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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花木蘭傳奇)女兒情》作者:夏默語【完結】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生死威脅

    自從多倫借住在吳提的地方,他們兩個一直相安無事地在同一屋檐下,直到也術帶著大汗的命令從柔然回來。

    也術這次回去正趕上大檀可汗染了風寒正在養病,王庭的日常事務都由丞相掌管。也術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不敢貿然覲見也擔心丞相過問,所以在王庭耽擱了些日子,直到大汗病癒,又恰逢丞相外出,才將多倫王子的信呈上去。

    多倫給他父汗的信里只說吳提為了刺探魏國的情報到了五鳳谷,但是他這次的任務是尋找辛夷花背後之人和破壞和親圖,需要絕對的隱秘行事。吳提沒有奉命私自前來會影響自己,而且也不安全,請父汗急令把他召回。大檀可汗有兩個出色的兒子,平心而論,他更偏愛多倫。雖然有感吳提是為柔然效力,但多倫的擔心不無道理。所以,他給了也術一塊令牌,要他即刻回五鳳谷,讓吳提回王庭。

    也術接了令牌日夜兼程的趕回五鳳谷,向多倫說明原由,並把令牌交給了他。多倫看著令牌,皺了皺眉,一旦他以父汗的命令讓吳提回去,恐怕他們兄弟二人又有的吵了。多倫無奈嘆了口氣,為了芷清只好對不起吳提了,他就好人做到底,幫幫朋友吧。

    結果……

    不大的院子里,兩撥人劍拔弩張,吳提的人甚至還拔了刀。吳提陰沈著臉瞪著多倫,「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我背後耍手段,否則父汗不會這麼急著召我回去!」

    多倫無所謂地聳聳肩,似笑非笑地說:「沒錯,是我讓也術回王庭向父汗告狀又怎麼樣,你離開柔然也有一個月了,難道想在五鳳谷過冬啊?」

    吳提最討厭多倫什麼時候都理直氣壯的樣子,難道只有他能隨心所欲,自己就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多倫,你不尊重我這個哥哥也就算了,想讓我聽你的回柔然,做夢!」

    多倫也不生氣,斜了一眼旁邊的也術,也術向前走了兩步,行了一禮,「吳提殿下,大汗讓您即刻返回柔然,否則……」

    「別拿父汗父汗來壓我!你以為我怕嗎,等我回去自會向父汗請罪。」吳提冷冷一笑,「倒是你,我來五鳳谷這些日子也沒見你有什麼作為,不如我也派人回王庭稟報,就說你不思進取,貪留戀中原的花花世界,已經樂不思蜀了!你身上的任務,不如我請求父汗交給我來完成。」

    「吳提,你胡說什麼!」

    「你要多管閒事就試試看!」

    兩個人互相瞪著,多倫還是第一次看吳提違抗父汗的命令。他眼中划過一絲遲疑,吳提堅持不肯離開五鳳谷一定不會這麼簡單,況且芷清早說過不會回柔然,他留下來要幹什麼……

    「莫將,你在嗎?」有人一邊推開院門一邊喊道。

    多倫回過神,看見木蘭就站在院門口,他眉頭松了松,笑道:「木蘭,你來找我嗎?」

    木蘭點點頭,不過她看了一下院子里人,感覺有點怪怪的,「你和斛律為什麼都站在這兒,你們……」

    「沒什麼,我們在說話而已。」多倫走到木蘭身邊,輕鬆地說:「既然你是來找我的,我們走吧。」

    「等等!」吳提瞥了多倫一眼,「這院子太小,你不是剛才說要搬回馬場的客棧?別耽誤時間,現在趕快!」

    「我……」吳提這個混蛋,幾句話不和就要趕人!多倫瞪著他要理論,但木蘭在身邊,兩個大男人吵架像什麼,所以只好忍下了心裡的惡氣。

    「莫將,你才搬進城裡就要搬出去?」木蘭奇怪地問。

    「誰說的——」多倫故意拖長聲音,「我剛才只是開玩笑,斛律這個人就是開不起玩笑。別理他,我們走。」

    多倫前腳剛走,院子里的也術和社侖互相對視一眼,在吳提開口之前溜回了自己的屋子。吳提氣得一甩袖子正要出門,身後的烏洛侯叫住了他,

    「殿下,也術這次回來一直沒提過大那,屬下猜測大那應該還沒有回柔然,最近我帶人一直在五鳳谷各處尋找,有個客棧老闆說似乎見到一個外族人,聽他描述的樣子有點像大那。」

    吳提仔細思索了一下,回身對烏洛侯說:「大那不回柔然一定另有圖謀,你帶人守著洛神莊園,其他的事不歸我們管,讓多倫自己頭疼吧。」

    「是,殿下!」

    ……

    洛神莊園,千繡閣。

    芷清好多天不曾出過洛神莊園,一直專心地繡和親圖,她一旦決定做一件事,就會沈下性子心無旁騖地認真去做,至於外面的事情,好像都跟她無關。多日來一刻不停地織繡,春的部分已經完成了大半,再過些日子就可以開始繡夏的部分了。

    正繡著一朵迎春花,忽然有人敲門,芷清趕緊用錦緞把繡架蓋上,走出屏風。繡和親圖以來,她便在房間里竪起了一道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並告訴繡兒沒事不要來打擾,若有事一定先敲門。這會兒她打開門,看見繡兒身後的木蘭,不禁松了口氣,讓木蘭進到房間里,又把門關上了。現在已經入冬,天氣越來越冷,就算整日門窗緊閉也不用擔心惹人懷疑。

    芷清一邊給木蘭倒茶一邊問:「你是來看我的進度嗎?」

    木蘭愁眉不展地趴在桌上,悶悶地說:「芷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最近拿起繡針就不想繡圖了……」

    芷清還是頭一次看木蘭這麼無精打采,她似乎有心事,神思恍惚。她問:「你不想織繡,那心裡想的是什麼?」

    被芷清一問,木蘭的臉居然有些泛紅,一時吞吞吐吐起來。

    她只是偶爾會想起莫將,想起和他一起騎馬時情景,還有他的狼頭琴,那美妙的音樂似乎讓她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草原,甚至有時她也會憧憬莫將說的草原上的那些數不清的花。可是……茯苓喜歡莫將,那天她去找莫將時正好被茯苓看見了,所以茯苓這幾天都在跟她慪氣呢。

    「我……」木蘭不知道要怎麼跟芷清說,她抬起頭想了想,問:「芷清,你不是早就認識莫將嗎?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莫將?」芷清打量了一下木蘭的神情,心裡有了瞭然。她彎了彎唇角,道:「他是個善良的人,很願意幫助別人,但是木蘭,他是個外族人,你不介意嗎?」

    木蘭微微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唉呀,芷清,你說什麼呢!」

    「別想騙我,你發愁是因為你和茯苓都喜歡莫將,對嗎?」芷清直截了當地戳穿了木蘭的心事,她不等木蘭反駁,又開口道:「昨天茯苓來看我,她的嘴厥得能掛一隻油瓶了,她的心思一向都寫在臉上,又心直口快,你說我怎麼可能猜不到?」

    木蘭定定地看了芷清一會兒,低下頭沒了聲音。她和莫將因為買馬相識,她覺得他們只是朋友。可是一直心系和親圖的她,不知什麼時候心裡開始有了莫將的影子。或許是因為自己在風雷石中毒後不能再織繡時莫將的真心安慰,或許是因為莫將被抓進縣衙時兩人的患難與共,又或許是因為莫將對她織圖的莫大鼓勵……總之,她的心扉就這樣被打開了,但是她又不想傷害茯苓,所以,這幾天都很苦惱。

    「芷清,我是不是不應該跟茯苓爭的?」

    「你和茯苓根本不應該為了這樣的事傷了姐妹感情,因為很多事不是你們能決定的,還要看莫將心裡喜歡的是誰。」芷清看著木蘭不禁悠悠一嘆,女兒家的心思啊……花樣年華的年輕女子心裡有個喜歡的人再平常不過,也許只有自己才會有這麼多考量和顧慮,不輕易拿出自己的真心。「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和親圖,難道你和茯苓要因為莫將就不繡了嗎?」

    「當然不是!」木蘭急著辯白,「只是這兩天茯苓都不理我,我心裡難過。」

    芷清笑了笑,她是知道茯苓的小性兒的,不過這脾氣發一髮也就過去了,「你這麼聰明,難道還哄騙不了茯苓?她雖然總是喜歡鬧脾氣卻是懂道理的,大不了你們公平競爭唄~」

    「爭什麼呀!」木蘭又不好意思起來。

    「紜姨要是知道你們倆個這樣,一定會被氣死的,和親圖還沒繡完,你們已經開始想別的了。」

    「芷清,你千萬別告訴我娘。」木蘭拉著芷清的手求道,「自從春綢去了,她就覺得自己肩上責任重大更加緊張和親圖,再不希望和親圖出什麼紕漏了。」

    「你知道就好,什麼事還不能等到把活兒乾完?」芷清斜睨了一眼,撇撇嘴,「現在你們那邊到什麼進度了?」

    「我負責的部分快收尾了,另外負責的稍微慢了一點,繡了還不到一半。」木蘭說完有些不好意,「芷清,謝謝你,跟你說完我心裡好受多了。」

    芷清搖了搖頭,帶著木蘭繞到屏風後面,正好跟她商量一下另一幅和親圖。木蘭看了芷清的進度覺得自己的確是落後了,跟芷清說完正經事就要趕回錦繡山莊繼續她的繡活兒。

    芷清一路把她送到洛神莊園的大門口,兩個人相協出來,不想多倫就等在石階下面。木蘭一愣,尷尬地看了眼芷清。

    站在下面的多倫笑著揮了揮手,兩個人慢慢下了台階。

    「木蘭,我聽錦繡山莊的人說你到了洛神莊園就趕來了,雖然兇手死了,但還有很多事情都說不通,也許還有危險,你怎麼能不讓護衛跟著!」

    「我找芷清有事。」木蘭微垂著頭,回了一句。

    多倫看了眼一旁的芷清,想到吳提有些欲言又止,現在木蘭在這也不方便說,還是找機會吧。「外面風大,芷清你回去吧,我會送木蘭到錦繡山莊。」

    初冬山林里的風刮得人冷颼颼的,芷清看著多倫正想點頭,卻看見他後面不遠的一棵大樹下有人拿著弓瞄准他們,她驚恐地睜大雙眼,還來不及反應——箭擦著冷風‘嗖’地破空而來。

    多倫留意到芷清的神情,警惕地轉身,「小心!」他想也沒想就擋在她和木蘭身前。

    箭頭刺入肉里發出‘噗’地響聲,多倫只覺得胸口一痛,血不斷從傷處湧了出來。

    「莫將!莫將……」木蘭大聲喊著,但是多倫只覺得周圍的東西越來越模糊,緩緩閉上了眼睛。

    「莫將!」芷清按住他的傷,發現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箭頭啐了毒!她的心往下一沈。

    林間的路上響起了陣陣馬蹄聲,有人正朝這邊趕來。芷清驚覺地抬起頭,一支箭正對準了自己,弓箭後面是一雙狠辣的眼睛,大那!他還在五鳳谷!

    大那眯著眼睛,對準石階上的人,只有這個女人死了,他回去才好跟丞相交代,否則自己這條命就活不成了。他拉滿弓弦,卻在放手的一刻——破空地一箭射來,瞬間釘在了眼前的樹幹上,大那驚慌地往後一錯才發現吳提正騎馬飛奔而來,他正抽出另一支箭瞄准自己,他身後還跟著烏洛侯等幾個侍衛。

    「斛律!」石階上的芷清大喊一聲。

    吳提趕緊調轉馬頭,對身後喊道:「烏洛侯,你帶人追上去,殺了他!」

    吳提趕到芷清身邊看她沒事才松了一口氣,只聽到芷清焦急地說:「箭頭有毒,快把莫將送到天星堂!」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重陷夢魘

    多倫被送到了天星堂,但羅昭卻解不了毒。多倫身上的毒不像普通常見的毒藥,應該是專門製作的,羅昭既沒有毒藥的樣品也不知這毒的名字和由來,所以只能嘗試開幾種藥方抑制毒性擴散,暫時保住多倫的性命而已。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倘若沒有解藥,過不了多久,人還是會死。

    「羅醫師,請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莫將,他是為了就我和芷清才傷成這樣。」木蘭守在多倫身邊,不停地懇求羅昭想辦法,「如果你需要草藥,我可以幫你去山裡採。」

    羅昭搖搖頭,「現在哪種草藥可以救他,恐怕只有制毒之人才知道了。」他一邊說一邊讓小三子把搗爛的藥渣敷在多倫的傷口上,然後那棉布按住傷口。

    吳提一直站在旁邊看著昏迷的多倫沒有說話,他心裡明白,要找這毒的解藥恐怕還得回柔然。王庭里的藥師善於制毒,柔然與魏國交戰時,他們會分發毒藥,讓士兵把毒抹在彎刀和箭頭上,就為了更多的殺死敵人。大那身上的毒藥無非就那幾種,只要回王庭拿到解藥,多倫就沒事了。

    他轉身看了眼站在外間一動不動的芷清,有些放心不下。她一日不在他身邊,一日不答應回柔然,他總是不安心。他無奈地握了握拳頭,多倫再討厭也是他弟弟,總不能見死不救,而且這次回去不容有失,不管是多倫身邊的也術和社侖還是他身邊的烏洛侯,萬一途中發生什麼難以預料的情況,多倫的命隨時不保。看來無論如何,他都得親自回柔然拿解藥才行。

    既然有了決定,吳提也不再耽擱,他驀地轉身,拉著芷清匆匆出了天星堂。正好這時烏洛侯帶人騎馬趕回來,馬兒的嘶鳴驚醒了愣神的芷清,她恍然抬起頭,看見烏洛侯跳下馬跑過來。

    吳提皺著眉問:「人殺了嗎?」

    烏洛侯面帶愧色地搖頭,「殿下,大那實在太狡猾……」他的話在吳提銳利的眼神下停下來。

    吳提冷哼一聲,斥道:「烏洛侯,你越來越沒用了!他往哪個方向逃了?」

    「一路往北。」

    吳提眯了眯眼睛,他料想大那射傷了多倫,這次恐怕是滾回柔然找丞相去了。事不宜遲,他回身看向芷清,「黎朵,我這就回柔然拿解藥救多倫,你一定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又對一旁烏洛侯說道:「你留下來保護黎朵!」

    說完之後,吳提翻身上馬,帶著一個侍衛飛奔而去。

    芷清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吳提離去的背影,不知怎麼就哭了,淚不停地流下來打濕了衣襟……

    烏洛侯不明所以,慌張地不知該怎麼辦,他沒從見黎朵哭過,現在殿下只是回柔然拿解藥又不是不回來,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這大街上的,雖然人不多,但是被人看見也不好。烏洛侯急道:「黎朵,殿下過幾天就回來,你不用擔心,別哭了。」

    芷清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眼淚,但卻依然望著吳提消失的街口,她帶著鼻音問身後的人,「你們如何知道我還活著?」

    烏洛侯猶豫了一下,把從社侖那兒得到消息和後面發生的事說了出來。他看不見芷清的表情,只是低著頭說了自己的想法,「黎朵,不管當初如何,殿下已經找到了五鳳谷,他還是很關心你,不如就回柔然吧。」

    芷清憤怒地轉身瞪著烏洛侯,「倘若一開始在大火之後你就告訴他我還活著,也許現在我還呆在柔然,可是你沒有!大家都以為我死了,我回到家鄉和親人團聚有了平靜的生活,難道現在讓我說放棄就放棄嗎?烏洛侯,你根本不應該告訴吳提我還活著這件事!」

    「我……」烏洛侯一時語塞,他不知該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或許當時他存了點私心,那也只是因為他覺得她在王庭有危險。後來她走了,他找不到,又覺得自己不該強求,讓她有自己的選擇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但這次不一樣。「大那到了魏國,我是怕他……」

    「難道不是因為你們才讓他發現我,我才差一點被他殺了嗎?」很多事,錯了一步就步步是錯,同樣地,當你做了某個選擇,很多事也再也回不去了。芷清冷冷地看著烏洛侯,「你是吳提的侍衛長,應該知道他在魏國境內會有危險,等他這次回來還是提醒他早日回到柔然。」

    「黎朵,殿下他……」烏洛侯為難說:「大汗早已急召吳提殿下回王庭,他這次回去一定會受到大汗的責備,他是為了你,你能不能……」

    「別說了!我不想聽!」芷清氣悶地喊道。她提步要走,烏洛侯卻一直擋著不讓她走。

    芷清正著急,忽然聽到身後一聲怒喝:「你是何人,給我拿下!」

    洛神莊園外發生的事還是驚動了謝棄塵,羅昭在救治多倫之前已經吩咐下人去縣衙報官,天星堂給的說法是有人要射殺繡女卻誤傷了莫將。謝棄塵聽到陳縣令的人回報後立刻帶人趕來查明原因卻正好看到一個外族人糾纏芷清,心中不禁帶了怒意。

    他下了馬,大步走到芷清身邊,看她眼睛發紅,急問道:「你沒事吧?」

    芷清搖頭,看了眼烏洛侯,道:「多謝將軍,我沒事,不過一場誤會,他是莫將的人,聽說莫將受了傷才心急地追問我情況,謝將軍還是放了他吧。」

    謝棄塵打量著烏洛侯,聽芷清說完,一揮手讓士兵把人放了。他問芷清,「莫將情況如何,你可看清了兇手的樣子?」

    芷清見烏洛侯走遠了,才道:「當時太突然,我沒看清楚,不過我想那人要殺的應該不是我。五鳳谷人人都知道紜姨和木蘭是織造和親圖不可或缺的人,恐怕他要殺的是木蘭。」

    「你的意思,兇手還是衝著和親圖?」

    「是,不過究竟事實怎樣,還要請將軍查明。」謝棄塵聽了芷清的話,若有所思點點頭,與芷清一起進了天星堂。

    芷清不打算把真相說出來,因為那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她不確定謝棄塵會查出些什麼,但是只要把事情推到和親圖上就能轉移他對多倫和吳提的注意力,現在大那已經不知所蹤,這是最安全的說法。

    謝棄塵在天星堂也問了木蘭和羅昭,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但是羅昭把傷多倫的箭拿出來時,他一眼就認出,這箭來自柔然,照這樣看,五鳳谷里應該混進了柔然的奸細。謝棄塵立刻下令徹查五鳳谷里所有的外族商人,芷清心裡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若不是多倫受傷,恐怕他和他的人也要在被調查的範圍內了。

    羅昭已經替多倫包扎好了,但是目前沒有解藥,他只能繼續想辦法解毒。謝棄塵派了士兵先把多倫送回住處,木蘭堅持要跟著一起去,他只好又加派了人手保護她。多倫救了芷清,芷清本應該要照顧他的,但是現在有木欄在,也只好作罷。

    謝棄塵從天星堂出來就看到芷清正要一個人回洛神莊園,牽著馬跟了上去。只是芷清一直沒回頭,他也不好叫她,只好在後面默默地跟著。跟著跟著,眼看就要出城門,謝棄塵尷尬地咳了兩聲,但前面的人依然沒有反應。

    「芷清。」謝棄塵沒辦法地喊了一聲,一會兒到了城外周圍沒有人,若那時被芷清發現有人跟著她,他恐怕會嚇著她。

    芷清聞聲一驚,轉身看見謝棄塵,奇怪地問:「謝將軍?你也要去洛神莊園嗎?」

    「我……」謝棄塵想了想說:「不管凶殺要殺的是誰,你一個人回洛神莊園總歸不太安全。」

    一直神經緊繃的芷清看著謝棄塵會心一笑,剛剛經歷過生死一劫,如果說她不怕是假的。「多謝將軍相送,一起走吧。」

    謝棄塵牽著馬走到芷清身邊,笑了笑,安慰般地說:「你不必害怕,我會早日抓到兇手,這幾日若無事,不如在洛神莊園靜心織繡。」

    芷清微微點了下頭,不再說話。山間的路上,兩人並肩走著,不多時就到了洛神莊園,謝棄塵看著芷清走進去才騎著馬返回。

    深沈的夜色,夜涼如水,一輪冰月散髮著幽暗的銀光。洛神莊園裡靜悄悄的,大家都已經睡下了。

    忽地一聲驚叫,千繡閣里亮起了橙色的燭光。芷清驚慌地趴在桌上,顫抖地握著杯子,大口大口地喝水,胸口起伏得厲害,額頭滿是冷汗。

    「小姐,你怎麼了?」住在隔壁房間的繡兒點著燈推門進來,冷風夾雜而入,芷清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我沒事……」芷清閃爍著眼神,對繡兒道:「你回去睡吧。」

    芷清說了幾次,繡兒無法,只好回了房間。她又做了兩年多以前常做的噩夢,夢里的大火好像要把她烤化一樣,只是這次她的夢里又多了一雙狠毒的眼睛和一支利箭。柔然就是她的夢魘,她要離它遠遠的,這樣她就安全了……

    夜越來越深,芷清卻不敢再睡,她坐在繡架前,拿起繡針一針一針繡起了和親圖。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 第三十章 坦然相對

    冬天的草原乾枯澀黃,一片沈寂。關外的漠北要比五鳳谷寒冷得多,吳提日夜不停地趕路,終於在第三天傍晚趕回了王庭。守衛一見是大王子吳提,立刻放行。

    「吁……」他勒住繮繩,跳下了馬背,松了松有些凍僵的雙手,呼出的氣立時變成了一片白霧,臉上早已帶了風霜之色。吳提望著王庭里一望無際的白色帳篷,想了想,對身後的侍衛低聲道:「奇斤,你去丞相行轅打聽一下……」

    這個時候的丞相行轅,大那帶著傷也才剛逃回來,他一下馬就急著到了丞相的主帳。金蠶子一向運籌帷幄、處事不驚,但看到大那這副樣子回來,也不禁一愣,以為出了大事。

    「丞相……」大那跪倒在地,「屬下辜負了丞相的囑託,實在罪該萬死!」

    金蠶子從桌案前起來,幾步走近大那,「你先起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大那詳細稟報了他到五鳳谷的所見所聞以及這些日子打探到的情況,令金蠶子失望和震怒的是,辛夷花背後之人的線索居然斷了,而多倫也無心破壞和親圖。

    「據屬下所知,多倫殿下對一個叫花木蘭的繡女十分關心,似乎已經忘了到五鳳谷的初衷。」

    金蠶子不無失望地感嘆,「多倫智勇無雙,偏偏性子太過多情,更何況中原的女子嫵媚溫柔,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唉,想想當初真不該派他到五鳳谷完成任務。」

    「丞相,還有吳提殿下……」事到如今,大那不得不把事情和盤托出,當年丞相要他殺的人至今未死,現在不僅牽扯上吳提,他還誤傷了多倫,如果丞相不肯保他,他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吳提?有密報說他也去了五鳳谷是不是真的?」

    「千真萬確!屬下這次之所以逃回來就是因為吳提殿下要殺我!」大那又跪在了地上,懇求道:「丞相,您一定要救救我!」

    金蠶子聽了這話皺緊眉頭,吳提在王庭從來循規蹈矩,也很尊重他這個昔日的老師,為何要對大那痛下殺手?他冷銳的眼光瞪向大那,「你給我從實招來,吳提好好地為什麼要殺你!」

    大那害怕地低下頭,他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丞相自己火燒王子行轅的事已經敗露了,「屬下……屬下要射殺一個繡女,卻誤傷了多倫殿下……箭上還抹了毒……」

    「什麼!」金蠶子陰晴不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人,眼中閃過殺意。過了半響才冷聲問道:「多倫現在怎麼樣?」

    「屬下不知。」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金蠶子氣得踹了一腳,「你要殺的繡女是那個叫花木蘭的?」

    「不是,是……」

    還不等大那說完,他們之間的對話就被帳外的聲音打斷了,因為有人擅闖丞相行轅。大那正要起來看個究竟,不想吳提一掀帳簾走了進來。

    吳提沈著臉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大那,行了一禮,「丞相。」

    「吳提殿下,你這是……」金蠶子疑慮地看著吳提,他竟會這麼大膽擅闖自己的主帳,是平日里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多倫身上低估了他還是吳提離開柔然一段時間有了長進?

    「丞相恕罪,我有要事……」金蠶子見他對自己依然謙恭有禮才略緩了臉色,卻怎麼也沒想到——吳提突然轉身,拔出腰上的佩刀一下子要了大那的命。

    大那瞳孔放大地迎面倒在地上,頸間不住地湧出鮮血,直到人死了眼睛都沒有閉上。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金蠶子望著地上的屍體許久沒反應過來,他看見的唯有吳提手起刀落的果決。似乎此時金蠶子才正視到,面前的這個人是柔然的大王子,他也有著與生俱來的野性和狂傲,只是曾經多倫灼人的耀眼掩蓋了他低調的鋒芒。

    金蠶子板起臉看向吳提,斥道:「殿下闖入我的主帳殺人,你必須給我個交代!」

    吳提和金蠶子一同進了大帳,大檀可汗已經知曉了此事。幾日前大檀可汗尚在病中,現在看起來雖然健碩,但畢竟人上了年紀,面容有些蒼老。

    看見吳提進來,大檀可汗站起來惱怒地斥責,「吳提,我一向讓你和多倫對丞相行半師之禮,要尊重丞相,可你呢,剛回王庭就惹事,想氣死我是不是!」

    「父汗息怒!」吳提低下了頭。

    「你說,你為什麼跑到丞相行轅殺人,你給說清楚!」

    「父汗,大那用毒箭傷了多倫,現在命在旦夕,難道大那不該死嗎!」

    「什麼!」大檀可汗驚怒地瞪大眼睛,「吳提,你說多倫怎麼了?」

    吳提把多倫中箭的事說了出來,看著父汗痛心的樣子,他心裡也不好受,離開五鳳谷時多倫還沒死,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父汗,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拿解藥,我必須趕快回去,不然多倫恐怕……」

    金蠶子一臉震驚,馬上請罪道:「大汗,臣確實不知有此事,大那正向我稟報五鳳谷的情況,還沒說完就被吳提殿下給殺了。臣用人不當,還請大汗降罪。」

    大檀可汗嘆了口氣,看了眼吳提,「你也不該貿然闖入丞相的地方殺人,留個活口查問查問也好嘛!」

    「父汗,多倫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兒臣哪顧得了這麼多,當然先殺了大那洩憤!不管為了什麼他傷了您的兒子就得死!」吳提揚起脖子,「父汗,既然您已經知道了,兒臣也不多說,這就即刻趕回魏國,至於丞相,吳提再回柔然時定當賠罪!」他說完,轉身出了大帳。

    大檀可汗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深感欣慰,雖然心裡還是擔心多倫,但吳提的表現讓他很滿意,他的兒子像草原上有血性的好男兒。

    金蠶子注意到大汗的神情,眼神一暗,試探道:「大汗,就這麼讓吳提殿下去魏國會不會太冒險,不如另派人前往?」

    「不必了,吳提既然對他兄弟有這份心,就隨他去吧。」大檀可汗對金蠶子開懷道:「我相信多倫會沒事的,他們兄弟也該一起歷練歷練。」

    「是,大汗說的是。」金蠶子笑著附和,心思卻越來越深沈,他最不希望看到吳提和多倫和睦,他們兄弟二人只有一人能為他所用,只有這樣,他的丞相地位才能永遠穩固。

    夜色孤寒,吳提在柔然王庭來去匆匆。他拿到解藥並未逗留,連夜趕回了五鳳谷……

    五鳳谷里,多倫的傷不容樂觀,他一直在發燒,傷口也有潰爛的跡象,羅昭試了幾種藥都收效甚微,他說莫將撐不了幾天了。芷清算算吳提離開的日子,應該這兩天就快回來了。

    她這幾日每晚都睡不好,深夜還在織繡,白天有時間就會去看望多倫,而木蘭天天都在多倫身邊照顧,有時還會悄悄流眼淚,這樣的木蘭與原來膽大率真的她有些不一樣。或許,她是真的愛上了多倫,但他們兩個人會不會有未來就難說了,木蘭還不知道多倫是害她風雷石中毒的柔然人,是柔然的二王子,如果知道了真相,她還會義無反顧的愛他嗎?

    芷清站在門外,看著裡面相互對視的兩個人,不禁感嘆地搖頭。她今日帶了些補品來看多倫,只是現在的情形,她覺得好像不合適進去。

    「芷清,你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呀?」茯苓從院外進來,輕聲問道。

    芷清回身看見茯苓,尷尬地笑了笑,「莫將正睡著,不如我們過會兒再來看他。」她走上前,拉著茯苓要走。

    茯苓不肯,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笑,「我就看他一眼,不會吵到他,真的。」

    茯苓繞過芷清小心翼翼推開了多倫的房門,正要進去就看到多倫握著木蘭的手。眼眶頓時就紅了,茯苓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莫將,你和木蘭,你們……」

    芷清就站在院子里,看見茯苓哭著跑出來攔住了她,心疼地看著她說:「茯苓,你別哭呀!」

    茯苓哭著問:「芷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看芷清默然地低下頭,茯苓哭得更厲害了,「可是為什麼呀,莫將他說過喜歡我……」

    「茯苓!」木蘭也從屋子里跑出來,「你聽我說,其實……」

    「我不要聽!」她哭著跑出了院子,木蘭看看芷清,跟著追了出去。

    芷清無奈地走進去,躺在床榻上滿臉蒼白的多倫正詢問地看著她。芷清搖頭嘆了口氣,道:「木蘭去追茯苓了,應該沒事。」她坐到床前,從食盒里拿出一盅補湯,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多倫嘴邊。

    「我不想喝。」

    芷清將勺子收回到盅里,調侃道:「你受了傷,有這麼多好姑娘關心你,不是應該高興的嗎?」

    多倫動了動眉頭,泛著深紫色的嘴唇彎了彎,虛弱地反問:「你說的好姑娘也包括你嗎?」

    「你說呢?」芷清撇撇嘴,「傷得這樣重,還敢開玩笑!」

    多倫嘆了嘆,「我怕不說就沒機會了。」

    芷清聽多倫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心裡很難過,若不是為了救她,他也不會變成這樣。她溫言道:「你別擔心,吳提趕回柔然拿解藥了,很快回來的。」

    「我不擔心,有時候吳提還靠得住。」他說著,強撐起身子要坐起來,芷清只好放下手裡的東西去扶他。多倫倚在床頭,看著芷清,忽然問:「你說我們有多久沒這樣坐在一起說話了?以前你總躲著我。」

    芷清低下頭笑了笑,卻不怎麼想跟多倫說起以前,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每天都過得小心謹慎每天都帶著面具示人的那個她不提也罷。她沈默了一會兒,才問多倫:「你到底喜歡木蘭還是茯苓?你也不想她們兩個為了你反目成仇吧,還是盡早把話說清楚。」

    屋子里一陣沈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自從多倫對芷清說喜歡她要帶她回柔然之後,他們之間就起了隔閡,即使在五鳳谷里見面,說的話也越來越少。多倫看向窗外,淡淡開了口,「芷清,對不起,我想我愛上了木蘭。」

    聽他這麼說,芷清覺得放心之於又覺得好笑,「為什麼跟我道歉?」

    「也許你說得對,我當初不該隨便把‘喜歡’掛在嘴上。」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她,思緒卻飄到多年前的柔然。

    他第一次見到芷清是在草原一年一度的篝火大會上,她跳了一支很美的胡旋舞,吸引了吳提的注意也吸引了他的目光。從那兒以後,她成了吳提身邊的侍女,而他也總喜歡有事沒事就找她一起玩。但當時的黎朵似乎更在意他的哥哥,這曾讓多倫很不服氣,在他眼裡,草原上的黎朵是特別的,他喜歡她,但黎朵卻並沒有給他太多的機會讓他瞭解她,直到他以為她死了。

    在五鳳谷重逢,多倫很高興,但他也開始發現,過去的黎朵已經離他越來越遠,而現在的芷清永遠只會把自己保護起來。他現在也關心芷清,但是當初心裡的那種感覺已經隨著兩年的時光變成了回憶。受了這一箭,他和芷清真的就只是朋友了,或許是他最初的感情沒有經得住考驗,又或許無論是黎朵還是芷清都沒有給他機會讓他愛上她。

    「多倫,你是一匹脫繮的野馬,只有勇敢的姑娘才能將你套牢,我想我知道你為什麼喜歡木蘭了。」芷清笑了笑,說:「至於我,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不是嗎?」

    「永遠都是。」多倫看著芷清,鄭重做了承諾。

    兩人相視一笑,這一刻,那道無形的隔閡已經消失了,他們還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可以開玩笑可以說心事,但再無關風月。芷清的心裡也放下了一塊大石……

    兩天以後,吳提趕回了五鳳谷。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放假看文的人好少呀,最近正在流行感冒,我雖然沒有中招,但也總覺得渾身不舒服。昨天晚上想早發的,結果怎麼都發不上去,只好今天發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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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心思所屬

    也術和社侖背著藥筐回來時看見院外的大樹上拴著兩匹馬,兩人對視一眼,急忙跑了進去,果然在院子里看見了奇斤。吳提殿下總算回來了,二人不禁松了口氣。

    這幾天,多倫的傷勢越來越重,天星堂開的方子喝了也不見效,從柔然帶來的傷藥都用上了,傷口卻潰爛得越發厲害。也術和社侖不想等著乾著急,天天進山裡幫羅昭採草藥,他們都擔心萬一多倫有個好歹,他們這些人就別想活了,現在總算好了。

    房間里,吳提已經給多倫吃瞭解藥,見也術進來,拿給他一個深棕色的藥瓶,「這是解毒的傷藥,記得早晚給他換藥。」

    也術趕緊接過去,屈膝跪在地上給吳提行了一禮,「多謝吳提殿下相救,不然多倫殿下他就……」

    吳提不耐煩地掃了也術一眼,問:「烏洛侯呢?」

    「應該在洛神莊園。」

    吳提聽了點了下頭,正要起身離開,卻被多倫叫住了,「吳提,我有話跟你說。」多倫又吩咐也術,道:「你去錦繡山莊告訴木蘭,我已經沒事了,讓她專心繡圖。」

    等也術出去之後,房間里只剩下兄弟二人,吳提皺著眉看向多倫,撇了撇嘴,「跟我道謝的話就不必說了,你以後少煩我就行。」

    多倫扶著傷處笑了笑,有些虛弱地說:「兄弟一場,謝自然不需要說了,若是哪天你也快不行了,我會像你救我一樣救你的。」

    吳提陰沈地看著多倫,「你有什話快說!」

    「這幾天,芷清常來看我,我們說了很多話……」多倫見吳提惡狠狠瞪著自己就知道他想歪了,「我不是要氣你,是想告訴你,放棄吧,別再強迫她做不願意做的事,不然你就真的傷了她。」

    吳提捏緊了拳頭,他日夜兼程、連夜趕回來不是為了要聽這些,對黎朵,他心中早已有了決定,任何人都不能動搖。「多倫,好好養你的傷,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他惱火地出了院子,騎上馬,去了洛神莊園找芷清。

    芷清這個時候剛到錦繡山莊,已經過了兩天,不知木蘭和茯苓怎麼樣了。她來看看她們是不是還在吵架,如果和好了,正好一起去看多倫。

    錦繡山莊里,除了蒼勁的青松,其他樹木都是一片光禿禿的,但卻並不顯蕭瑟。芷清走進繡樓,迎面一股熱氣撲來,將她身上的寒意擋在了門外。她來得湊巧,這會兒正熱鬧著。

    隆冬已經到了,威遠將軍謝棄塵有感織造和親圖的繡女辛勞,命縣衙出資趕制了一批毛皮暖袖,錦繡山莊里的繡女每人一副用來保暖護手,今日特派人將東西送來,年輕的姑娘們看到精緻好看的暖袖都很高興。

    賈紜跟謝棄塵站在二樓外延的樓台上說話,「謝將軍想得如此周道,我代這些繡女感謝將軍,和親圖很快要收尾了,將軍放心,我們一定盡早完成。」

    「和親圖織造順利,你們功不可沒,謝某實在幫不上什麼忙,這些小事是應當的。」謝棄塵正跟賈紜客氣地寒暄卻忽然聽到木蘭的聲音,便停了下來。

    「芷清,你來了。」木蘭跑過去拉著她走進去,笑著說:「你看,謝將軍特別定制了暖袖,還送來了上好的火炭,這個冬天呀,我們一定不會覺得冷了。」

    「是呀,芷清。」茯苓和紫蘇也一起上前,拿了一個暖袖套在芷清手上,「是不是覺得很暖和?」

    芷清看著茯苓開心的樣子,再看看木蘭,看來她們兩個沒事了,似笑非笑地問:「你們兩個和好了?」

    木蘭笑著點了下頭,茯苓卻偏過頭不說話。紫蘇不明所以,奇怪地問:「怎麼木蘭姐和茯苓吵架了嗎?」

    「哎呀,紫蘇,誰有空跟她吵架呀!」茯苓使著小性子白了眼木蘭。

    木蘭一點也不生氣反倒攬住茯苓的胳膊,笑著說:「對呀,我們茯苓脾氣好、繡藝好、人長得又好看,還是錦繡山莊的繼承人,怎麼會跟我生氣呢~」

    芷清和木蘭對了個眼神,都忍著沒有笑出聲,茯苓看她們倆竟然合起伙來笑話自己,生氣地瞪著眼睛,「你們……」

    「好了,別鬧了。」賈紜見身邊的謝將軍一直沒有說話,趕緊走過去,嗔怪地看了眼木蘭幾個人,「謝將軍還在呢,你們也敢胡鬧,也不怕針妹她們笑話你們,幾個人聚在一起就吵!」

    「紜姨,是木蘭和芷清一起欺負我!」茯苓撒嬌地告狀。

    賈紜握著茯苓的手,溫柔地把她摟在懷裡,佯裝生氣地板起臉,「木蘭、芷清,茯苓可比你們還小一歲呢,你們兩個若欺負她,我可不依。」

    「娘,誰敢欺負她呀!」木蘭嘟囔了一句。

    芷清乖覺地湊到賈紜身邊,笑眯眯地說:「我也不敢~」然後又對茯苓做了鬼臉,「不然一定被你煩死!」

    「芷清,你討厭!」茯苓這下可急了,非追著要打她。大家都笑著看她們兩個鬧來鬧去。

    看著芷清難得的女兒情態,謝棄塵眼中含了笑意。只是芷清一直向後躲著,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芷清微微一愣,不想也知道自己撞到的硬梆梆的人牆是誰。雖然她上來時沒留意到謝棄塵,但剛才紜姨都說‘謝將軍還在了’,她居然犯這種錯誤,真是丟人!芷清懊惱地轉身,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謝將軍,失禮了。」

    「無妨。」謝棄塵低聲道,他看向賈紜,「今日只是照例來巡視和親圖的進度,這裡就交給你了,謝某告辭,不必相送。」

    「是,謝將軍。」

    謝棄塵點了下頭,下了二樓。芷清見他走了,松了口氣,責怪地瞪了眼茯苓,本來是看她有沒有事,結果卻害自己這麼丟臉。紜姨沒再說什麼,張羅著大家開始繡圖。木蘭和芷清一起下了樓,悄悄討論了一下另一幅和親圖的事,然後告訴芷清,她和茯苓已經說好了,在和親圖完成之前,兩個人什麼都不會想,讓她不用擔心。

    「那你還去看莫將嗎?」芷清問木蘭。

    「你還不知道?」木蘭高興地笑起來,「莫將派人告訴我,斛律回來了,從高車帶來瞭解藥,他已經沒事了。我打算和茯苓安心繡圖,就讓莫將自己好好養傷吧。」

    「那就好,既然這樣,我也不去看他了。」芷清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微微彎了彎嘴角,既然吳提已經回來了,她確實不方便再去看多倫,也免得和吳提見面。

    芷清跟木蘭道別後從繡樓里出來,在錦繡山莊的前院遇到了還未走的謝棄塵。清冷的寒風中,他披著黑色的大麾佇立在院子里,身姿高大挺拔,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即使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一人,也顯得肅然莊重。

