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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少俠你看起來很好吃》作者:二雅左衛門【完結+番外】

第二十八章

  百里屠蘇一手攬下要簽名的事後,小丫鬟極是雀躍地帶著他往大廳走。

  剛剛行至門前,便聽到裡面傳來一個老態龍鍾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倒是我無緣瞧見你嫁人的場面,怕是比小女還要風光許多吧。」

  他的話音剛落,緊接著便響起一聲嗤笑,百里屠蘇識得那是辛四娘的聲音。

  辛四娘的話語帶著幾分輕狂,漫不經心地回著,「你這老狐狸今日要把女兒嫁出去,心裡捨不得也得憋著。我是因何而去的沙漠你雖不清楚詳情,但也知道個大概,又何必跑來挖苦我。」

  阿桃轉過頭來小聲對百里屠蘇說道:「祖爺爺在和辛長老說話呢,咱們等會再進吧。」

  雖然他們所說的內容讓百里屠蘇十分在意,但他想來想去總覺得偷聽不好,就想轉身離開。

  小丫鬟連忙扯住他,「你做什麼去呀?不好隨便亂逛的。」

  百里屠蘇剛想解釋,便聽那老態龍鍾的聲音帶著笑意說道:「阿桃你這小狐狸又改不了偷聽的毛病,還不快把客人請進來。」

  阿桃乖乖應了一聲,便帶著百里屠蘇入了大門,向大廳走。

  比起外面人來人往的熱鬧,大廳則顯得冷清許多,只有一個坐在主位的老人和在一旁悠然喝茶的辛四娘。

  那老人著了一身棕,面容儒雅,表情和善,只是說出口的話卻帶著幾分陰陽怪氣,「快讓我瞧瞧,我們辛長老帶來的客人是個什麼模樣?」

  「我可不想讓你瞧,怕你瞧壞了。」

  辛四娘隨口回了一句,起身想要拉過百里屠蘇的手,卻被他下意識地躲開。

  她不由怔住,思索了一番,伏低身體,輕聲問道:「你可是惱我擅自將你帶出天墉城?你若不喜歡這裡,我便帶你回去。」

  百里屠蘇聽聞忙搖頭,「不是的,只是……」

  只是一旦意識到辛四娘的好並非是對百里屠蘇,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從這個事情中逃離開來。

  那老人見狀笑了起來,嘲諷道:「看來你的這位客人和你也不是很親昵。」

  辛四娘沒有理他,滿是困惑不解地瞧著百里屠蘇,耐心道:「那,可是來時遇見了什麼讓你不快的事?」

  她見百里屠蘇不答,便轉過頭來問從進門起就站在一旁呆呆盯著她的阿桃,「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迷妹阿桃突然被辛四娘問了話,頓時手足無措,滿臉通紅,磕磕巴巴卻又中氣十足地喊道:「回,回長老!他,他路上被一個狐妖劫色了!」

  百里屠蘇:「……」

  辛四娘:「……」

  辛四娘眯起眼,語氣低沉,透著十足十的危險,「是哪家的?」

  阿桃被這突然而來的危險氣息嚇得一下子竄到柱子後面,半晌才探出頭來,捧著臉頰滿是幸福地說:「長老好威嚴啊……」

  辛四娘:「……」

  祖爺爺:「……」

  真完蛋。

  阿桃的指甲摳著柱子,默默看了一會辛四娘,才慢吞吞回道:「是險些被劫色。」

  她邀功般挺起胸膛,「阿桃當時英勇地阻止她了呢!」

  辛四娘怔愣愣地看著阿桃,總覺得她的態度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便隨口回了句,「做得不錯。」

  不料阿桃聽到這話卻忽然化回了小狐狸的原型,噌地竄上房頂,嚶嚶嚶哭起來,哽咽著說:「祖爺爺,長老誇我了呢!」

  祖爺爺:「……」

  祖爺爺:「你個完蛋玩意趕緊給我下來!」

  百里屠蘇一臉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場鬧劇,雖然知道阿桃崇拜四娘,但不知道阿桃居然病得這麼重。

  為了防止辛四娘左猜右猜將事情變得更為複雜,他安靜地走到她的旁邊,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辛四娘默然看了他半晌,妥協下來,「算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就不問了。只要不是你討厭我就好。」

  百里屠蘇握緊了她的手,認認真真道:「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討厭你的。」

  他寧願獨自苦悶,也不願討厭辛四娘一絲一毫。

  「無論我做什麼啊……」辛四娘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那要是我烤了阿翔呢?」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那個不行,我會阻止你的。」

  那老人輕嘖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百里屠蘇,開口道:「我瞧著這身衣服眼熟,像是那天墉城的。你帶個道士來狐狸窩,是準備砸場子麼?」

  百里屠蘇見他非難,正欲開口辯駁,便聽辛四娘輕描淡寫地說道:「屠蘇你不必理他。這個老狐狸不過是因為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女兒今日要嫁人了,心裡面不舒坦,又不想在小輩面前斤斤計較失了風度,才跑來同我針鋒相對。」

  說完,她微微一笑,「況且他還打著激怒我,讓我揍他一頓的算盤。」

  百里屠蘇:「……」

  這怎麼還有人上趕著來找揍的啊?

  辛四娘看百里屠蘇不懂,便解釋道:「新娘子的爹在婚宴開始前讓人給打了,這婚禮自然就辦不成,要延期另擇吉日了。」

  百里屠蘇:「……」

  這種就算挨打也要阻止女兒嫁人的親爹心理,他也是搞不太懂。

  「你倒是比從前穩重,怎麼激你都不肯上鉤。」老人歎了一聲,「誰讓我閨女被那個臭小子迷了心竅。我若是如辛老翁那般頑固不肯,怕是她也會效仿你,一氣之下跑到沙漠成親,再窩個幾百年的。」

  辛四娘事不關己般說著風涼話,「不是也挺好的,在那裡安家好歹還能擴張一下狐族的勢力範圍。」

  老人瞪她一眼,「你這時倒是考慮起狐族的事情來了。」

  辛四娘不置可否,從碟子上取了個蜜餞塞給百里屠蘇吃。

  老人見狀唉聲歎氣道:「總之,你揍我吧。想想也只有這個法子可行了。」

  老人見四娘懶得理會自己,撫著下巴思索,「要不然我再跟你回憶回憶那個凡人的事情,激發一下你的情緒,讓你揍得自然點?」

  辛四娘捏捏眉心,語氣淡然,「我今日是來湊熱鬧的又不是找茬的。你惹怒我又沒什麼好事。」

  老人嗤笑一聲,「你待如何?」

  辛四娘輕巧道:「你不是還有幾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嘛。就沖族長前幾日閑得跑去魔族偷個小破鏡子的舉動,她最近肯定是無所事事。狐族優秀的人也不少,她怕是很願牽線搭橋。」

  老人:「……」

  老人對著房梁喊道:「……卑鄙!阿桃你快認清這個人的真面目!」

  阿桃探個腦袋,搖擺著尾巴,「長老真得好聰明啊!」

  老人:「……」

  真是指望不上迷妹能站自己陣營。


第二十九章

  辛四娘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問道:「婚宴還不開始麼?」

  老人似乎認了命,無精打采地回應,「吉時還未到,有些人也還未來。」

  辛四娘頗為中意這裡的蜜餞,一邊喚著阿桃再拿來一盤,一邊問道:「族長在青丘那麼閑,不來湊個熱鬧麼?」

  「請倒是請了。」老人含糊其辭地答完,輕咳一聲,竟發出女子的聲音,惟妙惟肖地學著,「青丘國的長老不好好當,竟跑去凡間當個什麼朝廷命官,請皇上來參加好了,我才不去呢。」

  辛四娘聽他學著族長說的話倒是沒感到意外,漫不經心評價道:「哦,倒是一如既往地在無用的地方起著抗爭心理。」

  她見百里屠蘇茫然不解的樣子,介紹道:「這個老狐狸在青丘呆膩了就跑到凡間來了,閑得慌就去當了個朝廷命官。」

  老人謙虛擺手,「也就是個業餘愛好。」

  百里屠蘇:「……」

  哪有把當官當業餘愛好的啊?

  阿桃捧著一大盤蜜餞,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頭上的小揪一晃一晃的,喜氣洋洋道:「長老,不夠還有的!」

  老人笑駡道:「你個小敗家的,婚宴用的蜜餞捧來了一大半,到時候用什麼招待客人?」

  辛四娘吃著蜜餞淡然地說:「不要慌。婚宴開始後那一小半也會落到我的肚子裡,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老人:「……」

  老人:「……是我大意了。」

  許久不曾見面倒是把辛四娘最大的特性給忘掉了。

  辛四娘無所事事,四處亂瞧,目光恰好落在阿桃那兩個顯眼的小揪上。

  她瞅著覺得眼熟,不由問道:「這不是哪吒的髮型麼?」

  阿桃聞言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小揪,「祖爺爺說這個髮型適合我,喜慶。」

  「哪吒……嗯,喜慶是喜慶。」辛四娘用批判性目光看著老人,「但她明明是只狐狸,為什麼要讓她模仿一個藕?喪心病狂。」

  老人:「……」

  和藕撞個髮型又怎麼了啊?!

  阿桃站在百里屠蘇身邊,捧臉,「辛長老為我鳴不平了呢!」

  百里屠蘇:「……」

  在他看來辛四娘就是單純的找茬。

  阿桃絲毫沒有感受到這一點,在胸前握拳,鄭重道:「決定了!就算辛長老有戀童癖我也還是喜歡她!」

  辛四娘:「……」

  辛四娘:「……啥?哪吒頭你過來,站在我面前口齒清晰地說一遍,你剛剛說了什麼?」

  阿桃似乎感覺到了危險,忙捂住嘴,「糟糕糟糕,這是秘密來著。長老你放心我不會再說給別人聽的!」

  辛四娘:「……」

  辛四娘:「你……」

  從哪聽到的這種傳言啊!別跑給她解釋清楚啊!

  辛四娘把目光轉向百里屠蘇,慌張地想要解釋清楚。

  百里屠蘇卻忽然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比起……還不如戀童癖呢。」

  中間有幾個字模糊不清,令她聽不分明。

  辛四娘沉默半晌,乾巴巴道:「那個,我不是……」

  百里屠蘇點頭,卻是有些愁眉苦臉地說道:「我信你。」

  辛四娘:「……」

  為什麼你相信還要這麼愁眉苦臉啊!你根本就不信吧!

  紅日西沉,隱在雲霧之中的彎月若隱若現。

  老人瞧著時間快到了,滿是心累地站了起來,向辛四娘說道:「你不如同我一起招待下其他賓客。你身為長老,既然從沙漠中出來了,在大家面前多多少少還是要露點臉的。」

  辛四娘雖然覺得麻煩,但他所說也有些道理。

  她看了一眼百里屠蘇,低聲問道:「你可要與我同去?」

  百里屠蘇點頭。

  辛四娘拉著他的手,笑意盈盈道:「那你便抓好,別跟丟了。」

  百里屠蘇聽到這話本來還想著他這麼大了,怎麼可能會走丟。

  然而卻見辛四娘將手輕搭在那老人的肩膀上,轉瞬之間,鼓樂之聲被風割得支離破碎徒留喑啞,周圍的景色飛速倒退幾乎模糊成了一團。

  待百里屠蘇回過神來,已是物換星移。

  清冷的大廳被裝飾精美的閣樓所取代,消散的樂聲又換了個曲調重新響了起來,周圍盡是人來人往,個個都生得一副好皮相。

  百里屠蘇望了過去,恰好瞧見了那個在長廊中試圖扯他的狐妖。

  那只狐妖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向他眨了下右眼,輕佻地送了他一個飛吻,甚至還招招手讓他過來。

  百里屠蘇忍不住皺起眉頭,卻見她忽然僵住了表情,一臉畏懼地縮了縮身子,滿是慌張地混進了人群中消失不見。

  百里屠蘇對她這種反應茫然不解,下意識抬頭看向辛四娘。

  辛四娘依舊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問他,「怎麼了?」

  「……唔。」百里屠蘇窺視著她的神情,見她並無異色,便搖搖頭,「沒什麼。」

  辛四娘不置可否,眯眼望向人群,聲音極輕地自言自語道:「讓人覺得不舒服啊。」

  老人捶著腰,唉聲歎氣,「我的這把老腰啊,真是……要不是你帶個凡人我也不至於施展這種傳送的法術。誒喲喲疼啊。趁著我這麼疼,要不然你再揍我幾拳,讓我長痛不如短痛?」

  辛四娘啪地一拍他的腰,看他疼得呲牙咧嘴的,便笑了起來,「女兒總歸是要嫁人的,有個兩情相悅壽數相當的如意郎君總好過我這樣。你還有幾個女兒呢,總不能個個都攔著吧。」

  老人揉著腰,嘟嘟囔囔道:「你倒是變了。我大女兒出嫁時你聽我說這些覺得不耐煩,就直接用捆妖索把我綁在了婚宴的椅子上。如今倒這麼平和了。」

  「本來也是這麼在心裡想過。」辛四娘舉起與百里屠蘇牽著的手,晃了晃,「不過多多少少被這孩子的沉穩影響了一些。而且他第一次下山,狐嫁女也是難得能看到的場面,我不想給他留下亂七八糟的記憶。」

  百里屠蘇聞言眼神微動,「四娘……」

  他抿抿唇,似乎下定了決心,「沒關係,我不介意。」

  老人:「……」

  老人:「……我介意啊!」

  吉時將近,登門的賓客也多了起來。

  辛四娘百無聊賴地倚在門邊,遇到小輩前來行禮也只是冷淡地點點頭。

  百里屠蘇被她護在身後,安安靜靜地呆著,只是好奇地瞧著閣樓內的裝飾。

  不多時,他忽然聽到有人聲音怯怯地喚了一聲,「辛長老。」

  百里屠蘇覺得那人聲音耳熟,有些疑惑,正想要繞出廊柱去瞧瞧是誰,卻聽辛四娘輕描淡寫道:「呆著。」

  他頓時止住了腳步,不再上前。

  同樣止住腳步的還有那個站在門外怯懦的狐妖。

  辛四娘輕描淡寫地說道:「你膽子也很大嘛。」

  狐妖哆嗦了一下,磕磕巴巴,「我,我沒,沒做什麼呀。」

  辛四娘挑眉,「哪吒頭說的半路劫色我家小屠蘇未遂的不是你?」

  狐妖:「……」

  狐妖滿是驚惶,「沒有啊!天大的誤會!我就是扯了一下他的衣服真沒劫色呀!我又不是戀童癖。」

  辛四娘:「……」

  被這個詞折騰得十分敏感的辛四娘:「……你是不是想死?」

  「啊?」狐妖怔怔地回應著,「不,不想啊。」

  辛四娘眯起眼,手指從她的眼角拂過,滑到了唇,「不想死的話,下次就不要做這種事了。」

  狐妖辯解,「我,我也沒想什麼,就,就是逗逗他。」

  辛四娘輕哼,屈指敲她的頭,「這種時候乖乖聽著別惹火我比較好吧。」

  她的手指點在狐妖的額頭,聲音冷了下來,「他是我的,別隨隨便便湊過來……讓人火大。」


第三十章

  百里屠蘇坐在桌前,側過頭看著鄰座的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華貴,面容俊美,雖然偏向陰柔卻絕不女氣。他的神色頗為冷漠,看起來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

  百里屠蘇記得辛四娘曾同他說過,這人名叫雨化田,是皇宮裡有權有勢的人。

  而這個有權有勢的人,此刻正一臉淡然地剝著蝦丟到那個女人的飯碗中,還閒不住地說道:「敢叫我剝蝦的,如今也只有皇上和萬貴妃。」

  百里屠蘇:「……」

  雖然他對世俗間的事不太瞭解,但聽起來應當是很厲害的樣子。

  而那女人則顯得平常許多,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尤其是眼下的淚痣,襯出幾分楚楚可憐。然而她笑起來,卻有幾分俏皮。

  她開開心心地吃著雨化田剝得蝦,含糊不清地說著,「我是人參養出來的貂,不太擅長剝這種東西嘛。」

  她似乎注意到了百里屠蘇,和善地沖他揮了揮手。

  這人就是林子怡啊……

  百里屠蘇曾多次從辛四娘的口中聽到過她的名字。

  他聽說兩人是摯友,也知道她是辛四娘這次離開天墉城的理由之一,對辛四娘來講應當是十分重要的人。

  他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而且剛剛因為不願意和她打招呼,還被辛四娘給打了一下。

  辛四娘見百里屠蘇似乎看著些什麼,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嫌棄道:「嗚哇,七夕節在那膩膩乎乎的剝什麼蝦啊,還在別人婚宴上秀恩愛。把那個雨化田燒掉個三分之一算了。」

  百里屠蘇聞言一驚,轉過頭看她躍躍欲試的表情,連忙把裝蝦的盤子拖到自己面前,勸說她,「你冷靜一下,我給你剝。」

  辛四娘權衡了一下,乖乖坐在原地,把另一個盤子拖到他面前,「我想吃螃蟹。給我剝螃蟹。」

  百里屠蘇:「……」

  你還點餐哦。

  婚宴還未開始,百里屠蘇見辛四娘有些無聊,便努力想了想有什麼可說的話題,「那個,大師兄同我說,等我再過兩年就可以修煉辟穀之術了。」

  辛四娘轉著茶杯的動作不由一頓,蹙起眉頭,「修煉辟穀之術的都是邪教!你大師兄看起來挺老實一孩子怎麼把你往邪道領呢?」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那個師尊他也……」

  辛四娘擺手,「不要跟我提你師尊,你師尊就是邪教頭子。能把吃都戒了的人,什麼幹不出來。」

  百里屠蘇想了想,覺得自己得挽回一下師尊和大師兄的形象,開口道:「掌門說,修仙之人理應斬斷七情六欲……」

  辛四娘嫌棄道:「拉倒吧。你們掌門打一輩子光棍,啥也不吃不也沒修成仙。我啥都吃,玉帝不還惦記著讓我成仙。」

  百里屠蘇不由陷入了沉思:「……」

  這還真是一個難解的問題。

  辛四娘瞧他,問道:「你打算成仙?」

  百里屠蘇沉默一下,將挑出的蟹肉放到辛四娘的碗中,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若是為了不辜負師尊的期望,他理應像師尊那般斬斷七情六欲,一心修道才是。

  然而他放不下烏蒙靈穀的血海深仇,也看不清被濃霧遮蔽的未來。

  他反問辛四娘,「四娘希望我成仙麼?」

  「我是覺得成仙沒什麼意思啦,規矩多,又約束。」辛四娘的食指點在唇上,「不過你若是喜歡……」

  她說到這裡,不由頓了頓,一副困擾的表情,「就算你喜歡,我也不太想讓你成仙呢。唔……為什麼呢?」

  最後那句話被突然響起的笙管鼓樂之聲所掩蓋,百里屠蘇的注意力被那聲音引開,才發現新郎已經隨著幾隻叼著花燈昂首挺胸的狐狸,進了大廳。

  那新郎身著紅色喜服,長相清秀,大概十七八歲的模樣。

  老人帶他向族中長者一一拜禮,不多時便轉到了辛四娘的面前。

  辛四娘隨意說了幾句祝語,便算是完成了自己身為青丘國長老在這場婚宴中的全部任務。

  不多時,便有侍女托著佳餚美食,桂酒椒漿,魚貫而入。

  辛四娘倒出一杯酒,抿了一口,只覺得芳香濃郁,回味悠長,應當是族長最喜歡喝的果酒。

  她略一思索,覺得這大概是那個口嫌體正直的族長送來的賀禮。

  然而這果酒雖然好喝,但卻容易醉人。

  辛四娘回想起林子怡的酒品,不由跟雨化田叮囑了幾句,又轉過頭來同百里屠蘇說:「這酒雖是果酒,但很容易喝醉,你還是不要喝了。」

  百里屠蘇正要應下,餘光卻看到阿桃也隨著那些侍女進了門,在角落跟他著急地比比畫畫。

  他認真地想了想,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幫她跟辛四娘要個簽名。

  猶豫了一下,他從懷中掏出三張薄紙和一支毛筆輕放到辛四娘的面前。

  辛四娘拿著酒杯,將白紙翻來翻去,不解道:「嗯?這是做什麼?」

  百里屠蘇抿抿唇,「能簽個名麼?」

  他頓了頓,回想起阿桃的要求,補充道:「要三張。觀賞用,收藏用和鎮宅用。」

  辛四娘:「……」

  辛四娘:「我不是每年都拿炮仗震你們天墉城麼?怎麼還需要我的簽名鎮?」

  百里屠蘇茫然了一下,意識到是辛四娘誤解了,忙解釋道:「不是,是阿桃要。」

  辛四娘眯起眼,「嗯?你什麼時候和哪吒頭關係那麼好了?還幫她要我簽名。」

  「人家叫阿桃。」百里屠蘇認真道,「她說其他狐狸欺負她,想要你寫一張『不許欺負阿桃』來鎮住其他狐狸。」

  辛四娘:「……」

  辛四娘:「……我怎麼不知道我在狐族聲望已經高到拿簽名就能鎮住它們了。」

  辛四娘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幾句,但還是認認真真寫了起來。

  她的字如性格一般豪放不羈,但不顯雜亂,極是賞心悅目。

  百里屠蘇靜靜地瞧著,問道:「妖也是會練書法的麼?」

  「有喜歡練的。」辛四娘將墨蹟吹幹,隨口回道,「不過我爹不喜歡,我是從別人那裡學的。」

  辛四娘說完將紙張折好,放到一旁,等阿桃婚宴之後自己來取,後知後覺問道:「對了,她要觀賞用和收藏用的簽名做什麼?」

  百里屠蘇淡然道:「她崇拜你。」

  辛四娘一怔,似乎回想起什麼,「啊,說來族裡確實有這樣的小姑娘。當年窩在沙漠裡還有特地跑來找我的。不過太麻煩了,統統都沒見。」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納悶道:「為什麼?」

  辛四娘看他不理解,耐心解釋道:「妖和人都相同。有喜歡漂亮的,有崇尚地位的,也有力量崇拜的,只不過表達方式更為熱烈罷了。」

  辛四娘指了指自己,「我哪一點都占著,有個把迷妹也正常。至於我本人如何不重要,他們都會曲解成他們能夠接受的形象。還有人誤解我很溫柔呢。」

  百里屠蘇垂下頭,低低道:「你是很溫柔啊。」

  他這難得直白的話語就如羽毛般拂過她的心,酥□□癢,仿佛要引出什麼一般。

  辛四娘對這突如其來的感覺弄得有些無措,略帶慌張地換上平常那般笑意盈盈的表情,調笑道:「怎麼?你也要當我的小迷……嗯,你這個性別是什麼稱呼來著?」

  不等百里屠蘇說些什麼,她轉過頭來,看著大廳道:「算了,新娘來了,該拜堂了。」

  新娘雖然戴著大紅蓋頭,看不清容貌,但她身形高挑,應當是個窈窕佳人。

  辛四娘托著下巴,看著他們拜堂成親,難得十分安靜。

  百里屠蘇回想起阿桃說過的,辛四娘曾嫁了人的話,以為她是回想去了過去而暗自傷懷,雖然心中不舒服,還是溫柔地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然而,辛四娘卻忽然歎了口氣說道:「我也想成親了。」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手中的蟹殼啪嗒掉回盤中,頗為吃驚地看著辛四娘,「……嗯?」

  辛四娘屈指敲他的頭,閑閑道:「你吃驚什麼呀,我想成親有什麼問題麼?」

  百里屠蘇詞窮,「可,可是……」

  從他目前收集到的消息來看,辛四娘應該是死心眼地掛在一棵樹上下不來,還執拗地尋找那人轉世的設定啊。

  誒?等等?

  辛四娘喜歡那個人在找那人轉世,而那個人的轉世可能是他,也就是說辛四娘是想和他成親?

  誒?誒?誒?

  辛四娘懶洋洋地說:「不是也有那種情況嘛。看到別人成親,自己也想成親。」

  她飲了口酒,清閒道:「不過反正也就是想想,出了門估計就沒興趣了。」

  百里屠蘇大腦一片混亂,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下意識拿起旁邊的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辛四娘嚇了一跳,連忙壓下他的手,「不是說過這酒喝起來甜,但很容易醉麼?」

  百里屠蘇覺得意識有點模糊,腦子裡飛快地閃過許多詞,讓他抓也抓不住。

  最終,他看著她,磕磕巴巴說道:「戀,戀童癖……」

  辛四娘:「……」

  辛四娘:「我不是啊!只不過隨口說句想成親而已,你為什麼會想到那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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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禮成過後便沒那般拘束,喜好宴會的就留下來繼續慶賀,不喜的來去自由無人阻攔。

  辛四娘早早便帶著百里屠蘇從宴會中出來,緊隨而後的是林子怡同雨化田。

  林子怡和百里屠蘇都有些醉,然而林子怡卻極是精神抖擻,面色如常地同辛四娘告別,就扯著雨化田向著熱鬧的東街走去。

  辛四娘低頭瞧了瞧百里屠蘇癱倒在自己懷中的模樣,苦笑道:「偷出來個小道士,送回去個小酒鬼,這可麻煩了。」

  百里屠蘇聞言有些反應,動了動身子,嘀嘀咕咕道:「我沒醉,我不是酒鬼。」

  辛四娘支撐著他,無奈道:「你這就是喝醉了的人的典型臺詞啊。」

  她遙望街市那邊的熱鬧,有些遺憾道:「本來還想帶你去逛一逛的,不過你這樣也沒法走,就打個傻麅子回天墉城好了。」

  百里屠蘇皺了皺眉頭,自己掙扎著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說:「不回去,我可以走的。」

  他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兩步,啪嗒一下極是迅敏地轉過身來,伸出手,說:「四娘,我們去看花燈。」

  辛四娘:「……」

  辛四娘:「我在這呢,你對著棵樹叫什麼四娘。」

  辛四娘想了想,覺得百里屠蘇也是難得下山,不瞧瞧實在也說不過去,而且說不定走走也就醒酒了。

  東街人多,極是熱鬧,人來人往難免會有磕碰,辛四娘難以周全地照顧百里屠蘇。

  於是,她便領著東倒西歪的百里屠蘇去了相對冷清一些的西街。

  西街多是閣樓,民居較少,所以較之東街相對冷清,但擺著的攤位卻也不少。

  七夕的花燈琳琅滿目,各式各樣,橙紅的光點亮了燈上的點綴,遠遠望著極是好看。

  辛四娘牽著百里屠蘇,四下看了看,倒是瞧上了造型獨特的鳳凰燈。

  按理講鳳凰燈要的就是一個氣勢,理應十分龐大才是,然而這個攤位上賣的鳳凰燈,小巧玲瓏,卻惟妙惟肖。

  辛四娘蹲下身瞧了瞧,納悶地覺得這世間理應鮮少有人見過鳳凰才是,怎會做得如此相像。

  她欲抬頭要問,卻見那攤主戴著個草帽,正呲出八顆大白牙來,對她笑得開懷。

  辛四娘:「……」

  辛四娘:「……月老親自下凡賣花燈,你們天界是不是要完啊?」

  月老揣個農民揣,蹲下來,樂呵呵地說:「我下凡來體驗體驗生活。」

  辛四娘嫌棄道:「噫,你們天界真是閑得沒事幹,下凡體驗什麼生活。」

  「好歹是個七夕節,我得下來瞅瞅我用紅線牽成的這一對一對的。」

  月老一副說了你也不懂的表情向一對情侶指道:「這一對的紅線已經到了將斷還未斷的地步了,估計今年之內要完。那一對是紅線搭在了一起但沒牽上。還有那邊一對,各自已經連了別人的線了……」

  辛四娘默默聽著,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報復凡間社會啊,怎麼一對成的都沒有?」

  月老一攤手,「恰好趕上了我有什麼法子。」

  辛四娘扯過他的草帽砸他,「讓你趕上了!讓你趕上了!瞧著你就來氣還敢在我面前出現呲牙跟我樂?!」

  月老誒呀呀慘叫著,連躲帶閃,極是狼狽地喊道:「誒喲別打了!別打了!你都打我好幾次了!你之前那條紅線也不能怪我……我這不是給你送好消息來了麼!」

  辛四娘停了手,懷疑道:「你能有什麼好消息?」

  月老想要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但見辛四娘不耐煩的樣子,連忙說道:「你要開花了。」

  辛四娘:「……」

  辛四娘:「你才開花呢。你是不是嫌我揍得不夠疼跟我在這邊逗?」

  月老慌張地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一時口誤,我是說你的紅線最近有異動,姻緣那邊的開花。」

  辛四娘不信,狐疑道:「哦?那你說說我的紅線和誰連上了?」

  月老誠實道:「不知道,我還想問你有沒有頭緒呢。」

  辛四娘抄起花燈就想掄他,被他心驚膽戰地阻止道:「別動!別動!這不賴我!姻緣譜上也沒寫!我能連的就只有五行之內,在輪回之中的,其餘的我想連也連不了啊!」

  辛四娘聞言想了想,「六界不在輪回之中的,那不就只有魔界了麼?」

  「那倒不儘然。」月老整了整衣服,護住臉,搖頭,「世間茫茫,總有那麼幾個出了界限的。起初玉帝還想著嚴查,後來因著無處可尋,便放寬到只要沒有危害世間,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他回想了一下說道:「你這情況也不算稀奇,之前一直都有。最近那次是誰來著……啊,似乎是蓬萊的公主名叫巽芳。」

  辛四娘聽到蓬萊回想了一下,說道:「蓬萊不是因著天災毀了麼?那個公主還活著呢啊?」

  月老點頭,「活著。要不然紅線早該斷了。一直有異動,只是不知道和誰連著。」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感慨道:「不過她也算是那堆紅線異動裡活得最長的,旁的人最長也就自異動開始活了二十幾年。不過倒也奇怪,有些凡人的紅線本來連得好好的,是白頭偕老的命數,卻哢嚓斷掉,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辛四娘若有所思,隨口回了句,「你那紅線品質太次了吧,當年給我連的也是一扯就斷。」

  不過要說跳脫輪回的,她現在也只能想到一個太子長琴。

  說來他渡魂是要強佔他人軀體,並與那人魂魄強行相融的。既然要生活下去,就必然是要偽裝成那個人。

  這些異動該不會就是因為太子長琴吧?

  她掐指算了算。

  嗚哇,數量也是不少。

  月老不滿地嘀咕道:「你那本來就是你揍我好幾次強連上的,當然脆弱得很。」

  辛四娘眯起眼看他。

  月老舉手妥協,「都是我的錯。是我紅線品質太次。」

  他小心翼翼道:「我都告訴你這麼個好消息了,你以後去天庭玩就光追哪吒打二郎神吧,別老惦記著去揍我一頓了吧?」

  他把兩個鳳凰燈推了過來,「這倆也免費送你,當作日後的賀禮。」

  辛四娘不含糊地拿起兩盞鳳凰燈,站起來嫌棄道:「你怎麼這麼慫。」

  月老:「……」

  賴誰啊!他就是個常年不活動窩在天庭牽紅線的小老頭!哪扛得住哐哐一頓亂揍啊!

  辛四娘沒理月老,招呼著走到一邊怔然看著花燈的百里屠蘇,道:「屠蘇,我們繼續去前面瞧瞧。」

  月老順著看過去才注意到那個隱在燈火之下眉目疏朗的少年,嘴欠地說了句,「是誰啊?找不到物件對人生絕望所以領養了個兒子麼?」

  辛四娘:「……」

  辛四娘:「你是不是想死?」

  百里屠蘇對這話有所反應,轉過頭來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問辛四娘,「他的頭為什麼反光?」

  月老激昂道:「你,你才禿了呢!我這是為了當西街之中最亮的一顆星來招攬客人,所以主動剃光的,不是因為脫髮再也不長了!」

  辛四娘冷漠道:「幾百年前就禿了扯什麼招攬客人。除了牽紅線啥都不會幹,這麼多年也沒見學會個讓自己能長出頭髮的法術來。」

  她頓了頓,「牽紅線的技術也不咋地,都是劣質紅線。」

  月老:「……」

  心好痛。在禿頭的心上撒鹽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否定他的職業水準。

  辛四娘撫了撫百里屠蘇的頭髮,「小屠蘇,以後記得,千萬不能成為這樣的人知道麼?」

  百里屠蘇乖乖點頭應下,「記得了。」

  月老:「……」

  不就是嘴欠了一句麼,為什麼還要組團欺負他?


第三十二章

  月老委屈地縮在小板凳上,在那咕噥著,「我特地下凡告訴你好消息你還不領情,不領情就算了你還對我不好,打我又欺負我。我雖然頭禿了,但我的心不敞亮,我禿這麼乾淨我可都還記得是誰幹的……」

  辛四娘被這碎碎念吵得心煩,手指掐訣似在默念著什麼咒術,一揚手,便見那月老光禿禿的頭上,立時生長出了茂密柔順的長髮。

  月老難以置信,哆哆嗦嗦伸手想要確認一下,卻被辛四娘制止道:「最好別碰,這是豆腐渣工程,一碰就掉。」

  月老:「……」

  站在旁邊默默看著的百里屠蘇隱約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月老十分感動,哆哆嗦嗦道:「你變了。」

  辛四娘滿臉不解,「哈?」

  月老捂著臉哭起來,「你原來,原來看我叨叨就直接擼袖子開始揍我了。你現在,現在,居然,居然還肯用法術為我生頭髮!你變了!」

  辛四娘:「……」

  辛四娘納罕,「你是在求我揍你麼?」

  月老連忙搖頭,透著指縫看她,抽抽搭搭,「你是個好狐妖。」

  辛四娘:「……」

  辛四娘嫌棄,「噫……這話由你說起來怎麼就透著一股子討人嫌呢。」

  月老:「……」

  誇你還不好了!誇你是罪麼!

