫勒提的違約行為,但是現在,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阿爾貝托掏出煙斗,開始往斗室裡塞煙草,不一會兒,淡藍色的煙霧嫋嫋升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將香醇的氣體含在口腔中細細品味了一番後,才緩緩吐出。

  是的。暗中投向奧地利是他壓錯了方向,但是,他還沒有輸到底!阿爾貝托握緊了煙斗。

  法蘭西第二帝國!

  普魯士崛起之快,肯定已經引起了拿破崙三世的高度警惕。威廉一世在統一了德意志後,勢必要與法國爭奪大陸的霸主地位!只要等到普法戰爭爆發之日,就是他的翻盤之時!但是現在——

  阿爾貝托狠狠地吸了一口,將自己埋在煙霧之中。

  托馬索·莫勒提那頭狐狸,儘管這段時間以來輿論對他的評價很不好,但他卻是實實在在地把好處撈到了手!

  而卡羅·法孔尼那個兩頭拐的雜種!一面抱著威廉一世的大腿,一面又朝拿破崙三世拋媚眼。結果呢?7月3日戰報一到,立馬踹了奧地利!撈一把就跑!

  至於斐迪南·加百羅涅……本以為是聽話的駑馬,誰知卻是雄心勃勃的烈馬!三年來不顯山不露水,卻在不知不覺中收復了大部分失地,還開拓了部分的海外業務!

  或許,他也應該蟄伏一段時間了……

  烈日驕陽下,印著克萊門蒂家族紋章的馬車沿著大道向南疾馳而去,揚起陣陣塵煙。

  會議地點設在加百羅涅家族位於阿爾巴諾湖畔的一棟別墅內。依山傍水,視野開闊躁。

  盧卡·古里諾憑欄眺望,夕陽下的阿爾巴諾湖泛著粼粼的金光,從湖面上吹來的習習涼風驅散了周身的燥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混雜著青草與泥土的空氣沖進肺部,然後挾帶著濁氣退了出去,心頭的煩躁放佛也隨之消弭。然而突如其來的話擊碎了他的平靜——

  「你說他們在裡頭談什麼?」

  盧卡·古里諾緊了緊拳頭,慢慢地轉過身,冷冷地說:「老闆的事,不要多問。」

  「哈~!好個『忠誠的盧卡』!——要來一杯嗎?」

  德里克·帕帕拉多深深地陷進沙發裡,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裡倒著酒。盧卡的喉嚨聳動了幾下,趕緊將視線拔開。

  「不需要!」他僵硬地說:「我出任務時從不喝酒。」

  這真是個天大的謊言!道上的人都知道盧卡·古里諾嗜酒如命,一聞到酒味就把什麼都拋到腦後,喝起酒來就跟灌水似的!

  所以德里克毫不客氣地譏笑出聲。盧卡抿緊了嘴唇,強迫自己無視這刺耳的笑聲。

  「聖母在上!我聽到了什麼?」德里克搖搖頭,又往嘴裡倒了一杯酒,「我們能出什麼問題?警戒?守衛?在這裡我們手無寸鐵,大家都軟弱得跟嬰兒一樣!除了加百羅涅的人以外!有他們在,我們還用得著站得跟標槍似的——還不讓自己放鬆一下?!」

  盧卡沒有答話,他的手下意識地掠過腰際——那裡空蕩蕩的,令他很不習慣。

  所有人的武器在進入這棟別墅前都要交出,只有在離開時才會返還。加百羅涅的人解釋說,這是出於安全考慮。畢竟這棟建築物裡塞滿了互有怨仇的幫派成員,一旦有人的槍支「不小心」走了火,那麼戰爭就會立刻爆發!

  首領們接受了這個解釋。加百羅涅的人也盡忠職守地在別墅內外巡邏著——全副武裝的。盧卡的眼前就出現了這麼一隊巡邏隊。他閃身回房,迅速躲進陰影中。

  「你覺得我們能信任他麼?」德里克又發問了。

  「誰?」

  德里克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壓低了嗓音說:「加百羅涅。」

  盧卡不由得重新審視起這個方頭大耳的男人。這只是他的直覺?還是他聽到了什麼?不管怎樣,看來他並不像外表那樣,腦子裡塞的都是脂肪嘛!

  「上帝擲出了骰子,在它停下前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盧卡給了個模糊的回答。德里克也不期待能得到正面回復,他咕噥了一聲,掙扎地站起來,搖搖晃晃著走向衛生間。過了一會兒,甩著濕漉漉的雙手回來了。盧卡站在牆壁的陰影下,冷眼看著他重新跌進沙發裡。

  德里克掏出手帕抹了抹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過這回只是轉著杯子,沒有一口氣灌進喉嚨裡。他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咂咂嘴。「把武器交到別人手上,感覺可真不好!」

  盧卡打心底裡贊同,沒有武器傍身,他感覺自己好似赤身裸體地站在大街上,很沒有安全感。不過他還是為首領們做了辯護:「如果是把武器交到你手上,我更不放心!」

  「那麼說,你是相信加百羅涅嘍?」

  「只是相對你而言。」

  德里克縱聲大笑,「沒錯!確實不應該相信我!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要如此!」

  盧卡有些煩躁地換了個支撐腳。德里克·帕帕拉多的話讓他很不舒服,而且房間裡彌漫著誘人的酒精味,時時刻刻在刺激著他的自製力。他拽了拽領帶,覺得它太緊了。

  似乎瞧出了他的煩躁,德里克又取出一個杯子,夾了幾塊冰塊,倒上酒。「來喝一點吧。」他示意道:「這天氣熱得讓人受不了,不是嗎?」

  「不……」盧卡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眼睛卻牢牢地盯在那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卡上。抗拒的聲音顯得那麼軟弱。

  「只喝一杯解解渴嘛!一杯而已,算不了什麼!」德里克又開始給自己灌酒。

  「我……不……」盧卡依舊在掙扎。但是理智的抵抗卻越來越微弱。

  「莫勒提不會知道的,因為這裡的瓶子都是我喝空的!」德里克攤開手掌,展示滿地的空瓶子,哈哈大笑。

  盧卡·古里諾的理智分崩離析了。他坐下來喝了一杯,然後又是一杯,接著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


☆、26

  斐迪南·加百羅涅緩步進入會場。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僕人們已經將會議室打掃得乾乾淨淨,並將地毯和窗簾重新換上新的,此時他們正忙著給燭臺換上新的蠟燭。

  斐迪南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正對著阿爾巴諾湖,暮色下的湖面深沉黝黑,只有遠處湖邊人家亮起的點點燈火落在湖面上。

  太陽已經落下,月亮卻遲遲沒有露面。厚重的烏雲在天際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晚上……會下雨吧……」

  一名黑衣手下走到他身側,說:「老闆,魚簍已經放下去了,明天就能撈上魚來!」

  斐迪南點點頭,「雖然這個時節的湖魚並不肥,但是為了招待我們的賓客,也只有這樣了。」

  手下應了一聲,隨即又道:「德里克·帕帕拉多表示要吃鳳梨派,但廚房裡沒有庫存,他本人則十分堅持……」

  斐迪南轉過身,目光灼灼。「德里克·帕帕拉多?克萊門蒂家族的那條肥龍?」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沉思片刻,吩咐那名手下,「派人去鎮上採購,保證明天的菜色要豐盛,讓客人們滿意!」

  黑衣手下迅速退去,另一人又推門而入。

  「老闆。」光頭大漢來到他身側,「全部都檢查過了!確定一切正常!現在我們已經開始著手封鎖道路,嚴查過往車輛!」

  斐迪南點點頭,補充道:「會議開始前半小時,我要你親自守在這個門口!確保沒有任何人進入或靠近!明白了嗎?」

  「是!」

  「還有,命令下去,全體進入備戰狀態。」那名手下一愣,斐迪南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說:「就看你的了!」

  光頭大漢壓抑著激動躬身回應:「是!」

  晚八點,別墅大廳裡燈火通明。一道道美味佳餚流水般送上席,但是大廳裡的與會者們卻興致缺缺,他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眼睛不時掠過那扇厚重的橡木門。

  只有德里克·帕帕拉多顯得毫不在意,他剛剛吃掉一塊迷迭香烤小牛排,現在正用鼠尾草烤的麵包擦拭盤底,對周圍人鄙視的目光全然無視。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從身旁響起。德里克歪歪頭。盧卡·古里諾走到餐桌旁,猶豫了一下,伸手取了一杯威尼托產的維波利ヾ。

  「身為盧卡·古里諾,怎麼能喝這種果汁?」德里克揶揄道,自己取了杯來自皮埃蒙特的巴羅洛ゝ。

  盧卡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吃你自己的,肥龍。」

  德里克拍著肚腩哈哈一笑,「今晚可不能吃得太飽,不然會錯過很多好事!」說著,卻又取來一盤烤鴿肉。

  盧卡立即離開這個吃相難看的胖子,走到同事們的身旁低聲問:「進去多久了?」

  一名幫派份子也低聲回道:「剛進去,還不過十分鐘。」

  盧卡點點頭,他掃視了一圈莫勒提家族的成員,低聲吩咐:「做好準備!」

  周圍人沉默的點頭,隨即散去。盧卡在離開前最後望了眼橡木大門,他不清楚裡頭的會談究竟怎樣了,但知道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在眾人矚目的橡木門的另一端,情況卻顯得十分詭異。

  斐迪南·加百羅涅站在桌前,淡淡地問:「您這是什麼意思?」

  而被詢問的人正持著一把手槍抵著他的太陽穴!

  托馬索·莫勒提咬牙切齒地吼道:「我倒想問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們!!!?」

  一記悶雷滾過天空,發出隆隆的回聲。

  「背叛?什麼意思?」斐迪南掃視全場。卡羅·法孔尼轉著手上的戒指冷眼旁觀;阿爾貝托·克萊門蒂也捏著煙斗在一旁默不作聲。

  「別一副無辜的樣子!」托馬索咆哮著:「你和那個狗娘養的喬托·彭格列聯手了,對吧?別想抵賴!拜他所賜,我對他的印象可是刻骨銘心的很!!!」

  斐迪南沉默了。過了一會,他慢慢開口:「我很好奇,您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卡羅和阿爾貝托相視一眼,默默地挪了幾步。

  「哈!那純粹是意外之喜!上帝的饋贈!」托馬索猙獰地笑了,「艾爾·格瑞克的小學徒!那個亞洲來的黃皮猴子!我只是派人監視他而已,沒想到一網撈上了那麼多條大魚!!你也是!彭格列也是!那個艾爾·格瑞克也是!!!」

  斐迪南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千算萬算,卻在這誰也想不到的地方栽了一跤!怨不了誰,只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脫困?

  斐迪南微微瞥了眼托馬索手上的武器——德林傑袖珍手槍,精緻而小巧,比成人的巴掌還小,完全可以藏進袖子裡而不被發現!儘管是這樣的小,但威力卻一點也不小。如果有人因為它的個頭而小覷它的話,亞伯拉罕·林肯ゞ先生一定會很樂意同他聊聊!

  「那麼,三位先生已經達成一致了?」

  阿爾貝托咳嗽一聲,道:「無論我們怎麼鬥,那都是羅馬人自己的事,可若是把外來人扯進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卡羅則微微一笑:「這些年你幹得很不錯,辛苦你了!」

  「就是這樣!」托馬索說:「下地獄去吧!」說完,乾脆地扣下扳機!

  「啪!」

  一隻蚊子悠悠地騰起,轉了兩圈後嗡嗡地飛走了。李棟目送它揚武耀威地離去,懊惱地抓了抓刺癢的腫塊,轉向不受影響的室友,「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他的室友想了想後,不確定地說:「打雷吧?」

  「不,不像。」李棟又側耳仔細傾聽了一會,「現在沒了。」

  「你幻聽了吧?」

  「才不是!那聲音就像爆竹一樣。」李棟咕噥著,然後湊過來:「你在看什麼?」

  「《孫子兵法》。」維托笑著展示,「我在圖書館裡發現的!」

  「嘿!還真是『孫子兵法』!」李棟翻了翻那本書,懷疑地問,「不過這大老遠的他們怎麼弄來的?」

  「誰知道?」維托聳聳肩,「就算在日本,也有不少漢字版的《孫子兵法》。」

  「你看到哪兒了?」

  「《軍爭篇》。」維托指著一行字用生澀的漢語念道:『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此治變者也。』

  李棟眯起眼睛,笑了,「你還會說『漢語』!?」

  「在寺子屋々學的。」維托說:「之後就一直跟著托尼神父學西學。」

  「虧你還都記得!」李棟往床上一倒,懶洋洋地說:「以前我也曾和神父學過洋文,不過離家之前全忘了,上這兒後還得重學。」

  維托想了想,「你家在廣州,學的應該是英語吧?就算還記得,來這裡後依舊得學義大利語。」

  李棟翻了個身,忽然說:「維托,我姓『李』,名『棟』,『字樹人』。」

  「我知道啊?」維托莫名地看向他。

  「所以,別叫我『阿德』了,叫我『樹人』吧!」李棟興高采烈地坐起身,「再沒有人這麼叫我,我都快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啦!」

  維托猶豫地說:「這樣可以嗎?你們的字不是只有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嗎?」

  「你難道不是嗎?!」李棟笑著說:「『阿德里亞諾』這個名字,就給別人去叫吧!」

  維托眨眨眼,「好吧,樹人君,」他說:「作為交換,你叫我彌九吧!」

  李棟開心地應承了。維托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樹人』的發音,確定正確並且熟練了之後,才重新捧起書。手指劃過泛黃的書頁,一個個的鉛字躍入眼簾,維托默默地念道: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銳卒勿功,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作者有話要說:

  ヾ:維波利(Valpolicella)以陰乾100天、糖度高達30%的葡萄釀制而成。紅寶石顏色,口感全幹,豐富的口感和悠長的回味,適合搭配湯類及肉類食品最佳飲用溫度為18°C。

  ゝ:巴羅洛(Barolo)葡萄酒,義大利皮埃蒙特大區最著具代表性的特產,同時也是義大利最好的紅酒之一,產自皮特蒙特區,用那波利葡萄釀造,常被譽為「酒王」和「禦酒」。

  ゞ:1865年4月14日夜,美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在華盛頓的福特劇院遇刺身亡。兇手約翰·威爾克斯所使用的正是德林傑袖珍手槍。

  々:即日本的私塾。


☆、27

  隨著第一聲槍聲的響起,別墅徹底淪為了戰場。一張張桌椅被推翻,堆積在道口,成為掩體。

  窗外電閃雷鳴,屋內槍聲大作。

  奧蘭多·斯帕列吐出一口混著血的唾沫,憤怒地大吼:「安檢的人究竟在幹什麼?!!!為什麼這幫混蛋還會有武器?!!!」

  一個怯怯的聲音說:「大概是藏在褲襠裡了……」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搜出來?!!!」奧蘭多怒不可遏。

  突如其來的沉默回應了他。

  然後一個聲音幽幽地說:「……我才不幹呢。」

  另一個聲音接道,「那可是男人的褲襠……」

  然後,四下一片附和聲,「我也沒興趣去摸男人的褲襠。」

  「就是!就是!」

  「髒死了!」

  「閉嘴!!!!」奧蘭多覺得自己快被氣炸了!

  「啪!」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鼻尖飛了過去,打在牆壁上落下簌簌灰塵。

  奧蘭多馬上縮回掩體後,大吼:「專心點!這可是在戰鬥中!!!」

  盧卡·古里諾遺憾地收回槍,他剛才差點就能打中那個光頭了。可惜這把槍不是他慣用的柯爾特轉輪手槍。盧卡小心地將自己的身體藏在桌子後,一邊觀察對面的動靜,一邊裝填彈藥。

  現在的大廳裡已是一片狼藉,曾經的美味佳餚如今散落四處,淪為烏黑的垃圾。不知是誰打碎了幾窗玻璃,暴雨前的狂風呼嘯著灌了進來。吊燈上的蠟燭被吹滅了一半,另一半也在大風下奄奄一息。劇烈搖擺的燭火讓大廳裡的光線顯得忽明忽暗,給瞄準帶來很大的困擾。

  對面光頭的咆哮還在繼續,不過盧卡知道自己再也沒機會了。三個家族聯手突然發難,儘管缺乏武器支援,但在人數上占了優勢,加百羅涅的人顯然沒有想到會有這茬,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個大虧!而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加百羅涅的人漸漸穩住了陣腳開始了反擊。他們武器精良,火力兇猛且訓練有素,這些優勢足以抵消人數上的劣勢。雙方一時打成僵局,誰也無法一口氣吃掉對方。

  利用馬車偷運進來的彈藥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多再維持兩、三次的攻勢,到時候,手中的「燒火棍」就徹底成了燒火棍。

  「老大!」一名手下彎著腰,連滾帶爬地摸到他的跟前,「老闆叫你過去!」

  盧卡眼色一淩,握緊了手中的槍。

  橡木門內也是一片狼藉。巨大的會議桌翻倒在地,昂貴的兔毛毯上滿是腳印污漬。與大廳一樣,房間裡的玻璃窗也被打碎不少,其中一扇落地窗甚至連窗櫺都不見了!莫勒提家族的人謹慎地靠著牆壁警戒,而他們的首領則穩穩地坐在房間的中央。

  「老闆!」盧卡疾步來到托馬索的面前,急切地催促道:「老闆,快走吧!克萊門蒂和法孔尼都跑了!再不走,敵人就要把我們包圍了!」

  托馬索摸摸鬍子,說:「我們等獵狗去追兔子的時候再脫身。」

  「但是,老闆,我們的彈藥不多了!」

  「不要急,」托馬索依舊不緊不慢地說:「最多再過十分鐘,我們就可以走了。你聽槍聲。」

  盧卡閉上嘴,仔細辨認夜風中的清脆聲響。不一會他面露疑惑,「槍聲分散開了……逐漸往西面和北面去了!」

  托馬索點點頭,「法孔尼年紀雖輕,腦袋倒清楚,知道現在不能回羅馬。克萊門蒂那個糊塗蛋卻一心想回羅馬再拼一把。」他不屑地嗤之以鼻。「加百羅涅那個小子既然敢在這裡與我們撕破臉皮,必然在羅馬也做了安排,此時回去等於自投羅網。」頓了頓,他扼腕歎息道:「可惜……還是讓那小子逃了……」

  盧卡舔舔唇,問道:「老闆,我們要往哪個方向突圍?」

  「我們從湖上走。」托馬索·莫勒提平靜地說:「繞過阿爾巴諾拉齊亞萊,先到真紮諾-迪羅馬ヾ集結整頓,再向西去安齊奧ゝ出海。阿爾巴諾拉齊亞萊是交通要道,加百羅涅不可能不在那裡佈防,馬里諾也是,但是在海上,他們可沒法將整個第勒尼安海都包圍起來。」

  「但是……」盧卡猶豫了,「就這麼放棄羅馬麼?我們的根基都在那裡啊!」

  托馬索沒有馬上回答,目光掃過房內的眾人,釘在漆黑的天空。「托尼死了。」他的聲音猶如幽靈般虛弱縹緲,「阿維拉多、席爾瓦諾和文森佐,他們都死了……」

  盧卡的眼睛越睜越大,他驚訝地看著托馬索。

  托馬索的視線轉了回來。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空洞而絕望。「沒有退路了……我們被拋棄了……」