    看著寬闊的背影,芷清慢慢走上前,「謝將軍。」

    謝棄塵轉過身,看了看她,「縣衙為每個繡女都做了暖袖,你的我已派人送到了洛神莊園。」

    芷清有些奇怪,難道謝將軍等在這裡就是為了說這個?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多謝將軍。」

    「你是否要回洛神莊園?」

    芷清正要點頭,眼波一掃,不經意發現謝棄塵穿著的銀線暗紋的深色外袍的袖口划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她盯著那道口子看了半天,出聲提醒道:「謝將軍……」然後指了指他左手的衣袖。

    謝棄塵低頭看了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掩了掩袖子,「可能是早上在馬場馴馬時不慎划破的。」

    芷清一邊笑一邊從隨身的繡袋里拿出針線,「謝將軍心系和親圖,又體察關心繡女,看來這番心意要讓芷清報答一二了。」她示意他抬起手,拿著繡針縫補起來。

    謝棄塵看著那雙纖細的手還有那姣好的面容,不禁愣了神。他行軍打仗多年,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的孤寂生活,然而身邊的女子卻讓他此時有了片刻的溫情。他不禁想到了繡樓里的和親圖,倘若魏國和柔然能夠止戰修好,他是否也能卸下那一身重甲……

    芷清很快縫好了衣服,而且完全看不出縫補的痕跡。她抬頭看了眼謝棄塵,卻發現他站得筆直,一動不動望著大門口,好像雕塑一樣。「謝將軍,縫好了。」

    謝棄塵回過神,看了衣袖,驚奇地彎了彎唇角,「多謝。」

    他們一起出了錦繡山莊,芷清邁過門檻時看到了街對面騎在馬上的吳提。

    吳提本要到洛神莊園找芷清,因為在街上遇上了烏洛侯,知道她在這裡,便一直等在這。多日不見,吳提看見芷清高興地笑起來,但是芷清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芷清在謝棄塵的陪同下走到了馬車旁,上車前她輕問道:「謝將軍若無事,可否送芷清一程?」

    謝棄塵點點頭,吩咐跟他一同來的兵士先回衙門就上了馬,護送著芷清一路到了城郊。芷清閉著眼睛,平靜地坐在馬車里,她能感覺到,吳提就遠遠的跟在後面。

    車輪碾過林間的小路,停在了洛神莊園外。芷清掀簾下了馬車,有意無意瞟了眼身後的小路,然後看著謝棄塵下馬走過來。「謝某就送到這兒,你進去吧。」

    「謝將軍。」芷清看著他道:「漫漫冬日,若不嫌棄就請到家中飲一杯清茶,爺爺也多日未見將軍了。」

    謝棄塵笑了笑,「也好,那打擾了。」

    芷清和謝棄塵進了洛神莊園,將他帶到了爺爺的院子,上了茶點之後,她陪坐了一會兒,待他們下起了棋就悄悄退出房間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芷清見外面的陽光充足就獨自坐在院中享受日光浴。她已經多日都不曾睡好了,總是深夜還在繡圖,現在被這冬日暖陽曬一曬,覺得渾身舒服,不免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謝棄塵與八倍蠶下了幾盤棋,打算告辭時經過芷清的小院子看到她竟然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等他走近,才發現她睡著了,午後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看起來是那麼恬靜。他解下大麾批在了她身上,乾枯的梧桐樹下,謝棄塵靜靜地看著熟睡的芷清……

    也許謝棄塵自己都沒發覺他看著芷清時眼中的柔情和暖意,走到院門外的繡兒卻看到了,只是她剛一走近,謝棄塵就轉身發現了她。

    「小姐,小姐……」繡兒推醒了睡著的芷清,「小姐在這裡睡會著涼的。」

    芷清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睛,感覺身上很暖和,一點也不覺得冷。「我不冷。」

    「那也不行,謝將軍特別吩咐我叫醒你的。」

    「謝將軍?」芷清驚醒地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身上居然披著他的大麾,但院子里除了她和繡兒,根本沒有旁人。「他人呢?」

    「已經走了。」繡兒看著芷清的神情,低聲笑了起來,「小姐,我看謝將軍好像很關心你。」

    芷清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你胡說什麼呀!」

    「是真的!」繡兒指了指,「剛才小姐睡著了,謝將軍怕你著涼就給你披上了這個,還有啊,小姐睡著時,他看你的眼神……」

    「住口!」芷清生氣地站起來,「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是。」繡兒見芷清生氣不敢再多嘴,悻悻地回了屋子。

    芷清抱著那件黑色的大麾走進了房間,桌上正擺著謝棄塵讓人送來的暖袖和一個手爐,看著桌上的東西,她不禁陷入了深思……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心覺得電視劇中謝棄塵的樣子挺好的,但真要說我自己腦海裡的將軍形象,應該是高大挺拔,冷然端方,沈默寡言卻外冷內熱。他以抗敵守土為己任,滿腔正義,又不失鐵血柔情。其實我寫這個文還有一個想法,在劇中花木蘭和謝將軍都是以國事為重犧牲小我的人,但是這裡的女主和多倫的個性反而有些相似,他們更在意的是自己,以感情為重,這兩個組合碰在一起我會想,到底最後每個人的選擇究竟是怎樣的……

    不過說實話,寫文的時候當然沒有像很多,都是憑著感覺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你們不知道,沒有留言或者討論的時候,我是多傷心,都沒動力了啊啊啊!!!!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慘遭綁架

    冬天的五鳳谷越發沈寂,尋常只有乾燥的冷風,日子一天天划過,轉眼間寒冬臘月就這麼過去了。

    芷清在洛神莊園裡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把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了和親圖。自從繡兒有意無意的玩笑話之後,即使謝棄塵來過幾次,她都沒有露面,只讓繡兒尋個機會把大麾還給了他,並表達自己的謝意。

    那日就在千繡閣的院門口,芷清坐在繡架前,隱約能聽見繡兒跟謝棄塵說話,之後,便有一陣沈穩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前。謝棄塵抬手欲敲門,但終究還是放下了,只是相詢芷清可否出來商談繡圖之事,但芷清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從那之後,謝棄塵沒有再上過洛神莊園。

    芷清常常在想,以謝棄塵的年紀應該早就娶親了,她還是未出嫁的年輕女子,單獨私下見面總歸不好。雖然她並不拘泥於古代的這些世俗,但是為了爺爺和洛神莊園,還是小心為好。謝棄塵是堂堂魏國將軍,倘若說起閒話的不是繡兒是旁的什麼人,洛神莊園在五鳳谷里將顏面何存。

    微微嘆了口氣,芷清拿起針繼續繡起了一朵沒繡完的荷花。她多日埋首於繡圖,和親圖夏的部分也已經繡了快一半了。門外傳來敲門聲,繡兒的聲音響起:

    「小姐,有客人來訪,他說他叫莫將。」

    芷清蓋好繡架,開門走到院子里,多倫就站在光禿的梧桐樹下。她讓繡兒先下去,慢步走過去,微微一笑,道:「好些日子不見了。」

    「是啊,好些日子了……」多倫拍拍胸口,「我的箭傷早都痊癒了也不見你出門。」

    芷清皺了皺眉頭,坐在了石凳上,「吳提還沒有回柔然嗎?」

    「沒有,不過快了。」多倫說完見芷清驚奇地看著他,勾了勾唇角,笑道:「你可知你不見吳提他快氣瘋了,整日都在喝酒發脾氣,不過這兩天他忽然轉性了,正讓手下收拾行李。」

    「如果他能想通盡快離開當然最好了。」芷清毫無笑意地扯了扯嘴角,這是她所希望的,但是心裡還是很難受,吳提真的要走了。

    多倫看著芷清的神情,說:「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在吳提走之前,你要見他嗎?」

    芷清嗔怪地瞥他一眼,「你我都知道吳提的脾氣,本就是要斷得乾乾淨淨,又何須見面?」

    「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看著多倫甩著外袍急著要走,芷清不禁問道:「你很急,約了木蘭嗎?」

    多倫曬然一笑,「她現在沒空理我,聽說和親圖正在收尾階段,錦繡山莊里的繡女都很忙。」

    「那你……」

    多倫得意地挑了挑眉,「我這些天都在花兒錦幫花爺染絲,倒是學了不少手藝,不跟你說了,花爺的腰不好不方便,我得去幫忙了。」他說完,邁開輕快的步子轉眼就離開了。

    坐在院子里的芷清不由得笑起來,多倫居然會為了染絲這麼開心,比他在草原上狩獵還要高興,他可真是跟原來不同了。但笑著笑著,她眼裡卻慢慢染上了愁緒,望著光禿的枝幹出了神……吳提來五鳳谷時是深秋,一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他們之間其實沒見過幾面也沒說過多少話,遠不及當初在柔然的相處。如果他沒有來魏國,也許他還是她心中的恩人,而她也是他心中那個善解人意的黎朵。現在嘛,芷清站起來搖搖頭,神情落寞地走回房間,繼續繡她的和親圖……

    是夜,千繡閣里還亮著燈,芷清正準備更衣睡覺,但院子里卻傳來些許的動靜。她小心地貼在門邊仔細聽了聽,有腳步聲從她房前經過到了旁邊的屋子。芷清心裡一驚,難道有人去了繡兒的房間?正不知該怎麼辦,忽聽外面低沈的聲音響起——

    「開門,是我。」

    芷清抵在門上不敢出聲,心臟咚咚地直跳。

    「你如果不開門,我就闖進去了。」低低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威脅。

    芷清平復了一下心情,才顫巍巍地打開房門,立刻迎上了吳提盛滿怒氣的眼睛。她想關門,卻被吳提一下擋住。吳提冷眼瞪著芷清走了進來,然後反手關上門,一步步逼向她。

    芷清慢慢後退,直到撞倒身後的桌子再避無可避,才顫聲問:「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吳提,聞到了他身上酒氣,他喝酒了?

    「我來帶你回柔然。」吳提伸手觸摸芷清的臉,卻被她驚恐地躲開了。

    「你怕我?」吳提受傷地望著芷清,喘著怒氣,「這麼多天你都不見我,知不知道我心裡多難受!」

    「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為什麼你不肯放過我!」芷清想要避開他,卻被吳提死死地鉗制住。

    「你為什麼總是忘了我說過的,你是我的人,我不會放你走!」吳提緊緊握著芷清的雙臂,炙熱的唇吻上了她的,一股濃烈的壓迫感席捲而來,彷彿要把她吞噬一般,讓芷清喘不過氣。

    也許她真的激怒了吳提,但是他也快把她逼瘋了!不知過了多久,吳提才漸漸松開,芷清拼命地呼吸著空氣,使盡全力把他推開,慌亂地要往外逃。吳提從身後緊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頸間,呼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臉側、耳廓,讓她不住地打起了冷戰。

    芷清拼命地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吳提的懷抱,眼淚緩緩地流下,「我不要回柔然,不要再當你的什麼侍女,求求你了,吳提……」

    吳提將她轉過來,看見她哭了,不忍地抹著她的眼淚,「黎朵,你別哭,是我錯了,你再不是我的什麼侍女,我要你當我的女人,我喜歡你!我愛你……」

    芷清掛著眼淚驚懼地看著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對著吳提拳打腳踢,「你放開,你放開我!我死也不回柔然!」

    吳提忽然抬手在她脖頸出用力一敲,芷清的哭鬧聲戛然而止,漸漸癱軟在他懷裡。吳提摸了摸芷清的臉,柔聲道:「放心吧,黎朵,我帶你回柔然就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晨光照亮了一室的凌亂,繡兒頭腦發沈地起來才發現自己睡過頭了。她趕緊爬起來懊惱地穿著衣服,怎麼睡得這麼沈,她平時可從來不會這樣。繡兒拉開房門,一低頭,發現門外地上有一個燒剩下的煙包,心頭突然狂跳起來。

    她急急地跑進芷清的房間,茶桌上一片狼藉,裡屋的屏風後面除了擺在床頭用錦緞蓋住的繡架,卻空空如也。

    「糟了!小姐出事了!」繡兒立馬衝出房間,不過剛跑到院子里就停了下來,「老爺前兩天剛病倒,這些天小姐都不讓人打擾,萬一,老爺知道小姐……」繡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該怎麼辦,是不是應該去報官啊?想到縣衙,繡兒立刻想起了謝棄塵,「對,找謝將軍!」

    繡兒掩好千繡閣的門,急匆匆離開了洛神莊園。

    五鳳谷有東西兩個城門,洛神莊園在西郊,要離開縣城往北一定要出東門。謝棄塵一大早就到了馬場,馴馬之後正從東門返回,剛一進城就遠遠看到有個人影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他仔細一看,好像是洛神莊園的繡兒。

    繡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到騎在馬上的謝棄塵,急得一把抓住繮繩,「謝將軍,終於找到你了。」繡兒一路跑到縣衙,聽說謝將軍去了馬場又趕緊趕到過來。

    謝棄塵的白馬打著鼻息,馬蹄來回走動,他勒了勒繮繩,問:「何事如此驚慌?」

    繡兒覺得事情不宜聲張,請了謝棄塵下馬,才低聲說:「將軍,我家小姐被人綁走了!」

    謝棄塵一驚,從繡兒手裡接過一塊用絲綢裝飾的鐵牌,這是繡兒在芷清房裡發現的。這塊鐵牌上刻著弓箭和彎刀,他也曾駐守邊防,所以認得,這是柔然王族的令牌!他仔細查問了守門的士兵,一手搶過兵士手裡的繮繩,翻身上馬,一路向北追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一刀兩斷

    五鳳谷東西兩座城門每晚戌時三刻關閉,晨起卯時開啓。清晨一大早,進城的老百姓不多,熙熙攘攘只有些許急著趕路的外鄉人。若說商隊馬隊,剛開城門時到有一個自稱高車的商隊從東門往北去了。

    謝棄塵不到辰時就回到城中,查問守城士兵後,一馬當先一路往北追趕,他估摸著大概只與那支商隊相差半個時辰左右的路程。他座下的白馬追影是難得一見的良駒,對方有馬車貨物,要追上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謝棄塵出城前以繼續搜查柔然奸細為名,命令吳奎、曾化吉守好東門,嚴查往來的商隊馬車。

    官道上,兩輛拉貨的馬車還有幾匹青海聰正在疾馳,他們已經出城十幾里了,剛進了一片樹林,吳提勒住繮繩放緩了速度。他不是臨時起意要回柔然,已經做了好幾天的準備,原本即使有父汗急召的命令他也想等著黎朵回心轉意,但是現在她對他的冷淡已經讓吳提等不下去了。

    吳提回身望瞭望已經看不見的縣城,又將深沈的目光停留在貨車上,或許黎朵會怨恨他,但只要回到柔然,他會加倍補償她。

    砰砰砰……馬車拉著的貨箱里發出連續的撞擊聲。吳提皺著眉無奈嘆了口氣,對烏洛侯命令道:「打開!」

    芷清在顛簸中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被綁著關在黑洞洞的箱子里,她已經撞了很久了,直到剛才馬車停下來才被發現。箱子一打開,她顧不得身上的疼,又驚又怒地翻身起來。

    「唔唔唔……」芷清眼睛發紅地瞪著吳提,嘴上被封著連話都說不了。吳提看她這個樣子實在不忍心,只好下馬幾步走過去幫她把嘴上的布解下來。「吳提,你混蛋!快放了我!」

    此時的芷清眼角掛著淚,也管不了什麼淑女形象,對著吳提破口大罵,她的手腳都被綁著,掙扎的時候險些從馬車上翻下來。吳提被芷清的樣子嚇了一跳,只好給她一邊解著繩子一邊受著她的捶打。等繩子解了,他攔腰把她抱下車,向自己的馬走去。「黎朵,你別鬧了!」

    芷清氣得雙腳使勁向後一蹬,正好踹在吳提的膝蓋上,他悶哼一聲松了手,芷清也沒站穩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她趕緊爬起來向後跑,但是後面正站著烏洛侯和三個侍衛。芷清喘著氣又轉身看向吳提,心臟狂跳不止……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誰能來救他,眼見吳提上前一步,心裡一慌,揚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殿下!」聽到身後拔刀的聲音,芷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吳提瞪圓了眼睛掃了眼芷清身後,「都給我退下!」他又上前一步,芷清向後退了一步,他再上前,她再退。吳提實在沒什麼耐心了,伸手抓住芷清的胳膊,硬拉著她上馬。

    「我不去,我不回柔然,你放開我!」吳提一句話也不說,用力一拉,將芷清拽到身前箍緊了她,拖著她往前走。

    嗖地一聲,一支羽箭擦著寒風而來。

    「殿下小心!」烏洛侯大喊一聲。

    錚……箭頭凌厲地沒入吳提面前的一棵樹幹上,伴著身後陣陣馬蹄聲,一身黑甲的謝棄塵騎著白馬呼嘯而來。他搭弓射出第二箭,正中吳提腳下。

    「把人放了!」謝棄塵大聲斥道,說話間,他已近前勒住了馬。

    「謝將軍!」看著威嚴端坐在馬上的謝棄塵,芷清總算看到了希望,不由得喜出望外。

    吳提手臂一緊,冷眼看向謝棄塵,「自不量力,你要來送死,我送你一程!」

    他話音剛落,烏洛侯已經帶著三個侍衛把謝棄塵圍在了中間。芷清剛出現在的臉上的笑容暗了下去,她望瞭望謝棄塵身後,一個士兵都沒有,難道他自己單槍匹馬的趕來了?她不禁急上心頭,烏洛侯是吳提的侍衛長功夫已經不弱,而且還有三個侍衛,就算他能以一敵四,吳提尚未動手,只怕……他救不了她,自己都會深陷險境。

    白馬長嘶一聲,高高揚起馬蹄,謝棄塵縱身下馬與四個人纏鬥在一起,以腰間一把佩劍擋下四把彎刀。他馳騁沙場多年,被冠以‘常勝’,身手自然勇冠三軍,只可惜這不是戰場拼殺,與他對戰的也不是普通的柔然士兵,而是柔然的勇士。芷清焦急地看著重圍中的謝棄塵,堂堂威遠將軍卻只是為了救她這個小女子。

    吳提注意到芷清的神色,一手抓緊了她的胳膊一手緊緊握成拳,他大喝一聲:「都給我讓開!」

    吳提的騎射雖稍遜於多倫,但他的勇猛絕不在多倫之下。芷清看他拔下腰間的佩刀衝上去,正要勸阻,就被退下來的烏洛侯擋在外圍。「有危險,你別過去。」芷清發急地推著烏洛侯,但他怎麼都不肯讓路。

    只聽叮地一聲,刀劍相抵,二人同時出拳,兩拳相撞……吳提的三個侍衛找準時機出刀偷襲,在謝棄塵未站穩之際,兩把彎刀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吳提,你的人使詐!」芷清憤恨的看著他們。

    吳提只看了她一眼,沈著臉走到謝棄塵面前,冷然道:「你這樣的人在我們柔然只有一個下場,就是死!」

    謝棄塵面不改色看著吳提,聽芷清剛才喊的名字,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是柔然的大王子吳提,你到五鳳谷意欲何為?」

    「我沒有必要跟你廢話!」吳提冷冷一笑,轉頭問芷清,「他是來救你的?」可不等芷清回答,他已經舉起了刀。

    「吳提,你住手!」芷清搶過烏洛侯腰上的短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吳提一驚,趕緊上前。「你別過來!」

    謝棄塵也沒想到芷清居然會做出這樣剛烈的舉動,眼中閃過焦急,他沈聲道:「芷清,把刀放下。」

    「謝將軍,今日累你受難,實在對不住。」芷清看了眼謝棄塵便馬上轉向吳提,「你若執意非要帶我回柔然,我只有死!」

    「黎朵,你把刀給我放下!」吳提氣急地吼道,「你真要為了這個人威脅我嗎?」

    「是你逼我的,你為什麼非要抓著我不放!」芷清也怒吼道,「當初有人要放火燒死我,我好不容才逃回魏國,難道你要毀了我平靜的生活!你為什麼這麼自私!」

    「大那已經被我殺了,再沒有人能害你,我會保護你、照顧你,快,把刀放下!」吳提試圖靠近,但芷清已經把刀刃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她不是說笑或者假裝,鋒利的刀口已經在她白淨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看著滲出的血珠,吳提只覺得心在發顫,他痛惜道:「黎朵,我說過要你,聽話,跟我回柔然,我會對你好的。」

    芷清使勁搖著頭,哭著說:「我只想過普通人的日子,王庭的生活只會讓我心驚膽戰。吳提,你忘了嗎,你一直喜歡的、想娶的是丞相的女兒赫紅!我只是個小侍女,不值得你這樣……」

    「我娶不娶赫紅跟我要不要你是兩回事,我說要你做我的女人,我沒辦法忍受你不在我身邊!黎朵,你過來……」

    吳提向著芷清走過去,越走越近。而芷清也無法再承受吳提的話,他說的每一句都讓她痛苦,為什麼他不能是個普通人,偏偏是柔然的王子,她不夠勇敢只貪圖安逸,他們不合適,一點都不合適!芷清深吸了一口,猛地後退一步,脖子上的傷又深了一分。

    「吳提,你救過我,今天我把這條命還給你,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芷清含著淚,決絕地舉起刀,直接刺向自己的心口——

    「芷清!」謝棄塵只覺得心中一痛,擋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向前衝了過去。

    「好!」吳提一聲痛呼,「我答應!」芷清聽到叫聲放慢了動作,淚眼朦朧地看著吳提,他一拳打在身旁的大樹上,「我放你走,放你走!」

    吳提的右手被粗糙的書皮扎的血肉模糊,他茫然地抬起頭,深深看了芷清一眼,跳上馬,狂奔而去。

    「殿下!」烏洛侯在身後喊著,但是吳提已經消失在了林子的盡頭。他無法,帶著人追了上去。

    偌大的林子里只有冷風呼嘯的聲音,吹著枯枝殘葉沙沙作響。芷清渾身冰冷,她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較量,雙腿還在打顫,但總算她贏了,豁不出命去又怎能騙得過吳提。走吧走吧……從今之後,他們再無瓜葛。

    她微垂著頭,只覺得手腳僵硬,忽地面前被一個高大的陰影覆蓋,她還來不及反應,謝棄塵劈手奪過她手裡的短刀狠狠仍在地上,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頭頂上傳來他暴怒的聲音,

    「以後不許你再做這麼危險的事!」

    不知在林子里站了多久,等兩個人都漸漸冷靜下來,謝棄塵用身上的披風裹住芷清扶她上了馬,然後牽著繮繩出了這片樹林。

    或許是急於要找個突破口宣洩自己心中的波瀾,一路走來,芷清不停地說話,說了當年她被綁的遭遇,說了她在柔然過的那三年,還有左肩的燒傷……她說了許多別人從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的事,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告訴謝棄塵這些,只是很想把藏在心裡的事說出來。

    謝棄塵邁著大步走在馬兒身側,靜靜地聽著,從不發一言,直到芷清說累了,覺得口乾舌燥不想再說,他從馬鞍下拿出一個水囊遞給她。芷清擰開水囊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感覺說不出的舒服。她笑了笑,道:「多謝。」

    「那你當初身上的鞭傷是怎麼來的?」謝棄塵沈沈地開口問道。

    芷清卻是一愣,皺了皺眉,沈默了一會兒,似是隨意地說:「為了救一個魏國探子,結果被發現了,就挨了一頓鞭子。」

    謝棄塵猛然回頭,神色複雜地看著芷清。芷清本來隨口一鄒,因為她實在不能說那是有人嫉妒她和多倫關係匪淺才挨的,現在看著謝棄塵的眼神,她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半餉,吶吶的開口,「我說笑的,謝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謝棄塵滿含笑意地彎了彎唇角,低聲道:「不管是不是玩笑,你的救命之恩,謝棄塵絕不會忘。」

    他們再沒有說話,只是一心趕路,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終於看見了五鳳谷的城門。只是以芷清現在的模樣就這麼進城的話難免會遭非議,謝棄塵讓她等在這裡,一個人騎馬進了城。半柱香之後,他帶人駕了一輛馬車出來。

    等到馬車進城,芷清才發現繡兒一直等在城門口。繡兒因怕芷清出事一直不敢回洛神莊園,只有眼巴巴地在這裡等,現在小姐總算安然無恙回來了,她高興的鑽進馬車,讓車夫趕車回家。

    「謝將軍。」芷清在窗簾後叫住了馬上的謝棄塵,「今日之事……」

    「你放心回去吧。」聽到這樣答復,芷清才安了心。

    馬車攆著青石板路慢慢穿過人群,車上的芷清扯著身上的黑色披風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生怕被繡兒看見脖子上的傷痕。在回洛神莊園之前,她已經告誡過繡兒,今天發生的事絕不能透露出去。

    芷清被綁架的事就像真的沒發生一樣,洛神莊園的人半點也不知情。她每天只偷偷在房間里給自己上藥,這樣過去了幾天,芷清的心才漸漸踏實了。

    一個晴好的上午,她正坐在房間里繡和親圖,突然有人推門闖了進來。木蘭繞過屏風,紅著眼睛急問道:「芷清,莫將他真的是柔然人,是柔然的二王子?」

    芷清定定地看著她,一時竟不知要怎麼跟她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吳提總算回柔然了,不過我得說,事情沒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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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同赴平城

    經歷過綁架一事,謝棄塵已經知曉吳提的身份,他化名斛律是莫將的兄長,那麼莫將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這是一件荒唐又諷刺的事,柔然的兩位王子都在魏國的五鳳谷,他卻毫無所察,這讓謝棄塵深深感到自己的大意和失職。但平心而論,雖然謝棄塵對斛律不甚瞭解,卻是欣賞莫將的果敢與機智。

    回城後,謝棄塵沒有急著做什麼,只暗中派人監視觀察莫將,掌握了莫將近幾日的行動之後,他去了花兒錦,在那裡看見了幫花弧染絲的莫將。也就是這時候,他們兩人的對話被院外的木蘭聽見了。

    木蘭一口氣跑到洛神莊園,闖進芷清的房間。她很希望芷清能告訴她這不是真的,但芷清卻只是看著她不說話。木蘭在芷清的沈默下已經明白了一切,她心的沈了沈,緊緊皺起眉頭,看著芷清質問道:「你明明早就知道,為什麼不說!」

    芷清放下繡針,站起來走到木蘭面前,淡淡地說:「莫將確實是柔然的二王子,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多倫。我曾說我和他在柔然相識,只是他卻不是從西域販馬經過的馬販,這個我的確騙了你。」

    木蘭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在縣衙外與莫將相遇,芷清的確說過這樣的話,不過那時候她剛剛死裡逃生,並未真的把這話放在心上,況且芷清說的她又怎麼會不相信。後來為了絲娘的案子,她和謝將軍曾問過八爺爺關於芷清的事,八爺爺不太清楚也不願多問芷清,但是謝將軍卻說芷清是柔然王庭的侍女……或許她那時就該想到,莫將的身份不簡單,而且他也的確不像馬販。

    「你為什麼要幫他隱瞞?」

    「我和多倫是朋友,在柔然時他幫過我。五鳳谷相遇,我也真的不太清楚他的來意,後來……」芷清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認真看著木蘭的眼睛,問:「還記得我問過你,介不介意他是外族人嗎?」

    木蘭倔強地逼回眼中淚水,生氣地看著她,「莫將可以是外族人卻不能是柔然人,柔然人與我們有國仇家恨!五鳳谷有多少人死在與柔然的戰爭中,還有我爹渾身的傷……黃鐵礦失竊就是他乾的,他害得我和我爹風雷石中毒差點活不成!還有那個拿箭射我們的,也是柔然人!」

    「不錯,黃鐵礦失竊是多倫授意手下做的,但是木蘭,你的堅強勇敢打動了他,他一直很後悔自己做了這件事,至於要射殺我們的那個人,跟莫將無關。雖然莫將是柔然人,但他幫過你也救過你,你難道一定要恨他嗎?我們現在織繡的和親圖不正是為了消除怨恨與柔然修好嗎?」這是芷清勸木蘭的話,但是最後一點,她自己說出來都覺得心虛。國仇家恨只會因為戰爭越積越深,在這個動蕩的年代,根本沒有永久的和平。

    但是木蘭卻因為芷清的話茫然不知所措,她一直把和親圖當作和平的希望,她渴望和平,因為這樣她爹才能不再上戰場。但現在木蘭發現,面對莫將這個柔然人,她心裡始終放不下,是因為他欺騙了她還是因為她潛意識對柔然的民族仇恨,一時間,她心亂如麻。

    「我不知道!」木蘭痛苦地喊道,「我只知道,謝將軍說他是柔然人的時候,我的心很恨也很痛。」

    「那如果謝將軍要殺他呢?」看著木蘭呆若木雞的樣子,芷清明白木蘭還是在乎多倫的,不管他是不是柔然人。「我只能告訴你,五鳳谷里的莫將除了黃鐵礦的事沒做過其他壞事,相反,他幫你爹染絲、保護你也是為了和親圖。我現在就要去找謝將軍問問他要怎麼處置莫將,你要和我一起嗎?」

    讓木蘭立刻接受莫將是柔然二王子多倫的事實不太可能,芷清覺得還是應該給她一些時間,等她想通了自然會好。現在身上的傷已經好一些了,芷清倒是很想知道謝棄塵現在的想法。她讓人準備了馬車,和木蘭一起進了城。只是縣衙的衙役說謝將軍還沒有回來,芷清只得先把木蘭送回錦繡山莊。

    馬車行到了錦繡山莊大門外,只聽得外面的兵士恭敬地喊道:「將軍!」

    芷清推開車門,看到謝棄塵下了馬正要走進去,「謝將軍。」

    聽到身後的叫聲,謝棄塵轉過身看見了芷清,他皺了皺眉,幾步走過去,帶了些責備,「為何不在家中好好休養?」這時,木蘭從芷清身邊探出頭來,謝棄塵才緩了緩神色。

    木蘭看了眼芷清,抿著嘴沒有說話。芷清抬眼看向謝棄塵,道:「我們想問謝將軍關於莫將的事。」

    想起幾日前與莫將對劍的情形,謝棄塵一雙深沈黑亮的眼睛看了看車上的芷清和木蘭,淡然地說:「莫將告訴我,無論他之前來五鳳谷的初衷是什麼,現在他為和平而來。我願意相信他一次,所以暫時不會約束他在五鳳谷的自由。」

    「謝將軍,他是柔然人。」木蘭微垂著頭,不知為何卻對謝棄塵說了這樣的話。

    謝棄塵眼中閃過釋然的笑意,帶著堅定而沈著的口吻,朗聲道:「如果莫將能為兩國帶來和平,我願意交他這個朋友。」

    芷清第一次對謝棄塵的心胸和大氣感到由衷的敬佩,他是馳騁沙場勇往之前的將軍,同樣也是心系百姓期盼和平的良臣。爺爺曾多次誇贊謝棄塵的為人,現在的芷清才慢慢感覺到爺爺所言非虛。

    木蘭一陣愣神之後才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我明白。」

    「賈紜派人來報,和親圖今天便可以收針完工,木蘭,你回來的正好,趕快進繡樓吧。」木蘭並無異議,趕緊下了車走進錦繡山莊。謝棄塵卻看著芷清,低聲道:「你有傷在身,回洛神莊園去吧。」

    芷清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回到了馬車內。謝棄塵正準備目送她離開,只見芷清懷中抱著一件黑色披風探出車門,「天氣清寒,謝將軍也要保重身體。這披風已經漿洗過了,多謝將軍照拂。」芷清將披風送到謝棄塵手中,便重新回到馬車中。

    謝棄塵一直站在錦繡山莊外,雙手負於身後凝望著馬車,直到不見蹤影,他才轉身走進大門。

    和親圖順利完成的消息已經在五鳳谷里傳開了,這對鎮子里人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繡圖完成之後,接下來就要連綴了,芷清也趁著這個時間,加緊完成了第二幅和親圖夏的部分。

    但是半個月過去了,錦繡山莊卻遲遲沒有連綴成功,無論何種連綴手法都會在圖上留下淺淺的連接痕跡,就像一道道疤痕一樣,讓本該完美無缺的和親圖有了破綻。賈紜連同繡樓里的所有繡女試了所有方法都不行,所以只好派人到洛神莊園請八倍蠶。

    八倍蠶在芷清的陪同下來到了錦繡山莊,大家在繡樓里研究了一夜還是徒勞無功。就像繡圖之初八倍蠶對謝棄塵說過的,要想連綴得天衣無縫,就只有蠶花娘娘的經緯復原之術才能做到,但是蠶花娘娘已經失蹤三十多年了。

    對芷清、木蘭、茯苓、紫蘇這一輩的繡女來說,蠶花娘娘就像一個傳說。芷清心裡也大有疑問,到底這蠶花娘娘是不是真有爺爺說的這般神通。可眼下和親圖已經繡完,卻因為連綴之事讓大家一籌莫展,距離和親圖交付之期只有一個多月了。

    雖然大家都很急,但爺爺畢竟年紀大了,芷清只得先送他老人家回洛神莊園休息。他們在院中碰到了羅昭和小三子,小三子肩上還挑了一個扁擔。芷清有些奇怪,問:「羅醫師,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馬上就到午時三刻了,我們給繡樓里的繡女送藥湯泡手。」羅昭笑了笑,問:「和親圖的連綴怎麼樣了?」

    八倍蠶嘆了口氣,芷清也搖了搖頭,對羅昭道:「就不耽誤羅醫師了。」羅昭向要他們拱了拱手,吩咐小三子繼續往前走。芷清忽然想到一件事,停下來叫住了他,「羅醫師。」

    羅昭轉過身,「有什麼事嗎,芷清?」

    芷清想了想,覺得醫者父母心,治病救人這件事也沒什麼可避忌的,便誠懇地說:「我中針的時候多虧羅醫師及時救治,只是一直沒來得及跟你道謝,實在對不起。」

    「難道你不知道……」小三子嘴快地說,只是沒說完就被羅昭給截住了。

    「我們一向這麼熟,你還跟我客氣,就不必謝了。」他說完,一步不停地帶著小三子進了繡樓。

    芷清攙著爺爺走出錦繡山莊,越想越覺得奇怪,對於自己受傷這件事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她一邊想著,上馬車前正好碰上騎馬趕來的謝棄塵。

    他跳下馬趕到芷清身前,問道:「怎麼樣,可以連綴嗎?」

    芷清搖了搖頭,又望瞭望馬車,「爺爺已經盡力了,他老人家操勞一夜,現在正要回洛神莊園歇息。」

    謝棄塵失望地嘆了口氣,點點頭,「你們快回去吧。」

    「謝將軍,和親圖的連綴該如何是好?」芷清有些擔心地問。

    謝棄塵略一沈吟,定定地看著芷清道:「放心吧,我決不讓你們的心血白費!」

    第二天,謝棄塵快馬趕到洛神莊園去見了八倍蠶,他已經決定帶木蘭進皇宮見一位織繡高人,但是臨行前,他卻有事相求八倍蠶。

    「老先生,我想讓芷清陪木蘭隨我一同去平城。」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對不起大家,我也想早點發的,寫著寫著就……原諒我吧!

    特別鳴謝:感謝檸檬給我投的兩顆地雷!