  辛四娘擺擺手,「你可以退下了,我要去逛集市了。」

  月老磨蹭了一下,糾結了一會,才說:「你,你小心些。你的姻緣線看起來其實也不怎麼樂觀。雖然似乎比上一次要好一些,但畢竟連的是五行之外,不在輪回的存在,一切都是未知數。而且,你談戀愛就悄悄摸摸談,別又老來天庭跑玉帝那裡晃,要是玉帝知道了估計會下令嚴查,你那位小情郎或許保不住的。」

  辛四娘雙臂抱胸,淡然道:「說重點。」

  月老語速極快地回道:「以後就別老來天庭亂晃了,也別來找我。我好不容易長出頭髮,我得供起來才行。你一來愁都要愁掉了。」

  百里屠蘇默然地瞧著。

  這是受了多大的壓迫啊,都逼成這樣了。

  即便被告知不能觸碰,月老還是十分歡喜地卷著花燈攤就奔回了天庭炫耀。

  辛四娘吐了口氣,把其中一個花燈交給百里屠蘇,道:「可算走了,耽誤不少時間。我們再去前面看看吧。」

  鳳凰燈是總稱,實際上分為鳳燈和凰燈。

  鳳是風鳥,凰是光鳥,本是不同種神鳥,不過後世以雌雄分辨,也無甚錯處。

  月老本是掌管著姻緣,又恰好在七夕賣這花燈,辛四娘估計也就是按雌雄分類的。

  辛四娘看百里屠蘇接過鳳燈,翻來覆去地似乎在尋些什麼,不由納悶道:「你找什麼呢?」

  百里屠蘇一本正經道:「書中說花燈裡都是有燈謎的。」

  辛四娘一扶額,「那是正月十五上元節的花燈。」

  這些都分不清了,看來還是沒醒酒。

  他眨眨眼,歪著頭想了一會,安靜了下來。

  百里屠蘇醉酒,初時雖然軟綿綿地無力站立,但走了一會便也行動自如了。

  他較之平常更顯寡言,但不似平常那般冷漠拒人,反而像是內向乖巧的小孩子。

  辛四娘帶著他走到一個面具攤,拿起其中兩個在臉邊比劃了一下,笑意盈盈地問道:「哪個好看?」

  百里屠蘇安靜地瞧了一會,手指落在辛四娘的臉頰上,眼神專注,聲音認真地回答,「這個好看。」

  「哦,哦……」

  辛四娘訥訥地應著,總有種自己撩蘇的立場被顛倒了一般,變成了他撩她的感覺。

  她將面具放下,好奇問道:「我每次說自己好看,你不是都不贊同的麼?」

  百里屠蘇冥思苦想了片刻,搖頭,胸有成竹地回答,「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辛四娘回憶了一下,他確實沒說過這樣的話,「但你也沒贊同過啊。」

  百里屠蘇垂下頭,「我在心裡贊同了。」

  辛四娘:「……」

  喝醉酒之後這是變得過於率直了啊。

  辛四娘覺得酒醒之後的百里屠蘇若是還記得他自己說了些什麼話,必然是要羞憤欲死了。

  她覺得這樣也蠻有趣的,便只是微微一笑,等著看他明日酒醒。

  鳳燈與凰燈散發著略帶暖意的橙光。

  辛四娘瞧了瞧兩盞燈,想起自己認識的真凰和小鳳,嘀咕道:「總覺得你像提著我准妹夫,我像提著沈朱雀一樣。」

  百里屠蘇反應不如平常敏捷,慢吞吞問道:「沈朱雀是誰?」

  辛四娘回道:「是天上的鳳凰。天生一張烏鴉嘴,壞事一說一個准,把天庭裡的神仙折騰得夠嗆,就被玉帝找了個理由丟下凡間了。目前正待在靠近沙漠的臨溪鎮,和我做過一段時間的鄰居。」

  百里屠蘇:「……」

  為什麼百禽之長的鳳凰還有這麼個討人嫌的技能啊?

  辛四娘想到了什麼,提醒道:「雖然現在她在那個破鎮子待著,但保不齊會出來。你若是日後遇見了,千萬不能說她烏鴉嘴,她最忌諱這個詞。」

  百里屠蘇愣愣地,「那說什麼?」

  辛四娘沉思片刻,「你要實在想說,也只能說她是如來佛開過光的嘴,她比較能接受這個說法。」

  百里屠蘇:「……」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辛四娘咂了下嘴,「不過她還是一直窩在沙漠邊最好,還是不要出來禍害世間了。」

  不過是個烏鴉嘴,百里屠蘇不由納悶辛四娘為何如此態度,便問道:「為何?」

  辛四娘抱怨道:「她和我做鄰居那陣簡直是要折騰死我了。三天兩頭的摔跟頭,掉坑,被蠍子咬,她還不肯住口。要不是我趕緊搬家躲她,後來又從沙漠裡跑了出來,你估計也見不到我了。」

  百里屠蘇:「……」

  這是遇到剋星了啊。

  辛四娘喋喋不休地繼續抱怨,「玉帝就應該把她派魔界去當臥底,就憑她那張嘴,十天就能把魔界滅了一大半。」

  百里屠蘇:「……」

  這到底是多大的殺傷力啊。

  天邊忽然炸開了一朵煙花,緊接著便是繁花錦簇,紅紅綠綠,極是絢麗。

  百里屠蘇默默看了一會,忽然問道:「還有能讓人長出頭髮的法術麼?」

  辛四娘:「……」

  辛四娘:「你是覺得煙花像頭髮,才在這種理應很浪漫的時候提出這種問題來麼?」

  辛四娘看百里屠蘇無辜望她,妥協般說道:「大概也是有人會的吧。總之我不會。」

  百里屠蘇眉梢一挑似是有些詫異,「嗯?那剛剛那人的頭?」

  「啊,那個呀。」辛四娘輕快地答著,「那是幻術。自己能看到,旁人也能看到。但也只是看著有,摸著並沒有。」

  百里屠蘇覺得這話有點彎彎繞繞的,一時捋不太順。

  辛四娘見此,便舉起了例子,「就比如說,我如今在你旁邊,你瞧得見我,旁人也能瞧得見,但也有可能是幻術,我其實並不在這裡而是在別處。」

  百里屠蘇不知是怎麼理解這句話的,只見他拉過辛四娘的手,攤在自己的掌心瞧了半晌,慢慢握住,露出小小的安心的笑容,輕聲道:「我摸得到你,你在我旁邊的,不是幻術。」

  辛四娘的手一顫,沉默地望著他,忽然抱住他嚷道:「我離開天墉城的時候誰對你做了什麼!為什麼你學會了撩妹!是誰!」

  百里屠蘇怔然地被她抱著,呆呆舉著鳳燈,看起來有些傻氣。

  辛四娘嘀嘀咕咕,「是不是你大師兄那個勸你入邪教的?不對,你大師兄比你還木,和你師尊一脈相承,撩妹還沒撩漢順手。還有誰……」

  百里屠蘇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麼,只是有些失落地問道:「四娘不喜歡聽麼?」

  辛四娘支吾了一下,含糊回道:「嗯?女人都喜歡聽的吧……」

  百里屠蘇眉眼舒展,露出一個少年氣的笑容,語氣略帶愉悅地說道:「那我以後也說給你聽。」

  辛四娘:「……」

  嗚哇,這孩子認真起來戰鬥力不容小覷。

  辛四娘急急忙忙鬆開手,轉移話題道:「七夕……嗯,七夕應該放個河燈什麼的,正巧前面再走兩步就是了,我們去放河燈吧。」

  百里屠蘇遙遙望去,只見幾個姑娘將小巧的荷花燈緩緩放到河面上,輕輕一推,載托著祈願的荷花燈便順著湖面泛起的波紋悠然飄遠。

  橙黃明亮的光交織成一片,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仿佛為水中的月影也鍍上了一層暖光。

  辛四娘蹲在攤前拿起一個看了看,卻又不滿意地將其放下,如此重複多遍,很是奇怪。

  百里屠蘇也蹲了下來,茫茫然看過去,只覺得荷花燈大多都是一個樣式,沒什麼可挑揀的。

  他又拿起一個仔細瞧了瞧,也沒察覺出什麼不對,便問道:「怎麼了?」

  辛四娘抱怨道:「都不好看。」

  百里屠蘇側頭看她,「荷花燈不都是一個樣式麼?」

  「不一樣的,顧元青他做的……」辛四娘說到此處猛然住了嘴,搖搖頭隨意拿起兩個,笑著說道,「就這兩個吧。你若是有什麼願望可以寫在上面。」

  百里屠蘇微皺眉頭,卻並未有多言。

  辛四娘和百里屠蘇來到人煙稀少的岸邊,細細的柳枝隨風輕擺,溫柔地拂過他們的髮絲。

  辛四娘將手中的凰燈輕輕放置在光滑的岩石上,一手托著河燈,另一隻手握著毛筆,問百里屠蘇,「你有什麼願望麼?我幫你寫上去?」

  百里屠蘇呆望著自己手中的河燈,搖頭,輕聲道:「不必了。我沒有什麼要寫的。」

  無論是哪種願望,都不是能同神明祈求便能得來的,也沒辦法訴諸出口。

  辛四娘拍了拍他,語重心長,「你這個年齡的人,不要學你師尊那個老頭子搞無欲無求這一套,懷有很多很多的願望才是正常的嘛,你現在太不積極向上了。」

  百里屠蘇不答,反是問道:「四娘要許什麼願望?」

  辛四娘似乎沒料到他會反問自己,冥思苦想了片刻,鄭重地寫道:「就讓月老長頭髮吧,讓他以後就別老拿禿頭的事煩我了。」

  百里屠蘇:「……」

  也不覺得這個願望很積極向上啊。

  辛四娘將載有這個願望的河燈輕輕放到水面上。

  百里屠蘇瞧著她的動作,也小心翼翼地將花燈放下,看著它在水波中打了個轉,順著夜風漸行漸遠。

  煙花依舊在夜空之中朵朵綻放,與河燈的光亮相互交錯。

  百里屠蘇回想起剛剛見到的那場十分盛大的狐嫁女,不由出神地問道:「四娘出嫁時,也是這般麼?」

  辛四娘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百里屠蘇指的是什麼。

  她笑著說道:「可是阿桃跟你說的?我一猜那個小丫頭也不像是能藏住話的人。」

  百里屠蘇含糊地說:「你同那老翁的對話,我不小心也聽到了一些。」

  「恩?」辛四娘眉毛一挑,「你何時還學會偷聽了?」

  百里屠蘇略帶歉意,「我只是恰好聽到,本來是打算離開的。」

  辛四娘搖頭,「我也未怪你。只是那都是往事了,聽了也沒什麼意思。」

  百里屠蘇湊到辛四娘的身邊,輕聲輕語,「我想聽的。」

  辛四娘遲疑了一下,妥協道:「既然你想聽,那便講給你聽好了。」

  辛四娘倚靠在岩石邊,眼望蒼穹,娓娓說道:「我出嫁時並沒有這樣的宴會,因為爹和族長都十分反對這門親事。我不願妥協,就帶著他去了沙漠。就我們兩個人,搭了個小房子,拜了天地,就算是禮成了。」

  她的目光落在湖面上的荷花燈,「然後,他做了個荷花燈送我,也不記得是個什麼模樣了,只知道當時看起來特別醜,但後來倒是越瞧越好看。我同他說,我倆以後就要在沙漠裡定居了,找個小水潭都困難,你做什麼送我荷花燈。他便同我說,倘若有一日他不在了,便在荷花燈上寫上我想說的,或許那荷花燈會流到他那邊。」

  百里屠蘇默了默,問道:「那個荷花燈呢?」

  辛四娘聳聳肩,「扔了吧,在沙漠中也沒什麼用處。總之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了。」

  百里屠蘇訝然,「可是他不是……」

  辛四娘苦笑一聲,「有緣無分,又何苦強求。再說,這花燈是為了向神明祈願用的,哪會那麼順心地想讓它流到哪裡去,它就會乖乖地去。」

  百里屠蘇輕聲問道:「在花燈上祈願當真會有神明實現麼?」

  辛四娘出神地望著劃過他們面前的河燈,漫不經心地回道:「這湖水是流到海裡的也不是天上,神仙們都在天上待著呢,哪有神仙會特地下來看花燈。不過有的時候祈求姻緣說不定也能實現,畢竟月老有時候也放花燈,閑著沒事會撈兩個看看。」

  百里屠蘇好奇,「他放花燈做什麼?」

  辛四娘漠然地回答,「祈求自己長頭髮。」

  百里屠蘇:「……」

  天庭裡的神仙都這麼閑麼?

  辛四娘歎了口氣,「不過也是我的錯。當初認識月老的時候,他還有九根頭髮呢。」

  百里屠蘇一臉平靜地聽著,總覺得無論天庭上什麼神仙發生了什麼事,究其原因,估計很大概率就是辛四娘沒跑了。

  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辛四娘不知道自己在百里屠蘇的心裡的形象已經自動升級成了天庭一霸,兀自娓娓道來,「當時因為一些事情,我遷怒於月老,就上了天庭找他。然後失手拔了他一根頭髮。」

  百里屠蘇一臉玄妙,「……那剩下的八根怎麼沒的?」

  辛四娘咂咂嘴,「也不知道那個頭髮是九根頭髮裡的將軍啊還是什麼的,拔下那一根之後,其他八根頭髮也跟自殺一般陸陸續續掉了下來。月老就纏著我要我賠頭髮。」

  百里屠蘇預感有點不好,「然後?」

  果不其然,辛四娘理所當然地說:「我哪會生髮,揍了他幾頓就老實了。」

  百里屠蘇:「……」

  辛四娘將凰燈從岩石上拿下,與鳳燈湊在一起,輕巧道:「本來我第一次找他是無理取鬧,我心中清楚,自然也是有些愧疚的。」

  百里屠蘇欲言又止,「可你……」

  辛四娘淡然道:「後來發現他那張嘴是真欠揍。」

  百里屠蘇:「……」

  辛四娘變出兩個小蒲團,放在岸邊,招招手讓百里屠蘇坐在她的旁邊。

  百里屠蘇依言坐下,微側過頭,見辛四娘神情專注地瞧著河燈,問道:「四娘你在看什麼?」

  「上面寫的願望呀。」辛四娘抬手指著稍遠的河燈,「那邊寫著百年好合,長長久久。這邊是闔家歡樂,身體健康。他們寫的都是什麼呀,新年祝詞麼?」

  她說完略有些懊惱,「早知道主流是這個風格,我就不該那麼寫。」

  百里屠蘇疑惑,「那你要怎麼寫?」

  辛四娘鄭重其事道:「我看了看,他們這些寫新年祝詞的河燈需要個領頭的。我就應該在我的河燈寫上『辛四娘、百里屠蘇』,然後再在你的河燈上寫『給您拜年了』。我們倆的河燈在前面走,他們的在後面跟。這樣一套完整的新年祝詞就齊了,整個隊伍十分整齊。」

  百里屠蘇:「……」

  七夕的花燈為什麼偏要搞出個過年的氣氛來。

  一隻迷途的花燈撞在了岸邊,停滯不前。

  百里屠蘇彎腰,伸出手在水邊蕩了蕩,溫柔地送它離開。

  辛四娘偏頭瞧著,笑了起來,輕聲說道:「你這樣倒讓我想起個人來。」

  百里屠蘇動作一僵,斂眸,本是善於壓抑自己的性子,此刻在酒醉之下,卻帶著幾分不吐不快的決意。

  他抿唇,低啞著聲音問道,「是顧元青麼?我與他……很相似麼?」

  辛四娘怔怔地「啊」了一聲,似乎沒有料到這個名字會從百里屠蘇的口中說出。

  百里屠蘇見她的反應,更是確信自己的猜測,帶著三分委屈七分自嘲地自言自語道:「當然相似了,我便是他的轉世呀。」

  辛四娘:「……」

  辛四娘:「……啥?」

  辛四娘反應過來,連忙問道:「你說誰呀?你說你是誰的轉世?」

  百里屠蘇悶悶答道:「顧元青。你喜歡過的那個人。」

  辛四娘哽了一下,磕磕巴巴,「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低著頭,喃喃低語,「我就知道我是顧元青的轉世,所以你才會待我如此的好。」

  辛四娘忙擺手,有些著急地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剛剛問的是你怎麼知道顧元青是我喜歡過的那個人,不是在承認你是他的轉世啊。」

  她見百里屠蘇不太相信的樣子,不由生氣道:「是誰跟你亂講這些的?」

  百里屠蘇偷瞄了她一眼,見她真的動氣,不由將阿桃的名字咽進肚子裡,沉默了半晌,含糊道:「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艱澀,「我……很悶的吧。不會講好聽的話,也不會做些討人喜歡的舉動。身負焚寂煞氣,卻無能為力,只能要師尊和你為我奔波。習得一身劍術,既不能為烏蒙靈穀的血海深仇報仇,又不能守護得住重要的人。若不是因為我是那人的轉世,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會平白無故對我這般好。」

  百里屠蘇說到此處,卻忽然想通了自己為何會在妄境試練之中遇到七苦之一的求不得。

  他並非是因為辛四娘不知曉他的心意而苦痛。

  而是他在潛意識中,對自己不抱有希望,覺得辛四娘全然不會喜歡著這樣的自己。

  在喜歡之前,是猜疑與自卑。

  辛四娘聞言泄了氣,沉默地看了百里屠蘇半晌,忽然伸手洩憤一般揉搓他的臉頰,「啊啊,笨蛋!你個笨蛋!我為何待你好,你當真是不明白的麼?」

  百里屠蘇兩隻手制止她的舉動,口齒不清地說:「明白……又不明白。」

  被鋪天蓋地的猜疑與不安掩埋,卻在那縫隙之中,透著他期待又不敢期待的答案。

  辛四娘難得自我反省,「是我這幾年的表達方式錯誤了麼?」

  她歎息一聲,額頭與百里屠蘇的額頭相抵,語氣極是認真道:「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百里屠蘇,我中意你。與旁的人半分關係都沒有。」

  百里屠蘇的心底因她堅定的話語,仿佛在刹那間射入了陽光,將不安的烏雲緩緩驅散。

  他也描述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

  只知道,他所期待的答案,正從辛四娘的口中慢慢滲進他的心裡。

  辛四娘的聲音如春日落了桃花的潺潺流水,輕緩動人,「我本就是喜歡你的性子才留在天墉城,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說的話我喜歡聽,你想做什麼我也願意陪你一起做。」

  她頓了頓,「至於什麼焚寂煞氣,我本也就不在乎。世間廣大,萬事皆有解決之法,你無需自苦。你的前世是誰,我不清楚也無需知曉。」

  她微微一歎,與他十指相扣,「如今我眼中所見是百里屠蘇,心中惦念的也是百里屠蘇。我喜歡你才待你如此之好。你,可明白?」

  喜歡那詞,就如被勾動的琴弦,在他心底震鳴。

  他凝望著辛四娘,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低低說道:「明白了。」

  明白了他總也尋不到由頭的不安來自於什麼,也明白了如今因她的話語而感到欣喜的自己是為了什麼。

  因為,他喜歡著辛四娘。

  真真切切地喜歡著她。

  辛四娘稍稍離開他,扶額說道:「我還是直接同你說了吧。反正你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百里屠蘇料想這話應當十分重要,便挺直了腰板,仔細傾聽起來。

  「唔……要說契機吧,應當和顧元青有點關聯。」辛四娘琢磨了一下措辭,緩緩道,「當時我在沙漠中,閑來沒事就占卜了一下顧元青的轉世是個什麼情況。」

  百里屠蘇疑問,「占卜?」

  辛四娘解釋道:「到我這個程度的狐妖多多少少都會一些,不過我覺得未來不可預期才有趣,而且占卜未來多多少少還是要付出些代價的,所以我沒怎麼修過占卜之術,也不太精通。族中要說的話,也就是族長專修,隔一段時間都會占補一下狐族未來什麼的,一般都是准的。」

  辛四娘見百里屠蘇點頭,繼續說道:「當時我占卜到他有凶兆,本來是不打算理會的。」

  她頓了頓,有些挫敗道:「但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搞清楚他的位置這麼奔去了,也不是舊情未了,就是那個……」

  她越解釋越亂,只好放棄般問道:「你懂麼?」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誠實搖頭,「不懂。」

  在他看來就是舊情未了。

  辛四娘咂巴下嘴,將這頁揭過,思索了一下,輕聲道:「但我畢竟也不擅長占卜術,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黑白無常鎖著他的魂即將歸於地府,他望著我,同我喊道要我照顧雲溪。但我剛過去,誰知道哪個是雲溪還是風溪的,總之在烏蒙靈穀轉了一圈,發現有幾個挖好的墳地裡沒有雲溪這個名字,我就離開了。」

  百里屠蘇驀地睜大雙眼,面露驚色,「你,你是說……烏蒙靈穀?」

  辛四娘不置可否,說出的話帶著妖的薄情,「本來我也沒答應他會照顧什麼雲溪,就直接從烏蒙靈穀回了沙漠。後來恩……總之,我就從沙漠中出來,溜達著去了天墉城,與你相識。看到焚寂之後,又向你師尊取證,才知曉你便是那個韓雲溪。」

  百里屠蘇感到混亂,頭疼欲裂,仿佛有什麼東西正爭先恐後地湧入他的大腦一般,喃喃自語,「我是……韓雲溪?不對,我……」

  辛四娘的手指觸在他的眉間,冰涼的觸感伴隨著截然不同的溫柔聲音,「現在不用想起來也可以。慢慢來。」

  那爭先恐後湧入的東西忽然間似是被什麼阻隔一般,偃旗息鼓。

  百里屠蘇捂著頭,有些吃力地喘息幾聲,才沙啞著聲音道:「四娘,你知曉……滅族的仇人是誰麼?」

  「最近是有點頭緒。」辛四娘食指點唇,「不過有些事情還需要驗證一下才行。」

  比如說滅掉烏蒙靈穀一族的倘若是歐陽少恭的話,依照林子怡的描述,他那時應當也不過是個同屠蘇這般大的少年。

  若是不從旁人那裡借力,又怎能憑一己之力毀掉結界,闖入烏蒙靈穀。

  他從何處借力,也應當調查個清楚,不留後患。

  還有。

  辛四娘看了看百里屠蘇,手指撥開他額前碎發,力度輕柔,帶著些憐惜。

  依歐陽少恭能夠狠心滅族的心思來看,他應當不會留下活口才是。

  韓雲溪是大巫祝之子,更沒理由能夠逃過此劫。

  辛四娘能感知得到焚寂斷劍之中,並沒有劍靈,而屠蘇身上的煞氣又極是兇惡。

  幾乎算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只需再去地府找個還未轉世的烏蒙靈谷的族人驗證,便能完全確定下來。

  但辛四娘卻不太想這般聯想。

  烏蒙靈穀是怎樣,因著什麼被滅族,她並不太在乎。

  她之所以去查著這些,在意著這些,不過是因為這些事是百里屠蘇想要知道的。

  她所在乎的只是百里屠蘇。

  可百里屠蘇若是全都知道了,縱是多麼心志堅毅,也避不開會在心裡刻下一道傷疤。

  大抵是那保護欲在作祟,她想讓他的心完完整整的,一點傷痕都沒有。

  然而無論是帶著百里屠蘇去探尋真相如何,還是將事情掩下由她去悄悄解決,好似都會傷害到他。

  所以,她也有些迷惘,到底該如何去做。

  百里屠蘇似乎看出辛四娘心中所想,低聲道:「不要緊的。」

  辛四娘若有所思,問道:「屠蘇,你因何而執劍?」

  百里屠蘇堅毅地答道:「手中執劍,方能保護自己珍惜之人。」

  辛四娘指了指自己,「你珍惜的人裡面也包括我的吧?」

  百里屠蘇滯了滯,默默點頭。

  辛四娘慢慢道:「所以你是希望我能不遇危險,平安喜樂的是吧?」

  百里屠蘇不解,但仍是默認。

  辛四娘將額頭抵在百里屠蘇的肩膀,令他難以看清她的表情,只能聽到她略帶苦悶地低語,「你以為我留在天墉城,去查焚寂還有烏蒙靈穀的事情是因為什麼。趕緊察覺到,然後也學著珍惜一下你自己啊。明明我在這裡,你還一副所有事情全都由你去扛沒關係的樣子。啊,讓人生氣。」

  百里屠蘇有些手足無措,一時怔在那裡,半晌才試探地撫了撫她的背,「別生氣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因為什麼生氣。」辛四娘有些鬧著彆扭,忽地歎了一聲,「本來還以為你是依賴我的,但現在看來……明明再多依賴我也沒關係的。」

  百里屠蘇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環抱住她,卻不敢用力,只是虛妄的一個懷抱。

  但他還是滿足地微微笑了起來,輕聲說:「四娘,我想過了。總是依賴於你,我便還是那個與你相識時的小孩子。」

  辛四娘悶悶道:「那有什麼不好的?」

  「不好的。」百里屠蘇耐心地搖了搖頭,「我想儘快成長起來。」

  辛四娘洩氣地說:「你越成長,就顯得我越沒有用處。反正什麼事你都是要自己扛。」

  百里屠蘇後撤了身子,滿是認真地與辛四娘對視,微勾的唇角帶著幾分溫潤如玉。

  他輕聲道:「怎會沒有用處。我想與你風雨同路,並肩同行。而如今的我還做不到。」

  他說完這話,帶著些期待地問道:「你,可願等我?」

  辛四娘愣愣看他,忽地感到臉上如火燒一般發燙。

  她慌張地站了起來,掩飾般笑起來,忙不迭說道:「好好好,當然好。願意願意。」

  百里屠蘇歪頭,不解,「四娘,你是受了風寒麼?」

  「咳咳咳……」辛四娘假意咳嗽起來,清了清嗓子說,「好,好像是。夜裡涼。我身子骨不好,容易,容易惹上風寒。」

  百里屠蘇:「……」

  大冬天就穿一套薄裙的人在那說著什麼呢。

  辛四娘轉過身去,將臉捂上,悶悶說:「回去吧。街市也都要散了。」

  百里屠蘇乖乖點頭。

  辛四娘快步走到前面,拍了拍自己的臉,懊惱地自言自語,「啊啊啊,不行不行,千萬不能心動,不能心動。否則不就坐實了戀童癖的名號麼。那是泥沼啊泥沼,陷進去就拔不出來了。」

  天墉城中,執劍長老的房內。

  陵越拘謹地敲了敲房門,推門而入,有些慌張地說道:「師尊,屠蘇不見了。我找遍天墉城,都未尋到他的身影。」

  紫胤真人閉目坐在那裡,沉聲道:「不必慌張,天明,他自會歸來。」

  陵越不解,但見師尊沉穩,便也定了定神,「明白了。」

  紫胤真人聽到陵越合上房門的聲音,睜開了眼,拿出手中握著的紙條。

  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你家小徒弟我就先拐走了,天明歸還。你要是等著急了,就做道菜緩緩。辛四娘留。

  紫胤真人忍不住歎了口氣,「仍是這般我行我素。」

  拐跑他的徒弟不說,還敢跟他提做飯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百里屠蘇在除夕宴中,感受到那熟悉的晃動時,不由在心裡默默數著——這是四娘放的第七個炮了。

  也是天墉城被炸的七周年。

  掌門隨著晃動的幅度震顫了兩下,一臉淡然地將筷子放下,對著匆匆忙忙跑進來的弟子習以為常地問道:「又是哪炸了?執劍長老?」

  按照過去的經驗,執劍長老中招的幾率十分之大。

  不是劍閣倒了,就是閉關之地塌了,那狐妖還總能微妙地掐著執劍長老在內的時間點,惹得每次過年紫胤真人都灰頭土臉的。

  掌門雖然平日裡瞧不見辛四娘,但卻也知道每年過年這般晃動,必然是和那個第一年就在天墉城十分放肆的九尾狐妖有關。

  他本是想召集長老一同對付那個狐妖,但紫胤真人卻歎息一聲,說道:「你們打不過她的,還是放任了吧。終究也就是在過年鬧一鬧,已是收斂了許多。」

  掌門:「……」

  傳出去這天墉城的面子往哪擱……

  而且他的意思是大家聯合起來一起解決掉那個狐妖,執劍長老你為什麼一副要當甩手掌櫃萬事不理的態度啊?被炸的是你誒!

  受害者還要求放任施害者,這沒處講理去啊。

  那弟子比之從前更加慌張,磕磕巴巴彙報道:「沒,執劍長老沒炸。是,廚,廚房炸了!」

  掌門滿臉緊張,傾下身子想聽得更加清楚,「什麼?廚房炸了?是執劍長老又做飯了麼?!誒呀,還有許多菜在廚房裡面沒擺上來呢。」

  那弟子搖頭,「滾滾黑煙的也瞧不出誰在裡面。不,不過我來時瞧見執劍長老的房中亮著燈,應當不是他的。」

  掌門納悶道:「誒?那個……炸廚房做什麼?」

  掌門含糊其辭的對象,自然便是辛四娘。

  百里屠蘇聞言也是一愣,伸筷子夾菜的動作不由一頓。

  他慢慢放下筷子,思索辛四娘的意圖。

  按理講,辛四娘雖然百般嫌棄天墉城的廚房,覺得做出來的東西不好吃,但還指望著他去做菜,應當十分珍惜才對。

  師尊自從那次極是詭異地做了一次黑炭之後就金盆洗手,再也不曾靠近過廚房了。

  排除掉這個危險因素,天墉城炸哪都不可能炸廚房啊。

  百里屠蘇想了想,覺得事有蹊蹺,便站起身,沉穩道:「不如由我去看看情況。」

  掌門一愣,不懂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百里屠蘇為何在今日如此積極主動,猶豫了一下,回道:「執劍長老的弟子啊……恩,你且去瞧瞧,若是出了什麼事,便馬上回來彙報給我。」

  他捋了捋鬍子,有些不太放心,對坐在堂下的肇臨道:「你隨他一同去。」

  肇臨忙起身,領了命,快步走到百里屠蘇身邊,微笑著說:「走吧。」

  百里屠蘇雖然更想要自己一人獨自前往,但也沒什麼合適的理由拒絕,只好頷首無言。

  廚房離大廳不算很遠,遙遙望去能見到濃煙正順勢而上。

  肇臨走在百里屠蘇的旁邊,懷中抱著一柄長劍。

  冷風吹過,他縮了縮肩膀,開口搭話道:「其他師兄弟同我說起,這天墉城每年過節都要被炸那麼一下子,起初我還不信,但今日倒是親眼瞧見了。」

  肇臨並非同百里屠蘇這般無家可歸,往年都是要回家的。

  只是今年事忙,耽擱許多,無法歸家,只能留在天墉城與其他人一同守歲。

  肇臨搓了搓手,語氣隱約帶著一絲興奮,「你還別說,真碰上還有點興奮。希望那個犯人別跑,多炸上幾個,好讓我抓住她。」

  百里屠蘇默然:「……」

  這敗家孩子。

  肇臨全然不在意百里屠蘇的沉默寡言,頗為神秘地說道:「不過啊,我聽說這個犯人啊,不是人,是妖。有一百條腿呢。」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哈?」

  那不是蜈蚣精麼?

  肇臨看百里屠蘇有所反應,不由得意洋洋道:「你也感興趣是吧。」

  百里屠蘇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具體?」

  雖然過了這麼多年,但百里屠蘇的性子卻沒有多大變化,同師兄弟說話時,依舊是這般能簡則簡。

  肇臨已是習以為常,笑眯眯地講道:「還有個故事來著呢。聽說年年來炸天墉城的本是個百足妖,但她喜歡的一個妖不喜歡這樣的她。有一日,她恰好遇到了雲遊的執劍長老,央求他砍去自己的幾雙腿。執劍長老心慈,自然是不肯的。於是她便尋了過來,專挑執劍長老的所在地去炸,妄圖要長老答應她。」

  百里屠蘇:「……」

  從以前開始他就覺得了……天墉城流言的畫風是不是都有點奇怪啊?

  說話間,便走到了廚房前的小院中。

  百里屠蘇剛剛走入,就聽到有個男人在那痛苦地哀嚎,「疼疼疼疼疼!別拽我頭髮!大妹子就算我頭髮長你也別這麼扯啊!啊,疼!疼!不扯頭髮你也別換成耳朵啊!要掉了!要掉了!」

  這聲音透著一股陌生感。

  百里屠蘇想了想,也未聽說有什麼客人正滯留在天墉城中,不由警覺了起來。

  跟在身後的肇臨抱緊了長劍,緊張地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百里屠蘇搖頭,只是悄聲說道:「小心。」

  他們二人小心翼翼地穿過小院,便看到那聲音的主人,此刻正齜牙咧嘴地被辛四娘扯著耳朵從廚房裡生生拖了出來。

  那男人顯得頗為狼狽,髮型癲狂淩亂,整張臉也被黑煙染了色,東一塊西一塊的,活像剛從煤堆裡被挖出來一樣。

  他的身形雖然頗為高大,但卻毫無招架之力地被辛四娘揪著耳朵,嘴中忙不迭地求饒,「大妹子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都承認錯誤了,你就別這樣了吧……嘶!真要掉了!」

  百里屠蘇見此,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問四娘發生了什麼,就聽到肇臨在他身邊,低聲說道:「這個人有病吧,為什麼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百里屠蘇愣了一下,才想起因為咒術的關係,旁人是瞧不見辛四娘的。

  他太過習以為常,反倒時常會忽略掉這一點。

  想到這裡,百里屠蘇不由沉默了下來。

  ……那他同辛四娘說話時,別人是不是也是這麼想他的啊?