  「被拋棄了?」盧卡疑惑地重複。

  托馬索沒有回答,他看著忠心的手下,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幸福。」

  奧蘭多找到斐迪南時,金髮青年正在接受包紮。

  「這是個絕好的教訓。」他指指被紗布層層包圍的腦袋,笑著說:「提醒我以後絕不能這般疏忽大意了。」

  光頭大漢低下頭,羞愧難當,「非常抱歉,老闆,讓莫勒提跑了。」

  斐迪南轉了轉脖子,示意大夫離去後,問:「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他們沿著安東尼奧·葛蘭西大道,應該是去往馬里諾方向。」

  「不,馬里諾那邊有西蒙家族,莫勒提既然已經看穿了我們的計畫,就不會再往那裡跑。」斐迪南沉思片刻,忽然問:「阿爾巴諾湖周邊的碼頭都控制了嗎?」

  奧蘭多一怔,冷汗刷地就下來了。「抱…抱歉,老闆!我現在就去!」

  「現在可能已經來不及了。」斐迪南制止了手下,說:「去找幾艘快船沿著湖岸巡視。另外,把這消息通知彭格列家族,讓他們注意一下阿爾巴諾湖的南岸。」

  「是!」

  奧蘭多離開執行命令去了。

  明亮的閃電劃破天空,幾秒過後轟隆隆的雷聲滾滾而來,一個接一個地炸響。斐迪南盯著書桌上的地圖,仔細研究地形,判斷獵物逃竄的方向。一眾幕僚則在一旁爭論不休——

  「西邊地勢平坦,多為農田,很容易就會發現,他們不會往那裡跑!」

  「不!現在農作物還沒有收割,他們若是躲進麥田裡,我們很難發現他們!」

  「除非他們放棄騎馬!我認為他們應該是往東去了,法埃泰山地勢複雜,而且進了山區他們就有縱深迴旋的餘地!」

  「在進山之前他們就會被西蒙家族狙擊!西蒙家族在Viale Bruno Buozzi和湖區大道的岔口設有陣地,不論是去馬里諾還是卡沃山,那裡都是必經之地!」

  「阿爾巴諾湖沿岸……」

  阿馬迪奧·蒙比利亞德輕輕地走了進來。討論聲一下子就消失了,所有人都看著這位最受信賴的左右手,等候他帶來的情報。

  阿馬迪奧也不負眾望,從衣兜裡取出幾張電報,「老闆,克萊門蒂掉進口袋裡了。法孔尼則突然轉向,往東邊去了。」

  「通知西蒙家族了嗎?」

  「是的。西蒙家族的代理人已經回電確認了消息。」

  想起西蒙家族那位元強勢的女性代理,斐迪南不由得面露苦笑。身為一名義大利紳士,他對女性一向都是彬彬有禮,可那位女性卻偏偏不吃這一套,幾次見面他都被嗆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好摸著鼻子一笑而過了。

  阿馬迪奧輕咳一聲,遞出另幾份電報,「羅馬城裡來電,我們已經基本控制了3/4的地區,只剩下克萊門第勢力正在清剿中。另外,彭格列家族的代理人來電,有新的援軍加入了對三大家族的包圍殲滅戰中,因為是生面孔,所以希望各方予以關注,以免誤會,這裡是詳細說明。最後,北方來電,彭格列一世與西蒙一世已經全面控制了威尼斯。」

  幕僚之間出現了輕微的騷動,不過很快就平息了,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首領。

  「喬托……動作好快啊!」斐迪南讚歎,他看向眾人,精神熠熠,「我們也不能輸給那個傢伙,吩咐弟兄們再加把勁,敵人逃不出我們的包圍圈!」

  一聲響雷過後,大雨終於傾覆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

  ヾ:Genzano di Roma,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面積18平方公里,人口21,564人(2001年)。

  ゝ:Anzio,是一座位於義大利中部拉齊奧省的沿海城市,在羅馬市南邊33英哩,安齊奧海灘也被評為優良的渡假海灘。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安齊奧戰役的登陸點。


☆、28

  阿爾巴諾湖一向都是以優美的湖岸風光和宜人的自然環境而著稱,正因為如此才吸引了包括教皇在內的諸多王公貴族們在此建造莊園別墅,逐漸形成了阿爾巴諾拉齊亞萊和岡多菲堡兩個著名的療養勝地。

  但是現在,阿爾巴諾湖依舊深邃,卻變得跟生理期的女人一樣暴躁、不可理喻。

  盧卡努力抬起身,想觀察一下四周。但是滂沱的大雨砸得他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不得不低頭,向大自然認輸。反正不管怎麼看,四周的雨都密集地像霧一樣。

  一個浪頭打來,他趕緊伏□抓住船沿,讓自己在搖擺晃動的舢板上保持平衡。聽著船板在身下痛苦地呻吟,盧卡心驚肉跳地向上帝祈禱。這是他們在倉促間找到的船。只不過這種船更適合風和日麗時讓貴婦們泛舟湖上,而不是在暴風雨中逃亡!在這種天氣裡掉進湖中,與吞槍彈無異!他就親眼看到一個倒楣蛋失足掉進水裡,結果一個浪頭過後,就再也看不見那人掙扎的身影了。

  等晃動稍稍平緩,盧卡趕緊回到船艙,對著托馬索·莫勒提說:「老闆,還是讓船稍微靠近岸邊吧,風浪太大了!」

  「不!不能靠近湖岸!」托馬索斷然拒絕,「一旦加百羅涅發現我們沒有從陸地逃跑,必然會派人封鎖湖岸,在各個碼頭間搜尋。我們只有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用最快的速度穿過阿爾巴諾湖才行!」

  盧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憂心忡忡地說:「但是,老闆,我們現在頂著風浪,體力消耗太大,等到了南岸,只怕很難有力氣再繼續前進。」

  托馬索怔怔地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幽幽地歎氣,「這是上帝的懲罰啊!」

  「老闆!?」

  「三年前,我們也曾是勝利者。現在,輪到他兒子來復仇了。」托馬索抬起頭,遙望雨霧中朦朧的山影。黑色的山脈像頭沉默的巨獸,靜靜地橫臥在阿爾巴諾湖的北岸,俯視著人間的滄海桑田。

  「這會是我的特拉西梅諾湖ヾ麼……」

  盧卡大驚,「老闆!」他沒想到托馬索竟然絕望到這地步了!

  但是托馬索挺直了腰杆,生氣仿佛再度回到這個男人的體內,他大聲地說:「盧卡!去告訴弟兄們,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堅持!我們若是落在敵人的手上,必定一死!」

  「是!」盧卡欣慰地離去了。

  托馬索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座山上。「來吧……」他喃喃低語,「讓你看看我托馬索·莫勒提的本事!放馬過來吧!」

  「我們不能丟下馬!」一個驚恐的聲音在大聲反駁,「他們就在後頭!!他們會馬上追上來,殺光我們的!!!」

  「蠢貨!」卡羅·法孔尼斥駡道:「黑夜裡騎馬進山,你是想摔斷自己的脖子嗎?!」

  「但是……!」

  「動作快點我們就不會被追上!況且進了山,他們也得下馬,就更不容易追上來!」卡羅說著,跳下馬,緊了緊槍帶後率先朝黝黑的山林走去。

  手下們面面相覷,片刻後也紛紛下馬,跟著首領朝未知的黑暗前進。

  瓢潑的大雨經過樹葉的層層阻擋,落成涓涓溪水,將逃亡者們澆得瑟瑟發抖。

  「好冷……」有人小聲地牢騷。

  也有人在抱怨:「我們不是打得挺好麼?對方都快撐不住了,為什麼要離開別墅?」

  走在前頭的卡羅聽到了,回頭罵了句:「白癡!」他說:「你們以為我們真的是三打一麼?加百羅涅是找了彭格列撐腰才敢與我們對著幹!注意到他們手上的槍了嗎?是德萊塞後裝槍!!!那狗娘養的混蛋是早就預謀好的!!!」

  卡羅怒氣衝衝地跺了下腳,不料腳下的泥土已被雨水沖得稀軟。猝不及防之下,他滑倒在地,摔了一身的泥巴。「老闆!」周圍的手下趕緊上前將他扶起。

  「Merda! Cazzo!ゝ」卡羅狼狽地站起來,掙脫手下的扶持,看看一身的泥濘,憤怒地抽出腰刀砍下一截樹枝充當拐杖,然後邊走邊罵繼續向前進。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生怕不當心惹到盛怒中的法孔尼。每個人都沉默不語,低頭跟著前人的足跡,艱難地跋涉。小小的逃亡隊伍再度安靜下來。

  隨著雷聲的逐漸遠去,瓢潑的大雨慢慢變成了細密的小雨,沒過一會就停了,但樹葉上的雨水依舊在滴滴答答地落下。暑氣又從地表騰起,慢慢形成似有若無的薄霧。先是腳背,然後是腳踝,接著又逐漸纏上小腿。幾乎每個人被樹枝和石塊絆倒過,有槍的直接把槍當拐杖,沒槍的則學法孔尼那樣砍截樹枝。

  當霧氣漫過頭頂後,法孔尼終於下令原地休息。所有人都如蒙大赦,顧不得找塊石頭,直接坐到了泥水裡。但是法孔尼並沒有放鬆警惕,他將兩個手下趕去警戒,自己則靠著一棵山毛櫸。

  四周安安靜靜,除了水珠滴落的聲音外,他沒有聽到追兵的腳步聲。但是——有點怪!卡羅煩躁地摩挲著手上的戒指。他感到古怪,卻說不出在哪方面。這讓他焦躁不安。

  他的手下卻沒他這般想法,他們泡在泥水裡,被時不時掠過的山風陰得寒蟬不已。休息片刻後,他們終於有了發問的力氣和勇氣。

  「老闆,進了山后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甩掉追兵,然後到瓦爾蒙托內ゞ去!」

  「咦?羅馬怎麼辦?我們不回去了嗎?」一個年輕的手下驚訝地問。他太年輕了!甚至連鬍子都沒蓄起來!卡羅不由猜測,他是不是有個漂亮的戀人在羅馬盼著他?還是有對慈祥的雙親在等著他?

  「回去,當然!但不是現在!」卡羅頓了頓,接著說:「現在的羅馬城內必定都是加百羅涅的人,可能還要加上彭格列!現在回去無疑是自尋死路!也只有克萊門蒂那個傻子才會一個勁地往羅網裡闖!」

  一道靈光突然閃過他的腦中,卡羅猛地彈跳起來!他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了——太安靜了!連鳥鳴聲都沒有!

  「你真當我是傻子嗎?!!!」阿爾貝托·克萊門蒂惱怒地吼道:「你以為我料不到羅馬城內會發生什麼嗎?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回去!」

  德里克驚訝地瞪大眼,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您是,又是為什麼?……」

  阿爾貝托面色就如同此時的天空般陰沉,「莫勒提和法孔尼早就準備拋棄羅馬了,他們在來岡多菲堡之前就已經開始逐漸轉移了!現在羅馬城裡只是一堆空架子!而我不!」他揚起頭,「我所有的實力都在羅馬!離開前我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德里克半晌說不出話來,呆坐片刻後他繼續發問:「如果莫勒提和法孔尼已經撤離了,那加百羅涅的攻勢必然如摧枯拉朽般進展迅速!我們留在城裡的人能否在我們趕回去前抵擋住呢?」

  「所以我們要加快速度!」

  德里克示意阿爾貝托看看四周,無奈地說:「老闆,跑了一晚上,人和馬都累壞了。我懷疑等我們趕到羅馬是否還有力氣拿槍?」

  阿爾貝托的小鬍子抖了一下。確實,為了甩開追兵,他們繞著圈子跑了近一個晚上,現在人困馬乏,戰力幾乎為零!所以才不得不在這個幾乎被廢棄的驛站裡休息。

  「我們被拋棄了……我們別無選擇。」阿爾貝托扭頭看向德里克,說:「要生存還是毀滅,你怎麼選擇?」

  德里克張張嘴,還不待他開口,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

  「毒蛇的種類,誰指示你們逃避將來的忿怒呢。你們要結出果子來,與悔改的心相稱。不要自己心裡說,有亞伯拉罕為我們的祖宗。我告訴你們,神能從這些石頭中給亞伯拉罕興起子孫來。現在斧子已經放在樹根上,凡不結好果子的樹,就砍下來,丟在火裡。々」

  「是誰?!!!」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踱現。身著黑色長袍的神父緩緩闔上手中的書,平靜地說:「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ぁ」                        

作者有話要說:

  ヾ:西元前217的第二次迦太基戰爭中,迦太基將領漢尼拔·巴爾卡在特拉西梅諾湖伏擊了羅馬軍隊。此役中,漢尼拔以損失一千五百人的輕微代價全殲羅馬四個軍團(約三萬人左右)。

  ゝ:Merda = Shit、Cazzo = Fuck

  ゞ:Valmontone,是義大利拉齊奧大區羅馬省的一個鎮,距離羅馬38公里。該鎮曾在二戰中經歷了第一次蒙特卡西諾戰役和安齊奧戰役。

  々: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3:7-10

  ぁ: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3:2


☆、29

  神父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定在阿爾貝托的身上。

  「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誰能識透呢?我耶和華是鑒察人心、試驗人肺腑的,要照各人所行的和他作事的結果報應他。ヾ」

  阿爾貝托臉色陰霾,「我認得你,」他說:「你是彭格列家族的守護者,納克爾?是吧?!」

  「正是。」納克爾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道:「咱正是彭格列家族的晴之守護者。」

  「彭格列為什麼要摻和進羅馬的事?」阿爾貝托問:「據我所知,彭格列與加百羅涅的協議中並沒有涉及羅馬。」

  「這個嘛……」納克爾微微一笑,「誰知道呢!」他看著阿爾貝托驚訝的神情,愉快地說:「咱們的首領啊,究極地會胡鬧呢!」

  阿爾貝托握緊了拳頭,憤怒地說:「彭格列是在拿我們說笑嗎?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

  「這可是究極的誤會呀!彭格列並沒有看不起任何人啊!」納克爾撓撓頭,「怎麼說呢?作為黑手黨,做些違法亂紀的事也就算了,但是身為義大利人,通敵叛國,究極地不允許呢!」

  阿爾貝托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周圍的手下們不由自主放低了槍口,竊竊私語起來。

  不可能!!!他在心中狂吼,知道這件事的人數絕不超過一隻手!彭格列是怎麼知道的!!!?

  「你沒有證據!」阿爾貝托艱難地開口。「你的指控毫無道理!」

  「證據究極地充足!」納克爾雙手插進兜裡,穩穩地道來:「關鍵證人已經攜帶大量的證據前往佛羅倫斯請求赦免了!」他的目光陡然銳利,掃向身後的人群,「難道你們都究極地準備下半輩子流亡國外嗎?!!!」

  動搖愈發地明顯。

  對這些黑手黨而言,敲詐勒索、走私倒賣、明搶暗殺都習以為常,唯有叛國之罪,他們斷不敢沾!

  阿爾貝托絕望地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隊伍的控制力。

  「不……」

  他向四下張望,卻看到有的人槍口低垂,已然鬥志全失!還有的人甚至悄悄地向後退去!

  「不!」

  「投降吧,這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阿爾貝托猛地轉身,德里克·帕帕拉多正靜靜地站在他身側。

  「你在胡說什麼?!!!」阿爾貝托憤怒地吼道:「我們還沒有失敗!我們還有羅馬!!!」

  「噢,羅馬啊?應該已經結束了吧!」納克爾聳聳肩,輕鬆地說:「咱們的盟友究極地給力哪!」

  阿爾貝托跌倒在地,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雷劈了似的!

  「這不可能!!!」他的雙手抽搐般在地上亂抓,「這不可能!!!我的心血!!!不!!!這不是真的!!!」

  「投降吧,這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德里克依舊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幾乎崩潰的阿爾貝托,完全沒有上前攙扶的意思。

  阿爾貝托停止了抽搐,他慢慢抬起頭,雙眼一片血紅,「是你!!!」他低聲咆哮:「是你出賣了我?!背叛了我!!!為什麼!!!!?」

  他猛地躍起撲向德里克!德里克雙手插兜,露出一抹冷笑,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

  令人驚訝的事出現了!

  阿爾貝托的手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德里克的身體!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這是怎麼回事!!!?」他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德里克的身軀逐漸透明,最後化為一團薄霧!

  霧氣迅速飄散,又在納克爾身旁重新集結起來。

  「nuhuhuhu~~~本來就沒有忠誠,何來的背叛可言?」隨著一陣詭異的笑聲,一個髮型同樣詭異的青年自霧中成形。他套著一件義大利王國的軍服,隨意地扭了扭脖子,酷似鳳梨葉的頭髮隨之晃動。

  納克爾興奮地招呼道:「喲~~戴蒙!你怎麼也究極地來了!?」

  「nuhuhu~~~這只是幻象而已……」

  阿爾貝托像是突然驚醒一般,他大聲地問:「德里克呢?真正的德里克·帕帕拉多呢!?」

  「這個嘛……」戴蒙·斯佩多把玩著胸前掛著的一副單片鏡,露出惡劣地笑容,「誰知道呢!」

  阿爾貝托徹底崩潰了,他癱軟在地,四肢抽搐個不停。而他的手下則做了鳥獸散。

  作為羅馬三大家族之一,曾經叱詫一時的克萊門蒂家族,就這麼完蛋了。

  兵血不刃,可喜可賀。

  唯有一人表示了不滿——

  「咱怎麼覺得你把咱的風頭都究極地搶光了?!」

  「nuhuhu……接下來要去收拾法孔尼了,再見!」

  此時,卡羅·法孔尼和他的手下們被困在了法埃泰山中。他們迷失了方向,懷揣著被追殺的恐懼壓力,個個又累又餓。暗不見光,霧氣環繞,還要加上悶熱潮濕和蚊蟲的叮咬,他們已經瀕臨崩潰。

  「有必要再這麼戲耍下去嗎?」當戴蒙·斯佩多出現在聯盟家族的陣地後,西蒙家族的代理人這麼向他表示,「羅馬城裡的戰鬥已經幾近尾聲,我們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nuhuhu,怎麼會沒有意義呢?」戴蒙注視著籠中的獵物,平靜地說:「對敵人,就應該讓他們明白與我們為敵的後果,叫他們今生今世再也騰不起絲毫與我們作對的念頭。」

  海德薇蹙起秀眉。這個俊秀的青年的語氣雖然平淡,可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可能是覺得不應該落了盟友的面子,戴蒙反問道:「如果是你,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呢?」

  「正面出擊!速戰速決!」海德薇毫不猶豫地回答。

  戴蒙微微一笑,「nuhuhuhu,身為義大利紳士,怎麼能讓女性失望呢?!」他揮了下手,說:「我會解開幻術,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那是當然!」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何轉變如此之快,海德薇還是應下了挑戰。

  法孔尼家族的傾覆,也近在咫尺了。

  望著西蒙家族的人遠去的身影,戴蒙·斯佩多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詭異笑聲,周圍留守的人莫不快步繞道。

  「老大,你有聽到什麼怪聲嗎?」

  「什麼怪聲?」盧卡·古里諾一臉的茫然。

  「噢,那就算了,」詢問的人嘟囔著轉過頭:「大概是我聽錯了……」

  盧卡板起臉,訓斥道:「別發愣!快點劃!」

  於是,所有人都閉上了嘴,低頭劃槳。

  阿爾巴諾湖的南岸地勢較高,在那裡很難找到合適泊船的位置。再加上暴雨過後,湖面上霧氣嫋嫋,視野非常糟糕。托馬索把幾乎全部的人都趕上甲板,睜大眼睛仔細搜索後,才發現了這個勉強可供停靠的亂石淺灘。

  過不了多久,盧卡只覺全身一震。船底觸到了礁石。他丟下槳柄大聲喊:「所有人就位!準備下救生艇!」

  數量不多的小艇上坐滿了逃亡者,每個人都疲憊不堪,體力幾近枯竭,他們輪流劃槳,以便為接下來的逃亡儲存體力。

  「聽!又來了!」

  這回盧卡也聽到了。斷斷續續,似有若無,尖銳而高亢,調子飄忽又詭異,給這濃密的霧氣增添了幾分陰森。人人都面露驚恐,不安地相互張望。但是,都已經到了這地步,他們沒法再回頭了,只能繼續前進。

  隨著離湖岸越來越近,聲音也愈發的連貫。最先發現淺灘的人忽然指著岸上大喊:「看!那裡有人!」

  盧卡眯起眼,使勁朝岸上張望。開始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盧卡吃驚地瞪大了眼——他相信其他人也一定和他一樣吃驚——

  白色的長袍,寬大的袖子,還有那高高的黑帽子!