    感謝逍遙帝姬給我投了一顆地雷!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入住將軍府

    對於謝棄塵要芷清跟木蘭一起去平城這件事,八倍蠶自然不會反對,事關和親圖,如果能順利完成連綴,讓芷清幫忙也在常理之中。得到八倍蠶的首肯後,謝棄塵帶著芷清即刻啓程。從出洛神莊園時,芷清驚訝地發現,木蘭就等在外面的馬車里。如此匆忙的離開五鳳谷,芷清看了看謝棄塵的神情,他似乎帶著些緊張和凝重,這讓平城一行多了一份神秘和不安。

    馬車行駛在官道上,兩側各有一隊士兵護送,謝棄塵騎著白馬,左右跟著兩個校尉在前方領路。一行人飛馳前進,坐在馬車里的芷清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她不禁嘆了口氣。坐在身邊的木蘭看了會兒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轉過頭納悶地看著芷清,道:

    「謝將軍只說要帶我們入宮見一位織繡高手,也沒說是誰,而且走得這麼匆忙,連羅醫師和小三子特意送來泡手的藥湯都沒用上。」

    芷清也是十分不解,爺爺只說讓她跟謝將軍去一趟平城,但既然是為了連綴和親圖的事,難道木蘭一人還不夠?一路匆忙也來不及問個中緣由,但現在只與木蘭兩人在馬車里,芷清倒想起件事,「木蘭,我中針醫治時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木蘭的臉色一僵,錯開眼神道:「沒有啊……」

    在芷清面前,木蘭從沒說過謊也不會說謊,所以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其中另有隱情。當日被一根長長的繡針打中,那種刮骨剜心般的痛苦根本沒辦法讓人保持清醒,不過芷清隱約記得她好像看見有個身穿甲胄的人影走近她,如果那不是錯覺……「救我的不是羅醫師?」

    木蘭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娘說過的,芷清還沒嫁人,有些事就當沒看見沒發生過,但是現在芷清已經發現了,那怎麼辦?木蘭把心一橫,決定把事情說出來,「芷清……謝將軍也是為了救你才……」

    「謝棄塵?」芷清試探地問,見木蘭點頭,只覺得腦子嗡地一聲,頓時沒了反應。

    她不是迂腐之人,何況是為了救命,但為什麼偏偏是謝棄塵,因為是他,芷清不知為什麼就渾身覺得不自在。她盡量讓自己表現地鎮定坦然一些,也許她真的不該追問受傷的事。馬車里只聽得到車輪碾壓的聲音,木蘭看芷清面色如常地望著窗外便也什麼都沒說。

    五鳳谷與平城相距千里,芷清和木蘭偶爾能在馬車里小憩一會兒,但是謝棄塵等人卻是晝夜不停。中途,他們只在一家驛館稍作休息了一次,之後接著趕路,終於在第三天傍晚趕到了平城。平城不愧為魏國都城,城牆異常堅固,有重兵把守。謝棄塵威嚴地端坐馬上,他身邊的校尉吳奎迅速拿出腰間令牌遞到守門將官的眼前。

    將官立刻低頭行禮,「威遠將軍。」他揮一揮手,城門口的士兵立刻放行。

    芷清在車簾後望著高聳的城門,心中有了絲感慨。她偏安一隅,想不到今日能有機會來魏國的都城。平城的繁華非五鳳谷可比,臨街兩旁的酒樓商鋪不計其數,雖然天色漸晚但叫賣聲仍不絕於耳,這裡的青石板路要比五鳳谷里的寬出一倍還要多,人也多,當真是天子腳下的皇城,讓人驚嘆。

    一行人慢慢走著,不知拐了幾條街,他們到了一條更寬的青石板路上。這條街上的行人不多,但大都衣著得體,偶爾還有馬車經過,街道兩邊也沒有什麼商鋪,相隔的都是宅院。芷清想,或許這條大路就是通往皇宮的路,而附近的房子應該是官邸。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芷清和木蘭下了車,眼前是一處大宅院。院前有兩尊石獅子,寬闊的兩扇銅黑大門上寫著‘威遠將軍府’五個金漆大字,旁邊有落款和大印,似乎是御賜的匾額。她們被這大氣的府邸驚了一下,一時倒不知是進是退。

    謝棄塵進城前已派人先行到家裡打過招呼,所以很快就有人來迎接,「將軍,您可回來了。」一個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的老人家疾步走了過來。

    「這是我府上的管家老夏,今日天色已晚,你二人安心在這裡住下,明日一早便入宮。」謝棄塵簡短說了兩句,邁開大步往里走去。

    老夏看起來表情嚴肅,但對芷清和木蘭還是很客氣,他探手引路道:「兩位姑娘請。」

    「夏伯客氣了。」芷清、木蘭一起點了下頭,跟著謝棄塵一起進了將軍府。

    將軍府有多大,這個芷清說不好,她們一走進來就被夏伯領著東繞西繞,再穿過兩個月洞門到了一處別院,這就是她們今晚住的地方。因顧及到府中尚有其他兵士,謝棄塵才將芷清和木蘭安置在離前庭正院比較遠的偏院。

    但芷清始終覺得整個將軍府有種肅然清冷的感覺,人口也不多,就在剛才夏伯還說‘將軍一應起居喜歡親力親為,府中婢女不多,若有不周之處還望兩位姑娘見諒’之類的話。這樣看來,謝將軍家中竟沒有女眷,難怪她們的住的房間雖乾淨卻少了一分雅致。經過一番舟車勞頓,木蘭和芷清也都累了,她們各自回房休息,連晚飯都是將軍府的人送到房間里吃的。

    月色如鈎,芷清不想太早睡覺,所以一個人走出房間坐在廊下看著天上的星星。即使平城是王都,最初的新鮮感過後,芷清還是想念五鳳谷的寧靜,她才出來幾天就在擔心一個人在洛神莊園的爺爺會不會覺得孤單寂寞了。她不禁低下頭,悠悠嘆了口氣,忽然發現院門處的地上投下了一個拉長的人影。

    「是誰?」她輕聲問道。

    「是我。」一個沈潤地聲音響起,猶豫了片刻,才走了進來。

    芷清站了起來,「謝將軍。」她本是抬著頭的,但是想到原來是他為自己取針,芷清不由得偏過頭躲閃開了他的注視。

    回到平城,謝棄塵一直在為明日進宮見駕而憂心,他並未奉詔返回都城,只是為了和親圖連綴一事打算明日冒險上疏請求陛下,那位宮中的織繡高人設計皇宮秘辛,他實在沒有把握陛下會應允。但是為了織造和親圖已經花費了這麼多人的心血,他不忍辜負,所以只能拼死一試。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別院,謝棄塵也沒想到會在院中看見芷清,卻不料自己一時失神竟被發現了。他慢慢走近,看著芷清問:「你和木蘭住得可好?」

    「多謝將軍掛懷,夏伯已經安排地很周到了。」芷清並不正視謝棄塵的眼睛,但聽他的語氣便察覺了一絲異樣。「謝將軍,您似乎有心事?」

    他嘆了口氣,頗為憂心地說:「明日進宮,我並不把握陛下會答應相見那個人,只是姑且一試罷了。」

    「將軍是說那位織繡的高手?」芷清看他點頭,不禁皺了皺眉,看來那個人的身份不一般,否則又何須大費周章呢。只是看著謝棄塵深鎖眉頭擔心地樣子,芷清只好勸慰道:「將軍雖心系和親圖,但凡事但求盡力但求心安,若不成……魏國與柔然也未必會因一幅和親圖止戰。」

    謝棄塵目光炯炯地望著芷清,隨後眼神投向星耀閃爍的夜空,感嘆道:「我在軍中近二十載,經歷過無數徵戰,雖有軍功在身卻也有更多的將士埋骨他鄉血流成河……若一副和親圖能換來和平,謝棄塵將不惜一切代價。終有一日不再打仗,我也希望能卸下一身重甲去過平淡的日子。」

    說這些話的謝棄塵,眼中浮現的是一片平靜和溫和。芷清望著他的側臉,竟有一陣的出神。謝棄塵緩了下神色轉頭看了眼芷清,「早點歇著,我不打擾了。」

    一夜無夢,芷清在將軍府睡得十分安穩。清晨準備妥當之後,謝棄塵帶著她們去了皇宮。

    巍峨壯麗的宮殿,進入第一道宮門就讓人忍不住生出畏縮之感。穿過一道道宮牆,芷清和木蘭隨著謝棄塵跪在瞭望不到頭的白玉台階下。

    「威遠將軍謝棄塵求見大魏皇帝陛下……」沈厚的聲音激蕩在大殿之外,彷彿能聽見回音。

    作者有話要說:  在看電視劇時就一直覺得奇怪,按常理說五鳳谷應該距離平城不是很近,尤其古代的交通工具還比較匱乏,怎麼可能一天來回呢。我在百度上查過北魏時期的邊界圖,領土在長江以北,都城平城是今天的山西大同,依照五鳳谷的絲綢文化,我覺得它的位置應該在安徽省內(當然,我地理不好,推斷錯了也很有可能),要這麼算的話,這兩個地方的距離肯定在千里以上。

    今天這章字數不算多,我今晚在單位值班到八點才回家,大家體諒一下吧。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疑雲驟起

    經過殿前隨侍稟報,謝棄塵被宣召覲見,而木蘭和芷清還要跪在原地等候。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們膝蓋發酸快要跪不住的時候,謝棄塵從大殿走出來,不知他與大魏皇帝談了些什麼,但見他之前筆直僵硬的肩頭聳了聳,可見是得到了皇上的應允。

    謝棄塵手持詔書,讓木蘭和芷清站了起來,叮囑她二人謹言慎行之後,在侍從的領路下停在了一處宮門前。這裡四處靜得出奇,丈余高的朱漆宮門早已斑駁,看起來像是冷宮。她們要見的懂得經緯復原之術的織繡高人原來竟是幽居在此的太妃娘娘,謝棄塵一直諱莫如深,可見其中必藏了什麼秘密。

    巍巍宮牆夾道的甬路上,謝棄塵立在宮門前,嚴肅地看著芷清和木蘭,「陛下的旨意,只有一人能去見太妃。」

    木蘭臉上露出失望之色,她看了看芷清,道:「芷清,在五鳳谷里,屬你最聰明悟性最高,或許待會兒進去,太妃娘娘一說,你便懂了。」

    芷清搖了搖頭,剛才謝棄塵說以太妃性情未必會傳授經緯復原之術,所以現在進去的人不一定能得到她垂青。她很清楚,自己對和親圖、對連綴沒有那份執著和堅持,以這樣的心態就算走進去也無法求得太妃指教。她握住木蘭地手,堅定地說:「花兒錦負責主持和親圖,木蘭你進去最合適。」

    芷清的立場表明地很堅定,謝棄塵多少瞭解她的脾氣,知道再多說無意,對木蘭點了下頭,「木蘭,你去吧,不管結果如何,只要盡力即可。」

    緊閉的宮門開啓了一道縫隙,裡面的人接過詔書讓木蘭一個人進去,並叮囑她,倘若太妃不見,她必須立刻出宮。帶著忐忑和不安,木蘭回身望了眼芷清才疾步入宮,而後宮門又重新被關上了。

    謝棄塵與芷清一起站在外面等候,看她微垂著頭,面色平靜地站在那裡,心思不覺漸漸飄遠。平城之行,木蘭一人足矣,皇宮重地、太妃也不是說見就見,行事尤為需要隱秘,但謝棄塵還是帶著芷清一同前往。也許是擔心她一個人在五鳳谷有危險,也許他私心裡只是希望她能在身邊,能常常看見他……

    注意到謝棄塵的注視的目光,芷清詢問地抬起頭,「謝將軍……」

    謝棄塵眼神閃了閃,道:「本該讓你和木蘭同去,但陛下旨意……」

    芷清看他似乎有些自責,不禁微微一笑,「謝將軍,倘若太妃召見,木蘭是學習經緯復原之術的最好人選,我對它並不十分感興趣。何況這皇宮重地,又豈非我等平民可以窺探一二的。這個道理,芷清很早就懂得了,所以大多時候更關心自己安穩的生活,將軍實在無需介意。」

    芷清的直白讓謝棄塵驚詫之於也對她更加瞭解一分,想到她曾在柔然王庭苦苦求存,面上划過一絲憐惜和釋然。正欲開口,緊閉的宮門中傳來了木蘭聲聲懇求……

    宮外的人無法知道太妃宮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是在木蘭懇求之後,隱約聽到似乎木蘭被召見了,然後又是漫長的等待。半個時辰之後,緊閉的宮門緩緩打開,木蘭帶著猶疑和失望走了出來,對謝棄塵和芷清搖搖頭。

    謝棄塵要前去見駕復命,自有宮人送芷清、木蘭出宮。在宮中的時間並不久,但她們卻在宮外等了謝棄塵很長時間,可能大魏皇上與他有很多軍要大事要談。等謝棄塵從宮中出來,芷清只覺得他面色凝重,肩上似乎被壓上了很沈的擔子。一行人沒有回將軍府,直接啓程返回五鳳谷,此次無功而返,就連隨護的將士也都精神不振。

    重回五鳳谷之後,木蘭和芷清一起去洛神莊園,把在太妃宮中的所見所聞以及太妃說過的話一並告訴了八倍蠶。八倍蠶聽著木蘭的話,眼神連連閃爍,之後嘆息一聲,告訴她們,木蘭見到的人應該就是失蹤了三十幾年的蠶花娘娘,而蠶花娘娘其實也已經把經緯復原之術傳授給木蘭了。

    芷清從沒在爺爺臉上看到如此複雜的神情,或許爺爺與那失蹤幾十年的蠶花娘娘也有一段陳年往事吧,但卻不是她能過問的。她對爺爺和木蘭說自己累了,要回房休息就退了出去,有她在場,恐怕有些話爺爺也不方便 多問多說。

    從平城回來之後,木蘭整日里在想經緯復原之術,而芷清完成了第二幅和親圖覺得也已經盡了自己的綿薄之力,對連綴之事她實在無心參與。尤其爺爺見過木蘭之後,精神又不大好了,所以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洛神莊園。

    這幾日,即使點著安神香,爺爺也睡不安穩,趁著爺爺午睡的時候,芷清去了天星堂找羅昭幫忙。可是到了那裡,除了幫工的幾個學徒卻不見羅昭的蹤影,問他們也說不清楚,芷清只好提步到了後面的靜心堂,結果也沒有人。她走進靜心堂繞到裡面的後堂,這裡平時沒有什麼人進來,芷清以為羅昭會在這裡配置泡手的藥湯,等她走進去,才發現裡面除了有一排藥架以外,其餘的佈置倒也雅致。

    藥架不遠處一排書架,書架前有一台桌案,上面擺著筆墨紙硯,她把目光投向桌腳的上方,那裡擺著一副精巧的梅蘭竹菊的屏風擺設。芷清心裡一突,這屏風上的繡樣十分眼熟,她慢慢走過去,一邊仔細敲了敲一邊摸著它的針腳,這是——春綢的繡品!

    以芷清的眼力,這副屏風屬上乘之作,恐怕是春綢最好的作品了,當初她繡時尤為緊張在意,但這樣一副繡品卻擺在了羅昭的桌案上。她忽然想起很多春綢以前說過的話,還有她看羅昭的眼神,春綢她,愛羅昭?她說過如果愛上一個人,那個人讓她幹什麼它都願意,即使是死……

    「芷清,你怎麼在這兒?」羅昭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隱隱透著一種冷嘯陰森之感。

    芷清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但仍然強自鎮定地轉過身,笑著看向羅昭,「羅醫師,你可回來了,我正急著到處找你呢!」

    羅昭緩了緩臉色,道「我們出去說吧。」

    芷清懷裡抱著羅昭開的幾副藥,憂心衝衝地走出了天星堂,她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想到當日春綢吐血的情形,還有推測春綢背後可能有的幕後黑手,芷清越發覺得不安起來,整件事會不會跟羅昭有關係?

    不知不覺走到了錦繡山莊,芷清呆呆的站在大門口望著裡面,為了織造和親圖,絲娘和春綢死了,現在紜姨和木蘭正在加緊連綴,她突然很不確定,不知還會不會發生累死的慘案。

    「你在想什麼?」

    芷清驚慌地抬起頭,看到謝棄塵站在不遠處才安了心,她略想了想,還是想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訴他。「謝將軍,我有事想告訴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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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火光沖天

    芷清與謝棄塵一起進了錦繡山莊,繡樓一層除了織機一個人都沒有,到了二層,針妹和小繾在擺弄針線,見到謝將軍上來,說了句‘紜姨有事回花兒錦了’就匆忙溜了。芷清不禁側目,看來謝棄塵一貫的嚴肅表情對這些小繡女們相當有威懾力。不過現在和親圖繡完了只差連綴,繡樓里也沒了往日的熱鬧,看著有些冷清。

    芷清對謝棄塵說了在天星堂的所見以及自己的疑慮,雖然羅昭是五鳳谷的名醫,往日也常幫人,但她瞭解春綢,所以怎麼想都覺得羅昭有可疑。謝棄塵聽著芷清的話,微微斂眉,略作思索之後,答應會派人監視羅昭。他現在最擔心和憂慮的還是和親圖的連綴一事,倘若不能毫無瑕疵的還原‘百花爭艷’而讓柔然有藉口開戰,現在也必須秘密著手軍備糧餉的籌措。

    近半年的時日,五鳳谷的富庶安寧讓這位身經百戰的鐵血將軍對戰爭多了一份厭倦,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目光觸及華麗奪目的和親圖,定定地愣住了神。

    芷清隨著他看過去,繡好的和親圖就擺在桌案上,雖然很美,但因為斷開的部分構不成整體大氣恢弘的絢麗,讓人覺得十分可惜。她上前撫摸著底紋上經緯相間的紋路還有飽滿婉麗的花朵,手指不經意划到兩幅織繡相接的邊緣,整齊密實的收線,要將它們毫無痕跡的連接究竟怎樣才能做到?

    爺爺說蠶花娘娘已經傳授給了木蘭經緯復原之術,但是蠶花娘娘僅僅給了木蘭一副撕成兩半的辛夷花織繡。芷清從身上拿出一方白色絹帕,打開平整之後——茲啦一聲,剛才還完整的絹帕被她用力撕成了兩半。

    「這是何故?」謝棄塵驚詫地看著芷清。

    這其中到底有何玄妙,芷清仔細端看著絹帕帶著中間撕裂毛邊的部分,思索著喃喃低語:「木蘭說,太妃當時就是這樣做的……」她抬頭看向謝棄塵,不期然地目光定在了他的袖口上。

    芷清慢慢走到謝棄塵跟前,抓著他的衣袖使勁看了半天。她認得這件深色銀絲暗紋的衣服,當時袖口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被她用同色的絲線給補上了,現在仔細細看也看不出縫補的痕跡。這樣的手藝對一個繡藝出眾的繡女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

    謝棄塵看芷清拉著自己袖口發呆,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芷清,你……」

    芷清卻根本沒發現謝棄塵的異樣,忽然抬臉明媚一笑,「我知道經緯復原之術是什麼了!」

    她臉上自信嬌艷的笑容讓謝棄塵愣在當場,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芷清說了什麼。他激動地握住芷清地雙臂,不可思議地問:「芷清,你想了什麼!」

    芷清淡笑不語,從隨身的繡袋中拿出繡針和近乎透明的白色絲線,隨處找了個圓凳一座,開始縫補起來。所謂經緯復原之術只是一種精細的縫補手藝,依照斷面的紋路、以撕裂的毛邊為牽引,用同種質地粗細的絲線重新織繡便可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之所以無法毫無瑕疵地連綴是因為每一幅繡成的部分都是完整的,沒有人會把完好的繡品撕裂重新織補,經緯復原之術恰恰反其道而行。

    謝棄塵認真觀察著芷清的神色,留意著她的每一針每一線……當她把縫好地絹帕放在他手中時,謝棄塵的驚訝之色無法言表,他眼中帶著激賞之色,她當真是難得一件的織繡天才。他深深凝望著她,心中洶湧澎湃,不自覺地握住了她的手。

    芷清心裡一驚,想要抽回手,豈料卻被謝棄塵緊緊握住,怎麼都掙脫不開,她看著他的眼神,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一連串奔上二樓的腳步聲里透著興奮,「娘、娘……」

    木蘭的聲音打斷了他二人之間的尷尬情愫,謝棄塵的手稍微一松,芷清趕快收回了手。木蘭跑上二樓沒有看到她娘,只見謝棄塵和芷清站在那裡,好奇地望瞭望,「芷清,你也在?謝將軍,我剛才還讓莫將幫我去找你呢。」

    謝棄塵看芷清沈默地低著頭,看向木蘭,問:「可有急事?」

    木蘭一臉喜悅,「謝將軍,我悟出來了,我終於知道經緯復原之術是什麼了!」

    謝棄塵也是一笑,道:「太好了,木蘭,芷清也剛剛領悟到經緯復原之術,看來你們不謀而合。」

    「真的!」木蘭興奮地走過去拉住芷清的手搖了搖,「芷清,我只對你說過一次太妃娘娘的話你就能領悟出來,你真聰明!」

    芷清剛要跟木蘭說笑,只覺得的腦中的弦一繃,太妃對木蘭說過的話又豈止這些,太妃獨愛辛夷花,而五鳳谷里發生的怪事都與辛夷花有關,這兩者的關聯……

    「木蘭,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太妃娘娘的宮里有整套的泡手工具,想來一定深懂此道吧?」

    木蘭愣了愣,想起這是也覺得奇怪,「應該是,當時我也納悶呢,太妃娘娘居然也懂五鳳谷獨創的泡手之法。」

    芷清皺了皺眉,五鳳谷的泡手秘方源自天星堂,回想起來應該是羅昭的獨創才對,那麼他與太妃與辛夷花有沒有關係呢。對於她的疑問,身旁的謝棄塵更加心驚,他驚怒地瞪著木蘭,「五鳳谷里泡手之法從何而來?」

    「應該算是羅醫師自創的。」

    「太妃還跟你說了什麼!」

    木蘭想了想,帶著疑惑的神色看看他們,「我臨出宮時,太妃娘娘說了很奇怪的話,她說辛夷花很美也很苦,是生是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羅昭問過你入宮的事嗎?」

    「我們剛回來那天,羅醫師和小三子就來準備給我泡手的藥湯,當時他們的確問了宮中之事,羅醫師一向很關心和親圖,剛才回來的路上我還遇見他了,還問我關於連綴……」

    謝棄塵不等木蘭說完急忙離開了繡樓,芷清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一嘆,看來羅昭果然有問題。天色已經不早,看著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芷清婉拒木蘭留她吃飯的邀請,準備趕快回洛神莊園。

    這個時辰,茯苓、紫蘇和其他繡女們應該在飯堂吃飯,整個院子里沒什麼人。芷清正要走前院離開,余光卻瞥到左手不遠處的側院裡閃出一個人影。她下意識地轉頭,恰與正從裡面小心翼翼出來的羅昭的眼神撞倒了一起。

    羅昭正挑著扁擔,扁擔上掛著兩個盛滿的木桶。靜悄悄的大院子里,他冷不防看到芷清,身子一晃,險些打翻木桶,幸好及時穩住了。芷清站在原地不動,他往前幾步,停在了幾丈之外。

    芷清裝作若無其事,好奇地問:「羅醫師,你怎麼在這兒?而且還煩勞你挑著扁擔,小三子呢?」

    羅昭笑了笑,「小三子病了,只好我自己來。其實本該明日一早過來的,不過我打算明日上山採藥,只好今天走一趟。」

    「那我不耽誤羅醫師了,木蘭還在繡樓里,你要過去嗎?

    羅昭心緒不寧地望了眼繡樓,草草應了一聲,挑著扁擔准身走了。芷清等他走遠,幾步走到側院的月洞門,看見地上灑了一片油光光的水漬,感覺不像是藥湯。她蹲下來用手沾了一些摸了摸,似乎油滑滑的,放在鼻間一嗅——是菜油!

    芷清心驚膽寒地站起來,她得趕快去找守衛,恐怕要出大事!不料,她剛要轉身,只覺脖頸一痛,兩眼一黑,頓時沒了知覺。

    羅昭森冷地眯了眯眼,帶著一絲無奈,低語道:「芷清,你不要怪我……」

    「將軍!」已經趕到天星堂的謝棄塵被一個飛騎而來兵士攔住馬,「錦繡山莊起火了!」

    謝棄塵驚覺地調轉馬頭,看到了遠處沖天的火光和滾滾濃煙。「回去!」

    錦繡山莊的繡樓驟然起了大火,院中的人頓時亂作一團,守門的士兵正全力在救火,聞聲趕到的繡女們哭喊的聲音響徹了天際。木蘭被困在二樓,下面的茯苓紫蘇哭喊地叫著她的名字……

    謝棄塵趕到時,多倫剛不顧一切從二樓救下了木蘭,謝棄塵慌忙跑過去,搖著木蘭,「芷清呢!」

    「芷清……」木蘭已經慌了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沒事的,芷清已經回洛神莊園了……」

    「啊!」還不等她說完,眼看要塌陷的繡樓中傳出一聲淒厲的驚叫。

    謝棄塵的心隨之一顫,撇下眾人,衝進了大伙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實在理解不了所謂的經緯復原之術,希望這樣寫還算合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情真意切

    錦繡山莊的繡樓已經整個被大火包圍,叫囂的火舌昭示著無情的災難。濃煙滾滾,繡樓里的漫天的火光,炙熱難耐。芷清在渾身烤炙蒸籠的感覺中醒過來,無情的想要把人烤化的熱浪緊緊圍繞著她,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過去的夢中常常有這樣的感覺,令她窒息、恐懼……芷清眯著眼睛看著四周的昏暗炙紅,這裡不是那個夢中她在柔然棲身的帳篷,這裡是——繡樓!她終於徹底清醒過來,記起自己是被人打暈的,那個人一定就是羅昭!他挑著菜油,應該是蓄謀放火,順便殺人滅口要燒死她。

    燃燒的房梁木正在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帶著噼啪的響聲,轟轟地落在地上。芷清驚懼地抱著頭,癱倒在地,忍不住全身發抖,周圍看不見一條出路,這宿命般的厄運,難道她還是要被燒死嗎?如果她死了,爺爺怎麼辦,洛神莊園怎麼辦,她一直想要的平靜生活還沒有過夠……唇間不可抑止地發出一串淒厲的叫聲,她不能死,不想死,為什麼!為什麼她這麼拼命的生活,這該死的命運還是要奪走她的一切!

    她哭喊著,聲嘶力竭,她真的不想死!

    「芷清!芷清!」夾著濃煙的熊熊火焰外有人在叫她,「芷清,你在哪兒!」

    「我在,我在這兒。」當芷清回應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筋疲力盡,聲音不但沙啞甚至被濃煙嗆得發不出什麼聲音。「我在這兒,我在……救救我……」

    誰還能救她,周圍的大火已經將她包圍,而且包圍圈越來越小。哐啷一聲,頭頂上一塊粗壯的被火燒黑木梁掉了下來,就在她閉起眼睛等死的時候——

    忽地,耳邊傳來一聲悶哼,伴著粗喘的鼻息,而她身上既沒有疼痛也沒有灼燒的感覺。「你、你還好嗎?」

    芷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頭瞪著束發微亂的謝棄塵,她低下頭看見了他燒傷帶血的手臂,「謝將軍……」

    「我們快走!」他顧不得受傷的胳膊,半抱半扶拖著芷清穿過連綿的火陣,隨時要躲開不斷落下燃盡的火木。

    一塊塊巨大的房梁就在他們身邊砸地、斷裂,就像火球,隨時能要人命。就算有謝棄塵在身邊,芷清也覺得自己很可能還是要被燒死在這裡,只是連累了身邊冒死進來相救的人。她望著他,有種負罪的內疚,悲切而絕望。

    整座繡樓已經儼然變成了一座被火屋,就在所有人以為它要坍塌的時候,有人踹開了燒得只剩架子的火門,迅速飛了出來。謝棄塵抱著芷清在地上滾了好幾個滾,直到身上的火苗被壓滅,咳嗽幾下嗆在嘴裡的濃煙,搖晃著懷裡被熏得滿面黑糊糊的人,

    「芷清,你醒醒!芷清……」

    芷清掀開了一道眼皮,朦朧中隱約看見謝棄塵焦急的臉,然後暈了過去,人事不省。

    錦繡山莊的一場大火不僅讓和親圖燃成了灰燼,更燒毀了茯苓家所有的織機、絲綢,絲娘多年來的心血被付之一炬。芷清在幾天之後才醒過來,這當中也發生了很多事,包括大魏前太子拓跋紹自盡,五鳳谷終於又恢復了平靜。這些事是木蘭和紫蘇來看她時說的,茯苓也單獨來過,茯苓臉上的蒼白憔悴看起來不僅僅是為了錦繡山莊的頹敗,從之前跟木蘭說話中,芷清猜想茯苓恐怕已經知道了多倫的選擇。

    她蓋著被子倚在床頭,把旁人的紛擾放到了思緒之外。冬末的驕陽格外暖人,望著窗外的和煦,她不知不覺濕了眼眶,能活著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你家小姐醒著嗎?」房間外一個低沈的聲音吸引了芷清的注意,讓她的心莫名激動起來,因為他自己才能活著。

    繡兒清脆的聲音響起,「謝將軍,我家小姐醒著呢。」

    謝棄塵邁進芷清的閨房,看見她正垂著頭好像在想什麼,他站在門廳里遠遠看著她。「身體好些了嗎?」

    芷清回神,抬起頭對謝棄塵笑了笑,「我好多了,多謝將軍。」聽繡兒說,在她昏迷的幾天里,他每天都會來。

    屋子里陷入了一陣沈默,兩個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謝棄塵望了芷清一會兒,僵硬地坐在桌前側對著她,看著門外不說話,眼中飄忽著一種難言的情愫。

    「將軍喝杯水吧。」芷清轉頭看了眼仍然端坐地謝棄塵。

    「好。」謝棄塵拿著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斟酌著說道:「浣花院與木蘭都已完成了第二幅和親圖的織繡。」

    「是啊,雖然燒毀了一幅,但總算還有另一幅和親圖在,大魏總算不會對柔然失信了。」芷清輕聲接道。

    謝棄塵徑自點了點頭,用柔和的目光打量芷清,她總是和一般女子不同,聰慧、靈秀也大氣。徵戰多年,他從不認為自己會跟兒女情長扯上關係,但是現在在他眼前就有這樣一個人無時無刻都在牽動他的心。

    「若魏國與柔然止戰修好,謝棄塵必卸甲歸田,你可願做一平凡耕夫身邊的繡娘?」

    芷清只覺得心彷彿漏跳了一拍,剛才的話……出自他之口?她看了看仍然直視門外端坐筆直的謝棄塵,一時間,心臟咚咚直跳,再難言語。

    謝棄塵坐在桌前等了一會兒,見芷清怔愣地靠在床邊毫無反應,終覺得自己太過唐突,只是話一出口再難收回。他尷尬得起身,匆匆離開了千繡閣。那日以後,謝棄塵再沒來過洛神莊園,芷清在心緒難平的日子里,身體也漸漸恢復了。

    距離與柔然約定之期還有二十多天,陳縣令突然到訪洛神莊園,與八倍蠶一番商議,決定第二天一早在縣衙前主持和親圖的連綴。

    陳縣令走後,芷清也聽說了這件事,而且明天她也要去,爺爺已經答應了謝棄塵信中的要求,由她和木蘭一起連綴和親圖。和親圖能夠順利完成是整個五鳳谷的榮耀,洛神莊園不需御賜匾額也不需黃金賞賜,但它的威望始終要在。芷清深知這個道理,這也是她肩上的責任,所以她並沒有推脫謝棄塵的好意。

    清晨,五鳳谷的鄉親們都圍在了縣衙外,縣衙的門庭大開,衙役們搬出了三個桃木桌架,中間擺了一個金盆,兩邊是兩個銀盆,今天這裡將舉行織繡屆的儀式。八倍蠶正式將金盆洗手的殊榮交予賈紜,而芷清和木蘭將成為新的銀盆洗手的繡女。

    辰時三刻,在父老鄉親的見證下,儀式開始。八倍蠶欣慰的看著芷清,站在他身旁的謝棄塵亦同樣專注的看著芷清的每一個動作。儀式完成後,由木蘭和芷清一起進行連綴。看著華麗的絲綢,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芷清,我們一起來,看看誰先完成連綴?」木蘭提議道。

    芷清自信勾了勾唇角,「那就開始吧。」看著木蘭輕巧地拿起繡針對著一邊的和親圖穿針引線,她走到另一邊,從身上拿出自己的繡針,輕輕一擲,飛針而出,行雲流水。

    針就像有了生命一般,隨著她手裡的絲線來回穿梭,這飛繡之術算是洛神莊園特有的技藝,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嘆為觀止。這就是芷清要的效果,雖然爺爺已經讓出金盆之位,但是洛神莊園在五鳳谷的地位永遠不可撼動。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謝將軍的家室,我在想該怎麼設定呢?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白首之約

    小小的繡針牽引著纖細如發的絲線穿梭在繡圖之間,飛針走線、舞若霓裳,五鳳谷織繡天下聞名,這樣出神入化的繡藝稱得上獨一無二、舉世無雙。洛神莊園的飛針之術密不外傳,但這飛繡功夫是芷清獨創,她本心裡也並不想把繡針作為殺人的武器,飛針能為她所用變成織繡的技藝才更有價值。

    落下最後一針輕輕一收,繡針飛回到手中,被她重新收在繡袋里。芷清側頭看去,木蘭此時也收了最後一針。兩人執起和親圖,一幅完整的‘百花爭艷’呈現在眾人面前,四時花開、百花和鳴,這幅圖的精緻舒巧與畫作無異。不知是誰帶頭,人群里開始歡呼起來。

    「芷清你真厲害!」木蘭不無驚嘆地說,連同身邊圍過來的茯苓紫蘇等其他繡女也都對剛才眼花繚亂的織繡手法充滿了贊嘆和好奇。

    芷清徑自搖頭,笑著回頭去看爺爺,他老人家正欣慰地朝她點頭,然而目光卻不期然地與爺爺身邊之人相觸。謝棄塵今日未身披甲胄,只著一身外袍常服,倒顯得比往日多了一份平和貴氣。他也在看芷清,只是灼灼的眼神讓芷清不得不調轉回頭,不敢直視。

    謝棄塵走下縣衙的台階來到和親圖前,當著五鳳谷里的父老鄉親宣佈和親圖已經織造完成,並感謝所有為和親圖出力的繡莊、繡女。芷清看著他堅毅的背影,聽著他擲地有聲的話語,心裡卻在想,他不日就該離開五鳳谷了吧……

    人群漸漸散了,一直在後面看著的多倫走上前笑著看了眼芷清,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走了木蘭,只留下茯苓站在原地傷心地看著越走越遠的兩個人,所幸茯苓身邊還有一個柱子,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守在她身邊。芷清看著他們,心中的某個角落動了動,也許男女之間的情義都不盡相同,那種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感情世間又能有多少?平實安定又相敬如賓的日子大概就是自己的最終歸宿。

    想到這兒,芷清轉身,看見縣衙門口的謝棄塵在與爺爺相談,陳縣令正迎著他們進去。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謝棄塵邁進縣衙的步子一頓,回頭望了她一眼,想了想,收回步子向她走過來。

    芷清慌忙轉身,跟駕車的車夫交代了兩句,快步離開了縣衙。

    「芷清……」謝棄塵喊了一聲,但芷清卻不曾停下,他只能看著她垂首步履匆匆地離開。

    一路上,芷清腦子里很亂。與謝棄塵相識的種種不禁浮上心頭,初時,她十分討厭甚至憎惡他的刻板不近人情,然而近半年的相處,承蒙他多次相救,他們之間確實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芷清覺得,可能她對謝棄塵更多的還是敬重和感激,雖然不可否認的,在他身邊讓她感覺到了踏實和安全。他是堂堂的威遠將軍,而她只是一介平凡繡女,他們之間真的可以嗎?

    如果從理智上考慮,謝棄塵家中似乎沒有女眷,他身居高位又是行伍出身,想必也不會看重什麼繁文縟節。爺爺年紀大了,無論是她還是洛神莊園總歸需要有個依靠,如果早晚都要嫁人,不如托付給能護她一生之人也好過這戰火連綿的亂世身不由己的飄零。

    芷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冷靜地想到這些,儘管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但是心裡卻因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卑和淒涼。到底是她太過自私總是為自己打算,只是……謝棄塵坦蕩端義,在他冷淡嚴肅的外表之下卻是坦誠的真性情,倘若自己並非真心相待,豈敢負他一片赤誠之心。

    她茫然地走出縣城的西門,腳下卻是沈重的越走越慢。身後一陣馬蹄聲傳來,聲音越來越近,芷清漸漸緩過神,正要回頭,只覺身側一陣風似得刮過,腳下一空,自己已被人從腋下穿過撈上了馬。她驀地一驚,看了眼座下白馬,側頭去看身後之人,正是面沈如水的謝棄塵。

    他怎會如此?芷清驚訝於謝棄塵莽撞的舉動,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緒。沿著林間的夾道一路飛馳,到了洛神莊園,謝棄塵才勒馬停了下來。他翻身下馬,用左手抱著芷清下來。

    兩人俱是沈默,但芷清能感覺到謝棄塵的眼神,這讓她一時有些口乾舌燥,只能尷尬地低著頭,不過心裡卻催促著自己要說點什麼。目光落在了他的右臂上,芷清輕聲問道:「謝將軍的傷痊癒了嗎?」

    「已經好了,不礙事。」他低沈地回答,將雙手自然地負在了身後。

    芷清抬頭看他一眼,徑自牽過他的右手,拉開衣袖,手臂上赫然還纏著白色的繃帶。她心裡一驚,剛要說什麼,謝棄塵隨手斂上袖子反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那日之言並非兒戲。」

    ‘若魏國與柔然止戰修好,謝棄塵必卸甲歸田,你可願做一平凡耕夫身邊的繡娘?’這句話彷彿猶在耳邊,芷清忽然覺得面色發燙,想也不想地要抽回手,但謝棄塵卻緊緊握住不肯放開。謝棄塵輕輕用手抬起芷清的下頜,讓她看著自己。

    芷清不得不迎上那道炙熱的目光,渾然忘了自己到底要說什麼,半餉,她偏過臉,咬著唇低聲說道:「我、我聽爺爺的。」

    芷清擋開他的手,提著裙擺逃命般地上了石階。謝棄塵看著她的背影,低笑了兩聲,甩開外袍跟著芷清上了洛神莊園。

    八倍蠶回來剛到前院就聽下人來報說謝將軍已經在會客廳等候多時了,他皺了皺眉,不知如今還有何事能勞煩謝將軍等候,倘若是急事,為什麼不留在縣衙商談?八倍蠶帶著疑慮走進了家中會客廳,看見謝棄塵端坐在椅子上,好像在想什麼事。

    「謝將軍……」

    蒼老沈穩的聲音響起,謝棄塵微微一愣,僵硬地站了起來,探手道:「老先生請坐。」他本想與八倍蠶直言,但現在看見這位老者,當他不再是睿智的老前輩而是芷清的爺爺時,謝棄塵頓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八倍蠶坐了下來,覺得今日的謝棄塵眉宇間彷彿有難言之色,欲言又止的樣子可與平日雷厲風行的威遠將軍大相徑庭。只是謝棄塵沒有開口,他也不好多問,兩人竟不知不覺下起棋來。謝棄塵因心中有事,沒有全力應對,今日棋局倒是輸多贏少。

    暖日當空,眼看就要到晌午了。八倍蠶執著顆棋子,掃了一眼對面之人,忽地將棋子丟回盒中,笑了笑,道:「謝將軍,不如在洛神莊園用飯?」

    謝棄塵動作一頓,也將棋子放入了盒中,正色道:「實乃有事懇求,不敢勞煩先生。」

    「將軍何事為難,倘若老夫能力所及,定然相助。」

    他沈了沈,略作斟酌之後,抱拳道:「請恕謝棄塵唐突,我欲娶芷清為妻,還請先生成全!」

    八倍蠶愣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他抬頭看向謝棄塵,眼中充滿了探究與打量。他目不轉睛地問道:「將軍年約幾何,可有家室?」

    「謝棄塵三十有三,家中並無妻室,少時也曾訂親,然對方未及過門便因病而逝。後父母早亡,謝棄塵常年於軍中,故不曾娶妻。」

    對八倍蠶的提問,謝棄塵知無不言,且盡當詳細。他深知自己比芷清年長許多,若要八倍蠶首肯這門婚事,他其實並無把握,但能做的唯有坦誠以待。

    「謝氏乃著姓大族,我等平民實不敢高攀將軍。」八倍蠶問過一些問題之後,坦言道。他並非不中意謝棄塵,只是仍有顧慮,倘若芷清覓得佳婿固然是好,但依照大魏習俗,氏族不與平民通婚。謝棄塵貴為將軍,他今日之言有幾分真意又有幾分待清兒之心?