  辛四娘抬手對著那男人的腦袋就是一巴掌,「安靜點。吵。」

  那男人揉了揉頭,委屈地閉了嘴。

  辛四娘轉過頭瞧了瞧肇臨,忽然笑了起來,輕輕一揚手。

  多年相處,百里屠蘇對她這個代表著惡作劇之前的笑容極為熟悉,正想著自己該如何去做,卻忽然覺得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將他輕輕一推。

  他不由向旁撤了幾步,下意識轉過頭去,只見一個樣貌與他如出一轍的人,正站在他剛剛站的地方,滿臉疑惑地同肇臨說道:「你瞧不見麼?」

  肇臨一無所知,兩隻眼睛盯著前方,顫著聲音道:「沒,沒有啊。你,你可別嚇我。」

  「百里屠蘇」更是疑惑,那聲音陰測測地說著,「就在那裡啊。在他的面前,有一個……」

  恰好冷風吹過,更顯得氣氛詭異。

  肇臨身子一抖,磕磕巴巴地打斷道:「那,那個,我我我,我就先回去報告了,掌門大概也等急了。你,你就先看住這個男人別讓他跑了。」

  「百里屠蘇」點頭,鄭重道:「好的。你去,我扛。」

  肇臨頗為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以後只要有我的雞腿,我就不會少了你的!」

  真·百里屠蘇靜默地瞧著這場景。

  算了,給四娘撈到幾個雞腿也算划算。

  說完,肇臨就慌慌張張地逃離了這裡。

  待他遠去,那個百里屠蘇的幻影便也如煙一般消散殆盡。

  百里屠蘇快步走到辛四娘的身邊,無奈道:「你做什麼嚇他?」

  男孩子大抵都要長得慢一些,但到了時候躥升得也特別快。

  十四歲時,百里屠蘇才堪堪到辛四娘的肩膀,但如今已是高過辛四娘。

  十七歲,已是容貌俊朗,翩翩風度的少俠。

  辛四娘不在意地回道:「我想和你獨處嘛。你不想麼?」

  百里屠蘇垂眸,微紅著臉,啞然不語。

  只是過了這麼久,他對辛四娘如調戲一般的話語,還是沒有抗性。

  被削了一巴掌的男人不甘寂寞地插嘴道:「這還有個人呢,大妹子。」

  辛四娘冷淡地瞧他一眼,「你都快死了,還哪算個人。」

  那男人一驚,連忙說道:「不至於吧?我偷摸溜進來是我不對,按嚴重算,也只能算是私闖民宅。送到官府也就是蹲幾天大牢,不至於直接判我死刑的吧?」

  辛四娘不感興趣地「哦」了一聲,斷言道:「反正你肯定也是慣犯了,數罪並罰,也得在大牢裡呆那麼許久,多麻煩呀。不如我一步到位讓你解脫。」

  那男人驚異地看她,「你怎麼知道……」

  他搖搖頭換個說法,「不對不對,是你怎麼看出……」

  「也不對也不對。」他擺擺手,定了定神,「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呀,你怎麼就認定我是慣犯了?有什麼依據麼?」

  辛四娘嫌棄,「一臉稀疏的小胡茬,還有滿身的酒氣。一看就是慣犯。」

  那男人:「……」

  這算什麼依據啊!太草率了好麼!

  百里屠蘇見事情沒個進展,便在一旁提醒道:「不如先問問他為何要闖入天墉城?」

  辛四娘點頭,雙臂抱胸,咕噥道:「也沒必要問吧。這個時間點闖進來的,感覺也就是偷焚寂的。你們天墉城這破破爛爛的,還有什麼值得被偷的。」

  百里屠蘇:「……」

  那不都是你炸的麼。

  那男人滿是茫然地問道:「焚寂?什麼是焚寂?」

  他見辛四娘不信,摸了摸後腦勺,說道:「我是來尋酒的。」

  辛四娘:「……」

  辛四娘:「來一個修仙的地界找酒,你是不是想讓我再炸你幾下?」

  那男人似是怕了,猛搖頭,道:「我,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陸小鳳那傢伙說這裡確實有美酒,不似人間凡物,我也就半信半疑地過來了。」

  他說完,自言自語道:「難道我又被那個傢伙給坑了?」

  辛四娘皺起眉頭,覺得怎麼哪裡都有陸小鳳的事情。

  她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問道:「你叫什麼?」

  他笑了起來,豪放不羈地回道:「尹千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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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辛四娘搖頭,「沒聽說過,不認識,不感興趣。」

  尹千觴:「……」

  那你問什麼啊!

  辛四娘轉過頭,對百里屠蘇說道:「問完了,幹掉吧。」

  尹千觴吃驚,站起來,著急地擺手,「等等等等,事情都問完了,為什麼還要幹掉我啊?」

  「問完了,你就沒什麼用處了呀。」辛四娘理所當然地說道,「本來炮仗沒對著你扔,而是扔到了一邊,就是想留你個活口逼供嘛。再說我也不認識你,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乾脆哢嚓一刀,以絕後患,大家都能過個安心的好年。你說對不對?」

  尹千觴:「……」

  有理有據,簡直都快把他也說服了。

  尹千觴不由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就不該再信陸小鳳的鬼話。

  他與陸小鳳相識,是因著歐陽少恭。

  當時歐陽少恭因事去了一個小鎮,結果那個小鎮卻爆發了瘟疫。

  那瘟疫散播極快,官府派了兩個大夫入城之後,便封鎖了城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當時那城中,還關著被人邀來的陸小鳳和司空摘星。

  歐陽少恭通曉醫理,況且自身也被困在這小鎮之中,自然是要想法子去醫治瘟疫的。

  來來往往間,他也就與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相識。

  三人協力將城中的瘟疫治好,又查探了這瘟疫的由頭。

  待到一切解決,三人自然而然,便成了把酒言歡的好友。

  尹千觴那時本打算去琴川去找歐陽少恭,但是在歐陽府中,他卻找不到歐陽少恭的蹤跡。

  桐姨告訴他,歐陽少恭去了那個小鎮。

  他回想起這一路走來,所聽到過的流言,頓時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奔去了那個小鎮。

  然而等他到達時,事情早已解決完畢。

  歐陽少恭掛著溫潤的笑容,向尹千觴介紹道:「這兩位便是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這次多虧有他們二人相助,才能將此事圓滿解決。」

  尹千觴便也笑著道:「我是尹千觴。能夠相識也是有緣,不如交個朋友吧。」

  陸小鳳對女人來講或許是個風流浪子,但對男人來講便是可以暢快言談,不可多得的朋友。

  尹千觴性子本就灑脫,兩人又都愛美酒,更是一拍即合。

  只是,陸小鳳卻總愛開他的玩笑或是坑他一把。

  雖然無傷大雅,但尹千觴對每次遇到陸小鳳都會在心裡反復告誡自己不要去相信陸小鳳,但另一邊卻又忍不住相信的自己,感到一絲絲的絕望。

  遠了不說,就說上次。

  他在路中偶然遇到了抱著酒罈的陸小鳳,正愁眉苦臉地坐在路邊的茶攤上。

  那酒是杜康酒,遠遠便能聞到撲鼻的酒香,是市面難尋的好酒。

  尹千觴愛酒如命,自然不會錯過。

  他湊過去同陸小鳳說了幾句,便想要討碗酒喝。

  陸小鳳平日裡都不會計較這些,但那一日卻不知為何,偏要同他以這酒為注,打個賭。

  賭約的內容十分簡單,就是比比看誰挖的蚯蚓更多,勝者便能拿走這一整壇的杜康酒。

  尹千觴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他想起陸小鳳平日裡也總愛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就沒有多想,賣力地挖了起來。

  最終,他挖了三百六十個蚯蚓,而陸小鳳才堪堪挖了十個。

  他笑話了一番陸小鳳,才心滿意足地提著酒罈子離開。

  陸小鳳還一副十分不舍的模樣。

  然而後來經歐陽少恭提點,尹千觴才知道,陸小鳳要同他打賭,不過是因為陸小鳳為了還之前輸給司空摘星,而被要求挖蚯蚓的債罷了。

  陸小鳳不願意自己挖,便尋了個法子騙他幫忙。

  一壇酒換幾個時辰的勞動力,陸小鳳確實不虧。

  而這次,陸小鳳則是在閒談中,同尹千觴說:「前幾年我和花兄因著他家有惡鬼作祟,便去了一趟天墉城。當晚在天墉城的客房借住,我從山下買了一壇酒上來,竟看到園中的石桌上有一壺酒。花兄同他說,是一名女子留下的。」

  陸小鳳嘖嘖兩聲,搖頭晃腦道:「那酒當真不是凡品,飲了一口便令人有些飄飄欲仙,清冽又香甜。然而所剩不多,很快便也喝沒了,當真令人魂牽夢繞。」

  陸小鳳飲過許多酒,若是他這般評價,那這酒當真極是罕見。

  尹千觴聽過之後便記在了心裡,時時惦念,就想著哪天上天墉城來找找這酒是否存在。

  尹千觴並非第一次闖入這天墉城。

  他上次闖入,是在三年前,為了幫歐陽少恭搶奪焚寂。

  本來那次時機很好,派得上用場的執劍長老修行閉關,而天墉城中的得力弟子也被歐陽少恭使計調去了金陵。

  天時地利都占了,奈何卻偏偏趕上執劍長老的愛徒,那個名叫百里屠蘇的煞氣發作,愣是把閉關中的執劍長老給催了出來,直奔劍閣而來。

  既然執劍長老出關,那這焚寂便是偷不出去的了。

  尹千觴只來得及瞧上那麼一眼,就慌慌張張地從天墉城翻了出去。

  好在少恭並不計較,僅說這次是為了試探,要他不必介懷。

  雖然上過一次天墉城,但尹千觴心知上次落了個空,天墉城的守備應當更加森嚴,也就沒有大意,準備先在山下待著,收集一下情報。

  市井之中,情報最為通暢的地方無非就是些酒樓茶館。

  適逢過年,人流湧動,天墉城又一貫威望甚高,許多人也都愛聊上一聊,所以獲取情報也並不難。

  尹千觴在酒樓悠然喝酒,便聽到隔壁桌,那長居本地的哥哥對常年在外的弟弟一本正經地道:「你啊,出行在外,若是遇到了什麼奇怪的事,記得要寫信跟哥哥講清楚。哥哥好上天墉城幫你尋個解決之法。」

  弟弟扯了扯衣帶,不自通道:「人家是修仙問道的大派,能理會咱們這種小人家麼?」

  哥哥滿是敬仰地說道:「天墉城雖然是修仙問道的,但也有俠義心腸。我們隔壁那家不乾淨,不也是天墉城的人派來把那惡鬼剷除的嘛。還分文不收。」

  尹千觴轉了轉酒杯,想這天墉城倒也不負威名。

  隔壁桌的對話仍在繼續。

  哥哥一拍大腿,滿是讚歎地說:「而且人家這個修仙大派,旁的門派就是比不得。過年這個炮仗放得都特別有陣勢,就跟真炸了哪似的。春節不聽到那轟隆一聲,感覺都像沒真正過年。而且年年都翻修,特別注重門面。不像別的門派,摳摳搜搜的,就那麼個小破門都得用上幾十年。」

  尹千觴:「……」

  不……這肯定是真炸了哪裡吧!

  弟弟也是一臉憧憬,「哇……天墉城真厲害呀。」

  尹千觴:「……」

  敬佩錯地方了吧。

  總覺得天墉城的威望,在很微妙的地方呈倍數增長。

  也不知道這炮仗的威力問題為何如此的深入人心,尹千觴聽來聽去也都是這些內容。

  他想了想,決定趁除夕人少的時候,摸黑上一次天墉城。

  進到天墉城的過程比想像中簡單。

  尹千觴覺得那酒既然如此珍貴,那必然是會被珍惜地保存在哪處,便小心翼翼地想找個酒窖,但怎麼尋卻也尋不到。

  於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廚房找一找。

  然而,尹千觴剛溜進廚房,還沒來得及看清裡面有什麼,就見到一個帶著火星的東西從大門丟了進來,咕嚕咕嚕地滾落到廚房的角落。

  緊接著便是引線燒盡,轟然炸開,碎石瓦礫紛紛揚下,升起濃濃黑煙。

  他茫然發懵地站在原地,只來得及用袖子掩住口鼻,猛然咳嗽起來。

  待他反應過來想逃時,他的頭髮已經被一個身著紅衣滿是淩厲氣質的女人扯住,就這麼把他硬生生拖出了廚房。

  尹千觴掌心揉了揉頭髮,覺得都快要被辛四娘扯掉了一大半。

  他見辛四娘滿是不信任,想了想,問道:「你認識陸小鳳麼?」

  辛四娘漫不經心地說道:「眉毛精嘛,我認得啊。」

  尹千觴噗嗤笑出聲來,拍著腿說道:「哈哈哈,眉毛精!他若是知道有姑娘這樣說他,怕是要傷心死。」

  辛四娘冷冷道:「你也沒機會轉告他了。」

  尹千觴:「……」

  尹千觴訕訕地收了笑,「你可以去向陸小鳳求證嘛。」

  「好呀。」辛四娘坐在一旁,氣定神閑道,「陸小鳳在哪?」

  尹千觴沉默了起來,尷尬道:「那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們江湖人見面向來只講究一個緣字,能碰上就碰上,真有事特意去找是十分困難的。

  辛四娘轉過頭,對百里屠蘇說:「給我把刀,我囊死他。」

  百里屠蘇微皺眉頭,覺得辛四娘今日有些不太對勁,低聲問道:「你今日怎得如此急躁?」

  辛四娘聞言一怔,正要說些什麼,便看到掌門率領著幾個弟子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

  掌門看了一眼尹千觴,嚴肅著臉,問道:「這便是那個擅闖天墉城的人?」

  百里屠蘇下意識往旁挪了一步,將辛四娘掩在身後,平淡應道:「是。」

  旁人是瞧不見辛四娘的,但百里屠蘇似乎總會忘記這一點。

  辛四娘呆然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他的肩膀變得比從前寬厚,身形也拔高了許多,已經能將辛四娘徹底掩在他的身後。

  十七歲的翩翩少年。

  他當真是長大了呀。

  辛四娘的手指拂過百里屠蘇的背脊,感覺到他一瞬間緊繃了身體,僵直著不敢去動。

  她輕笑出聲,轉過身來,後背倚在他的背上,力道不輕不重。

  百里屠蘇站在原地,感受到後背那溫熱的感覺,怔了一下,便放鬆下來,偷偷調整了姿勢,讓她倚得更舒服些。

  尹千觴沒空管這對兒仗著別人看不見就暗地裡秀恩愛的小情侶,「噌」地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掌門面前,兩隻手緊攥著掌門的手,激動地說:「你快把我抓走吧!」

  掌門發懵,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狐疑地瞅了瞅尹千觴,半晌沒說出話來。

  肇臨在旁邊悄聲提醒道:「這個人腦子似乎有點問題。我剛剛還瞧見他對著空氣說話呢。」

  「哦,哦……」掌門不明狀況地應了兩聲,用力把手抽了出來,背在身後,淡定地指揮道,「你們幾個把他帶到客房看好,待到除夕宴畢,我再好好問清楚。」

  辛四娘從百里屠蘇背後探出頭來,不滿地嘟囔道:「有什麼可問的,反正四十歲之後就要禿頭了,乾脆一刀囊死算了。」

  尹千觴:「……」

  為什麼他有禿頭傾向就要囊死他啊!到底是對禿頭有多嚴苛!

  啊呸!不對!他才不是禿頭呢!

  尹千觴被幾個弟子看著走在前頭,而作為墊後的掌門則回望了一下幾乎成了廢墟的廚房,捂著發疼的胃部,「誒喲……我的廚房啊……一磚一瓦砌出來的廚房。」

  他喃喃自語,「不行,今年怎麼著也得勸執劍長老把那個狐妖給解決了。再這樣下去她就敢炸大殿了,大殿修起來就真的赤字了。」

  百里屠蘇沉默地看著掌門離開,似乎是要去找執劍長老。

  辛四娘坐直了身體,懶洋洋說道:「你師尊出門去看劍,還沒回來呢。」

  百里屠蘇不解,「可師尊的房中點了燈。」

  她一挑眉,說道:「那是我點的。本來是想瞧瞧他在不在的。」

  然而誰知道她剛從房中出來,就恰好就碰見了尹千觴躡手躡腳走到廚房的模樣。

  她想著不能讓他跑了,就順手把炮仗給扔了進去。

  這炮仗大概是她第一個做的,所以威力並沒有以往的大,只是讓他狼狽而已。

  百里屠蘇坐到辛四娘的旁邊,觀察著她的神情,輕聲問道:「總覺得你今日有幾分焦躁。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按照以往來講,辛四娘遇到這樣的小毛賊大多也就是戲耍一番,不會動什麼真格。

  但從剛剛來看,她似乎是在認真建議把尹千觴給一刀囊死,一了百了。

  這般焦躁,實在有些反常。

  「恩?有麼?」

  辛四娘聞言蹙起眉頭,認真回想了一下,覺得似乎是有一些,便砸吧嘴,說道:「見到他之後,就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百里屠蘇疑惑,「不太好的預感?」

  辛四娘點頭,「怎麼說呢……就是,也形容不太上來。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顧元青的轉世被殺的時候。總之不是很好。」

  百里屠蘇安撫道:「別太在意。若是當真有什麼事情,我定然護你周全。」

  辛四娘含糊其辭,「要是沖我,我倒是無所謂啦……」

  就怕是沖著你來的呀。

  即便知道搶奪焚寂的事與歐陽少恭有關,但他沉寂了這麼久,辛四娘也猜不透他的意圖。

  辛四娘猜焚寂劍靈應當是被封印在百里屠蘇的體內,也就是說他的身體裡有著太子長琴的命魂四魄。而歐陽少恭身上有著餘下的二魂三魄。

  辛四娘沒找到萬全之法前,事關百里屠蘇,她也不敢貿貿然對歐陽少恭動手,只能這般拖著。

  結果卻是越拖,越覺不安。

  辛四娘歎了口氣,覺得同百里屠蘇直說歐陽少恭的事似乎有些魯莽,但也應該提個醒,便說道:「你記得,日後要小心一個人。」

  百里屠蘇應了一聲,問道:「誰?」

  「那人名叫歐陽少恭。」辛四娘頓了頓,找了一下自己的詞彙儲存庫,選定了個適合的形容,簡潔地說道,「是個感情騙子。」

  說完,她自己琢磨琢磨,覺得歐陽少恭騙過林子怡,這麼說應該也算合適,便兀自肯定般點了點頭。

  百里屠蘇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小心一個感情騙子。

  他小心翼翼問道:「那個叫歐陽少恭的,騙誰了?」

  辛四娘覺得林子怡那段往事講起來太過繁瑣,便敷衍道:「騙男騙女騙老騙少。」

  百里屠蘇:「……」

  狩獵範圍這麼廣哦……聽起來似乎還真需要小心一些。

  辛四娘蹙起眉頭認真回想了一下林子怡同她講過的,關於歐陽少恭的特徵,依樣複述道:「他穿杏黃色長袍,氣質比較溫和有禮。」

  她將發釵摘下,黑絲如瀑布般柔順滑下,堪堪及腰。

  她攏了攏長髮,將其順到一邊,又變幻出一個鵝黃色的發繩在胸前將長髮紮好,滿是認真地說:「他的頭髮大概是往一邊順,和這個髮型差不多。」

  她頓了頓,覺得這個形容不太具體,便嘗試著舉例子,「就類似於那種站在原地光轉圈,就能用頭髮削飛大片敵人的群攻型武器。」

  百里屠蘇:「……」

  辛四娘的形容能力也是魔性,害得他開始不自覺腦補了起來。

  這廂辛四娘猶自在向百里屠蘇科普歐陽少恭,而那廂好不容易從天墉城脫出的尹千觴也在向歐陽少恭科普辛四娘。

  他揉揉發紅的耳朵,又揉揉發疼的頭,抱怨道:「少恭,你可不知道在天墉城裡出現的那個女人實在是太兇悍了。先拿炮仗炸我不說,還扯我頭髮揪我耳朵,最後甚至還打算一刀囊死我。」

  歐陽少恭輕輕一笑,為他倒了杯清茶,悠然道:「於是你便如此狼狽地逃了回來?」

  尹千觴聞言有些尷尬,嘟囔道:「我哪知道那個女人這麼厲害。本是想直接逃走的,但邪了門了,雙腳就像灌鉛了一般動也動不得。要不是天墉城的掌門出現,我大概也就血灑天墉城了。」

  天墉城畢竟不是官府,沒辦法隨隨便便羈押一個人。

  待到門下弟子確認好門派中沒有丟失什麼之後,掌門要他下不為例,便也只能放他離開。

  歐陽少恭雙手捧著溫熱的茶杯,若有所思,「那人可是天墉城的弟子?」

  尹千觴思索了一下,搖頭,「我瞧著不像。這數九寒冬的,就穿了身石榴裙,也沒穿天墉城門派弟子的衣裳。總之怪得很。」

  歐陽少恭垂眸考慮了一會,開口問道:「她長得什麼模樣?」

  「長得什麼模樣嘛……」尹千觴食指敲敲額角,回憶了一下,「漂亮是特別漂亮,笑起來就像狐狸一樣。不過她眉間有一點紅痕,看起來有些戾氣。」

  歐陽少恭微微側頭,「紅痕?」

  「對。」尹千觴指了指自己眉間,「就在這裡。和那個叫百里屠蘇的一樣。」

  歐陽少恭隱約覺得有點印象,但實在也想不出來,便搖頭作罷。

  桐姨輕敲房門,得了應允,便將兩壺溫好的清酒端了上來擺在桌上,叮囑了一句,「飲酒傷身,還是少喝些吧。」

  歐陽少恭應了一聲,柔和地說道:「夜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尹千觴看桐姨離開,低聲說道:「桐姨年齡也大了,經不起奔波,你怎麼還帶她來了這裡?」

  琴川離天墉城相去甚遠,尹千觴能這麼快同歐陽少恭相會,這裡自然不是琴川。

  歐陽少恭略顯無奈,「臨近新年,歐陽府空曠,若只留桐姨一人守家,終究有些不忍。況且桐姨也甚是擔心我,偏是要跟來,我也無法。」

  尹千觴不在意地笑了笑,為自己倒了杯酒,「跟來也好。有人陪伴總好過獨自一人。」

  提到百里屠蘇,尹千觴笑著說道:「我今日還瞧見那個叫百里屠蘇的了。」

  「哦?」歐陽少恭眉毛一挑,頗感興趣地問道,「依千觴所見,如何?」

  尹千觴舉起酒杯,「倒是個蠻正直的少年。不過當時我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女人的身上了,也沒細瞧。不過他同那女人關係似乎不錯。」

  歐陽少恭微微一笑,「如此,也不錯。」

  尹千觴歎了口氣,「早知道除夕的天墉城守衛這麼鬆懈,我就順路把焚寂偷出來就好了。」

  「倒也沒什麼。」歐陽少恭溫良地說道,「該來的自然都會來。」

  尹千觴不懂,「少恭你想到了什麼法子麼?」

  歐陽少恭斂眸,望著杯中茶水的波紋,幽幽說道:「他在天墉城安閒度過了這麼多年,也是該下山,把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了。」


第三十五章

  天墉城剛剛開春,但後山的桃花卻開得極快,米分米分嫩嫩的花瓣簇成一團。

  辛四娘伸手輕輕壓低桃枝,手指撫了撫嬌豔的花瓣,微微一笑,似乎心情頗好。

  花下美人。

  十分賞心悅目的場景。

  百里屠蘇抿了口涼茶默默看去,認命地拿起了桌上的方布。

  若是不明所以的路人看到這個笑容,必然會以為辛四娘是為了花開的美麗而感到喜悅。

  但早就瞭解辛四娘的百里屠蘇知道,她看花開,從來不是在賞花,而是覺得豐收的時節到了。

  桃花盛開,又是做桃花糕的好時候。

  果不其然,辛四娘見百里屠蘇過來,笑眯眯地指揮道:「屠蘇。我要這三枝上的桃花。」

  除夕那晚尹千觴闖入天墉城的事情,就像砸入湖水中的石子,雖然漾開了小小的波紋,但很快便沉入了湖底,悄然消失。

  天墉城的日子一如往常,該煞氣發作的煞氣發作,該閉關的去閉關。

  就好似什麼都不會發生,卻在空氣中浮動著隱隱的不安。

  百里屠蘇認真將花瓣摘下,用方布包好,放在手心上,對辛四娘道:「廚房此時應當無人了,你在這裡等上一陣,我去把桃花糕做好端來。」

  辛四娘的兩隻胳膊從他的身後搭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地說:「我要看你做桃花糕。」

  百里屠蘇抬手輕握住她的手腕,無奈道:「做桃花糕又有什麼可看的。你都看了多少年了,不無聊麼?」

  辛四娘歪頭,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笑意盈盈道:「不無聊啊。桃花糕好看,你也好看,怎麼看都看不膩。」

  辛四娘的話音剛落,就聽一聲長嘯,一隻海東青撲閃著翅膀,高鳴著向他們飛來。

  它並沒有像往常一般徑直落在百里屠蘇的胳膊上,而是先圍著辛四娘轉了兩圈,將利爪抓著的金釵不偏不倚地丟到她的手中,才安穩地回到原位,叨了叨毛。

  百里屠蘇:「……」

  總覺得他家阿翔從兇猛的海東青退化成信鴿了。

  辛四娘拿著金釵上下看了看,似乎認出了這是誰的東西,輕嘖一聲,「族長最近找我找得也未免太勤快了一些吧。」

  說是勤快,其實距離上次見面,也已經過去了三年。

  百里屠蘇聞言側頭看她,輕聲問道:「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誰知道。我也摸不准她。」辛四娘一攤手,「有的時候是有要緊的事,但有的時候就像上次一樣,純粹是吃飽了沒事幹閑得慌。」

  辛四娘上次去狐族是因為什麼,她不曾提,百里屠蘇也一直沒有問過。

  但如今聽她提及,百里屠蘇便有些好奇地問道:「上次狐族族長找你是因為什麼?」

  辛四娘歎了口氣,右手憑空一抓,便多了一個散著幽幽紫光,看起來極為不詳的銅鏡。

  那銅鏡雖然照不出人影,但內裡卻好似藏著什麼活物一般,映著扭曲的影子。

  百里屠蘇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名字不知道。」辛四娘將那鏡子收起,淡然道,「總之是族長從魔界偷出來的。」

  百里屠蘇納悶,「偷這東西做什麼?」

  辛四娘平淡道:「閑著沒事幹作死玩。」

  百里屠蘇:「……」

  好歹是管理著偌大狐族的族長,天天閑著沒事幹,狐族這是要完吧。

  辛四娘撇撇嘴,不滿道:「她怕有魔界的追兵來,嫌麻煩,就把這個鏡子給我了。不能吃又沒什麼用的,還不能隨隨便便丟在哪裡。」

  百里屠蘇歪頭,「這魔器有什麼效果?」

  「說是能關人,但我也沒用過,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樣子。」她抻了抻懶腰,滿不在乎道,「不過也沒見有魔族的追兵來討它,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百里屠蘇略帶擔憂,叮囑道:「萬事小心。」

  他頓了頓,又問道:「那你這次要離開多久?」

  辛四娘伸出手撫了撫阿翔的羽翼,笑著說:「若是沒什麼大事,從天墉城到青丘國,一去一回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怕就怕……」

  她話到此處卻戛然而止,眯眼望向蒼穹之上那個逐漸靠近的身影,複又說道:「大事要來了。」

  百里屠蘇不解,順著辛四娘的視線看去,半晌才發現有一朵雲正在向他們飄來,而上面毫不意外地坐著一個猴子。

  百里屠蘇:「……」

  選擇和上次一模一樣的出場方式,好沒有新意啊。

  孫悟空輕巧地跳下筋斗雲,對辛四娘說道:「你果然還在此處。」

  辛四娘搖頭,唉聲歎氣,「你和族長真是……上次你剛走她就給我信物說要見我,這次她剛給我信物你就來了。你倆這麼默契乾脆湊個對算了。」

  孫悟空不理,只是簡潔道:「昨日我見了子怡。」

  辛四娘斂眸,沉思了片刻,問道:「要開始了?」

  孫悟空點頭,「此事越快越好,我如你所說,將她引去了沙漠。」

  辛四娘食指曲起抵在唇上,認真應道:「我知道了。萬全之策我想了幾個,你不必擔心。」

  孫悟空聽到這話,合上眼,複又睜開,近乎歎息般說道:「為她撐腰的事,便交給你了。」

  百里屠蘇滿頭霧水地聽著這些,卻也沒有多問,而是看著孫悟空說完這些便乘著筋斗雲,重回了茫茫蒼穹。

  他轉過頭來,卻見辛四娘面色有些凝重,兀自在那裡想著什麼。

  他想了想,沒有多問,只是同辛四娘說:「四娘你在這裡休息,我去做桃花糕了。」

  百里屠蘇轉身要走,卻忽然被扯住了袖子。

  他不解地轉過頭去,只見辛四娘滿是認真地問著他,「屠蘇,你可要隨我一同離開天墉城?」

  百里屠蘇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恩?」

  辛四娘鄭重其事地說著,「不是像七夕那天偷溜出去那麼短,而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你不是想要去見識萬里山河,廣闊世間麼?我們一同去。」

  百里屠蘇訝然地睜大雙眼,不知她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還未等他回應,辛四娘便放了手,自嘲般笑了笑,喃喃自語,「是我有點心急了麼?但要是他一個人留在天墉城……可,天墉城目前來講應當是最安全的……」

  百里屠蘇聽不清她的自言自語,只是盯著她剛剛抓住的袖子看了一會,感覺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吃過桃花糕,辛四娘便徑直去了青丘國。

  青丘國的狐狸因著喜歡在夜晚徹夜開著宴會,所以大多數都是晝伏夜出的習性。

  如今太陽還未落山,整個青丘國顯得有些冷清。

  辛四娘進了門,就直奔族長所在的房間。

  她一把將厚重的石門推開,跳上族長躺著的軟床,拎起族長的衣襟,前後晃了晃,面無表情道:「起來。」

  族長本是在沉睡,被這一搖也有些懵,迷迷糊糊睜開眼,呆然了半晌,才困倦地打了個哈欠,道:「你能不能別這麼粗暴啊……我好歹是個族長。」

  辛四娘松了手,冷淡地回應,「有事沒事?沒事我走了。」

  族長懶洋洋地趴在床上,狐疑看她,「你這麼著急做什麼?逃命啊?」

  辛四娘看她一眼,不說話。

  族長不知想到了什麼,略帶興奮地問道:「你是不是終於把玉帝給打了!我就知道你給狐族長臉!今晚上開宴會慶祝一下!」

  辛四娘:「……」

  心怎麼這麼大呢。

  辛四娘懶得糾正族長的想法,只是催促道:「你有事快說,沒事我就走了。」

  族長卷著發梢,笑得不懷好意,「這麼急,是不是因為你的小情郎啊?你的小情郎是不是就是那個叫百里屠蘇的?我就說嘛,兔子專吃窩邊草,狐狸專咬嘴邊肉。之前還說不喜歡,你看你打臉了吧,疼不疼?」

  辛四娘不言語,手指撩起族長的髮絲,卷了兩下,猛地向上一拉,輕聲問道:「疼不疼?」

  「疼疼疼疼疼!你個小狐狸崽子趕緊給我鬆手!誒喲你還來勁……嘶,錯了錯了,我錯了。長老大人您能松個手麼?」

  族長起初還在叫囂,但最後卻越來越慫,氣勢也弱了下來。

  辛四娘嫌棄道:「身為一族族長,你怎麼慫成這樣了。」

  族長:「……」

  賴她麼!這賴她麼!要不是打不過,她早就一巴掌糊上去了!她還是有這種反抗的心的!