  上帝啊!那是怎樣一副怪裝扮啊!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出自《聖經·舊約》耶利米書17:9-10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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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怪人顯然也發現了他們,那不著調的樂聲立刻停止了。盧卡暗暗松了口氣,他受夠了這古怪的音樂!——如果那能被稱之為音樂的話!

  小艇離湖岸已經非常近了,幾個人跳下船,將小艇推上淺灘。其餘的人紛紛下船,圍成一圈,緊張地看著至今沒有動作的怪人。怪人先是朝他們哇啦哇啦地喊了兩聲,發現無法溝通,就換成了生澀的德語——

  「你們,哪個家族的?」

  眾人左看右看,最後還是盧卡排眾而出,「你是誰!?」

  怪人下意識地又用上了他的母語,隨後醒悟過來,換上德語:「在下朝利雨月!」

  朝利雨月?那是什麼?一瞬間所有人的腦中都閃過這個疑問。

  這時,托馬索走到盧卡身後,平靜地說:「是個東洋人。」他盯著對面的朝利雨月,對盧卡說:「試探他一下。」

  於是,盧卡又用德語發問:「你和維托·斯卡萊塔是什麼關係?」

  「斯卡萊塔?」朝利雨月一臉的茫然。

  「似乎不是……」盧卡低聲彙報。托馬索依舊靜靜地觀察著朝利雨月:「有古怪,要謹慎,再問問。」眼中劃過一絲狠厲,他低語道:「不能留下目擊者!」

  盧卡點點頭,繼續問話。托馬索則悄悄地向手下們打出手勢。

  朝利雨月似乎沒有注意到四周逼圍上來的人,繼續與盧卡一問一答,樂此不疲。幾個回合後,朝利雨月終於想起最初的問題:「你們,是哪個家族的?」

  「你也沒告訴我?」盧卡把問題踢了回去。

  「真是抱歉!」朝利雨月笑呵呵地說:「在下乃彭格列家族的雨之守護者!」

  「噢,那可真是失禮了!」盧卡皮笑肉不笑,眨眼間他抽出手槍朝朝利雨月扣下扳機!「所以,收下大禮吧!」

  一瞬間,所有的長短槍都開了火!十幾發子彈全部傾瀉在朝利雨月的位置,打得地面泥土飛揚!

  「停!停!」有人氣急敗壞地喊:「他不見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驚愕地發現地上並沒有如他們所想的那樣躺著一具被打得千瘡百孔的屍體,只有坑坑窪窪的地表在嘲笑他們的白費勁。

  「他跑到哪裡去了!!!?」人們四處張望。

  「這邊喲~~!」

  人們循聲望去,卻見一蓬血花猛然綻放!

  一個不幸的人捂著脖子,發著咕咕的聲音頹然倒地。

  「在那裡!」

  然而還不待人們舉起槍,只見寒光閃過,又響起三聲慘叫。三把小刀準確地命中要害!轉眼間,托馬索的周圍就倒下了近一半的人!

  「見鬼!他速度好快!」

  「該死的!我被打中了!」

  「哦!上帝啊!不!」

  慘叫聲接連響起。人就像被收割的稻穗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托馬索睜著眼睛,眨也不眨,直愣愣地看著朝利雨月如鬼神般收割部下的性命。

  時間走過了一個世紀,也可能只過了短短數十秒。這片淺灘上就只有朝利雨月、盧卡和托馬索還站著了。

  甩去刀上的鮮血,朝利雨月抽出一張白紙仔細地擦拭刀身,笑嘻嘻地對托馬索道:「您還是投降吧!這麼殺來殺去的,很無趣啊!」

  「盧卡……」托馬索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禁大驚!什麼時候竟如此的虛弱?他用力吞咽了口口水,「那個傢伙……他還是人類嗎?」

  「當然,老闆。」令他滿意的是,盧卡的聲音依舊沉穩。「不過真是遺憾呢,就到此為止吧。」

  「什麼?」托馬索莫名地扭過頭,額上卻傳來冰冷的觸感。

  盧卡·古里諾笑著說:「Arrivederci!ヾ」然後扣下扳機。

  一聲槍響,宣告莫勒提家族的湮滅。羅馬三大家族也徹底成為了歷史。

  盧卡·古里諾緩緩收起槍,看見不遠處依舊持刀的朝利雨月,打了個招呼:「好啦,任務完成啦!」

  「你是誰?」朝利雨月一改之前笑眯眯的模樣,眼神冷的像他手中的寶刀那樣刺骨逼人。

  「我?」盧卡像聽到什麼笑話般搖搖頭,「雖說你自稱是彭格列的守護者,但我也沒見過你呢!是最近新加入的嗎?」

  朝利雨月微微皺起眉,「難道你……?」

  「nuhuhuhu~~還未正式自我介紹呢!」霧氣從盧卡的身上迅速彌漫開來,將他層層籠罩,不一會兒,戴蒙·斯佩多就從霧中現出身形。這個妖嬈的青年站在屍山血海中,綻出抹驚心動魄的微笑。

  「我是彭格列家族的霧之守護者,戴蒙·斯佩多。」

  「我聽過關於你的事。」朝利雨月點點頭,收起刀。

  戴蒙跨過地上那具被轟飛半個腦袋的屍體朝他走來,「nuhuhuhu~~多半不是什麼好事吧!」

  「也不是啦,」朝利雨月思忖,「喬托只是說你行事有些……獨特?」

  「獨特?」戴蒙一愣,隨即像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似的,掩面笑個不停。

  朝利雨月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哎呀呀~~~我們的這位首領啊~~」半晌,戴蒙才止住笑,「真是敗給他了!」他搖搖頭,重新望向朝利雨月,「你是怎麼被他拉進來的?」

  「噢,那個啊……」朝利雨月笑了起來,「也是湊巧呢!在下原本要去奧國進修音樂,沒想到你們正在開戰,海路全被封鎖了,在下不得不滯留西西里島,萬般無奈之際,幸得喬托他們的援助!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在下便決定出仕彭格列!」

  「嗯哼哼哼~~那你還真是不幸……」

  「什麼?」

  「不,我在說,你只會講德語嗎?」戴蒙面不改色地轉開話題。

  「噢,這個……」朝利雨月面露苦惱,「在下當初只計畫著去奧國,沒想到會留在義大利……」

  這次戴蒙不再掩飾,直接了當地幸災樂禍,「那你可真是不幸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義大利語:再見


☆、31

  弗蘭克·卡洛德斯先生是一名普通的公務員,在政府機關裡做著抄寫的工作。他相貌毫不起眼,身材瘦小,還不到四十,頭頂上卻禿得跟那些修士們一樣了。而唯一讓他與眾不同的是,他的妻子名叫波娜·卡洛德斯。

  當李棟第一次看到這對夫妻時,不由書興大發,當即潑墨揮毫,寫下「福態鮟鱇」!只不過,此字幅當即被維托勒令就地銷毀了。

  卡洛德斯先生老實交八,從不干涉——也不敢干涉——妻子的事,對租用公寓的房客的事也極少過問。他認為,作為一個義大利男人,就應該要有紳士風度,怎能像那些家庭主婦那樣四處八卦?何況就算他不去打聽,他的妻子也會喋喋不休地全講出來。卡洛德斯先生所要做的,就是在把頭埋進報紙裡,還要時不時地嗯嗯啊啊兩聲,以迎合妻子的傾訴欲。

  然而在這一個秋高氣爽的周日早晨,卡洛德斯先生平淡無奇的人生軌跡中泛起了些微的漣漪。

  「弗蘭克,親愛的,看到西蒙了嗎?」卡洛德斯太太一面扯住次子彼得鎮壓他的反抗,一面騰出手來給長女整理衣領。

  「他往閣樓跑了。」長子約翰對著鏡子左照右照。

  「那就去把他帶下來!」對兒子們卡洛德斯太太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叫保羅去。」約翰隨意地就把皮球踢給了弟弟。

  保羅驚恐地抬起頭,「哦,不!」他小聲囁嚅,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而一個原本快打好的領花就這麼報銷了。

  「他還沒弄好!」她厲聲道,隨即親昵地拍拍女兒的臉頰,說:「去幫你弟弟打理。」

  「好的。」拉薇妮婭乖巧地應道。

  「但是,媽媽,我也還沒弄好!」約翰沖著鏡中的母親做了個鬼臉。

  「算了,還是我去吧……」卡洛德斯先生放下報紙,在妻子抓狂前離開混亂的房間。

  卡洛德斯太太沖著丈夫的背影喊:「抓緊時間,親愛的,我們不能錯過新神父的自我介紹!」

  卡洛德斯先生對租用閣樓的兩位房客瞭解的不多,只從妻子那裡知道是從亞洲來的留學生。「禮拜天居然不上教堂,這些奇怪的異教徒……」卡洛德斯先生嘟囔著搖搖頭。身為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始終無法理解他們的宗教思想。

  「西蒙!」他站在樓梯前喚道:「快下來!我們要出發了!」

  但只有孩子咯咯咯的笑聲,卻不見任何身影。卡洛德斯先生皺了皺眉,踏上了嘎吱作響的樓梯。「西蒙!」這次他的語氣嚴厲了些。

  閣樓裡沒有留學生的身影。這不意外,兩個亞洲人需要到處拼命打工才能支付得起在羅馬的生活費和學費。或許是他們忙得沒時間上教堂?——善良的卡洛德斯先生猜測。

  但是,閣樓裡卻有另一個陌生人在。

  卡洛德斯先生驚訝地看著那個陌生人猶如房間的主人般,坐在書桌前翻著一本厚厚的書——他注意到封皮上用端正的手寫體寫著:《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ヾ。

  「你是誰?」卡洛德斯先生戒備地看著對方,眼睛快速掃過房間,看到自己的小兒子正趴在床上和一隻黑貓玩得不亦樂乎。

  「過來,西蒙!別讓我揍你!」

  西蒙·卡洛德斯不甘地撇撇嘴,戀戀不捨地放開貓,爬下床後還一步三回頭。

  卡洛德斯先生一把揪住小兒子,這才重新面對那名陌生人。「先生,您似乎不是這裡的房客?!」

  「我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陌生人抬起頭,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您知道維托去哪兒了嗎?」

  「維托?」卡洛德斯先生一愣,終於想起名字的主人來,「他去上課了。」

  「上課?」陌生人眨眨眼,「噢,是的,我想起來了……」

  「先生,這裡住的可都是正派人。」卡洛德斯先生懷疑地看著他說。如果說剛才陌生人說自己曾在此住過,讓他稍稍放鬆了警惕的話,那麼隨後的反應又讓他警覺起來。他不清楚那兩個亞洲人到底惹了什麼麻煩,但從其衣著上就知道這個陌生人的來頭可不小。

  陌生人微微一笑,「請放心,卡洛德斯先生,我是維托和阿德里亞諾的朋友,只是來找他們敘敘舊。」

  卡洛德斯先生聽到了樓下的動靜,他不準備再繼續糾纏下去了。無論陌生人是不是那兩個亞洲人的朋友,都與他無關。

  「那好吧,先生,當他們回來時我會轉告他們的。請問您是?」

  「托尼·法爾索ゝ。」

  「法爾索先生。」卡洛德斯先生覺得這個人更可疑了——有那個正派人會起這個姓呢?——他打定主意下樓後要向妻子諮詢!「我不想惹麻煩,這裡也不歡迎麻煩。」

  「我知道。」托尼點點頭,「我也不希望有麻煩。」

  「好極了!」卡洛德斯先生一把扯住兒子的胳膊,「願上帝保佑您,先生,再見!」

  當卡洛德斯先生抱著小兒子氣喘吁吁地跑到樓下時,一家子已經整裝待發。

  「怎麼搞得?那麼長時間?」卡洛德斯太太一把拎過西蒙,一邊替丈夫整理淩亂的衣襟。

  卡洛德斯先生喘了口氣,問:「我們這裡有住過一個叫托尼·法爾索的人嗎?」

  「法爾索先生回來了嗎?」拉薇妮婭敏銳地察覺了父親話中的意思,驚喜地問道。

  卡洛德斯先生詫異地看了看女兒,又望向妻子。

  卡洛德斯太太點點頭,「是的,維托撿回來的。一個看上去不靠譜的小白臉。」

  「哦不,媽媽!」拉薇妮婭急了,「法爾索先生可是又帥氣又溫柔的!」

  「但這不代表他靠譜!」卡洛德斯太太低吼:「別想我會同意!」

  回想起陌生人那睥睨天下的氣質,怎麼看也不像是不靠譜的樣子。卡洛德斯先生想了想,還是決定有些事情暫時不要說出來比較好。

  「聽你母親的,親愛的,這個托尼·法爾索最好不要去招惹。我們會給你找個更好的!」

  幾個男孩子笑嘻嘻地圍在她周圍,打趣他們的大姐/妹妹。

  卡洛德斯太太則冷哼一聲,從鼻腔裡噴出一團熱氣,「靠譜的不一定是小白臉,但小白臉大多數都不靠譜!」

  拉薇妮婭紅著眼眶,一語不發。

  眼見氣氛有些僵,卡洛德斯先生趕緊發揮男主人的作用,出來打圓場,「行啦行啦,親愛的,我們已經遲到了。」

  卡洛德斯太太驚呼一聲,隨即瞪向丈夫,「也不想想都是誰害的!」

  「是是是!」卡洛德斯先生縮起脖子不敢反駁。                        

作者有話要說:

ヾ        :即《國富論》,[英]亞當·斯密著,1776年出版。

  ゝ:Falso,義大利語:虛假的。


☆、32

  喬托最終是還在盧西亞諾·莫吉的書店裡找到了維托。老莫吉新進了批書,正窩在椅子裡指揮他爬上爬下整理書架。當喬托朝他打招呼時,維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托尼?」他猶疑地問。

  「是我。」喬托站在書店門口,微笑著說:「能和你談談嗎?」

  維托遲疑地望向店主。老莫吉虛咳一聲,豎起報紙遮住臉,「行了小子,這裡沒你的事了,走吧走吧!」

  維托點點頭,對喬托說:「等我一下。」然後轉進後面的房間裡去收拾東西了。

  「這下滿意了吧,彭格列小子?」老人頭也不抬地說。

  金髮青年微笑著道:「多謝您的好意,莫吉先生。」

  不一會兒,維托收拾好東西走了出來。向莫吉道別後,兩人往店外走去。一架馬車正在街邊等候。喬托率先登上馬車,待他坐下後發現,維托還站在外頭發愣。「怎麼了?」他問道。

  維托盯著錚亮的塗漆、考究的裝潢、軒昂的駿馬和駕座上沉默的車夫,低聲說:「感覺……反差好大!……」

  喬托笑了笑,朝他伸出手,「上來吧。」

  維托低下頭,自己拉著扶手登上馬車。待他坐定後,車輪就轔轔地滾動起來。車廂裡沉寂了起來。維托坐在真皮座椅的一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喬托則是一聲不吭地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望著眼前這個身著黑色條紋西服,坐姿優雅的男人。維托有些傷感地明白,儘管這個人的相貌未變,金髮依舊四處亂翹著,但他已不再是那個托尼。

  「格瑞克與你說了多少關於我的事?」

  維托一愣,才反應過來喬托是在對自己說話。他老老實實地承認:「不多,但足夠我明白其中的原委。」

  「很抱歉,之前對你隱瞞了。」喬托皺起眉頭。維托有禮而生疏的語氣讓他很不舒服。

  「沒關係,我能理解。」維托說得倒是實話。不過喬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有些局促地換了個坐姿,絞著雙手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很抱歉,我是說……呃……」

  見他這樣,維托反而放鬆了。「讓人監視我的,是你吧?!」

  喬托吃驚地看著他。

  維托靠向椅背,輕快地說:「暗中保護我們的,也是你吧!」

  「你怎麼!……難道是格瑞克?」

  維托扯了下嘴角,「格瑞克先生沒跟我多說什麼,不過我多少還是能猜到一些,街頭巷尾的傳聞可不少!」

  喬托挫敗地撓撓頭,這個動作將他威嚴的感覺打得粉碎。「唉!就知道瞞不過你!」他撇撇嘴,「很抱歉,我不得不這麼做,我的敵人很多,仇家也不少,我不想看到有朋友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朋友?」維托挑眉。

  「嗯!朋友!」喬托抿著嘴,堅定地點頭。他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喬托·彭格列,彭格列家族的首領。」

  「我是維托·斯卡萊塔,來自日本的留學生。」維托笑了起來,握住了那只手。

  「於是,你就這樣原諒了他?」李棟直起身,抱怨道。

  「是啊,不然還想怎樣?」維托反問了一句。

  李棟高舉著抹布大聲說:「但是,總覺得被騙了,感覺很不爽!」

  「大家彼此彼此。」維托小心地將書放進箱子裡,然後抬頭看著李棟,為喬托辯護,「何況他不也賠禮了?」

  「嘖!」一提到這事,李棟就一副牙疼的表情。「那傢伙可真闊綽,一出手就是一家店!」

  「其實這只是一部分。」維托又低下頭,整理起數量驚人的書籍。「另一半算是薪酬。」

  「什麼意思?」李棟茫然了。

  「意思是我被聘為他的家庭教師,得繼續教他識字。」

  這回,抹布飛上了天花板,李棟的咆哮聲響徹整棟公寓。

  李棟所說的那家店,其實就是位於洛倫索·瓦拉街的馬爾他之鷹酒吧。原來的店主科西莫·桑索斯在那次仲夏之夜的戰鬥中,隨著托馬索·莫勒提一起消亡了。這家酒吧也就落入了加百羅涅家族的口袋裡。隨後喬托又將它從斐迪南那裡挖了過來,轉贈給了維托。

  眼下,酒吧的新主人正和好友一起並肩站在裝飾一新的大門口,仰望著空白的招牌。

  「以後真的要住到這兒了嗎?」

  「嗯。」

  「你知道怎麼開店麼?」

  「嗯。」

  「上學怎麼辦?。」

  「嗯。」

  「維托?」

  「嗯。」

  「我說……」李棟深深吸了口氣。正在這時,薩庫拉從門縫裡鑽了出來,他馬上驚恐地後退半步。不過黑貓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在主人的腳邊蹭來蹭去。它剛才去視察了一下新家,對新環境表示了總體上的滿意。維托將它抱起,輕輕撫著皮毛,黑貓窩在他懷裡,舒服地打著呼嚕。

  維托呆呆地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店面,機械地重複著撫摩的動作,滿腦子都在重播著三天前在這裡發生的事——

  「你覺得這家店怎麼樣?」

  「很不錯!」維托點頭。

  喬托又笑眯眯地問:「喜歡嗎?」

  「喜歡啊!」對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維托還是很有感情的。

  「那就好,」喬托高興地點點頭,遞來張紙,說:「來,在這上頭簽個字吧!」

  維托接過紙,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產權轉讓協議書。」喬托輕描淡寫地說:「簽了字這酒吧就是你的了。」

  維托手中的紙飄落。

  回憶也隨之結束。

  維托閉上眼,微微歎氣——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胡來啊!