    會客室里靜得仿若無人,放在茶案上早已冷了。謝棄塵看著八倍蠶一派淡然,又不曾允婚,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先生,謝棄塵也不過一介武夫,謝氏雖是氏族大家與我並無近親,我非迂腐之人,斷不會看重這等世俗之禮。謝棄塵必當待芷清以真心,我二人相識相知雖不足半載,但也曾生死相依,願定白首之約,今生不負!」

    謝棄塵的堅決以及一席肺腑之言打動了八倍蠶,他也實在沒有了拒絕的理由。以芷清的年紀也該嫁人了,謝將軍的家世、人品,莫說五鳳谷,恐怕再難為清兒找到更適合的人了。雖說謝將軍免不了要徵戰沙場,但倘若柔然與魏國修好,他與清兒也算是一段良緣。

    八倍蠶帶了絲笑意看著謝棄塵離去,不禁搖了搖頭,無奈道:「出來吧。」

    只見芷清慢慢從屏風後走出來。她一直在自己的院子,聽爺爺回了洛神莊園,她便從後堂繞進這裡,一直躲在裡面,卻真真實實聽到了謝棄塵的肺腑之言。從開始的震撼到感動,現在的芷清已經平靜下來,像是默認了自己未來要走的路。她猜得到爺爺的決定,如果她的歸宿是謝棄塵,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清兒,爺爺老了,不可能陪你一輩子,今日爺爺允婚謝將軍也是為了你好。」

    「嫁與不嫁,芷清但憑爺爺做主。」

    八倍蠶起身走近孫女,撫了撫她的發絲,認真地問:「清兒,謝將軍兩次相救於你,你對他可也有意?」

    有意還是無意,現在的芷清實在回答不出來,反正爺爺已經答應了婚事,她其實也不必深究這個問題的答案。芷清什麼也沒說,只是扶著爺爺送他回了院子。

    早春的夜色依然清寒,孤星冷月之下,芷清身披外衣毫無睡意地站在院子里,思緒紛亂。同樣的月色之下,身在王庭的吳提凝望著天上的星星,如墨的眼眸里閃著冰冷的光,他剛剛收到來自五鳳谷的消息,和親圖已經織造完成了……

    他緊握住拳頭,唇角閃過笑意,他不是輕易放棄之人,身為柔然的大王子,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他的黎朵很快會和他再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另兩章,稍後再發!今天保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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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暫時分離

    和親圖在交付之期內已經完成了,謝棄塵不日就該返回平城面呈大魏皇帝。在與芷清成婚這件事上,既然得到了八倍蠶的應允,他再次表現了行伍之人的果決和速度,打算在自己離開五鳳谷前就把婚事定下來。

    第二天,謝棄塵吩咐了陳縣令上門充當媒人,一應準備由陳縣令全權負責,只一條,凡事都按五鳳谷的風俗辦切勿讓洛神莊園費心。因為他的要求,陳縣令忙得人仰馬翻,愣是在一天內備足了彩禮上門提親並交換了男女雙方的賡帖。至於下聘,陳縣令詢問謝棄塵的意思,見他不願草率行事委屈了芷清,便提議以隨身之物相贈作為信物,不日返回都城再備齊聘禮下聘不遲。只是謝棄塵到五鳳谷全因和親圖,他身無長物,身邊不曾有什麼貴重東西,最後只得將馳騁沙場多年隨身的佩劍交給了陳縣令。

    陳縣令出面忙來忙去,威遠將軍要迎娶洛神莊園八爺爺的孫女一事自然是瞞不住的,這在五鳳谷顯然是不亞於和親圖的另一件大事。大家都在津津樂道五鳳谷里居然出了個將軍夫人,同時也在紛紛議論著洛神莊園的福氣,芷清以一介繡女之身得到了謝將軍的垂青,實在是天大的好事。

    芷清的心情依然很平靜,沒有歡欣喜悅也沒有難過失意,她只是毫無異議地接受了自己即將成婚的事實。只是走在街上,面對周遭旁人的眼神,還是讓她感到了些許的不適應。她加快了腳步,直到進了錦繡山莊才松了一口氣。

    大火之後,芷清是第一次來這裡,繡樓的廢墟還在,一片焦黑,就是周圍幸免的房舍也被煙薰得沒了之前的模樣。門外守衛已經全被撤走了,謝棄塵命人幫著茯苓收拾殘局,也責令五鳳谷縣衙重建錦繡山莊。雖是如此,親眼見到這番場景也實在讓人難受。

    芷清在一推人里找到了茯苓,她也正跟其他人在收拾院子。「茯苓。」她叫了一聲。

    茯苓轉身看見芷清,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也許錦繡山莊對她的打擊已經過去了,她也終於學會了長大和堅強。只是芷清看著現在的茯苓有些心疼,如果絲娘還在,茯苓依然是被寵著的寶貝疙瘩,永遠單純善良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芷清,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有需要幫忙的儘管告訴我。」芷清忍不住關心道。

    茯苓撲哧一笑,渾身上下打量著芷清,「就要當將軍夫人了,果然不一樣了,你還知道關心我呀?」

    被她這麼一鬧,芷清面上一紅,不知該說她什麼好。這時,在這裡幫忙的柱子和紫蘇也走了過來,柱子笑著問:「芷清,你真的要嫁給謝將軍?」

    茯苓白了柱子一眼,「瞧瞧你說的什麼話,陳縣令親自去送的彩禮,生辰八字都交換了,還能有假?」芷清瞪眼看著茯苓,沒想到她居然知道的如此詳細。茯苓則是見怪不怪地嗔了眼芷清,「這有什麼呀,天天有衙役的人在錦繡山莊幫忙,他們一說,不就都知道了。」

    「我說呢,茯苓你知道的這麼多。恭喜你了,芷清。」柱子憨實地抓著頭笑了笑,然後看她們女孩子說話,轉身又回去乾活了。

    一直沒說話的紫蘇忽然疑惑地問:「芷清姐,你是真的喜歡謝將軍才嫁人的嗎,不是還有斛律在?」

    原來紫蘇還記著斛律,聽她提起這個名字,芷清的心莫名一縮,吳提當日離去時傷痛的眼神浮現在她腦海裡。不知怎麼的,想到吳提,芷清突然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耳邊響起茯苓的聲音,「你說斛律,他早就回高車了,還提他做什麼。」

    「可是……」

    紫蘇還要追問卻被茯苓攔了下來,「紫蘇……別再亂說了,芷清和謝將軍已經定親了。」茯苓又看向芷清,見她發愣,搖了搖她的手,「你在想什麼呢?」

    芷清回過神,輕輕一笑,「我沒想什麼。」

    「難道在想謝將軍?」茯苓不打算就此放過芷清,拉著她嘲笑地問:「你倒是跟我們說說,怎麼就讓威武不屈地謝大將軍拜倒在你的裙下了?」

    「哎呀,茯苓!你真是越來越瘋了!」芷清實在禁不住茯苓的笑話,看起來她這裡也沒什麼事,一刻也不敢多呆,匆忙跑出了錦繡山莊。

    其實芷清一個人出來就是想散散心,卻不想還要被人打趣,難道訂了親的女子都是這樣嗎?她從小父母早亡,一直與爺爺相依為命,洛神莊園再無其他長輩,實在不知備嫁應該是種什麼心態。不知不覺走到了花兒錦,芷清想到了紜姨,或許有些心裡話可以問問紜姨。

    她走進花兒錦,看見染坊里正冒著煙,花爺應該在裡面染絲。芷清朝繡房走過去,裡面傳來了紜姨和木蘭說話的聲音,她駐足門前聽了一會兒,紜姨跟木蘭提起了莫將,似乎反對她跟莫將來往。

    「娘,我跟你說了很多次了,莫將是好人,爹也挺喜歡他,你為什麼非要反對我們來往!」木蘭有些氣惱地問道。

    「若不是連著幾個月忙於和親圖,你看我管不管你和你爹!」賈紜嘆了口氣,繼續勸道:「木蘭,不是娘說你,你就是太倔。若是你有芷清一半乖巧聽話,娘也就不說什麼了。芷清要嫁的是謝將軍,這是多好的姻緣,八爺爺總算也可以放心了,倒是你,為爹娘著想,也要好好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一下。」

    「娘,芷清是芷清,我是我,我們兩個又不一樣!我不跟你說了!」木蘭氣沖沖地跑出繡房,險些撞上外面的芷清。

    芷清看著木蘭微紅的眼睛,張了張口,還是什麼都沒說。莫將的身份,他和木蘭之間的事,恐怕整個五鳳谷只有她最清楚,但就算如此,他們的事,旁人也實在幫不上忙。木蘭看著芷清,不等她娘追出來,就拉著她離開了花兒錦。

    她們兩個一起到了河邊,在一處亭子里坐了下來。

    「我明白我娘的意思,可我就是喜歡莫將。」坐在芷清旁邊的木蘭對她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木蘭一直是個堅強倔強的姑娘,他喜歡多倫,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柔然的王子,但他們之間畢竟跨了兩個國家和民族,木蘭不能不顧自己的父母,而多倫也不能不管他的父汗。或許他們該好好談談,到底橫在兩個人之間的是什麼,如果想明白了看懂了才能知道他們能不能克服,適不適合在一起。

    推己及人,芷清正是因為放不下爺爺放不下洛神莊園也放不下安逸才更加義無反顧地斬斷了過去的一切。她看了看木蘭,如果是她,她會作何選擇呢?

    「你問過莫將嗎,或者他曾跟你說過什麼?」芷清問。

    木蘭搖了搖頭,認真地握著芷清的手,「芷清,你告訴我,如果愛上一個人,明知道他們之間有一大距離,你會怎麼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兩個相愛的人都願意努力,或許可以一起跨過這段距離。」

    「真的嗎?」木蘭聽了芷清的話似乎多了點信心,對她微微一笑,真誠地說:「芷清,我真羨慕你。娘說的對,我若像你一樣,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了。」

    「羨慕我?」芷清苦澀地彎了彎唇角,看著她說:「木蘭,我也欣賞你的勇敢,你的願望會實現的。」

    想到茯苓和木蘭,芷清悶悶地走回洛神莊園。千繡閣的院子里,謝棄塵靜立在梧桐樹下,聽到腳步聲,他立刻轉身看到了走進來的芷清。芷清望著那個高大的身影,緩步走上前,卻驚訝地發現他今日的不同。

    「將軍……」謝棄塵居然刮掉了蓄在下巴上的鬍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變了一個人。

    謝棄塵注意到芷清的眼神,面色如常地說:「我虛長你十五歲,這樣看起來是否會好些?」

    芷清盯著他的面容,只覺得心中酸脹地難受。原來的謝棄塵威嚴冷肅,現在的他,眼中的溫和就像要把她融化一般。她低下頭,輕聲說:「將軍英武,本就相貌堂堂,實在無需介懷這等小事,芷清不在意的。」

    謝棄塵笑著把她拉到身邊,「我還是喜歡那個不管我是不是將軍卻對我有諸多要求的芷清,為何定親之後,你反倒拘謹起來?」

    想想謝棄塵剛到五鳳谷,她確實幾次對他出言無狀,更是把不滿常常擺在臉上,現在被他一說,芷清登時臉頰浮上了一層紅暈。悶了半天,才似是嬌羞地說:「爺爺說,出嫁從夫,只怕芷清是再不敢忤逆將軍了。」

    謝棄塵卻朗聲笑了起來,探手將芷清摟在懷裡,「謝棄塵不是小氣之人,這一生當寵你、愛你、護你,斷不會迫你做不願之事。」芷清感動於他誠心相待,任由他抱著自己,只聽他又說起了天下第一繡女之事,「我明日便啓程回平城,本打算上疏請封木蘭為天下第一繡女,但昨日賈紜和木蘭已經推辭了,希望將天下第一繡女的封號讓給茯苓,你以為如何?」

    「花兒錦主持織造一直居功至偉,但錦繡山莊為了和親圖不僅沒了絲娘,甚至連繡樓都毀於一旦。雖彌補不了茯苓的喪母之痛,但至少可以完成絲娘的心願。」

    「在我心裡,你是這五鳳谷乃至天下最好的繡女。」謝棄塵知道,為了和親圖,芷清和洛神莊園也傾盡了全力,她的繡藝也是實至名歸得天下第一,但是他卻不能為他上疏請封這一殊榮。

    「將軍謬攢了,芷清和洛神莊園只做了該做之事,還請將軍准許紜姨和木蘭的請求。」

    「我答應你。」謝棄塵扶起芷清凝視著她的眼睛,「公主送嫁之後我即刻來五鳳谷迎娶你,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陰差陽錯

    第二天清晨,謝棄塵點齊兵馬,帶著製造而成的和親圖出發返回平城。五鳳谷的百姓沿著落鳳街和鳳起街一路夾道相送。芷清攙扶著爺爺站在人堆里遠遠地看著他,一直送到城門口。

    謝棄塵最後回頭望了眼芷清的方向,一聲令下:「出發!」帶著浩浩蕩蕩的一隊士兵離開了五鳳谷。

    就在當天,多倫來找芷清告別,他也要回柔然了。芷清問他木蘭怎麼辦,他只是自信地笑了笑,說已經有了辦法,但是再問,他不肯再說。芷清瞭解多倫,相信他一定能說服大檀可汗,她希望他和木蘭能一切順利。

    「我即刻就走了,你還有什麼要交代嗎?」多倫笑著騎在馬上,看起來意氣風發,現在的他不是莫將,而是即將回歸的柔然二王子。

    芷清拿出一把銀質鑲寶石的匕首遞給多倫,「替我還給他吧。」

    多倫接過匕首想也沒想地揣進衣服里,看著芷清皺了皺眉頭,「你當真要嫁給謝棄塵?即使你不想跟吳提再有瓜葛也無需……」

    「別說了,有些事說不清,但總歸是我自己的選擇。」芷清望著多倫身後的遠處平淡地說。

    多倫搖了搖頭,並不十分明白她的話,不過他沒再多問,只是勒緊繮繩,一夾馬腹,「我走了!」

    他縱馬揚長而去,初時來到五鳳谷的人彼時都離開了。

    半個多月之後,賈紜帶著茯苓、木蘭、芷清、紫蘇還有參與織繡的繡女們在錦繡山莊外迎來了御賜的‘天下第一繡女’的匾額還有賞賜。大家都替茯苓高興,賈紜摟著茯苓落下了眼淚,激動地說著‘絲娘這下可以安心了’。陳縣令勸慰了一番便宣讀了大魏皇帝的詔書——

    「大魏皇帝詔曰,封錦繡山莊王茯苓為天下第一繡女,並加封西海公主,入嫁柔然,賜婚於柔然二王子多倫……」

    陳縣令宣讀完,茯苓懵懂地接過詔書,有些慌亂,似是自言自語地問:「誰是多倫呀?」

    「茯苓,你知道嗎,莫將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多倫。」木蘭茫然毫無焦距地望著前面,不停地重復:「這就是他打的主意,這就是他的想法……」

    茯苓好像沒明白木蘭的意思,拉著她問:「木蘭,你說什麼呀?」

    木蘭恍若未聞,失魂落魄地離開錦繡山莊。芷清拉住要追上去的茯苓,道:「莫將就是柔然的二王子多倫。」

    「你說什麼,我要嫁給莫將!」茯苓聽了不禁一喜,但馬上就反應了過來,「那、那木蘭怎麼辦呀?」

    是呀,木蘭怎麼辦?芷清嘆了口氣,詔書已下,一切都無法輓回了。茯苓見芷清不說話,著急地去追木蘭了。

    「茯苓……」身後有人痛心地輕喚一聲,芷清回頭,看見柱子紅著眼睛失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事情為什麼會這樣?芷清煩悶地轉身差點跟笑眯眯走過來的陳縣令撞上。眼下這般情形,陳縣令居然還笑得出來,她冷著臉看了他一眼,「陳縣令,你有事嗎?」

    「芷清姑娘。」自從芷清與謝棄塵定親之後,陳縣令總是這樣喊她,「我這裡有一封謝將軍的來信,聽說聘禮馬上就會送到,想必過不得幾日,謝將軍就該來迎親了。」

    芷清接過陳縣令手裡的信,扯了扯嘴角,道了聲謝便頭也不回的走了。謝棄塵的信中只有只字片語的問候並說了會盡快來五鳳谷。他不是多言之人,能有一封信送來,已實屬不易。

    詔書宣佈的第二日,茯苓奉詔被護送到平城,作為和親的公主將從皇宮出嫁。和親公主出自五鳳谷,象徵和平的和親圖更是由五鳳谷的繡女傾力完成,五鳳谷的百姓對此無不歡欣鼓舞。但是誰人知道,一紙詔書卻陰差陽錯地毀了一段姻緣。

    木蘭的絕望,茯苓的自責,都隨著西海公主的出嫁淹沒在了滾滾車輪之中。這樣的結果該怨誰呢,是多倫的自信還是木蘭的謙讓,然而這對茯苓又是幸運嗎?

    夜深了,芷清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這幾日她都去花兒錦陪著木蘭,雖然木蘭很堅強也祝福了茯苓,但她臉上的愁容和眼淚根本騙不了人。花爺和紜姨也知道了莫將的真實身份,但是現在除了勸說木蘭放下這段感情,誰也沒有再好的辦法。遠嫁的茯苓怎麼辦,以多倫的性子會娶她嗎?

    芷清忽然覺得心裡有種不確定感,似乎每個人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隨著木蘭的感情不定、茯苓的未來不明,她想到了自己,不知今後她的日子能否一切順遂。夜半無人時,她想起了謝棄塵,希望他堅實的臂膀會是她安全的港灣、是她一生的依靠。

    反正也是睡不著,她翻身坐起來,點了燈,坐在桌前撫著那把作為信物的佩劍。等他來了,就這把劍還是還給他吧,不然他一個將軍,身邊沒有把稱心的寶劍豈不讓人笑話?芷清如是想著,看著那烏黑的劍鞘,卻是觸手的冰涼。

    燭光映在門窗上,忽然有道一閃而過的影子。芷清心裡一驚,噌地站起來,懷裡抱著劍,心裡竟有種無法言喻的恐慌。但是等了許久,除了晃動的燭影,外面一絲動靜也沒有。是她心思敏感嗎,想起那晚被吳提綁走的情形,芷清緊了緊手中的長劍,往前走了幾步,外面依然什麼聲音都沒有。鼻間飄過一陣藥香,轉眼這味道越來越濃,只見門窗的縫隙冒進來一陣陣白煙,芷清趕緊掩住口鼻,隨後便覺得渾身酸軟,漸漸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西海公主出嫁後,謝棄塵即刻帶著迎親隊伍趕到了五鳳谷,但當他邁進洛神莊園的大門時,這裡竟是死氣沈沈的寂寥,八倍蠶帶著病容看著風塵僕僕趕回來的謝棄塵,一時無言以對。

    「謝將軍,清兒她……不見了。」

    「什麼!」謝棄塵不敢相信地看著蒼老的八倍蠶,這不可能,他臨行前留人守在了洛神莊園,怎麼會……余光掃到門外垂首的李江,他怒喝道:「李江,你說,究竟出了何事!」

    當晚,洛神莊園上下都中了迷煙人事不知,後來李江派人追查,發現這種迷煙是特製的,裡面很多草藥都是柔然所特有。闖入的人也不是一般人,竟讓他們毫無所覺。幾天下來,他們絲毫未發現賊人的蹤跡,芷清至今下落不明。

    謝棄塵眉頭深鎖,他心中有數,只怕芷清這會兒已經快到柔然王庭了。是他的錯,低估了柔然的大王子吳提,才讓芷清再一次被人抓走。謝棄塵握緊雙拳,惱恨地捶在桌子上。冷靜之後,他鄭重地看向八倍蠶,「先生放心,我一定救回芷清!還望先生保重,平安等芷清歸來。」

    謝棄塵星夜趕回平城,眼下暫無戰事,他即刻調集了人手打算秘密前往柔然。無論他心中如何急切,但最終卻沒能如願。大魏皇上急招他入宮,南方劉宋蠢蠢欲動,而北邊柔然傳來消息,西海公主的車駕被劫,和親圖失竊……

    柔然與魏國邊境,吳提帶人在這裡已經等候多時了,他派到五鳳谷的人已經傳回了好消息,這一次,總算沒有讓他失望。吳提騎在馬上,眺望著遠處,不多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

    「駕!」吳提帶著一隊人騎快馬迎上了馬車。

    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馬,用馬鞭一下子掀開窗簾,車內赫然躺著熟睡的芷清。吳提趕緊把芷清抱出來,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幾個月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了,他喃喃低語道:「黎朵,你總算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章更新完畢!記得給我留言哦……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深陷柔然

    芷清皺著眉頭睜開眼睛,只覺得手腳僵硬,全身酸軟無力,目光所及是低矮的白色紗帳,身下是鬆軟的毛皮墊子。起先的渾渾噩噩在感受到這一切之後,驀地一驚,心思立刻清明起來。她猛然坐起來,卻因為衝力太大立刻覺得頭暈目眩。

    這裡不是洛神莊園,不是五鳳谷,是柔然。芷清看到帳內的佈置以及回憶起昏迷前的那天晚上,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好像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慄,她握緊雙手,憤恨地瞪著某處,吳提啊吳提,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到底是天意弄人還是孽緣太深,為何她追逐的平淡安穩從來就不曾得到……

    也許是藥性還沒有過去,醒來的芷清依然沒有力氣。她撐著酸乏的身子搖搖晃晃衝到帳外,還不及看清草原的空曠遼闊就被兩把鋥亮鋒利的彎刀攔了回去。芷清扶著帳簾,心中怒火中燒,但是她深吸一口氣還是生生忍住了。

    「你們幹什麼!」一聲斥責傳來,原本要回身的芷清看見端著托盤走過來的烏洛侯。

    攔在面前的刀已經收了回去,芷清冷眼看著烏洛侯走近,退到了帳篷里。

    烏洛侯進了帳篷,看見芷清背對著站在帳中。他知道她現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可是……烏洛侯低頭看了看手中端著的托盤,安慰地說:「這幾日你都在昏睡沒吃東西,先喝些馬奶吧,稍後我讓人給你準備吃食。」

    芷清默不作聲,沈了片刻,清冷地問:「吳提呢?」

    「殿下在大帳,因為西海公主的送嫁隊伍被劫、和親圖失竊,大汗認為魏國沒有誠意,連日來王庭上下都在商討與魏國開戰的事。」

    五鳳谷傾盡全力織成的和親圖終是無法避免柔然與魏國一戰,雖然芷清早有這樣的覺悟,但現在親耳聽到,內心的衝擊和起伏不可謂不大。魏國上下期盼和平,當初就連她也深受感染,甚至抱有一絲幻想,沒想到柔然竟如此卑鄙。

    「魏國絕不會如此拙劣,做這樣受累不討好的事!這點道理三歲小孩子都懂,你們的大汗沒有腦子嗎!」芷清罵道。

    「黎朵!你小聲點!」烏洛侯也不知該說什麼,他無奈地看著她,「吃些東西吧。」

    芷清痛苦地閉上眼睛,卻聞到了馬奶醇香中夾雜的羶腥味道。她側頭掃了眼烏洛侯端著的東西,氣惱地用力揮開,嘩啦一聲,托盤和銅碗都摔在地上。她怒不可遏地喊道:「你給我出去!出去!」

    烏洛侯不忍芷清難受,悶聲出了帳篷。他立在帳外,分明聽到了裡面傳來的哭聲。烏洛侯神色一痛,毫無辦法地離開了。

    帳內的芷清伏在床榻上早已泣不成聲,為什麼要讓她背井離鄉,難道要讓一把年紀的爺爺孤零零一個人過活嗎?現在不只自己深陷囫圇,她的國家還將迎來一場惡戰,一旦燃起戰火,就算她能僥倖逃出王庭又該怎麼越過戰場在重重鐵蹄之下返回魏國……

    王庭內,分散各部的勇士已被召回,雖有二王子多倫極力反對挑起戰爭,但柔然是個好戰的民族,主戰派佔了大半,與魏國的戰爭無可避免。從道武帝開始至今,柔然一直敗多勝少,幾度臣服,卻依然不能打消他們對中原繁華的覬覦之心。

    春季正是柔然兵強馬壯的時節,大檀可汗與丞相金蠶子早想一雪前恥。一年前,拓跋燾使計迫使柔然簽訂盟約,白白放過了新朝更替的絕佳時機,現在拓跋燾的根基未穩,又有南方劉宋的牽制,他們絕不會再放過這個機會。

    大檀可汗屬意多倫擔任這次出兵的大將軍,但是多倫不想打戰,一直拒絕接受帥印。因為大將軍的人選懸而未決,所以柔然暫時沒有出兵。

    又是一場據理力爭的庭會之後,多倫疲憊地走出大帳,望著天際相接的茫茫草原,第一次無力地嘆了口氣。他看著前面從大帳出來與他擦肩而過的吳提,這些日子吳提雖然沒跟自己唱反調,但也沒有反對出兵,多倫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吳提!」多倫喊住了他,問:「你也贊成與魏國打仗嗎?」

    吳提停下來,轉身瞥了眼多倫,不耐煩地說:「多倫,你已經讓父汗很失望了,現在想來說服我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多倫沈著氣看著他說。

    吳提很清楚,打不打這場仗,父汗和丞相早就有了決斷,他之前確實也沒把心思放在上面,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你不接大將軍令就我接唄,難道還非你不可?」

    「吳提!你可知魏國是芷清的家鄉,你這樣……」多倫不滿地瞪著他,但話沒說完就被吳提打斷了。

    「少跟我廢話!等我踏平魏國,五鳳谷依然是她的家鄉,不過那時候就不存在什麼柔然和魏國的界限了!」

    吳提的話震動了多倫,但是現在他不敢這麼想,他只記得自己對木蘭的約定和承諾。「你站住!」多倫大步走到吳提身側,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扔到他手裡,「芷清拖我還你的,你還是忘了她吧。我如今才知道也有無能為力做不到的時候,就像這場戰爭,希望你也能趕緊明白!」多倫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吳提看著騎馬離去的背影,不禁露出嘲諷地笑容,他低聲堅定道:「多倫,你總是自視過高,現在做不到是你,不是我!」

    回到行轅,吳提直接進了芷清所在的帳篷,看到她趴在榻前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他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淚珠,心疼地嘆了口氣,他不想讓她難過,但是為了要留住她,卻不得不做。

    「黎朵,我會永遠對你好,加倍補償你的。」吳提一邊輕柔地說,一邊用指腹觸摸著她的臉龐。

    芷清感覺到臉上的麻癢,慢慢睜開眼睛卻對上了吳提的眼眸。眼底立刻浮現出怒氣,她使勁推開吳提,起身倒退幾步與他拉開了距離。「你……」

    吳提被芷清推到在榻上也不惱,翻身起來迎向她,「黎朵,我知道你生氣,但我實在很想你……」

    「別碰我!」芷清躲開他伸向她的雙臂,雙手摟著自己的胳膊,瞪向他,「吳提,我恨你!」

    吳提眼中閃過痛色,看著芷清的眼神中帶了絲懇求,「即使你恨我,我也要你。」

    「我不願意,不願意!」

    「黎朵……」吳提走上前抱住她,喊著她的名字。

    芷清真的受夠了,現在的她對吳提充滿了無力感,無論說什麼他都不明白不放手。她捶打著他,卻掙不脫他的束縛,「你放開我!」

    「我不放!」吳提抱得更緊,痛心地說:「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對我,我聽回報的人說,你要嫁給魏國的什麼威遠將軍,你瘋了嗎!就為了躲開我?」

    「我不是為了你!」芷清拼命掙脫開了他的懷抱,「我就是要嫁給謝將軍,他比你好,他比你更懂我,比你更……」

    吳提憤怒地堵住了芷清的嘴,粗暴地吻著她,無論她如何哭鬧就是不肯放開,他怎麼能放開,她居然在他面前提起另一個男人!忽地,吳提頓覺唇上一痛,他松開芷清,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手指上佔滿了血跡。

    「芷清,你……」

    芷清哭著喊道:「你再碰我,我就死給你看!」

    吳提氣惱地瞪著她,卻不敢再向前,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得一甩袖袍,出了帳篷。芷清虛脫地癱軟在地上,眼淚一滴滴落在羊毛地毯上,腦子里出現的卻是謝棄塵的身影,倘若有他在,她便不會感到這樣無助。他會來嗎,會來救她嗎,芷清反復問著自己……將軍,你可知,芷清現在需要你。

    長江以北,魏國的軍營中。

    謝棄塵獨自站在帳前,抬頭望瞭望天上孤寒的月色。雖是初春,夜晚的風還是讓人覺得很冷,大漠以北的柔然想必更加清寒,他凝視著手中一方白色絹帕上用絲線繡著的一個‘清’字,眼中滿是擔憂和自責。

    柔然隨時可能發兵,但劉宋始終是魏國的心腹大患,謝棄塵領兵在長江以北與之周璇,近些時日的摩擦和幾場小戰都取得了勝利。但此時此刻,他深鎖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倘若能盡快震懾劉宋,迫使他們簽訂盟約,他便能盡早拔營北上至柔然戰局。然而北邊一旦爆發戰亂,與柔然的惡戰不知何時能止,他擔心自己無法盡早救出芷清。

    他二人相隔千里,此刻卻都掛念著對方。

    ……

    第二日一大早,還是烏洛侯進來給芷清送了吃食。

    芷清坐在榻上,看著他手裡的動作,突然問:「烏洛侯,你知道西海公主現在的情況嗎?」

    烏洛侯看芷清還願意跟他說話,微微松了口氣,道:「應該還被安置在王庭的驛站行轅里。聽聞多倫殿下不打算迎娶公主,如今就要打仗了,大汗還沒有決定要如何處置她。」

    「烏洛侯,你能帶我去見她嗎?」

    烏洛侯抬頭看著芷清哀求的眼神,低下頭為難地說:「黎朵,殿下不會答應的。」

    「那你呢?」芷清看著他哭了起來,「西海公主是天下第一繡女,是我在五鳳谷的姐妹,我現在人都在這裡了,去看看她都不行嗎?」

    「黎朵,你別哭……」烏洛侯走到她身邊,不知該怎麼安慰,「你別哭,我想辦法幫你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啦,今天上午值班,下午去逛街買衣服了……有點晚,不過明天沒啥事,我會早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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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逃跑之計

    柔然大軍在王庭集結完畢,只等大檀可汗任命大將軍,便可揮軍南侵。即將接受帥令的柔然二王子多倫卻在此時離開王庭,一路向南穿過魏國邊境到了五鳳谷。多倫的本意是想帶所愛之人離開,但世事難料,很多事不是他一廂情願就可以辦到的,就像當初那一紙詔書。

    安寧富庶的五鳳谷早已不復往昔,柔然與魏國開戰,大魏皇帝下令徵兵,這裡多半以上的男丁都已徵召入伍奔赴前線。五鳳谷以織繡聞名,大戰一觸即發,柔然切斷了絲綢之路,邊貿停歇,沒有客商再往來買絲綢。街道上沒有什麼人,給人以蕭條之感,多倫騎著馬進城,心裡感到了些許不安。

    他直奔花兒錦卻沒見到心心念念地木蘭,只有指責和痛斥,因為身為柔然王子的他沒能實現自己的承諾,他阻止不了戰爭也帶不來和平。花木蘭不知去向,花弧和賈紜眼中的絕望和痛苦深深刺痛了多倫,他們已經把他當作仇人什麼都不肯說,這一刻,他感到了無奈的悲涼。

    多倫在城裡兜兜轉轉一圈也沒發現木蘭的身影,他去浣花院找過紫蘇,紫蘇不知道木蘭去了哪裡只聽說她要出遠門。他又想到了芷清,便立刻縱馬出了西城,正打算上洛神莊園,卻在郊外的馬場附近遇見了徒步的八倍蠶,不遠處只有下人跟隨而不見芷清。

    他疑惑地跳下馬跑了過去,急著問:「八爺爺,您怎麼一個人在這兒,芷清呢?」他還在五鳳谷時,每逢八爺爺出門,芷清總要跟著的。

    八倍蠶抬起無神的眼睛看向多倫,眼角的紋路比不久之前深了許多。他哀戚搖搖頭,絮絮地說:「清兒不見了,謝將軍至今都沒把她找回來,不知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等到……」

    「八爺爺,你說什麼,芷清不見了!那……木蘭也失蹤了?」多倫急切地抓著八倍蠶的胳膊,「她們是不是出事了?你告訴我啊,八爺爺!」

    「遍地狼煙起,桑麻盡凋零……」八倍蠶痛心地嘆了口氣,「你不要找木蘭了,她不會再回來了。」

    「那芷清呢,她和木蘭在一起嗎?她們去哪了?」

    「清兒,她在哪兒?她被抓走了……至於木蘭……」八倍蠶嘆了嘆氣,轉身邁著不穩的步子離開,「或許在烽火之間、刀劍之中、鐵蹄之下……」

    五鳳谷乃至魏國邊境各鎮都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中,四處人心惶惶,多倫毫無所獲再流連下去也毫無意義,或許就像紫蘇說的,木蘭可能去邊境找他了。只要一想到木蘭一個女子有可能遇到什麼危險,多倫就覺得憂心如焚,他不敢再停留,一路往北向邊境而去。

    千里之外的柔然,連日來,芷清的心情已經平復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消沈和眼淚並不能幫助自己。或許她心裡也在期盼有人能來救她,但大戰在即,她明白遠在魏國軍中的謝棄塵一定在積極備戰分/身乏術,不可能前來柔然腹地的王庭。既然如此,她也只能自救了。

    茯苓作為西海公主正被軟禁在驛站行轅,烏洛侯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她們見到面。和親路上的伏擊到現在的軟禁,茯苓也吃了很多苦,尤其多倫並沒有娶她,這讓她在柔然的地位十分尷尬,而且一旦開戰,她很可能有生命危險。芷清與茯苓見了面除了抱頭痛哭,也只能用言語相互慰籍。現在這種情況,芷清即使要離開也絕對不能丟下茯苓不管的,所以必須要有萬全之策才能脫險。

    現在戰局紛亂,柔然已經有先頭部隊到前線滋擾,倘若開戰,即使離開王庭也很難安全穿過草原返回魏國。最好的辦法是趁亂盡快逃出王庭,只要在戰事開始之前到達魏國邊境,等到打起仗來,柔然的追兵就會被擋在魏國的封鎖線之外。

    芷清走出了帳篷,仰望著蔚藍的天空,不禁悵然的嘆了口氣。雖然她現在理清了思路,但是要逃離柔然王庭又談何容易呢。只能依靠的多倫眼下不在,芷清叮囑過茯苓,一旦見到多倫一定要告訴他自己的情況。但是僅僅把希望寄託在多倫身上,芷清又不太放心。

    吳提正如他自己說的會好好待芷清,這幾日有什麼好東西都拿來給她,還派了一大堆侍女服侍。對於這樣的殊榮,芷清並不高興,成天跟著一大堆侍女,不是又多了好幾雙眼睛盯著她。所以,她找了個由頭跟吳提發了通脾氣,把侍女都趕走了,不過這次她注意了些分寸,沒把吳提氣跑。她瞭解他,有些事順著他一些,也會給自己帶來好處,就像現在一樣,她已經可以離開帳篷在王子行轅內活動了。

    芷清在行轅內走了走,身後跟著烏洛侯和幾個侍衛。她轉身看了眼烏洛侯,問:「多倫還沒有回王庭,吳提近來都在忙什麼?」

    「大汗一直屬意多倫殿下擔任大將軍一職,領兵出征,但他至今未歸,丞相為首的重臣們都在極力推舉改任吳提殿下為大將軍。這些日子,殿下不是要操練兵馬就是跟丞相商議要事。」

    「丞相?」芷清皺了皺眉,「烏洛侯,你覺得丞相是真心幫吳提嗎?」

    「黎朵!」烏洛侯小心地看看四周,「這些話還是少說,丞相可不是我們能非議的。」看來丞相金蠶子在柔然的確地位超然,深受大檀可汗信任,芷清看著烏洛侯緊張的神色沒有再說下去。烏洛侯見她不說話,以為自己惹她生氣了,吶吶地說:「以前的事,也許是誤會,丞相一直對殿下禮遇有嘉,我想……」

    烏洛侯沒把話說完,他們身後就傳來大吵大鬧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

    「吳提人呢,讓他給我出來!大汗已經說了,屬意多倫當大將軍,他憑什麼搶!」

    這個聲音,芷清頭疼地轉身,就看見赫紅不顧侍衛的阻攔衝了進來。反正吳提一向對赫紅忍讓,他的侍衛自然也不敢把他怎麼樣。烏洛侯看情形不妙,趕緊迎上去。

    「赫紅小姐,吳提殿下不在,你還是改日再來吧。」

    「不在?」赫紅傲慢的用鞭子指了指烏洛侯,「你少拿話來哄我,他能有什麼事,趕快讓他出來!」

    烏洛侯自然不敢怠慢她,只得行禮道:「殿下真的不在,恐怕還在校場操練。」

    「哼!他還沒當上大將軍呢,就這麼積極,等多倫回來,這大將軍的位置還是他的!」赫紅氣哼哼地說完,轉身要走,不過眼角卻掃到後面站著的一個女人,看她的打扮又不像侍女,於是大步走了過去。「你,給我轉過來!」

    芷清一直背身站在侍衛身後,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過赫紅,現在聽到背後趾高氣昂的聲音,不得已地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她。

    「怎麼是你,你不是被燒死了嗎?」赫紅吃驚地瞪大雙眼,有些害怕地緊了緊手裡的鞭子,「你到底是人是鬼!」

    她手中甩著鞭子正要落下卻被一股大力給握住了,「你要幹什麼!」

    赫紅回神看向身邊的吳提,「你吼什麼吼,她、她是怎麼回事,黎朵不是死了嗎?」

    「她沒死。」吳提看了赫紅一眼,松開手,無耐道:「你回去吧。」

    赫紅看見吳提終於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瞪了瞪眼:「我問你,你是不是要搶多倫的大將軍一職。」

    吳提氣道:「什麼叫我搶,多倫自己不爭氣,到現在都沒回來!赫紅,你別在我這裡胡鬧,趕快回丞相行轅!」

    「好啊,你現在都敢這麼跟我說話了!」赫紅滿面怒容,卻反手抓住了芷清的胳膊,「該不是你也喜歡她了吧,所以不再纏著我了?我告訴你,你最好看緊她,如果她敢靠近多倫,小心我的鞭子!」

    「來人,把她給我送回丞相那裡,讓他好好管教女兒!」吳提讓人架走了赫紅,才轉身看向芷清,「你沒事吧?」

    芷清覺得自己太冤枉了,出來透氣也能碰上赫紅這個刁蠻大小姐。還有吳提,他既然現在還縱容著赫紅,為何還要這麼堅持地把自己綁在身邊,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她在柔然沒有半分自由,還要受氣,這就是他說的對她好嗎?

    芷清狠狠瞪了眼吳提,轉身走回帳篷。吳提跟在她身後,也追了進去,「黎朵……」

    芷清停了下來,吳提也趕緊停下,她氣不打一處來地轉頭看著他,「聽說你一直跟丞相過從甚密,難道他不介意你一刀殺了大那?」

    吳提愣了愣,如實地說:「大那射殺多倫死有餘辜,丞相會明白的。你的事,大那都死了,早就過去了,再說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是嗎?我想丞相馬上會想起來的,難道你以為赫紅回去不會向她爹告狀嗎?」芷清看著吳提,忽然一笑,「你若真的為我好,不如趕快送我走,不然丞相說不定馬上派人來殺我。」

    「不會的,我向來敬重丞相,而丞相也說會全力支持我繼任汗位,有我在,他不敢對你怎麼樣。」

    芷清打量著吳提,雖然不知道金蠶子怎樣拉攏他又或者他們有什麼約定,但以吳提的心智絕對贏不過金蠶子。他在與虎謀皮,現在柔然和魏國還沒開戰,金蠶子就已經在為傳位一事謀劃了,他實在是個城府和心計都極深的人。

    她嘆了口氣,心平氣和地說:「我在柔然時就知道大汗偏向多倫,以前丞相也更看重他,如今他為什麼反而要拉攏你?你曾說丞相足智多謀,這樣的人,你能看得懂他,知道他要什麼嗎?即使將來你能繼承汗位,又如何壓制得了丞相?」

    吳提因為芷清的話陷入了沈思,他的確對丞相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他以為,丞相只是想讓赫紅成為柔然的王妃,現在想來也許沒有這麼簡單。

    「可我身邊需要丞相這樣的人……」吳提說出口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跟黎朵談什麼,臉上不禁帶上了笑容,以前,他也常常告訴她自己的心裡話,而她總是很聰明地幫他想出辦法,也許……吳提欣喜地握住她的手,「黎朵,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

    芷清面無表情地抽回手,低著頭道:「也許你需要他,但更要防著他,尤其不能完全相信丞相說的話。雖說未雨綢繆,但大汗春秋正盛,我想也不必操之過急。」

    吳提只覺得芷清還沒完全想開,興許過些日子就好了,也不甚在意她的冷談,繼續道:「我聽丞相說,他安排在大帳的人傳來消息,父汗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有昏厥之症,所以叫我早做打算。」

    芷清心裡一驚,莫不是這王庭上下都有金蠶子的眼線。「丞相居然敢在大汗身邊安插眼線,你以為在你身邊就沒有眼線?倘若有朝一日,丞相對你有不臣之心,你當如何?」

    「我……」吳提久久不言。

    芷清看他的樣子,心裡松了一口氣,總算把他唬住了。雖然這些話不都是危言聳聽,但她說了這麼多就為了分吳提的心,讓他對她放鬆警惕,將來才有機會脫身。她突然話鋒一轉,道:「我也不過是個小女子,你的事還是你自己去想吧。若是將來你娶了赫紅,丞相就是國丈,我說的這些話也未必盡然!」

    還在沈思的吳提抬頭望向芷清,幾步走過去摟住她,竟高興地笑出了聲,「說了半天,你還是在意我,不然怎會吃赫紅的醋。」他抱緊了懷裡的人,溫柔而堅定地承諾,「黎朵,相信我,有朝一日我成為大汗,你一定是我的王妃!」

    無論吳提的話多麼動聽,芷清都不會放在心上,因為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也沒有精力和力氣去追求。權謀之術、爾虞我詐、爭權奪勢,這些都不是她一個女子能觸碰的,那樣真的太累。她只能從些微之事提點吳提,但也言盡於此,她的目的還是要謀劃怎麼從柔然王庭逃出去。

    這個時候,赫紅卻在自己的帳里生氣,連金蠶子走進去都沒看見。她氣惱的話自然讓金蠶子聽到了。金蠶子一向老謀深算,從不允許在王庭內有他未知之事,他立刻派人去探察吳提營帳的那個魏國女子。聽說這個魏國女子是三年前在行轅被燒死的侍女現在又活了,金蠶子深鎖眉頭,想起了大那,他總覺的大那死前有些話沒說出來,現在突然冒出個魏國女子,無論這個人還是這件事都不那麼簡單。

    ……

    芷清態度的慢慢轉變以及刻意帶了點疏離的樣子,讓吳提覺得她在慢慢重新適應柔然的生活,也漸漸對她不再十分約束,而芷清依然還是老老實實呆在行轅里。她一邊等著多倫回來的消息,一邊在心裡琢磨著一些事。

    正如她預料的,第二天上午,趁著吳提不在,赫紅明目張膽地闖進了她的帳子。她就是這麼個火爆脾氣,如果不來,就不是金蠶子的女兒赫紅了。

    芷清一直笑對著赫紅的怒火,等她罵累了要揮鞭子的時候,她一閃身,靈巧地躲開了。「你不想知道多倫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立刻讓赫紅停了下來,她咬著唇,道:「你說什麼!」

    「我早跟你說了,我無意於多倫,如果你肯好好說話,我就告訴你。」赫紅呆立在原地,看樣子是默許了。芷清微微一笑,「多倫喜歡溫婉又堅強的女子,而且……」

    「而且什麼?」提起多倫,赫紅就像變了個人,她看著芷清催問道。

    芷清深知赫紅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所以也不打算拐彎抹角,「我可以教你讓多倫喜歡你的方法,但你必須要幫我一個忙。」

    「你能讓多倫喜歡我?」赫紅嗤之以鼻地說:「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我聽人說,多倫現在喜歡一個魏國的妖女叫花木蘭。」

    「那都是傳言,多倫在五鳳谷待了近半年,而我也一直在五鳳谷,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他很信任我,所以你說我的話可不可信?」對於赫紅,她深愛多倫,恐怕更願意相信自己希望的事實。看她不語,芷清接著說:「我只是想回魏國,只要你能幫我達成願望,我也會幫你。」

    赫紅有些不太相信,「你一直和多倫在五鳳谷,怎麼可能不喜歡他,你想耍什麼花樣!」

    「赫紅小姐,你該知道,我是魏國人,親人都在魏國。實話告訴你,我已經跟人定親了,未來的夫君也是魏國人,吳提強行把我抓回來,我當然很想回去。」她一邊說一邊從隨身的繡袋里拿出一樣東西,「我知道你不相信,這樣吧,我把它送給你好了。」

    赫紅看著手裡圓潤清透的玉墜,摸了摸,一看就很名貴,問:「這是什麼?」

    「多倫送我的,三年前出征伊吾高昌的戰利品,據說很珍貴,我把它給你,你該相信我了吧。」這塊橢圓冰石的確不像尋常的玉石,當初多倫送她,因為很喜歡就一直戴在身上。

    赫紅想了想,握緊了手中的石頭,「成交!但如果你敢騙我,我就……」

    「赫紅小姐,幫我離開王庭這件事十分困難,我也能相信你嗎?」芷清清亮的眸子看著她,反問道。

    「這王庭里就沒我不敢乾的事,你說吧,我怎麼幫禰!」

    芷清並沒讓赫紅馬上幫自己實行計劃,相反她還是很安靜地每天在行轅里,要麼就在周圍轉悠,直至摸清行轅和王庭每個時間段的守衛以及所有時間上的漏洞。她必須保證萬無一失,即使沒有赫紅領路也能走出去。

    然而幾天下來,多倫一直未歸,明日大檀可汗就要決定大將軍的人選。吳提告訴芷清,如果多倫沒回來,他就是大將軍,即將領兵出征,他會帶著她一起走。這對芷清簡直是晴天霹靂,戰爭爆發,亂軍之中要逃走一定比在王庭還要難,況且她走了,茯苓怎麼辦?