  族長占卜未來的能力雖然十分厲害,但其他方面就顯得比較弱。

  最起碼面對戰鬥型的辛四娘時,她基本是沒什麼能勝的希望。

  但這並不妨礙她各種想逗辛四娘的心。

  從辛四娘的手中將頭髮解救出來之後,族長很快便重振旗鼓,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說道:「我找你來,可是有幾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訴你。」

  辛四娘狐疑,「什麼好事?」

  族長笑眯眯道:「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辛四娘:「……」

  辛四娘起身就走,「再見。」

  族長忙伸手扯她,「誒呀不求就不求,那就回答個問題。滿意了我就告訴你。」

  辛四娘止住腳步,不抱希望地回道:「什麼?」

  族長仍是笑眯眯的樣子,「我和百里屠蘇要是掉進河裡,你救誰?」

  辛四娘秒答,「屠蘇。」

  族長:「……」

  族長坐在床邊,垂著頭,「我好歹是族長……你居然不救我。你是不是打算篡位?」

  辛四娘冷淡回道:「狐族的一族之長居然能掉河裡,還要被人救,傳出去丟不丟人。」

  族長:「……」

  族長想了想,「狐族內部大概也沒什麼吧。他們大概能開個慶祝我掉河裡的宴會。」

  辛四娘:「……」

  一個個心咋都這麼大呢。


第三十六章

  族長今日倒是沒穿那件厚實的白裘,而是著了純白的輕紗。

  她理了理衣裳,氣質雍容,就好似剛剛那個對辛四娘胡攪蠻纏的並不是她。

  辛四娘勾了個圓凳坐下,淡然道:「說。」

  族長:「……」

  族長:「……我又沒犯罪,你幹嘛一副要逼供的樣子啊。」

  族長不滿地嘀咕了一句,隨即慢悠悠說道:「你可曾聽說過商羊的預言?」

  辛四娘眉頭一皺,「商羊是什麼羊?能吃麼?」

  族長:「……」

  族長啐她,「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現在說的話可是和你家那個小屠蘇有關係。你現在不聽,要是以後再想聽我可就不說了。」

  辛四娘聽聞和百里屠蘇有關,不由正經起來,認真想了想,不確定地問道:「商羊……啊,是那個雨神商羊麼?」

  族長點頭,「是他。」

  辛四娘搖頭,「沒注意過他。他預言些什麼了?」

  辛四娘是沒有見過商羊的。

  她只知道他住在天界的雨師殿,是司雨之神。

  傳聞,他的雙眼無法看見現世之物,但可以在夢中預測未來之事,所以偶爾也有預言在六界之中傳開。

  不過辛四娘一貫對那種事情不感興趣,所以族長提及商羊時,她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族長的手指輕敲床沿,慢悠悠地說道:「他曾經預言,襄垣將會在數千年後重新現世,算一算,應當是在這數十載之間。」

  她見辛四娘要開口說話,搶斷道:「不許問襄垣是什麼元能吃麼。他和浮元子不是一個種類,不能吃。」

  辛四娘:「……」

  辛四娘:「襄垣我還是聽說過的。」

  襄垣是蚩尤的胞弟,聽說身體孱弱,為人自卑敏感,但極具鑄劍天賦,是當時的大鑄劍師。

  後來,他遍訪各地,鑄出了始祖劍斷生,並以身殉劍,成了斷生的劍靈。

  始祖劍作為世上的第一把劍,威力自是強大。

  蚩尤拿著斷生,所向披靡,殺伐四方,無人敢阻,甚至還傷了天帝伏羲。

  伏羲震怒,屠戮安邑,奪劍離開。

  而以蚩尤為首的安邑族人,卻化身成魔,逐漸強大,到了如今,已是能與天界抗衡。

  辛四娘不解,「聽說那把始祖劍被伏羲奪走之後被封印在了天界某處,而襄垣身為劍靈則一直陷入沉睡之中,再也不曾蘇醒過來。可,他醒不醒和屠蘇又有什麼關係?」

  族長眉眼上挑,露出一個嫵媚動人的笑,「你急什麼?故事可要慢慢聽才有趣。」

  她托著下巴,笑著說道:「這個故事你感興趣麼?」

  辛四娘忍了忍,「恩。」

  族長抬手理了下自己披散的長髮,指了指她交給辛四娘的金釵,「那就給我綰個發吧。」

  辛四娘:「……」

  辛四娘:「……你是不是想像月老一樣被我拔禿?」

  族長自顧自坐到梳妝鏡前,耍賴道:「我不管。反正我都說和那個百里屠蘇有關了,你自己看著辦。我這可是占卜到了你的未來才同你說這些話的。從旁人那裡你可聽不到。」

  辛四娘垂眸想了一會,拿起金釵,滿是不情願地走到族長的身後,嘟囔道:「你老占卜我的未來做什麼。顧元青那次也是……這次也是。」

  「我是族長自然是要關心族人的。」族長細長的手指一一打開眼前的妝奩,「顧元青那次你不信,偏要置氣去爭上一爭,才落得獨守沙漠的下場。如今這次啊,你就聽我的吧。」

  辛四娘拿起梳子,在族長的頭上比劃兩下,又放下手,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族長在妝奩中挑挑揀揀,對著銅鏡中的辛四娘笑起來,說道:「你從前不是從來都不肯聽這些的麼?還說對未來的事沒什麼興趣。」

  辛四娘確實對自己的未來沒什麼興趣,但她卻莫名在意百里屠蘇在不在她的未來之中。

  然而仔細想想,她又覺得自己好笑。

  百里屠蘇是個凡人,只有短短幾十載的壽命。

  進了地府,飲下孟婆湯,再入輪回之道,他便再也不記得辛四娘這個妖了。

  最後,她的未來,還是只有她自己。

  族長拿起螺子黛為自己畫眉,漫不經心說道:「過了三年了,你身邊那個百里屠蘇也長大了吧。」

  辛四娘一怔,警惕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族長低低笑出聲來,似乎頗為愉悅,「你也不必護得那麼緊,我又不會從你那裡偷走他。只不過,忽然想起前陣子在狐族風靡的一個流言。」

  辛四娘預感不好,「什麼流言?」

  族長仿佛就在等著她問一般,哈哈哈笑起來,「她們說你是戀童癖。這把你的那群小迷妹給傷的喲,在那抱團哭。誒喲真是笑死我了,這幾年我就指望著這個笑話開心了。」

  她見辛四娘臉色不好,更是開心地說道:「當時我就決定開個宴會慶祝一下。我真是沒見過這麼慘的宴會,你那群小迷妹哭得呀,鼓樂隊都奏起了特別悲壯的樂曲。當時恰好哪吒受玉帝的指令下來找我,我還好心跟他科普了一下。」

  辛四娘:「……」

  辛四娘默默拿起金釵,抵在族長的脖子上,陰測測地說:「從你開始滅族吧。」

  族長有恃無恐,「你要是殺了我,可就沒人同你說你家小屠蘇的事情了。」

  辛四娘面無表情,「我可以等你說完再殺。」

  族長:「……」

  族長訥訥,「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嘛。反正現在都長大了,你也不必太在意這個流言。我瞧著也是個好模樣的,就是命途坎坷了些。」

  辛四娘張口想問她何時見過百里屠蘇,但又一想起她能預見未來,想來應當是在那時見到的,便閉上嘴沒有多言。

  族長猶自安撫道:「最起碼你們兩情相悅,總比那個顧元青好。」

  辛四娘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才想起來反駁道:「誰和誰兩情相悅了啊。」

  「你和百里屠蘇呀。」族長白了她一眼,「難不成是我和你啊。」

  辛四娘不屑一顧,「追我的小迷妹哪個都比你可愛,誰跟你兩情相悅。」

  族長不甘示弱,「追你的小迷妹哪個沒聽說過你戀童癖的事。」

  辛四娘:「……」

  辛四娘:「你這是踩在作死的鼓點上逼我篡位啊。」

  族長立刻端正了神色,順著她的話說道:「好好好,沒有兩情相悅。但你又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萬一他單戀你怎麼辦?到時候自己一手養起來的孩子跟你告白,你是打算怎麼做?」

  辛四娘沉默了下來,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

  自從那次七夕之後,她想問題都不敢想得太過深入,生怕自己會意識到什麼。

  族長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都是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狐狸了,怕什麼呢。上一段不夠順遂,不代表這一段也一樣嘛。再說還有我的預言為你鋪平道路,你只管往前走不就好了麼。」

  辛四娘簡單粗暴地將族長的髮絲綰好,斜斜插上那個金釵,將她的頭向前一推,略帶些煩躁道:「就你話多。」

  族長:「……」

  她好心好意打算當個助攻,怎麼待遇就這麼差呢。

  這種事情還是需要辛四娘自己想清楚。

  族長知道她有心結,也就不再多說,抬手扶了扶金釵,慢條斯理地說著正事,「你可知道龍淵七凶劍是怎麼鍛造出來的麼?」

  辛四娘歪頭,憑印象試著回答,「找材料哐哐一頓敲,燒一燒,拿涼水再過幾遍。」

  族長:「……」

  族長:「天墉城不是有個鑄劍高手麼?你怎麼半分都沒學到啊?」

  辛四娘擺擺手,「他有個會做飯的徒弟,自己不是還不會呢麼。」

  族長:「……」

  好像還有點道理。

  族長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說到了哪裡,繼續道:「龍源凶劍的劍體本身說不上有多大威力,那股強大的凶煞之氣來源於被血塗之陣所引出的魂魄之力。」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就像當年的太子長琴,因血塗之陣而失了魂魄,成了如今的焚寂劍靈。」

  辛四娘聽著直皺眉,「這血塗之陣什麼來頭啊?怎麼擺的?」

  「聽聞這血塗之陣是鑄劍師襄垣一手所創,後世雖是承襲下來,卻不得精華要領。」

  族長轉過身來,一雙美目直直地盯著辛四娘,「我要同你說的,是那些經歷過血塗之陣的魂魄是何下場。」

  辛四娘看她認真,下意識回道:「什麼下場?」

  族長一字一頓道:「會化作荒魂消散於這個世間。」

  辛四娘愣了愣,驀地睜大雙眼,「你是說,屠蘇他……」

  百里屠蘇的身體中封印著焚寂劍靈,這件事雖然是她的推測,但應當是□□不離十。

  族長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如今的封印解不得,否則化作荒魂也就是在三天之內。他已跳脫了輪回之道,即便身死,魂魄也無法接近輪回之井。」

  辛四娘垂下眼簾,細長的睫翼灑下晦暗不明的光。

  族長話鋒一轉,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並非沒有辦法。」

  辛四娘抬頭,略一思考,遲疑地說道:「你是說,襄垣?」

  族長一手支著頭,帶著幾分慵懶地說道:「血塗之陣是他所創,自然應對之法也該由他去想。左右這幾十年間他也是要醒的,自然醒還是被誰叫醒,都沒有區別。」

  辛四娘領悟到她的意有所指,慢吞吞回道:「襄垣在哪?我又該如何把他叫醒?」

  「他被封印在雲頂天宮的深處。進是難進,但以你的能力應當也不成問題。」

  族長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至於如何把他叫醒……需要的東西你已經有了其中一個,至於剩下的那個,就看你有沒有緣分,能不能找齊了。」

  辛四娘沉思片刻,手中憑空出現了那個族長之前託付給她的銅鏡。

  她試探道:「是這東西?」

  族長微微訝然,隨即笑著說道:「我還以為你要猜上一陣。」

  「不難猜。」辛四娘搖頭回了一句,接著問道,「那另一個是什麼東西?」

  族長從她手中拿過銅鏡,頭也不抬地說道:「我若是知曉便一起拿過來了,又何須你去找。不過這東西原本是一對的,另一個不知被誰從魔界盜出,如今正流落於凡間。我估摸著,你應當找的東西是那鏡子沒跑了。」

  辛四娘:「……」

  魔界的守備還行不行啊,怎麼老丟東西。

  辛四娘同族長又談了幾句,詳細瞭解了一下情況,便準備上趟天庭實地考察一下。

  她走了兩步,轉過身來,遲疑地道了聲謝。

  族長笑了起來,猶如春日暖陽,帶著幾分溫柔,「你畢竟也是我看著長起來的孩子,我始終是希望你能幸福的。百里屠蘇雖然命途坎坷,但你與他都不是會輕易屈服的人,溝溝坎坎總是能邁過的。」

  她拉過辛四娘的手,如同一個長者那般慈祥,「他是你的良人,你是他的歸處——這便是我瞧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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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時間的流逝于這天庭來講毫無意義,就好似一切都被萬物都被凝固在此處。

  辛四娘抬頭仰望著被雲霧縈繞的南天門。

  它依舊如記憶中那般高聳,沒有半分更改。

  辛四娘無心去懷念她天庭一霸的過往,而是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族長同她說的話,最後頗感複雜般歎了口氣。

  上天的事,她本是想回天墉城一趟,去通知百里屠蘇,要他不要擔心。

  然而聯想起族長說的話,她莫名有些難以直面他,便只能幻出只小狐狸,要它叼著紙條去傳話。

  鎮守南天門的四大天王不知為何不見了蹤影。

  辛四娘熟門熟路地走進天宮,四下看了看,倒是瞧見了一個熟人。

  那熟人頭戴乾坤圈,臂繞混天綾,正一無所覺地捧著一個赤色的劍匣向著前方走去。

  辛四娘足尖輕點,飄然落到哪吒的身邊,笑眯眯地打著招呼,「藕湯!」

  哪吒被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怒氣衝衝道:「誰是藕湯啊!我叫哪吒!」

  辛四娘的眼神從哪吒□□在外的胳膊上滑過,笑眯眯地提議道:「那就兔肉蓮藕,你覺得怎麼樣?」

  哪吒:「……」

  哪吒:「……不怎麼樣。」

  看這架勢,辛四娘是惦記上嫦娥她家的月兔了啊。

  哪吒抬眼看了看辛四娘,不自覺有些頭疼。

  他第一次見到辛四娘,是她的姐姐辛三娘成仙還沒多久的時候。

  大抵是因為辛四娘想要來看看,所以辛三娘便偷偷帶著辛四娘上了天庭。

  當時辛四娘化的人形還不算完美,受到修為的限制,只能化成一個七歲大的小姑娘。

  但她眼神清澈天真,說話時又時常帶著甜甜的笑意,所以這幅面孔也極是討人喜歡。

  天庭沒有明確規定過妖成仙之後不准帶家屬上來參觀,所以大多數人撞見了辛四娘,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多說什麼。

  哪吒自然也是如此。

  但他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同時,卻做了一件讓他終生後悔的事情。

  那就是——他看辛四娘獨自一人站在雲霧繚繞的天界,茫然看著四周的時候,竟然跑去同她搭話。

  哪吒想到這裡,都想替自己日後的悲慘遭遇,砍下那不聽話跑向辛四娘的腿。

  起初辛四娘的表現十分乖巧,聽到他的話也只是「恩恩」點頭,沒有別的什麼。

  直到辛四娘問了他一句,「你是哪吒。聽說哪吒是蓮藕身對麼?」

  哪吒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她一瞬間便開心起來,笑眯眯地拉過他胳膊的樣子。

  他剛想問她這是要做什麼,就看她張開嘴,對著他的胳膊吭哧就是一大口。

  哪吒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如今還帶著清淺牙印的胳膊,慶倖地撫了撫胸口。

  若不是當時辛三娘恰好回來拉開辛四娘,他這條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自那之後,辛四娘便逐漸成了天庭一霸。

  最開始大家都是本著神仙仁慈不屑與妖計較的心態,放任自如。

  然而到後來她根骨奇佳,修為也越發精進,等他們想要反抗的時候,卻悲慘地發現他們已經打不過一個狐妖了。

  而能為他們做主的玉帝,也嫌他們丟人,整日裝作沒看到,讓他們自己去解決私人恩怨。

  後來,哪吒也不知道玉帝是哪根線搭錯了,居然要招辛四娘成仙。

  反對的聲音如潮水滾滾,席捲而來,但都抵不過玉帝輕描淡寫的一句,「就這麼定了。」

  成仙自然是要有人去引路的。

  玉帝沒有指明由誰去引,只是讓他們自己看著辦。

  於是他們不顧天庭不能內鬥的規矩,偷偷打了一場。

  於是……不善算計仍是幾分孩子天性的哪吒,被天庭這堆老麻雀給算計了,不幸中選。

  哪吒抹了一把臉,暗自平復了情緒,踩著風火輪去找了呆在沙漠裡的辛四娘。

  辛四娘還是一如既往地叫他藕湯,並且笑眯眯地表示涼拌藕片也挺好吃的。

  哪吒離她二十步遠,警惕地問她,「你已功德圓滿可願入我仙門?」

  在他看來成仙對一個狐妖來講應當是十分榮耀之事,雖然他並不清楚玉帝為何要她成仙,但還是隨意扯了個算是套路的理由。

  然而辛四娘卻一點也不感興趣,只專注於問他,「我能把你燉了喝蓮藕湯麼?」

  哪吒看她似乎真要動手,踩著風火輪就急急忙忙回了天庭。

  回了天庭之後,自然是要把事情彙報給玉帝的。

  玉帝聽後大抵是因為失了面子,表情晦暗不明,但最終還是化作一聲歎息,喃喃自語,「也好。決定的時候我也後悔了。幸虧沒答應。」

  哪吒:「……」

  後悔早說啊!萬一她真答應了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也不知道凡間有那麼多藕,辛四娘為什麼偏偏惦記著他,還時常想把他做成藕湯。

  哪吒並沒有像往常那般慌張逃脫,而是神色複雜地看著辛四娘。

  辛四娘被他看得莫名,抬手摸著自己的臉頰,奇怪道:「看我做什麼?」

  哪吒歎了口氣,「前陣子,我去了趟狐族。聽族長說,你是個戀童癖?」

  辛四娘:「……」

  哪吒抬眸看了辛四娘一眼,百感交集地問道:「你這麼多年追著我,難道是因為……?」

  他省略了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辛四娘聽懂了,皺起眉頭,極是無奈地說道:「你都是拔下來多少年的老藕了,跟我在這裝什麼嫩藕呢啊……你歲數都要比我還大了。」

  哪吒想想也覺得如此,頗感尷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那你做什麼老看到我就追?」

  辛四娘理所當然道:「把你剁吧剁吧熬湯啊。」

  哪吒:「……」

  哪吒「哦」了一聲,慢吞吞點頭,轉過身撒腿就跑。

  辛四娘:「……」

  辛四娘嘀咕,「我有這麼嚇人麼?」

  若是平常,看到哪吒要跑,她肯定是要去追上一追的。

  但今日她是為了探尋雲頂天宮的位置而來,便只是站在原地,看他絕塵而去的背影搖了搖頭,邁步去尋她已成仙的三姐。

  辛三娘是她們辛家唯一一個成仙的。

  她的修為雖然算不得高,但心善愛做好事,平日裡樂善好施,很快便功德圓滿入了仙籍。

  只是入了仙籍之後,因為天界不准神仙隨意下凡,所以她也很少歸家。

  算一算,她們姐妹也是許久未見。

  辛四娘沿路隨意扯了個小仙問她辛三娘在何處。

  那小仙應當是新來的,並不認得辛四娘,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老老實實地回道:「今日有客來訪,三娘應當是去籌備宴會了。」

  她頓了頓,問道:「你是新來的麼?從前不曾見過你。」

  辛四娘笑了起來,隨意應了聲,「是呀。」

  「我也就是剛成仙一百年。」那小仙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衣角,小聲說,「那你記得去宴會的路麼?我走丟了。」

  辛四娘:「……」

  辛四娘:「……跟我走吧。」

  辛四娘帶著她,順著記憶中的方向去往宴會。

  那小仙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長袖遮臉,似乎怕被別人看到她迷路的丟臉樣子。

  辛四娘看她這樣,覺得有點像林子怡小時候,不由微微一笑,溫柔地提醒她要注意腳下。

  二人走了沒多久,便聽到隱隱的交談聲。

  那聲音隨著他們的腳步,由遠及近,時不時還夾雜著調弦試弦的聲音。

  天界的宴會總是仿若輕聲細語,即便熱鬧起來也透著一股規整感,不似狐族那般暢快。

  小仙站在門口張望了兩下,歡喜地轉過身來,同辛四娘道謝,「謝謝你了,要不是遇見你,我此時都不知會迷路去哪裡。你叫什麼名字呀?以後我再去找你玩。」

  辛四娘笑起來,輕推了一下她的後背,道:「快去吧。別被旁人發現你來晚了。」

  小仙立刻緊張兮兮地點了點頭,揮手同她作別。

  在一片花花綠綠中,紅色最是亮眼。

  辛四娘沒怎麼費工夫,便尋到了正在低聲指導著旁人的辛三娘。

  辛三娘的表情如記憶中那般和善溫良,比起辛家不靠譜的大姐,反倒是她更像長女。

  姐妹之中,也唯有她是人緣最好的。

  辛三娘也注意到了辛四娘,神色略顯訝然,隨即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提起長裙,快步向她走來,親昵喚道:「四娘。怎麼有空上了天庭?」

  辛四娘含糊了一下,「上來看看。」

  辛三娘點點頭,拉過辛四娘的手,問道:「前陣子我聽說玉帝要你成仙,派哪吒去引你,你怎麼不肯來?」

  辛四娘回道:「成仙之後就不太自由了,不喜歡。」

  辛三娘拍拍她的手,笑著回道:「不成仙也好。你性子野,在天庭呆著是要被悶壞的。」

  辛四娘好奇地瞧了瞧周圍,問道:「這地方小,看起來不是什麼重要的宴會。都有誰參加啊?」

  辛三娘想了一會,搖頭道:「聽說來了客人,究竟是誰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這天庭裡和青丘國一樣,宴會不斷,我只需負責擺設便是了。至於我們這邊,聽說二郎真君會來參加。」

  辛四娘聞言沉吟了一聲,「二郎真君啊……姐,這麼久了,你還是蠻在意他的呀。」

  辛三娘輕敲她的頭,無奈笑起來,「都說了,無需你在意。不過是恰巧聽說罷了。」

  辛四娘歪頭,提議道:「要我說就再揍他幾頓嘛。讓他從了你什麼的。」

  辛三娘失笑,手指輕點她的額頭,「你啊,活了這麼久還是像個孩子一樣,想要什麼只想這般直接地搶過來。我對真君不過是欣賞,並無他意。他挨了你那麼多揍,你還想多揍他幾頓啊?」

  辛四娘嘀咕道:「那也不差再打幾頓嘛。」

  辛三娘欣賞二郎神這件事,是辛四娘揍了二郎神好幾頓之後,才聽辛老翁提起過的。

  雖然她並不知道那個長了三隻眼的男人除了養了只看起來很好吃的狗之外,還有哪裡值得欣賞,但辛三娘確實很仰慕二郎神與人交戰時的風采。

  起初辛三娘因為職務的原因好歹能和二郎神搭上幾句話,但自從辛四娘上了天庭把二郎神揍了一頓之後,她就只能繞著二郎神走了。

  所以辛四娘對辛三娘,心中還是有些愧疚的,也再沒同二郎神動過手。

  直到辛三娘有一日看著平靜安寧的天庭,同她說了一句,「天庭最近實在平靜,二郎真君也許久沒有與人交戰了。不如你去敲打敲打他,讓他鍛煉鍛煉,以後在戰場上不至於失利。」

  二郎神大概永遠也不知道他清閒了許久,再次挨打的理由是什麼。

  他大概也不想知道自己居然是被溫溫柔柔的迷妹,以對他好的理由,從他背後捅了一刀。

  辛四娘站在臺階之上,高了辛三娘一頭。

  她彎下腰,在辛三娘的耳邊悄聲問道:「三姐,你知道雲頂天宮在何處麼?」


第三十八章

  辛三娘驚疑不定,連忙拉著辛四娘到僻靜的地方,低聲問道:「你問雲頂天宮做什麼?」

  辛四娘莫名,「怎麼?雲頂天宮是不能問的地方麼?」

  辛三娘搖頭,「倒也不是不能問,只是那地方天帝看得緊,旁人是進不去的。你若只是好奇,還是不要去那裡了。」

  辛四娘想了一會,老老實實道:「我有正事。」

  辛三娘靜靜看了她一會,體貼地沒有多問,只是輕聲道:「我雖能為你指路,但那地方憑我是無法將你帶進去的。天帝伏羲雖然已不管這天庭之事,但九霄之上的事他還未放手。」

  天界與其他各界不同,略顯複雜。

  因為天界是有兩個管理者的,一個是天帝伏羲,另一個則是玉帝。

  伏羲是上古之神,自洪荒時代開始,便統轄天界。後來的神魔大戰,自然也由他去率領。

  然而如今神魔之間僵持不下,趨於平靜,他便也不再理會那些瑣事,轉而交由玉帝打理,自己則隱匿於九霄雲上,管理著上古之神。

  天庭之事玉帝無需去請示伏羲,而上古之神只要不在六界之中作亂,也就無需玉帝去管。

  二人分工明確,將天界劃分成上下兩段,若是無事也不相擾。

  辛四娘沉吟一聲,「天帝很在意那裡麼?」

  「應當是在意的吧。」辛三娘有些不確定地推測道,「畢竟是封印始祖劍的地方。」

  她說完,補充道:「不過你三姐我也只是個天界的小仙,平日裡連天帝的面都見不到,更別提揣摩他的心思了。」

  辛四娘點頭,不言不語,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辛三娘略帶擔憂地看了看她,叮囑道:「若不是什麼大事,你還是別去了。」

  辛四娘覺得自己既然已經上了天庭,就不能空手而歸。

  更何況這還是事關百里屠蘇的大事。

  她此番前來不過是探聽一下虛實,搞清楚雲頂天宮的位置和其他資訊,以備下次行動。

  所以在正式行動之前,一個人不知方向地貿貿然闖入,實在有些魯莽。

  她需要有個肯幫她,且被發現也不會受到伏羲處罰的人來帶她去雲頂天宮。

  辛四娘絞盡腦汁去想這十裡八荒內有誰符合這個條件。

  辛三娘看她不語,以為她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便搖搖頭,轉移話題道:「我許久不曾見到子怡了,她可還好?前些日子爹給我兩個金梨,要我去請鬥戰勝佛,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讓人憂心。」

  辛四娘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心中一動,喃喃低語道:「對了,我可以找大聖啊。」

  辛三娘一時沒聽清,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辛四娘笑意盈盈道:「姐,你知道大聖的洞府在何處麼?」

  辛三娘這是第二次來到鬥戰勝佛的洞府前。

  第一次,她是為了林子怡的事情,懷中揣了兩個金梨,惴惴不安地前來求助,卻恰好趕上孫悟空去參加如來召開的辯法大會,洞府前只留了一個小道童在看守。

  而這次,辛三娘帶著辛四娘前來,仍是那個小道童在吃著桃子守門。

  辛三娘事務繁忙,聽到辛四娘再三保證不會魯莽行事之後,才安安心心地回去準備宴會。

  小道童啃著桃子,含糊不清地問辛四娘,「你來做什麼?」

  這小道童便是孫悟空幻化而來,專門用來擋掉那些慕名前來拜訪的神仙。

  辛四娘未覺意外,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我想要你幫我個忙。」

  小道童歪過頭,好奇問道:「什麼忙?」

  辛四娘慢吞吞地說道:「帶我去雲頂天宮看看始祖劍。」

  孫悟空變回原來的模樣,拿起一個桃向上拋又準確無誤地接下,反復了幾次,他開口問道:「不過是引個路,在天庭上隨便抓個人不就好了。做什麼特意找我?」

  辛四娘回道:「不是有句老話說得好嘛——有困難找大聖!」

  孫悟空:「……」

  哪來的老話啊。他就聽說過「要長生找唐僧」。

  孫悟空乾脆地回道:「不去。麻煩。」

  辛四娘幽幽道:「子怡給你吃的金梨,可都是我家後院長出來的。」

  孫悟空:「……」

  孫悟空無奈,「罷了。左右我也無事,便帶你去一趟好了。」

  辛四娘毫不客氣地坐到孫悟空的身後,摸了摸手下鬆軟的筋斗雲,問道:「大聖,好久之前我就想問你個問題了。」

  孫悟空回憶了一下雲頂天宮的位置,漫不經心問道:「什麼?」

  辛四娘拍拍筋斗雲,好奇道:「你這筋斗雲能吃麼?好吃麼?怎麼吃?我能撕下來一塊嘗嘗麼?就一小塊。」

  孫悟空還未開口阻止,就見辛四娘垂頭喪氣地說:「還是算了。這筋斗雲你都坐過踩過多少百年了,吃了對身體不好。」

  孫悟空:「……」

  孫悟空:「你這狐妖再多嘴,小心我把你甩下天界。」

  雲頂天宮巍峨連綿,在雲霧烘托下,帶著幾分如夢似幻。

  孫悟空跳下筋斗雲,松了松筋骨,輕巧道:「這地方我雖不曾來過,不過百里之外也就只有前面那個神的氣息。你打暈他之後,便放心大膽得進。」

  辛四娘隨之從筋斗雲上下來,抬眸望去,只見雲頂天宮高聳的大門前,站著一個少年。

  他仰著頭,不知在望些什麼。

  孫悟空倚在筋斗雲上,慵懶地問道:「你來這雲頂天宮做什麼?」

  辛四娘眼望四周,分神回了一句,「為未來打好基礎。」

  孫悟空一臉莫名,「什麼?」

  辛四娘卻忽然沉默了下來,不再多說。

  那少年似乎心有所感,微微側過頭來,輕聲喚道:「雨華?」

  然而他頓了頓,搖頭道:「看來不是。你們是誰?」

  辛四娘見那少年已經發現了他們,便也不藏著掖著,直接走到他的身邊,指了指懶洋洋跟在身後的孫悟空說道:「鬥戰勝佛和天界美食家。」

  那少年:「……」

  前面那個他聽說過,但後面那個是怎麼回事?

  少年轉過身來,虛虛一拜,道:「雨神商羊。」

  辛四娘瞧他雙瞳異色,目若虛空,才意識到這人便是族長提到的,那個預言了襄垣會再次蘇醒的神。

  商羊聲音清澈,卻又帶著幾分神的威嚴,「你們為何來到雲頂天宮?」

  辛四娘不在意道:「你不也來了麼?」

  商羊搖頭,「我不同,我……」

  辛四娘揣測道:「怎麼不同了?你是看大門順便賣票的?」

  商羊:「……」

  辛四娘見商羊不語,轉過頭對孫悟空說道:「大聖,我今日出門匆忙沒帶錢。要不然把你押他手裡,我先進去逛一圈?」

  孫悟空懶散地半趴在筋斗雲上,揮了揮手,「那你快去快回。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你早把這事處理完,趕緊去辦子怡的事。」

  辛四娘輕巧地應道:「好。」

  商羊沉默地看著辛四娘繞過他就要往雲頂天宮裡走,連忙伸手一攔,「不可進。」

  辛四娘盯了他一會,語重心長,「你看你細皮嫩肉的,何必上趕著受皮肉之苦呢。」

  商羊起初還覺得大家都是天界的人,還能隨意對他動手不成。

  緊接著,他便後悔了起來。

  再然後,他委屈地蹲在那裡,揉著發疼的胳膊,坦白道:「那裡有結界,尋常人進不得。」

  辛四娘站在門前,手指輕觸那層薄如蟬翼的透明牆壁,劈啪的電流瞬間便順著她的手指蔓上胳膊,發疼發麻。

  辛四娘不在意地甩了甩,蹲在商羊的面前,輕聲細語,仿佛剛剛對他訴諸暴行的並不是她。

  她直截了當問道:「怎麼破除結界?」

  商羊縮了縮身子,低聲問道:「我雖可破,但你總該同我說清楚理由。」

  辛四娘回想了一下關於商羊的傳言。

  聽聞他能預知未來,天帝十分看重他的這個能力。

  然而與那種看重相對,商羊對天帝卻並非掏心掏肺的忠誠,許多時候,更是多有所瞞。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既然無法入內,不如還是賭上一把。

  於是,辛四娘便笑了起來,輕聲說道:「我要把襄垣喚醒。」

  商羊訝然抬頭,「你要喚醒襄垣?」

  辛四娘站起身來,順便把他也拉起來,「不是你自己預言的襄垣會醒麼?你又驚訝什麼?難道還等他睡飽了自然醒啊?」

  商羊沉思了一會,忽然問道:「你可是著了一身石榴裙?」

  商羊雖然一雙眼不能見到現世之物,卻能在夢中瞧見未來。

  辛四娘笑意盈盈道:「怎麼?我還入了你的夢麼?」

  商羊搖頭,低喃道:「可是……不對啊,不該是由鬥戰勝佛來此,而是……」

  辛四娘漫不經心,「你放心,我今日不過是來瞧瞧罷了,還沒到要喚醒他的時候。」

  商羊怔了一下,隨即垂下頭,自言自語了一些令人辨不分明的話語。

  辛四娘安靜看了他一會,總覺得他有點神叨叨的像民間專門騙錢的道士。

  商羊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對辛四娘說道:「你,今日還是不要進去了。結界一破,必然驚擾天帝,到時你將無法脫身。至於這結界,日後時機到了,你自然能解。」

  辛四娘歪頭看他,雖然是她賭商羊不會將今日之事同伏羲提及,但仍是不解,「你做什麼幫我?」

  商羊抿抿唇,似是歎息般輕言,「命定如此,何必徒加坎坷。」

  商羊是何種想法,辛四娘也不打算去理解。

  她站在原地將雲頂天宮的景象映在心中,便轉過身,同等在一旁的孫悟空說道:「大聖,站累了,送我回天墉城吧。」

  孫悟空:「……」

  孫悟空:「你倒是不客氣。」

  辛四娘坐在筋斗雲上,轉頭看了一眼少年模樣的商羊,隨口道了聲別。

  商羊頷首以應,忽然才想起什麼,低語道:「啊,不光是在此處見過她啊。」

  他回想起夢中那抹亮眼的紅色與那個追隨著紅色的少年,微微一笑,「那是許久許久不曾見過的好夢啊。」

  孫悟空身為一個佛,不愛往道士的地盤湊,就直接把辛四娘扔到了天墉城外的小樹林裡。

  辛四娘對這種差別待遇習以為常,隨手折了一朵明黃的野花,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便向著天墉城走去。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並非虛事。

  辛四娘在天界不過才呆了一會,人間的桃花便全都謝了。

  辛四娘難得有興致在林間步行,走走停停,不多時便捧了一堆顏色豔麗的野花。

  她打算拿這些野花編個花環送給百里屠蘇,然而編到一半,耳朵卻敏感地聽到有人正慌忙奔向此處的腳步聲。

  她的動作不由一頓,抬頭看去,只見那人越來越近,瞧著倒有幾分百里屠蘇的影子。

  百里屠蘇自然是不能下山的。

  辛四娘覺得自己大概是有些想念百里屠蘇,才覺得那人身上有他的氣息,不由自嘲一笑。

  然而,她剛將米分嫩的野花編上花環時,卻忽然聽到百里屠蘇略帶喘息,又驚又喜地喚她,「四娘!」

  辛四娘訝然看去,卻見百里屠蘇捂住胸口,跪倒在地,軟軟地暈了過去。

  辛四娘:「……」

  這孩子是看見她高興昏了麼?


第三十九章

  百里屠蘇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樹林之中,身下墊著的是柔軟而暖和的毛毯。

  右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毛毯的一角,他茫然了一瞬,目光落到被安置在一旁的焚寂上,模糊的記憶逐漸明晰。

  百里屠蘇記得,最開始他在和肇臨一同抄寫典籍。

  然而不知為何肇臨抄著抄著卻暴斃身亡。

  當時這房間中僅有他們二人,眾人指責,百里屠蘇有口難辨,卻又不甘心被如此冤枉。

  蠢蠢欲動的焚寂煞氣妄圖佔據他的心神,他苦苦掙扎與其抗爭,卻忽然生出了想要下山的念頭。

  待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從天墉城中拿走了焚寂,出現在這山下。

  天墉城的人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掌教真人派以陵端為首的幾名弟子下山去捉拿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唯一一次下山還是被辛四娘砸暈了帶過去的,本就不識路,還要控制煞氣不要傷及旁人,慌亂之下也不知自己在往何處逃。

  他只記得在最後,他遇到了辛四娘。

  一瞬間湧上心頭的安心感,就這樣讓他陷入了沉眠。

  頭還在陣陣發痛。

  百里屠蘇扶額坐起,四下望去,卻不見辛四娘的身影。

  他正欲起身,卻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喝道:「呔!你給我坐那!」

  百里屠蘇一怔,循聲看去,只見一個矮矮的老人正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這個樣貌有些眼熟,仿佛在何處看見過。

  百里屠蘇認真想了想,試探地問道:「你是……土地公?」

  土地公今日沒有拿著木制的手杖,而是身體僵直,雙手捧著個花環。

  百里屠蘇感到奇怪,正欲開口詢問,卻見土地公顫顫巍巍地向他走來,將手中的花環極其鄭重地放到他的膝蓋上,仿佛在託付著什麼重中之重的東西。

  百里屠蘇:「……」

  這個氣氛讓他感覺有點方。

  土地公沒有理會百里屠蘇的茫然,捋著鬍子長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終於把這個燙手山芋給扔出去了。」

  他頓了頓,問百里屠蘇,「你感覺心情好點了麼?」

  百里屠蘇:「……」

  他只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

  花環上的野花並沒有枯萎,還散發著濃烈的香氣。

  百里屠蘇低頭輕嗅,隱隱覺得這花環上沾染了幾分辛四娘身上的香氣。

  雖然同是花香,但卻清淺好聞,與這些野花鮮明地區別開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些什麼,慌忙將花環放下,微紅著臉,問道:「咳……那個,請問四娘如今在何處?怎不見她?」

  土地公見他放下花環,顫著聲音道:「你可小心點,掉了個花瓣小老兒的命可就要丟了。」

  百里屠蘇見他如此膽戰心驚,不由納悶地問道:「四娘可是同你說了什麼?」

  土地公歎息一聲,「她同我說,要我看照好你。待你醒來時,便將這花環交給你,讓你心情好些。」

  百里屠蘇聞言,覺得這話也不帶半分威脅,更是困惑。

  土地公瞥他一眼,知他不懂,搖頭歎道:「這都是套路,背後有潛臺詞。雖然我還沒揣摩出來究竟是什麼,但肯定是有陰謀的。」

  百里屠蘇:「……」

  都把土地公逼成這般疑神疑鬼了麼?