  正所謂想(?)什麼來什麼,維托的回憶剛剛閉幕,印有彭格列徽章的馬車就轔轔駛來,停在他們的身旁。喬托扯著披風一馬當先跳下車來,他身後的人也魚貫而出。見到他,薩庫拉馬上拋棄了舊主,投入新歡的懷抱。

  喬托笑眯眯地抱起黑貓,顯然心情不錯。「怎樣?新名字想好了嗎?」

  維托有氣無力地瞅了他一眼,喬托馬上轉移話題,「啊,對了,我把你的學生們都帶來了!」

  「學生們?」維托疑惑地重複,尤其在數量詞上,咬音更重。

  喬托笑著指了指身後的人,「這是G,我的左右手;這位是新加入的朝利雨月,還是你的老鄉喲!」

  一頭紅發,叼著香煙的男子冷淡地哼了聲。而另一位黑髮的亞洲男子則笑呵呵地打了聲招呼,「哈哈哈~~世界真小!沒想到這裡還能遇見同鄉哪!」

  「雨月初來乍到,還不會說義大利語,得麻煩你重頭開始教起了!」喬托一轉頭,卻看到維托臉色蒼白,滿眼的驚恐。

  「怎麼了?」

  維托沒有回答,他渾身顫抖著伏□,以近乎匍匐的姿態跪在地上——

  「小人,見過朝利大人……」


☆、33

  有一個著名的笑話:兩個平民在比誰的膽子更大,左右爭執不下。此時迎面走來一落魄武士,於是兩人打賭,誰敢去撞一下武士誰的膽子就最大!結果呢,敢撞武士的那個平民證明了自己的膽量,但也被那名武士當街斬殺了。

  這個笑話也從側面反映了日本森嚴的社會階級。對維托這樣的農民而言,哪怕是沒有及時下跪行禮,或者是不小心和武士眼神交錯,都會成為被殺死的理由。這也成了維托對武士避之不及的最大理由。

  瞭解了這一緣由後,所有人——除了李棟和朝利雨月外——都露出類似頭疼的表情。

  「就沒有辦法叫他克服一下嗎?」G皺著眉頭,目光轉向另一端依舊低著頭,渾身發抖的維托。

  李棟不滿地反駁:「如果你們國家的貴族三百年來一直可以隨意殺人而不會犯法,你們也會和他一樣!」

  「錯!若是那幫傢伙敢這麼做,早就被我們幹掉了!」G不屑地說:「難道他們就不曾想過反抗嗎?」

  「反抗?拿什麼反抗?!」李棟拍案而起,憤然道:「拿著犁耙草叉去對抗長槍火炮嗎?!開什麼玩笑!他們只是普通人!有妻有子有家要養!怎麼能叫他們去送死?!!!」

  「我有叫他去送死嗎?!」G也不甘示弱,蹭地跳起來,兩人就隔著桌子怒目而瞪。

  「G!」喬托輕聲喚道,G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坐回去。喬托又無言地望向朝利雨月,但另一個當事人也是一臉無奈地看著維托。

  「吾等既已在義大利,用不著講本國那麼多規矩。」

  維托條件反射地要下跪,卻被李棟一把拽住,他便垂著頭,恭敬地回答:「回大人,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ヾ。因此禮不可僭。」

  朝利雨月苦笑:「汝漢文學得倒不錯,不過也未免拘泥成束,墨守成規了。」

  「竦萃丘塚,禮不廢也。ゝ」

  「吾既在此向汝求教,汝即為吾師,何曾見過師拜學生?」

  維托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成功偷換了概念的朝利雨月則趁勝追擊:「尊師則不論其貴賤貧富矣。ゞ」說著,走到他跟前納頭便拜。隨後笑嘻嘻地對臉色蒼白嚇得說不出話來的維托說:「吾已行過大禮,汝即是吾師了!」

  在朝利行禮時閃到一邊的李棟不由擊節贊道:『好一招霸王硬上弓!生米已成熟飯,那是不成也得成了!』

  「看來這事解決了!」喬托笑吟吟地說。

  G在一旁皺著眉頭,「難道我也要向他下跪嗎?」

  「我覺得你不用。」

  「又是直覺嗎?」G飛快地瞄了他一眼,「反正對我沒損失。」

  於是,就在維托呆若木雞時招生一事就這麼圓滿完結了。每個人都會由衷地感歎「可喜可賀!」——除了維托外。

  他只覺得心力交瘁。

  並不是學生笨,事實上,朝利雨月的腦袋瓜子十分靈光。不僅能過目不忘,還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前提是,這位貴族老爺能將心思全放在學習上。

  最令維托無語的是,朝利雨月常常在學習中途將話題帶入一個十分詭異的地方,然後就進入自我世界中,旁若無人地取出笛子,當場來段即興表演。

  「我該拿他怎麼辦?」維托絕望地問。

  李棟摸著下巴思忖,「按照大清的慣例,遇到身份高貴不好直接處罰的學生,通常是打他的伴讀,以示威懾。」

  兩人的目光一齊投向了G。

  「看什麼看!」紅發的G兇神惡煞地吼道。

  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G竟然是最用功的!可能是喬托的學習進度刺激了他,這位忠心的左右手正以驚人的速度追趕了上來!

  維托曾私下裡偷偷地問喬托:「他以前真的沒有讀過書?」

  「怎樣?G很聰明吧!」喬托得意洋洋,「他可是個天才!」

  「有什麼好得意的!」李棟撇著嘴,習慣性地潑冷水:「又不是你的腦袋!」

  雖說喬托以彭格列之名向維托保證,酒吧的所有權、經營權和收益權全部歸其所有,不過身為產權人的維托對酒吧的重建工作似乎並不上心,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教學抄書。李棟對此很是不解,維托就把義大利的地圖鋪在桌上,指著西西里說:「彭格列家族的根基在西西里島,但是你看,西西里是地中海上的貿易交通要點,但對義大利而言地處偏僻,政治重要性低。」

  他又指向羅馬。

  「你再看羅馬,地處亞平寧半島的中間位置,自古以來就是義大利的政治中心,將來當義大利王國實現政權上的統一後,這裡必將成為首都。如此重要的地方彭格列不可能不關注。」

  維托從地圖上抬起頭,看向李棟,「但是據我所知,彭格列與加百羅涅有約在先,不直接涉足羅馬的生意。」

  李棟也不是真的笨蛋,他馬上就明白了,「不直接涉足,但可以間接干預!所以我們的酒吧就成了他們在羅馬的橋頭堡?」

  「沒錯。」維托點點頭,收起地圖。「就算我不接手,他還是會找到另一個人來接手,只要那個人不是彭格列的人。」

  李棟摸摸下巴,「被當成幌子,感覺可……真糟糕。」

  維托推推眼鏡,「我倒是能理解他的做法,身為首領,總得為家族利益考慮。」

  李棟皺起眉:「理解是一回事,感情上的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維托搖搖頭,像把什麼不好的想法甩去似的,「算了,何必煩惱,反正畢業後我就回國。」

  李棟忽然問了句,「這事你跟他講過嗎?」

  維托沒有回答,只是久久地沉默。

  在彭格列的協助下,酒吧的重建工作很快就進入了尾聲,只差招牌還沒有掛。原來的「馬爾他之鷹」這個名字已經不能用了。在科西莫·桑索斯的經營下「馬爾他之鷹」在周邊社區的名聲已是一落千丈,現在既然已經重新開始,必然要有個新名字。維托本想把這事也一併丟給喬托,但被喬托笑眯眯地拒絕了。

  「這是你的店。」喬托說:「理應由你來起名。」

  於是,維托陷入了糾結之中。

  「叫鵲巢如何?」李棟提議,他搖頭晃腦地背道:『維鵲有巢,維鳩居之。々』

  「詩經麼?」維托的眉頭依舊緊縮,「洋人可不曾讀過,更不可能理解詩經。」

  李棟傻眼了,「那該叫什麼?」

  「不如叫「孤星」吧!」朝利雨月插話道:「洋人的經上不是說「那生下來作猶太人之王的在那裡。我們在東方看見他的星,特來拜他。ぁ」「他們看見那星,就大大的歡喜。あ」!」

  維托和李棟面面相覷。

  「會不會有些大不敬了?」維托還在猶豫。

  李棟卻已拍板,「好!就是這個!」

  而身處教皇直轄國的喬托在聽說了「孤星」的意思後表示完全沒有任何的壓力,甚至還興致勃勃地提議再加蓋個馬廊,意為應景。不過這個提議被明智的左右手給強硬地否決了。

  於是,在1866年的11月1日,「孤星」酒吧正式開業了。                        

作者有話要說:

  ヾ:《荀子·大略第二十七》意思是:人不懂得為禮就不能生存,做事情不講究禮就不會成功,家庭裡沒有禮就不會興旺,國家裡沒有禮就不能安寧。

ゝ        《太玄經》[漢]揚雄

ゞ        :《呂氏春秋·勸學》

々        《詩經》召南·鵲巢

  ぁ+6:《聖經·新約》馬太福音(馬2:2、馬2:10)


☆、34

  「我覺得我要死了…………」說這話的人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吧臺上。

  「這是不節制的教訓,宿醉還是輕微的。」與他對話的人麻利地擦拭著酒杯,把玻璃杯在燭光下照了照,確定沒有一絲汙跡後才放回櫥櫃裡。轉身看見金髮青年依舊半死不活地樣子,還是心軟了半分。「要不要來點醒酒湯?」

  「要……」

  維托搖搖頭,轉進廚房端了碗醒酒湯來。

  「酒量不好幹嘛還喝那麼多?」

  被醒酒湯超級難喝的味道刺激得清醒了些的喬托一面死命皺眉頭,一面回答:「柯紮特要走了嘛!……噢,見鬼,這玩意兒好難喝!」

  「就是要難喝才有效,不是嗎?」維托適時地遞上一杯水。

  昨天晚上,孤星酒吧內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慶功會暨歡送會。慶賀加百羅涅家族收復羅馬,彭格列家族佔領威尼斯,以及歡送援軍西蒙家族。戰爭過後各家都忙著收拾善後,財產清理、人員褒貶、利益分配等等,直到這時才有空慶祝一下。

  加百羅涅家族完成了夙願,獨佔了整個羅馬,不過菲烏米奇諾港被當成報酬割讓給了彭格列家族;而彭格列家族也將威尼斯貿易利潤的一半劃給了西蒙家族。

  如此一來,三家皆大歡喜。

  斐迪南·加百羅涅或許是唯一不爽的人。他在昨晚的慶功會上被喬托·彭格列和柯紮特·西蒙兩人聯手放倒了。解決了外敵後,喬托和柯紮特又開始了內鬥,最後以喬托慘敗告終。在將喬托安頓好後,他的左右手就提著酒瓶下樓展開復仇戰了。

  至於結果如何,維托怎麼也不肯說。

  喬托放下杯子,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我昨晚……沒做什麼丟臉的事吧?」

  「說真的,你酒品不錯!」維托真摯地稱讚,「不吵也不鬧,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有問必答,非常聽話!」

  「噢不……」喬托把臉埋進手掌裡。

  又擦了個杯子後,維托悠悠地說:「不過都被G先生阻止了。」

  喬托慢慢抬起頭,哀怨地看著黑髮青年,「維托……你學壞了……」

  「哪裡哪裡,」維托謙虛地說:「比起他們,我還差得遠呢!」

  喬托掩飾性地端起杯子抿了口,然後故意張望了一下,問:「雨月呢?」

  朝利雨月不在。昨晚,一場在羅馬歌劇院舉行的音樂會帶走了他的心和身。也正因為如此,喬托才得以在主臥室裡休息。

  喬托很吃驚:「他和人溝通沒問題了?」

  維托無奈地放下抹布,「他說,語言不是問題,音樂無國界。」

  喬托微微一笑,看起來似乎很欣賞這種說法。維托不贊同地搖搖頭,重新拿起抹布繼續擦拭起來。

  這時,掛在門口的鈴鐺響了起來,兩人一同望去。G背著陽光大步邁了進來。他隨手關上門,沖著喬托點點頭。

  「我該走了。」喬托放下杯子,從吧椅上站起。G快步走來,替他披上披風。維托朝G點點頭,打了聲招呼。紅發青年漫不經心地回了應,然後跟在喬托身後向門外走去。

  「噢,對了!」喬托忽然停下腳步,半側過身對維托說:「雖然這個要求有些勉強,但我希望雨月能在兩個月內達到可以和人正常溝通的程度。」

  「怎麼了?」維托訝異地望過去。但幾乎是立刻,他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於是趕緊說:「不,沒必要說明了。」

  喬托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說:「兩個月以後,最晚12月底,我要召開一次黑手黨大會,屆時全體守護者都要出席。」

  「好,我明白了!」維托點點頭,露出難得的笑容,「朝利大人也是位天才!他一定能做到!」

  直到離開酒吧登上馬車後,G終於忍不住提醒道:「你對他說得太多了。」

  喬托斜靠著板壁,有氣無力地揉著太陽穴,「輕點聲,G……」

  G的眉峰高高聳起,「告訴他那麼多,你是想把他也帶進來?」

  「不!」這次喬托毫不猶豫地否決了。

  「那為什麼?……」

  「維托是聰明人,就算我不說,他也能猜到五六分。」喬托歎氣,「大家都是朋友,與其藏藏掖掖,還不如開誠公佈。」

  G的眉頭依舊緊鎖著,「可他畢竟不是我們這行的人。」

  喬托笑了,他伸手拂過G高聳的眉頭,打趣道:「整天思慮那麼多,小心未老先衰喲~!」

  G則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喬托訕訕地收回手,縮進角落裡裝病懨懨。見他這樣,G也不好深究,只得隨他去了。

  就在他們走後沒多久,孤星酒吧的大門又一次被推開了,李棟心事重重地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到吧椅上不說話。維托也不催促,只翻出茶葉罐頭,給他泡了杯綠茶。李棟將那杯綠茶護在手心裡緩緩地轉著。

  良久,「我把信寄出去了。」李棟哽咽著說:「我還是緊張。怎麼辦,彌九?我怕得要死!」他趴在吧臺上,渾身哆嗦著,「我爹一定會殺了我的!」

  「不會有事的,樹人君,」維托努力地絞著安慰的詞彙,「你爹知道你的消息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殺你?何況虎毒不食子,你爹再生氣也只會打你兩下,不會太嚴重的。別擔心了!」

  李棟還是渾身顫抖,「我肯定會被上家法的!」他打了個哆嗦,驚恐地喃喃道:「我死定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並且成功地嚇到自己了。

  維托拍著他的背,安慰道:「沒事的,不會有事的,父子沒有隔夜仇,他不會對你怎樣的!」

  顫抖了好一會,李棟才慢慢平靜下來,只是情緒依舊低落。

  維托看了看時鐘,說:「快中午了,要吃點什麼?」

  李棟垂頭喪氣地搖搖頭,「胃疼……吃不下……」

  「那喝點熱牛奶吧。」維托說著,正要走出吧台,鈴鐺聲再度響起。

  「歡迎光臨!」維托下意識地喊了聲,但當他看清來客時,所有的語言都像結了冰似地墜回肚子裡。沉甸甸,冷颼颼,壓得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李棟依舊趴在吧臺上,頭也不敢抬,死抱著那杯綠茶,仿佛那是冬日裡的暖爐,溺水時的稻草。

  阿勞迪掃了眼僵硬的二人,然後自顧自地走向一張靠窗邊的角落裡的座位。直到他坐下,維托才猛地驚醒過來,職業操守壓下了逃跑的欲望,他捧著菜單小心翼翼地走向阿勞迪。

  「歡迎光臨,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

  阿勞迪看也不看菜單,徑直道:「三明治,黑咖啡。」

  維托又等了片刻,不見對方繼續下單,於是問道:「請問您還需要點什麼?」

  阿勞迪沒有回答,只是鳳眸一掃,維托馬上跳了起來,「非常抱歉!馬上就來!請稍後!」然後迅速消失在廚房門後。

  李棟抱著茶杯瑟瑟發抖,努力把自己的身軀藏在吧台立柱的陰影下。不過阿勞迪壓根就沒關注他,只是盯著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沒過多久,維托就端著咖啡和三明治出現了。在將餐盤放下後,他飛快地跑回吧台後,和李棟一起緊張地關注著。直到阿勞迪用餐了,他們才稍稍緩了口氣。

  整個酒吧裡悄無聲息,只有牆壁上的掛鐘在滴滴答答地走動。儘管房間內有三個人,卻沒一個發出聲音。有這麼一個氣場懾人的存在,維托和李棟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維托甚至打定主意,寧可不收錢,也祈求這位大人早早離開!

  再這般下去,他都快窒息了!

  酒吧的大門第四次打開了,維托像求助般地喊道:「歡迎光臨!」來人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大步沖到吧台前,一把扣住維托的肩。「維托!可找到你了!」

  「你想做什麼!?」李棟顧不上對阿勞迪的恐懼,一下子站起來攔住對方。

  「等一下,樹人君!」維托趕緊說:「他是我同學!」他朝著對方說:「有什麼事嗎,吉吉?能先鬆開我嗎?」

  「啊,抱歉!」吉吉慌慌張張地鬆開手,隨後大聲地抱怨起來:「噢上帝!維托,你最近跑哪兒去了!怎麼都不來學校了?」

  「最近有事,比較忙。」維托推了推眼鏡,問道:「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你居然這麼淡定!噢見鬼,我又忘了,你壓根就沒去學校!所以你還不知道!」吉吉焦急地搓著手,原地轉了個圈後,再度扣住維托的肩,大聲道:「學校要關門了!我們要失學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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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就如先前所介紹的那樣,大部分義大利的高等學府都直接或間接地與教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維托所就讀的羅馬美術學院也不例外。正因為有羅馬政府的背景,這家規模不大的學院同樣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政治餘波的衝擊。ヾ

  早在薩多瓦會戰剛結束時,義大利王國就曾派遣密使來到羅馬勸降教廷。《維也納條約》簽定後,佛羅倫斯方面再度派出談判小組。在戰爭中,義大利王國軍的表現之差,世人皆知。義大利王國似乎也對自身的武裝力量絕望了,他們乾脆地放棄了武力統一之路,希望能以另一種方式實現政權的統一。

  不過也有人持反對意見,朱塞佩·加里波第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就曾多次提出應挾成功收回威尼斯的餘威一鼓作氣打進羅馬,統一全國!

  對於他的這番言論,當權者們無一不恨得牙癢癢,但是他們又不能除掉這位勞苦功高的將領,只能卸掉他的兵權,其他的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也正是由於加里波第在民間有著巨大的聲望,羅馬政府始終對義大利王國的提議抱著警惕與不信任。他們一面與佛羅倫斯的代表們虛與委蛇,一面加強自身的武裝力量,同時派出信使前往法國求援。

  而原本在普奧戰爭中下注失利的拿破崙三世,在接到求援信後驚喜萬分,以10月時加里波第率領新組建的志願軍打敗一支教皇部隊,攻佔蒙特羅頓多要塞,威脅到了教皇的人身安全為藉口,再派近萬法軍在契維塔韋基亞登陸,於10月26日進駐羅馬。

  這麼龐大的一筆軍事開銷自然不會由法皇自掏腰包,於是,這筆費用就落在了羅馬人民的頭上。然而連年的戰爭和為了維持教廷奢華的生活,早已掏空了羅馬政府的金庫,逼得他們不得不再度打出「開源節流」的旗幟。只不過這「源」還沒開呢,節流的刀就落在了教育經費上。學校可關的關,學費能漲的漲。

  總之,戰爭時期讀書無用!