    她的計劃必須趕在吳提出征前實施,所以她在王庭里偶遇赫紅時告訴她明晚實施計劃,將她送走,並且在王庭勢力範圍之外準備兩匹快馬。為了不引人懷疑,芷清一直沒有再去驛站,不過她相信茯苓肯定會跟她一起逃走。

    第二天,可汗大帳舉行了庭議,多倫依然沒有回來,大檀可汗等到最後一刻,才決定任命吳提為大將軍。就在大印即將到吳提手上時,多倫走進大帳,正好趕上,這一刻,大將軍的人選也終於塵埃落定。

    吳提回到行轅時,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正等著他的芷清,雖然有些失望,但身邊有她在,心情總歸是好的。況且也不必爭一日之長短,這兩年他多少摸清了些多倫的脾氣,他似乎對汗位不是很感興趣。

    「馬上就要開戰了,茯苓,我是說西海公主怎麼辦?」芷清問吳提。

    「依照柔然的規矩,大臣們大概會建議殺了她祭旗吧。」吳提隨口答道。

    「你說什麼!你們不能這樣!」

    吳提被芷清生氣的樣子嚇了一跳,他從桌案前站起來走過去安慰道:「你不要生氣,晚上父汗若問起來,我會幫西海公主說話的。」

    「謝謝你。」芷清舒緩了眉梢,對著吳提笑了笑。

    她的笑容把他心裡最後一點不快也消散了。吳提抱著芷清,芷清倚在他懷中,心裡再不能平靜,能不能離開柔然,就看今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字數多,晚點就晚點吧~話說芷清要是能離開柔然,到底什麼時候、怎麼跟將軍見面啊?我正在構思中……

    PS:親們,給我留言啊!

    十點多鐘發的文,錯別字實在太多,又修了一遍……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隨軍出征

    夜色初升,可汗大帳正在舉行盛大的送行宴。吳提去了主帳,行轅里也漸漸安靜下來。

    赫紅帶人忽然來到,大搖大擺進了芷清的帳篷。帳外只有兩個守衛,烏洛侯攔不住她,又怕她欺負黎朵,正在著急,就聽見裡面傳來黎朵的叫聲。烏洛侯一驚,趕緊跨步走進去,然後就被站在帳簾另一邊的頓珠偷襲,一下子被敲暈了。

    頓珠對著芷清挑了挑眉,以顯示自己有多厲害。她是赫紅的貼身侍女,有些功夫,這個芷清是知道的,再加上她的性子跟赫紅如出一撤的膽大妄為,赫紅要做什麼事,頓珠從來只會聽命,這也是為什麼芷清放心找她們幫忙的原因。

    芷清換上一件尋找侍女的衣服跟著赫紅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王子行轅,被打暈的烏洛侯被綁在帳子里,由赫紅帶來的另一個侍女看守。她們一路在營地中穿梭,赫紅昂著頭走在前面,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芷清快步跟著她,小心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一直步伐輕快的赫紅突然腳下一頓,突然看見吳提正迎面走過來,她心說這下可壞了,正要掉頭轉身,卻被吳提逮個正著。

    「赫紅,你怎麼在這兒?」吳提幾步走過來,打量了一眼神色可疑的赫紅,又向著她身後只能隱約看見火把的營地望了一眼,「你是不是去了我的行轅?」

    「我、我沒去!」赫紅聲音有些發虛地大聲說道。

    她這個樣子看得芷清心裡一陣發急,生怕她的異常被看出端倪。趁他們說話時,芷清輕輕移動了下步子,將自己隱在火把照不到的陰影里,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吳提不在大帳飲酒,跑回來幹什麼,難道出了什麼事?

    「那你緊張什麼?」吳提覺得今晚的赫紅看起來很奇怪,他皺了皺眉,口氣不善地問:「你是不是跑去欺負黎朵,又對她揮鞭子了!」

    吳提的態度惹怒了赫紅,她理直氣壯的氣勢又回來了,叉著腰,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吳提,你這個混蛋!我都說了我沒去,你還敢懷疑我,滾一邊去,別擋我的路!」

    「你給我站住!」吳提向前邁出一步攔住赫紅,余光掃到了她身後的侍女。因為天色的關係他看的不太清楚,但她身後之人身上卻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他稍一愣神,正要再走近些——

    「吳提殿下。」金蠶子突然叫住了他,然後從後面走過,笑道:「殿下何事突然離席?」

    吳提出大帳的確是想返回行轅,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整晚有些心神不寧。剛才大帳里正在說西海公主,有些大臣們認為應該殺了,他已經答應黎朵要保西海公主周全,所以反而贊同多倫把她送回魏國的提議。只是沒想到,父汗見了那西海公主是一見傾心,已經決定明日迎進後帳,納為王妃。他是想趕快回去告訴黎朵,順便看她一眼,讓自己安心。

    沒想到現在被丞相攔住,他的心思又不可能告訴丞相,吳提只好道:「我有些不勝酒力。」

    金蠶子溫和一笑,平靜地語氣里帶些不容人違抗的堅定,「大汗正在找您,多倫殿下明日即將出征,你這個做哥哥的不為他餞行總是不好。」

    「這……」吳提看了眼赫紅,無奈地轉身回大帳。

    金蠶子一邊跟著他一邊回頭嚴厲地說:「赫紅,別在這裡胡鬧了,還不快走!」

    赫紅反應過來,帶著她的人急匆匆地走了。金蠶子掃了眼離去的背影,眼光一寒,赫紅想幹什麼怎麼能瞞得過他這個當爹的。她身後那個侍女,不管她是誰,只要吳提喜歡就不能留,現在她不在吳提身邊反而更容易下手,王庭里的一切都盡在他掌握中。

    芷清回頭看了看,沒人跟蹤,她放心地放慢腳步叫住了前面的人,「赫紅小姐,你就送我到這兒吧。」

    「你想幹什麼,不是說要離開王庭嗎?」赫紅停下來,疑惑地問。

    「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不過你放心,今晚我肯定會離開。」

    如果只有她和茯苓兩個女子逃出王庭一定會有很大風險,說不定會被抓到,但現在多倫既然回來了,只要和茯苓去投奔他即可,由他派人護送會更安全。不過這些她不能告訴赫紅,否則她一定認為自己對多倫有什麼企圖。既然這樣,不如現在分開,反正她也不想讓赫紅知道太多。

    赫紅對頓珠揚了下頭,頓珠立刻上前抓住了芷清。只聽見赫紅冷聲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芷清毫無畏懼,使勁掙脫開開頓珠的鉗制,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你想知道的我都寫在裡面了,一個時辰後,你在王庭出口等我,到時候送我離開,我就把它給你。」

    赫紅盯著芷清看了半天,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只是她留了一個心眼,人走遠之後,她讓頓珠悄悄跟了上去。

    驛站行轅的守衛不嚴,芷清穿著侍女的衣服不容易惹人懷疑,並趁機溜進了茯苓的帳篷。只是當她走進去時,卻看見茯苓伏在案上哭。她匆忙跑到她身邊,輕聲問道:「茯苓,茯苓,你怎麼了?」

    茯苓臉上掛著淚痕抬起頭,看見芷清倒是吃了一驚,淚眼汪汪地看著她,撲到她懷裡,哭道:「芷清,你怎麼來了?」

    「到底怎麼了,趕快告訴我!」 茯苓一直摟著芷清嚶嚶地哭泣就是不說話,芷清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過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你別哭,不管什麼事,我馬上帶你離開這兒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芷清的話讓茯苓回過神,她慌張地坐起來,問:「你從吳提的行轅逃出來了?那……你怎麼離開王庭啊?」

    「不用擔心,我們馬上去多倫的行轅,他明天就要出征了,我們只要混在他的大軍中就能離開王庭,快,跟我走!」

    芷清站起來要拉茯苓卻沒拉動,她癱坐在軟墊上,愣愣地看著芷清,含著眼淚道:「芷清,你自己走吧,我不能走。我是魏國和親的公主,怎麼能逃走呢?」

    「說什麼傻話,馬上就要打仗了,你還和什麼親,再說多倫也不娶你,你快點跟我走!」現在時間緊迫,吳提隨時會回去發現她不見了,芷清沒心思好好勸慰茯苓,只能強硬地拉著她。

    「不!芷清,你不明白!」茯苓心痛地搖頭,怎麼都不肯起來,她又哭了,無助地抓著芷清的胳膊,「大汗已經納我為王妃了,這就是我來柔然的目的,不管是嫁給誰……」

    芷清的動作一僵,頓時濕了眼眶,如果是這樣,她更不可能讓茯苓留下來。她硬起心腸,拖著茯苓站起來,威脅道:「我才不管什麼民族大義,我只知道你必須跟我走,我告訴你茯苓,你不走我也不走,難道你想眼睜睜看著我被抓回去嗎?」

    「芷清,你別逼我了……如果我現在回去,有什麼面目見五鳳谷的父老鄉親……反正我也是孤零零一個人,沒人肯要我……你就讓我留下吧……」

    芷清抱著泣不成聲的茯苓,一邊哭一邊安慰道:「別傻了,茯苓,沒人會怪你。你也不是一個人,紜姨、木蘭還有我都是你的親人,你不知道吧,其實柱子一直都喜歡你,你被封為公主和親,他可傷心了。真的,我不騙你,你這麼善良可人,好多人都喜歡你。」

    兩個人抱在一起哭了半天,都沒發現有人進來。

    多倫根本沒想到他的父汗會喜歡茯苓,因為自責,他提早離開大帳本是想即刻送茯苓離開,卻沒想到一進來就看見芷清和茯苓正在抱頭痛哭。

    「芷清,你怎麼會在柔然王庭?」他走過去看著她們倆。

    芷清和茯苓俱是一愣,兩個人攙扶著站起來。芷清已經在王庭靜候多倫好些天了,現在相見也沒時間敘舊,她把自己的遭遇和準備今晚逃離王庭的事都告訴了他。多倫聽她說完也覺得時間緊迫,答應立刻安排她和茯苓走。

    「茯苓現在是准王妃,等明天就來不及了,我立刻安排快馬,派人護送你們走!」

    如果能離開王庭,當然是越快越好,芷清正要答應,茯苓卻堅決地說:「我不走!」

    「茯苓……」

    茯苓打斷了多倫的勸說,看著芷清道:「我想單獨和他說兩句話。」

    芷清沒辦法,只能先出了帳篷,不過出去前叮囑多倫再好好勸勸茯苓。

    草原夜晚的風吹在芷清身上,讓她感到了陣陣涼意,帳外只有她在焦急地等候,守衛都被多倫支開了。她不知道多倫能不能說服茯苓,但今晚必須離開,如果茯苓不答應,就是把她打暈了也要帶她走。望著漆黑的夜幕,芷清不安地嘆了口氣,卻發現遠處有個人影奔了過來。

    那個黑影越來越近,芷清看著頓珠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吳提殿下已經發現了,正在四處搜查,我家小姐被丞相關起來了,她讓我來報信,順便拿你要給她的東西,至於其他的,她讓你自己看著辦!」

    芷清冷眼看著頓珠,她怎麼知道自己在這兒,看來還是低估了赫紅的腦子。

    她把懷中的信封塞給頓珠讓她趕快走,轉身衝進帳篷。「多倫,吳提就快來了!」她驀地一愣,多倫正對著門口,而茯苓卻從後面抱住了多倫。

    多倫神色一凜,松開了茯苓,當即拉上芷清,「我們走!」

    芷清驚怒地看著茯苓,「你跟我一起走!」

    「芷清,你快走吧,保重!」茯苓決絕地轉身,芷清還要勸她,外面已經傳來了士兵搜索的聲音。

    多倫攔腰把芷清往外拖,「我們快走,不然連你也走不了了。」 他拉著芷清上馬,一路奔出王庭。

    吳提已經發現芷清跑了,他們不能留在王庭,不然事情鬧大了,讓父汗知道有個來歷不明的魏國女子混進來,芷清一定凶多吉少。身為王子,多倫一直以為自己可以隨心所欲,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的身不由已。他已經對不起茯苓了,一定要把芷清安全帶走。多倫當機立斷,帶著芷清去了王庭外駐紮的大軍營地。

    夜色掩著一匹快馬衝過王庭的守衛,而這時候,吳提正在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芷清。他的心很痛,他的黎朵居然騙了他,她還是不願意留在他身邊。吳提就像一頭髮狂的獅子,整個王庭就快被他翻過來了,他已經不計後果……

    金蠶子站在行轅的主帳里,雙手負在身後,諱莫如深地望著窗外,他在等一個絕佳時機。王庭營地裡發生的事瞞不過他的眼睛,他從自己女兒那裡也得到了一些消息。

    「丞相。」一個侍衛走進來,行禮道:「吳提王子已經快把王庭都翻遍了,再這樣下去馬上就要驚動大汗了。」

    金蠶子勾起唇角笑了笑,忽然轉身疾步出了營帳,在營地裡找到了暴躁發怒的吳提。

    他上前謙恭地低下頭,「吳提殿下,這次都是赫紅的錯,放走了殿下的人,我剛剛也派人四處尋找了,王庭守衛回報,不久前,多倫殿下帶著一個侍女離開了王庭。殿下不要再動怒了,否則驚動大汗就不好了,不如現行回去從長計議……」

    吳提只聽得到金蠶子的第一句話,一時氣血上湧,怪不得怎麼都找不到,原來是多倫帶走了黎朵,又是多倫,都是他乾得好事!吳提捏緊拳頭,憤怒地瞪著漆黑一片的草原,吼道:「多倫,我跟你沒完!」

    第二天天還未亮,芷清身穿一身侍衛服,跟在多倫身邊隨大軍前往前線,與先頭部隊鐸蘇風的狼營匯合。

    柔然大軍駐紮的營地在十幾里開外橫著一條寬闊的溧水河,河對岸往南幾十里是魏國尉遲幢的營地。這時的芷清和多倫都還不知道,木蘭就在河對岸,離他們不遠。

    花木蘭替父從軍,她一個女孩子在都是男人的軍營里正在經受非一般的訓練和艱苦。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返回魏營

    前線的戰爭並沒有像預計的那樣打響,多倫領兵一直駐守在溧水河以北,遲遲沒有發起進攻,就連鐸蘇風發現了河中的一處淺灘,想要率部偷襲都被多倫阻攔下來。他已下達軍令,一兵一卒不可妄動,尤其不能過河到邊境滋擾。

    雖然芷清慶幸自己沒有深陷混戰中,但在柔然軍中,她一刻都不能放鬆。她與多倫到前線的那天,綴後的其餘所部相繼抵達,其中也包括副將少頓帶領的二千鐵騎。芷清聽也術對多倫提起少頓是丞相的人,這個人曾隨多倫一起到過五鳳谷,後來被多倫遣回了柔然。她對少頓沒什麼印象,但隨他而來的騎兵中卻有個人看著十分面熟。多倫說她看著眼熟的人叫奇斤,是吳提的侍衛,芷清這才想起來。

    儘管沒有戰事,但柔然大軍中對芷清來說仍然危機重重。所幸,多倫將兵力成犄角之勢分布,他的中軍大帳周圍是鐸蘇風的狼營,其他所部被各自擺在外圍幾里處,可隨時觀察四周魏軍的動靜。這樣一來,只要芷清跟著多倫身在中軍營地,她就是安全的。多倫在緊靠自己主帳的旁邊為芷清設了帳篷,但大多時候,芷清都作為侍衛跟在多倫身邊,以保萬無一失。

    芷清不知道多倫打仗有多厲害,緊緊是聽過傳聞。不過跟在他身邊看他排兵布陣指揮若素,那一身桀驁的確讓人覺得不凡。只是這樣的多倫在前線的枯耗等待中,原本睿亮的眼神慢慢變得焦躁疲憊,他已不再是聽到號角聲就熱血沸騰的草原雄鷹了。每當看到獨自喝酒的多倫,芷清都忍不住為他的苦悶搖頭嘆息。

    深沈無盡的夜幕只有幾顆星星在閃耀,除了營地中火把照亮的地方,四週一片漆黑。大漠以北早晚溫差大,吹過的冷風讓這孤寂的夜晚顯得更加淒涼。芷清站在主帳外的高台上,看著茫茫黑夜,有種無可奈何的辛酸,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身後,多倫端著一碗酒走出來,望著四周,嘆了口氣。「你在想什麼?是在想茯苓還是在想怎樣過河去對岸回到魏國?」

    「現在的情形,即使想了又有什麼用。」芷清平淡地說。

    「茯苓嫁給我父汗就是柔然的王妃,沒人敢對她怎麼樣,看得出來我父汗很喜歡茯苓,會好好對她。」

    多倫的想法,芷清並不認同。但是芷清也知道,多倫無法違抗他的父汗,如果帶著茯苓一起逃出王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與他爭辯。芷清也無奈地嘆了口氣,側身看著多倫,問:「你打算這樣按兵不動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多倫喝了口碗里的酒,自嘲地笑了笑,「拖得越久越好。」

    芷清皺了皺眉,「你以為能拖多久?丞相派了少頓監視你,就是要看你行差踏錯,況且你還私自包庇我這個魏國女人藏在軍營里。」

    「我不在乎。你也無須擔心,自從五鳳谷的事情之後,我就和丞相就鬧翻了,他是聰明人,沒有真憑實據,一些小事不會輕易告到父汗那裡。」

    大檀可汗一直偏愛多倫,讓他領兵,可見是對他極其信任,但小錯多了也會鑄成大錯,金蠶子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多倫已經按兵不動了一個多月,在魏國沒有得力主將的情況下卻沒有絲毫斬獲。因為他的消沈,前些天,鐸蘇風竟然私自帶兵虜了幾個魏國女人回來,只為了讓多倫高興能振作起來。這一樁樁的事,傳回柔然都是多倫的把柄。

    芷清不無擔心地說:「既然無法阻止戰爭,你又何必執著要掌控戰局。你是王子,金蠶子雖然不能把你怎麼樣,難道你不怕可汗臨陣換將,又或者也不怕讓你父汗失望嗎?況且兩軍交戰,以你現在的狀態,根本是對自己族人的不負責任。」作為一個魏國人,芷清明白自己不應該說這些,但是作為多倫的朋友,實在不想看他繼續下去而成為整個柔然的罪人。

    多倫疲憊地看著遠處,落寞的聲音響起,「芷清,你一直是看得最清楚的人,也許你說的對,但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在邊境找不到木蘭,我擔心她,到現在八爺爺說的話我也沒想明白。」

    「那就別想了。」芷清奪過他手裡的酒碗塞到立在一旁的也術手裡,「多倫,你要想的應該是怎麼拉攏或者利用少頓,即使是為拖延更長的時間,你也要謹防他在你背後捅一刀!」不光如此,就算為了她自己,也要時刻提醒著多倫。

    「多倫殿下,芷清姑娘說得對。」也術走到多倫的另一側說道。他心思沈了沈,感激地看了眼芷清,總算有人跟他想到了一處,不像鐸蘇風那個莽夫,只會給殿下惹麻煩。他剛想趁機再好好勸勸多倫,就聽見遠處有喊殺聲傳來。

    喊殺聲越來越響……漆黑一片中,只有火把在來回晃動。中軍這裡有人來報,說是有魏國士兵偷襲。

    芷清被這突如其來的夜襲搞心中大振,身邊的多倫雖是一驚,卻很快恢復了鎮定。

    他沈聲喊道:「都不要亂,守好自己的位置!」然後從容地下命令,「也術,你帶一隊人過去點燃所有火把,看清楚究竟有多少魏軍,是誰的隊伍!色車,你帶一隊人給我守好糧草,如有差池,我唯你是問!」

    也術和色車領命而去,多倫本想親自帶人衝殺過去,但是剛剛下了主帳走出幾步就折返回去,站回芷清身邊,和她一起等著這場夜襲的戰況。

    「你不親自帶兵過去?」芷清看著多倫焦急的臉色問。

    「情況不明,先看看再說吧。」

    頻頻有人來回報前方狼營的情況,聽說鐸蘇風部已經包圍了小股夜襲的隊伍,正在收網。多倫一直站在帳前眺望著遠處的廝殺之地,大概一炷香之後,戰局瞬間發生了變化,不知是何原因,前方狼營燃起一片大火,營地頓時大亂。魏軍的夜襲持續的時間不長,在狼營大亂之時趁機跑了。

    狼營的大火快天亮時才被撲滅,營帳被燒了大半,不過糧草還在。鐸蘇風後半夜一直忙著清理戰場,收殮屍體,還沒來得及向多倫稟報。返回中軍大帳的也術和色車對昨晚的夜襲也是一知半解,聽說有人大喊魏軍援軍到了,才讓營地大亂,放跑了魏國的小股部隊。至於事實究竟如何,有無查證,是魏軍哪個隊伍來襲,一概不知。

    多倫聽了一掌拍在桌案上,鐵青著臉,估計是因為昨晚這仗打得實在太窩囊了。多倫是個自傲的人,他雖不想打仗,但也不希望自己的軍中發生這類事情,平白消耗戰鬥力,更顯得不堪一擊。

    芷清小跑著才能跟上快步走出主帳的多倫,他們一路到了狼營駐紮的營地。鐸蘇風正讓人像砍蘿蔔一樣一刀一個砍殺昨晚的俘虜。

    「住手!」多倫大喝一聲,所有人都停下來。他氣惱地質問鐸蘇風,「你在幹什麼!」

    鐸蘇風理所當然地回道:「在殺俘虜,魏軍昨晚殺了我們不少人。」

    「你就算把他們都殺了,死了的人也活不過來!我問你,昨晚是怎麼回事?」鐸蘇風回答不上來,多倫怒道:「趕快派人把事情查清楚!」

    「是,殿下!」

    多倫轉身要走,只聽到身後一聲怒吼:「莫將,你個混蛋!」

    這個聲音讓多倫和芷清同時一驚,多倫回身看向最後一個沒被殺死的俘虜,急忙跑過去,「柱子,怎麼是你!」

    柱子痛恨地看著多倫,恨不得立刻殺了他洩憤,「沒想到你居然是柔然人,虧木蘭這麼信任你,我們五鳳谷的人都被你騙了!你個大騙子!」

    「柱子,我沒想過騙你們,我一直把你們當朋友。」

    「我呸!什麼朋友,你們柔然人殺了我們多少同胞,我跟你不共戴天!」

    在柱子憤怒的喊聲中,芷清恍然地一步步走近,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五鳳谷的故人,多少日子的忍耐和擔驚受怕在此刻就像決堤的洪水,一下子衝進她心裡,勾起了對五鳳谷最深的想念以及那股想要回家的衝動。

    「柱子……」她些喜極而泣地看著他。

    柱子正紅著眼睛罵多倫,反正他被俘虜也沒想過活著回去,滿腔激憤都化作了痛斥。只是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他,柱子不禁一愣,一抬頭,看見多倫身邊站著的身穿柔然衣服的人,居然是芷清。

    他剛要開口,就被多倫一聲喝斥給打斷了,「來人,把人押到大帳,我要親自審問!」

    由於織造和親圖,五鳳谷的軍戶本是被朝廷免除了一年的兵役,卻因窩藏逆賊拓跋紹觸怒了皇上,雖有謝棄塵保舉得以功過相抵,但兵役再無法免除。柔然大軍來犯,魏國境內各地徵兵,孔武有力的壯丁都被徵召入伍,縣城、村鎮蕭條閉市,邊境軍鎮更是貧困淒苦。

    想到五鳳谷可能有的境遇,芷清止不住為爺爺擔心,但是現在她什麼都做不了。她一邊大致對柱子說了自己的遭遇一邊給柱子解開繩子。柱子鬆綁之後,揉著手腕對芷清說:「我們都以為你會嫁給謝將軍,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他又瞪向站在一旁的多倫,「他們柔然人就是野蠻,喜歡出爾反爾!」

    多倫也不與柱子爭辯,急問道:「柱子,你知不知道木蘭在哪兒?」

    「不知道!」柱子想也不想地回道,「你休想從我嘴裡知道木蘭的情況!」

    「柱子,你……」多倫上前揪住他,「你要不說,信不信我殺了你!」

    「有種你現在就把我殺了,老子要是眨一下眼就不是好漢!」

    「多倫!」芷清推開他們倆,看著柱子說:「柱子,多倫不能違抗他父汗才阻止不了戰爭,他以為木蘭在邊境所以才領兵,就是怕木蘭深受戰火波及,你應該知道木蘭在哪兒,對不對?」剛才柱子說‘我們以為’的時候,芷清就聽出了蹊蹺,而且她總有種感覺,木蘭其實離他們不遠。

    「芷清,你為什麼要幫他,他是柔然人!」 被芷清盯著看的柱子無奈地說。

    「因為多倫,我才能逃出柔然王庭,我相信他是朋友。柱子,其實我和木蘭早就知道莫將是柔然人了。」

    「什麼,你們早就知道了,難怪那天聽說柔然領兵的人叫多倫,木蘭會是那種表情……」

    「你見到木蘭了,柱子,告訴我她在哪兒?」多倫又追問道。

    柱子沒有說話,只是芷清聽了他剛才說的話,又想起爺爺說的那句‘烽火之間、刀劍之中、鐵蹄之下’,莫非木蘭也身在軍營中?她問:「柱子,木蘭和你一起在魏國軍中嗎?」

    柱子聽了一愣,看著芷清點點頭。原來木蘭代父從軍,也到了前線,就在河對面幾十裡外的尉遲幢,她現在跟柱子和鐵匠都在鐵血隊中。多倫得知木蘭的下落之後一陣失神,痛苦的轉身,雙手撐在案上,沈思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大步走到帳外,命人把柱子押了下去。

    ……

    天蒙蒙亮的時候,多倫讓鐸蘇風帶著一小隊人馬跟他敲敲離開了營地,一路向南行到溧水河邊。

    「我就送你們到這兒。」多倫望著湍流的河水,對身邊的人說,「柱子認識路,你跟著他,萬事小心。」

    「你保重。」芷清輕聲道。她對多倫有無數的感激,但身在柔然軍營她必須盡早抽身,所以不能再陪他面臨所有的困境。眼下分別在即,她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她和柱子深深看了多倫一眼,翻身上馬,穿過一處淺灘,縱馬疾馳而去。身後,多倫立在馬上,一直看著他們遠走,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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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軍中相見

    落日黃昏,大漠被染上了一層金色,萬里長空不見一絲雲影,唯見天邊霞光。此時身處魏國軍營的芷清並沒有大漠孤煙直的雄闊之感,反而覺得漠漠風沙中帶著思鄉和寂寥的味道。

    那日,芷清和柱子離開溧水河一路往南行了幾里,就被後面趕上來的柔然兵圍住了。柱子起先以為多倫使詐害他們,但是這幾個柔然人是要他們的命,芷清知道他們不是多倫或者吳提的人,那麼就只可能是少頓派來的。丞相金蠶子為什麼要殺她?芷清隱隱覺得自己已經深陷在他爭奪汗位的陰謀中,如果她死了,吳提一定會更狠多倫。

    這次的歸途可謂九死一生,柱子受了傷要對付五六個柔然士兵,若不是有多倫給的弓弩,他們倆恐怕不能活著回來了。儘管如此,柱子為了救芷清,胳膊和腿上都受了刀傷,尤其背上挨的一刀最重。柱子拼死殺了幾個柔然兵,芷清帶著滿心恐懼,顫巍巍地扶他上馬,兩人快馬奔馳了兩個多時辰,才看見魏國的營地。

    芷清攙扶著柱子踉踉蹌蹌回到了尉遲幢,眾人見到滿身是傷的柱子都異常高興和興奮,特別是尉遲幢主對柱子贊賞有加。柱子趁機跟尉遲幢主說芷清是路上救他的山戶,他們被柔然人發現蹤跡一路逃了回來,希望幢主能收留她。尉遲幢主打量了芷清一眼,雖覺得她弱不禁風,但他正在興頭上,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後來,因為頂撞幢主被關的木蘭放出來見到柱子,激動地拉著他大哭,結果一抬眼看見芷清,哭聲立時就卡在了喉嚨里。幸虧柱子及時一把抓住她,不然烏泱泱一百多號人看著,但凡木蘭說一句話,就都露餡了。只是柱子傷得太重,等木蘭和芷清反應過來,他已經暈了過去。

    現在一身厚重粗布軍服做男人打扮的芷清化名洛青,是尉遲幢的一名火頭兵,每日架鍋做飯,平常也不太和人說話,過了這些日子倒沒被人發現馬腳。軍營不是個好待的地方,周圍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隨時得小心自己會不會露餡,芷清才當了幾天兵就覺得日子過得實在水深火熱。

    「洛青!他奶奶的,你給老子快點!」站在灶前發愣的芷清被一嗓子吼聲嚇了一個激靈,她回身一看,是灶頭,一個矮胖黑壯的男人,叫魏勇。

    芷清第一天被幢副領來交給魏勇時,他老大不樂意,現在尉遲幢缺人手,連火頭兵都被編進打仗的隊伍里,原本他手底下就剩一個瘦得跟豆芽菜一樣的小布頭,現在可好,來替那個豆芽菜的是個還不如他的小白臉。魏勇心裡那個氣呀,心想難道吃飯不重要,沒人給那些兵準備口糧,他奶奶的還打個屁仗。

    在魏勇眼裡,芷清那點力氣就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小姐一樣,所以從看見她到現在就覺得她礙眼,怎麼看怎麼煩。芷清自己心裡也清楚魏勇看不上她,也知道這黑胖子心裡還憋了一肚子火,現在被他一吼,趕緊應聲,粗聲道:「灶頭,馬上就來!」

    她費了吃奶的力氣才搬著一大筐蒸好的饅頭走過去,魏勇看見她慢吞吞的樣子,雙手一叉腰又開始破口大罵。眼見他光罵還不夠,還想上前揪她耳朵,芷清吃力地往後退,但是魏勇哪容她躲得了。

    「你幹什麼!」聽到有人來,芷清吁了一口氣,看來她的耳朵算保住了。她抬頭一看,是木蘭和鐵匠。他們所在的鐵血隊在尉遲幢最有地位,其他兵都得讓三分。鐵匠身手不錯,平時也是橫慣的,他一手哐地搭在魏勇肩上,「告訴你,少欺負人,以後不許動手動腳!」

    魏勇肩膀吃痛,咧嘴道:「我沒把他怎麼著!」

    「哼,這還差不多!」鐵匠一把抄過芷清手裡的饅頭筐,瞪了魏勇一眼就走了。

    木蘭看了看鐵匠離開的方向,跟魏勇賠了個笑臉,粗聲大氣地說:「魏大哥,你別在意,鐵匠和我還有柱子都是五鳳谷的,洛青救了柱子就是我們的恩人,還請你多多關照。」

    黑胖子沒吱聲,拿著大炒勺走回灶台,哐哐哐地炒起了菜。木蘭對芷清擠擠眼睛,衝著魏勇方向喊道:「洛青,你去給柱子送飯吧。」

    芷清真佩服木蘭,幾個月的時間已經完全適應了軍營生活,舉手投足像個男人,人也黑瘦了許多,一隻胳膊就能拎一桶水。如果真說有什麼不足,就是個頭不高,有些瘦,但總體上就是個士兵的樣子。反觀現在的自己怎麼都有點不倫不類,她搖頭笑了笑,跟著木蘭一起走了。

    等人走遠了,魏勇把炒勺往大灶上一扔,罵罵咧咧地喊道:「他奶奶的,合著我供了個祖宗,還打不得罵不得了!什麼東西!」他一個人在後廚越罵越跳腳,臉紅脖子粗、口沫橫飛,就是沒人理他。

    木蘭帶著芷清進了營帳,柱子正趴在鋪上等著,看到她們進來,笑道:「總算來了,我都餓了。」

    芷清把饅頭和菜遞過去,內疚地問:「柱子,你好點了嗎?」

    「還行,我沒事。」柱子咬了口饅頭含含糊糊地說:「你們倆也吃啊。」

    木蘭從提籃里又拿出兩個饅頭,和芷清一人一個,「這點傷對柱子不算什麼,他一口氣殺了五個柔然兵,連幢主都嘉獎表揚了,多威風!再說,咱們都是五鳳谷的親人,救你是應當的,是吧柱子?」

    「那是!」柱子笑呵呵的,啃口饅頭夾了口菜。

    記得柱子那天殺人的時候,滿眼通紅,每一刀都帶著恨意,因為他知道茯苓嫁給了柔然的可汗。回到軍營,他們三個說起茯苓和多倫,木蘭怪多倫違背了諾言,覺得他不該領兵。那天木蘭哭了,不只為多倫也為茯苓,如果知道是今天這個結果,她不會把天下第一繡女讓給茯苓,這樣茯苓也不會受這種委屈。木蘭跟柱子道歉,柱子只紅著眼睛說自己沒事,芷清第一次看見他這個大男人流眼淚。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誰也不比誰好多少。芷清有家不能回,就是擔心給爺爺和洛神莊園帶來危險,現在只能藏身軍營安身立命。現在前線是副將奚斤領兵,她不知謝棄塵身在何處,是在平城還是在哪裡,爺爺肯定會告訴他自己不見了,那麼他呢,有沒有擔心著急或者派人找她?