  百里屠蘇總覺得自己所見到的辛四娘,和別人口中的辛四娘就好似兩個世界的人。

  然而仔細回想起來,初次見面辛四娘對他也並未怎麼留情。

  只是如今,她待他太好,讓他忘記了曾經。

  百里屠蘇搖頭,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結,而是站起身來,將焚寂背好,又將毛毯收起,才慢吞吞問道:「四娘去了何處?」

  土地公隨口一答,「好像怒氣衝衝地上了天墉城。不過也沒走多久。」

  百里屠蘇心中一驚,生怕辛四娘怒氣之下做出什麼事來,抬腳就想走回天墉城,卻忽然止住了腳步。

  他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土地公撲上來死死抱住他大腿的樣子,心緒複雜道:「土地公,你……這是做什麼?」

  土地公整個人都掛在百里屠蘇的腿上,雙手死死圈著,破罐破摔地大喊道:「不行!你去了我就完了!我有責任看顧你的!」

  百里屠蘇嘗試動了動,又伸手想將緊黏著他的土地公撕掉,但都毫無辦法。

  他歎了口氣,無奈道:「是我堅持要回天墉城,責任也全都在我。我定不會讓四娘為難你。你便放開我吧。」

  土地公不為所動,「玉帝說話都不好使,你哪勸得動。」

  百里屠蘇:「……」

  他好像確實勸不太動。

  好說歹說土地公也不肯放手,百里屠蘇又無法同辛四娘那般簡單粗暴地將別人砸暈,只好又把毛毯鋪了回去,坐在上面遙遙望著天墉城的方向,略帶擔憂。

  土地公見他不走了,歡歡喜喜撒開手,「這就對了嘛。你也不用擔心,就辛四娘那個修為,山裡那群道士哪攔得住。來一個揍飛一個。」

  他說完,似乎才想起什麼,問道:「對了,你看著眼熟,是辛四娘從哪帶來的?我怎麼總覺得我見過你?」

  「是見過。」百里屠蘇面無表情道,「從天墉城上來。」

  土地公:「……」

  土地公訥訥,「把你從娘家拖出來,再殺回娘家,這事辦得確實有點不地道。」

  百里屠蘇:「……」

  怎麼聽著這麼彆扭呢?

  兩人沉默不語,並排坐在毛毯上,呆望著眼前的大樹。

  也不是百里屠蘇不想走,只是他一動身,土地公就會猛地撲上來抱他大腿,哭訴著生活艱辛,弄得他實在沒有辦法。

  但好在這種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

  等了一會,辛四娘便飄然地落在了他們面前,一臉詫異地問道:「你們倆幹嘛呢?」

  土地公搓了搓手,連忙迎了上去,說道:「這個人啊,我給你看得好好的,一點瑕疵都沒有。這個花環也是,一片花瓣都沒掉。」

  說完,他惴惴不安,向後撤了一步,「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就回去了。」

  辛四娘奇怪看他一眼,「你有什麼急事麼?」

  土地公聞言將後撤的步伐收回,臊眉耷眼道:「沒,沒有。」

  辛四娘揮揮手,道:「那便再幫我做件事。到集市去買些吃的送回來,再按照屠蘇的尺寸買幾套衣裳。」

  她拿出銀子隨手丟到土地公懷中,「你順便再買些凡人出遠門時需要帶的東西,我不清楚還有什麼,你自己看著來吧。」

  土地公收起銀子,笑了起來,「你這是準備出遠門?去多遠啊?」

  辛四娘應了一聲,「倒還沒想好去哪裡,看屠蘇的意願吧。」

  土地公慢吞吞點頭,不著痕跡地湊到百里屠蘇的身邊,悄聲說:「我的清閒生活就靠你了小少俠。儘量能走多遠走多遠。」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見土地公遁地遠走,轉過頭窺視了一下辛四娘的臉色,見她面色如常,但仍是有些不安地喚道:「四娘。」

  辛四娘忽然歎了口氣,跪坐在毛毯上,伸手抱住他,語氣輕柔,「你的事我都知曉了。是我思慮不周,才會如此。」

  百里屠蘇不解,略微遲疑,才輕柔地圈住她的身子,開口安撫道:「與四娘並無關係。只是我實在不知肇臨他為何……四娘你可信我?」

  他最後的那句話,帶著一絲不可察覺得顫抖。

  辛四娘聽出,覺得有些心疼,抬手撫了撫他的頭,溫柔地說道:「我信。」

  百里屠蘇忽然回想起肇臨身死,其他人紛紛指責他是殺人兇手時,他卻並未生出世上無人信他的悲戚之感。

  因為他心中篤定,縱然旁人都不信他,但辛四娘一定會信。

  百里屠蘇垂首,將額頭抵在辛四娘的肩膀,沙啞低語,「恩。足夠了。」

  辛四娘像安撫小孩子那般拍拍他的後背,微微起身,道:「你放心。我此番上天墉城,只是為了查明一些事情,雖然怒於他們不肯信你,但未對他們做些什麼。」

  她想了想,更正道:「也不是什麼都沒做。我瞧那個掌門不幹正事還冤枉你,一時來氣,就給他用頭髮紮了個蝴蝶結,又纏了個死結。他要是想要頭髮,以後就改叫蝴蝶真人吧。」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委婉規勸,「掌門那麼大年紀了……」

  辛四娘不在意道:「哪吒那麼大年紀了還紮倆揪呢。不也一樣隨處晃。」

  百里屠蘇:「……」

  那能一樣麼!

  辛四娘語氣輕快,「不過正好。本來我也想帶你下山的,但念在天墉城還算安全,你師尊又攔著不讓,我才姑且等到現在。可如今出了這種事情,你師尊想必也不會攔我了。」

  提起師尊,百里屠蘇不由黯然,「若不是因為我,師尊也不至如此頻繁閉關。」

  辛四娘隨口說道:「反正你師尊一天天不閉關也閑著沒事幹。」

  百里屠蘇:「……」

  師尊又不是狐族的族長。

  辛四娘搖搖頭,「你師尊的事暫且不提,這件事還得問問你的意願。」

  百里屠蘇一怔,問道:「何事?」

  辛四娘抬頭,「屠蘇你可願隨我下山?」

  不等他回答,辛四娘念叨道:「你若是想回天墉城,我自然也有法子能讓你回,也能讓他們再也無法提及肇臨的事。只是我覺得你不會喜歡,所以才沒有這麼做。你若是想……」

  百里屠蘇輕執辛四娘的手,半是無奈地微微一笑,「四娘,我已在山下了。」

  百里屠蘇平日裡蘊著冷淡的雙眸,此刻盛著春日的暖風融融,「是我該問你才對。四娘,我想查明烏蒙靈穀和肇臨身死的真相,堂堂正正地回天墉城同他們說個清楚。然後我們一起去看世間繁華,天地浩大。你,可願隨我同往?」

  辛四娘的手與他十指相扣,「那個說要風雨同路,並肩同行的人不是你麼?」

  她輕笑道:「我啊,不是早就應了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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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紫胤真人閉目打坐,靜默了半晌,沉聲開口道:「你鮮少在我閉關時闖入,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空寂無人的房間內,忽然出現了一抹鮮亮的紅色。

  辛四娘雙臂抱胸,半身倚靠在牆壁上,閒適地說道:「事情嘛,倒是出了。不過我來這裡,就是通知你一下。畢竟是和你徒弟有關,于情於理都該同你這個師尊說一下。」

  紫胤真人不解,只知這事與百里屠蘇有關。

  他睜開雙眼,頷首,道:「你說。」

  辛四娘微微一笑,接連開口道:「你家徒弟我就拐跑了。」

  「不用攔,你現在受了傷攔不住我。」

  「也不用發表你的意見,反正我從來不聽。」

  「說完了,我走了。」

  紫胤真人:「……」

  還真就是通知他一下啊。

  紫胤真人見辛四娘轉身要走,出聲阻攔道:「你且等等。」

  辛四娘腳步一頓,轉回身來,笑意盈盈,「怎麼?叫住我,是打算和我們一起出門浪,不當空巢老人,擺脫孤寡老仙的稱號麼?」

  紫胤真人:「……」

  那是什麼鬼。

  紫胤真人略顯無奈,「你因何偏要帶他下山?你也應當知曉,這天墉城是天下清氣聚合之地,雖不能驅逐他體內的煞氣,但能延緩煞氣蠶食他的速度。山下氣濁,煞氣恐怕壓抑不住,到時屠蘇他……」

  他說到此處,沒有再說下去。

  屠蘇會變成怎樣,他相信辛四娘是清楚的。

  辛四娘隨意地坐到一旁,懶散道:「屠蘇在天墉城受了委屈,我不開心。」

  紫胤真人一怔,「受了委屈?」

  辛四娘將肇臨和百里屠蘇之事簡單地複述給他,隨即下著結論,「總之,我要帶走屠蘇。」

  紫胤真人垂眸長歎一聲,「肇臨他……原來如此。」

  他被魘魅所傷,被逼閉關時,就該料到那人應當還有後手。

  沒想到竟是如此。

  紫胤真人手指捏住衣角,沉思片刻,緩緩道:「此事並非屠蘇所做,我可與掌門講明。」

  辛四娘挑眉,笑了起來,「此事掌門可以不去追究,但天墉城門下弟子卻不一定會信。本來屠蘇在這天墉城中處境就算不得好,此事若是被不明不白地強行壓下,即便屠蘇回來了,也無立足之地。旁人只會說你是在包庇你的弟子,有了這個談資,誰又會在意屠蘇是否真的清白。所以屠蘇目前也不適合回來。」

  紫胤真人聞言不由蹙起眉頭,沉默半晌,才道:「你要帶他去何處?」

  辛四娘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蘋果來,咬下一口,含糊不清道:「先去沙漠。」

  紫胤真人抬眸望她,疑惑不解,「沙漠?」

  「恩。就我從前住的那個沙漠,我有點事情要做。」她頓了頓,「你要什麼特產麼?食物你不需要,駱駝也牽不來,恩……要不然我給你整套異域風情的衣裳呀!就是那種敞開的皮大衣,腰間能掛十把刀,興致起來還能圍著篝火跳個舞什麼的。」

  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不必了。」

  辛四娘覺得無趣,便站起身,道:「那就算了。我走了。」

  紫胤真人垂眸,低聲問道:「屠蘇可是自願要離開的?」

  辛四娘:「……」

  辛四娘:「我又不是拐賣人口的,他當然是自願啊。再說我也不愛強迫別人。」

  紫胤真人:「……」

  哪張嘴說出的這種話啊。

  辛四娘悄聲無息地坐到紫胤真人的旁邊,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你放心。屠蘇心志堅毅,身為大巫祝之子身上又帶著女媧的咒術,煞氣一時半會還奈何不得他,只是朔月要難過一些,但好在有我看著。而且,這次我回了趟青丘,又上了一次天庭,對於如何根除他體內的煞氣,也有些頭緒。」

  紫胤真人側頭,輕聲道:「你要如何去做?」

  辛四娘不答,只是道了一句,「我自有法子。」

  她頓了頓,勾起唇角,露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冤有頭債有主。烏蒙靈穀之事,和這次的事,我都要歐陽少恭一一償還。他想逼屠蘇下山,我就直接帶著屠蘇去找他算帳。」

  紫胤真人對復仇之事並不贊同,開口道:「復仇之事終究……」

  辛四娘抬手打斷他的話,「仇是屠蘇自己的,複不復仇也不是我們應該插手的。他小的時候還不懂,我們可以去左右他的想法。但如今他長大了,許多事情他自己能選。」

  紫胤真人啞口無言,只是搖頭,輕歎了一聲。

  辛四娘將蘋果吃完,站起身,「屠蘇若是想回天墉城,我肯定會讓他光明正大,完完整整得回來。你要是心裡擔心,就在這閉關想一下能夠增發的法術,造福一下你們掌門吧。」

  紫胤真人一頭霧水。

  恩?這又關掌門什麼事?

  辛四娘似乎覺得這次終於把話都說完了,也不打招呼,抬腳便要離開。

  紫胤真人緩緩道:「你再等等。」

  辛四娘:「……」

  辛四娘:「我這都要抬腳走第幾趟了啊!你為什麼總是拉住我!還讓不讓人走了啊!讓我走好麼!」

  紫胤真人沒理,只是道了一聲,「屠蘇便交給你了。」

  辛四娘一怔,勾唇微笑,「好。」

  他閉目,似是有些疲憊,但仍是問了一句,「你何以對屠蘇如此執著?」

  辛四娘聽到這話,本想像從前那般隨意地回他一句,但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什麼來。

  她有些困擾地笑著,自言自語道:「我也想知道呢。」

  繁星墜在夜幕的畫布之中,閃耀著璀璨的星光。

  辛四娘回到山下時,百里屠蘇正沉默地坐在火堆旁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到腳步踏在草叢中的聲響,他警惕地抬頭看去,緊接著放鬆了表情,喚了一聲,「四娘。」

  辛四娘點頭,四下看了看,奇怪地問道:「這時間都過了,子怡還未來?」

  她喃喃道:「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話音剛落,便聽到林子怡聲音弱弱地示意道:「四娘,我在這。」

  辛四娘循聲看去,見她躲在大樹後,露出一個頭,小心翼翼地看著這邊的樣子,不由說道:「……你躲那後面做什麼?」

  林子怡扁扁嘴,「我怕火。容易燒到我高貴的皮毛。」

  辛四娘:「……」

  辛四娘:「你那點皮毛抻開了做個馬甲都不夠。」

  林子怡不滿道:「淨扒瞎。咱倆的皮毛能湊個扒蒜老妹貴婦套裝呢。怎麼能這麼不愛惜。」

  百里屠蘇:「……」

  為什麼要以這個為前提愛護皮毛啊……

  百里屠蘇將火堆上的烤魚翻了個身,默默地聽著她們說話。

  他這是第二次見到林子怡,她的身邊沒有像狐嫁女時跟著那個頗有威嚴的男人。

  林子怡是下午找來的,說是要去沙漠做些什麼。

  當時百里屠蘇正茫然于未來該去往何方,聽到辛四娘說想要同去,又聽聞那個沙漠正是辛四娘曾經呆過的沙漠,便也一口應了下來。

  他拿著一旁的木棍,撥了撥火堆,雙眸盯著躍動的火焰,不由出神。

  辛四娘在那個沙漠裡呆了五百年啊……若是去了那裡,是不是就能知道原因了?

  林子怡從樹後走出,不情不願地坐到火堆旁,嘟囔道:「這要是火燒上來又變成炭貂了可咋整。本來化田兄就醜,要是我再擱人間混醜了,我爹不得拿著大砍刀把化田兄剁成餡。」

  辛四娘眼睛盯著烤魚,漫不經心說道:「你爹忙著你六姐的婚事呢,哪有閒工夫管你。」

  林子怡歎了口氣,「六姐這婚事也是磨了這麼多年,爹能鬆口已是不易。六姐嫁個凡人也就算了,偏偏還選個從西方坐船過來,金頭發藍眼睛的夷人。不過也別說,我那個姐夫來了之後,我對化田兄的長相還頗有信心。」

  辛四娘分神瞧她一眼,笑著道:「那你怎麼不把你家化田兄也帶來?」

  林子怡垂頭喪氣,「我又何必讓他知道他只剩不到一年的壽命,徒惹他煩心。西廠那邊似乎很忙,他也沒空過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辛四娘笑得意味深長,「只要你來,他總會有時間來的。」

  百里屠蘇將烤魚遞給辛四娘,總覺得她偶爾的行為做派,就像書裡的反派似的。

  她歡歡喜喜地接過烤魚,笑意盈盈道:「不提你家那個凶巴巴的化田兄了,還是我家小屠蘇好。」

  百里屠蘇默默看著,轉過頭來,兩隻手捂住臉頰。

  ……但怎麼看怎麼喜歡,他是不是也有些不正常了啊。

  百里屠蘇悶悶說道:「你慢些吃,還有九條,不著急。」

  林子怡瞅了瞅火堆上的九條烤魚,又瞅了瞅百里屠蘇,控訴道:「騙子!說好的我用法術把魚電上來,你烤完就分我兩條呢!」

  辛四娘抬眼看了一下餘下的數目,連忙道:「明日還要趕路,屠蘇你也應當吃些才是。」

  說完,她拿起兩個烤好的,塞到百里屠蘇的手中。

  林子怡眼巴巴瞧著,見辛四娘給完百里屠蘇之後便沒了動作,「……我的呢?」

  辛四娘輕描淡寫,「找你家化田兄去。」

  林子怡:「……」

  林子怡:「……沒想到你是這種狐。重色輕貂。」


第四十一章

  辛四娘要做什麼事,百里屠蘇並不算很瞭解。

  他只是從林子怡的口中知道,那個叫雨化田的只有不到一年的壽命,而辛四娘此次前去沙漠便是幫那個雨化田續命。

  百里屠蘇問辛四娘,「這世間當真有能為人續命的法子?」

  辛四娘淡然答道:「自然是有的。天地萬事萬物皆是有因有果,一事起,亦有法子應對。只是違逆天道,敢做又能成功的人特別少罷了。」

  百里屠蘇蹙起眉頭,「那你為何?」

  「這事若是由我去做,可就牽連甚廣了。到時不僅是我自己要受罰,還要牽連整個狐族。」

  辛四娘搖頭,目光落在極遠蒼穹,「我只負責做場能夠唬住子怡的戲。至於其他的,就交給上面那位了。」

  百里屠蘇順著辛四娘的視線看去,只能看到白雲浮動的藍天。

  他雖不知辛四娘指得是誰,但還是不解地問道:「那他為何要去做這樣的事?」

  辛四娘笑著說道:「佛亦是有私心的。」

  她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喃喃低語,「我對你如此執著,應當……也是有私心的吧。」

  百里屠蘇沒有聽清,抬眸問道:「什麼?」

  辛四娘淺笑,開口道:「我想吃醬香豬蹄、白斬雞、烤紅薯、白灼蝦、糖醋鯉魚……」

  報完一系列菜名,她意猶未盡道:「飯後甜品就來個杏仁豆腐,桃酥之類的吧。」

  百里屠蘇:「……」

  大沙漠裡上哪找這麼多食材啊?

  而且還要飯後甜點。

  辛四娘與林子怡都是腳程快的,百里屠蘇又學會了禦劍飛行,所以從天墉城到沙漠這段路程,不過耗費了幾日的時光。

  起初這段路程僅有他們三人。

  然而到了驛站,這個隊伍卻莫名其妙又強加了兩人。

  那兩人一個名叫風裡刀,一個名叫顧少棠,聽聞是來這沙漠中淘寶的,因為人手不夠,所以想要同辛四娘合作。

  百里屠蘇曾在書中看到,那些行走江湖之人,用得全都不是自己的本名,而是假名。

  他本想著自己要不要也入鄉隨俗,但辛四娘卻淡然道:「你這名字罕見,在江湖中,說這是真名字也沒人會信。」

  百里屠蘇沉默了一會,聽著路人談論著什麼西門吹雪,司空摘星,覺得好似有些道理。

  新加入的那兩個人,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顧少棠沉默寡言,時常跟在隊伍後面,目光冷冷地看著他們。

  而那個叫風裡刀的,則總是死皮賴臉地纏著辛四娘說這說那,又殷勤地將自己的乾糧送給辛四娘,那種自來熟的態度讓百里屠蘇心裡有些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辛四娘對吃的東西幾乎來者不拒,讓他依稀有種投喂辛四娘的位置被人搶走了的心塞感。

  阿翔似乎感應到了百里屠蘇的這種嫌棄,看到風裡刀靠近辛四娘,就去叨他兩下。

  而且時不時還會去稍遠的地方,抓一些能吃的小動物,要他烤來給辛四娘吃。充分展示了自己是個海東青,雖然胖,但卻是個靈活的胖子的特性,

  百里屠蘇撫了撫阿翔的羽毛,莫名有種「這麼多五花肉沒白吃」的欣慰感。

  進入沙漠已經有幾天了。

  他們要尋的宮殿就在前方,但辛四娘卻扯了個理由,讓他們等風來了再進。

  本來百里屠蘇還甚是疑惑,這沙漠中日日颳風,她等得又是什麼風。

  然而當百里屠蘇看到木屋中的雨化田時,才醒悟到,辛四娘等得是他。

  小木屋是辛四娘在沙漠裡臨時搭建的落腳點,裡面沒什麼東西,只有木制的桌椅和一張略顯寒酸的木床。

  似乎有著法術加持的緣故,這小小的木屋在幾番風暴的洗禮之下依舊巍然不動。

  這裡離綠洲頗近,辛四娘從沙漠離開之後,應當是有旅人暫住在此處。

  桌上壓著幾張白紙,幾種不同的筆跡洋洋灑灑寫著對屋主的感激之情。

  辛四娘拿起來抖落上面的灰塵,瞧了兩眼,覺得無趣,嘟囔道:「來沙漠不帶水不帶食物,專帶筆墨紙硯,什麼毛病……」

  百里屠蘇:「……」

  作大死。

  雨化田是辛老翁帶來的,雍容華貴,站在這小木屋中,有些格格不入。

  辛四娘要百里屠蘇帶著雨化田回綠洲去找林子怡。

  他沉默應下,與雨化田並排而行,走了幾步,若有所感地轉過頭去,只見辛老翁也隨之從木屋走出,徑直奔去那個荒廢的宮殿。

  過了一會,辛四娘從木屋走出,半倚在門邊,仰頭望月,不知在想些什麼。

  百里屠蘇靜默地望著她,想到這五百年間,她在這一無所有的空蕩沙漠中,孤身一人仰望明月,不知為何在心中泛起了幾分酸澀。

  百里屠蘇同雨化田都不是善談之人,二人到達綠洲為止,幾乎是一路沉默。

  顧少棠見百里屠蘇領來了雨化田,先是因雨化田與風裡刀相似的面容詫異了一瞬,緊接著按住腰間長劍,極為警惕地問道:「你是何人?」

  雨化田瞥她一眼,仿佛覺得沒必要同她費什麼口舌,徑直問百里屠蘇,「子怡呢?」

  百里屠蘇張望了一下,示意樹下那個裹著毛毯蜷成一團正酣然入睡的便是林子怡。

  雨化田幾步走了過去,彎下腰,抬手放在她的額頭,蹙起眉頭,轉頭問百里屠蘇,「妖也會生病?」

  百里屠蘇:「……」

  別問他啊,他認識的那個狐妖能在大冬天穿薄紗裙在雪地裡瞎跑呢。

  林子怡似在夢中有所感應。

  她仍閉著眼,卻乖巧地蹭了蹭雨化田的手掌,口中呢喃道:「化田兄,你就別生氣啦……」

  雨化田長歎一口氣,冷漠的表情柔和了幾分,「你啊,就只會這幾招。」

  他抬手輕敲她的額頭,「傻得很。」

  顧少棠依舊十分警惕,湊到百里屠蘇的身邊,低聲問道:「這人是誰?」

  百里屠蘇只知道他叫雨化田,其他的一概不清楚,便搖搖頭不作答。

  顧少棠:「……」

  一個不屑搭理人,一個不愛搭理人。

  好想拔刀啊。

  百里屠蘇倚在一棵樹上等了一會,辛四娘還是沒有回來。

  他仰頭看了一眼清冷的彎月,想了想,抬腳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然而走了沒有多久,百里屠蘇卻恰好碰上了立在沙丘之上的辛老翁。

  說是恰好似乎有些不適合,辛老翁站在那裡,像是在等著什麼人。

  百里屠蘇猶豫著要不要打聲招呼,辛老翁卻好似早就感應到了他的存在,轉過頭來,樂呵呵地說道:「小少俠,你來了啊。」

  他一怔,疑惑道:「你在等我?」

  辛老翁捋了捋鬍鬚,掛著和善的笑容,「我這女兒好不容易出了沙漠,還是日日不著家。我總得瞧瞧這原因在哪。不知你可願和我這老頭子聊上一會?」

  百里屠蘇遲疑片刻,點頭應下。

  辛老翁眯著眼打量了他半晌,笑了起來,「剛剛在木屋中沒來得及仔細瞧。這麼一看,倒是個面容俊朗的翩翩少年。不錯不錯。」

  然而言罷,他話鋒一轉,卻是搖頭說道:「只是這命數凶煞,實在可惜。」

  命數之說,百里屠蘇聽過許多次。

  他垂下頭來,神色莫名,低聲開口道:「四娘說,命數雖是天定,猶可破解。」

  辛老翁微微一怔,「她同你這樣說?」

  百里屠蘇點頭。

  辛老翁沉思片刻,驀地笑了,「我本以為四娘又是心血來潮,但不想卻是認真了。也對,若不是認真,她又怎會在那個滿是道士的地盤呆上那麼久,總也不肯回來。」

  他兀自點頭道:「看來我這閨女十分中意于你。」

  百里屠蘇怔然,隨即想起這是辛四娘時常掛在口中的話語,就如玩笑一般,並無什麼特殊的含義,表情不由黯然了幾分。

  辛老翁猶自看他,忽然道:「你中意我家四娘麼?」

  百里屠蘇訝然抬眸,本是想避而不答,但口中卻支吾地說道:「中意的。」

  辛老翁挑眉,刨根問底,「有多中意?」

  縱然心中有多喜歡,但訴諸於口,卻怎麼也沒辦法說得清楚。

  百里屠蘇徒勞地張了張口,最終卻仍是啞然。

  辛老翁輕歎口氣,「這問題你答不上來,可叫我怎麼把閨女交給你。」

  百里屠蘇愣了一瞬,反應過來,連忙開口解釋道:「我與四娘並非……」

  辛老翁搖頭,「四娘終究是我養大的,她如何想的,做爹的不能瞭解十分,也能看出個六七分來。至於你如何想的,我雖也能瞧個大概,但終究只是猜測。」

  辛老翁向百里屠蘇的方向踏了一步,卻又止在那裡,語重心長道:「四娘亦是同樣,雖對你心中的所思所想猜上幾分,但不敢貿貿然去確認。我這女兒雖然平日裡無所畏懼,闖天闖地,但情感這道牆壁,卻讓她撞得有些疼了。」

  百里屠蘇的心中像是炸開了五顏六色的煙火,呆呆地重複著,「四娘,她知曉我的心意?」

  「知不知曉我是不知道。」辛老翁頓了頓,教導道,「只是有些話藏在心裡沒有人會懂。我那個女兒又是一貫蠻橫的性子,別人開口說話尚且不聽,更何況是你這般在心裡說說就覺得過癮了的。她在意你,才會注意到,才會去猜,才會去想。可你總不能讓她自己悶聲琢磨吧?」

  百里屠蘇聽著辛老翁這明顯想要撮合二人的話語,悶聲問道:「你為何要同我說這些?」

  辛老翁睨他一眼,「本來你這個命數,我是不打算撮合的。但好歹比顧元青那個眼瞎的臭小子好多了,而我閨女又難得看中一個人。」

  辛老翁悵然一歎,「顧元青那次,我太過固執才把她氣走,還讓她在這沙漠中獨自呆了那麼久。我這次也想清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若是看上了誰,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再去攔她。只是,你要待她好。否則我剖了你的心肝下酒。」

  最後那句話帶著異樣恐怖的威脅。

  百里屠蘇聽著,面色不改,反而微勾唇角,道了一聲,「好。」

  辛老翁滿意地點點頭,隨即指著前方,道:「四娘估摸著這會兒還在那賞月呢,你去瞧瞧吧。」

  百里屠蘇點頭,本想告別,但口中卻鬼使神差問了一句,「顧元青,是怎樣的人?」

  辛老翁垂眸,沉思片刻,卻不答,反是問道:「你可知為何四娘能夠成仙?」

  百里屠蘇搖頭。他只聽四娘說過她怎麼拒絕了哪吒。

  辛老翁娓娓說道:「妖要成仙,便該渡劫。顧元青便是四娘的情劫。她因他而悟了情,但終究不得善果,僅僅是段孽緣罷了。」

  他咬牙切齒道:「至於顧元青本人,就是個讓豬油糊了心又蒙了眼的瞎子。」

  百里屠蘇茫然不解,正欲想問,辛老翁卻搖搖頭,恢復一貫高深莫測的模樣,捋著鬍鬚道:「至於旁的什麼,四娘若是想同你說,便叫她說給你聽吧。」

  百里屠蘇猶豫地點點頭,「好。那我便去找四娘了。」

  辛老翁點點頭,忽然一拍大腿,說道:「誒呀,看你倆著急,就忙著撮合你倆了,差點把正事給忘記了。」

  百里屠蘇不解,問道:「是有何事要做?」

  辛老翁滿是滄桑地說道:「我那個七閨女魂魄修補好,剛回到身體裡沒兩天,就從長白山跑了,不知道現在去了哪裡。你同四娘說,有時間把她給我逮回來。誒呀……我這老了老了,女兒各個都不省心。」

  百里屠蘇:「……」

  他記得這個七娘都離家出走好幾次了吧……

  百里屠蘇回想了一下辛四娘提及辛七娘時的態度。

  總覺得辛七娘剛剛修補好的魂魄會直接被辛四娘給打散。


第四十二章

  沙漠中的月亮,高高懸掛於夜空,格外的明亮。

  辛四娘坐在沙丘之上,仰頭望著,思緒漫無邊際地順著時光的河流,漸漸飄遠。

  辛四娘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院子裡望著月亮。

  當時她還不懂什麼仙凡妖魔,也不懂命定輪回,所思所想,自然比如今要單純許多。

  她那時望月,只是因為辛老翁說了一句——嫦娥住在這明月之中。

  辛四娘聽聞,覺得新奇又羡慕。

  新奇是因為明月有陰晴圓缺,她總覺得嫦娥的住所會隨著明月變化。

  彎月小,滿月大,周而復始,有趣得很。

  而羡慕,則是因為嫦娥住在高空之上,不必跑來跑去,便能夠遍覽世間景色。

  然而等辛四娘長大,能夠化形,跟著辛三娘上了天庭,還特意跑去廣寒宮遊覽一圈時,她才發現是她想錯了。

  廣寒宮不會隨著月亮的陰晴圓缺而變化。

  從廣寒宮上向下望去,能見到也只有糾葛在一起的雲霧。

  她望著嫦娥懷中的玉兔,覺得嫦娥這般孤單,她還是不要吃那個白毛兔子了。

  自那之後,辛四娘便很少望月。

  只是到了這沙漠,她不知何時,又染上了從前的習慣。

  大概還是因為孤單,望著月亮,就以為自己還是有人陪伴的。

  身邊悄然無息地落下一人的影子。

  辛四娘一怔,笑著喚道:「屠蘇。」

  百里屠蘇沉默地坐下,認真說道:「我已經將雨化田帶去了林子怡的身邊。」

  辛四娘笑著調侃道:「百里捕快,你這語氣像是羈押犯人去了牢房似的。」

  百里屠蘇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語氣中的生硬是改不了的,便扯開話題問道:「雨化田既然來了,明日就去那個荒廢的宮殿麼?你可有把握?」

  辛四娘低著頭,「你放心。狐狸最擅騙人了。」

  辛四娘與林子怡是幼時好友,雖然這次騙局歸根結底是為了林子怡,但由她一手策劃,心中還是有些芥蒂的。

  百里屠蘇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可你從未騙過我。」

  辛四娘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驀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你怎就篤定我未騙過你?說不定我接近你是為了焚寂,打算趁你分神就奪走它。」

  百里屠蘇搖頭,一板一眼地陳述道:「你若是想要盜走焚寂,不需刻意接近我,也沒必要在天墉城等待那麼久。」

  「況且……」百里屠蘇頓了頓,將背上的焚寂卸下,輕聲道,「你也無需騙。你若是想要,我心甘情願將它給你。」

  辛四娘有些呆住了,眨巴著眼睛看他,磕磕巴巴道:「你,你當真?」

  他點頭,將焚寂放在沙丘上,向辛四娘的方向推了推。

  辛四娘見他一副真要把焚寂給她的架勢,慌忙擺手拒絕道:「不要不要不要。我要你的燒火棍做什麼。」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這叫焚寂。」

  百里屠蘇見辛四娘不要,便慢吞吞地將焚寂重新背好。

  辛四娘偷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嘟囔道:「嗚哇,你這孩子真是……」

  百里屠蘇微微側頭看她,「恩?」

  辛四娘極小聲地說道:「……超可怕。」

  雖然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但怎麼這麼會撩她啊。

  辛四娘故作輕鬆地岔開話題,「說起來,最開始我是打算拆散林子怡和雨化田這對的。」

  百里屠蘇也不拆穿她這般生硬轉話題的舉動,安安靜靜地聽著。

  辛四娘緩緩說道:「不過,後來我進了雨化田的書房,看到他那堆公文下,壓著一張畫。」

  百里屠蘇抬眸,「畫?」

  辛四娘點頭,笑著說道:「是關於子怡的畫。」

  畫中,林子怡的面前擺了個梳妝匣。

  陽春三月桃花開,園中的花瓣順著木窗飄然落進了屋內。

  林子怡似乎盤不好頭髮,轉過頭來看著畫外人,小口微張應是在說些什麼。

  眉目含情,仿若桃花落入其中。

  辛四娘支著頭,低笑著說:「有人同我說,男人畫女人,描繪出的風姿神韻皆帶著自身的情誼。我看著那幅畫,便打消了棒打鴛鴦的念頭。」

  然而說完,她話鋒一轉,笑眯眯道:「不過後來,我同子怡說起這畫時,她興致衝衝跑去問雨化田,但雨化田卻一本正經說那是他畫的尋人啟事。」

  百里屠蘇:「……」

  這個掩蓋方法略顯拙劣啊。

  不過說起尋人,百里屠蘇倒是想起剛剛辛老翁囑託的事情,開口道:「我來時遇到了辛老翁。」

  辛四娘詫異,「啊?我爹同你說什麼了?該不會讓你勸我回家吧?」

  百里屠蘇搖頭,「他說辛七娘從長白山跑出去了。要你有時間去把她抓回去。」

  辛四娘:「……」

  辛四娘:「又作又熊,腦子還不好使,老往外瞎跑啥啊……」

  百里屠蘇總覺得辛四娘對辛七娘的態度尤為嚴苛,疑惑了一下,但又覺得這是辛四娘的家事,也就沒有多問什麼。

  辛四娘歎了口氣,問道:「我爹還同你說了什麼?」

  百里屠蘇猶豫了一下,道:「他還說了些……顧元青的事。」

  「啊,這樣。」辛四娘移開視線,低頭望著腳下細沙,長歎一聲,「你都知道了?」

  百里屠蘇覺得他所知道的也就只有情劫的事,便含糊道:「知道一些。」

  辛四娘抬眸看了百里屠蘇一眼,又極快將目光收回,捂著臉道:「啊……我和顧元青的事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呀,畢竟那時我實在太丟人了……真是!爹做什麼同你說這些啊。」

  百里屠蘇不知為何她的反應如此大,安撫道:「不是辛老翁的過錯,是我想聽。你若是不喜歡,以後我便不再提了。」

  辛四娘顯得有些挫敗,垂頭喪氣道:「反正你都知道了。」

  她兀自糾結了一會,隨即悵然長歎,「罷了,我爹對顧元青的事說到底也只是瞭解個五分左右,與其從別人那裡聽說,倒不如由我完完整整地告訴你。」

  她看著百里屠蘇,嚴肅地說道:「那段真是特別丟人。你聽完不准笑。在心裡也不行。」

  百里屠蘇老老實實點頭,「不會笑的。」

  辛四娘抱膝坐在這沙丘上,望著漫漫沙海,張口之前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娓娓言道:「顧元青是個凡人,好像還是個官家子弟,時間太久,我也記不太清了。他有個青梅竹馬,是個小官的女兒,長大了之後,就送到宮中參加選秀去了。」

  百里屠蘇聽聞這個開頭,心中疑惑甚多,但多年的經驗讓他選擇閉上嘴老老實實聽故事。

  辛四娘看他一眼,見他面色平常,繼續說道:「結果那個小官的女兒長得漂亮,入了選,但是個沒腦子的。大殿之上公然對皇上說自己有了心上人,還將那人的名字報了出來,求皇上成全。」

  她嗤笑一聲,「皇上折了面子,自然惱怒,下令將她關押了起來。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惹了禍,想得也天真,以為自己一死能讓皇上洩憤,不至於牽連她的家人和那個心上人,就一頭撞死在了牢裡。哪想到皇上更是惱怒,下令滿門抄斬。她那個心上人也跟著倒楣,被皇上找了個理由發配邊疆。邊疆之地環境嚴苛,文弱書生扛不住,沒幾天也就死在了路上。」

  明明要講得是顧元青與辛四娘的故事,但她卻為何講起了這些事情?