  維托跌進椅子裡,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李棟圍在他身邊,焦急地看著他。帶來壞消息的吉吉則卷了根煙,把自己埋進煙霧中。

  良久,維托呆滯地問:「校方怎麼個說法?」

  「要麼失學,要麼轉業。」吉吉悶悶地回答。

  「你打算怎麼辦?」

  沒有回答。

  維托猛地一咬牙,撐著桌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去學校問個究竟!」

  「也好,」吉吉點點頭,丟掉煙蒂順勢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那我也……!」李棟正欲發表意見,卻被維托打斷——

  「不,你留下!」維托看著他說:「我需要你在這裡留守……」他忽然想起什麼,匆匆瞥了眼窗邊。阿勞迪不知何時已經離去。這讓維托松了口氣,他轉向李棟,一字一句地說:「以防萬一!」

  李棟繃緊了臉部的肌肉,慎重地點點頭。

  維托抓起衣架上的外衣,和吉吉一起快步出門,匆匆消失在街的盡頭。

  就在維托和吉吉前往學校討個說法的時候,喬托·彭格列來到了羅馬火車站,在候車室裡找到了目標。一頭火紅發色的柯紮特·西蒙正悠閒地靠在木條長椅上,毫不介意椅子上的汙跡和嘈雜的環境。看到喬托,他笑著揮了揮手,還往一旁挪了挪,給他空出個位子。

  「瞧你這樣子,可真夠糟糕的!」柯紮特取笑道。

  「你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喬托回擊。

  確實,儘管柯紮特一派輕鬆的樣子,但若是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他的臉色要比平時更蒼白。

  柯紮特一仰頭,長籲出氣,「就算作平手吧。」喬托訕訕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又靜坐了一會兒。

  「我……」

  「你……」

  兩人一怔,相視一笑。

  「你先說吧!」

  「你先說吧!」

  兩個聲音不約而同地疊在了一起。

  「哈哈哈~~~!」柯紮特抱著肚子滾倒在長椅上,但很快他就改抱著腦袋呻吟起來。喬托的情況也比他好不到哪去,甚至更糟。他緊蹙著眉頭一臉痛苦地揉著太陽穴,臉色煞白。許久,兩人才慢慢緩過來。

  「下次……再也不能這麼喝了……」

  兩人均心有戚戚。

  柯紮特乾脆躺在椅子上不起來了,「喬托,」他輕聲喚道:「我要離開了。」

  喬托漫不經心地應了聲,但馬上感到一絲異樣,他扭頭看向友人,「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柯紮特半眯起眼,說:「我打算去環球旅行,什麼時候回來說不準。」

  喬托的臉色霎變,「但是,兩個月後的大會!……」

  「有你主持就夠啦!我相信你!」柯紮特打了個哈欠,說:「再說了,你也知道我最不耐煩開會了,那種繁文縟節也只有你能受得了。」見喬托神色激動地想反駁,他懶洋洋地揮了下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環球旅行、出海探險可是我最大的夢想!」

  喬托的眉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幾欲開口,卻又把話咽了回去。最後,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對方,「那好吧……祝你玩得愉快!噢!見鬼!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不事先告訴我!」他忍不住抱怨。

  柯紮特呵呵一笑,「告訴了你然後呢?你是不是也要跟著一起去?」

  「那當然!」喬托回答得理所當然。

  「呸!」柯紮特馬上翻臉,吹鬍子瞪眼,「告訴你,老子這是蜜月環球旅行,你小子想橫插一腳進來?別做夢了!」下一刻他又換了副表情,笑嘻嘻地道:「而且,如果連你也跑了,誰來幫我管理財產?」

  喬托不由得苦笑。「你就那麼放心地把西蒙家族交給我?」

  「不不不,」柯紮特認真地搖了搖手指,說:「不是全部,我的人我都要帶走——反正也沒幾個。至於那些計算起來很麻煩,看起來更頭疼的東西就交給你了!」

  喬托不滿地抗議:「哪有你這般做首領的?把家族的事全丟給外人,自己卻滿世界地逍遙?!」

  「你哪裡算外人呢?」柯紮特呵呵地笑,「只要每個月給我寄點錢,管用就行了,其他的我才懶得理會呢!」

  喬托挫敗地垂下頭,把頭髮撓了一遍又一遍,最終無奈地歎氣:「好吧,我答應你。」

  柯紮特閉上眼,咧嘴一笑。

  「嗚~~~~」悠長的汽笛聲逐漸由遠及近。月臺上響起尖銳的哨聲,候車的人們紛紛站了起來,往月臺上湧去。

  柯紮特睜開眼,從長椅上一躍而起,望瞭望不遠處濃密的白煙,「我該走了。」

  喬托也站了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緊緊相握。

  「保重。」

  「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YY了,羅馬美術學院其實是羅馬最早的幾所大學之一。其前身是始建於16世紀末的羅馬教皇藝術研究學院,那時它便已成為藝術家的聚集中心,並被命名為「聖盧卡藝術學院」。

  再次感謝親愛的三四同學~~~


☆、36

  羅馬美術學院最終還是關門了。維托他們據理力爭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就是拿到系主任開具的轉校轉業書。

  「我還能去哪裡呢?……我還能幹什麼呢?……」維托失魂落魄地喃喃。

  學校關門對他的打擊太大了。這個青年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學習繪畫,而戰爭卻再一次奪走了他的人生目標。

  李棟擔憂地望著他,生怕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不過維托只是情緒低落,他的理智依舊在發揮著強大的作用。

  「彌九,想開點吧,你再這樣消沉下去也不是辦法。」李棟絞盡腦汁搜刮著詞彙,他總算明白安慰人是件多麼有技術含量的活了!

  「是啊,維托,你也別太,呃,沮喪了。」朝利雨月也操著半生不熟的義大利語加入了進來,不過除了讓維托更緊張外,根本就沒有起到任何正面作用。

  朝利雨月本來想向喬托諮詢,不過卻得知首領已經離開佛羅倫斯前往北部山區了。所以,他現在也只能束手無策。

  李棟瞪了他一眼,「你就別『瞎摻合』了!下去做事!」

  「不,還是我去吧,我沒事的。」維托不安地站起來。

  教貴族識字是一回事,指使貴族替自己幹活就是另一回事了。

  「還是吾來吧!」朝利雨月說著,一把將他按下,然後卷起袖子興致勃勃地問:「只要把酒給客人們就行了,對吧?聽起來很簡單啊!哈哈哈~~~!」

  「呃……不光如此……」

  「汝就別操心了!交給吾吧!」

  朝利雨月興沖沖地跑下樓,留下維托坐立難安。

  「不會有事吧?」他向李棟詢問。

  李棟摸著下巴,說:「管他的!損失由他賠,他賠不出來的話叫他老闆來賠!」

  維托揉了揉太陽穴,痛苦地說:「……我還是下去看看吧!」

  酒吧裡坐著喝酒的客人並不多,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寥寥無幾,因為更多的人全擠在了吧台前——

  「我要的是威士卡,怎麼給我朗姆酒?!」

  「是菲諾雪麗!不是甜苦艾!」

  「啤酒呢?怎麼還不上來?!」

  「喂!酒保!……」

  望著這兵荒馬亂的情景,維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趕緊擠進吧台,對酒客們大聲招呼道:「各位!各位!請靜一靜!聽我說!」

  見正主來了,酒客們馬上轉移目標,「嘿!你這黃皮小子,今天若是不給個說法你就死定了!」

  「沒錯!沒錯!」其他人跟著叫囂:「什麼破地方啊!下次再也不來了!」

  「砸了這破店!」

  「這個酒保太差勁了!開除吧!」

  維托急得滿頭大汗,他不得不用喊的才能讓周圍的人聽見:「各位!各位!對今天的事我很抱歉!為表歉意,今天你們的酒水全部免費!!!」

  周圍短暫地安靜了片刻,隨即發出更大的歡呼聲!

  「太棒了!」

  「好耶!!」

  「贊啊!黃皮小子!好啊!!」

  維托悄悄松了口氣,但馬上他就連汗都顧不上抹,如林般的胳膊捅到了跟前,人們紛紛伸長胳膊來要酒。

  朝利雨月呆呆地矗立一旁,神色複雜地看著猶如陀螺般忙碌的維托……

  直到送走最後一名客人後,維托才虛脫般癱軟在椅子裡。李棟幫著把大門上鎖,嘀咕著走了過來一屁股坐下。「虧大了,虧大了,這個星期算白乾了!」

  「算了……」維托疲憊地說:「沒出亂子就好……」

  李棟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沒看到那幫酒桶有多能喝!」他瞥了眼維托,「你還好吧?」

  維托皺著眉頭,一手捂住胃,虛弱地說:「勞駕……給我杯水……」

  一杯冒著熱氣的水出現在他們眼前。維托和李棟詫異地抬起頭。朝利雨月一臉嚴肅地站在他們面前。維托局促地動了動,但是他太累了,身體裡的力氣仿佛酒桶裡的酒那樣,涓滴不剩。

  朝利雨月放下茶杯後退兩步,定定地看著維托,忽然彎下腰!「非常抱歉!因吾之過失,給汝帶來麻煩!」

  維托目瞪口呆,他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吾先前過於自負了,認為這份工作吾能輕易勝任,但是……」朝利雨月咬了咬下唇,身子彎得更低了!「給汝帶來麻煩!實在非常抱歉!」

  「不!大人!您快別這麼說!」維托情急之下也蹦出了日語,他驚恐萬分,看起來想整個人都趴到椅子底下!——「這是小人的錯,小人不該讓大人來操勞俗事!」

  李棟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你們到底在講什麼呀!」

  朝利雨月直起身,鄭重地說:「我絕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說完,他匆匆行了一禮,轉身上了樓。

  李棟看了看還在瞠目結舌的維托,又望了眼朝利雨月消失的樓梯,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悠悠地道:「這傢伙還不錯嘛!」

  朝利雨月說到做到。從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曾在學習中跑調,而他一旦認真起來,學習的進度可謂突飛猛進!讓李棟好不眼紅。就連維托也只能無奈地自解,「人各有命。」李棟聽了一聲不吭,看起書來更為認真了。

  轉眼又到了納沃納聖誕市場開放的時候,不過亞洲三人組都沒有心思去逛市場見識一下。朝利雨月像著了魔似的撲在學習上,李棟也不甘示弱,但是他除了學習外,還要到船廠和亨利的店裡去打工,進度自然快不起來。而維托,則為了學業四處奔波著。

  眼下不是招生的時節,而且臨近耶誕節,正是一年中最忙綠的時候,根本不會有人關注幾個失學青年的去向。在維托跑遍了整個羅馬城後,最終羅馬大學的一位負責人告訴他,所有的藝術類專業都被關掉了,只有個新開設的專業還沒湊滿人。要麼就讀,不然就離開!

  新開設的專業叫商業和經濟。在政府大幅削減教育經費的情勢下,奇跡般地獲得了允許開課的批准!當然,也可能是那些政府官員們難得頭腦清醒了一次,知道需要專業人員來幫他們打理錢袋子。

  從充滿藝術氣息的專業一下跳入滿是銅臭味的專業,吉吉表示無法接受。

  「我要離開羅馬,去佛羅倫斯碰碰運氣。」

  這個來自普魯士的倔強青年握緊了拳頭,「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去巴黎!」他轉身望向維托,「你怎麼打算?」

  維托緊鎖眉頭,艱難地說:「我留下。」

  吉吉睜大了碧藍的眼睛,不可思議地問:「為什麼!?」

  維托痛苦地閉上眼,說:「這是相對而言最便宜的專業了……」

  吉吉無聲地歎了口氣,「好吧,夥計。」他站起來伸出手,說:「祝你好運!」

  維托站起來,握住他的手說:「保重,夥計,記得給我寫信。」

  吉吉鄭重地點點頭,然後戴上帽子,大步走進陽光裡。

  就在吉吉走後沒隔幾天,西西里傳來一紙電報,召喚朝利雨月南下。面對維托擔憂的目光,不知不覺中變得沉穩的青年綻開招牌式的爽朗笑容。

  「別擔心,維托,你聽,我的進步是不是很大?!」

  就算想否認也難。維托點點頭,恭敬地鞠了一躬:「小人恭祝大人武運昌隆!」

  「嗯!」朝利雨月的臉上劃過一絲無奈,但很快就被笑容掩蓋,「承你的吉言了!」

  由於加百羅涅也要前往西西里,朝利雨月便搭了趟順風車,與斐迪南一起離開羅馬。

  送別了朝利雨月後,維托回到酒吧,像往常那樣開門營業。隨著夜幕的降臨,客人們進進出出,沒有人發現這裡少了一個人。直到最後一名客人離開,維托從吧台後走出來,有些茫然地環視空蕩蕩的酒吧。

  「感覺……這裡變得空曠又寂靜……」他對李棟如此感慨。

  「怎樣都好啦!」李棟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隨即興奮地說:「那傢伙走了你也可以搬回去了!『老天保佑!』總算不用和人擠一張床了!」

  維托故意說:「我認為他們還會來。」

  「不會吧!?」李棟痛苦地五官都縮成一團。

  維托忍不住笑了,「但至少今晚你可以獨享一張床!」

  兩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著,摘下「APERTO」ヾ的牌子,關上酒吧的大門。將異鄉的世界隔絕在外。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義大利語,OPEN的意思。如果有錯,請找谷哥。


☆、37

  在西西里召開的黑手黨會議吸引了許多關注的目光,儼然成了這個冬天裡最熱門的話題之一。人們在聊天時總會帶上「黑手黨」這個名詞,以顯示自己對時政的關心。作為各種小道消息、流言蜚語最集中的地方,維托已經聽了無數個關於那個黑手黨家族及其教父的傳聞的版本。

  「人類的想像力真是不可思議,尤其是在頭蓋骨裡灌滿了酒精的時候。」在聽了太多過於離譜的版本後,維托忍不住私下裡對李棟吐槽。不過他是絕對不會把那些話洩露出去的。身為一名酒保,除了會調酒外,嘴巴緊也是職業要素之一。

  喬托曾給他寫過一封信,大意是感謝他在朝利雨月的學習上給予的幫助,同時對他的學業問題表示了遺憾和關心,並承諾他日如有需要,一定會出手相助!

  朝利雨月也寫來一封信,說他已經很順利地融入了家族之中,結識到了不少有趣的夥伴。然後又提到喬托在家族內大力推廣讀書識字的風氣,要求每個人都要做到基本的讀和寫,連他的兄弟也不能避免。

  朝利雨月並沒有在信中講述關於會議的事,但是他提到了一個陌生的名詞——「復仇者」。從寥寥數語中可看出朝利雨月對「復仇者」的顧慮頗多,不過他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在信的最後,他隱隱表示自己還是會離開義大利前往奧地利,參觀過維也納後再回國,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會在西西里盤桓一段時間。

  維托在看過信後,就將它們鎖進書桌的抽屜裡,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他只是個普通人,並不想和黑手黨有太多的瓜葛,何況自己的事都自顧不暇,哪有功夫再去關心別人?

  商業和經濟學的教授明確告訴他——你的基礎太差!想要跟上進度必須付出雙倍,甚至是更多倍的努力!

  於是,維托將經營酒吧以外的全部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所幸維托有家酒吧,他可以理論結合實際,讓自己更容易理解那些枯燥的理論知識。

  作為新上任的羅馬警察局局長,阿勞迪無疑吸引了許多人關注的目光。因為他不僅是歷來最年輕的,同時也是相貌最好看的警察局長!嫉妒的男性紛紛在私底下罵他「小白臉」。然而,他們很快就痛苦地發現,不管是恨也好,愛也好,阿勞迪完全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事實上,阿勞迪確實不曾,也不屑於關注弱者——他將那些沒有能力和膽量挑戰他的人稱之為弱者——的感受。他是個典型的叢林法則的信徒。他只關注那些強者,並以擊敗他們為目標。

  在一條昏暗的小巷深處,阿勞迪意興闌珊地拍去風衣上的灰塵。再一次地,他遭到了那些落敗家族殘餘份子們的襲擊。但這次結果也與先前的沒什麼兩樣——他是唯一還站著的人。

  阿勞迪毫不留情地踢開一個擋住了他道路的傷者,然後像來時那樣傲然離去。

  莫勒提、法孔尼和克萊門蒂三個家族雖然已經覆滅了,但還是有些漏網之魚殘喘苟活,一邊在暗中舔舐傷口,一邊伺機著反撲。作為彭格列家族駐守在羅馬的唯一成員,阿勞迪自然成了那些人的目標。各種暗殺、襲擊層出不窮。一開始阿勞迪還將那些意外當成生活中的調味品,偶爾嘗嘗也別有一番滋味。可是調味品吃多了也是會膩味的。

  阿勞迪暗暗計算著,是不是到了該收網的時候?

  巷口就在眼前,他忽然停下腳步。不遠處,一隻黑貓瞪著碧藍的眼睛警惕地望著他。阿勞迪慢慢掏出一小包小魚幹,緩緩蹲下——

  「想吃的話就自己過來。」

  黑貓嗅到魚幹的味道,朝他邁了兩步,卻又驀地停住了。它狐疑地望著那個男人和他手中的魚幹,突然淒厲地嚎叫一聲,然後轉身沖出巷子,從阿勞迪的視野中消失了。

  阿勞迪面無表情地收起魚幹,起身撣去風衣下擺上的灰塵,慢慢踱出了小巷。

  阿勞迪站在巷口打量著這條路。他對這裡有點印象,記得附近應該有個可以吃飯的地方。一塊酒吧的招牌懸掛在他左側上方。阿勞迪隨意瞄了眼,便抬腿來到酒吧的門前推門而入。

  此時正是中午,還不是喝酒的最好時段,酒吧裡空空蕩蕩。酒保正坐在吧台後低頭看書,聽到鈴鐺的聲音,很不情願地抬起頭——「歡迎光……呃……臨……」酒保像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驚恐地瞪大了眼。

  這個反應令阿勞迪有些在意,他抬起鳳眸瞥了對方一眼——弱小,沒有威脅性。有印象,但至於叫什麼,他才懶得去回憶。只興致缺缺地將對方掃入弱者一列,自己走向一張靠窗的角落的桌子。

  酒保捧著菜單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問:「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

  阿勞迪看也不看,逕自道:「三明治,黑咖啡。」

  「請稍後,馬上就來!」酒保微微一鞠躬,迅速地離開了。很快,食物就端了上來。「請慢用!」酒保又鞠了一躬,然後退回吧台內。阿勞迪沒有在意,他一面沉默地進餐,一面將思緒重新接回被黑貓打斷的地方。

  剷除那些殘餘份子們並不難,唯一的麻煩就是他們就像沙子一樣分散。想要掃除沙子,最好的辦法不是一粒粒地撿,而是將沙子聚集起來,一掃而盡!但是——阿勞迪想起喬托曾告訴他的話,以及他目前所搜集到得一些證據——種種跡象都表明,不管是前三大家族也好,還是現在的漏網之魚也罷,他們的身後總有只若隱若現的黑手在默默地推動!如果現在就把沙子掃掉,很可能會斷掉對黑手的追蹤。

  阿勞迪啜了口咖啡。苦澀像一劑潤滑油,使他的頭腦轉得更快。

  究竟是現在就清理垃圾?還是等查出幕後黑手後再收網?他需要仔細衡量其中的利弊。

  鈴鐺猛地慘叫一聲,門被粗暴地推開。四個穿著花哨的青年嬉笑著走了進來。酒保費力地從書本中拔出注意力,「歡迎光臨!」

  青年們愣了一下,突然一齊大笑起來,「快看!居然有只黃皮猴子穿著人的衣服模仿人類說話!」

  「哈哈哈!它居然在說『歡迎光臨』耶!」

  「真是太可笑了!」

  青年們肆無忌憚地大聲嘲笑。

  笑容從酒保年輕的臉龐上消失了。他抿緊了嘴唇,臉頰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燒著,他的聲音變得硬邦邦的,「先生們,請問要喝點什麼?」

  青年們嬉笑著將他圍在中間,沒有人注意到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裡,牆壁的陰影下有一雙碧藍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阿勞迪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觀。又一次被打斷了思緒,令他很是惱火!儘管如此,他依舊不打算出面。這種程度的弱者完全不值得他親自動手!