    芷清按捺住心裡的惆悵,看著一旁有說有笑的木蘭和柱子,不禁苦澀地彎了彎嘴角。軍中的生活讓他們變得堅強,難得還能苦中作樂,原本還擔心他們想不開,現在看來應該沒事了。

    他們三個正吃飯,帳外進來一個瘦高個文質彬彬的士兵,芷清聽其他人叫他書生。書生在上次夜襲的任務中受了傷也是傷員,所以芷清拿來的飯菜也有他一份。木蘭張羅著書生過來吃飯,芷清三兩口吃完就把位置讓出來,跟他們說了一聲,趕緊回了後廚。她擔心自己稍微晚一點,指不定那個黑胖子要怎麼罵人呢。

    魏始光次年六月,魏國皇帝拓跋燾派威遠將軍謝棄塵領兵駐守豫州沿線,連續一個多月的對峙,迫使劉宋同意商定盟約。丞相崔浩立即從平城動身,持節入豫州,與劉宋使臣展開談判。8月,謝棄塵引兵北上,赴大漠以北進發抗擊柔然。

    夜色下的魏軍主將大帳,謝棄塵正低頭看著沙盤沈思,平城傳來消息,豫州那邊談判不順利,劉宋態度模稜兩可,不肯做出互不侵犯的承諾。看來有落井下石之嫌,有意想在他們與柔然開戰時讓魏國腹背受敵。如此一來,與柔然短兵相接已無可避免,首仗必須給柔然迎頭痛擊以震懾南方劉宋,才能緩解皇上和朝廷的壓力。

    謝棄塵深鎖眉頭,深深嘆了口氣,柔然領兵的是多倫,他並無必勝把握,但現在最令他憂心的還不是與柔然的這場仗。身為軍人,誓死為國效力理應衝鋒陷陣,然而即使到了兩國接壤的邊境,他能做的也只有打仗,他惱恨自己什麼都不能為芷清做,甚至不能率軍一路踏平柔然王庭救她出來。

    「將軍!」帳外的校尉吳奎求見。

    「進來。」謝棄塵抬起頭,看見吳奎竟然帶著李江走進來。李江一直被謝棄塵了派出去,現在看他回來,心急地走上前,「李江,你回來了,怎麼樣,柔然那邊有消息嗎?」

    李江抱拳跪在地上,面露愧色道:「屬下有負將軍所托,柔然王庭戒備森嚴,我等只能在外圍打探,還沒有任何芷清姑娘的消息,請將軍責罰!」

    謝棄塵回身對著沙盤,雙手緊緊握住桌案的邊緣處,半餉,才向後擺了下手,道:「你起來,先下去歇著吧。」

    「將軍!」李江自責地看著謝棄塵的背影。

    謝棄塵仍是擺了擺手,又側頭看向吳奎,「傳令下去,明日天亮拔營。」

    吳奎聽了,斟酌著開口,「將軍,我們日夜兼程才剛到盛樂,是否稍作休整再行出發?」

    謝棄塵冷硬地聲音響起,斥道:「沒有時間了,傳我命令,明日拔營後全速前進,盡快與奚斤的部隊匯合!」

    「是,將軍!」

    ……

    營地裡士兵們正在訓練,芷清抱著木柴經過的時候看見木蘭和柱子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幹什麼。她好奇地走了過去,把柴火放下,就問:「你們幹什麼呢?」

    「噓!」木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往一個方向指了指,「你看。」

    芷清順著那個方向看去,有個身穿深藍色外袍的人正站在營地圍欄那邊的山坡上,仔細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那不是小三子嗎?」

    「我也說是小三子吧。」柱子看了眼木蘭說。

    「可是那天書生受傷還有你受傷時,我都看見他了,他裝不認識我,他說他叫魏陀。」

    「不可能吧,我們怎麼不知道?」柱子看看芷清,對著木蘭反問道。

    木蘭白他一眼,「那天你都暈了,芷清又沒進營帳,當然不知道了!」

    芷清看看他們,想了想,「不然咱們過去問問他?」

    他們三個商量來商量去,結果還是木蘭過去說。芷清和柱子繞到營地的另一邊坐在木樁上等她回來。大概不到半個時辰,木蘭就回來了。

    「他就是小三子,只是怕洩露我的身份才不認的。」木蘭笑著說。

    柱子也是一笑,「我就說他是小三子,他要敢不認,我揪他耳朵!」

    「可是我覺得他變了很多,居然當上了軍醫,一點也不像以前的小三子。」不管木蘭和柱子怎麼想,芷清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一個人能有這麼大的變化,想想還真是不簡單。

    木蘭沒有想這麼多,她覺得這樣也挺好,「他當初是擔心謝將軍追究才逃出了五鳳谷,在天星堂這麼多年也學到了些醫術。只是忽然改了名字讓我覺得不習慣。」

    「這有什麼,小三子都是軍醫了,有個大號也很正常嘛。」柱子笑了笑,「這麼一說,現在五鳳谷的舊識越來越多了。你看,我們三個還有鐵匠、小三子,即將到來的謝將軍,還有對面那個……」

    「你說什麼!」芷清聽到柱子的話一陣激動,抓著他的胳膊問:「你說謝將軍要來前線,是真的嗎?」

    木蘭和柱子被芷清嚇了一跳,木蘭笑著握住芷清的手,道:「是真的,我也正想告訴你呢。」

    「你們可別太高興,攜女子進軍營者,斬!還不知道謝將軍看見你們會怎麼樣呢。」

    木蘭聽到柱子潑冷水,給了他胸口一拳,「你這個烏鴉嘴!」

    現在的芷清什麼也聽不到了,她只知道謝棄塵就要來了,心裡彷彿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但是馬上又被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所替代,有期盼、有忐忑、也有擔憂……

    作者有話要說:我先在這裡預告一下,明天可能更新不了了,因為節後第一天上班,而且單位晚上給安排了活動……

    這章我有寫謝將軍哦,總算沒有讓想看將軍的親白等……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戰後重逢

    當了火頭兵才會知道,原來一日三餐的間隔是很短的,給全幢一百多號人準備吃食,就兩個人,真是一件很苦的差事。魏黑子是掌勺,除了做飯,其他雜活都是芷清的。打水、洗菜、和面、洗碗……反正芷清覺得一天總有乾不完的活兒。

    雖然她在柔然也過過一段苦日子,但時間不長。就像她所追求的那樣,芷清的生活一直是比較舒服的,而如今在軍營里的日子很讓她苦不堪言。謝棄塵就快來了,心中也有了希望,但芷清真擔心等他見到自己,會被自己的模樣嚇到。

    無奈地嘆了口氣,芷清沒精打採地撿著蒸籠里的饅頭放在筐里,一不小心就被旁邊還冒著熱氣的蒸籠燙了一下。「嘶……」芷清趕緊吹了吹自己的手。

    哐當一聲,魏勇拿炒勺敲了敲灶台,「洛青,你個小兔崽子,你給老子快點!今天幢主氣不順,你是不是想害老子挨鞭子!」

    芷清望瞭望天,就抱著籮筐去飯棚給士兵分發吃食,看見木蘭和鐵匠時忍不住問他們幢主為什麼生氣。一問之下才知道晌午前鐸蘇風一個人潛入了尉遲幢,被發現後不但沒抓住還讓他給跑了。

    鐸蘇風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人,以芷清對他的瞭解,不論他潛進來想幹什麼,一定是為了多倫。她不禁看向木蘭,不知道木蘭能不能理解多倫心中的苦。芷清來了之後,從沒跟木蘭仔細談過心事,她不想說太多就是怕木蘭上了戰場會分心。但是這次,偏偏木蘭用多倫給的弓弩射傷了他最看重的兄弟。

    芷清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著提籃去給柱子和書生送飯。書生的傷已經好多了,他打算明天開始操練。柱子身上的傷口多,所以還得再等幾日。芷清正收拾碗筷,營帳里的其他人就回來了,十幾二十個人一擁而進,前面還推搡著一個。這人又矮又黑又瘦,像個沒長開的豆芽菜,尤其神情怯懦還老低著頭,一副受氣包的模樣。他就是黑胖子說的豆芽菜,大家都叫他小布頭。

    尉遲幢的人手不足,幫廚的一個就夠了,芷清佔了小布頭的位置,他就只能被編進隊伍里。其他營房的床鋪都滿了,所以幢副只好給小布頭在鐵血隊的空地加了個床位。芷清聽木蘭說,小布頭在他們營房住了幾天了,看樣子其他兵還是不怎麼待見他。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芷清心裡有點過意不去,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芷清提著籃子正要走,順便喊了一聲:「小布頭,今晚輪到花弧守夜,他說要帶你,你快去找他吧。」

    小布頭聽了神態松了松,靦腆地笑了笑,「我這就去。」

    進來的士兵都到了自己的鋪位,小布頭正想跟著芷清一起出營帳,有個叫大牛的伸手推了他一下,嘲笑地嚷道:「尉遲幢的小雞秧子是越來越多,這仗以後還怎麼打!」

    「真是個膿包!難道你打不贏柔然人或者被一刀砍了還來怪我們倆不成!」芷清反唇相譏,說完了對小布頭一揚頭,「我們走!」

    「膽子夠肥的,你他媽的活膩了是不是!」大牛人高馬大,長臂一伸揪住了芷清肩頭的衣服。

    柱子怕芷清受欺負,趕緊起身下床。好在鐵匠就在邊上,一手抓著大牛的胳膊,用力把他的手勁卸下了大半。鐵匠翻著眼睛一瞟,正色道:「大牛,少欺負人,有本事咱倆練練。」

    要說柱子幫芷清那是應當,不過鐵匠向來是個為自己打算的人,在五鳳谷跟她也沒啥交清,但自從芷清來了尉遲幢,他一直都很幫忙。開始芷清也挺奇怪的,後來柱子和木蘭告訴她可能是因為謝將軍。當初謝棄塵在五鳳谷曾追查飛針殺人的兇手到過鐵匠的鋪子,查到他不僅幫八爺爺打過針還私藏了兩根樣針。不過謝棄塵經過查證,對他既沒抓也沒冤枉,倒是在他心中樹立了一個很正面高大的形象。

    雖然鐵匠個頭不高,但身上的功夫是實打實的。軍營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誰的拳頭硬誰就說話算數。憑著一身本事,鐵匠在尉遲幢也是出名的硬茬,大牛跟他槓上也得掂量掂量,況且還有一個柱子在。大牛看鐵匠瞪著眼睛,心裡有些猶豫,面上卻不顯。「鐵匠,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前幾天小布頭剛到,你不是還讓他幫你洗襪子?」

    「小布頭的事早過去了,你別沒事找事!你現在欺負洛青就是跟我過不去,還不放手!」鐵匠冷聲說道。他一輩子沒怕過誰,唯獨對謝將軍又敬又畏,芷清是謝將軍沒過門的人,憑大牛這慫小子也敢無禮。

    鐵匠另一隻手使勁按住大牛的右肩,大牛的膀子一跨,松了手嚎道:「不就開個玩笑,你也至於當真。」

    「行了行了。」柱子過來打圓場,對芷清和小布頭說:「你們有事就先忙去吧。」

    芷清對柱子和鐵匠點了下頭,離開了鐵血隊的營帳。

    尉遲幢的士兵白天要操練,晚上要輪班在營地外圍守夜,隨時防範敵人偷襲。鐵血隊的操練又跟尋常士兵不同,尉遲幢主對他們格外嚴格,除了平日的拳腳騎射、兵器操練,還要手持長劍盾牌演練陣形。

    日頭下,芷清抱著柴火從營地中穿過,眯著眼睛看著遠處校場中一個個矯健的身影.他們不斷變換陣形,刀劍與盾牌不停碰撞,還有口中的喊殺聲……芷清被這樣的場面所震撼,但心中卻湧上一股悲涼,再英勇的士兵等上了戰場又有多少能活下來。

    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大批馬蹄聲傳來,驕陽的炙熱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伴隨著一聲"謝將軍到——"的喊聲,芷清猛地轉頭向上看去。

    山坡上立起了‘謝’字大旗,然後便有一人為首立於前,陽光照在他銀亮的鎧甲上,讓人一望之下為之震顫。在五鳳谷,謝棄塵只穿著尋常的黑色甲胄,雖是威嚴但卻不似現在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勢霸氣。他俯視著下面的眾將士,雖一句話未說,但他的到來就是激勵士氣的最好存在。

    芷清離得太遠看不清謝棄塵的樣子,只知道騎在白馬上的是他。她想走近一些,但是只來得及看見尉遲幢主上前跟他打招呼就被人冷不丁地拽著衣服,越拖越遠。耳邊傳來魏黑子的吼聲:「他奶奶的,你小子看什麼將軍!甭管誰來,大伙不用吃飯哪!讓你小子拿柴火,你拿到姥姥家去了……」

    芷清縮著脖子,因為手上拿了柴火連耳朵都捂不上,再這樣下去,她很可能成為一個聾子。「灶頭,我自己會走。」

    魏勇一下子放開芷清,險些讓她一屁股坐地上。他指著芷清想要破口大罵,但是看她那張小白臉就覺得腦袋發脹地難受,罵不下去只能呼哧白臉地生氣。他大步往前走,芷清只能小跑步跟著,繼續做她這個火頭兵該做的事。

    夜已經深了,芷清仍然蜷坐在簡陋的帳篷里望著月亮發呆。她身下是張木柴搭的床,上面一層木板鋪一層稻草,硬梆梆的。尉遲幢的後廚就是壘的灶台、簡易的棚子裡面放幾口大鍋,現在就倆人,也就沒有像樣的營房。魏勇看見芷清就心煩,所以寧願自己一個人住在四面漏風的草棚里。

    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著白天見到的謝棄塵的身影,芷清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不知是什麼時候,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天沒亮又醒了過來,準備起身生火起灶。還沒等她掏出火折子,魏勇從前面營地風風火火走進來,照例罵罵咧咧,大致意思就是趕快做飯,尉遲幢上下吃完早飯立刻拔營,向溧水河推進十里。

    聽說自從威遠將軍來了前線以後立刻召集了軍事會議,並痛斥了副將奚斤的保守戰略,決定主動進攻與柔然開戰。尉遲幢作為急先鋒,肯定是要打頭陣,整個營地充滿了緊張與興奮,老兵新兵都在做戰前準備。

    尉遲恭到中軍大帳接領任務之後,在各營房中查看備戰士兵的情況,令他欣慰的,尉遲幢的每一個士兵都沒有害怕,他們磨刀礪箭,隨時準備充當魏軍的第一道防線。他又來到鐵血隊的營帳,看過眾人的情況之後,悄悄叫走了花弧。從最初的看不起到現在的另眼相看,尉遲恭很信任花弧,而且花弧勇敢機智,是個可造之才,所以明天黎明前發起的搶佔淺灘的任務,尉遲恭打算帶花弧過河去刺探軍情。

    黃昏傍晚來臨時,尉遲幢的士兵都到了飯棚吃飯,但是芷清沒看見木蘭,明天就要打仗了,她有點不太放心。乾完活兒,她又去了營房找木蘭,但是柱子說木蘭跟幢主出去還沒回來,她只好回去。

    快到亥時,芷清打算睡了,木蘭疾步衝進帳篷把她拉起來,急道:「我現在要去大帳見謝將軍,你跟我一塊去,說不定能見到他。」

    「出了什麼事?」

    「沒時間跟你細說了,我只能告訴你,我跟幢主過河刺探軍情被發現了,可能我們的作戰策略也被發現了,我必須馬上去告訴謝將軍。」

    芷清壓低聲音道:「木蘭,你想清楚,你我只是個小兵,沒有十足把握就要闖中軍大帳?」

    「我聽到了他的狼頭琴……」,木蘭抬頭堅定地看著芷清,「一定是他,對面的排兵布陣有詐,我必須去告訴謝將軍!芷清,你跟著我,只要我見到謝將軍一定趁機告訴他,這樣你就不用在這裡受苦了。」

    芷清微微一愣,多倫膽大心細,他有什麼意想不到的策略一點也不奇怪。只是……她看向木蘭,搖搖頭,「就要打仗了,我不能分他的心。木蘭,你若想去就去吧,我相信將軍會以大局為重,只是你千萬不要對他提起我。」

    時間緊迫,木蘭沒有再多說,匆忙騎著馬直奔中軍。

    中軍大帳內,議事議到了深夜,謝棄塵聽過尉遲恭與花弧的回報後,與眾將反復斟酌擬定新的作戰策略。各軍的軍主就立在場外等候謝棄塵的指揮調度。

    開戰的時間沒有推遲,尉遲幢所有人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不亮,尉遲恭帶著手下的兵過河搶灘,並佯裝主力吸引柔然的注意力。魏軍的真正主力將從另一處過河繞到外圍進攻柔然左翼、中翼、右翼,逐一撕碎,實行反包抄。

    戰場在尉遲幢紮營的十幾裡外,芷清應該聽不到戰場廝殺,但是她耳邊卻彷彿總能聽到聲音。她明白戰爭的可怕和慘烈,卻永遠想象不到戰場上真正的你死我活。直到看見凱旋而歸的尉遲幢,儘管此戰魏軍大捷,但仍有許多將士把命留在了戰場上。再看回來的人,他們有的傷重有的傷輕,但每個人身上、臉上都是血污。

    芷清看見渾身是血的小布頭時,他已經奄奄一息,被木蘭背回來放在擔架上,只來得及看了眼周圍的人就閉上了眼睛。這場仗,尉遲幢死了二十多個人,就連尉遲幢主都身中數箭為國捐軀了。尉遲幢在此戰中立下大功,但是整個營地除了悲涼的哀戚和哭號之聲,再無其他。

    戰爭帶來的死亡陰影一直在芷清腦中揮之不去,她麻木地用刀不停地切著案板。尉遲幢陣亡的將兵已經收殮,她知道木蘭、柱子、鐵匠都沒事,至於大家之後又去幹什麼了她不知道,也沒心思去問。快到飯點了,魏黑子又在大嚷大叫,但是芷清卻充耳不聞,只顧埋頭切菜。

    「洛青,你小子聾了!」魏勇幾步走過來,用力一拍,芷清吃痛,放下了手裡的菜刀。

    她茫然抬頭看向,「你說什麼?」

    「我說……」魏勇指著芷清剛要發怒,只聽營地那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然後瞬間衝進來幾個人影。魏勇看見進來的人一身將服,腰挎寶劍,赤紅著一雙眼睛瞪著他們這邊,後面的人他只認得花弧、柱子和鐵匠。看這陣勢,魏勇心裡一哆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小人拜見將軍。」他側頭看了眼仍站著發愣的洛青,用力一扯,按著她跪下。

    芷清只覺得膝蓋生疼,其他的什麼也想不起來,彷彿大腦不受控制一樣,一片空白。

    謝棄塵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心中一痛,他對芷清的承諾彷彿言猶在耳,如今卻讓她在這裡吃苦受罪。他握緊雙拳,大步走過去,扶起了芷清,按捺了半餉才冷靜下來,道:「跟我回營。」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帳內濃情

    首戰大捷,謝棄塵在中軍大帳再見到木蘭時,心裡還是有些許的訝異和震驚,她一個女子如何能待在軍中不被發現,又如何上陣殺敵。想起當日在五鳳谷一眾繡女織就的錦繡圖樣,她們的繡藝實不該受戰火所累。可如今,木蘭拿繡針的手卻在握刀殺敵,茯苓深陷柔然,而他的芷清……至今下落不明。身為一個將軍,他由衷感到慚愧,亦自責自己的無能為力。戰事一開,從領兵南下到拔營北上,他對五鳳谷的人和事早已鞭長莫及。

    攜女子進軍營者,當斬……看著面前的木蘭,他還能用大魏律例處置她嗎?此戰木蘭功不可沒,她的英勇堅毅也確實能勝任一個士兵,謝棄塵嘆了口氣,對木蘭揮了揮手,讓她下去。

    木蘭自知觸犯了律法,她還記得謝將軍執法如山,當初因為辛夷花織繡要斬她的頭。即使這樣,她替父從軍是為了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無論謝將軍如何處置,木蘭都無怨無悔。她言辭懇切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卻沒想到謝將軍一句話都沒說就讓她走。木蘭抓了抓頭,莫名其妙地往外走,剛掀起帳簾,猛地想起最重要的事還沒說,趕緊轉身走到桌案前。

    儘管剛剛打了一場勝仗,但現在的謝棄塵卻是從軍二十載都從未有過的疲憊,他可以無愧於百姓、無愧於皇上、無愧於大魏,但唯獨對芷清有愧。看到木蘭,對芷清的想念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看了木蘭一眼,沈聲問道:「還有何事?」

    「謝將軍……芷清她……在尉遲幢……」木蘭支吾地說出了芷清的下落,她不知道謝將軍會有什麼反應。畢竟有兩個女子混進了軍營,他作為一軍主將會如何處置呢。

    謝棄塵立刻站起來,從桌案後繞到木蘭跟前,身上的鎧甲發出了厚重的響動。他激動地看著木蘭,早已沒有了剛才的平靜,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麼,你說芷清在哪兒?」

    「芷清從柔然王庭逃出來,在多倫的大營遇到了柱子,就跟他一起回了尉遲幢。」

    「快,快帶我去見她!」

    ……

    謝棄塵把芷清帶回自己的營帳,帳內只剩下他們二人。一別數月,她面色蒼白,看著比原來更加柔弱了幾分。他深深地看著她,想到她在柔然可能面對的危險和困境還有在軍營里受的苦,謝棄塵止不住地心疼,探手緊緊地將芷清抱在懷中。

    芷清想象過自己跟謝棄塵的見面,但從來不是這種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他找來時自己在幹什麼?站在灶前,一身深藍色臟兮兮的棉袍,灰頭土臉,正被魏黑子指著鼻子開罵,她還可以再丟人點嗎?洛神莊園的芷清應該是溫婉大方、聰慧靈秀的姑娘,但是現在……

    想到這兒,芷清趕忙掙脫了謝棄塵,轉身背對著他。剛才一直在發呆沒有反應過來,他是她未來的夫君,怎麼可以讓他看見自己這般模樣。

    謝棄塵不明所以,以為芷清是生他的氣,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哄勸,只得幾步走到芷清身側,雙手抱拳行了一禮。「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芷清被他這舉動嚇了一跳,不曾想有人居然如此木訥的賠不是。她噗哧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謝棄塵,「將軍,芷清沒有生你的氣,只是……只是嫌自己模樣難看嚇壞了你。」

    謝棄塵聽她如此說有些哭笑不得,舒緩了緊皺的眉頭,溫柔得看著她,「在謝棄塵眼中,你無論何時都是最美的姑娘。」

    芷清心頭一動,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一向沈穩威嚴的威遠將軍也會哄人開心?謝棄塵看著雙頰染紅的芷清,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低頭猛地吻上了她的唇。

    芷清瞪大了眼睛,感受著壓在自己唇上的他的唇,強勢中卻帶著些許生澀。整個人被他的男性氣息所包圍,芷清驚顫她回過神,趕緊推開他,「將軍,這是軍營……」

    謝棄塵卻不等她把話說完,又吻住了她。這一次的吻比剛才的還要強烈,他臉上的胡渣刺得她有些疼。芷清被謝棄塵鉗固在懷裡,她掙不開,慢慢地只好順從地任由他抱著。

    等結束了這個吻,芷清抵著他寬闊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謝棄塵伸出手撫著芷清的臉龐,指腹划過她有些紅腫的唇,有些懊惱自己的唐突,他一向自持,今天卻逾越了。

    「芷清,我……你可會生我的氣。」

    芷清垂著頭,輕輕搖了搖。謝棄塵稍稍安了心,環著芷清坐到桌案前,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摟著她問:「這些日子你怎麼過來的?」

    被謝棄塵這樣抱著,芷清也沒有了最初的羞澀,她覺得自己被他當成了需要呵護的小妻子,儘管他們還沒有成親。即使發現謝棄塵其實很是大男子主義,但是現在的芷清卻享受著他給自己這種安心的感覺。她一五一十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告訴了他,他聽地很認真,時而眉頭緊鎖時而放鬆神態,彷彿感同身受一樣。謝棄塵聽著芷清的話,只覺得心中的愧疚更甚。

    說完之後,芷清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很多,她呼了一口氣,轉頭對謝棄塵說:「我想送封信回洛神莊園,給爺爺報個平安。」

    「好。」謝棄塵微微笑了笑,攬著她在案上拿過紙筆寫了起來。

    他的每一筆都蒼勁有力,落下的字句言簡意賅。芷清等他寫完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墨跡,讀了一遍:先生,芷清已平安脫險,不日將返回洛神莊園,勿念。

    她出了會兒神,回頭看著謝棄塵說:「我恐怕暫時先不能回去,返回尉遲幢的路上,我和柱子遇到了追擊,是丞相金蠶子的人,他想要我的命。若我現在回去,真不知會給爺爺和洛神莊園帶來什麼。」

    謝棄塵神似片刻,道:「沙場徵戰也十分危險,軍營哪裡是女子待的地方。」

    「那木蘭呢?她這次立了功,比其他士兵都要勇敢,當真巾幗不讓鬚眉。將軍難道要處罰木蘭?」

    謝棄塵嘆了口氣,「此一時彼一時,我就算再固執也為木蘭代父從軍保家衛國所感,她是個人才,還是讓她留在軍中吧。」

    「我雖不及木蘭,但也適應了軍營的生活,跟在你身邊應該不成問題。」芷清怕他不答應,環上謝棄塵的脖子,似是嬌嗔地說:「芷清在將軍身邊才能安心,難道將軍不願我在身邊嗎?」

    謝棄塵對芷清的輕聲軟語弄得無法,只好答應讓她留在大帳充當勤務兵。

    他們又寫了一封家書,芷清看過之後在謝棄塵書寫的筆跡之後落下了一行雋秀的小字——爺爺保重身體,一定平安等清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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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 再燃戰火

    烈日升空,大漠的風中混著細小的沙粒吹在人臉上有一種粗糙的感覺,芷清站在校尉李江、吳奎身邊,看著高台上正對尉遲幢眾將士深表嘉許的謝棄塵。他站在尉遲幢的旗幟下,下面的士兵仰望著他,鏗鏘有力激人奮進的話語低沈響亮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此戰,尉遲恭為國捐軀,謝棄塵命人召集尉遲幢全體將士在校場集合,在嘉許之後,正式下達了破例提拔士兵花弧為幢主的軍令。

    「尉遲幢的精神不是因為這面旗幟,是旗幟下的你們!我感謝你們,信任你們,更尊敬你們!今後,在花弧幢主的帶領下,希望你們英勇殺敵,將尉遲幢的精神發揚光大!」謝棄塵說完最後幾句話,大步走下高台,準備返回中軍大帳。

    「將軍。」芷清快步跟上,輕聲喊道。 謝棄塵停步轉過身詢問地看著她,芷清道:「我想多耽擱一會兒再回去。」

    謝棄塵看了眼芷清身後,木蘭正在等她。他略一頷首,道:「你去吧。」

    芷清點了下頭,轉身走向木蘭。她既然已經決定暫時留在軍中,自然要跟木蘭說一聲。雖然芷清對謝棄塵說自己是因為擔心爺爺和洛神莊園有危險才留下來,但其實她還有另一番考慮。五鳳谷的人大概都以為她嫁人了,現在不明不白的回去一定落人口實,如果真要回去,還是跟她的夫君一起為好。她跟謝棄塵已經定了親,然而這場仗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她要時時在他身邊,才能加深彼此的感情,也才不會動搖自己嫁給他的決心。

    戰爭的紛擾、金蠶子的追殺、吳提的糾纏,這些事情無形中都在加劇芷清不安的心,她真的害怕,她需要一個安全港灣去停靠,哪怕只是休息一會兒,當她疲於奔命的時候起碼對未來的生活是充滿希望的。

    芷清跟著木蘭到了她的營帳,現在木蘭已經是幢主了,在尉遲幢有單獨的帳篷,不知謝棄塵在提拔木蘭的時候是不是也想到了這點。木蘭拉著芷清坐在床鋪上,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五鳳谷?」

    「我暫時先不回去了。」

    「謝將軍答應了?」木蘭有點不相信,她覺得謝將軍應該不會讓芷清留在軍營里受苦。

    如果是以前的謝棄塵一定不會答應,但是現在他已經不是芷清討厭的那個頑固不化的人了,他會對她心軟和縱容。也許他半點沒有表露,芷清卻是知道的。她笑了笑,道:「我現在是他的勤務兵,想來應該比當個火頭兵要舒服一些。」

    木蘭還是有些擔心,「那八爺爺怎麼辦?」

    「我已經寄了家書,知道我沒事,爺爺自然就放心了。現在戰事剛起,邊境各處人心惶惶,路上回去也不安全,還是等等再說吧。」

    「那你住哪裡?」木蘭剛問出口就紅了臉,訥訥地說:「你住……謝將軍的主帳?也是,你們都定親了。」

    芷清看木蘭這副樣子不禁好笑地搖頭,「營帳里加張床而已,可是比營房的通鋪強多了,你還以為如何?」

    「沒有。」木蘭嘴硬地強辯,看到芷清挑了挑眉,又加了一句,「我真的什麼都沒想,就是擔心你在軍營受罪。」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看著神采奕奕的木蘭,芷清卻不得不提醒她,「木蘭,你已經升任幢主了,如果花爺知道,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我為你高興又為你擔心,戰場上殺敵隨時可能受傷或者沒命,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忘了五鳳谷等你回去的紜姨和花爺。」

    木蘭握住了芷清地手,「我會的。你也是,就算在謝將軍身邊也要多加小心啊。」

    「是啊,我們都要多加小心,如果戰爭能早一點結束,說不定你、我、柱子、鐵匠能一起返鄉呢。」芷清說著這樣的期盼,思緒卻飄遠了,她忽然想起了多倫,若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與謝棄塵在軍中重逢。臉上的笑意慢慢泛起了苦澀,她輕聲道:「木蘭,你為國盡忠全了孝道,卻實在有負多倫……柔然大敗,他父汗一定會責怪於他,你知道嗎,他領兵是為了你,甚至在開戰前,他都在想盡辦法拖延。如果戰爭結束,你還會和他在一起嗎?」

    木蘭怔愣地聽著芷清的話,心頭的痛一點點地擴大,多倫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想起來就會疼。他們現在站在對立的兩方,她已經是一名士兵,為了爹娘為了魏國,她絕不會當逃兵,只要和柔然的戰爭一天沒有結束,她都不會再想其他的事情。對多倫,木蘭也是有愧疚的,在民族大義面前,她選擇了把他們的感情放在之後。

    摸著床頭的弓弩,木蘭堅定地抬起頭,看向芷清,「我們不要說他,我現在只想一心一意在尉遲幢,直到戰火熄滅。」

    芷清無奈地看了口氣,每個人看重的東西不同選擇也會不同,如果是她,絕不會像木蘭這樣。談到多倫,帳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幸好這時帳外傳來了柱子和鐵匠的聲音。

    「花弧幢主,花弧幢主!」

    「我等有事求見花弧幢主!」

    聽見他們兩人故意拉長的聲音,木蘭眉頭一松,朝外面喊道:「進來吧!」

    柱子和鐵匠走進來看見芷清也在,又起哄喊她‘將軍夫人’。不過芷清告訴他們自己會暫時留在軍中,仍會用化名‘洛青’充當謝將軍勤務兵,這兩個人倒沒好意思繼續笑話她。芷清已經在尉遲幢耽擱好長時間了,她得趕快回大帳,所幸她沒有什麼行李,只是一個布包里放著從柔然帶來的傷藥。鐵匠去幫芷清拿回來的,也省卻了她再回伙房看魏勇那張黑臉。

    臨走時,碰上了謝棄塵派來的一個士兵牽了一匹馬來,說是‘謝將軍特別送給花弧幢主的’。芷清看著馬,微微一笑,謝棄塵從來是個有恩必報的人,他送來‘追影’既是感謝木蘭也是感謝多倫,感謝他們對她的照顧。戰場上,對奮勇殺敵的將士來說,能有一匹好馬最是難能可貴的。

    木蘭摸著白馬,眼睛有些泛紅,她忽然一抓繮繩,翻身上馬,低頭對芷清說:「我不送你了。」她駕著白馬狂奔而去。

    ……

    多天之後,柔然王庭的可汗大帳。

    多倫單膝跪在地上,低頭聽著他父汗的痛斥和責罵,他又一次讓他的父汗失望了。丞相金蠶子已經通過少頓的回報將多倫在前線的荒淫、輕敵通通稟告給了可汗。

    大檀可汗一氣之下,怒喝道:「鐸蘇風呢,本汗要砍了他!」

    「父汗,都是我的錯,跟鐸蘇風沒有關係!」柔然打敗,他難辭其咎,但不管怎麼樣,多倫都要保住鐸蘇風。「請再給兒臣一次機會,我一定踏平魏國!」

    戰敗後,多倫曾混入尉遲幢,好不容易與木蘭見了面,但他聽到的卻是木蘭‘不敗柔然,絕不返鄉’的回答。那一刻,他真的被她的無情執著所傷。多倫向木蘭發誓,一定要在戰場上打敗她,他要證明,她錯了。

    面對父汗的怒火,丞相和吳提的指責、王庭大臣的質疑,多倫只是自信地笑了笑,他提出了新的作戰策略‘攻佔盛樂,直取平城’。這個想法無疑激蕩了整個王庭大賬,連金蠶子都沒有理由反對他的想法。而大檀可汗也終於感覺到,勇猛的多倫又回來了。

    領兵的大印又交到了多倫手中,握著印信,多倫踏平魏國的決心從沒像此刻一樣堅定。有句話吳提說的很對,踏平魏國,也就不存在魏國與柔然的界限了,那時候也將不會有戰爭。

正文 第五十章 盛樂之危

    比起當火頭兵,勤務兵的日子簡直是在天堂,尤其是當謝棄塵的勤務兵。芷清其實什麼活兒都不用乾,熱水有人送,她只要提進帳里即可,一日三餐伙房也有專人送來,基本上她在軍營就是閒人一個。聽李江、吳奎說,其他的副將、參將等都會有一兩個聽候使喚的小兵,軍營里等級分明,每高一級享有的權利和優待就越多,這是不成文的規定。但謝棄塵卻並非如此,他身為一軍主將,做事從不假手於人,所以這次為了芷清算是破例了。

    暈黃的燭光照出了兩個身影,謝棄塵在桌案前看書,芷清坐在床上挨著茶几也捧著一卷書冊,整個帳內只能聽到翻書的聲音。芷清的書是找謝棄塵要的,他的書除了兵法還是兵法,初見她讀時,謝棄塵頗為詫異,只是長夜漫漫,閒來無事也唯有讀書了。

    芷清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謝棄塵,他一身黑色軍袍正心無旁騖地伏在案前,打仗的盔甲就掛在一旁的木架上,還有那把他常年隨身的佩劍。芷清在營帳中見到這把劍就知道他沒有食言,確實曾到洛神莊園去迎娶她,只是世事無常,他們卻在軍中相聚。不過……即使身處一室,除了重逢時的親密,謝棄塵再無逾越之舉,他二人相處客氣有禮,彷彿當日的溫情只是芷清的錯覺而已。

    謝棄塵是個嚴於律己的軍人,生活作息十分規律,都說軍中生活苦悶,但在他身上壓根兒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幾日沒有戰事,無論是操練、巡防、議事、騎馬、練劍……他總是很忙,芷清倒覺得自己有幾分被他冷落了。目光落在桌案另一側的矮塌上,那是他吩咐人為勤務兵準備的床鋪,但都是他自己睡那裡,原本的卻讓給了芷清。

    燭花噗地爆了一下,芷清打了個哈欠,只聽耳邊傳來謝棄塵低沈的聲音:「時候不早了,早點歇著吧。」

    這似是一句關懷的話卻在燭火熄滅後再沒有第二句。芷清也吹滅了茶几上的燈躺了下來,她睜著眼睛在黑暗中看了看對面的方向,只聽得到謝棄塵平穩的呼吸聲。為何他們在軍中的相處會與在五鳳谷有如此大的不同,芷清不明白為什麼,心裡卻有種自己也說不清的難受。

    天蒙蒙亮時,謝棄塵就起身了,他習慣這個時辰起來,要到外面練半個時辰的劍。等他再回來時,芷清剛剛梳洗完,桶里的水還熱著。

    等謝棄塵一番洗漱,芷清已經將早飯擺上桌,照例的清粥小菜、饅頭,雖然簡單了點,但味道還不錯。在尉遲幢當火頭兵的時候,她一般都是等士兵吃完開始操練了,才能吃早飯。

    謝棄塵看了眼啃著饅頭的芷清,夾了一筷子小菜在她碗里,又拿個碗盛了粥給她。芷清吃著饅頭嘴角微微一彎,正要說話——忽地,帳外有人闖了進來,是副將奚斤。

    奚斤疾步走進來,抬頭先是一愣,將目光定在芷清身上,好像一下子忘了自己來的目的。他忽地臉色一板,瞪眼道:「哪裡來的不懂規矩的小兵,竟敢跟謝將軍同座進食!來人!」帳外立刻有兩個士兵闊步走進來,奚斤側頭怒道:「把這小子給我拖出去打二十軍棍!」

    「咳咳咳咳咳咳……」芷清正要咽下去的饅頭卡在喉嚨里,一時岔了氣,不停地咳嗽起來。

    謝棄塵伸出去要幫她拍背的手停在半空,握拳垂了下來,擰眉起身揮退士兵後,沈聲問:「奚斤,你有何事闖入營帳?」

    「謝將軍,軍營法紀嚴明,上下尊卑無人敢違抗,他……」

    「無妨!」謝棄塵擋下奚斤的話,威嚴地說:「是我讓他坐下的,此事不必再說!你若有事就趕快回報!」

    「是,將軍。」奚斤又掃了一眼芷清,抱拳道:「啓稟將軍,有斥候來報,柔然已經撤兵。」

    「消息可靠嗎?」謝棄塵沈吟著問。

    「天亮之前,溧水河對岸的兵馬已經拔營。」

    柔然大敗後曾撤兵二十里,雖然損兵折將但主力還在,怎會如此輕易就撤兵?謝棄塵有些疑慮,吩咐奚斤:「切不可掉以輕心,加派斥候,嚴密觀察柔然人的動靜,一有消息即刻來報!」

    奚斤領命退出了大帳,芷清愣愣地看著他們之間的對話,忽然明白自己待在軍營或者說待在謝棄塵的大帳內實在是不合時宜。他是將軍,她是士兵,也許謝棄塵端正的態度才是對的,而她不該再要求什麼。芷清陷入了沈思,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任何事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去考慮,到底沒有為他想過,私自把一個女人藏在身邊是多大的不便和危險。

    謝棄塵重新坐下,對芷清輕聲道:「不必放在心上,吃吧,早飯要涼了。」

    下午時分,謝棄塵並不像前幾日那麼忙碌,巡防之後便返回營帳帶著芷清一起去了校場,身後只有李江、吳奎兩個校尉。這個時間校場沒有士兵操練,顯得空蕩蕩的,芷清到了那裡,看見一根粗壯的木樁上栓了兩匹馬,一棕一黑。

    謝棄塵帶著她走過去,上前解開了拴著的繮繩,笑道:「我新馴的兩匹馬,雖比不上多倫的追影,但也是難得的好馬。你跟隨在我身邊,行軍中難免要騎馬。」

    「將軍要送我一匹?」芷清看著他問。

    「這匹是母馬,性子較為溫順。」 他牽過那匹棕色的過來,然後對芷清說:「你若不會騎,今日可在此練練。」

    芷清這才知道,他這幾日在校場是為了馴馬,心中一暖,仰頭明媚一笑,「那就多謝將軍了。」

    她搶過繮繩利落地上馬,一夾馬腹,駕馬在校場里奔跑。謝棄塵以為芷清不會騎馬,卻不知她精通馬術,看她在馬上神采飛揚的樣子,不禁彎了彎唇角。芷清騎著馬跑了兩圈,漸漸熟悉之後,抄起掛在兵器架上的弓箭,費了些力氣拉開弓弦對準箭靶,嗖地一聲,正中紅心。

    「好!」李江、吳奎一邊鼓掌一邊喝彩。

    謝棄塵一直望著芷清的方向,有驚喜有欣賞但心中更多的卻是一種難言的惆悵。五鳳谷的芷清更像是有些俏皮的大家閨秀,他感覺得到她喜歡平靜的生活,也感覺得到她不喜歡軍營,但現在她卻在騎馬射箭,這種生活又是她想要的嗎?