  百里屠蘇滿是不解,然而還是安靜地聽著。

  辛四娘垂下眸子,緩緩說道:「你可記得我手中有一個能讓人起死回生的鈴鐺寶器?」

  百里屠蘇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辛四娘語氣縹緲,「那個寶器在我手中的消息不知為何在凡間流傳了起來,而顧元青接近我,便是為了那個寶器。」

  她勾唇一笑,帶著幾分嘲弄,「他想拿那個寶器讓他的心上人起死回生。他的心上人,自然不會是我。」

  「他與我,從頭到尾都不是兩情相悅。」

  這些事,辛四娘自然不會是從一開始就知曉的。

  當時,她雖然在天庭橫行霸道,但還沒怎麼好好在這凡間走上一遭,心思仍是有些單純。

  初出茅廬,看什麼都是新奇的。

  所以,顧元青同她搭話時,她也沒有拒絕,就這麼聊了起來。

  辛四娘一貫隨性,說完之後也沒理他表示出的下次再聊的想法,自顧自離開,去了別處。

  然而許久之後,她路過此處,卻又在那個地方看到了顧元青的身影,還聽到旁人說,他在這裡等一個紅衣女子等了一個月,風雨不斷。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覺得好奇,便湊過去問。

  顧元青笑著同她說:「若是等你,多久我都是願意等的。」

  她想,這個人可真是奇怪。

  顧元青是個有膽量的,即便知道辛四娘是狐妖,也沒有半分動搖。

  辛四娘對他感到好奇,便時常來瞧他,一來二去,就熟悉了起來。

  顧元青因是官家出身,琴棋書畫十分精通,而他府中的廚子,做出來的食物也極是美味。

  她坐在搖椅上,一邊吃著栗子糕,一邊聽他彈著那些她不曾聽過的琴曲。

  不知不覺間,她見到他,滿心都剩歡喜。

  她從未想過,他是在騙她。

  提及這種往事,總是令人心緒鬱結。

  辛四娘沉默了一會,說道:「那個鈴鐺雖然是我挖出來的,也收了起來,但因為於我無用轉眼就被我忘到了腦後,若不是他有一日提及起來,我還想不起那個寶器。好在,我雖然喜歡他,但還未完全丟了腦子。他說想要復活舊友,我覺得他陡然提起這個有些可疑,便同他說我要好好想想。」

  「然後,我去了地府,」辛四娘頓了頓,「見到了那個自己作死的官家小姐。」

  百里屠蘇一怔,問道:「那官家小姐,在地府中還未投胎?」

  辛四娘搖頭,「她自己一人牽連一堆,哪可能那般輕易讓她轉世。我去時,她正受刑。」

  辛四娘那時便明白了,顧元青對她好,不過是因著手裡的那個寶器。

  她自然生氣,回到凡間,與顧元青對質。

  顧元青不慌不忙,似乎就像早已料到一般,講起了他與官家小姐的事情。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只是到了最後青梅喜歡上了別人,又早早枯萎。

  辛四娘看著他眉間蘊著的情誼,忽然冷靜下來,問他,「她是你的心上人?」

  顧元青毫不遲疑,點頭應了下來。

  她便說:「那好。這個寶器我借給你。只是不可能白借。你餘下的生命都是我的了。」

  辛四娘笑了起來,「我那時年輕氣盛,覺得我看中的東西全都得變成我的。橫行霸道慣了,旁人的想法,顧元青的想法,我都不是很在乎。」

  她的目光落到遙遠蒼穹,「我當時想,我喜歡他,把他放到身邊我就開心。至於他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我都無所謂。」

  只是當真放到了身邊,日日看著他,她卻覺得很難過。

  寶器須得以施術者的一半壽命作為代價,才能將人死而復生。

  然而能喚醒的終究只是失了魂魄的軀殼,嚴格來說,沒有半點意義。

  像官家小姐這種屍體已經腐爛了大半,只剩粼粼白骨的,更是連複生都不能。

  所以顧元青自然是失敗了。

  顧元青的壽數本就不長。

  十二年的壽命,折了一半,就只剩六年。

  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半分怨懟,一如往昔,對辛四娘笑得溫柔。

  只是他的身體也隨著壽命的縮短而惡化了起來,臉色總是帶著一抹虛弱的蒼白。

  大抵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才百般執著。

  辛四娘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明明覺得顧元青這樣是活該,但又有些難過。

  而顧元青就像他自己應下的那樣,對辛四娘百依百順,仿佛當真將自己餘下的性命全都交給了辛四娘。

  就連辛四娘心血來潮,說著要不要成親的時候,他也只是微微一愣,隨即笑著,應了一聲好。

  辛四娘要成親這事,族長和辛老翁全都反對。

  畢竟顧元青喜不喜歡她,明眼人應當都能瞧得出來。

  而他又是個短命的凡人,並不是她的良人。

  辛四娘自己也清楚著這些,但她內心有個角落卻想著——還有五年呢,說不定他就喜歡上了自己。她喜歡他,總想得到同樣的回報。

  辛四娘就帶著顧元青去了沙漠。

  其實青山綠水哪裡都可以去,沙漠環境嚴苛,不適合如今體弱的顧元青。

  但她就想以這樣的方式,逼他將自己的想法說個清楚,而不是像如今這般,百依百順,連他在想什麼都看不出來。

  倘若他肯說上一句,她就立刻帶他離開這裡。

  然而顧元青卻仍是笑著,將所有的一切都盡數包容。

  五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他們在沙漠中紮了一個牢固的屋子。

  他教她寫字,教她畫畫,為她彈琴,又在她犯懶時給她讀著凡間的話本供她解悶。

  他們在沙漠中,做了五年與世隔絕的虛妄夫妻。

  就好似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的夫妻一般。

  但終究都是易碎的夢境。

  白無常與黑無常前來鎖走顧元青的魂魄時,辛四娘站在原地,沒有挽留。

  她盯著顧元青,心中想著,他要是說些不舍離別的話語,她就把他留下來。

  可顧元青卻只是抬手,為她理了理長髮,溫柔說道:「謝謝。」

  辛四娘怔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不知為何,傷心地哭了出來。

  這段過往辛四娘沒有詳說,被一筆帶過為「他死了,我就在沙漠裡呆著了」。

  她說完,笑著說道:「總之,差不多就是這種強取豪奪的戲碼,聽了也沒什麼意思,丟臉死了。」

  百里屠蘇拉著辛四娘的手,沉默了半晌,「為何?」

  辛四娘有些覺得難堪地收回手,捏著衣角,「畢竟我原來對情事顯得太不成熟,萬一你覺得形象崩壞了怎麼辦?誒呀,本來想給你做個撩妹典範的,這下全完了。爹怎麼什麼事都說呀。」

  百里屠蘇垂眸,「辛老翁只是同我說,顧元青是你的情劫,倒未講過這般深。」

  辛四娘:「……」

  辛四娘動作一僵,轉過頭,乾巴巴說道:「你是說,爹只跟你說了這些,剩下的全都是我不打自招?」

  百里屠蘇雖然覺得辛四娘措辭有些不對,但事實如此,他便老老實實點了頭。

  辛四娘看著他,「嘭」地隨著升起的白煙變回了九尾狐狸的原形。

  九尾狐狸四隻爪子踏在沙地上,慌張地在原地轉圈,九條尾巴心煩意亂地甩來甩去。

  它仰頭質問道:「那你怎麼不在故事中途打斷我啊!」

  百里屠蘇眨眨眼,無辜道:「你講故事時,不是不准我打斷的麼?」

  辛四娘:「……」

  ……居然挖坑自己跳下去了。

  百里屠蘇一把撈起辛四娘,抱在懷中,安撫道:「你冷靜一下。」

  它兩隻爪子遮住眼,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啊……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這可怎麼辦。」

  百里屠蘇看著覺得有些可愛,伸手撫了撫她的背脊,在她耳邊輕聲道:「四娘,我有件事要同你說,你先變回來好不好?」

  辛四娘耳朵一抖,狐疑看他一眼,跳到地上,不情不願地變回了人形,問道:「你有什麼事,還偏要和人形的我說?」

  百里屠蘇回想起辛老翁所說的話,低下頭想了片刻,隨即抬眸一臉堅定地說道:「四娘,你可還帶著我幼時贈予你的桃木簪?」

  辛四娘一愣,不知他為何忽然提及,但仍是拿出了簪子。

  她吐了口氣,覺得剛剛那般慌亂實在是失策,便冷靜下來,恢復以往的神態,笑著說道:「我記得,當時我還同你說,這簪子只能送給心上人,由我暫時保管。」

  她頓了頓,見百里屠蘇拿走那個桃木簪,反應過來,道:「你是尋到了心上人?」

  百里屠蘇並未猶豫,頷首以應。

  辛四娘:「……」

  等等!什麼時候啊!她怎麼不知道!

  屠蘇他這是第二次下山,怎麼想都沒那個時間機會才是啊。

  難道說是天墉城上的芙蕖?可若是芙蕖的話,他早該拿走這個桃木簪才是。

  七夕時遇見的阿桃和那個狐狸應當也不是。

  難道是顧少棠?那個凶巴巴一臉男人相的?屠蘇喜歡這種的?

  可顧少棠一看就是喜歡風裡刀,屠蘇他沒機會的呀。

  辛四娘兀自想著,完全沒有察覺到百里屠蘇繞到了她的身後。

  她開口,委婉道:「那個屠蘇呀,心上人吧,最好是找個兩情相悅的你知道吧。像顧少棠那種心上有人又一根筋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感到百里屠蘇將那支簪子輕輕插到了她的發間。

  一雙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百里屠蘇的氣息在她的耳邊縈繞,那聲音帶著幾分低啞。

  他說:「這支桃木簪贈予你。」

  他頓了頓,又說道:「四娘,我心悅於你。你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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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百里屠蘇並沒有等到辛四娘的回復。

  因為,他跑了。

  辛四娘將頭髮上的桃木簪拿下,手指撫上簪子,想起他說完那句告白之後就慌張要她早些休息,似是害怕她的回答與他所想不同般,絕塵而去的身影。

  她不由笑了起來,將木簪握在胸口前,低聲呢喃道:「既然會害羞就別撩啊……」

  搞得她也忍不住害羞了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辛四娘覺得以百里屠蘇的性子,能夠說出這般大膽的告白,應當需要點時間緩緩,便也沒有緊跟著回去,而是待在原地靜下心來,好好想想這件事。

  她隨性地仰臥在沙丘上,覺得不舒服又變出個毛毯枕頭來墊在身下。

  她望著那輪孤高明月,自言自語道:「那我喜不喜歡屠蘇呢?」

  手中仍舊殘留著桃木簪的觸感,她細細端詳著,自問自答,「喜歡的呀。」

  否則誰會賣心賣力去查那些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還在道士堆裡心甘情願呆了這麼多年。

  天底下能吃的東西那麼多,天墉城的道士惹她生氣的也多。

  若不是因為喜歡百里屠蘇,她哪會那般輕易被他用食物哄住。

  就好似她被他馴養了一般,順著他的意願,收起了利爪。

  以辛四娘的性子,天庭都讓她鬧了一次,天墉城能這般安穩,已經算是奇跡。

  辛四娘並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心意,只是她從前卻不願意多想。

  因為怕會錯意。

  因為怕百里屠蘇為難。

  因為怕自己會重蹈覆轍,再像上次那樣,喜歡與愛慕,只換來流水無情的結局。

  更重要的是,她怕自己為妖的本性,會做出更為極端的事情。

  到時屠蘇肯定會討厭她的。

  她不想被屠蘇討厭,索性就裝作全然察覺不到,無論是自己的心意還是屠蘇的心意。

  可如今百里屠蘇明明白白說出了口。

  說他心悅於她。

  辛四娘趴在毛毯上,九條尾巴欣喜甩動。

  她將臉埋在臂彎之下,抿唇笑了起來,覺得滿心的喜悅都要順著心池流淌出來一般。

  與從前那一頭熱的單戀不同,喜悅之中還帶著幾分甜膩。

  原來兩情相悅是這般令人開心的事情。

  辛四娘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喜歡起百里屠蘇,細究這些也沒什麼意思。

  她意識到自己心意時,是在花燈會上。

  少年沙啞著聲音,眼神認真,同她說:「風雨同路。並肩同行。」

  辛四娘因著性格與能力的關係,從來都是擋在別人前頭,將那人庇護在自己的身後。

  無論是親人還是友人,大家也都習慣如此。

  從未有人說過想要與她並肩而走。

  心中怦然雀躍,躁動不已。

  辛四娘收回了歡欣擺動的尾巴,翻身坐了起來,覺得自己這般開心,必須得找個人分享一下喜悅才是。

  她憑空捏出一隻扇動翅膀的藍蝶,想了半晌,從自己的交友圈中篩了一下人選。

  林子怡生著病,旁邊還有那個雨化田,不適合。

  家裡的人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從家裡跑出來圍觀新姐夫,太鬧騰,不行。

  天上的神仙,諸如哪吒二郎神之類的,早就把她的傳信拉進了黑名單裡。

  族長嘛……估計會開個宴會,把這事大肆宣傳,到時候她的一堆迷妹又要哭上一場,也不好。

  辛四娘想來想去,拍定道:「就你了,小紫胤。」

  然而百里屠蘇畢竟是紫胤真人的徒弟。

  紫胤真人上了年齡,還因為重傷尚在閉關。

  辛四娘覺得一下子通知紫胤真人,她與百里屠蘇兩情相悅了,對他刺激過大。

  還是應當先緩一緩,便只是單純對著傳音蝶分享了一下她此刻的喜悅之情。

  藍蝶忽閃著翅膀,從她的手指尖上離開,搖搖晃晃地向著天墉城飛去。

  辛四娘很少用這種傳音蝶。

  一是因為這種傳音蝶速度有些慢,還不如她直接瞬移過去。

  二是因為它醜。

  要不是顏色在那裡擺著,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個臃腫的撲了蛾子在夜幕中飛翔。

  辛四娘望著夜空,估摸了一下時間,覺得也差不多了,便想卷著鋪蓋回到綠洲。

  然而還未等她起身,眼前白光一閃,孫悟空駕著筋斗雲飄然落到她的面前。

  辛四娘詫異道:「你怎麼又轉回來了?」

  之前辛四娘從木屋中走出時便見到了一次孫悟空,不曾想,他離開之後,竟又駕著筋斗雲回來了。

  孫悟空輕描淡寫說道:「我忘了同你說,你拜託我的事有了結果。」

  「我拜託你的事?」

  辛四娘愣了一瞬,隨即回想起自己在幾年前確實拜託過孫悟空在劃去雨化田與林子怡之前,順便查一查韓雲溪的名字是否在這生死簿上。

  雖然她已有了自己的猜想,但仍是有著一絲緊張地問道:「怎麼樣?」

  孫悟空看她一眼,平淡道:「不在。他已脫出輪回之道。」

  意料之中的回復。

  辛四娘沒有驚訝,苦笑一聲說:「大聖我這正開心呢,你就給我送來這樣的消息。」

  孫悟空整了整袈裟,漫聲道:「你也不必沮喪。焚寂的事,受子怡所托,我也曾到女媧那裡打聽過一些,烏蒙靈谷的事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辛四娘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哦?那烏蒙靈穀是什麼事?」

  孫悟空淡然,「只是聽說而已,女媧話太多,沒耐心聽。」

  辛四娘:「……」

  辛四娘:「行不行啊大聖……」

  孫悟空不急不緩,「不過,我聽聞,那烏蒙靈谷的大巫祝還未投胎轉世,正在忘川蒿裡遊蕩。你若是想要知道烏蒙靈穀的事,不如直接問她好了。」

  辛四娘喃喃自語道:「說來,我有跟屠蘇說過,他長大之後便帶他去見他娘親的。」

  她派去調查歐陽少恭行蹤的小狐狸還沒回來,不如就先帶百里屠蘇去趟忘川蒿裡好了。

  辛四娘慢吞吞地將毛毯收好,見孫悟空要走,問道:「大聖你劃了生死簿玉帝當真不會為難於你麼?」

  孫悟空無所謂道:「我已入佛門,有如來在,無非就是再關個幾百年。天上日子無聊,關與不關其實也沒多大區別。」

  辛四娘略微一想,開口道:「那大聖我問你一個問題吧。」

  孫悟空好奇,「你問。」

  辛四娘眨眨眼,「大聖你會變魚是吧?」

  孫悟空點頭。

  辛四娘摸摸下巴,「那你變成魚之後放在鍋裡燉,是猴味還是魚味啊?」

  孫悟空:「……」

  孫悟空不理她,踏上筋斗雲,絕塵而去。

  辛四娘覺得這個謎團大概此生都無法破解,不由遺憾地咂咂嘴,將桃木簪往發間一插,歡歡喜喜地奔回了綠洲去找她的小屠蘇。

  林子怡依舊倚靠在樹幹上,裹著毛毯呼呼大睡。

  雨化田將披風鋪在身下,閉上雙眼,似是在熟睡。

  但辛四娘看他皺眉的樣子,覺得以他的警惕心,此刻肯定是在裝睡。

  百里屠蘇和顧少棠坐在火堆旁守夜。

  聽到聲響,百里屠蘇敏感地抬頭,見辛四娘的發間插著那根桃木簪,隱隱松了口氣。

  顧少棠冷冷看她,問道:「你離開那麼久,做什麼去了?」

  辛四娘眨眨眼,隨口道:「大晚上的,自然是談天說愛去了,你羡慕麼?」

  顧少棠:「……」

  這人是在故意惹她生氣的吧。

  顧少棠勉強壓下怒火,眼神瞟向雨化田,繼續說道:「合作的時候我可沒聽說還有別人要來。他是誰?」

  「你猜。」辛四娘態度輕浮,「打得過你就把他趕走嘛。」

  顧少棠:「……」

  她絕對是故意的。

  辛四娘不理顧少棠的怒視,徑直走到百里屠蘇身邊,拉起他,笑眯眯道:「明天還有事情呢,我們休息去吧。」

  百里屠蘇猶豫地看了顧少棠一眼,「可……」

  辛四娘傾身在他耳邊輕言,「你放心,有我在,方圓百里不會有野獸敢來。至於那些盜賊,有其他妖為我們守著,闖不進這裡。至於她想守,就讓她守著吧。反正武林人比較謹慎。」

  她向他靠近時,那股清淡的花香若有似無地勾著他的心。

  百里屠蘇想起他剛剛的告白,腦子有些木亂,下意識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

  沙漠的溫差極大,夜晚總是刮著寒冷刺骨的風。

  辛四娘拿出一個又一個毯子將地上鋪得柔軟舒適,又拿出兩個毛毯將自己與屠蘇裹好。

  兩人並排倚在樹幹上,一時無言。

  過了半晌,百里屠蘇感到辛四娘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冰涼的手指勾著自己的小指。

  她小聲道:「我知曉的。」

  他怔了一瞬,一隻手捂住通紅的臉頰,另一隻手緊握住她的手,聲音帶著笑意,低低應了一聲,「恩。」

  顧少棠坐在火堆邊,抬眼瞅了瞅雨化田和林子怡那對,又看了看百里屠蘇和辛四娘那對。

  到底是來搞對象還是來尋寶的啊?

  怎麼探個破宮殿還拖家帶口的。

  她越想越覺得不平衡,站起身來,走到沒心沒肺呼呼大睡的風裡刀身邊,一腳踢醒他。

  風裡刀滿是茫然地睜開眼,裹了裹衣裳,迷迷糊糊道:「怎麼了?」

  顧少棠坐到他身邊,冷淡道:「你給我守夜去。」

  風裡刀揉揉眼睛,更是茫然,「我不會武呀,再說不是有……」

  他向百里屠蘇的方向看去,口中的話戛然而止,驚詫道:「這個少俠怎麼和她這麼親密?出手也太快了吧。我說怎麼他養的那個海東青老跑來叨我呢……」

  顧少棠看他這個樣子就覺得來氣,又踹了他一腳,催促道:「守夜去。」

  風裡刀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磨磨蹭蹭走到火堆旁,無精打采地縮在那裡,嘀咕道:「我招誰惹誰了啊……」

  傍晚,天墉城。

  幻術捏成的藍蝶從閉關之地穿牆而過,輕飄飄地落到紫胤真人的膝蓋上。

  紫胤真人感應到辛四娘的氣息,垂頭看去,手指輕點在藍蝶的薄翼上。

  藍蝶在刹那間分解,變成點點螢光,在他的面前旋轉,隨之而來的是辛四娘簡單明瞭的話語,「我開心。」

  紫胤真人:「……」

  喝多了?

  紫胤真人一愣,覺得這話透著滿滿酒氣。

  他本是想要置之不理,但又覺得辛四娘酒醒怕是要來質問他。

  未免麻煩,他平淡地回道:「哦,你開心就好。」

  藍蝶重新聚形,晃晃悠悠地穿過石牆,奔著沙漠飛去。

  辛四娘究竟為了什麼這麼開心,還特地用傳音蝶來跟他說上一聲?

  紫胤真人想不出,便也不再多想。閉目,繼續走自己的閉關療傷之路。


第四十四章

  林子怡這事十分簡單。

  孫悟空已去了地府將生死簿上的名字劃掉,而宮殿之中也由辛老翁提前動過手腳。

  辛四娘只要帶著他們踏入早就備好的陷阱,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出於逼真效果考慮,辛四娘還像反派一樣捅了雨化田一刀。

  不過當時,她用了狐族的攝心術,雨化田沒有被捅的記憶,只當是自己觸發了什麼機關。

  幾人從宮殿中出來時,日頭高懸於空,帶著灼熱的溫度。

  風裡刀與顧少棠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地上徒留幾把造型奇特的小刀。

  辛四娘進了宮殿之後就沒去特意隱藏自己為妖的身份,她覺得他們大概是猜出來了,便也懶得去管。

  雨化田被捅中了腹部,傷口瞧著雖然深,但因為辛四娘耗費了靈力為他治療過,所以等它痊癒也不會耗費多久。

  林子怡不放心地攙扶著他,滿是心疼地問道:「很疼麼?」

  雨化田只是虛虛地搭著她,仍是保持著不願依賴旁人的姿態,低聲安撫道:「不疼。」

  林子怡拿出潔白的手帕為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抿抿唇,故作輕鬆地說道:「化田兄,我給你唱段二人轉解解悶呀!」

  雨化田:「……」

  雨化田:「……其實還是有點疼的。」

  辛四娘因為一下子耗費了許多靈力,腳步略顯虛浮。

  她索性也不自己走了,賴在百里屠蘇的懷中,眼巴巴地說道:「屠蘇,我頭暈眼花手軟腿抖,哪裡都不舒服。」

  百里屠蘇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下。

  他覺得挺精神的呀。

  然而自相識到如今,辛四娘還是第一次這般虛弱。

  即便只是因靈氣受損,對比下來也像是發生了天大的事。

  百里屠蘇想到此處,有些緊張地問道:「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辛四娘見他擔憂,不輕不重地拍他肩膀,笑著說道:「逗你的,我沒事。」

  她稍稍後撤,從他的懷中離開,兩手捏著裙角,展示一般轉了個圈,「你看,沒事吧。」

  百里屠蘇注意到辛四娘比之平常略顯發白的臉色,知她逞強,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抱著你走吧。」

  辛四娘故作訝然,「百里少俠,你這般大膽呀。」

  百里屠蘇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窘迫地解釋道:「我是說你變回原形,我,我抱著你走。」

  明明這確實是他心中所想,但解釋起來不知為何反而帶著一種心虛的意味。

  辛四娘看著他,也未多說,直接變回了九尾白狐的姿態,乖巧地被他抱在懷中,耳朵貼在他的左胸口上,聽到那怦然加快的心跳聲,笑意盈盈道:「走吧。」

  百里屠蘇垂眸看她,柔和下了表情,手指撫過她背脊的皮毛,又順著落在了她的頭上。

  辛四娘舒適地半眯著眼,聲音輕快地說道:「屠蘇,你想見你娘親麼?」

  百里屠蘇的動作一僵,隨即像是在壓抑著激動那般低啞著聲音道:「能,見到娘了?」

  「復活雖然是不可能了。」辛四娘擺著尾巴,「不過她至今還彌留在忘川蒿裡,若是去了地府,應當是能見到的。」

  百里屠蘇靜默了一會,問道:「忘川蒿裡……是何處?」

  辛四娘調整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慢悠悠介紹道:「幽都之東。不過幽都歸於地下,從地府穿越魂之彼岸,也是能過去的。忘川蒿裡的魂魄皆是因著執念而未去投胎,為數眾多。不過你真心想見,是能見到的。」

  百里屠蘇一怔,「執念?」

  辛四娘只是輕巧地回了一句,「六界之中,誰都是有執念的,不過多少而已。有人能看破,自然也有人看不破。」

  一行人走到綠洲,卻忽然發現有一個腰間挎著繡春刀,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正坐在一棵樹下納涼。

  那錦衣衛看到雨化田,連忙站起,雙手抱拳,躬身道:「參見督主。」

  他略一抬頭,瞄見雨化田的傷口,驚訝道:「督主你這是……」

  雨化田微皺眉頭,不動聲色地站直身體,語氣平淡道:「出了何事?」

  錦衣衛不敢多問,忙從懷中掏出一紙公文,雙手奉上,口中解釋道:「前陣子有使節前來拜訪,並進貢了一尊玉佛。那玉佛據說出自高人之手,極是尊貴。皇上喜歡,便供了起來。只是,前日那玉佛卻被人盜走,不知蹤影。」

  他頓了頓,繼續彙報道:「皇上震怒,命東西兩廠,務必將那玉佛追回。」

  雨化田慢條斯理地看著手中公文,斂眸想了片刻,道:「可還有其他消息?」

  那錦衣衛猶豫了一下,回道:「有探子回了消息,說江湖多傳,有一人偷了那玉佛。」

  雨化田眉毛輕挑,「哦?是誰?」

  錦衣衛一板一眼地答道:「陸小鳳。」

  辛四娘聽到陸小鳳的名字,不由豎起耳朵聽起來。

  倒不是因為她對陸小鳳有什麼興趣,而是因為她覺得辛七娘從長白山裡跑出去,多半就是奔著她前世的老情人去了。

  雖然身為姐姐的她總是嫌這個妹妹又作又熊又沒腦子的,但到底還是有些擔心的。

  上次能夠保住七娘的一魂一魄已經是僥倖了。

  若是這次又折騰出什麼事情來,她怕自己不一定又能保得下她。

  雨化田隨口問了幾句西廠的近況,便揮揮手讓那錦衣衛退下。

  錦衣衛遲疑地看了他一眼,雖是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待他遠走,雨化田那從容的姿態才有所裂痕,倚靠在林子怡的身上,喉嚨中溢出幾分痛苦的喘息。

  辛四娘:「……」

  完了,把朋友的對象給捅狠了,這可咋整。

  辛四娘從百里屠蘇的懷中跳下,落地刹那,幻作了人形。

  她拿出幾個毛毯鋪好,又拿出些天墉城練的丹藥。

  她默默看著林子怡攙扶著雨化田坐下,自己也湊了過去,蹲在旁邊,試探地說道:「你這個傷雖然會比旁人癒合得快,但行動起來還是不方便的。」

  雨化田狐疑看她,「你打著什麼算盤?」

  「也不是什麼算盤,按理講也是家事。」辛四娘一本正經道,「我幫你去找那尊玉佛呀?」

  雨化田:「……」

  有陰謀。

  雨化田一瞬間警覺起來,只是看著辛四娘不說話。

  說實話,找東西這種事辛四娘也不愛幹,她這邊還有尋找落在凡間的魔鏡的任務要做呢。

  準確來說,她只是想找一下陸小鳳,順帶手把玉佛給弄回來。

  因為辛七娘一貫直覺很准,保不齊是神神叨叨地感應到陸小鳳有難,所以才找了過去。

  這玉佛倘若真是陸小鳳偷的,那就是他作死。要是被人栽贓陷害,那就是陷阱。

  左右都是有難,七娘的魂魄剛剛修補完還不穩定,就這麼跟過去,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

  辛四娘就覺得不如由她把尋找玉佛的事情攬下來。

  省得雨化田再跟辛七娘對上,再因為個眉毛精打起來。

  那可就麻煩死了。

  雨化田捂著抽痛的傷口,隨即冷淡地開口道:「你當真有把握?」

  辛四娘暗自在心裡算了算時間,覺得在找到歐陽少恭的行蹤之前把這些事情辦完,若是沒什麼意外發生,應當綽綽有餘,便點了點頭。

  東廠如今被他打壓,就像馱著重物的駱駝,只差一根稻草,便能壓死他們。

  辛四娘是妖,來來往往極是輕便,倒能省下許多時間。

  雨化田吐出一口氣,「那便交予你了。」

  未免露出破綻,辛四娘囑託了林子怡幾句,諸如「沒事別去地府瞎晃」「大聖最近參悟佛道忙得很」之類的話。

  林子怡懵懵懂懂地聽著,一一記在了心裡。

  辛四娘又用傳音蝶從青丘喚來幾個善於傳送法術的狐狸,要他們將尚需休養的雨化田帶回京都。

  待到一切安排妥善,辛四娘走到百里屠蘇的旁邊,輕聲道:「走吧。」

  去往地府之前,辛四娘要先去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名叫臨溪鎮,從沙漠中另尋條出關的路,便能通往那裡。

  小鎮之中一片熱鬧。

  駱駝與馬群被束在一旁,來自異域的商人正操著並不流暢的官話,賣力地吆喝著。

  偶爾也會看到露天的酒鋪旁,有幾名麥色皮膚的少女,跳著異域風情的舞蹈。

  百里屠蘇對這種場景頗感興趣,不住地四下看著。

  辛四娘見此微微一笑,便也放慢了步調,容他看個盡興。

  百里屠蘇跟著辛四娘來到了一個看起來頗為氣派的酒樓前,匾額上頗為風雅地寫著「臨風樓」三個字。

  只是這酒樓門可羅雀,大白天的卻關著個門,不做生意。

  他不解地問道:「四娘來這裡是要見誰?」

  辛四娘一邊推門,一邊簡潔地答道:「沈朱雀。」

  然而,大門剛剛推開了一個縫隙,卻有一個矮小的少女猛地撲到百里屠蘇的身上,哭啼啼地說道:「大哥哥,救,救我。裡面那些人要吃掉襄玲。」

  辛四娘:「……」

  辛四娘笑著說道:「你要是再不從他身上起來,我也要吃掉你的,小襄玲。」


第四十五章

  辛四娘隨便一瞧便知道襄鈴是只小狐妖。

  只是與她這種純粹的狐妖不同,襄鈴應當是只半妖。

  半妖自然就是人與妖相戀所生,如今已不算罕見。

  雖然不知襄鈴的父母是狐族中的哪一位,但辛四娘也沒什麼興趣知道,兀自抬手拉著她的衣領,將她從百里屠蘇的身上扒下來,笑著問道:「裡面只有一隻朱雀,和一個小鵪鶉,哪個能吃得了你這個小狐妖。」

  話音剛落,門扉中傳來幽幽的聲音,「朱雀雀如今和男人跑了,只剩了看門的小鵪鶉了。」

  大門隨著那道聲音,被緩緩拉開,一個身著綠色紗裙的小姑娘,倚在門邊,拖長著音節,沒精打采地說道:「四娘娘,我好苦啊。」

  這個看起來只有七歲左右的小姑娘,名叫安安,是一隻活了一百多年的鵪鶉精。

  當時辛四娘和沈朱雀還在沙漠之中當著鄰居,兩人正出門瞎逛時,沈朱雀莫名感慨了一句,「好無聊啊,有沒有什麼英雄救美的事可以做做?」

  緊接著,她們便看到幾個旅人圍著火堆,暗搓搓地從籠子裡拿出幾隻驚慌失措的小鵪鶉,打算架在火堆上烤著吃掉。

  辛四娘:「……」

  辛四娘揚了揚下巴,示意道:「喏,你要的英雄救美。」

  沈朱雀:「……」

  沈朱雀把這幾隻鵪鶉救了下來,為了防止辛四娘把它們吃掉,平日裡將它們看得緊緊的。

  然而鵪鶉終究活不了多久。

  最後留下來的,只有被沈朱雀的仙氣所影響,天資聰穎的安安。

  因為體型受限,靈力又不足,一百多年過去,她還是凡人七歲的模樣。

  襄鈴嚇了一跳,耳朵和尾巴都一齊冒了起來。

  她也不管辛四娘拎她衣領的動作,揮手掙扎了兩下,感覺到辛四娘松了手,便連忙竄到了百里屠蘇的身後,雙手抓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冒出頭,偷瞄著安安。

  百里屠蘇皺了皺眉,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向右邊撤了一步。

  襄鈴愣了愣,滿是不解地也跟著百里屠蘇往旁邊挪了挪,繼續躲在他的身後。

  百里屠蘇:「……」

  阿翔護主,站在百里屠蘇的肩頭,對著襄鈴凶巴巴地叫了幾聲。

  襄鈴的手害怕地抖了一下,兩隻手捂住臉哭了起來,含糊不清地說道:「你們,你們都是壞人,欺負襄鈴。」

  辛四娘倍感無奈,轉過頭來問安安,「你個小丫頭怎麼欺負她了?」

  「我也沒欺負她呀。」安安頗感委屈地嘟囔道,「她來我們這裡吃飯,又不給錢,我就同她說『那肉償吧』,結果她嚇得奪門而出,拉都拉不住。」

  襄鈴用手背抹著眼淚,「你就是要吃掉襄鈴!」

  安安撇了撇嘴,「我一個鵪鶉吃什麼狐狸呀,又不是四娘娘,一個狐狸想吃龍。」

  辛四娘:「……」

  辛四娘:「你是想要我吃烤鵪鶉麼?」

  辛四娘拍了拍襄鈴的頭,無奈道:「你雖然是只半妖,但身體裡好歹有我狐族的血,別因為這點小事就被嚇哭了啊。」

  「才不是小事呢!」襄鈴張口反駁道,隨即反應過來,「你,你怎麼知道襄鈴是狐妖?」

  辛四娘伸出食指,點了點襄鈴的狐狸耳朵。

  襄鈴驚呼一聲,慌慌張張地用手掩住耳朵和尾巴,懊惱道:「怎麼又沒藏住呀。」

  折騰了一會,她勉強將狐狸的標誌收了回去,才意識到什麼,呆呆道:「誒?你是說,你也是狐妖?」

  辛四娘趁機將呆愣的襄鈴從百里屠蘇的身邊引來,笑眯眯道:「是啊,算是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狐狸了。」

  襄鈴沒注意到她的舉動,兀自驚訝道:「啊?一千多歲呀?那你的輩分應該好大好大的,襄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才好?」

  辛四娘隨口道:「輩分無所謂,我不太計較那些,你隨便叫一個就好。」

  襄鈴想了會,試探道:「……老姑?」

  辛四娘:「……」

  辛四娘:「……我長得很像你老姑麼?」

  襄鈴見辛四娘不是很開心,像是做錯了什麼事等著挨訓一般低著頭,有些垂頭喪氣。

  辛四娘覺得自己養大了百里屠蘇之後,脾氣實在是好了許多,便歎了口氣,道:「你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

  襄鈴高興起來,兩眼發亮地看著她,急忙問道:「那,那你知道襄鈴的娘在哪裡麼?襄鈴這次出來是為了找娘親,可襄鈴迷了路,不知怎麼就跑到了這裡。」

  她看了安安一眼,垂下頭,「我肚子又很餓,聞到香香的味道就跟過去了,誰知剛吃完,她就沖我要一個叫『錢』的東西。襄鈴不知道那是什麼,她就要吃掉我。」

  安安:「……」

  她說的肉償不是真要肉啊!妹子你想什麼恐怖的事情呢!