  一個青年站到酒保跟前,「嘿!猴子,聽得懂人話嗎?」周圍的同夥哈哈大笑。青年得意洋洋地環顧他的同夥,為自己的幽默自豪了一把,然後又湊近酒保,「聽著,猴子,把錢全拿出來,然後回頭跟你的老闆講,想在這裡開店就要交保護費。聽明白了嗎?嗯?來,重複一遍?」

  這下,那些混混們都笑得東倒西歪。

  酒保緊緊攥著衣服,他在竭力克制自己。「先生們!」他掃了眼圍在他四周的人,「我就是這家店的負責人之一。如果你們不是來喝酒的話,請離開!」

  出言勒索的青年對他的同伴們一攤手,說:「看呀,夥計們!這猴子還挺講禮貌的!」在同夥們的哄笑聲中,他忽然揪住酒保的衣襟,惡狠狠地低吼:「你這該死的矮腳豬!把錢全拿出來!聽到沒有?不然我就砸了這裡!叫你永遠也沒法在這裡呆下去!」

  威脅起作用了。酒保明顯猶豫了。他緊皺著眉頭,目光閃爍不定。見狀,混混們交換了個得逞的眼色,不約而同微笑起來。

  阿勞迪端起咖啡杯,抿了口早已涼透的咖啡。

  「不!」酒保說,他的聲音無比強硬:「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店,我不能把錢交給你們!我也絕不會把錢給你們!」

  微笑凝固在混混們的臉上。他們驚愕地彼此對視,然後表情扭曲成了惱羞成怒。

  阿勞迪放下杯子,扣了扣桌面,「續杯。」他說。


☆、38

  自從阿勞迪嚇跑了那些混混後,孤星酒吧著實安全了一陣子。不過這件事也給維托敲響了警鐘,酒吧缺乏安保力量!以前科西莫·桑索斯還在的時候,周圍社區的人都知道,馬爾他之鷹是莫勒提家族的產業,所以沒人敢在這裡惹麻煩。如今莫勒提家族垮了,科西莫·桑索斯死了,酒吧也換了個主人,卻沒有靠向任何家族勢力,而加百羅涅家族竟沒有任何表示!這讓不少人在猜疑之餘,蠢蠢欲動著……

  「我們應該請個護衛!」李棟怒氣衝衝地說:「白天酒吧裡就你一個人,太不安全了!」

  維托還有些猶豫:「可是……」

  「彌九!」李棟嚴厲地看著他:「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上次是有阿勞迪在,算我們幸運,但他不可能每次都在,自助者,天助之!我們終究只能靠自己!」

  維托想了想,點點頭,「你說得對。」他說:「我們的確需要請個保安。但是,」他歎了口氣,「我懷疑有誰會願意來這裡。」

  事實也正如維托所擔心的那樣,招聘通知貼出去很長一段時間都無人問津。間或曾有人上門詢問,但一看到老闆是黃種人,立刻掉頭就走。面對這樣的狀況,李棟氣得直跳腳,可也沒有辦法。

  「別急,反正現在也沒出什麼狀況,再看看吧。」維托安慰道。

  可是事與願違往往就是形容這種情況的——

  「抱歉,先生,你說什麼?」維托驚訝地停止了擦杯子。他甚至一下子理解不了對方的意思。於是,那個人又重複了一遍——

  「你想在這裡繼續開酒吧,就要交保護費!」來人氣勢洶洶地說。

  維托推了推眼鏡,困惑地看著他,準確地說是看著他衣服上別著的徽章。對方注意到維托的視線,得意洋洋地指著徽章道:「看到了嗎?這可是彭格列的徽章!全義大利最強大的家族!」

  這話一出,幾個原本想上前的酒客頓時坐了回去,低頭專注地盯著酒杯,好像杯子裡會隨時蹦出一位身材火爆的美女來。而更有甚者,直接把酒錢丟在桌上,匆匆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我已經盯著你很久了,可你連一個子兒也沒交過!這樣不好,很不好!」

  聲音躲躲閃閃地鑽進耳中,維托模糊地想起已經有段時間沒看到喬托了。他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提到,法國的安東尼·阿爾馮斯·夏塞波正在研製一種新的步槍,據說採用了一種的新技術,號稱全面超越德萊塞針擊槍!於是喬托去了法國,就算不能弄到樣品,也要想辦法搞清具體數值。而隨著首領的北上,家族中的事物全壓在了留守的守護者們的身上,就連一向沒什麼神經的朝利雨月也破天荒地寄來一封抱怨信。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驟然放大的聲音拉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維托定了定神,滿懷歉意地對那位憤怒的黑手黨說:「抱歉,先生,你說什麼?」

  對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他就像頭被激怒的公牛一把揪住維托的衣領——現在維托滿眼都是一張因憤怒而扭曲猙獰的面孔特寫——大聲咆哮:「敢耍我?你這只黃皮猴子!趕緊把錢交出來,不然老子就砸了你這破地方!」

  「但是……」維托的臉也紅了——因為缺氧。

  「沒有『但是』!」更大的咆哮聲炸響。被激怒的男人使勁晃了晃手上的維托,「我不管你以前得到過什麼保證,但是現在,從今天開始你就得給我交錢!不然就叫你知道得罪彭格列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哦?會有什麼下場?」

  「混蛋!老子宰了你!!!」怒氣衝衝的男人突然發現手上的黃皮猴子根本沒動過嘴皮子,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他扭頭望去,一個金髮男人正環抱雙臂冷冷地看著自己。而那些看熱鬧的人則害怕地抱成一團。

  「彭格列…一世……!」男人驚訝地看著傳聞中一向好脾氣的教父正顯而易見地在生氣!

  「放下他,然後滾出去!」喬托的聲音冰冷刺骨。男人慌忙丟下維托,貼著牆壁飛快地跑了出去。酒吧裡剩下的客人也紛紛效仿。

  喬托·彭格列是位紳士,但那是在他不發怒的時候。

  酒吧裡很快就空了。

  喬托看向維托,「沒事吧?」

  維托嗆咳了幾下,「沒事,幸好你來得及時。」他站起來後環顧四周,空蕩蕩的店鋪讓他十分心痛。他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把停業損失的心痛拋之腦後,「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喬托扶起地上的椅子施施然地坐下,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剛才的事。「如果我現在就回去,那幫傢伙不會讓我安生的,能拖就拖吧。」

  可以想像。被繁重的工作壓迫得快發瘋的守護者們在知道自家首領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工作而是泡吧後,憤怒的火焰能燒掉彭格列基地!

  維托取出一個乾淨的杯子放在吧臺上,倒上威士卡。「你怎麼來了?」

  「你還記不記得《君主論》第三章,論混合的君主國中的觀點?」喬托沒有直接回答,微微抿了口威士卡,反而背誦道:「『想要保留被征服的領地,對於任何征服者來說,最好的和最快的辦法之一或許是御駕親臨,駐守在那裡。』」

  維托皺了皺眉頭,問:「北方有麻煩?」

  喬托咧嘴一笑,「就知道你懂我!」

  維托默默推了下眼鏡,他已經明白,在這個人的意志面前反抗是無用的。「好吧……」他歎息,「要我做什麼?」

  「不,不用!」喬托搖搖頭,似乎很奇怪維托為什麼會這麼問。「我只是想在你這裡借住幾天。」

  維托揚眉,「幾天?」

  「幾天!」喬托肯定地回答。

  「那好吧,你可以睡主臥。」

  「你睡哪兒?」

  「樹……阿德的房間。」維托又推了推下滑的眼鏡,說:「他最近非常忙,船廠總是要求加班。」

  在去年的普奧戰爭中,義大利王國站在了普魯士一邊參加了對奧地利的作戰。除了陸軍,義大利也出動了皇家海軍進行作戰。但令人遺憾的是,在7月20日的利薩海戰中,佩爾薩諾海軍上將指揮的義大利皇家海軍敗給了馮·特格特霍夫海軍少將率領的奧地利海軍。

  佩爾薩諾海軍上將為他的優柔寡斷付出了代價——「義大利國王」號裝甲艦被擊沉,「角力場」號被炮火擊中後起火,最後爆炸。義大利艦隊損失了3艘鐵甲艦,1000余名官兵。

  戰後,佩爾薩諾海軍上將因為指揮失誤被解除了職務。

  為了補充損失的戰艦,義大利王國政府在經過了漫長的扯皮與反扯皮後,終於決定撥款建造新戰艦。李棟所在的船廠憑藉低成本和高回扣得到了訂單,於是,造船廠的每個員工都忙得恨不能像八爪章魚那樣多長幾隻手來!

  喬托放下酒杯,輕輕晃動著。「他最近怎樣?」

  「不是很好。」維托無奈地歎息,「他最近心情不好……」


☆、39

  李棟的心情可以說很糟糕。兩人同時寄出的家信,維托已經收到了妹妹的回信,而他的信卻猶如石沉大海。即便是一貫沒心沒肺的李棟也不由慌了神,開始胡思亂想,甚至猜測自己是否已被家族除名!這讓他的情緒很是低落。

  不管他表現得多麼灑脫,他終究還是個中國人。

  喬托默默地轉著酒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就算他是彭格列一世也沒法斷家務事。何況他自家的事也沒擺平。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向維托表示會讓人去查一下郵政系統流程。對此,維托不置可否。

  這一晚的生意顯然是做不成了。維托摘下牌子鎖上大門,將試圖幫忙的喬托趕上樓,自己一個人留下來整理淩亂的酒吧。可不多時,喬托又下了樓,他站在樓道口,面露古怪地說:「你不是說阿德去加班了嗎?那麼樓上那個正在睡覺的傢伙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沒有那樣說。」維托斬釘截鐵地否認了,他推了推眼鏡,對喬托說:「我只是說他最近很忙,總是要加班而已。」

  喬托的嘴角抽了抽,「好吧……」他挫敗地撓撓頭發,「他在自己的房間,那麼你睡哪?看他的睡姿我不認為你還能擠進去。」

  確實,只要看到李棟那奔放的睡姿,任誰都不會有把自己塞進那張床裡的決心和勇氣。

  維托沉吟片刻,模棱兩可地回答:「總有地方睡……」

  「地板?」喬托反問,見維托不反駁,他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上帝啊!我怎能自己睡床而讓我的朋友睡地板!尤其他還是這裡的主人!」

  維托皺眉,「但是,喬托,你是彭格列家族的首領,理應享受最高規格的優待。」

  「錯!」喬托跳下臺階,走到他跟前,認真地說:「喬托·彭格列沒有任何特權,他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十年前的喬托·彭格列也只是個無名小卒,十年後的他更不可能高貴到哪裡去!」

  他露出一絲受傷的表情,說:「我,喬托·彭格列,認朋友絕不是看對方的身份!」

  維托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金髮青年。他模糊地想起在那個遙遠的秋日裡,金色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晃動的車廂內,黑色的烤漆車壁反射著刺眼的陽光,但更奪目的光芒來自對面的那個人。他向他伸出手——

  「朋友!」

  比太陽更耀眼,比火焰更溫暖。

  維托直視著那光芒,幾乎落下淚來。

  他摘下眼鏡,低頭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然後張開雙臂,擁抱對方。「我很抱歉,喬托,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喬托有些愣住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維托如此激烈的情感表達。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也回給對方一個緊緊的擁抱,開懷大笑著。

  「好……好了,放手吧,我還有活沒幹完呢!」維托有些尷尬。這種西方式的表達方式他還是第一次嘗試。

  喬托笑嘻嘻地後退半步,他覺得維托尷尬的樣子有趣極了!「那麼,親愛的維托,你是否願意今晚與你的朋友共用一張床鋪呢?」

  難得的感動忽然灰飛煙滅了。

  維托翻了個白眼,「正經點!」

  「我一直都是正經人!」喬托無辜地一攤手,好奇地問:「你到底在害羞什麼?想想過去那張木板床,我們不也擠著擠著睡過了嗎?」

  維托推了推眼鏡,認真地說:「我開始思考,把你趕去打地鋪或許是更明智的決定。」

  當然,這只是玩笑話。維托自然不可能讓喬托去睡地板,所以他最後還是屈服在了某人的淫威下。

  而當維托一推門,見到的卻是金髮青年四肢大敞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床這麼一副情景。他皺了皺眉頭,「我說……你就不能脫掉外套再上床嗎?」

  喬托忿忿道:「為什麼連你也要這麼說?形象很重要嗎?」

  維托推了推眼鏡,「首先,從個人的健康角度出發,不脫外套直接睡覺容易患上感冒;其次,我的被褥今天剛曬過,而你連外衣都不脫就直接鑽進我乾淨的被窩,你叫我這個前醫護人員情何以堪?!最後,形象很重要!它可以降低人們的戒備心理,增加對你的好感,從而讓你免費吃喝!」

  喬托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定定地看著他,「那麼說……你不是因為我形象糟糕才說我的嗎?」

  維托丟給他一個白眼,「你再糟糕的樣子我都見過。」

  「……我明白了。」喬托忽然高興起來。

  「既然明白了就趕緊下去!脫了外套再上來!」維托瞪了他一眼,開始從衣櫃裡翻內衣。喬托一骨碌地翻下床,從他手中搶過衣物,「我先去洗澡!」連蹦帶跳地消失在盥洗室的門板後。

  維托看看空空的雙手,再回頭看看被蹂躪得淩亂不堪的床鋪,反復做了幾下深呼吸後,揉著額角無奈歎息:「怎麼感覺……又多了一個弟弟似的……」

  調皮的弟弟打一打還能安分幾天,調皮的黑手黨首領又該如何教育?

  維托·斯卡萊塔表示,只有上帝才知道!

  喬托並沒有刻意掩蓋自己的行蹤,所以他來到羅馬的事很快就被加百羅涅知道。斐迪南秉持東道主的禮節特意上門拜,不過他很快就後悔自己的多禮。

  在搖晃的馬車上,斐迪南揉著脹痛的太陽穴,「你……就不知道什麼叫謙虛嗎?!」

  對面的人眨著純良的眼睛,一臉無辜,「是你親口邀請我的。」

  額角的青筋猛地暴起——我還親口叮囑過你別惹麻煩啊!!!——斐迪南的內心在咆哮。

  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喬托趕緊正身,轉移話題:「我瞧你面色紅潤,喜上眉梢,想來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吧?」

  斐迪南做了數次深呼吸,直到自己平靜下來才回答:「確實。不過先說說你去法國的事,考察結果如何?」

  「一般。」提到這事,喬托有些失望,「夏塞波步槍ヾ的確採用了新的密封式螺栓機制技術,不過與德萊塞擊針槍相比,不能說全面超越,只能說是各方面有所改進。」

  斐迪南點點頭,「看來,莫勒提留給了我們一份大禮!」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樣品已經做出來了,也進行了初步的測試,結果十分驚人!」

  「怎麼說?」喬托的身子微微前驅。

  「如果操作熟練的話,可以在1、2秒內完成一次射擊!射程可達500碼以上!」

  喬托靠回椅背,「相當驚人!」他想了想,又問道:「有其他問題?」

  「是的。」斐迪南不由苦笑,「由於技術限制,故障率還太高,容易卡殼。」

  「技術限制?」

  「我得承認,現在的成品報廢率太高!」斐迪南無奈地說:「槍栓拉不了幾次就會斷掉。而且,莫勒提的研究也只是半成品,太多的細節需要重新推論,甚至是推翻!可我們的技術人員還不夠熟練,對旋轉後拉式槍機技術的瞭解還不夠透徹。」

  喬托皺起眉頭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有沒有想過技術外包?」

  斐迪南詫異地看著他。

  「我在法國時遇見一個普魯士人,我與他談了談,那個人有不少奇思妙想。」喬托笑了起來,「我覺得他會是很好的合作對象!」

  「既然你這麼說……」斐迪南微微蹙眉,但很快就釋然了,喬托·彭格列的直覺准得讓人害怕!「我會與他接觸的。對方是誰?」

  「符騰堡的保羅·毛瑟ヾ。」                        

作者有話要說:

  ヾ:The Chassepot, officially known as Fusil modèle 1866, was a bolt action military breechloading rifle, famous as the arm of the French forces in the Franco-Prussian War of 1870 and 1871. It replaced an assortment of Minie muzzleloading rifles many of which were converted in 1867 to breech loading (the Tabatière rifles). A great improvement to existing military rifles in 1866, the Chassepot marked the commencement of the era of modern bolt action, breech-loading, military rifles. Beginning in 1874, the rifle was easily converted to fire metallic cartridges (under the name of Gras rifle), a step which would have been impossible to achieve with the Dreyse needle rifle.

——出自維琪。

  沒有中文,自己谷哥吧。

  ゝ:十九世紀德國著名的兩個槍械設計大師——毛瑟兄弟中的弟弟。兄弟倆出生于符騰堡的奧本多夫小鎮。兄長威廉·毛瑟(Wilhelm Mauser),於1834年5月2日出生,1882年1月13日去世;弟弟保羅·毛瑟(Paul Mauser),生於1838年6月27日,於1914年去世。

  毛瑟兄弟二人一生研製的步槍很多,主要的有M71式步槍,M84式步槍,98式步槍和98式毛瑟半自動步槍等。是近代步槍的奠基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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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就在喬托與斐迪南見面的隔天,G便拍來一份電報。他在這份長長的電報中把喬托罵得狗血淋頭。然而再長的電報也不能對喬托產生實質性的損失,所以,可憐的左右手被他的首領給無視了。

  「你不回電嗎?」維托卷起電報,提醒道。

  「不用!」喬托不甚在意地擺擺手,「G肯定一發完電報就往這裡沖,等著瞧吧,過不了幾天他就到了!」

  事實證明,喬托就像G瞭解他那樣瞭解他的左右手。電報才發過來沒幾天,紅發的G就站在了酒吧的大門前。見到一身風塵僕僕的G,維托趕緊給他倒了杯熱牛奶,然後跑上樓去叫人——

  「喬托!喬托,快醒醒!」維托幾乎是整個人都撲在了喬托身上,揪著他的衣領死命搖晃!

  「別…別搖了,我醒了!已經醒了!」喬托痛苦地呻吟。

  「你確定?」維托表示了懷疑,「那你告訴我,東在哪個方向?」

  「……」

  事後,喬托回憶表示,那天絕對不是他的幸運日。

  才從維托的魔爪下逃生,又落入G的虎口。被G劈頭蓋腦罵了足足二個小時!好不容易等左右手的火氣消褪,喬托卻又惶恐地發現,維托留在爐子上的早餐早已涼透了!

  維托呢?

  維托表示,「我要上課去了,你們自便。」

  這回該怎麼辦?