    芷清回到原處,下馬走到謝棄塵面前,抱拳道:「將軍,洛青有事相求。從今日起,請將軍就把我當成一個勤務兵吧。」

    謝棄塵怔愣地看著她,良久,才道:「好。」

    ……

    戰鼓聲起,柔然又要對魏國發起新一輪的進攻。多倫在大檀可汗的殷殷期盼下,率小部兵馬離開了柔然,將與藏於西北方向的一萬騎兵匯合。

    當天,多倫領兵長途奔襲,以一萬騎兵幾個時辰就拿下了魏國的舊都盛樂。盛樂守將邱堆棄城而逃,魏帝拓跋燾震怒,斬邱堆,命威遠將軍謝棄塵立即改道盛樂,要不惜一切代價奪回此城。

    多倫此役,繞過柔然與魏國接壤的邊境,長途奔襲拿下盛樂,的確出人意表,膽大狂傲向來都是他的手筆。盛樂與平城之間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無城可依,倘若他揮軍南下,魏國都城可謂朝不保夕。此時的魏國,一部分兵馬被牽制於劉宋的邊境,另一路主力由謝棄塵領兵與柔然對峙於溧水河。多倫料想謝棄塵定會火速馳援,所以剛剛佔領盛樂之後,立刻修書請兵增援,並命人劫取了南北往來的糧道。

    大檀可汗收到來信十分高興,命吳提親率兩萬騎兵前往增援。吳提接了兵符,在出兵之前與金蠶子密會於丞相行轅。金蠶子認為這是吳提削弱多倫的好機會,言外之意是要吳提不要前去增援。為了分化多倫和吳提,金蠶子私下花費了不少功夫,現在他認為時機已經到了。

    「吳提殿下,你若要繼承汗位,就要想辦法削弱多倫王子的力量,否則他握有兵符,到時你如何能與他較量?」

    吳提的性子一向比較直,如果他信任一個人就會一直信任,但相反的,如果他有所懷疑,那麼他也會一直抱著這個態度。他從來都相信黎朵的話,因為即使她逃走了,她也沒有騙過他。吳提曾經很敬重金蠶子,但是在大那的問題上他有過懷疑,而黎朵也說過丞相並不可信,所以吳提對他始終有一種疑慮。

    雖然如此,吳提明面上還是表示贊同:「丞相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伴著晨起出聲的太陽和號角聲,吳提領兵離開了柔然。他收到奇斤傳來的消息,黎朵已不在多倫營中,是由多倫親自送走的,目前也沒有她返回魏國的消息,吳提推斷黎朵應該還在前線。她在哪裡,只有多倫才知道。多倫是他弟弟,背後捅刀子的事他乾不出來,但他放走了黎朵,一定要讓他吃點苦頭才行。

    然而此行,吳提和多倫的想法卻不謀而合,他們都想踏平魏國,跨過兩個民族、兩個國家之間的界限,牢牢抓住自己心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總是提不起精神碼字,更新速度就慢下來了……感覺很累,希望能趕快好轉……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燃眉之急

    盛樂是魏國舊都,當初正是為了抵御北方遊牧民族而建,城牆高且險,易守難攻。魏國皇帝拓跋燾急令威遠將軍謝棄塵改道盛樂,即使血流成河也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盛樂。詔令命司徒長孫翰領西路大軍與謝棄塵換防,阻擋柔然方向的援軍。

    即使沒有皇上的急令,謝棄塵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拿下盛樂,據斥候來報,柔然已經切斷糧道,軍隊沒有補給,不出半個月,他這一路與西路的長孫翰都會斷糧,到時候不戰而敗,遠在平城的皇上安危堪虞。

    謝棄塵率軍星夜趕赴盛樂,在盛樂城外五里處紮營,迅速擺開攻城陣勢,與護城河下的鐸蘇風部展開拉鋸。鐸蘇風依託護城河,由多倫督戰,不停滋擾但並不跟魏軍多做糾纏,兩天過去了,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鬧,盛樂的外圍依然被控制在鐸蘇風手中。

    中軍大帳連夜通宵達旦,謝棄塵召集了所有將官、軍主前來議事,地形圖與沙盤之前佔滿了人,人多嘴雜,卻至今沒有擬定作戰策略。軍中過不了幾日就要斷糧,西路長孫翰若抵擋不住柔然的援軍,別說攻下盛樂,到時腹背受敵,他們這一路大軍也將面臨全軍覆沒……在這樣的悲觀情緒下,謝棄塵惱怒地一掌拍在沙盤上,帳中頓時鴉雀無聲。

    他疲憊地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明日再議。」

    自從知道糧道被切斷,軍中每日的口糧都有限定,能省則省。謝棄塵身為一軍主將以身作則,勒令各軍各部盡量省下口糧備戰。這幾日,芷清吃的也不過一碗稀粥加一個饅頭,勉強算個七分飽。她是個閒人又不用乾活尚且覺得吃不飽,更不用說這些上戰場打戰的士兵了。她忽然想起了尉遲幢的大力王,平日不省糧的時候按照每人分下來的口糧他都不夠吃還要搶書生的,現在每天只一個饅頭,他是不是要餓得沒力氣了。

    站在角落的芷清不禁嘆了口氣,一抬頭,發現中軍大帳里的人都走光了,謝棄塵正坐在桌案前,單手支著頭,眉頭深鎖地沈思。芷清不便打擾他,輕手輕腳出了營帳。伙房的人都歇下了,芷清只能自己動手將之前謝棄塵沒有用的晚飯放在灶上加熱。只有稀粥和饅頭,這樣沒滋沒味的飯食恐怕看了也沒胃口,她翻找著伙房裡的醬缸,找了一圈也沒有可以加菜的東西。

    不經意掃到灶台底下一個漆黑的罈子,借著燭光打開一看,還剩下一些醃好的醬菜,以芷清當火頭兵的經驗,這些應該是灶頭私藏的東西。她取了一碗,將所剩無幾的罈子又放回原處,聞了聞擺在灶台上的瓶瓶罐罐,在醬菜上灑了一些佐料,端著托盤離開了伙房。

    謝棄塵正在地形圖前研究盛樂周圍的地形,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芷清正端著托盤進來。看著正冒著熱氣的飯食,謝棄塵才覺得自己的胃里空的有些難受。

    芷清請謝棄塵坐下,把托盤放在桌案上,「將軍用飯吧。」

    謝棄塵舒展了眉頭,用筷子夾起醬菜,芷清輕輕按了下他的胳膊,然後端起一碗粥送到他面前,「天氣漸寒,將軍空腹,還是先喝粥為好。」

    他放下筷子,接過碗喝了一口熱熱的稀粥。芷清也沒閒著,轉身去收拾床榻。他們之間已經有了默契,軍中紀律嚴明,即使獨處在帳中芷清也依然當自己是個士兵。

    收拾好兩邊的床鋪,芷清正要轉身,猝不及防地被擁進一個高大寬闊的懷抱。她有些吃驚地站在原地不敢轉身,今日的他有些不尋常。

    「清兒……」芷清有一瞬的怔愣,他第一次這樣喊她。一股熱氣噴在她頸間,醇厚的聲音中竟有些懇求的感覺,「回五鳳谷去,這場仗……我不能讓你置於危險中。」

    「將軍不必在意我,芷清能照顧好自己。」芷清背對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轉過身,看著他的眼睛說:「我相信你。」

    謝棄塵移開目光搖了搖頭,溫言道:「我是個軍人,徵戰沙場馬革裹屍或許就是我的宿命,但你不是。回五鳳谷等我,此戰之後,我定去接你。」

    「不,我不會走!」芷清堅定地看著他,「倘若拿不下盛樂,柔然的鐵騎會直取平城,踏平魏國,到那時,無論身處何地結果都是一樣。既然如此,我願意陪在將軍身邊。」

    謝棄塵望著芷清,久久不能言。唇邊漾起欣慰而苦澀的笑意,他扶上她的雙臂,「是我不好,不該有此一言。謝棄塵定攻下盛樂,放心。」

    得到他的保證,芷清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夜漸漸深了,他們各自吹熄了蠟燭,合衣躺下睡了。

    第二日早上,謝棄塵沒有召見各軍軍住,帶著李江、吳奎兩個校尉還有芷清出了營地。

    「我們去跑一圈。」他轉身對身後的芷清彎了彎唇角,然後翻身上馬。

    他們也都上了馬,拉著繮繩正要調轉馬頭,就看見迎面有兩人騎馬飛馳過來,為首騎在白馬上的是木蘭,身後是柱子。謝棄塵看了眼木蘭和柱子,一甩繮繩,身下的馬越將出去,只聽得一個喊聲:「跟上來。」

    他們一行六個人繞著盛樂城跑了一圈,最後停在一處高坡上。這裡正對城樓,約摸不到半里,城門下的鐸蘇風部以及城頭的布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們可有破敵之法?」立在眾人前面的謝棄塵忽然問道,他的語氣平靜,已經沒有了昨晚的急躁和不安。

    木蘭帶著柱子來中軍,其實是為了糧草的事,尉遲幢的口糧只還能撐三天。她身為幢主實在不能看著自己的士兵挨餓,所以想找謝棄塵商量對策,現在被問到戰事,她看了看高坡之下的柔然兵營,道:「鐸蘇風部依託護城河與我方對峙,如果要攻城就必須先打破他的第一道防線。」

    謝棄塵略點了下頭,遙望著城樓指了指,「那裡就是多倫督戰的地方。他在城樓之上佔據制高點,與鐸蘇風部交相呼應,能將我軍的部署看得一清二楚,這才是我們攻城的最大困難。盛樂城易守難攻,若沒有萬全之策,貿然發兵只會損兵折將。」

    「謝將軍,尉遲幢的糧食只能再撐三天了。」木蘭不無焦急地說,他身後的柱子也是一臉焦急。

    芷清看著遠處的城樓,目光移到了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強光有些刺眼,讓人不敢視之。她低下頭閉了閉眼前發黑的眼睛,忽然心思一動,不禁抬起了頭,「兵法雲:見己之所長,避己之所短。如果在晚上攻城,是不是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

    謝棄塵回頭對她笑了笑,「看來你的兵書沒有白讀。不過若是能引得柔然主力出城,我們再借機強攻,或許能收復盛樂。」

    夜襲雖然是一個辦法,但是對魏軍也同樣是一個掣肘,在夜色下攻城勢必有很大困難。謝棄塵來此觀察地形正是為了考量這一問題。現在盛樂城周圍的地形已經完全在他腦中,他帶人返回軍營,立刻召開了軍事會議。

    眾將圍在沙盤前,謝棄塵指著盛樂城正對的一處高地,打算派一個幢的兵力吸引鐸蘇風部的注意,將他引出城門的射箭範圍之外,再分左右兩翼同時攻城,一支主力壓後接應那一個幢的兵力,倘若能引出柔然主力,正好可以正面交戰,給攻城的兩翼人馬拖延時間。

    副將奚斤打仗向來保守,他認為不一定能引出柔然主力,這樣他們最多只能擊潰鐸蘇風的狼營,如果這樣,恐怕此戰過後會讓柔然緊閉高城,如此拖下去,對他們反而不利。

    不過絕大多數將領支持謝將軍的策略,柔然的援軍已經接近邊境,雖有長孫翰西路大軍的阻擋,但戰局多變,誰也不能保證什麼。如果不拿下盛樂,造成腹背受敵,他們將面臨的只有全軍覆沒,以現在的戰局,唯有冒險一試,才能有打開局面的可能。

    已經過了晌午,中軍大帳的軍事會議仍沒有結束,沙盤前,圍繞著周邊地形,謝棄塵正與其他人商議兵力的分配,以及進攻當晚可能發生的情況。

    帳外有士兵來報,「尉遲幢幢主花弧求見。」

    「傳!」

    芷清看向帳口,只見木蘭大步走進,單膝跪地道:「謝將軍,請將鐸蘇風部留給尉遲幢,我們誓要為尉遲幢主報仇!」

    「放肆!」奚斤走出眾將大喝一聲,「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打戰豈同兒戲,不是讓你們抱私仇的。」

    「奚斤,且慢,聽花弧把話說完。」謝棄塵擋下奚斤,命她起來。

    花弧站起來走近沙盤,道:「我們打算在這裡伏擊,這裡地勢高離柔然的營地近。」

    周圍幾個軍主聽了連連點頭,旁邊的參將王茂臻言道:「你的想法到和謝將軍不謀而合。」

    謝棄塵看了眼眾人,「花弧,你繼續說。」

    「我和其他幾個兄弟商量了,準備用油包投擲,再用抹了磷粉的箭射擊,這樣油包會在空中變成火球,用這個方法攻擊鐸蘇風的狼營,一定會讓他陣腳大亂,也可趁機用此法襲擾城樓,引起恐慌,我想到時候,柔然主力一定會出城。」

    「好,很好!」謝棄塵朗聲笑了幾聲,他指著沙盤一處道:「我的主力會在此處與你的人馬匯合,到時候合力夾擊他們的主力。奚斤,左右兩翼攻城的兵馬交給你調度,務必拿下盛樂!」

    「是,將軍!」奚斤領命。

    謝棄塵分配好任務,一聲令下,「眾將聽令,半夜發兵,不得有誤!」

    夜半無人時,一隊人馬摸上了鐸蘇風部不遠處的的高地,然後一個一個的火球突然而下,隨著爆破的聲音,鐸蘇風的營地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喊殺聲、哭號聲連綿在一起……

    多倫習慣了每夜到城樓巡視,就在他準備下城樓時變故突起,他奔到城頭,看著城下火海,對身邊的也術喊道:「命令弓箭手準備,守住城樓!」

    盛樂的吊橋被放下,多倫領兵而出,他必須盡快斬殺來夜襲的魏軍所部,否則這樣的攻勢下,城內的士兵定會軍心大亂。他一路衝殺出去,立刻衝散了尉遲幢的隊伍。木蘭在混戰中整兵後撤,預備將出城的柔然兵引到魏軍的主力範圍。

    多倫揮刀而過,魏軍的屍體已經連成一片。尉遲幢抵擋不住多倫的勇猛,他的刀再也不會心慈手軟。隊伍已經被衝散了,木蘭帶人一路後退,但是很快就會被追上。同一時間,奚斤帶人兵分兩路攻取盛樂……

    盛樂城外一時火光沖天,一場混戰正在上演。芷清站在大帳中,耳中分明能聽到連綿的喊殺聲,她心若敲鼓,只希望今晚趕快過去,也希望今晚能拿下盛樂……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本來可以早點的,我家電腦上不去網,折騰了一個小時總算能上網了。今天寫文的感覺好點了,我會繼續努力滴……

    PS:能不能讓我看看潛水的各位親,給點動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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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以死相挾

    隆隆的戰鼓聲深沈地響徹在盛樂周圍,彷彿帶著激昂的鬥志和堅忍的決絕。魏國兩萬大軍兵臨城下,已排兵布陣完畢,隊伍成梯次方陣,由一排排手持盾牌的士兵開路挺進,隨時應對城樓之上的箭陣。

    陽光下,呼嘯的北風刮得旗幟獵獵作響,戰爭爆發前的戰場顯得莊嚴又寧靜。謝棄塵領軍立於馬上,目光深邃,肅然地望著盛樂城門,持續的戰鼓聲宛如戰歌,在急促起伏之後戛然而止。他拔劍揮向前方,威嚴的聲音響徹三軍,

    「給我衝!」

    「殺……」喊殺聲呼嘯而起,帶著最壯烈的氣勢,騎兵、步兵一同攻向盛樂城。

    城樓上的箭雨應聲而來,手持盾牌的士兵衝到最前面,一層層壘起盾牌,阻擋第一輪猛烈的攻擊。

    一陣箭雨過後的空隙,謝棄塵左手一揮,大軍中立刻衝出一隊隊架著雲梯的士兵準備跨過護城河攻城。盾牌護著大軍層層推進,身後的投石機作為掩護輔攻城樓。

    喊殺聲、撞擊聲、碎裂聲……戰場的呼嘯如陰雲般籠罩著盛樂城。

    被截下的絲綢商隊進入西城門之後正要被送往多倫的住處,只是突然橫生枝節,赫紅生氣多倫怠慢她,看見他還想著這些中原的破東西,一怒之下讓人放了把火,幸虧多倫及時趕到才保住幾箱絲綢。赫紅負氣走了,而多倫拿起一些燒壞的絲綢,不禁又懷念起了五鳳谷。

    他愛絲綢,在五鳳谷待久了,自然認得出這些絲綢的工藝出自誰家。自嘲地笑了笑,多倫拿起一塊已經燒剩一半的繡品,喃喃道:「這是木蘭繡的。」

    身邊的也術嘆氣道:「殿下,你不應該再想花木蘭,剛才也不應該那樣對待赫紅小姐,她是丞相的女兒……」

    多倫卻仿若未聞,「我曾經最喜歡看木蘭繡花,但是現在……」

    對於一個正在守城的將軍實不該有這樣的愁緒和哀傷的神情,然而連續守著一座孤城,多倫的心感到越來越疲憊。突如其來的戰鼓和城門處廝殺的聲音驚醒了他,馬蹄聲漸近,他倏地轉身,只見一騎落荒狂奔而來。

    「木骨,發生什麼事!」多倫抓著他問。

    「殿下,謝棄塵的大軍突然對我們發起強攻!」

    「什麼!」多倫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搶過繮繩翻身上馬,他大喝一聲:「所有人跟我來!」

    他領兵直奔正城門,只留下一小隊人守著運有絲綢的車馬。喬裝成西域商人的書生跟其他同伴使了個眼色,幾個人慢慢後退,摸出了藏於靴子中的短刀。他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個貨箱,隨後——

    藏在裡面的鐵血隊破箱而出,書生帶人趁著柔然兵回頭,反手割破了面前幾個人的喉嚨,其他的也被木蘭柱子他們結果了。

    「都死了。」書生幾步跨到木蘭身邊,又輕又快地說,「突然冒出個柔然女人放火,剛才嚇死我了。」

    「沒事。」木蘭沈了沈臉色,大聲道:「趕快上馬,跟我來!」

    緊隨多倫之後,木蘭帶著鐵血隊也衝向正門。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打開城門,盡快放主力人馬進城。只要城門一開,大軍就可以減少傷亡。同一時間,奚斤帶領三千人馬佯攻西門,參將王茂臻、郭學東領三千人馬佯攻東門。

    魏國的將士們攀上雲梯湧上城頭,他們一次次被打退,卻依然前僕後繼地往上衝,東西兩門在投石機的掩護下,兵士們推著衝車撞擊城門。

    東西兩門牽制了柔然的一部分兵力,再加上佔領盛樂城之後要分出兵力巡城駐守,此時魏國突然發起進攻,分散的兵力要集結需要時間。鐸蘇風、少頓、色車等主力都在城樓督戰,但是多倫不在,應對謝棄塵指揮若素的猛烈攻城,漸漸讓他們吃不消了。

    多倫已經帶人趕到內城下,卻被後面的鐵血隊趕上,一場廝殺在所難免。鐵血隊只有二十多人,但都是尉遲幢最勇敢善戰的士兵,他們一路策馬狂奔,絕不戀戰,只為拼死完成任務打開城門。他們是一隊奇兵,正好打得柔然措手不及。

    木蘭為首,帶著十幾個人拖住了多倫的人馬,護著大力王等幾個人接近城門。鐸蘇風帶人衝下城頭,找到了混戰中的多倫,「殿下,上頭快撐不住了!」

    多倫一刀砍了一個魏國士兵,對鐸蘇風吼道:「現在管不了這麼多,先把這些人殺了,絕不能讓他們打開城門!」

    鐸蘇風聽了命令也加入了戰局,多倫回身一擋正好與一人刀劍相抵,電光火石間,四目相對,他們又在戰場上相遇了……

    盛樂城烽煙四起,謝棄塵領兵經過一輪輪的衝殺,眼看就要攻破城門。此時距離盛樂不遠處十里開外,吳提的鐵騎正在逼近。

    吳提領兵趁著夜色拔營,因擔心夜裡遭到伏擊,所以繞開了前方密林避開長孫翰的殘部向前推進。快天亮時,柔然援軍遭到了婁伏連和長孫翰的全力阻擊,但雙方兵力懸殊,魏軍只能且戰且退。

    婁伏連和長孫翰已經收到謝棄塵送來的密信,讓他們無論如何拖住援軍,為他爭取時間攻下盛樂。此戰關係魏國安慰,他們不敢掉以輕心,就是拼著全軍覆沒也要抵抗到底。吳提起先沒把這些殘兵放在眼裡,但是他們拼死糾纏,也讓他察覺出了一絲異樣,直到他收到前方魏軍正在攻取盛樂的消息。

    吳提立在一處丘陵上端看著下面的廝殺,越來越顯得不耐煩。「烏洛侯,你去告訴谷渾這個廢物,他拖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我給他五千鐵騎滅了這些殘兵,其他人跟我救援盛樂!」

    他調轉馬頭,繞開下面的戰局,全速領兵直抵盛樂。雖然吳提現在打心眼裡煩多倫,救援的動機也不單純,但是為了柔然,他還是決心守住盛樂,完成父汗殷殷的期盼。他瞭解多倫,即使有強攻,守住盛樂一時半刻不成問題,到時候與他前後夾擊,一定讓謝棄塵所部全軍覆沒!

    大軍急行了幾里之後,有探子來報,「殿下,前方發現魏軍的營地。」

    吳提勒住繮繩,譏誚地勾了勾唇,眼中閃爍著狠戾的寒光,「謝棄塵,我就先踏平你的營地,再將你斬於馬下!」他抬手輕輕一揮,「殺!」

    盛樂三裡外的魏軍營地猶如一座空營,所有將士都在前線殺敵,以幢為單位留守的幾乎都是傷兵,防衛不過十幾人,再有就是火頭軍。芷清正躺在大帳中休息,前方傳來喊殺聲一直沒有間斷,雖然擔心戰事,但她現在渾身燒得難受,一點力氣也沒有,實在有心無力,只希望自己睡一覺醒來,他就回來了。

    如果拿下盛樂,多倫應該會沒事吧。芷清虛弱了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暈沈沈地閉上了眼睛。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睡著了,卻不知道是不是做夢,隱約聽見耳邊的喊殺聲、嚎叫聲越來越真切……倏地睜開眼睛,芷清驚醒地坐起來,立刻趕到一陣暈眩。

    忽然啪地一聲,對面帳外有人趴倒在上面,然後有人揮刀砍下來,鮮血濺到了帳篷上。芷清似乎聞到了瀰漫在空氣里的血腥味,她緩緩地站起來,帶著驚懼移到帳口,透過帳簾的縫隙往外看——

    外面到處都是柔然兵,正在肆無忌憚地殺人,他們衝進營帳划破帳面亂砍一通,確定沒人就進下一座。她所在的主帳也正有人要過來,芷清慌亂地跑到床邊拿起枕頭下面的短劍抱在懷裡。

    一個柔然兵用刀挑開中軍大帳的帳簾,後面幾個人衝進來,裡面空空如也。他們在大帳了翻找了一陣什麼都沒發現,只在最里側發現了帳面多了一道長長的豁口——有人跑了。

    軍營很大,芷清藏在帳篷後面東躲西藏,最後藏進了一處伙房,這裡面有很多堆放的柴火和大缸,芷清找了一個隱秘的大瓷缸,掀開蓋子藏了進去。

    沒多一會兒,外面漸漸安靜了,芷清剛要放下一顆心就聞到了煙薰的味道,然後漫進缸里的煙越來越多。她實在憋不住,趕緊從缸里出來,這間伙房裡已經到處都是濃煙了。芷清心裡一驚,趕緊要衝出去,卻不想在門口結結實實地撞到一個人。

    撞她的人很壯,險些把芷清撞個跟頭,幸好那人伸手撈了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他奶奶的,他們要放火燒營!趕快走!」

    芷清本就覺得聲音耳熟,等出了伙房一看,抓著她往外跑地居然是魏勇魏黑子。「灶、灶頭!」

    魏勇不甚在意地朝後面瞥了一眼,然後猛地轉身,眼睛瞪得猶如銅鈴,「怎麼是你小子,他奶奶的,陰魂不散!」

    「噓!」芷清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點聲,想死啊!」

    嘴上多了一隻手,魏勇古怪地瞅了她一眼,「少廢話,快走,不然不被燒死也被嗆死!」

    營地到處都瀰漫著濃煙和火光,兩個人貓著腰一路摸出了營地,地上到處是屍體,清一色都是深藍色軍服,他們都是柔然人殺死的。芷清驚怒交加地跟在魏勇身後,臉色慘白,嘴唇還在不住哆嗦……

    濃煙漸漸稀薄,眼看前面就是空地,突然,嗖嗖嗖的火箭向他們射來。芷清腳下不穩,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什麼人!」他們聽見了柔然兵聚攏過來的腳步聲。

    魏勇瞥了芷清一眼,一把拽起她往外跑,只是沒跑幾步就停下來。芷清只顧著跑一直沒抬頭看,驟然停下險些撞在魏勇身上。她看著面前頓住身形的魏勇,抬頭看去,十幾步之外正立著柔然的鐵騎。她駭然地盯著馬蹄,心臟咚咚地跳著,她是不是會死?

    耳邊有一道疾風划過,芷清覺得全身發麻。

    「住手!」一支羽箭刷地釘在她腳後,此時芷清身後一個柔然兵舉著彎刀停下來,刀刃離她的脖子還有幾寸的距離。

    芷清機械地抬頭,森然地看向那個聲音的來源——柔然鐵騎之後,吳提端坐在馬上,正舉著一把弓盯著她。

    「你……」

    不等她說話,後面有一人跳下馬跑過來稟報:「殿下,盛樂城就要頂不住了!」

    吳提眯了眯眼睛,喝道:「阿伏乾,命你領兵一萬速去救援!」

    「吳提,你若發兵,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芷清拔出身上的短刀對準自己,決絕而憤恨地瞪著他。

    此時此刻,芷清也顧得不得怕了,她腦子里想的都是,絕不能讓他腹背受敵,她拼死也要阻止吳提……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勝敗之間

    「吳提,你若發兵,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身後是一片火海的軍營正冒著濃濃的黑煙,早已退無可退。芷清的眼中帶著決絕地堅定,毫不退縮地看著吳提,而吳提的眼睛里卻盛滿怒火。四目相對,沒有人妥協。

    她又一次在他面前以命相挾,還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吳提心中泛起沈痛的自嘲,這就是她想要的?他打量著芷清,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原本纖細的身姿顯得更加瘦弱不堪,還有一身粗陋的打扮以及現在的危險處境。謝棄塵領兵攻城,把她一個人留在軍營置於不顧,剛才若不是他一眼就認出她,那一刀會要了她的命。

    思及此,吳提咬牙切齒道:「你為了謝棄塵威脅我?」

    攻取盛樂就在此一役,若功虧一簣,芷清簡直不敢想象會怎麼樣。不管是為了誰,謝棄塵也好、木蘭也好亦或是軍中的其他將士,她終究是魏國人,能拖得了一時是一時。芷清抬眼看向吳提,悲戚地言道:「我是為了魏國,不忍見到國破家亡!」

    「什麼是家國!黎朵,你給我聽著,等我柔然佔領了中原,這富饒的疆土哪裡都可以是你的家。」吳提看著她,一字一句說地無比堅定。這是他給她的承諾,她該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比那謝棄塵更甚。

    芷清正欲再說,卻被吳提身側的副將阿伏乾喝斷,「殿下,戰局瞬息萬變,我們沒有時間耽擱了。」

    吳提掃了眼芷清,沈了沈,正要抬手,卻聽到一個聲音認命般開口:「我跟你回柔然!你罷兵吧,算我求你了……」

    對芷清來說,這是個很容易的選擇題,也現在自己唯一的出路,即使她不這樣說,吳提也不會放他走。戰場相遇才讓她知道,吳提對魏國的殺伐遠在多倫之上,毫不留情。

    聽到芷清的話,吳提只覺得自己的心更痛,抬起的手懊惱地放下,頃刻間跳下馬,惱怒地看著她。站在芷清身前半步的魏勇怒瞪著過來的柔然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大喝一聲,猛地砍向來人,「我殺了你!」

    「魏勇……」芷清還來不及阻止,只聽噗地一聲,是刀沒入身體的聲音。

    魏勇厚壯的身體彷彿定住一般,隨著吳提快速收刀便像風中的殘葉軟弱無力地躺倒在地上,口中的鮮血汩汩湧了出來,一下子就沒了生氣。芷清顫巍巍地來到他身邊,僵直而緩慢地蹲下,看著他睜大的瞳孔,眼淚緩緩地流下來,有一個人為了救她,死了。

    「不過是個普通士兵,你犯得著為他哭!」吳提一把抓起芷清,奪過她的短劍扔在地上。芷清倏地轉頭瞪他,眼中充滿了恨意。吳提看到她的眼神不由得一愣,但是很快別過頭,硬起了心腸,「你先別急著恨我,等我殺了謝棄塵再恨也不遲!」

    他長臂一攬她的腰,掠著她上馬,然後彎刀一揮,領著大批騎兵直奔盛樂。漠北冷凜的風刮在芷清臉上身上讓她的頭更加脹痛,眼前划過的事物有些模糊不清了,彷彿在發夢一樣。

    高且堅的盛樂城越來越近,城上城下激戰正酣。本以為多倫能堅守住的盛樂此刻門戶大開,有柔然騎兵衝將出來,身後是乘勝追擊的魏軍。盛樂被攻破,吳提聽到稟報時雙眼暴怒憤恨的握緊拳頭,「給我殺過去!」

    阿伏乾領命,帶一萬鐵騎迎著潰逃的多倫王子的西路大軍與魏軍膠著在一起。剛剛奪回城池的魏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謝棄塵身在城外的戰局中,立刻重整隊伍,並派人傳信奚斤等人,命佯攻東西城門的所部分左右兩翼包抄合圍。

    盛樂城外正在進行一場大廝殺……

    多倫的一萬鐵騎已經折損過半加上吳提的一萬五千鐵騎與謝棄塵的兩萬人馬可謂勢均力敵。然而魏軍盛樂大捷,上下一心、氣勢正盛,相較於多倫的兵敗以及毫無戀棧,柔然鐵騎的聲勢已經落了下乘。謝棄塵領兵趁勢追擊,眼看魏軍左右兩翼要合圍成功,多倫和阿伏乾紛紛急令退兵。

    吳提在後方督戰,看到兵敗之勢不禁急忙催馬上前,他揚弓搭箭對準了戰場上的謝棄塵。芷清被眼前廝殺的戰場所震撼,注意到吳提的動作才驚覺地回神,然而吳提已經拉滿弓,箭身頃刻離弦——

    「小心!」她大喊一聲,伸手擋了一下吳提的手臂。

    激戰中的謝棄塵似有所覺,亂軍中聽到一聲淒厲的喊聲,心神俱振。他匆忙回身,一直羽箭凌厲地破空而來,已經近在咫尺,猝不及防地正中他肩頭。箭身的勁力帶著謝棄塵墜下馬,幸好傷在左肩,他右手持劍撐在地上站了起來。

    「謝將軍!」木蘭大呼一聲。

    周圍的士兵見主將受傷,紛紛圍上去將他護住。謝棄塵堅毅的眼神中划過一絲痛楚,他望向戰局外的不遠處,被吳提擒在馬上的正是芷清。他用盡全力拔下肩頭的箭,推開眾人,即刻翻身上馬。「給我殺!」

    他帶人一路衝殺,柔然一路敗退。他們似乎只有幾步之遙,看著近在咫尺的謝棄塵,芷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吳提調轉馬頭,引兵撤退,然後,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暮色之下,柔然鐵騎在雲中安營扎寨,這裡距離盛樂城不遠,吳提在救援盛樂之前已經佔領了雲中和西北的武川草原,隱有包圍盛樂之勢。谷渾的五千鐵騎大敗婁伏連、長孫翰所部,魏軍只有不足一千殘兵逃到盛樂。此次救援多倫,吳提的兩萬鐵騎折損五千,再加上多倫所剩兵馬,雖不足兩萬但仍可再戰。他盤桓雲中,以圖再取盛樂。

    然而對兵敗的多倫來說,他此刻的心境與吳提大相徑庭。月色初升,望著盛樂城的方向,多倫的眼神中布滿了沈痛和絕望。他用手摸了摸頸上已經乾涸的傷痕,這是木蘭的劍留下的傷痕,但她終究沒有忍心殺他。

    他默然轉身,看向身後的吳提,「你找我有什麼事?」

    吳提陰鬱地看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失望和諷刺,「你一心要掌大將軍的印信,就是這樣的結果?你甚至等不到我的救援!」

    多倫瞥他一眼,「不牢你費心,我自會向父汗請罪,丟了盛樂,我一人承擔所有罪責。」

    「那最好,你明天就回王庭。」吳提不等多倫反對,接著說:「你乾的那些荒唐事,少頓已經傳回王庭,我勸你盡早回去說清楚。看你這麼慘,別說我不念兄弟情,你把鐸蘇風留下。」

    多倫一愣,「你想幹什麼?」

    「讓這個莽夫留下替我殺敵,不然他跟你一起回去,父汗能輕饒了他,不是殺了就是被貶到西域餵馬!」吳提冷哼道。

    他們倆之前因為出兵魏國和芷清的事已經決裂,多倫沒想到吳提竟會幫他。但是想到被吳提抓回來的芷清,他皺緊了眉頭,「你想把芷清怎麼樣?」

    吳提面色一寒,「你少管閒事,否則我即刻送信回柔然,讓父汗殺了鐸蘇風!你想清楚!」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隱隱作痛

    萬籟俱寂的平原映襯在深黑色的夜幕下,柔然營地的大帳內燭光瑩亮,躺在榻上的芷清雙眼緊閉,秀眉緊皺。從被吳提帶回來時,她就一直昏睡,而且睡得極不安穩,似乎是陷在了什麼可怕的夢中。

    「將軍!」她猛然坐起來,口中無意識地喊道。

    她夢見了魏國與柔然拼殺的戰場,揚起的風沙中混著濃烈的血腥,滿地屍骨、死相可怖——還有吳提狠厲的眼神,拉滿弓箭要射殺謝棄塵的一幕。汗濕地衣衫被透過帳簾的冷風輕輕一吹,有種透心的陰涼,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芷清漸漸清醒過來,急促起伏的胸口也慢慢平復。那支箭貫通了他的左肩卻被他面不改色地拔將出來,滿是鮮血的左手握著繮繩縱馬衝殺。他,可還好?

    怔忪間,芷清身側被高大的人影籠罩。吳提握緊雙拳,赤紅著眼睛瞪著悵然出神的她。他本因為她醒過來而高興,卻不曾想,她心裡口裡念的還是謝棄塵!

    感受到一陣強烈的氣息,芷清遲緩地抬起頭,迎上了吳提充滿怒意的眼睛。她默然地望了他一眼,重新低下頭,沒有表情也沒有什麼話想說。她一點也不怕吳提,她瞭解他,他真的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在他與她之間的戰爭中,他是輸家,因為她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回頭。

    吳提盛怒地坐在榻上,雙手捏住芷清的肩膀,森然道:「我會殺了謝棄塵,一定會殺了他!」

    「隨你吧。」芷清輕聲說,臉上帶著無奈,「我只是魏國一個尋常的繡女,為我大動干戈,值得嗎?」

    「值得!」吳提鏗鏘有力地說,「黎朵,你為什麼不明白自己對我有多重要?」

    「如果我還是你的侍女,你或許就不會這麼認為了。」總是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她在他身邊時,他眼裡看到的卻是赫紅。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芷清不想再聽吳提說起他們的過往,不等他開口就硬生生地截斷,「我累了,你走吧。」

    吳提頓時一口氣憋在胸口,想發火,但是看芷清仍是一臉倦色、精神萎靡的樣子只好作罷。他略沈了沈,倏地站起來往外走,只是走到一半又頓住了,還是沒忍住心裡的火氣,不吐不快道:「那個謝棄塵又對你有多好,你昏睡時軍醫給你看過了,說你溫飽不濟染了風寒一直在發熱,你跟著他就是為了折磨自己?他若真看重你,就不該任由你在軍營受苦!」他說完,一摔簾帳,徑自離開了。

    是啊,他說過要派人送她回五鳳谷,只是她執拗的沒有答應,他才不得不妥協。現在這樣的結果,芷清深深呼了口氣,混混沈沈地躺回榻上,心裡出奇的平靜,既來之則安之吧。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不禁又想起了謝棄塵的傷……

    夜越來越深,盛樂城的城樓上佈置了重兵把守,柔然鐵騎就駐紮在雲中虎視眈眈,魏軍上下不敢掉以輕心。營地已經被一場大火付之一炬,所以兩萬多人盡數駐紮在了盛樂內城之下。今夜巡防的是副將奚斤,謝棄塵因受傷身在府衙歇息,此刻軍醫魏陀正在為他換藥。

    吳提領兵血洗魏營,但仍然有少數的人逃過了一劫,魏陀就是其中之一,據他自己說,他是躲在水缸里才勉強保住命的,等大軍攻下盛樂後便逃進了城。雖然木蘭、柱子等人因為小三子活下來感到欣慰,但是想到營中慘死的其他兄弟,無不痛恨柔然人的殘暴。木蘭帶著柱子、鐵匠守著謝棄塵的房間,由魏陀負責醫治看護,只是箭傷太重,已經換了幾次藥都止不住血。

    「我又多加了一味止血的藥,希望對謝將軍的傷有所幫助。」魏陀一邊敷藥一邊說。

    「魏陀,謝將軍的傷就有勞你了。」木蘭擔心地看著他道。

    魏陀憨然一笑,「快別這麼說,花弧,這是我身為軍醫的職責所在。」

    「還是別婆婆媽媽了,你小子動作快點。」鐵匠不耐地看他一眼。

    「行了鐵匠,你怎麼回事,我們都打了勝仗你還風風火火的。」柱子嘆了口氣,「要我說,多虧魏陀逃出來,不然我們連個軍醫都沒有,就是洛青被……」

    「柱子!」木蘭一聲喝斥,柱子趕緊住了口。幾個人偷眼打量著謝棄塵,他面沈如水,眼中毫無波瀾地盯著某一處,全然感覺不到肩上的疼痛也聽不到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木蘭皺了皺眉,輕聲喚道:「謝將軍,謝將軍!」

    謝棄塵微微回神,看向木蘭,問:「何事?」

    「奚斤將軍說讓您安心養傷,今夜他去巡視守衛。」

    謝棄塵點了下頭,揮手讓他們下去。木蘭帶人臨出去前看了他一眼,心裡有些猶疑。這一仗打完,謝將軍還安之若素地布防、警戒、清點糧草、清繳戰利品,待一切妥當後才肯到府衙治傷。芷清被吳提擄走,他心裡一定焦慮難安,卻仍不忘身為主將地指責,木蘭只希望謝將軍不要過分苛待自己,倘若他被壓垮了,還有誰能帶領他們打退柔然。也只有擊潰柔然所部,才能救出芷清。不過,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滿懷心事的走了,魏國與柔然的這一戰,傷心的,又何止一人。

    拿下盛樂的捷報八百里加急傳回了平城,魏國朝堂一片歡騰,平城之危得解,帝拓跋燾大喜過望。同時,盛樂一戰也激起了這位少年英雄的皇帝征討柔然的決心。不日,拓跋燾起駕平城,親赴盛樂犒賞三軍。

    天子威儀之下,三軍將士立於校場,頒恩旨,加封威遠將軍謝棄塵為威北侯,世襲一等侯爵,賞黃金千兩、絹帛百匹,良馬一匹;賞副將奚斤賞黃金千兩、絹帛百匹,良馬一匹;賞幢主花弧黃金百兩,絹帛百匹,良馬一匹……眾將論功皆有封賞。

    「威北侯……」站在高台上的皇上喊道,卻不見謝棄塵上前回話,又喊了一聲,「謝愛卿……」

    謝棄塵久立不動遲遲沒有上前,底下眾將小聲議論起來,站在身側的奚斤正在著急,還是另一側的木蘭膽大,上前輕輕推了他一下,小聲提醒道:「謝將軍,皇上在跟你說話。」

    「臣在。」謝棄塵醇厚的聲音響起,跪在地上抱拳道。

    拓跋燾心中不免驚奇,不知他的愛將因何事心神不寧,但面上卻不顯,笑問道:「聽聞你中了柔然大王子吳提一箭,傷勢如何?」

    「多謝皇上關心,臣並無大礙。」

    「如此甚好,柔然一日不罷兵,這抗敵守土之責仍繫於你身上。,有將如此,朕深感欣慰。」

    謝棄塵聽到皇上寄予厚望,不敢再遲疑,立刻回道:「保家衛國,臣萬死不辭!」

    他擲地有聲的話語激蕩在心裡全部化作隱痛和無奈,他徵戰沙場、心系家國,若可以選擇,他只想和心愛的女子過平淡的日子。可是現在,唯有徹底擊退柔然,他才有可能解下重甲,完成對芷清的承諾。望著天邊起伏的丘陵,他的心中默默一嘆,盛樂之戰對魏國是勝了,之於他卻是敗了,然而這場仗卻還沒完,清兒,你等等我,這一次我定殺退柔然,救你出來。

    皇上犒賞三軍後並未急著離開,他在盛樂城住下,心裡有了另外一番計較。拓跋燾深諳兵法韜略,來到前線正是為了御駕親征,這幾日研究地形和局勢後,已經下定了決心。不過在挑明之前,拓跋燾召見了謝棄塵,一則是為了得到他的支持,另一則是想查知他心中的隱憂。威遠將軍向來處事果斷堅毅,拓跋燾實在不知是什麼事能讓威名遠播的常勝將軍分神。

    當他詢問之後,卻不料謝棄塵當即下跪請罪,「臣有罪。」

    拓跋燾倒是一愣,「你何罪之有?」

    「攜女子進軍營者,當斬!臣犯了軍法……」魏國與柔然不知何時又要有一戰,謝棄塵已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救出芷清,現下也不想隱瞞。

    他道明事情原委,拓跋燾聽完竟然哈哈大笑,「謝棄塵啊謝棄塵,想不到你也有鐵漢柔情的一面,想當初,朕的妹妹雲昭公主對你有意,你卻百般推辭,如今卻鐘情於一個繡女。」

    「請皇上降罪!」

    「大敵當前,朕如何能治的你得罪。如此,我們君臣一心,等打退柔然,朕為你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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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大敵當前

    將養幾天之後,芷清的病漸漸好了。她的營帳緊挨著大帳,一應吃食與吳提等同,沾了他的光,身上的病自然好的也快。柔然駐守雲中,慣常會襲擾附近村鎮,他們想要什麼,只消騎馬前去溜達一圈就都有了。芷清雖痛恨吳提縱容手下劫掠,然而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其實正在享受他們的戰利品。因怕她悶,吳提給她準備了絲線和綢緞在內的織繡之物用來打發時間,日常所需物品也都來自魏國。

    芷清臥病的頭兩天之後,吳提甚至讓人從邊鎮虜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說是照顧她用的。她當時看見嚇得臉色慘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低泣的人,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平復了許久,才硬生生地瞪著他,讓他把人送回去。吳提看她一點也不領情,生氣地二話不說就走了。所以直到現在,這個被強擄回來名叫玉兒的小姑娘還跟芷清一直住在營帳里。