  辛四娘聽了襄鈴的話,沉默了一會。

  怎麼下個山淨是遇到尋人尋物的事情啊?

  辛四娘抬眸,不經意間看到百里屠蘇在襄鈴說要找娘時,眉心隱隱的觸動。

  她認命地問道:「你娘是誰?在何處?長什麼模樣?」

  襄鈴張張口,複又垂下頭,腳尖磨著沙地,悶悶道:「襄鈴不知道。」

  辛四娘:「……」

  這就有點尷尬了,她不擅長安慰小孩子啊。

  辛四娘想了想,從百里屠蘇屠蘇背著的包裹中,摸出來一塊桂花糕,遞給襄鈴,「給你。」

  襄鈴愣了一下,雙手接過來,好奇地聞了聞,又小小地咬了一口,開心道:「好甜啊。襄鈴喜歡吃這個!」

  她三口兩口將桂花糕吃完,眼睛盯著百里屠蘇,問道:「這是誰呀?你們認識麼?」

  辛四娘輕描淡寫道:「哦,這是你老姑的人形零食包。」

  襄鈴瞪圓了眼,「真的呀?」

  百里屠蘇:「……」

  別信啊!

  眼見著路過的行人越來越多,辛四娘便帶著百里屠蘇向著臨風樓裡走進。

  襄鈴站在門前,起初還有些猶豫,但辛四娘送她桂花糕的舉動讓她自動將辛四娘默認成是一只好狐狸,心中升起一種辛四娘肯定會保護自己的錯覺,便也匆匆忙忙跟著跑了進來。

  臨風樓裡,主廳空曠無人,桌椅散亂,一看就不是什麼認真做生意的樣子。

  牆上掛著的菜牌子也只有寥寥幾個,還都是一些素菜,但價格卻標得極高。

  百里屠蘇將這價碼,與出行以來各個飯館的價錢對比了一下。

  這是個妥妥的黑店啊。

  臨風樓中唯一符合酒樓特徵的,大概就是靠近牆角那邊,堆得滿滿的酒罈子。

  酒香若有似無,卻讓人平白生了幾分醉意。

  辛四娘隨意地找了個長凳坐下,閒適地問道:「沈朱雀呢?怎麼不見她?」

  安安趴在桌子上,幽怨道:「和男人跑了唄。」

  辛四娘一怔,「男人?她還有心儀的人了?」

  安安憤憤不平道:「那就是個騙子!朱雀雀肯定是他的被花言巧語給騙了!」

  辛四娘不以為意,「她一張嘴都能要人命,哪有男人敢騙她。」

  安安噘著嘴,「小鳳鳳。」

  辛四娘:「……」

  辛四娘:「誰?」

  安安重複道:「就是小鳳鳳呀。」

  安安叫人,喜歡用疊字,比如說時常會叫辛四娘,四娘娘之類的。

  起初辛四娘不適應,但聽多了也就沒心思糾正了。

  她思索了一下小鳳鳳是誰,試探地開口問道:「是那只本應與她相配的鳳鳥?」

  安安擺手,「拉倒吧,那個鳳鳳在天上的時候被朱雀雀的話折騰得半死,躲都躲不及,哪還敢來找她。」

  辛四娘冥思苦想了片刻,實在想不出來,問道:「全名是什麼?」

  安安想了一會,一拍手,「啊,似乎是叫陸小鳳來著。」

  辛四娘:「……」

  怎麼哪都有陸小鳳。

  辛四娘有些愁苦地問道:「沈朱雀跟著陸小鳳跑了?然後沈朱雀還喜歡上了陸小鳳?」

  這不完蛋麼。她那個傻妹妹也奔著陸小鳳去了呀。

  那個眉毛精怎麼這麼招桃花啊?一招招走倆,還都是她認識的。

  安安思索了一下,搖頭道:「唔……認真說的話,也不算是跟著跑。小鳳鳳騎著馬先走了,朱雀雀在臨鳳樓裡呆了兩天,讓我負責看家,就追過去了。」

  安安想起陸小鳳離開時,沈朱雀囑咐他的那句「別讓馬給摔了」,篤定道:「不過我估計小鳳鳳只要還騎著馬,兩天之內應該走不出這個鎮,朱雀雀很快就能追上的。」

  辛四娘:「……」

  沈朱雀那張嘴,真是解鎖如何挽留別人的新姿勢。

  辛四娘歎了口氣,覺得她那個傻妹妹大概凶多吉少。

  情敵見面,沈朱雀張張她那個被如來佛開過光的嘴,就能讓她妹妹倒楣。

  辛四娘好歹還會個禁言咒,能稍微對抗一下。

  但七娘魂魄剛修補好連原來的那點修為都沒有了,還啥咒術都不會。

  簡直愁死人了。

  辛四娘覺得這事她也沒辦法,只能將手頭的事都一個一個了結掉,隨緣走了,便同安安說道:「既然沈朱雀不在,我也省得麻煩。把『醉歌』拿出來吧,我要帶屠蘇去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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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凡人想要進入地府一般只有兩種方法。

  一是死。魂魄由鬼差引導,走過奈何橋,便再無回生餘地。

  二則是喝下離魂湯,引出生魂,混入地府之中。

  然而這兩種方法對百里屠蘇來講,哪一種都不適用。

  第一種自然不用說。

  而第二種,光是生魂入地府不被鬼差發現,就已經是十分幸運的事了。

  更何況是百里屠蘇這種魂魄與焚寂劍靈相融的,離魂湯更是喝不得。

  兩種方法都不適用,所以辛四娘要另闢蹊徑。

  思來想去,她便想起了醉歌。

  醉歌是一種酒,卻不是一般的酒。

  當年沈朱雀在天上,還未被扔下凡間。

  因為烏鴉嘴的特性,旁人避她不及,無人肯與她親近。

  她生性孤僻,也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便悶頭縮在自己的宮殿裡。

  為了打發這無聊的日子,她便學起了釀酒。

  沈朱雀釀酒,取得都是仙草仙露,再配上天地靈氣,一些酒就有了些奇奇怪怪的功效。

  比如這醉歌的功效,便是讓飲下這酒的人,染上親近之人的氣息。

  凡人與凡人氣息相同,飲下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但若是凡人與妖親近,他飲下這酒之後,就會染上妖的氣息。

  乍然一看,無人能辨出他是人是妖。

  沈朱雀在天上釀造的仙酒,自然不會同她一起下凡。

  辛四娘同沈朱雀在沙漠中當鄰居的時候,偶然間聽她歎然提起過,覺得有些意思,便主動包攬下收集材料的事,讓她在凡間再釀一回。

  醉歌的材料有些特殊,不太好找。

  辛四娘上了天庭之後,便指揮著二郎神和哮天犬,讓他們一個開天眼一個用鼻子,一寸一寸地搜索著天庭,過了許久才湊齊材料。

  醉歌釀好,辛四娘去品了品,感覺到自己周身的氣息染上了沈朱雀的仙氣,開著玩笑道:「這酒用來調情倒也不錯。」

  沈朱雀笑駡她不正經,又說道:「這壇酒是你找的材料,便送給你了。」

  辛四娘雖然喝酒,但也不過是隨著意境,偶爾品上那麼幾杯。

  她嫌麻煩,覺得酒這東西也放不壞,便寄存在沈朱雀那裡,笑著說:「這酒自己喝又沒什麼意思,待我哪一日尋得心上人,該同他一起喝才是。」

  至於這酒為何叫醉歌,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沈朱雀只是說,她釀酒時,恰好聽到門外有韓湘子吹著洞簫的聲音。

  若是叫醉蕭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她便改作醉歌。

  辛四娘當時只不過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如今還真帶了心上人來喝這酒。

  只是,她讓百里屠蘇喝下這酒,卻是為了矇騙那些鬼差的眼睛,讓他們以為百里屠蘇也是一隻狐妖。

  如此,百里屠蘇便能以肉身進地府,不必再飲下什麼離魂湯了。

  雖然依照辛四娘平日作風,她大可以直接就帶人闖進地府。

  但這人不是別人,是百里屠蘇。

  意識到喜歡之前,辛四娘便不想讓百里屠蘇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如今兩情相悅,辛四娘更是小心翼翼,又有些患得患失。

  辛四娘倒不是懷疑百里屠蘇對她的感情。

  她只是怕百里屠蘇因為她的不謹慎而受到旁人帶來的傷害。

  又或者是她最終沒能將他從命運的手中奪回來。

  大抵是因為辛四娘長久以來一直居於保護者的身份,即便應下了百里屠蘇的同行之約,她的言行舉止中也總是帶著幾分寵溺放縱的姿態。

  百里屠蘇想做的事,她替他去做。

  百里屠蘇有什麼願望,她替他去實現。

  百里屠蘇擔憂的事,她替他去解決。

  辛四娘恨不得將百里屠蘇的所有事情都包攬在自己身上,讓他不必在意任何事情,腦中心中只考慮著她的事情,開開心心地呆在她的身邊就夠了。

  但是若是這樣做,百里屠蘇不會開心。

  百里屠蘇有他必須自己親手去做的事情,這種事不該由她來替他去做。

  辛四娘清楚自己心中紮根的這種獨佔欲,因為顧元青的事情而進化得有些扭曲。

  她看著百里屠蘇飲下醉歌,一滴酒從酒杯溢出,順著他的下巴滑向因為吞咽而滾動的喉結,悄聲無息地落入他的領口。

  她落在他唇角的手指也隨著水痕滑下,流連在他的脖頸上。

  染上蔻丹的指甲,映在潔白如玉的脖頸上,帶著幾分旖旎。

  百里屠蘇因她的動作吃了一驚,被酒嗆了一下,連忙放下酒杯,撇過頭來,咳了幾聲,滿臉通紅也不知是被嗆的還是因為別的。

  他慌慌張張道:「咳咳咳……四,四娘,你這是做什麼?」

  辛四娘眨了眨眼,滿臉無辜地解釋著,「恩?就是忽然想碰一碰你呀。」

  百里屠蘇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忙低下頭,慌亂道:「不,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襄鈴坐在一旁的長椅上,身體前傾,趴在木桌上,天真道:「包哥哥你臉好紅啊,是生病了麼?襄鈴生病的時候,臉也會好紅好紅的。」

  百里屠蘇:「……」

  誰是包哥哥啊?

  辛四娘撐著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頓覺有些不太自在,左看右看也不知自己該看哪裡,最後有些羞惱,抬手將辛四娘的眼睛遮住,將那讓他無所遁形的視線隔擋在外。

  辛四娘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掃過他的手心,看他忍不住縮了一下手。

  她勾起唇角,抬手插在百里屠蘇的指縫當中,十指相扣,笑意盈盈道:「恩,果然還是不行。我就忍耐一下吧。」

  辛四娘帶百里屠蘇邁入了一個廣闊的新世界。

  她還不想因為獨佔欲這種無聊的東西,讓他的世界重歸狹隘。

  醉歌的效果持續不了多久,但辛四娘也不需要掩飾那麼久,只要能夠保證百里屠蘇在入忘川蒿裡之前能夠瞞過地府鬼差就可以了。

  至於出路,她也計畫好了。

  她要去幽都見一下女媧。

  要去地府也不至於非要跑去酆都等夜半子時鬼門大開。

  辛四娘帶著百里屠蘇在鎮子裡晃了一陣,便抓到了兩個留守此地,專門負責抓那些孤魂野鬼的鬼差。

  辛四娘在沙漠中住了這麼多年,這倆鬼差自然是認得的。

  她隨意問了兩句,他倆便忙不迭地帶著她和百里屠蘇入了地府的大門。

  地府陰魂眾多,鋪天而來的怨氣,讓百里屠蘇不適地皺緊了眉頭。

  辛四娘看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本書來,塞到他的手中。

  百里屠蘇翻了翻,問道:「這是什麼?能抑制煞氣的心經麼?」

  「我哪有那種東西。」辛四娘隨口答道,「我在鎮裡時買的話本,讓你轉移注意力用的。」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沉默一下,問道:「什麼內容?」

  辛四娘搖頭,看了看四周,「不知道,隨便拿一本就走了。」

  百里屠蘇聞言隨意翻開一頁,上面明晃晃地寫著——「來!跟我念!長老威武一統狐族!」

  百里屠蘇:「……」

  怎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百里屠蘇抬頭做了一下心理準備,將書合上,看了看書名。

  迷妹傳教用聖經。

  他靜默了一下,順著看過去,果不其然,上面大咧咧地寫著,作者阿桃。

  百里屠蘇:「……」

  什麼時候寫的這東西,都從京都傳到沙漠來了啊!

  不對,四娘曾說過也有迷妹來過沙漠找她,難道是那時候寫的?

  百里屠蘇勉強看了幾頁,隨即合上書,還給辛四娘,「看完了。」

  辛四娘狐疑道:「這麼厚呢?都看完了?」

  百里屠蘇□□地點了點頭。

  辛四娘不置可否,隨口問道:「有意思麼?」

  百里屠蘇猶豫了一下,中肯道:「還行。」

  辛四娘見他面色不是很好,以為是這地府中陰氣太重,便沒有多說什麼。

  地府的路不平,滿是怪石嶙峋,底下還有滾滾岩漿,讓人看著頗有些心驚膽戰。

  辛四娘儘量帶著百里屠蘇往遠離陰魂的地方走。

  雖然路途有些磕絆,但多少讓百里屠蘇好受一些。

  兩人走了一會,迎面卻碰上了扛著鋼叉的牛頭與馬面。

  百里屠蘇雖然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心中多少有些緊張。

  辛四娘安撫道:「沒事,他們來不了。」

  百里屠蘇納悶,「中間又無溝壑,為何來不了。」

  辛四娘很有閒心地同他們招了招手,笑意盈盈道:「你瞧著就是了。」

  牛頭住了腳,眯著眼看了半晌,聲音有些發抖道:「那,那個人有點眼熟啊。」

  馬面聞言也停了下來,順著看過去,沉默了半晌,「我,我也覺得有點眼熟。」

  牛頭咽了咽口水,「她還打招呼了。怎麼辦?去麼?」

  馬面摸了摸頭,「去,去吧。」

  話音剛落,他倆轉身撒腿就跑。

  聽到全程的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艱難道:「……你是不是原來琢磨著吃他倆了?」


第四十七章

  離忘川蒿裡越近,沿途的路便越來越趨於平靜。

  百里屠蘇抬頭望去,地府的上方就如夜幕一般,掛著群星璀璨的銀河。

  辛四娘說,那些不是繁星,而是徘徊此處的魂魄。

  地府之中,沒有晝夜變幻,不由讓人的時間感變得模糊起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辛四娘忽然止住了腳步,眯眼望著前方。

  百里屠蘇低聲問道:「怎麼了?」

  「遇到了兩個熟人,比牛頭馬面能麻煩一點。」辛四娘悄悄拉過他的手,囑咐道,「等會兒他們要是同你搭話,別理他們就行。」

  百里屠蘇默默點頭。

  這個他擅長。

  辛四娘所說的熟人,一個是這地府的掌管者閻羅王,另一個則是黑白無常中的白無常。

  閻羅王是有身份的人,看到辛四娘自然不會像牛頭馬面那樣轉身就逃,而是捋著鬍子想了一會,慢悠悠地踱步過來。

  白無常見閻羅王過去,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也生無可戀地耷拉著臉跟了過來。

  閻羅王的體型大概是百里屠蘇的兩倍多,光是站在那裡便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辛四娘客氣地打著招呼,「閻羅大人好。」

  閻羅王點點頭,瞧了瞧百里屠蘇,露出一個笑容,也寒暄道:「你這小狐妖倒是好久沒來地府了,別說,還有點懷念你那個鬧騰勁。」

  辛四娘謙虛道:「哦,那我以後經常來,多鬧一鬧。」

  閻羅王:「……」

  閻羅王推脫道:「……這個吧,我平日裡地府公務繁忙,怕是沒什麼時間招待你呀。」

  辛四娘隨意道:「沒事沒事,我不介意的。」

  閻羅王:「……」

  你給我介意點啊!

  閻羅王看到辛四娘出現在地府就覺得頭疼。

  他這地府不是沒被人鬧過,從前有孫悟空,後來還有個什麼白貂妖。

  最近幾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成了鬥戰勝佛的孫悟空又跑來地府大鬧一場,把生死簿上的名字塗了一通,讓人搞不懂他想幹什麼。

  總之大鬧地府是罪,無論是孫悟空還是那個白貂妖都受了天罰。

  然而辛四娘鬧騰的方式和他們不同。

  要說鬧吧,確實也鬧過。

  但真要說的話,她一沒動過生死簿,二沒干擾過鬼差捉魂,有的時候閑著無聊甚至還幫著鬼差捉那些孤魂野鬼當消遣。

  至於她在地府中欺負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的事,都算不成罪。

  天規天條沒有哪條寫著要愛護地府人員,不許欺負他們。

  即便上了天庭去和玉帝訴苦,玉帝也總是一副頭疼哪哪都疼的樣子,根本不肯認真去管。

  閻羅王在心中歎氣,隨即開口問道:「怎麼今日想著要來地府了?可是有什麼事要做?」

  辛四娘簡潔地答道:「哦,沒啥,就是來溜溜彎。」

  閻羅王:「……」

  地府又不是你家門前的大街!來這裡溜什麼彎!

  閻羅興致缺缺地問道:「那你身後的是誰?從前你都是獨自一人來的,也不見你帶過旁人。倒是稀奇。」

  辛四娘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是我狐族的,帶他來這看看風景,長長見識。」

  閻羅王:「……」

  他這又不是什麼對外開放的觀光景點。

  閻羅王對百里屠蘇沒什麼興趣,大略瞧他身上有著妖氣,便也沒有多理,而是在愁些別的事情。

  他是這地府的掌管者,能將那些歸入地府的魂魄判罪施刑,但也僅限於這生死簿上所寫,壽數耗盡的魂魄。

  所以辛四娘種種作為,玉帝不想管,他便更沒法子去管。

  然而辛四娘是妖,壽數雖然很長,但總有耗盡的一日。

  她持強淩弱,罪行罄竹難書。

  閻羅王本打算等她魂歸地府之後,就將她依照罪行打入十八層地獄之中。

  本來他都計畫得好好的,結果孫悟空一來就徹底毀掉了。

  閻羅王痛苦地說道:「狐妖,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辛四娘挑眉,「恩?」

  閻羅王掙扎了半晌,才擺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將那件事說出口,「你生死簿上的名字讓鬥戰勝佛給塗了。」

  辛四娘:「……」

  辛四娘愣了半晌,「……啥?他塗我的幹啥啊?」

  閻羅王捂著半張臉,鬱悶道:「我還想問呢。」

  本來孫悟空塗掉那個白貂妖的名字時,他還是能理解的。

  畢竟之前他有聽說過孫悟空陪著那個白貂妖受了八十一道天雷的事。

  但之後孫悟空翻了翻生死簿,順手又把一個凡人的名字和辛四娘的名字通通塗掉的事情,他就不是很能理解了。

  而且孫悟空還特別氣人得端著輕描淡寫的態度,說:「啊,不小心手滑了。」

  鬼才信哦!

  啊不對……他現在嚴格來說確實是鬼。

  閻羅王記得自己拿著生死簿難得鼓起勇氣和孫悟空據理力爭時,孫悟空卻輕飄飄地說:「反正塗一個也是塗了,也不在乎多那麼兩三個。」

  閻羅王:「……」

  他在乎啊!

  又不是節日搞活動買一贈二的!

  辛四娘雖然搞不懂孫悟空的想法,但覺得百里屠蘇身上的妖氣快散了,也沒時間想那麼多,就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她看閻羅王表情鬱結,勉強伸出手鼓勵一般拍拍他的腰,「堅強一點。」

  閻羅王:「……」

  他可不想被你這個罪魁禍首安慰啊!

  閻羅王覺得辛四娘這個狐妖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狡猾了。

  雖然她平日裡無法無天,但每次鬧騰起來卻總是恰到好處地踩在那些規定的邊上,讓人無法判處她的罪行,只能放任著她。

  本來有兩個事件,她如果踏錯一點,是能被懲處的,結果卻都被她微妙地閃了過去。

  一是辛四娘的妹妹辛七娘闖進地府。

  閻羅王本以為辛四娘會前來助陣,但她並沒有,還出手阻攔了辛七娘。

  只是辛七娘大錯已經鑄就,難以回天。

  辛四娘未將事情鬧得更大,而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天罰落下,趁機保住了辛七娘的一魂一魄,讓她不至於從這世間消散殆盡。

  至於那二,則是與辛四娘相戀的凡人死時,閻羅王派鬼差去鎖魂。

  他當時聽說了那個凡人同辛四娘的關係,派了將近二十個鬼差,烏泱泱的一大群,生怕她發起狂來,將那凡人給奪走。

  結果還是沒有。

  她只是放任鬼差將那凡人鎖走,過了許久,才下來問過一次那個凡人轉世之後的情況。

  生死簿上的名字一旦被塗掉便不能再次寫上,事實已然如此,再無回轉餘地。

  他記得自己上到天庭彙報這事時,玉帝的頭疼病仿佛更是嚴重了。

  孫悟空是不是專門克他們地府的啊?

  不過提起那個凡人,閻羅王倒是想起什麼,說道:「你是來忘川蒿裡看那個凡人的?」

  他捋了捋鬍鬚,回想了片刻,「我記得,是叫顧元青來著?」

  因為當時那個橫行霸道的辛四娘居然和凡人成婚的事情實在有些轟動,導致顧元青這個名字在神鬼妖三界傳了個遍,自然印象深刻一些。

  辛四娘聞言一怔,神色莫名,順勢道:「恩。」

  她感覺百里屠蘇握住她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以示安撫。

  閻羅王歎道:「你這狐妖也是長情。罷了,去吧。」

  辛四娘沒多做解釋,徑直帶著百里屠蘇離開,然而走了兩步,她停下來問道:「那個……鬥戰勝佛受了什麼懲罰?」

  「才關了他兩百年,要他面壁思過而已。」閻羅王悶聲說道,「如來佛開的口。」

  辛四娘撫了撫下巴,沒說什麼。

  她覺得自己拿著書有點累贅,便從懷中掏出丟給閻羅王,輕巧道:「喏,凡間特產。」

  百里屠蘇:「……」

  這東西不能給別人看啊!

  然而百里屠蘇還沒來得及同辛四娘說,就被辛四娘一把扯走。

  閻羅王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書本,看了看書名——《迷妹傳教用聖經》。

  恩?這是什麼?

  閻羅王好奇地繼續翻了下去,只見上面洋洋灑灑寫得都是誇耀狐族長老如何如何威武,如何如何美麗的句子。

  並且舉例一二三四,其中包含著他家牛頭馬面差點被鋼叉叉掉的例子。

  閻羅王沉默半晌,問一旁的白無常,「迷妹是什麼?」

  白無常立刻上前解釋了一通。

  閻羅王咬牙道:「她這是在向我挑釁她迷妹多麼!迷妹什麼的,我也……」

  他說到此處戛然而止,抱著書慢慢蹲下來,傷心道:「我沒有。」

  白無常靜默了一會,「大人,您要堅強。」

  進到忘川蒿裡,百里屠蘇只覺得有無數魂魄從他的身邊穿行而過,只是他卻沒辦法看清他們的臉,也無法分辨出他們是何人。

  辛四娘在一旁指導道:「你就靜下心想,想你要見你娘,她自然就會出現了。」

  百里屠蘇:「……」

  這麼神奇。

  百里屠蘇凝神靜氣,忽然發現一個身影極為清晰地出現在離他不遠的前方。

  他連忙上前走了幾步,聲音略微發抖地喊了一聲,「娘。」

  韓休寧若有所感,轉過身來,張張口似乎說了什麼話,卻被另一個聲音所掩蓋。

  那人的聲音在他們的身後,溫柔如春日暖陽,輕輕喚道:「四娘?」

  百里屠蘇下意識轉過頭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衣長衫書生模樣的人,正雙目含笑地看著辛四娘,道:「許久未見。」

  百里屠蘇隱約猜到這人是誰,緊接著便聽到辛四娘歎了一聲,「顧元青。」


第四十八章

  百里屠蘇還未來得及糾結是該先找娘還是該戰一戰情敵,就聽辛四娘說道:「你先去找你娘吧,我在這裡等你。」

  百里屠蘇看了看顧元青,一時沒有動作。

  辛四娘便笑起來,兩隻手抵在他的後背,推了推,催促道:「快去吧。」

  百里屠蘇有些猶豫道:「可是……」

  「恩?我不會出什麼事的。」辛四娘想了想,拿出一段細長的白色絲線,認認真真地纏上兩人的手腕,晃了晃道,「我有點事情要問他,要是有什麼危險,我就叫你。」

  顧元青站在一旁十分無奈道:「我手無縛雞之力,哪有可能對你造成威脅。」

  辛四娘不理,只是握著百里屠蘇的手,鄭重地說著,「安心,我在這裡的,不需要怕。」

  百里屠蘇沉默地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和手腕上懸掛的絲線,雖然不太理解她最後是在因為什麼而承諾,但還是點點頭,妥協道:「我知道了。」

  其實他並非不安于辛四娘所說的事,也無意與顧元青對抗什麼。

  他只是怕辛四娘見到顧元青會想起從前那些令她傷心的事情。

  她若是傷心,他心中也是不好受的。

  然而他還是松了手,手指劃過絲線,垂眸道:「我也在的。」

  顧元青在一旁苦笑道:「我是不是找錯時機了呀?你們不必把我當壞人來警戒嘛。」

  辛四娘目送百里屠蘇走向韓休寧,滿面的溫柔在轉身看他的那一刻盡數退下,冷著臉道:「所以呢?你不是該輪回麼?怎麼混到忘川蒿裡來了?」

  「態度也不用變得這般快吧。」顧元青微歪頭,自己似乎也有些困惑,「我也不是很清楚,走著走著就過來了,然後就走不出去了,一直在這附近轉。」

  忘川蒿裡徘徊的,盡是因種種執念而未去投胎的魂靈。

  辛四娘雙臂抱胸,沉默了一會,問道:「你叫住我是想讓我把你帶出忘川蒿裡?」

  顧元青這次倒是沒有迷惑,搖搖頭,溫柔道:「只是忽然見到你而已。我已經沒有執著投胎轉世的理由了,呆在這裡也不錯。」

  辛四娘正欲想問,顧元青岔開話題,將目光投到遠處的百里屠蘇身上,說道:「我怎麼總覺得這位少年瞧著眼熟,依稀在何處見過。」

  辛四娘懶洋洋答道:「雲溪。」

  「雲溪?」顧元青將這名字念了幾遍,想了半晌,才恍然道,「啊,是大巫祝的兒子。」

  辛四娘往韓休寧的方向一指,「這不就是你們大巫祝嘛。」

  顧元青望了過去,似乎有些迷茫,「恩?是麼?」

  辛四娘皺起眉頭,奇怪道:「這應當是你上一回轉世的記憶吧,怎會忘得這麼快?」

  顧元青不在意地笑了笑,「許多事,記得不記得都沒什麼要緊。」

  他看著百里屠蘇的背影,頗為感慨道:「雲溪也長這麼大了啊?倒是與幼時不同,變得穩重了許多。」

  辛四娘記得她遇到百里屠蘇時,他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長到如今也沒什麼改變,便好奇問道:「小時候什麼樣子?」

  「小時候啊……」顧元青沉吟一聲,冥思苦想了一會,答道,「雲溪小時候很熊,偶爾會出烏蒙靈穀的結界,拿著小樹枝在那捅捅馬蜂窩,和猴子搶果子,抓狐狸啊什麼的。」

  辛四娘:「……」

  這個畫風是不是有點不太對?