  兩個「君子」面面相覷。肚子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抗議聲……

  「我們非得要這麼做嗎?」喬托惴惴不安著。這種情緒很少在他身上出現,更何況還表現得如此明顯。

  G的面色顯然也不好看,「你以為我願意嗎?誰讓加百羅涅那個傢伙偏偏出城了!」

  喬托心虛地偏過頭。

  G走得匆忙,他的盤纏在來羅馬時已幾近枯竭,而預想中的救濟者斐迪南·加百羅涅卻在與喬托的一番對話後就積極開展與毛瑟兄弟的合作聯繫,前往普魯士實地考察去了。維托為他們準備的食物也因為冷掉而無法食用,這下,義大利最強大的家族首領及其忠心的左右手面臨著吃飯難的大問題!

  現在,這兩個人站在羅馬警察局局長的辦公室門前,相互推諉著。

  「我覺得這次我死定了!」喬托面色發青,求助般揪著G的袖子。

  但是,這回連他的竹馬竹馬也拋棄了他。「這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拿出首領的氣勢,上吧!」說著,他掙脫喬托的糾纏,敲響了辦公室的門,然後一把將他推了進去……

  彼得·卡洛德斯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照例說,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開始幫家裡承擔一點活了。但是彼得憎恨父親的軟弱,厭惡母親的暴躁,鄙視長兄的庸俗,反感大姐的虛偽,對他的兩個弟弟也沒有多少兄弟愛。用他的話說,保羅簡直是父親的翻版,他看到就生氣!而西蒙還只是個流著鼻涕的小破孩,他什麼都不懂!

  要他像大哥約翰那樣把生命全浪費在枯燥的櫃檯後,他才不幹呢!

  他的生活應該在街上,在社區裡,就像那些穿著體面的人那樣!

  兩個人影從他面前狂奔而過。

  對!衣著要像他們那樣光鮮!彼得默默地瞥了眼遠去的兩道身影——就是別像他們那樣狼狽。彼得收回視線,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突如其來的呼喊聲打破了他對未來世界的美好幻想。彼得惱怒地抬頭,望見街上的夥伴喬伊·甘比諾正氣喘吁吁地向他跑來。

  「怎麼回事?喬?有條子在追你?」彼得站起身,緊張地向他身後張望。

  「不!不是!」喬伊跑到他跟前,大口大口地喘氣,「那幫條子自己有大麻煩嘍!」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我剛才就在那邊!你沒有看到是你的損失!警察局那裡動靜可大了!我還以為那棟樓要垮了!」喬伊揮舞著雙手,唾沫橫飛地描述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混亂!

  「上帝啊!你簡直不敢相信,阿勞迪那臉色啊~~簡直青得嚇人!聖母保佑!雖然他的臉色原本就很臭,但若不是親眼所見,你根本不會相信他的臉色可以臭成那樣!」

  聽著喬伊誇張的描述,彼得也不禁大笑起來。「上帝啊!」他一邊捂著肚子,一邊問:「你說是誰幹的?哪個傢伙那麼有勇氣敢去招惹那個阿勞迪?!」

  「不知道。」喬伊遺憾地搖搖頭,「那兩個人跑得飛快,我追都追不上!」

  彼得朦朧地想起那兩個光鮮的身影——怎麼可能?他自嘲地想,全羅馬城哪個勢力敢去招惹阿勞迪?那個人可是連加百羅涅家族都要敬退三分的大人物!彼得很快就把那想法甩到腦後,開始問起另一個話題。「今天收入如何?」

  「很不錯!」喬伊拍拍脹鼓鼓的腰包,得意地笑了,「托條子倒楣的福,我今天可大撈了一筆!」

  彼得也笑了,不過是羡慕的。他有些後悔沒有跟著去湊熱鬧,不然自己也能滿載而歸!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了。因為他發現,視線正在離地面越來越遠!

  「凡貪戀財利的,必為自流己血;這貪戀之心乃奪去得財者之命。ヾ」

  一個帶著南方口音的清朗男聲從身後響起。彼得和喬伊拼命掙扎,卻撼不動對方半分!

  那個男人繼續說道:「主的誡命你們都究極地忘了嗎?不可□,不可殺人,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見證,當孝敬父母。ゝ」

  彼得發現,眼前的景物劇烈地晃動起來!他嚇得哇哇大叫起來。一旁的喬伊更糟糕,他甚至嚇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還在向上帝和聖母懺悔!

  沒多久,身後的男人就將他們放了下來。一著地,兩個孩子就癱坐在地,連逃跑的力氣和勇氣都喪失殆盡。男人撿起喬伊身旁的錢包掂了掂,然後丟給另一個人。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倖,彼得偷偷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身著黑色袍服的神父正在與另兩個衣著奇特相貌怪異的人交談著。

  不一會兒,神父結束了交流,轉頭看見了驚恐未定的彼得和喬伊,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糖,放進他們的手裡,又彎下腰,拍了拍他們的腦袋,笑著說:「要做個究極的好孩子喲!」

  喬伊抽噎一聲,飛快爬起身,攥著糖跑了。彼得則呆呆地托著糖,視線落在了幾個大人的身上。輕輕鬆松就逮住他們的神父年輕得過分,眼角下和鼻樑上還貼著膏藥。他身後還站著三個人,一個是身著華服的胖子,此時正不停地擦汗喘氣。另兩個就是他一開始就注意到的怪人,穿著像絲綢做的衣服,頭髮則像他家原先的怪房客那樣,留著長長的粗辮子。

  沒錯!就和那個笨蛋阿德一樣!彼得站起身,把糖隨意揣進兜裡,更仔細地盯著那兩個人。

  注意到彼得的視線,其中一個黃種人明顯不快起來。他皺起眉頭嘀咕了幾句,但被另一個更老的人喝止了。那個老人似乎是他們的頭兒,儘管他看起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總是半閉著眼睛。他們又與神父交談片刻,隨後,神父與他們揮手告別,向著警察局的方向快步離去。

  見那三人也要離開,彼得意識到自己必須說些什麼。

  「你們,是傻……阿德的同胞嗎?」

  通過胖子的翻譯,老人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了眼彼得。那一瞬間,彼得仿佛覺得自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從那雙半閉的眼睛裡射出的精光令他驚出一身冷汗。

  胖子擦著汗,艱難地挪到他跟前,「喂!小子,你見過像他那樣的人?」

  彼得點頭,「見過。」他微微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賭贏了!「250里拉,我告訴你他們去了哪。800里拉,我親自帶你們去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

ヾ        《聖經·舊約》箴言1:19

  ゝ:《聖經·新約》馬可福音18:20


☆、41

  喬托和G偷偷溜回酒吧時,天色早已放暗。他們已經在外逃亡了一整天。

  「那個小心眼的傢伙……就為了一個錢包竟然這麼斤斤計較,至於麼?」喬托趴在吧臺上奄奄一息還不忘抱怨。G沒有符合,他小口小口地抿著水,默默低想著自己的心事。喬托也沒在意,敲了敲吧台,「維托!再來一杯!」

  維托模糊地應了一聲,隨手往杯子裡倒入液體,然後又低頭看起書來。喬托看看杯子裡的液體,又看看神情恍惚的維托。如果他的眼力和記性都沒有錯的話,從他們進門伊始維托就已經在看那一頁了!

  喬托不動聲色地捅了捅G,用眼神示意維托的異狀。很顯然,這絕對是個異狀!就算G對維托瞭解不夠多,卻也清楚維托是個專注力很高的人。能讓他如此心神不寧,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對視一眼,多年的默契使G很快就明白了喬托的意思。於是他放下杯子,伸了個懶腰,狀似自言自語地說:「累死我了,我先去休息了。」說著,抬腿就往樓道口走。

  維托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但下一秒他就像從夢中驚醒般,猛地跳起沖到G的跟前攔住去路!「不!等等!現在別上去!」

  「為什麼?」G皺起眉,不爽地反問。

  「是啊,維托,為什麼不能上樓?發生了什麼事?」喬托坐在吧椅上,一手撐著頭,一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圓,「今天為什麼不開門營業?」

  G俯視著維托,犀利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維托緊皺著眉頭,「我會跟你們解釋的——但現在別上去!」

  「為什麼?」喬托好奇了。

  維托為難地看向天花板,斟酌片刻,解釋說:「樹人君的父親來了。」

  喬托眨眨眼,恍然大悟,「你是說阿德的父親來了?」

  維托點點頭。從他的表情不難看出,李棟現在的處境很不好。

  「好吧,我們不會去打擾他們的。」喬托說。這讓維托松了口氣,但他的下一句卻叫他大吃一驚!

  「我們只是偷偷地看看他們!」喬托笑著從椅子上跳下來,輕快地跑向樓梯。此時的他一點也看不出被追殺一整天後的半死不活!

  「等等!」維托大驚失色,伸手想攔截,卻被喬托輕鬆閃過。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維托焦急地轉向G,試圖尋求幫助。但G只是聳聳肩,一攤手,表示愛莫能助。不得已,維托只好咬咬牙,也跟著上了樓。

  整個二樓靜悄悄的。喬托就蹲在會客室的門前,整個人幾乎扒拉在了門上!見到這情形,緊隨而來的G也不得不掩面表示,我不認識這貨!

  維托卻顧不得那麼多,他快步上前壓低了聲音說:「你在做什麼啊!太丟臉了!」

  「噓!」喬托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安靜。也壓低了嗓音說:「別吵!我聽不到了!」

  維托一愣,他之前從沒遇到過偷聽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的!慍怒自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別鬧了,喬托!別人父子見面你湊什麼熱鬧!」

  喬托拉拉他,一臉嚴肅地示意他蹲下,然後才湊到他耳邊低語,「除了阿德,我還沒見過其他清國人呢!」

  「就為了這個!?」維托垂下了肩膀。他現在只覺得渾身無力,並且由衷敬佩起能在這個傢伙身邊待上那麼多年的G來。

  大約是受不了自家首領一而再再而三地秀下限,一貫旗幟鮮明支持喬托的G這次也站到了維托的陣營。「行了,別再丟人現眼了!」他掏出卷煙盒,不耐煩地對喬托說:「你純粹就是想湊熱鬧而已!」

  「當,當然不是!」在維托的瞪視下,喬托故作鎮定地反駁,「我只是好奇!真的!」

  「該死!你太大聲了!」

  房間裡發出一聲大喝,隨即門被猛地打開了!兩個蹲在門口的偷聽犯被抓了個現行——臉上還帶著一絲慌亂!

  開門的是個中年人,他憤怒的目光在維托和喬托之間戳來戳去,刺得兩個年輕人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行了,大福,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老人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

  『是,老爺。』縱有萬般不願,李大福也只有聽命,他又狠狠地瞪了維托一眼,退回到老人身邊。

  直到這時,維托才看清房間內的情形。這間曾經的會客室如今被改成了書房,李棟站在書桌前低著頭,而他的父親,那名清瘦矍鑠的老人則坐在書桌後的椅子裡,半閉著眼睛,像是在打盹。還有一名身材肥胖的洋人,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天氣尚冷,卻在一個勁的擦汗。

  李大福站到老人身後,束手而立。老人清咳一聲,道:『老朽在此懲戒孽子驚擾到諸位,讓諸位見笑了。』他頓了頓,朝李棟喝道:『還不翻譯,孽子!』

  李棟依舊低著頭,將他父親的話翻了出來。維托不安地瞅了他一眼,但李棟只是低著頭,什麼也看不出來。

  「李老爺思子心切天地可昭,是我等無禮在先,還望李老爺見諒!」維托慎重地鞠躬行禮,卻瞥見那二人古怪的臉色。

  『這人是誰?為何搶在主人跟前回答?好生無禮!』

  李棟微微側過身,對著老人說:『爹,此人即是孩兒那東洋友人,名叫維托,亦是此店的主人。』

  『當真?』老人看起來十分驚訝。畢竟在這個時代裡,像維托這樣能在洋人的世界裡有一份自己的產業的亞洲人,絕無僅有。

  老人起身繞過書桌,來到維托跟前,抱拳行禮,『失敬!失敬!想不到維托賢侄竟是少年得志,在這般年紀便已在洋人地界裡掙得了一席之地!老朽李鴻昊,孽子多虧你照顧了!』

  「李老爺您客氣了,樹人君與我相互扶持,沒有他便沒有現在的我,這店亦有他的一份!」

  維托感覺頭皮陣陣發麻。來西洋近兩年了,早已習慣了西方式的直來直去,忽然叫他重拾東方式的禮節,他的舌頭都快打結了!偏偏李老爺身為商賈,對那些繁瑣的禮節很是拿手。這麼一來二去繞了幾圈,維托已經跟那胖子一樣,額上汗珠滾滾了。

  終於,李老爺的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盯上了另一個。這讓維托不由長出口氣。

  「我是喬托·彭格列,這位則是我的好友,G。很榮幸見到各位!」此時的喬托彬彬有禮,談吐得體,一點也看不出是剛才那個在門口偷聽的現行犯!G叼著捲煙冷淡地向他們點點頭。李家人卻一點也沒見怪,在他們看來這種態度才是洋人應該有的。

  「請原諒我們之前的失禮,身為……樹人君的朋友,我們對他的情況十分關切。」

  除了那三個不明真相的人外,其餘的人不約而同都在心底發出不雅的噓聲!維托強忍著沒有朝那個傢伙翻白眼,他確信,剛才李棟的身體輕輕晃了一下!G則把捲煙摘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用力塞了回去,並抿緊了嘴。

  絲毫不受影響的某人則在繼續表演,「……相信您會在這裡有個美好的回憶!」

  『承您的吉言了!』李老爺撐開半垂的眼皮,笑呵呵地說。

  李棟終於抬起頭來,紅腫的眼睛裡滿滿都是不可思議。


☆、42

  「這麼說來,李老先生,您是在這位盧卡·巴巴羅先生的幫助下找到這裡的嗎?」依舊彬彬有禮,依舊舉止優雅。老人撚著鬍鬚眯著眼睛,笑呵呵地回答說:『正是,多虧了巴羅先生一路的幫助,吾等才得以安然抵達!』

  不知何時,這兩人已經相談甚歡。翻譯也由李棟換成胖子接手。

  「哦?請問巴巴羅先生是哪裡人?」

  胖子擦了擦汗珠,說:「我是威尼斯人,隸屬於塔倫商會。」

  喬托隱蔽地與G對視一眼,笑容愈發親切,「噢,沒想到巴巴羅先生竟是塔倫商會的人!說來也巧,我正好對遠東貿易有興趣,想在這方面投資,不知巴巴羅先生有沒有興趣談談?」

  「當然!當然!」盧卡·巴巴羅笑容滿面,迭聲應道,心中卻頗不以為然。

  李棟悄悄在維托耳邊低語,「老狐狸,小狐狸,臭味相投便稱知己。」

  維托的臉皮子抽了抽,他想不出其他的話可以更貼切地形容當前的情形了!他快速打量了他兩眼,小聲問:「你沒怎樣吧?」

  「還好,只挨了兩棍子,沒用抽的。」李棟說著,搓了搓手,體現了對私塾先生的板子的深刻印象。

  據過來人講,被先生打板子時,如果只是「打」,說明下手並不重;但若是用上了「抽」,那定然讓人疼得哭爹喊娘。

  維托顯然也是過來人,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看吧,我就說你爹不會拿你怎樣的,你想太多了!」

  「才怪!」李棟翻了個白眼,「你瞧他對那傢伙的親熱勁,好像那才是他親兒子!」

  「你吃醋了?」

  李棟張張嘴,正要反駁,卻聽到李老爺一聲喝:『還不速來,逆子!嘀嘀咕咕,講什麼鬼話!』李棟肩膀一塌,低眉順眼地挪到他爹跟前。老先生怒瞪了他一眼,轉眼又笑容滿面地對喬托說:『逆子不才,勞彭先生多費心了!』

  「李老先生言過了,大家共勉之!」喬托謙虛地說。招來三道鄙視/憤怒的目光。

  當晚,李老爺下榻旅社,順便帶走了李棟再教育。維托將主臥讓給了喬托和G,自己則歡天喜地地進駐李棟的房間。對此,喬托表示了嚴重的不滿,他瞪著G哼哼唧唧發牢騷,「你這傢伙睡相沒有維托好!我要和他一間房!」

  G也不多廢話,只是打開房門,「請便。」

  喬托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沮喪地回來,「他不開門……」

  G哼了一聲,順手鎖上門,又仔細聆聽片刻,轉頭嚴肅地說:「我真不明白,你既然不想把他捲進我們的世界,為何又再三地來招惹他?別忘了阿勞迪說的話!」

  「我沒忘。」喬托也肅容道:「但我不認為維托具有危險性。」

  「真遺憾,在這方面我與阿勞迪的看法一致!」G叉起雙手環抱於胸。

  喬托還是搖頭,「他若要害我,機會不下千百次!」

  G冷哼,「是啊,熟睡時割向喉嚨的匕首遠勝於正面的刀槍!你不能因為他現在的無害就斷定他的過去和未來也會是無害的!人心是會變的!他不可能永遠都是無害的!」

  喬托抿直了唇。他的感情在拒絕G的話,理智卻在悄悄地贊同。因為下這結論的人是他最信賴的門外顧問!