    玉兒白淨清秀,雖樣貌普通但有一種小家碧玉的乖巧。她膽子很小,輕易不敢出營帳,避忌柔然人猶如洪水猛獸,看見他們就腿腳發軟連話都說不出來。她們兩個一天說不上幾句話,大多時候都是芷清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但是平心而論,有了玉兒陪伴,芷清心裡多少好受一些,如果讓她一個人整天對著吳提,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她的病都好了,是不是該想辦法讓吳提把人送回去,畢竟芷清自己也只是個犯人,實在不該連累另一個魏國女子深陷在柔然的軍營里,這太危險了。她正兀自出神,只聽玉兒戰戰兢兢的聲音響起,「小、小、小姐……」

    芷清抬起頭,看見了雙手負在身後站在門口的多倫。自從身在柔然軍營,她一直沒見過他,原以為他回了王庭,不想今日能見面。多倫頎長高大的身形擋住了簾帳縫隙間吹進的冷風,讓芷清感到身上多了絲暖意。

    「你還好嗎?」他看著她問,淡淡的語氣里帶了些關切。

    「我以為你回王庭了。」芷清也看著他道。

    多倫無奈自嘲地笑了笑,「我是該回去見父汗,吳提早就趕我了,只是我一直在寫請罪書耽擱了些日子。」他略沈吟了一下,面帶愧色地說:「芷清,明天我就走了,這次我恐怕無能為力了。」

    芷清心裡一驚,認真地看向多倫,他的臉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一些,眼神黯淡毫無神采,勾起的唇角沒有笑意只有苦澀,整個人看起來落寞憂鬱。「多倫,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只是我卻沒什麼能幫你的。」

    「朋友之間還說這些。」

    兩人相對站了一會兒,許是帳內的空間有限,讓他們之間的沈默顯得更加憋悶。「出去走走吧。」

    多倫點了下頭,轉身走了出去。芷清看了看旁邊低頭不做聲的玉兒,快走幾步,掀開帳簾跟了出去。她一出來就愣住了——

    帳外有一群侍衛立在一旁,芷清掃了眼,為首的是奇斤,就是不知他是來盯著多倫還是她的。奇斤看見芷清走出營帳,伸臂一攔,道:「吳提殿下現在不在營中,還請芷清小姐留步。」

    「我們只在附近走走,你若不放心大可派人跟著。」多倫拉著芷清徑自往前走,奇斤無法,只好帶了一隊人跟上。

    芷清跟著多倫一路前行,好久沒出來走動,即使冷風打在臉上也覺得舒服,她暢快地吸了吸氣。快到營地出口時,碰上了鐸蘇風。

    鐸蘇風剛聽說多倫王子明日要回柔然,而自己必須留下聽命於吳提王子,正一肚子火氣,風風火火地要找多倫問個明白。此時碰見多倫和芷清,還不及說話就看見後面跟著奇斤等人,頓時一個箭步衝過去揪住了奇斤。

    「你敢監視殿下,我砍了你!」他怒吼一聲就要拔刀。

    「鐸蘇風!」多倫喊了一聲。鐸蘇風立刻停下來,不甘地嘆了口氣,卻是松了手。「你替我看著他們,我有話和芷清說,不要讓他們上前。」

    鐸蘇風領命,把奇斤等一眾侍衛攔在了營地。多倫和芷清往前走了走,停在了一處丘陵上。今天的天氣有些暗沈,太陽被陰雲遮住了,他們眼前除了一望無際的平原就是被冷風吹起的陣陣黃沙。

    芷清看向身旁的多倫,問:「吳提這樣對你,你不怪他嗎?」

    多倫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他只是怕我再把你救走。」說完,他的眼神又飄到了遠處,漫不經心中帶了絲堅定地說:「我一直相信吳提,即使他跟丞相走得近,但我從不懷疑我們的兄弟之情。」

    「他說他需要丞相的支持。但我覺得吳提低估了金蠶子的城府也駕馭不了他的野心。」芷清告訴多倫,金蠶子在大檀可汗身邊安插了眼線,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這根本已經超出了一個臣子的界限。

    回到柔然的多倫發現與丞相金蠶子的分歧越來越大,他們之間的裂痕也漸漸無法彌補,再加上丞相在王庭的地位,多倫開始覺得金蠶子對王庭是個危險的存在。現在聽到芷清說的話,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或許他有什麼陰謀,但現在還不知道,我必須盡快回王庭告知父汗。」

    「還有一件事。」芷清想起了與柱子一起死裡逃生的經歷,她看著多倫道:「還記得你放柱子和我離開的那天嗎,我們途中遇到劫殺,柱子殺死了五個柔然士兵,要不是用你的弓弩射傷了領頭的人,我們應該已經死了。」

    多倫震驚地轉過頭,不可置信地問:「你看清了那個領頭的人嗎?」

    那些人似乎認定他們必死無疑,所以沒有任何遮掩,「是少頓。」

    多倫不假思索道:「一定是丞相的命令。」

    「我也是這樣想,恐怕金蠶子就是想讓吳提和你徹底決裂,更好地控制吳提以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丞相到底有什麼目的……」多倫喃喃自語道。他隱隱有種感覺,好像從一開始就是場陰謀,無論是和親圖、辛夷花亦或是這場戰爭,一切都是丞相在主導。

    「多倫,你這次回去應該讓大檀可汗明白到柔然要解決的不是與魏國的戰爭,柔然內部的分化才是當務之急。只有這有這樣才能消弭兩國的戰禍……」

    多倫定定地望著芷清,她的機智聰慧總能讓他豁然開朗,如果吳提身邊有她,將來繼承父汗的汗位才更讓人放心。「芷清,吳提需要你也很在乎你,你真的不能……」

    「多倫!」芷清打斷了他,「我說過,已經做了決定,便會義無反顧。」

    多倫嘆了口氣,看著她堅定的神情再想到木蘭,苦笑道:「如果木蘭也像你一樣,或許我和她不會到了現在的地步。」

    「你該慶幸木蘭不是我,我是個自私的人,沒有木蘭的勇敢,所以從沒想要跨過國家和民族的障礙。但是木蘭愛你,她也想過要和你一起,只是陰差陽錯,後來魏國又與柔然開戰……多倫,你別怪木蘭。」

    芷清知道自己的話有些傷多倫,雖然很多事也不是他的錯,但現在事實就是如此。在芷清看來,她選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但是木蘭卻是站在民族大義上,從她替父從軍成為一名士兵上了戰場,保家衛國、捨生忘死,難道她錯了嗎?不,她沒錯。她只是不同於大多數普通人,把‘國’放在了‘家’的前面。從這點來說,其實木蘭和謝棄塵是同一種人,而她和多倫就是最尋常的普通的人。

    「我不怪她。」多倫輕聲道,眼中閃過痛色,「明日一走,不知何時才能與木蘭再見。」

    芷清本想勸慰多倫,卻被身後突然的喊聲嚇了一跳。他們轉身看去,就見赫紅推開守在營地的侍衛大步跑了過來。她應該想到的,多倫沒走,赫紅怎麼可能乖乖回去。

    多倫頭疼地看著轉眼間已經衝了他身邊一臉怒容的赫紅,赫紅瞪著芷清,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今天她手裡沒有鞭子,所以氣急了就揚起了手,不過卻被多倫一把鉗住了。

    「你想幹什麼!」

    赫紅甩開多倫的手,推了他一下,瞪著他手卻指向芷清,「我想幹什麼?她在王庭騙了我,我找了你半天,你卻在這裡跟她聊天,氣死我了!」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芷清一臉無辜的看著她,然後一副剛想起來的樣子,「你是說我給你的那封信,其實信里說的都是真的,不然你問問多倫?」

    「問什麼?」多倫疑惑地看看她們。

    赫紅當然不會把自己當初請教芷清如何讓多倫愛上她這件事說出來,而那封所謂寫有方法的信上其實只寫了兩點,一是善良勇敢,二是擅長織繡。她知道自己被耍了,但就是不能說出來,生生被氣得臉一陣白一陣紅。

    「你……」赫紅惱羞成怒地上前要去抓芷清。

    多倫擋住她,不耐煩道:「我明天就回王庭向父汗請罪了,赫紅,你能不能讓我安靜會兒。」

    「請什麼罪,又不是你的錯,是吳提救援不利,我就是證人,回王庭我就找大汗告狀!」

    「胡鬧!」一聲低沈的叱喝。

    赫紅側過身一看,臉上揚起笑意,「爹,你怎麼來了?」

    身後的金蠶子端坐在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身旁便是吳提。吳提一臉冷肅,再加上後面一支千人騎兵做陪襯,更顯得蕭殺。

    金蠶子看著多倫低了低頭表示行禮才不悅地看了眼女兒,低沈平實的聲音中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大汗命我親率四萬鐵騎支援吳提殿下,不日與魏國一戰。多倫殿下,大汗還有命,讓你即刻返回柔然。」

    多倫淡然地笑了笑,「丞相不必擔心,我明日就回王庭。」

    「如此,那老臣就放心了。」金蠶子微微一笑,目光轉向芷清,他眯起了眼睛。

    芷清聽金蠶子說領兵四萬,心裡就咯噔一下,柔然六萬鐵騎對峙盛樂城……她看向營地方向,浩浩蕩蕩的騎兵駛進,看來柔然滅魏國之心仍然不死。她正向回頭去看多倫的反應,卻迎上金蠶子銳利充滿殺意的眼神,頓時覺得頭皮一片發麻。

    她低下頭,怯生生地行了禮,「吳提殿下,丞相。」

    「這位是……」金蠶子意有所指地看向吳提。

    吳提不語,徑自翻身下馬,走到芷清面前,擋住了金蠶子投來的目光。他脫下外袍披在芷清身上,神色緩了緩,道:「你的病剛好,小心著涼。」又回頭瞪向多倫,「你閒的沒事就帶她出來吹冷風?」

    多倫沒有反駁,低眉順眼道:「是我疏忽了,這就回去。」

    芷清和多倫一起返回軍營,身後隱約傳來赫紅嬌蠻的說話聲。她顧不上聽他們說些什麼,整顆心都在顫抖,柔然又要對魏國開展了,這次恐怕會是前所未有的大戰。他能贏嗎?自己又該怎麼辦?

    ……

    盛樂城,府衙內。

    魏帝拓跋燾一直居於府衙,並設立的軍事廳,一連幾日,他召集謝棄塵、長孫翰、婁伏連、奚斤等一眾將領商議作戰策略。柔然六萬鐵騎兵臨城下,魏國眼下所有兵士加在一起將將三萬。然而面對兵力懸殊,拓跋燾絲毫不懼,他早已成竹在胸,只是一直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沙盤前,聽著眾將紛說,拓跋燾精湛地目光看向謝棄塵,謝棄塵會意地點了下頭。拓跋燾喜歡冒險,他這次決議先發制人,以己為餌孤軍深入,來一招釜底抽薪。這一戰的策略已定,為防範消息走漏,整個作戰計劃只有拓跋燾和謝棄塵兩人知曉,其他將領只會各自領命行事。

    不過大戰在即,謝棄塵整日忙於軍務,肩頭已經愈合的傷隱隱有些陣痛。夜色已深,軍醫魏陀還是被召進了中軍大帳。

    謝棄塵除了身上的盔甲,露出精壯的上身。他側頭問:「我的傷如何?」

    魏陀仔細檢查了一番,謙恭道:「將軍日夜操勞,傷口有些發炎,敷上藥多休息些時日就能好了。」

    「敷藥吧。」謝棄塵淡淡地說。

    魏陀敷藥的手法又快又輕,很快糾纏上了紗布。他一邊包扎一邊觀察謝棄塵的神色,緩緩道:「聽說柔然兵臨城下又要打仗了,不知……將軍……可有抗敵的萬全之法?」

    謝棄塵本是聽著不發一言,聽他問及戰法,心中陡然升起一陣疑慮。鋒銳的目光射向魏陀,沈潤的聲音帶著冷意,「你為何有此一問?」

    魏陀驚慌地低下頭,怯懦地應著:「當、當日,柔然大王子吳提血洗軍營,是、是洛青以死相脅讓他罷兵,就是為了拖延時間不讓我軍腹背受敵,小人……小人只希望謝將軍能把他救出來……」

    謝棄塵怔愣地聽魏陀說完,揮手讓他退下。只是等魏陀走到帳口,他冷然開口道:「你只是個軍醫,記住自己的本分。」

    魏陀連連稱是,疾步出了大帳。

    搖曳的燭光照在謝棄塵臉上,他閉上眼睛,緊緊握住了案頭隨身的佩劍……這一戰,他一定要贏!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智計角逐

    丞相金蠶子的到來,給駐守雲中的柔然軍營平添了一種局促和緊張。吳提一直沒有對丞相嚴明身在營帳的女子是誰,但他放低姿態的迎合和關心以及毫無掩飾的實際行動已經給了金蠶子解釋。

    吳提不是心思十分深沈的人,雖然他並不笨,但是對於芷清的存在,他自認為身為柔然的大王子不必去跟臣下解釋女人的問題。何況此時,他執掌大將軍印信手握六萬鐵騎,大檀可汗欽命丞相從旁協助,有如此兵權和殊榮讓吳提精神大振,把更多精力投放在戰場上,暫時把權勢的爾虞我詐放到了一邊。恐怕他早已忘了金蠶子最初說過的話——只會把女兒嫁給未來的大汗,他會輔佐繼位的可汗成就柔然新的霸業。

    柔然援軍抵達的第二天,多倫一大早就要返回柔然,赫紅理所當然地一起回去。吳提和金蠶子忙於部署兵力都沒有去送行,芷清身後跟著監視的人,一直送多倫到了營地外。晨光乍現,清朗的天空下,多倫淡漠疏離地最後看了眼柔然的營地,把目光轉向生著悶氣欲言又止鐸蘇風。

    「鐸蘇風,你在前線奮勇殺敵,就當彌補我在盛樂城的失誤。」多倫故作輕鬆地說,聲音里帶著鼓勵和安慰。他明白鐸蘇風的感受,留在吳提眼皮底下不會好受也免不了忍氣吞聲但起碼性命無虞。他一個敗軍之將愧對柔然也無面目對父汗,還是不要再牽累旁人。

    跟隨多倫回柔然的人不多,只有也術在內的幾個侍衛相隨,這樣的怠慢還是第一次。看多了出征時多倫的威風凜凜,眼下的光景不禁讓芷清覺得落寞。該說的,他們都談過了,分別在即,一旁又有赫紅虎視眈眈,芷清沒有多話,只希望多倫回到柔然能時常照拂一下茯苓。多倫點頭答應了,告訴芷清若有急事可找鐸蘇風幫忙。

    芷清看著他也點了下頭,心中卻無限悵然,但願他此番回去能夠一切順遂。她道了句:「保重。」

    赫紅已經不耐煩地催了幾次,多倫翻身上馬,一行人縱馬向北離去。

    ……

    深沈的夜色下,被雲中各郡各鎮圍繞不多遠處的盛樂城屹立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上,朦朧的月光投下了深深的影子。兩軍對峙,城中百姓暫時擺脫了頻頻的戰火,但城中府衙以及依託城牆駐守攻防的魏軍各幢都在嚴陣以待,隨時迎戰柔然六萬鐵騎。

    子時已經過了,城頭的防衛剛剛替換了一班。一個魏國士兵趁著剛才換班悄悄栓了繩索躲在城牆外延,此時掩著夜色正神不知鬼不覺地翻下城牆。他身手頗為矯健,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離開了盛樂城樓。然後疾奔了一段路,藏進了一片密林里。

    不多時,一匹快馬衝出城門,是城中府衙派出去的傳令兵。拓跋燾經過與謝棄塵商定,心中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他詔令奚斤率五千兵力先頭開拔,吸引柔然的注意力,這幾日又陸續向奚斤駐守的位置增兵,此時派出傳令兵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把最新命令傳遞出去。

    茫茫夜色,傳令的斥候駕馬剛進入樹林,就被藏身在樹上的人用繩子吊住脖子勒死在了樹杈上。身穿魏國軍服的人從斥候身上摸出一封火漆的信收進懷裡,騎著他的馬飛速離開了樹林。

    一大清早,柔然營地裡冒著白色的炊煙,各軍都在起火造飯。因為多倫的離開,芷清身邊再無援手,吳提稍稍放了心,所以今晨特地進了芷清的營帳,想與她一起用早飯。只是沒想到,他掀帳進去時,芷清早就吃過了,正坐在床榻上刺繡。

    正在收拾碗盤的玉兒突然看見門口的柔然人,心頭皺緊,哆嗦著將還盛著胡餅的盤子掉在了地上。哐啷一聲,芷清抬起頭,與吳提的眼神相對,他身後的是烏洛侯。她下意識地雙手一頓,將手中的繡品跟其他絲綢一起收到床頭的另一側。

    芷清起身站了起來,淡淡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吳提抬步走近想要去拉芷清的手,卻被她躲開了。吳提的臉色有些發沈,隨意瞟了眼床榻上的東西,和顏悅色地說:「絲綢和繡針不過是讓你打發時間,你的病才剛痊癒,還是要多休息。」

    「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也是與魏國唯一的聯繫。」芷清不看吳提,只是偏著頭冷冷地說。

    這般冷漠的態度讓吳提的心即焦躁又痛苦,「黎朵……」他低沈無奈地喚了一聲,但見她皺起眉頭不得不住了口。她已經不喜歡這個名字了,吳提突然覺得心口發悶得難受,面前的她似乎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心中的痛最終化為了怒氣,他猛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質問道:「你難道真的忘了我們的過去嗎?為什麼你對多倫就有說不完的話,對我,連一個笑臉都沒有!」

    芷清平靜地看著他生氣而受傷的眼神,道:「多倫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也願意做我的朋友……」

    「殿下。」烏洛侯適時打斷了他們兩個人的糾結,他走上前,看了眼芷清,便對吳提道:「守營的侍衛來報,剛才抓住了一名魏國探子。」

    吳提現在的心情很糟,聽了這話想都不想就說:「這有什麼好稟報的,給我一刀砍了。」

    芷清正想開口,就聽烏洛侯說:「回殿下,聽說不是一般的探子,他口口聲聲說要見丞相。」

    見吳提大步出了營帳,芷清對這個送上門的魏國人起了疑心,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她遠遠地看見有個魏國士兵被綁在木樁上,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感覺上這個人並不是打探軍情被抓的。他態度倨傲,不畏生死,似乎對吳提並不假辭色。只見吳提面色不善,大喊一聲,「我成全你,來人!」

    「且慢!」金蠶子從另一邊走出來,制止了吳提。

    芷清垂下眼瞼,撤步藏在一間帳篷後,等到確定沒有人留意,才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在金蠶子的眼皮底下,她必須時刻警惕,不能給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她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個隻身前來的魏國士兵不是普通人,他一定有什麼目的。剛才烏洛侯說,這個人要見到丞相才肯道明來意,那麼他肯定是個不利於魏國的人。

    一直呆在營帳的芷清對魏國和柔然現在的軍事部署不甚瞭解,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見到烏洛侯。烏洛侯向來什麼事都不會瞞著芷清,但是她的問題有關與魏國一戰,這讓他很為難。

    「你是不是懷疑我?」芷清明知故問。

    「我……」烏洛侯不知怎麼說只好閉上了嘴,他知道黎朵很聰明,所以既不想騙她也不想讓她再參與到這場戰爭中。

    「我人身在柔然軍營,就算知道什麼也傳不出去,況且我只想知道那個魏國士兵是什麼人,又不是問你軍事部署。」芷清看他一眼,「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自己去問吳提。」

    「黎朵,你別去,丞相在殿下的帳中商討要事。」烏洛侯忌憚金蠶子,看她著急又不忍心,只好說:「那個魏國探子只對丞相一個說了來意,吳提殿下也不知,但是丞相似乎很高興,他告訴殿下,這個人以及他的主人會為柔然帶來勝利。」

    芷清聽了這話心頭一震,但面上卻是冷笑,「烏洛侯,我們都知道丞相並不十分可信,難道吳提要對他言聽計從嗎?」

    「黎朵,殿下有他的雄心壯志,你不該這樣說。」烏洛侯看著她搖了搖頭,「魏國正在向雲中方向調遣兵力,過不了幾天又要打仗了,你要有心裡準備。」

    看著烏洛侯走出去,芷清的心情更加焦慮。他說的心裡準備難道是接受魏國的慘敗?不,她絕不相信,即使兵力懸殊,魏國也一定會贏,她相信謝棄塵,只因為相信,她才能平靜地呆在柔然的軍營里。至於那個魏國士兵,芷清左思右想,只有一種可能,魏軍里有奸細。她要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這個想法像雨後春筍一樣在芷清心裡生根發芽,但是要用什麼辦法呢?幾天的時間里,她一直在反復思量這個問題,望著漆黑夜空中的月色,芷清悠悠嘆了口氣。

    「小姐,該睡了。」玉兒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芷清轉過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問:「玉兒,如果我能送你回家,你願不願意?」

    玉兒的神色一僵,「回家?」她眼中划過一道複雜的神色,有驚訝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濃濃的哀傷,她搖搖頭,木然地說:「回不去了,家裡的人都死了。」

    「柔然人殺的?」芷清冷然地問,在看到玉兒點頭後,又問:「你恨嗎?」

    玉兒噙著眼淚看著她,「恨,但是不敢……我不想死……」

    看著眼前軟弱善良的女孩兒,芷清不忍心也不確定,不知她能不能勝任自己給的任務,如果不成,玉兒很可能會死。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冒險就再沒有機會了,柔然的騎兵正在大規模的調動,恐怕戰事不遠了。

    「玉兒,明日我會讓人送你回原來的鎮子。」不管用什麼方法,她都要做到。「你幫幫我好嗎?」

    「小、小姐。」玉兒看到芷清嚴肅的神情,怯懦地問:「您想讓我做什麼?」

    「柔然和魏國馬上就要開戰了,我要你從邊鎮繞道盛樂城送信。」芷清走過去握住玉兒的手,「這關係到魏國的勝敗和幾萬士兵的性命,你能做到嗎?」

    「我……」玉兒有些猶豫。

    「放心,我會找人安全把你送到鎮上,到時候你悄悄去盛樂,絕對不會有危險。」芷清出言安慰,「只要你到了盛樂就去找謝棄塵謝將軍,把我的信交給他,他一定會安排好你的生活。」

    「不、外面都是柔然人,我出不去的,小姐。」

    「我會讓你出去!」芷清喝道,「留在這裡更危險,你明白嗎!」

    在芷清的威逼利誘、軟硬兼施下,膽小的玉兒勉強點頭答應了。第二天,她以魏國和柔然要開戰為由請求吳提答應送玉兒回家。吳提難得因為芷清主動找他而高興,一個普通的魏國女人自然不會被他放在眼裡,所以立刻就答應了。芷清又說讓鐸蘇風護送,吳提雖然奇怪,也答應下來。鐸蘇風雖然是個莽夫,但為人正直不會j□j  熏心,對玉兒的安全有保障。況且他是多倫的人,即使留在前線也不會受重用,亦不會害芷清,所以他是最好的人選。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扭轉之局

    比鄰盛樂的雲中與西北方向的武川連成一片,均在柔然手中,兩地布有重兵,對魏軍虎視眈眈。柔然有六萬鐵騎,在兵力上是魏軍的兩倍,主戰場無論是在武川還是在雲中,對柔然都有絕對的優勢。金蠶子已經向吳提透露,魏帝拓跋燾就在盛樂城中,這自然更進一步激起了吳提滅掉魏國的雄心。

    魏軍方面並沒有刻意隱瞞皇上身在盛樂的消息,謝棄塵把皇上帶來的衛隊都編入了作戰隊伍。奚斤率領的五千兵馬在雲中與柔然對峙,雖然陸續有增兵,但兵力不多,只有八千人。真正的主力由婁伏連和長孫翰率領,不日將開拔武川。此番部署是為了牽制柔然,讓對方跟著他們的計劃掉入陷阱,魏帝拓跋燾就是要讓柔然洞悉他的意圖,目的是將主戰場定在武川。

    雲中與盛樂相距不遠,且都人口稠密,武川多為草原、平原,一旦開戰不會殃及百姓。拓跋燾與謝棄塵定下這樣的作戰策略不僅是為了將柔然人遠遠推開,他以己為餌,也是為了把柔然的兵力盡數調到武川,前後夾擊全部吃掉,以解盛樂與雲中之危。婁伏連、長孫翰雖曾敗於吳提,但有充分的作戰經驗,所以正面大軍由他二人領兵。奚斤將在雲中對柔然發起進攻,拖住柔然剩餘所部,以免他們威脅盛樂城。

    這次的行軍計劃十分周密,各軍各幢只知道自己的作戰計劃,並嚴令禁止相互傳遞走漏風聲。如此故布疑陣,實則拓跋燾與謝棄塵還另有佈置,他們將帶領一支五千人的精銳輕騎由雲中的雁門郡繞道武川後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亂柔然陣腳,與前方大軍夾擊,全殲柔然主力。

    而柔然方面,吳提已料到與魏軍在武川會戰,他準備領兵兩萬強攻魏軍主力,對拓跋燾、謝棄塵正面進攻,少頓、色車領一萬鐵騎埋伏武川右方,谷渾、木骨領一萬鐵騎埋伏左方,到時候合圍包抄,一舉殲滅。為了避免腹背受敵,吳提命大邱領兵五千駐紮武川後方,剩餘人馬交給阿伏乾留守雲中。

    柔然在兵力上佔優勢,吳提的部署是穩中求勝的最好辦法,但是作為監軍的丞相金蠶子卻不同意這個作戰策略。金蠶子進了吳提的中軍大帳,否定了他的想法之後便讓其他將領先行退下。

    「殿下,此戰我們應該把兵力全都放在雲中外圍伏擊拓跋燾,只要他一死,魏國將不攻自破。」

    吳提聽完金蠶子的說詞皺了皺眉,不解道:「丞相何出此言?」

    金蠶子諱莫如深地笑了笑,「我得到可靠消息,拓跋燾會親自領兵到雲中。」

    「這不可能!」吳提斷言,走到地圖前一指,「奚斤所部正在雲中這個位置,他是為了牽制我們的視線為盛樂設置屏障,與拓跋燾、謝棄塵的決戰在武川,我們沒有理由在雲中投注所有兵力,不然恐怕會丟了武川。」

    金蠶子不置可否,他已派人與混在魏國軍營的辛夷花之人接頭,拓跋燾孤軍深入的消息不會錯,現在只要吳提聽從他的安排,魏國就會有滅頂之災,他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金蠶子冷著臉往前邁進一步,幽深的眼神看著吳提,以往謙恭和善的話語帶了幾分強硬,「吳提殿下,我自有得到消息的渠道,只要拓跋燾一死,我們又何須取盛樂、平城?這不世奇功唾手可得……」

    吳提聽著金蠶子的話,心裡確實有幾分心動,但很快又想到了多倫臨走時對他說過的話:謝棄塵不是普通的敵人,他既有對付劉宋時秋風掃落葉般強硬的一面,性格中也有睿智沈穩的一面。所謂未戰先料敗,他總會留有後手。

    此一戰,吳提是為他父汗為柔然而戰,也是為了自己,他不僅要殺拓跋燾也要殺謝棄塵,所以他不願冒任何險。「丞相,向你傳遞消息的人是誰?」

    面對吳提的質問,金蠶子一時語塞,沈了沈,只好道:「這個現在不能說,但消息絕對錯不了!」

    「丞相,我不能拿武川冒險。不過既然你收到消息,我們可以把主戰場定在雲中,不過武川也必須有重兵駐守。魏軍只有區區三萬兵馬……」

    「吳提殿下,拓跋燾一定會來雲中,他的命才最重要,我們必須有足夠的兵力確保萬無一失!」金蠶子再一次打斷吳提。

    金蠶子希望這次可以孤注一擲,不同意吳提調集兩萬鐵騎駐守,但吳提卻認為,即使圍剿拓跋燾,除了留守雲中後方的一萬鐵騎,他領兵三萬也足以了。雖然吳提手握兵權,但也不得不考慮金蠶子的建議,畢竟對柔然來說殺掉拓跋燾實在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圍繞是否屯兵武川,吳提和金蠶子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新的作戰策略遲遲沒有決定。

    兩軍即將交戰,吳提因為與金蠶子意見相左有些焦躁不安。經過討論無果,他答應金蠶子再做考慮就出了大帳,一個人去了芷清的營帳。

    自從安排鐸蘇風送玉兒回家之後,芷清整日獨自一人呆在帳篷里,即使不出去,她也能感覺到緊張的氣氛,戰事將近了。但是鐸蘇風已經走了兩天都沒有回來,雲中的村鎮距軍營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按說他早該回來了。

    芷清想過可能途中發生了什麼事,但眼下最要緊的是玉兒能順利進盛樂城。原先她打算讓玉兒帶一封信,可是為了以防萬一隻告訴了她幾句話,和一塊繡著‘清’字的白色絹帕作為信物。她跟烏洛侯提起過鐸蘇風,照烏洛侯的說法,鐸蘇風是多倫的人,在前線身份尷尬,現在他遲遲不歸,倘若不回來又或者回來沒有合理的說法,丞相一定會把他列為叛將,殺一儆百,即使吳提也救不了他。

    在心神不寧的焦慮中,芷清能做的只有刺繡。她手中的這副繡品馬上就要繡完了,是一副繡像。指尖摸著素錦上的紋路,看著人像,芷清微微愣了神。吳提進來時就是看到她呆愣的模樣,唇角不禁彎了彎,待走近時,笑容卻瞬間凝固在臉上。

    被人劈手奪過繡品,芷清如夢初醒。她抬頭看向身側的人,眼神由驚覺漸漸轉為平靜。她低下頭,淡默不語。

    吳提捏著絲綢的指節發白,臉冷得就像寒冰,「你心心念念的還是謝棄塵……」他猛地扔掉繡品,一隻手握住芷清的脖子,慢慢收緊,迫使她看著自己。

    當芷清向他投來恐懼的眼神,心中的痛在慢慢擴散,吳提終究不忍心也不捨得,他頹然松開了纖細的脖頸,恍惚地瞪著自己的手。或許是身在戰場的肅殺和手起刀落殺敵的決然,剛才有那麼一瞬,吳提確實動了殺意,但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他實在不該如此。

    芷清不知道吳提心裡的矛盾和自責,也並不想知道和深究。他們兩個已經漸行漸遠,都不再是過去的彼此,她所堅持的只有自己選擇的路。魏國與柔然是敵對的,他們亦然,所以芷清什麼都沒說,只是無聲的反抗。

    吳提愴然地笑了兩聲,握緊拳頭看向芷清,「等你親眼看見謝棄塵死於非命,會忘了他的。」

    ……

    清冷孤寒的月色照著魏營的中軍大帳,已經接近深夜,帳中燈火通明,謝棄塵仍然立在案前,閉著眼睛思索明日的戰局。此戰非同小可,魏國以三萬兵力對抗柔然六萬鐵騎,而且皇上要御駕親征,實在不能有任何差池。他徵戰多年,從未像今次這樣忐忑也從未像今次將勝敗得失看得如此之重。他不僅要打贏這場仗,更身負護駕之責,最重要的,之於他自己,蕩平柔然鐵騎救出芷清。

    謝棄塵重重嘆了口氣,候在帳外的校尉李江、曾化吉等人看天色太晚了,便走進帳內勸道:「將軍,夜深了,請早些歇息。」

    「今夜恐怕是睡不著了。」謝棄塵沈吟了片刻,轉過身吩咐:「我不放心,你們隨我再到營中各處檢查一遍。」

    「是。」

    除了守衛的士兵,其他人都已經睡下了,謝棄塵帶人在營地巡視了一遍,詳細查看了明日出戰的一應準備。除了中軍這裡,其他將領所率的大軍都已經開拔,他們要輕車簡從,每個士兵隨身的東西有限,定量的乾糧早就分發下去了,只等天亮之前出發。最後到了馬廄,謝棄塵又命人重新檢查皇上的坐騎。

    「將軍,一切妥當。」士兵回稟道。

    謝棄塵點點頭,看向身邊的親衛,「我已經把皇上的衛隊全部編入其他作戰隊伍,皇上身邊的守衛全部換上我們的人,一定不能出紕漏。」

    曾化吉抱拳道:「放心吧,將軍。皇上身邊的人都是跟了您十年以上的老兵,絕對可靠。」

    聽到底下人的回話,謝棄塵才略放了心,深邃的眼睛望向天邊的暗沈,心中嘆道,一切只等明天了。

    ……

    雁門郡在雲中最北邊連著武川草原,此處多為山林,從這裡繞道有一定的風險,四周灌木叢生便於埋伏,若不是已有兩支隊伍吸引柔然的注意,拓跋燾不一定敢鋌而走險。不過他既然決定了作戰策略又有謝棄塵的周密部署,對武川一戰抱有了十足的把握。

    魏軍五千輕騎天不亮出發,已經行了三個多時辰,現在已經進了兩邊均是山林的夾道。只是一路上不見一隻飛禽走獸,林中也聽不到鳥鳴。

    謝棄塵仔細留意兩邊的動靜,以他多年的行軍經驗,這樣的地勢加上四周安靜得出奇,他心中驟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停!」謝棄塵抬手令大軍止步,回身對身旁的拓跋燾稟道:「皇上,臣覺得不太對勁,這裡太安靜了。」

    拓跋燾登基前也常行軍打仗,自然也感覺了不對,他沈思片刻問謝棄塵,「你怎麼看?」

    「按時辰推算,長孫翰、婁伏連應該早已與柔然開展,即使不能擊破敵人防線也會全力引柔然人向武川後方靠攏。此處已經離武川不遠,理應聽到一些更鼓作戰之聲,現在看來恐怕情況有變。」

    「你分析得極是,那我們怎麼辦?」

    謝棄塵眉峰一轉,「我們已經縱深腹地,調頭已經不可能了,請陛下下令,全速前進。」

    拓跋燾完全贊同謝棄塵的想法,立刻下達命令,只是大軍尚未全部動起來,兩邊林間一陣騷動,舉著弓箭的柔然人不計其數冒了出來。

    「全速前進,快!」謝棄塵一鞭打在御馬上,即刻領軍向前衝去。

    夾道不寬,為了躲避柔然的箭陣,林中激蕩的馬蹄聲錯落紛亂,魏軍慌忙奔向武川方向,那裡一馬平川,可以避開伏擊,但等待他們的是柔然的四萬大軍。

    吳提倨傲地站在一處視野極好的高坡上,俯視著下面的動靜。魏軍剛剛遭到埋伏損兵折將,此刻正往武川平原方向逃離。他身後的金蠶子走上前,微笑道:「殿下,看來消息十分可靠,你可以放心了。」

    吳提冷然笑了笑,「丞相說的沒錯,能讓謝棄塵護衛的,不是拓跋燾還能是誰。」

    他略側頭看了眼一旁呆立不動的芷清,威嚴自若的下達了攻擊的指令,長臂一揮,身後的四萬鐵騎頃刻間衝下山坡,從四面八方將魏軍的五千輕騎團團包圍在了其中。金蠶子把戰場交給了吳提,隨後即刻返回後方雲中坐鎮。芷清立在高坡上,看著戰局,只覺得渾身冰冷,魏軍的幾千人根本抵擋不住柔然的幾萬人。

    騎兵的一輪衝殺之後,魏軍已經捨棄馬匹跟柔然人膠著在了一起。忽地,一髮響箭破空爆出,謝棄塵發了求援信號。在出兵之前,他已經和婁伏連、長孫翰商定,一旦聽到響箭,要不惜一切代價回援此地。

    謝棄塵就在魏帝拓跋燾幾步之外,捨身相護,然而柔然大軍人數太多,魏軍已經折損過半。高坡上有柔然的箭陣,拓跋燾胸口中了一箭……

    「皇上!」謝棄塵剛砍了一個柔然兵,立刻回身擋在倒地的拓跋燾身前,殺退了圍上來的敵軍。

    身在險境,亂軍之中,只有他們君臣二人,其他將士都在奮勇殺敵,實在顧不得救駕了。拓跋燾用力折斷胸前的箭,看著謝棄塵沈聲道:「朕沒事,還可以再殺!」

    柔然的戰鼓一刻都未停歇,魏國的皇上身在他們的包圍圈,這是多麼令人激動人心的時刻。一聲聲擂鼓彷彿就敲在芷清身上,感覺她的心隨時都可能碎掉。然而除了看著她還能做什麼,她甚至不能哭不能喊,因為怕他分心,也因為此時此刻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激烈的刀劍之中。

    「我會讓你親眼看到謝棄塵是怎麼死的。」吳提無情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給我箭!」

    芷清頓時五內俱顫,立刻回身抓著吳提的胳膊,「你想幹什麼!」

    「我要他死!」吳提拉滿了弓弦,瞥了眼木然失神的芷清。

    眼看箭要離弦,芷清措手抽出吳提腰上的佩刀,尖利的刀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身後的侍衛一看不對,拔了刀圍上來。

    「住手!」吳提拉著弓喝道,然後盯著芷清的眼睛,「你若以死威脅我,我立刻放箭。」

    芷清咬著嘴唇,「我的命你在乎嗎?」她眼色一寒,反手將刀抵在了吳提的脖子上,「你若敢殺他,我們就同歸於盡!」

    吳提冷笑一聲,又拉緊了手裡的弓,「那我們就試試看。」

    「我不是開玩笑!」刀鋒貼著吳提的脖子又深了一分,已經割破了皮膚。

    吳提感覺到脖子上的疼痛皺了皺眉,他們身後的侍衛也把刀架在芷清脖子上。奇斤走到芷清身後,厲聲威脅道:「你若敢傷害殿下,我要了你的命!」

    「黎朵,你快放下刀!」烏洛侯在一旁規勸。

    眼看他們僵持不下,下面的戰場卻有了轉機。柔然的包圍圈從左右兩翼遭到了衝擊。婁伏連領一萬援軍突襲左方,花木蘭領五千人馬突襲右方,衝在最前面的就是她的鐵血隊和尉遲幢。

    魏軍援軍奇襲打亂了柔然的陣腳,謝棄塵趁機整和兵力,以盾牌防守展開方陣向外圍推進,打算成‘口袋’之勢合為敵軍。

    戰局的扭轉出乎吳提的意料,他扔掉手裡的弓,一把推開芷清,吩咐烏洛侯和奇斤,「看著她!」

    他疾步走到戰鼓旁奪下士兵的鼓垂,親自助陣。激昂的戰鼓聲響起,柔然鐵騎漸漸穩住陣腳,兩軍的交戰更加激烈。木蘭帶著鐵血隊一路衝殺,越戰越勇,離柔然佔據的高坡也越來越近——

    「柱子,擺陣!」木蘭大喊一聲。

    大力王輕輕一拖,將她送到了盾牌之上,鐵血隊人人高舉盾牌,拖著花木蘭往前衝。她拿出弓弩,對準了高坡上擊鼓的吳提。

    吳提當然也看到了逼近自己的敵人,但此刻他的戰鼓卻不能停,他一邊擊鼓一邊朝身後下命令,「箭陣準備!」

    木蘭的一箭射偏了,為了躲避敵人的亂箭,鐵血隊只能撤了陣列,大力王拿著兩個盾牌在最前面斷後,掩護其他人遠離射程範圍。柔然的箭陣齊發,就在眾矢之中,一支白色羽箭破空而來,頃刻間正中吳提右胸……

    芷清被這突如的一箭驚呆了,轉頭望去,赫然是身在盾牌護衛之中的謝棄塵。

    吳提一口鮮血噴出,在倒下前被後面的侍衛扶住了,鼓錘掉落在地,戰鼓聲戛然而止。

    「殿下,殿下……」高坡上已經亂作一團。

    烏洛侯趕緊命人拿來擔架,把吳提扶上去。吳提掙扎著,斷斷續續地說:「鼓聲……不要停……不許撤退!」

    芷清回過神,驚慌地奔到吳提身邊,看見他身上的血跡,急道:「你受傷了,趕快撤兵吧!」

    吳提瞪著眼睛,緊緊握住她的手,恨聲道:「我決不撤兵,烏洛侯、奇斤,傳我命令……」他來不及說完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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