  「他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那樣乾淨。」辦公桌後,阿勞迪那張死人臉顯得越發死板,他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檔丟在桌上,說:「我看過屍檢報告,一擊斃命,乾淨俐落,而且都是在要害部位。」

  喬托翻閱著文件,緊皺雙眉,下意識地辯護,「他在艾爾·格瑞克那裡幹過,知道人體的要害位置!」

  阿勞迪冷冰冰地說:「知道要害和攻擊要害是兩碼事。」

  「……」

  「那傢伙非常謹慎,連你幹掉的那幾個也沒漏,傷口非常乾淨,沒有拖泥帶水,可以看出沒有心理拖累。」

  「……」

  最後,員警頭子結論道:「他不是第一次殺人。」

  第二天下午,盧卡·巴巴羅隻身前來,只不過這次他的態度變得十分恭敬,汗也流的更多。喬托端著杯子笑吟吟地看著對方,「看來巴巴羅先生已經與威尼斯聯繫過了?」

  盧卡·巴巴羅躬著肥碩的身體,誠惶誠恐地說:「很抱歉,教父!我昨日並不知道是您!請原諒我!」

  「無妨,你離開義大利已經太久了,不知道也是應該的。」喬托抿了口牛奶,歪歪頭,「請坐吧,巴巴羅先生,我想,這回我們可以認真討論一下生意方面的事了吧?」

  巴巴羅松了口氣,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滿是汗珠的額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喬托身後,直到他坐下了,才在一旁的椅子上斜斜地坐下。

  「今日李老先生沒與你一起來?」

  「他與他的兒子在一起。」巴巴羅悄悄瞥了眼,他摸不准喬托對李家的態度。

  喬托放下杯子,遺憾地咂咂嘴,「真是可惜了……不過,盧卡,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回答當然是不介意,喬托也就繼續說了下去,「盧卡,你對李家的生意瞭解多少?」

  巴巴羅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李家的生意並不大,範圍集中在南洋,主要經營茶葉、絲綢、棉花等日用商品。」

  「那你是怎麼與他們走到一起的?」

  巴巴羅額頭上的汗淌得更多了,他顧不上擦去,急忙解釋道:「教父!我並沒有做任何事!我只是給他們帶個路,當個翻譯而已!」

  「我明白。」喬托溫和地說:「我並沒有任何責問的意思,只是想瞭解一下你在遠東的生活。」

  巴巴羅如釋重負,他擦去額上的汗水,開始講述起自己在遠東的生活。

  就和其他投機者一樣,盧卡·巴巴羅也是去遠東淘金的。只不過和別人的自願相比,他更多的是被迫。因為他的一項投資失敗導致了他的破產,為了躲避討債人,巴巴羅不得不遠走東亞,期望能在那裡掙到足夠的錢還債。

  聽到這,喬托不由笑了起來,「所有的債權人都不在了,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好吧!」

  「不不不!」巴巴羅急急地說:「商會的人告訴我說,我的債務已經由彭格列家族接管了!所以,您就是我的債權人!」

  不遠處低頭看書的G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喬托當做沒聽見,示意巴巴羅繼續。

  遠東早有各國勢力介入,英國、法國、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等等……其中勢力最強大的當屬英國。義大利在諸勢力中只是敬陪末座。儘管巴巴羅來自威尼斯,但威尼斯商人暗中操縱十字軍戰爭的輝煌時代早已是昨日黃花。現在是日不落帝國的時代。

  巴巴羅就在英國人的鼻子底下,在各個勢力的夾縫中左右逢源,艱難求生。十年來竟也積累了不少人脈。而就在不久前,他聽聞廣州的李家收到獨子來信,準備前往西歐尋人。他認為這值得賭一把,於是就自告奮勇地跳了出來。

  喬托隨意地靠向椅背,手指在桌面輕輕敲擊著,不一會,他問:「盧卡,你認為現在遠東什麼生意最賺錢?」

  「軍火!」巴巴羅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管是清國也好,日本也好,到處都在打仗,但是他們可憐的工業能力又不足以滿足他們對槍支的需求!」

  喬托滿意地點點頭,「很好!盧卡,很好!你回去以後注意一下這方面的事,以後將會由你負責,我會派人聯繫你。」

  儘管這意味著將與英、法等列強搶食,但巴巴羅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被從天而降的巨大利益砸暈了頭腦!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我保證!我發誓!我盧卡·巴巴羅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他離開座位,艱難地彎下腰,在喬托的右手背上印下誓言之吻。

  目送巴巴羅飄飄然的背影,G闔上書,微微皺眉,「販賣軍火?你是在開玩笑吧?」

  「或許。」喬托不置可否,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馬上皺起眉頭,「冷掉了!」他嘀咕著將杯子擱置一邊。

  「喬托!」G的眉頭越來越緊,「難道你打算向山提諾妥協?」

  「我說了『或許』!」喬托擺擺手,「這是投石問路。」他站起來認真地看著G,說:「我和山提諾的理念絕無交際的可能!」

  G聞言,微微松了口氣。

  「而且,我總有種感覺。」喬托繼續說道:「我現在的佈置以後會派上用場!」

  後門處傳來一陣騷動,兩人馬上結束了話題,謹慎地前去查看。維托正滿頭大汗地指揮搬運工們把酒桶搬入地窖——「把它搬進來!這裡!這裡!」「小心!別磕著了!」「加油!夥計們,幹完了我請你們喝一杯!」

  喬托定定地看著,頭也不回地說:「G,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

  G聳聳肩,「隨你的便。」


☆、43

  『你什麼都不懂。ヾ』這是李老爺對李棟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李棟很是不服的反駁:『爹!兒子及冠已有五年了,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幼童了!』

  『沒兩樣!』李老爺瞪了兒子一眼,『你除了年歲長了點外,其他的根本就沒長進!你以為你知道的很多,可實際上你什麼都不知道!』

  『爹!』李棟急切地喚道。可李老爺沒有理他,反而對李大福說:『大福,去門口守著!』

  『是,老爺!』李大福領命而去,路過李棟時擔憂地瞅了眼,希望從小看到大的少爺能讓讓步。可是李棟腰杆筆直,目不斜視,一點也沒看到他的眼色。李大福失望地歎息一聲,離開了房間。

  李大福離開後,房間裡一時沉寂了下來。父子倆沉默地對峙著,互不相讓。李老爺坐在椅子上,半闔著眼。良久,他慢慢開口道:『那個日本人,叫維托?』

  『他本名叫彌九,洋名才是維托。』李棟不安地挪動了一下,他原以為自己將受到疾風暴雨般的斥駡,不料迎來的卻是輕風細雨。

  『就叫彌九?沒別的啦?』

  『是的,爹,彌九說他是農民……』李棟仔細地觀察李老爺的臉色,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老先生撚著稀疏的山羊胡,說:『雖說是農民,可能在洋人地界上站穩腳跟的,倒有幾分能耐……那店真是他的?』

  『是那喬托·彭格列送與他的。』

  老先生睜開眼,『你且與我說來。』

  李棟便將維托與喬托之間的事簡略地說了一遍。老人聽罷後又撚起了鬍鬚,『想不到小子年紀輕輕,竟是綠林中人!可惜……』他忽然停住不言,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可惜了那副好心腸。』

  李棟納悶地看著他爹。李老爺瞅見兒子的困惑,恨鐵不成鋼,『多用用腦子!好好想想!』

  李棟委屈地眨眨眼,『可是,爹,我真的不明白……』

  李老爺歎了口氣,還是解釋說:『若他只是普通的綠林好漢,這般重情義也就算了。可他卻執掌著一門一派!身為頭領當殺伐果斷!還這麼軟的心腸那就是罪過了!』說著,惋惜地搖搖頭。

  李棟皺起眉頭,『不會吧,爹……別人都說他厲害著,不會有事的吧?』

  『你小子眼界就是這般窄!』李老爺哼了一聲,撚著鬍鬚道:『倘若他馭下有方,自是無憂。可若底下的人有了貳心……哼哼,那可就難說了!』

  李棟死皺著眉頭,開始擔憂起來。

  李老爺瞅了他一眼,慢慢地說:『他是盛也好,是衰也罷,反正這都與你無關。你隨我回國,我自會給你捐個官,有個功名在身將來才不吃虧。』

  『我還不能回去!』

  李老爺很是頭疼地揉了揉腦袋,『都要而立的人了,莫要再用氣了,跟我回家!』

  『爹!難道您忘了庚子年ゝ和庚申年ゞ的事了嗎?』李棟緊咬著牙關,激動萬分。

  李老爺卻異常平靜,『清清楚楚,可是那又與你何干?』

  李棟大聲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李老爺撚著鬍鬚自嘲道:『我送你去讀書,好讓你知曉些道理。你現在知道忠君愛國,要報效朝廷。』他平靜地望著兒子,『可你連『家』的責任都不去承擔,誰人還能相信你可以承起『國』的擔子?』

  李棟梗著脖子反駁:『國將不國,家之何存!?』

  『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李老爺喝道。

  李棟死死咬著下唇,臉憋得通紅。

  李老爺拍了拍茶几,道:『過來,坐下,咱爺倆今晚得好好談一談。』

  李棟低著頭上前去,先給他爹添水,然後才堪堪地坐下。李老爺抽出旱煙杆,往兜裡塞煙草,不一會兒就吧嗒吧嗒地抽上了。半晌,老人家開了口——

  『巧雲是個好孩子,這麼些年你了無音訊,可她還在等你。』

  李棟低著頭,雙手緊握成拳,『是我對不起她……』

  『你混帳!』

  『是……』

  李老爺狠抽了幾口煙,說:『咱李家四代單傳,就你一根獨苗,難道你想李家的香火斷在你手上?』

  斷子絕孫的罪名太大了!李棟無論如何也擔不起,所以他急急忙忙分辯道:『不是的!爹,兒子絕沒有那意思!兒子只是認為,匈奴未滅,無以家為!……』

  李老爺冷哼一聲,『漢驃騎縱橫西域,打的是匈奴,為的是漢人!你呢?打的是誰?為的又是誰?』

  『兒子打的是洋夷!為的是華夏!』李棟抬頭挺胸,大聲道。

  李老爺在心中微笑,面上卻不露聲色,『這麼說,你是不願意捐個候補道台々,寧願去打仗?誰不知道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你沒了,巧雲怎麼辦?李家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你離家的這些年裡,你娘掉了多少淚?巧雲受了多少苦?我整日在外奔波,打探你的消息,你卻在此樂不思蜀!!!』

  李老爺講著講著,火氣就冒了上來。煙杆往茶几上一拍,指著李棟就開罵:『你瞧瞧你——人模鬼樣!除了那辮子還留著外,哪點還有咱們漢人的模樣?你再看看你周圍的人!一個東洋泥腿子!一群西洋強盜!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瞧瞧你都成什麼樣了!!!還有,我聽帶路的小洋鬼子叫你阿德什麼來著?你竟然連祖宗的名字都丟了!!!』

  李老爺氣得把拐杖拄得咚咚響。

  李棟慌忙安撫:『爹!您別生氣!兒子絕沒有忘本!彌九是兒子的恩人,倘若沒他,兒子可能早就沒了!』

  李老爺毫不領情,『倘若沒他,你可能早就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回來了!根本不會有這麼些勞子事!』

  『您別這麼說他!』李棟第一次瞪向他爹,『彌九除了照顧我,還要養他的家!而且就算沒有他,兒子也不會回去!沒有實現心願前就回去,兒子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還是那句話!你為了誰打仗?為華夏?可如今龍椅上坐著的可是滿人!』

  李棟震驚地看著李老爺,結結巴巴道:『爹……難道你……天地會?還是紅花會?』

  李老爺不屑地說:『那幾個毛賊,不成氣候!我若要下注,絕不下在他們身上!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清雖然根子爛了,可要倒,還需時日!』

  看著兒子目瞪口呆的表情,李老爺疲憊地揮揮手,下了逐客令,『罷罷罷!今日也晚了,你回房去休息吧!好好想一想,明日再與我說。』

  隔日,李棟掛著兩個淡青的眼圈來到李老爺跟前,倏地跪下,沖著他爹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爹!請恕孩兒不孝!』                        

作者有話要說:

  ヾ注:出自《冰與火之歌》。[美]喬治·R·R·馬丁。原話「你什麼都不懂,雪諾」。

ゝ        :庚子年,西元1840年,農曆鼠年,清宣宗道光二十年。第一次鴉片戰爭。

  ゞ注:庚申年,西元1860年,農曆猴年,清文宗咸豐十年。第二次鴉片戰爭,火燒圓明園。

  々注:候補道:清制,捐納文職最高級為道員,捐納得官後,赴吏部報到,等候吏部依法選用,稱為候選。吏部再分發某部或某省,聽候委用,稱為候補。道員實缺有限,捐納道員一般無缺可補,僅能得到差委,故稱其為候補道。


☆、44

  李家老爺在羅馬待了半個月,最終也沒能勸動李棟回家。在理想面前,李棟比維托還要固執!李老爺失落地踏上了返航的船。

  李老爺離開的當晚,李棟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面向東方跪著哭了一宿。

  老人家年事已高,經不起再一次遠航的顛簸。除非李棟回國,或者李老爺健康長壽地活到他回國,不然這對父子註定要永不再見了。

  自古忠孝兩難全。

  李棟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路。

  「這是我最敬佩他的一點。」維托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感慨萬千,「我沒他那樣的勇氣和決心,能把『國』放在『家』之前!」

  喬托和G靜靜地站在一旁。

  低沉的空氣中隱隱飄來壓抑的啜泣聲,薄薄的門板擋不住泣者的痛苦。走廊上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被逼到沒有退路的決然!

  「英國皇家海軍學院ヾ。」喬托說:「只要他願意,我能送他進去。」

  「這是好事。」維托憂鬱地說:「可我懷疑他不會接受。」

  維托很瞭解李棟。

  「不了。」這個幾乎一夜之間成熟起來的男人回答:「船廠裡的活還沒有幹完,在那之前我不會離開的。」

  「為什麼?」喬托奇怪地問:「你可以進『甲板班』就讀,只要是從這個專業畢業的學員只要隔上一、二年,就能自動轉為皇家海軍候補軍官,這是進入上流社會的必經之路。」

  李棟還是搖頭,「我不想進什麼上流社會,我只想學好技術,回去報效國家。」然後他神秘兮兮地說:「你們知不知道廠裡在造什麼船?」

  對面二人一致搖頭。

  「是鐵甲船ゝ!」李棟的眼睛閃閃發亮。

  自從1859年11月,由法國海軍領銜的全球第一艘主力鐵甲戰艦「光榮」號(La Gloire)首度啟航開始,整個世界的海軍就變了。鐵甲艦便開始逐漸取代風帆戰列艦,躍身成為水戰最強大的船艦。各國無不以建造和擁有鐵甲艦為榮,在短短的四十年裡,鐵甲艦的種類多達上百,各種設計層出不窮,它成為了海軍進入蒸汽時代後的第一代海上霸主,它就是手握三叉戟的大海之王!

  大艦巨炮的時代也由其開啟!

  這些在場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除開某個靠直覺作弊的人,也只有李棟憑著對海軍的熱愛,敏銳地發現了鐵甲船的優勢!

  他興奮地搓著手,「想想看吧!一個鋼鐵建造的移動堡壘!只要裝上足夠的蒸汽機,它就能跑得比風帆戰艦還快!而且永不停歇!這是何等強大的機動力!!!還能安裝更大口徑的火炮!——」

  維托不得不打斷他狂熱的臆想,「它什麼時候能造完?」

  李棟一愣,下意識地回答:「大概兩到三年。」隨即,他像是大吃一驚般猛然跳起,「什麼?我只有兩、三年的時間了?不行!我得抓緊時間!『時不待我,時不待我啊!』」喃喃著跑開了。

  維托和喬托面面相覷。

  「你,有沒有覺得他更……難以理解了?」

  維托推推眼鏡,默不作聲。

  李棟試圖用工作把悲傷淹死。而喬托則不得不面對工作,他的左右手已經抗議很久了。兩人窩在酒吧二樓的書房裡,書桌上鋪滿了從各地拍來的電報——

  「南方傳來消息,在卡拉布裡亞ゞ出現了一個新的組織,自稱是『光榮會』々,目前已有數起綁架勒索的報告。」

  「先不要動,派人與他們接觸一下。」

  「一世,卡拉布裡亞可就在西西里隔壁。」G皺眉,提醒道。

  喬托說:「我知道,所以要先瞭解一下他們的想法。」

  「好吧……」G在電報底下寫下注釋,然後取出另一份。

  「在北方的情報人員回饋,北方三省各大家族的資金流動非常頻繁,而且還有大筆資金去向不明。」G指著那幾份電報說:「另外,有現象表明,那不勒斯的克莫拉ぁ也在與不明身份的人接觸。」

  「威尼斯呢?」

  G在紙張中翻了一下,抽出其中的幾張遞給喬托,「一樣,不過他們以西班牙為擋箭牌,動作很隱蔽,所以很難被發現。」

  西班牙目前的政權極為不穩。自從費爾南多七世之女伊莎貝爾二世1843年親政以來,在她統治的二十五年中西班牙更換了三十四屆政府,頒佈了七部憲法,發動了十五次暴動。而女王本人則過著荒淫頹廢的生活,有時還會用任性的、毫無理智的方式干預國內政治。這一切使她在西班牙人的心中更為可憎。就在去年,也就是1866年,改革派將領胡安·普裡姆(Juan Prim)還發動了一次軍事政變,儘管以失敗告終,但這位將領在流亡海外期間一直積極籌畫著,準備再次起事。

  喬托皺起眉頭,無奈地自嘲:「大會章程才通過沒多久,就那麼沒耐心嗎?」

  「誰讓我們是南方人呢!」G也難得開起了玩笑。

  喬托揉了揉太陽穴,說:「讓山提諾去西班牙吧,反正國內他也待不下去了。」

  對此,G沒有異議。「那麼北方那幾個家族怎麼辦?」

  「殺戮不能解決問題,只會產生仇恨。」喬托拿起一份電報,瞥了一眼,說:「啊,看來格魯利家族也受到波及了。這樣可不行,佛羅倫斯可不能亂。」

  G又皺起眉頭,「又想談判?你忘記莫勒提的教訓了嗎?」

  「我沒忘……」喬托心虛地丟下電報,「只不過,能不用武力解決問題是最好不過了。而且這一回我不會獨自去。等他們兩個回來我們一起去,造點聲勢,就像古代君王巡視領地那樣,向他們宣告我們的到來!」

  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是喬托從書裡學到的。

  「你想怎麼做?」

  「我們先去佛羅倫斯。」喬托輕輕敲了敲桌面,「格魯利家族可是佛羅倫斯世襲戰車馭者,我相信恩利柯·格魯利先生是個深明大義的人。」

  「啊,對了!」G一拍腦袋,在電報中一陣翻找,「如果要去佛羅倫斯的話……正好!」他找出一紙電報,揚了揚,「本月底維托裡奧·埃曼紐爾二世要舉辦場宴會,他打算在宴會上接見你。」

  喬托頓時皺成苦瓜臉。「不去!」他激烈地否決,「跟那幫政客們在一起,連空氣都髒了!」

  G卻慢悠悠地說:「你確定不去嗎?朱塞佩·加里波第也會出席喲!」

  喬托明顯動搖了。他掙扎了好半響,最後妥協。「好吧,我會去的。」他不情願地說:「看在加里波第先生的份上!」

  G將寫好注釋的電報放置一邊,又拿起一份,才看了兩眼就猛地皺起眉頭,「斯福爾紮家族あ好像發現了,他們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他匆匆翻出另一份電報,對比後說:「見鬼!最新消息,他們停下來了!」

  喬托一挑眉,接過電報仔細地看了起來。

  G憤憤地說:「肯定是那兩個笨蛋打草驚蛇了!」

  喬托放下電報,陷入了沉思,手指節奏地敲著扶手。良久,他說:「感覺不像……等他們到了再問問吧,那兩個應該快到了。」

  話音剛落,突然就響起了敲門聲。G飛快地將桌上的檔電報統統藏了起來,喬托等他收拾妥當了才應道:「請進!」

  維托推門而入,像是沒有察覺到之前那短暫的停頓。他朝G點點頭,轉向另一人,「喬托,樓下有人找。」

  「誰?」

  「一個神父,帶著一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ヾ:英國皇家海軍學院成立於1863年,其前身為達特茅斯海軍學校,是培養英國海軍初級軍官的主要院校。可以說80%的英國皇家海軍的初級軍官和士官都來自達特茅斯海軍學校。被譽為英國海軍軍官的「搖籃」。

  ゝ:鐵甲艦又稱裝甲艦,是十九世紀下半葉早期的一種蒸汽式軍艦,外覆有堅硬的鐵或鋼制裝甲。

  ゞ:卡拉布裡亞(義大利語:Calabria),從前稱為「Brutium」,是義大利南部的一個大區,包含了那不勒斯以南像「足尖」的義大利半島。大區北鄰巴斯利卡塔大區,西南鄰西西里自治區,西鄰第勒尼安海,及東鄰伊奧尼亞海。大區面積15,081平方公里,人口2,007,392人。

  々:光榮會('Ndrangheta)一詞來自古希臘,原詞意思為「英雄主義」和「道德」。其歷史可以追溯到1861年義大利統一後不久。「光榮會」的根據地在卡拉布裡亞,活動區域則在以米蘭為中心的倫巴第。義大利智庫「歐洲政治經濟社會研究所」估計,僅2009年,「光榮會」非法活動總計收入780億歐元,占到當年義大利GDP的4.8%,超過任何一家義大利企業,它已成為義大利最強大的黑手黨組織。

  ぁ:克莫拉(Camorra)一詞來源於capo(老闆)和morra(那不勒斯一種街頭賭博)。是類似黑手黨的秘密社團,起源於義大利坎帕尼亞地區和那不勒斯市,通過毒品交易、敲詐勒索來籌集經費,其活動導致所控制地區的高謀殺率。是義大利最古老的有組織犯罪團體。那不勒斯、卡塞塔等城市的經濟受克莫拉的影響頗大。

  あ:斯福爾紮家族(House of Sforza)是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以米蘭為中心的統治家族。由穆齊奧·斯福爾紮創立,他是來自羅馬涅的雇傭兵頭領,為那不勒斯的瓦盧瓦-安茹家族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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