  而且反了天了,還敢抓狐狸。

  顧元青沒有在意辛四娘的沉默,回想了一下,繼續說道:「唔……大巫祝對他很是嚴格,所以他才如此叛逆吧。平日裡也沒什麼玩伴,只有青梅竹馬的楚蟬陪他玩。我平日裡雖然也想同他玩,但他嫌我總是之乎者也愛拽詞,就不太想和我玩。」

  辛四娘若無其事道:「楚蟬?他們玩什麼?」

  顧元青含糊答道:「大抵是出門找個花,看看小動物什麼的吧。」

  辛四娘:「……」

  她說怎麼百里屠蘇這麼會撩她呢,原來小時候還是有天賦經驗的啊。

  顧元青瞧了瞧辛四娘,忽然道:「如今,雲溪喜歡你。」

  辛四娘怔了一下,順勢承認道:「恩。瞧得出來?」

  「喜歡是從眼神言語行為舉止當中就能看出來的情感。我很熟悉。」顧元青頓了頓,又說道,「而且,你也喜歡他。」

  辛四娘抬眸看他,坦誠道:「恩。沒錯。」

  顧元青便笑了起來,輕聲道:「兩情相悅呢……真好啊。」

  辛四娘決定不和顧元青說太多,直截了當問道:「烏蒙靈穀被滅族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顧元青的笑容一僵,斂眸道:「不記得了。」

  辛四娘畢竟喜歡過顧元青,又相處了幾年,他這般態度意味著什麼,她自然是清楚的。

  然而辛四娘並未打算像從前那般遷就,而是道:「你還是別藏著了。在你這裡知道,也省得我浪費時間再去別處查。麻煩。」

  顧元青權衡了一下,歎了口氣道:「你還是愛這般強人所難,他怕是會辛苦吧。」

  他自然是指百里屠蘇。

  辛四娘勾唇笑起來,傾身同顧元青說道:「我喜歡他自然會注意程度,也不會太過為難他。同樣,我從前遷就你是因為我喜歡你。可如今我不喜歡你了,也就無所謂你是不是想說,高不高興的。」

  顧元青怔了半晌,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有些落寞地笑道:「是啊,如今仍踏在原地,守著過去的,只有我自己啊。」

  烏蒙靈穀的事,說來也簡單。

  顧元青回想了片刻,慢慢道:「烏蒙靈谷世代看守焚寂,當時有一群人不知為何得知了結界薄弱的的時間,便進了烏蒙靈穀前來搶奪焚寂。他們在族中胡亂殺人,而領頭的人則進了冰炎洞。他們那邊是怎樣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死後有鬼差來鎖我的魂,而你來了。」

  辛四娘皺眉,「領頭之人你可還記得是什麼模樣?」

  顧元青簡潔答道:「一個穿橙黃色的小矮個,剪了一個小短髮妹妹頭,遠看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另一個鬍子拉碴的,總結來說就是醜。」

  辛四娘:「……」

  總覺得畫風有點清奇。

  這些事和辛四娘的猜測幾乎差不了多少,不過她在意的也不是這個問題。

  她看著顧元青,緩緩問道:「烏蒙靈谷族人的魂魄都因血塗之陣消失了,大巫祝那裡我大概能猜到理由,但你的魂魄為何沒有消失?」

  「我也不太清楚。」顧元青閉起眼,遲疑道,「不過死前,我似乎看到一個人的身影,並非族內之人,也不是那些來搶焚寂的人。只記得,好像是一團白。」

  白?

  辛四娘聞言思索了片刻,能想到的,與這個顏色相配的,只有族長。

  可她從未聽族長說過此事,以族長那種嘚瑟性格應當忍不住同她說才是。

  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頭緒,辛四娘也就不再多想。

  恰在此時,絲線那段被人輕輕一扯,辛四娘連忙轉頭看過去,只見百里屠蘇面色難看地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很是沉重。

  韓休寧仍在癡癡喚著兒子的名字,仿佛看不見身邊的百里屠蘇。

  辛四娘迎了過去,剛想問些什麼,卻被百里屠蘇一把抱住。

  他的力氣很大,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住自己的悲痛,然而他又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聲在她耳邊道:「走吧。」

  辛四娘擔憂地看了看百里屠蘇,覺得地府確實也不適合讓他呆太久,便應道:「恩。」

  她將絲線拆下,改為牽住他的手,同顧元青說道:「走了。」

  顧元青含笑點頭,也不挽留。

  然而百里屠蘇卻停住了腳步,低聲同顧元青說道:「你,是烏蒙靈谷的族人?」

  顧元青想不到百里屠蘇會同自己搭話,微微一愣,隨即承認道:「恩,上一世確實是。」

  百里屠蘇欲言又止,應當是想同顧元青說些什麼。

  顧元青瞧了出來,便同辛四娘說道:「看來雲溪想同我說說話,你先退下吧。」

  「啊?退下?」辛四娘擺出一副街頭混混的兇惡表情,「你命令我?」

  百里屠蘇沉默一瞬,低聲和辛四娘說道:「我確實有些事情要問他,四娘,你可以先在那邊等我麼?」

  辛四娘頓時沒了脾氣說好,轉身俐落地離開。

  顧元青:「……」

  喜歡和不喜歡的態度真的區別好大啊……

  百里屠蘇轉過身來沉默了一會,有些艱難地說道:「結界的事……是我告訴歐陽少恭的。」

  「歐陽少恭?」顧元青怔了一下,理解了他的話,問道,「是那個妹妹頭,還是醜的?」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妹妹頭。」

  重點是這個麼!不是應該驚訝惱怒說著罪魁禍首居然是你麼!

  顧元青倒是半點沒有惱怒的意思,左手撫了撫脖頸,頗為苦惱地安慰道:「你也不需要這麼在意。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百里屠蘇垂眸,「可這終究是我的錯。」

  「小時候熊成那樣,怎麼長大了思想這麼消極。」顧元青坐了下來,拍拍對面的位置,輕巧地說道,「我開導開導你吧。坐。」

  百里屠蘇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坐了下來。

  顧元青漫不經心道:「所以呢?都是你的錯,你打算以死謝罪麼?」

  百里屠蘇一怔,沉穩搖頭道:「不行。」

  他若為此死去,便辜負了師尊的養育深恩,也違背了與辛四娘風雨同路的約定。

  顧元青語重心長道:「所以啊,你既然選擇活下來,做什麼還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呢。」

  百里屠蘇張了張口,「可是你們因我而枉死……」

  顧元青搖頭,「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焚寂。命定如此,終有一劫。即便你不說,只要焚寂還由烏蒙靈谷的族人守護,他們還是會找到方法闖進來。況且,我也不會怨你。」

  百里屠蘇啞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顧元青見此,開著玩笑道:「既然你過意不去,要不然我刺你一劍,再原諒你?」

  百里屠蘇作勢要解劍。

  顧元青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不用,我一個書生哪碰過劍,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老實。」

  百里屠蘇停了手,不言語。

  顧元青歎了口氣,「你可別害我。如今四娘對我什麼態度你也瞧見了,到時候你血淋淋地奔她去,她能把我打散魂。」

  百里屠蘇搖搖頭,篤定道:「她不會的。」

  顧元青看他一眼,忽然問道:「你是喜歡四娘的對吧?」

  百里屠蘇毫不迷茫,堅定地點頭。

  「看你長成現在這個性格,估計讓你不要介意你也不會聽吧。不過要是問我的話,比起怨恨你,我更希望你能活得幸福一些。族中如今只剩你了,你是想要報仇還是想要幹什麼的都可以,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

  顧元青頓了頓,拍拍百里屠蘇的肩膀,沉聲道:「不過,你要照顧好四娘。我不是她的良人,可你應當是的。人的壽命很短,儘量活久一些,多陪陪她吧。」

  百里屠蘇沉默一會,站起身來,只是點頭應了一聲,便轉身離開。

  顧元青也站了起來,眯起眼,望著魂魄組成的銀河,自言自語道:「兩情相悅啊,讓人羡慕呢。」

  他環視著四周,辨不清面孔的魂魄從他的身邊穿過,一個又一個。

  他自嘲般笑了起來,亦是隨著這群迷惘的魂靈,徘徊在這忘川蒿裡,聲音縹緲地歎道:「我,大概永遠也沒機會體會這種感覺了吧。」

  百里屠蘇從忘川蒿裡出來時,辛四娘似乎剛剛去了哪裡,恰好回來。

  辛四娘問他,「談完了?」

  百里屠蘇點頭,「恩。」

  辛四娘也不多問,只是笑著說:「那就走吧。本來還想帶你去一趟幽都的,但剛剛想通了一些事情,覺得沒那個必要了。」

  百里屠蘇也未質疑什麼,只是簡單問道:「剛剛你去辦事了?」

  辛四娘點點頭,「恩,有些在意的事情。」

  辛四娘回頭望了一下忘川蒿裡,顧元青的背影顯得異常渺小。

  她忍不住小聲歎了一句,「執著是苦啊。」

  辛四娘覺得烏蒙靈穀的事不至於讓他露出隱瞞的態度,心下覺得蹊蹺,便趁著他們談話的時候,跑去閻羅王那裡查了查。

  閻羅王默認辛四娘是個癡情種子,外加怕她得不到想要的資訊又鬧騰一下他這新修好的地方,便一股腦把前後因緣都說了出來。

  原來投胎于烏蒙靈穀的並不只有顧元青一人,還有他喜歡的那個官家小姐。

  只是那個官家小姐即便轉世,喜歡的也不是顧元青,而是別人。

  後來,烏蒙靈谷的族人魂魄因血塗之陣而消失,再也沒辦法轉生。

  於是顧元青就徘徊在了忘川蒿裡,因執念而無□□回。

  如今他的神識還算清明,能識人記事,只是再過不久,他也會像韓休甯那樣耽於往昔,沉迷幻境,一直在忘川蒿裡遊蕩。

  聽到這種事,辛四娘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反應,想到最後,也只能感慨一句執著是苦。

  顧元青也終究是個可憐人。

  辛四娘拉著百里屠蘇的手,穿行在這地府之中。

  好在,她已經放下了那種執念。

  也從自己劃下的牢籠中走了出來。

  辛四娘猜到了韓休寧應當是同百里屠蘇說了焚寂劍靈被封印在他身體裡的事情,沒頭沒腦地說道:「我之前遇到的,還有如今喜歡的,都是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怔了怔,反應過來辛四娘在指代什麼,默不作聲地聽著。

  辛四娘笑起來,慢悠悠地同他說道:「我啊,從小就很喜歡凡間。覺得凡間那麼大,總有一天要將這世間繁華盡數看遍。只是後來,我遇到了顧元青。他死了,我就忽然對這世間的景色喪失了興趣。覺得山就是山,哪裡的山都是相同的。留在沙漠,和去往別處,也都是一樣的。」

  辛四娘停了一瞬,將百里屠蘇的右手牽起,在他的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笑得有些痞氣,「可是啊,自從認識你之後,我覺得那些山水又重新有了顏色。看著這座山,便想著這般巍峨要帶你來看看才是。看到那邊的花海,就會想你會不會喜歡。」

  她順勢與他十指相扣,另一隻手則扯過他的衣襟,讓他彎下腰來,親上他的薄唇。

  滾滾岩漿還在腳下竄動,散發著灼人的熱度,仿佛連他的大腦都要被烤化一般。

  百里屠蘇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熱度從身體躥升到了耳根,他磕磕巴巴道:「四,四娘……」

  辛四娘兩隻手圈攬住百里屠蘇的脖頸,心滿意足道:「恩,親到了。」

  百里屠蘇彎著腰,將她抱在懷中,聽她笑眯眯地說道:「那些景色我一人去看實在無聊,要你一同去賞才是美景。所以啊,想那麼多也是無用,早早把仇報完,我們去凡間浪一浪,好不好?」

  百里屠蘇低下頭與她對視,只見她黑色瞳孔中盛著的滿滿都是他。

  他試探般學著她剛剛的舉動,輕啄她的唇角,又極快離開,露出一個極為純粹的少年笑容,輕快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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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辛四娘本來是想見一見女媧,同她商量一下始祖劍的事情。

  然而仔細想想如今的形勢,神魔膠著,伏羲巴不得襄垣能夠醒來為他所用。

  所以她大可不必偷偷摸摸的。

  從鬼門出來,便回到了臨溪鎮。

  此時夜幕深沉,但街市之中卻熱鬧依舊,時不時傳來胡琴鼓樂的聲音。

  辛四娘似乎餓了,沿途上幾乎看見什麼買什麼,又不忘給百里屠蘇塞一點。

  走了一會,他們就回到了門前冷清的臨風樓。

  臨風樓雖大,但實在不像個做生意的樣子。

  夜深了,也只有木桌上那一盞油燈在散發著幽幽橙黃的光,將安安投在牆上的影子拉得極長,瞧起來十分詭異。

  安安坐在木椅上,頭也不抬地說道:「不接客不接客,出門左拐找別家。」

  辛四娘瞧了瞧四周,嫌棄地回道:「你們這小破酒樓雖然是個黑店,但也不至於搞得這麼黑吧?招魂呢啊。」

  安安猛地抬起頭來,眼光閃閃地喚了一聲,「四娘娘!你回來了!」

  她隨即又垂頭喪氣道:「我是在招我家朱雀雀的魂,她的魂都被那個小鳳鳳勾走了。就留我一個人在這個小黑店裡守著,好無聊啊。」

  辛四娘從櫃子上拿出幾個油燈,一一點燃,擺在幾處。

  看這大廳亮堂了許多,她才滿意地問道:「襄鈴呢?你不是讓她留下來陪你了麼?」

  安安因為自己一個人留守在臨風樓裡實在無聊,便死纏著襄鈴,讓她在這裡打工,償還她欠下的飯錢。

  雖然辛四娘也不懂一個鵪鶉精是有多無聊,才會把相當於天敵的狐狸精強留在自己身邊,還非她不可。

  要是襄鈴是個公狐狸,還能說是因為神聖的愛情,讓她飛蛾撲火。

  但現在這樣就很是微妙了。

  安安一隻手指了指樓上,另一隻手托著下巴,懶洋洋道:「睡著呢。準確來說是嚇暈了。」

  辛四娘表情微妙,「你幹嘛了?」

  雖然她知道襄鈴膽子小,但身為一隻狐狸沒道理會被一個鵪鶉精給嚇暈啊?

  安安搖頭道:「不是我幹嘛了,是她去後院的時候遇到我們廚子了。」

  辛四娘點點頭,「哦,我明白了。」

  百里屠蘇聞言不解,問道:「這臨風樓的廚子很嚇人麼?」

  「怎麼說呢……」辛四娘斟酌了一下措辭,「它是個青蛙精,人形的時候長相倒是平凡,但腦子有點問題,還有個壞習慣。」

  百里屠蘇好奇道:「什麼壞習慣?」

  辛四娘用手比劃了一下長度和寬度,「他的嘴能張這麼大。遇到生人,習慣性吐出長長的舌頭把對方纏過來吞掉,要是想起不能吞人就會放掉。因為知道自己這樣有點噁心,所以平日裡他都呆在後院的池子裡泡著,不出來的。但做飯手藝還算可以,反正這地方總共也不賣幾道菜。」

  百里屠蘇:「……」

  為什麼讓一個青蛙精當廚子?這酒樓行不行啊。

  百里屠蘇想到什麼,一臉凝重地問道:「四娘,那個青蛙精也纏了你麼?」

  辛四娘輕描淡寫地回道:「沒有。它不敢。我去後院的時候,他一直趴在池子裡裝死來著。後來他嘗試過,我看了他一眼,他就再也沒敢出現在我面前。」

  百里屠蘇:「……」

  他覺得四娘真是好強啊。

  安安想到了什麼,嗤嗤笑了起來,道:「上回小鳳鳳也被嚇暈了呢。」

  辛四娘聽她那個前准妹夫倒了黴,一時有些興趣,便坐在長椅上,問道:「怎麼了?」

  安安捂著嘴偷笑,「朱雀雀難得好心提醒他不要去後院,結果小鳳鳳好奇心實在是太重了,半夜居然偷偷跑去了後院,以為朱雀雀有什麼大秘密。小鳳鳳看到廚子仰面泡在池子裡,以為他死了,就落到他身邊看了看。結果被廚子吭哧一口,他就斷片了。」

  辛四娘:「……」

  陸小鳳作死就作在這好奇心上了。

  辛四娘剛想繼續打探一下陸小鳳的資訊,就聽外面一陣鬼哭狼嚎。

  她一怔,問安安,「是襄鈴?」

  安安搖頭,納悶道:「廚子打過一次招呼,就不會再打第二次啊。是抓到小偷了麼?」

  百里屠蘇:「……」

  那只青蛙精還自帶警報作用麼?

  辛四娘慢悠悠起身,正想去瞧一瞧是誰,就聽那聲音帶著委屈喊道:「不許欺負我!看招!長老的簽名!你快鬆開我!臭青蛙!」

  辛四娘沉默了一下,問百里屠蘇,「是不是阿桃?」

  百里屠蘇想了想,「有你簽名的應該只有阿桃了。」

  辛四娘聞言神色複雜。

  阿桃還真拿她的簽名當對敵武器了啊。

  阿桃忽然來這臨溪鎮必然是有什麼事情。

  辛四娘剛在小院門前站定,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撲向了自己這邊。

  她下意識接了個滿懷,一低頭,就見阿桃的臉頰蹭著她的腹部,一臉滿足道:「啊……我居然抱到長老還蹭到了!太好了!不洗臉了!」

  辛四娘:「……」

  辛四娘:「還是洗一洗吧。」

  觸感黏糊糊的,讓她覺得有點不太好。

  辛四娘瞥了一眼池子,那只青蛙精似乎因為感應到了辛四娘的到來,此刻正窩在池子裡熟練地裝死。

  辛四娘強忍著這種黏糊糊的感覺,拿出個乾淨的帕子,為阿桃大概擦了一下。

  阿桃滿臉感動,一隻手握拳道:「長老我剛剛打敗了那麼大一隻青蛙精呢!」

  辛四娘隨口應道:「恩,挺好的。」

  阿桃堅定道:「恩!是對長老的愛與敬佩支撐著我!」

  站在一旁聽著的百里屠蘇:「……」

  幾年不見,阿桃好像越來越迷了啊,不論是腦袋還是對辛四娘的迷妹程度。

  辛四娘帶著阿桃回了臨風樓,又吩咐著不情不願的安安去準備一些熱水。

  她將手帕放到一邊,和顏悅色地問道:「阿桃,你來這是有什麼事麼?」

  阿桃坐在對面,眼睛瞄了瞄手帕,乖乖點頭,「恩。祖爺爺叫我來的。」

  辛四娘確實託付給了那位長老一件事情,但不該是由阿桃過來回復才對啊。

  她想了想,問道:「是歐陽少恭的事?」

  阿桃點點頭,如實轉答道:「祖爺爺說,長老要找的歐陽少恭,如今在江南。」

  江南?

  辛四娘手指輕敲桌面,喃喃道:「江南……江南花家。花滿樓。」

  對了,花滿樓是陸小鳳的好友,或許會知道陸小鳳去了哪裡。

  到時候解決掉歐陽少恭,再想找陸小鳳也方便。

  而且,說不定陸小鳳如今也呆在江南。

  辛四娘笑起來,「若是這樣可就省卻了許多麻煩呀。」

  阿桃眨眨眼睛,看辛四娘笑起來,自己也跟著傻傻笑了起來,低頭道:「我幫上長老的忙了麼?」

  辛四娘點頭,溫柔道:「幫上了呀。」

  頓了頓,辛四娘問道:「可是那個去調查的小狐狸呢?怎麼不見她?」

  阿桃扁起嘴,有些難過,「她被那個叫歐陽少恭的察覺到了,受了點傷。祖爺爺便叫我替她來了。不過不用擔心,她逃起來很快,就蹭破了點皮。」

  之所以派那只小狐狸去查歐陽少恭的行蹤,是因為她天生就善於隱藏氣息,在族中屬於出類拔萃的,應當沒那麼簡單就被發現才是。

  看來歐陽少恭還是有些厲害的。

  光靠百里屠蘇學的那幾年劍法是不是打不過啊?

  辛四娘正在這邊思索,卻見阿桃的眼神一直瞄著帕子。

  她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阿桃怯怯地說:「能把帕子給我麼?我會洗乾淨的。」

  辛四娘一臉莫名,「你要帕子做什麼?」

  阿桃堅定道:「收藏用。」

  辛四娘:「……」

  辛四娘忽然想起那次狐嫁女,阿桃讓她簽名說要收藏用,觀賞用,鎮宅用的事情。

  然而她剛這麼想,就見阿桃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和一杆毛筆,向她的方向推了推,羞澀道:「能再補個鎮宅用的簽名麼?原來那張被那個臭青蛙弄髒了。」

  辛四娘:「……」

  這玩意還帶補的呀?

  辛四娘隨手一簽,繼續問道:「那個小狐狸說歐陽少恭在江南幹什麼了麼?」

  阿桃開開心心地收下,回道:「說了。好像是在行醫。」

  「行醫?」辛四娘疑惑道,「他是個大夫?」

  阿桃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她說歐陽少恭喜歡呆在小屋裡搓藥丸給別人吃,應該就是行醫吧。人還不少。」

  辛四娘:「……」

  搓這個動詞用的真是……

  辛四娘決定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繼續打聽道:「那她有沒有見到一個有兩撇小鬍子的人,身邊可能跟著一個或者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是我妹妹辛七娘。」

  阿桃回想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道:「倒是有個人身邊跟了兩個女人,歐陽少恭也常見他。恩……但是有沒有兩撇鬍子不清楚,就知道好像挺慘的,兩條腿骨折了現在正坐著輪椅呢。好像,好像是住在花家,一個江南大戶裡。」

  辛四娘:「……」

  辛四娘忍不住同情了起來,「陸小鳳這麼慘啊……」


第五十章

  辛四娘與百里屠蘇到達江南時,恰好趕上五月初五端午節。

  街市之中一片熱鬧,來來往往的盡是外來的遊客。

  辛四娘應景買了幾個粽子,又左右瞧了瞧,才慢吞吞地走進一個客棧裡。

  今年從別處趕來江南的外鄉人似乎比起往常要多上許多,沿途這一路的客棧都塞滿了人,能住的地方只有牛棚馬棚。

  不過這家客棧還好,人雖然仍有許多,但多少比別處要鬆快一些。

  出門在外,而且還是人多的地方,辛四娘這張臉多多少少會有些麻煩。

  不過好在,她善於幻術。

  百里屠蘇仍能見到她的樣貌,但在旁人看來她不過是個樣貌普通的小姑娘,一路上也鮮有人來同她搭訕。

  店小二見辛四娘和百里屠蘇進門,連忙跑來,熱情地招呼道:「二位是要打尖啊?還是要住店啊?」

  辛四娘覺得歐陽少恭呆在江南一時半會也跑不了,陸小鳳那個慘樣子估計也利索不到哪裡去,要找他們不難。

  況且許多事需要從長計議,不必過於著急。

  她便回道:「住店。」

  店小二聞言滿是抱歉地說道:「實在是對不起,我們小店如今只剩下一間客房了。」

  辛四娘道:「這麼好啊。」

  店小二一時沒聽清,愣愣道:「啊?」

  辛四娘十分善解人意道:「我是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人多嘛。一間房就一間房,勉強也是可以的。」

  店小二:「……」

  感覺這位女客官你有點不太矜持啊。

  百里屠蘇皺起眉頭道:「男女還未成婚,怎可同住一屋?」

  辛四娘笑意盈盈地看他,「那同住之前我們成婚好了。」

  百里屠蘇噎了噎,半晌才憋出一句,「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確實這樣是有點草率了。是我不對。」辛四娘滿是認真地點點頭,承諾道,「等事情處理完,我就給你一個盛大的婚宴。」

  百里屠蘇:「……」

  怎麼聽著感覺怪怪的?

  辛四娘看百里屠蘇不贊同的模樣,安撫道:「你放心,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麼。」

  百里屠蘇磕巴一下,「我也,我也不是擔心這種事。」

  店小二:「……」

  這種對話他雖然常聽,但你們倆角色是不是反過來了?

  店小二在一旁聽著,腦補一出「刁蠻有錢大小姐看中初出江湖小少俠」的戲碼,滿臉堆笑,討好道:「誒呀,是小的眼拙,竟未看出二位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您二位放心,我們留下的這個客房是我們這個客棧中最好的,肯定是在等著二位的到來。」

  辛四娘面無表情評價道:「戲過了。」

  百里屠蘇委婉道:「不必如此浮誇。」

  店小二:「……」

  誇你們還挑理哦。

  百里屠蘇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但一路走來好不容易遇到了一間留有空房的客棧,辛四娘身為女子都肯同意,他一再拒絕似乎也不是很好。

  他隨著店小二上了樓梯,不由問道:「這江南平日裡便有這麼多人麼?」

  店小二笑著道:「哪能啊。要是日日這樣,我們掌櫃的都要開心死了。也就是這幾日比較特殊,過去了也就冷清下來了。」

  百里屠蘇想了片刻,「因為端午節?」

  店小二搖頭,臉上仍是掛著笑,「哪有拿著刀槍棍棒來看賽龍舟的。」

  說來也奇怪,來江南這一路,百里屠蘇見到的普通旅人少,但那些腰中挎刀或是手中拿棍的武林人士卻多到數不過來。

  確實也不像是來看什麼賽龍舟的,反而像是鬧事的。

  店小二看了百里屠蘇一眼,低聲問道:「看這位少俠應當也是習劍之人,不是為這事來的江南?」

  百里屠蘇略顯茫然道:「何事?」

  店小二便笑了起來,不再多說,將房門推開之後,才繼續說道:「這是天字一號房,您要是有事就招呼小的,我馬上就過來。」

  百里屠蘇見他要走,連忙說道:「你所說的,到底是何事?」

  店小二搖搖頭低聲道:「您啊,既然不是因這事而來,就別湊這份兒熱鬧了,省得惹禍上身。您二位客官來得巧,恰好趕上了端午節。街市上可熱鬧著呢,還有賽龍舟可看,就多逛逛吧。」

  百里屠蘇還想刨根問底地追問下去,卻被辛四娘拉住手扯了扯。

  他意識到了辛四娘的意思,便沒有多問。

  辛四娘對著店小二輕描淡寫道:「我們等會要吃飯,先把幾樣菜備下來。」

  店小二將菜色記下,殷勤道:「您二位是打算在屋裡吃還是去樓下大堂?」

  辛四娘淡然道:「就大堂吧,熱鬧些。」

  店小二有些為難道:「行。不過大堂人多,有可能需要拼個座,您覺得可以麼?」

  辛四娘點點頭,「也成。」

  店小二利索道:「好嘞。那我這就去吩咐廚房備下了。」

  百里屠蘇見店小二跑下了樓,謹慎地將房門掩上,正想同辛四娘探討一下店小二說的事情,卻聽她略顯失望道:「一間客房怎麼是兩張床啊?他們會不會做生意?」

  辛四娘咂咂嘴,「算了兩張床就兩張床,我也能找到藉口。」

  百里屠蘇:「……」

  你到底想找些什麼藉口做什麼啊?

  百里屠蘇決定忽視掉這些事情,將包袱放到床上,坐到辛四娘對面,問道:「這店小二為何不肯告訴我那件事是什麼?是不能說的事情麼?」

  辛四娘倒了杯茶水端給他,又為自己倒了杯,淡然道:「那倒不是。按照武林的套路來講,你給錢他就說了。」

  百里屠蘇:「……」

  這麼現實。

  辛四娘飲了口茶,看百里屠蘇一眼,「你好奇?」

  百里屠蘇老老實實點頭,「有點。」

  辛四娘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道:「那就去聽聽吧。左右那群闖江湖的,自己會忍不住說出來。我也順便打聽一些消息。」

  還未走到樓梯,便傳來大堂中喧鬧的交談聲。

  店小二上了幾道菜,眼尖地看到他們,忙走過來說道:「菜快好了,您二位再等等。」

  他往大堂四周看了看,說道:「現在也就那邊的白衣大俠和那邊的黑衣老人有空座,您二位和他們商量商量吧。」

  辛四娘順著看過去,只見那個黑衣老人表情陰鬱,手中拿著蛇頭拐杖幹坐在那裡,一副「我很叼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別來惹我」的霸氣樣子。

  感覺並不是很想同他說話。

  於是辛四娘將視線移到了那個白衣大俠身上。

  白衣大俠倒是顯得很友善,斯斯文文地夾著菜喝著酒,一副很愜意的樣子。

  然而辛四娘卻大步走過去,拉住大俠的頭,啪地往桌上一拍。

  大堂一瞬間鴉雀無聲,好似掉根針都能聽見一般,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注視著她。

  百里屠蘇趕忙走了過來,將一部分視線擋開,悄聲問道:「怎麼了?」

  辛四娘沒答,冷眼瞧著那個白衣大俠暴怒跳起,沖她嚷道:「誰啊?!誰敢……我的爹!」

  那白衣大俠的聲音一下子弱勢了起來,本來捂著頭的手也放了下來,乖乖背到身後,低著頭訥訥道:「你,你怎麼也來了呀?」

  辛四娘冷冷道:「我不是爹,是你姐。爹正滿山頭找你呢。」

  那白衣大俠,就是女扮男裝的辛七娘。

  辛七娘抿抿唇,「呱。」

  辛四娘皺眉,「好好說話。」

  辛七娘委屈道:「姐……」

  辛四娘坐了下來,掃了一眼飯桌,「你倒蠻逍遙的。」

  辛七娘獻著殷勤,連忙遞給辛四娘一雙筷子,「都挺好吃的,姐你快嘗嘗。」

  辛四娘拉著百里屠蘇坐下來,不領情,「不用。我自己帶著廚子。」

  辛七娘看了一眼百里屠蘇,拍著馬屁,「哇!這就是我姐夫吧!長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儻……」

  她憋了半天,「儻……恩,總結就是好看。」

  百里屠蘇:「……」

  沒有那個詞彙儲備量就不要自己玩成語接龍了。

  辛七娘對著百里屠蘇猛眨眼睛,示意他幫自己說說好話,口中仍說道:「一看我姐夫就是個好人,姐你眼光特別棒……」

  百里屠蘇感覺莫名其妙,異常無辜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辛四娘說:「四娘你還是先別急著訓她了,感覺她似乎患了眼疾,應當去醫館治一治。」

  辛七娘:「……」

  雖然她確實是想讓她姐別訓她了,但不是這個理由啊。

  這個姐夫怎麼這麼耿直。

  辛四娘皺著眉頭看過來,隱約有點擔心,「真患眼疾了?」

  辛七娘立刻開始翻著白眼裝瞎子,兩隻手在空中摸來摸去。

  辛四娘憑空變出一把胡琴,塞到辛七娘手中。

  辛七娘一愣,滿是不解地問道:「誒?姐給我胡琴做什麼?」

  辛四娘輕描淡寫道:「趁瞎的勁,到街口拉胡琴賺錢去。」

  辛七娘:「……」

  辛七娘:「……堂堂狐族長老的妹妹街頭賣藝,傳出去多不好,會丟了你的臉面的。」

  辛四娘眯著眼看她,嫌棄道:「你魂魄剛修補好,從前的修為都消散殆盡,如今連幻術都用不了,裝個白衣大俠還只能穿男裝。就這樣你不在長白山呆著,還跑出來浪?」

  辛七娘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木桌上畫著圈,喃喃道:「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就是覺得他有危險嘛。」

  辛四娘歎了口氣道:「他轉世了,也不記得你了。」

  辛七娘垂眸沉默了半晌,「我知道的。」

  「罷了。」辛四娘環視一下四周,「這些人為何而來,你可知道?」

  辛七娘點點頭,垂頭喪氣,「為陸小鳳來的。」

  她補充道:「準確來說,是為了他手中的玉佛。」

  辛四娘托著下巴,「他真偷了?」

  辛七娘搖頭,「我也不知道,他說不是他偷的,但有人把玉佛給了他。只是後來卻發現那尊玉佛是假的,可沒有人信,大家都以為是真的。」

  辛四娘輕嘖一聲,「這麼麻煩。所以那玉佛有什麼用,這麼多人來搶?」

  辛七娘回想了一下,說道:「據說這玉佛是鑰匙,能揭曉一個秘密。」

  辛四娘一怔,順口回道:「秘密?雷公的翅膀是什麼味?哮天犬有多好吃?」

  辛七娘:「……」

  辛七娘:「……那是你想知道的秘密。」


第五十一章

  既然知道這些人是為了陸小鳳而來,也就沒必要留在大堂聽他們吵鬧了。

  辛四娘扯著辛七娘上了樓,隨口吩咐著店小二,讓他將菜端進他們所住的房間裡。

  看到店小二連連應下,辛四娘想繼續上樓,卻忽然感到一股刺人的視線正紮在自己身上。

  她順著看去,只見那個表情陰鬱的黑衣老人微仰著頭瞧她,如枯木一般的面容驀地露出一個扭曲且帶著惡意的笑容。

  辛四娘:「……」

  這人幹嘛突然沖她表現出一副「我是個壞人快來關注我」的樣子啊?

  她這邊忙得很實在沒空理好麼。

  那老人聽不到辛四娘的心音,自顧自低下頭,將表情隱在長而散亂的銀絲之下。

  他慢吞吞地起身,將幾個銅板放在桌面,拿起一旁的蛇頭拐杖,悠然地出了店門。

  辛七娘扯了扯辛四娘的衣角,小聲問道:「這人是誰啊?怎麼奇奇怪怪的?」

  辛四娘搖頭,表情有點困惑,「我也不知道,不過……」

  那人周身的氣息混亂,有著幾分凡人的氣息也帶著幾分妖族和魔族的氣息,但若說他是人魔或是妖,又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讓她一時分辨不出。

  而且……

  辛四娘緩緩說道:「剛剛有一瞬間,我帶著的寶器中有一個不太對勁,好像有點和他呼應的感覺。」

  辛七娘好奇道:「是哪個寶器啊?」

  辛四娘搖頭,老實道:「不知道,你姐收藏的寶器壘起來能裝滿兩個客棧,雖然能感覺到騷動,但那騷動那麼短,誰知道是哪一個。」

  辛七娘:「……」

  辛七娘:「姐你這麼豪,不如分我兩個呀?」

  辛四娘見辛七娘一臉討好,便翻轉著手掌,拿出一小瓶丹藥來,塞到辛七娘手中。

  辛七娘拔下塞子,聞了聞,滿是不解道:「這是什麼呀?」

  辛四娘淡然道:「仙丹妙藥,補腦子用的。」

  辛七娘:「……」

  辛七娘:「呸!我才不傻呢!」

  辛四娘不置可否,倚在樓梯欄杆上,問道:「你怎麼來的江南?」

  辛七娘略帶心虛地低下頭,磕巴一下答道:「四,四條腿跑來的。」

  辛四娘沉聲道:「從長白山到江南這般遠的路,你……」

  辛七娘匆匆忙忙打斷道:「也有好心的妖帶了我一程,其實,其實也不累的。」

  辛四娘眯起眼看著她,歎了口氣,「陸小鳳雖是那人轉世,但與那人終究是不同了。你還是別想著從他身上找著那人的影子,到時候作繭自縛,痛苦的只是你自己。」

  辛七娘抿唇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想……」

  辛七娘抱著辛四娘,頭埋在她的肩頭,自嘲道:「姐,我知道那次闖入地府是我太過魯莽,不僅害了我自己,還差點害得他無法轉世。所以,這次我知道他有難,只是想彌補一下。可如今的我法力盡失,什麼也做不到。」

  她小聲哀求道:「姐,你幫幫他好不好?只要這劫他過去了,我就立刻回長白山靜心修煉,哪裡都不去了。」

  辛四娘聽她哀求,一巴掌拍她後腦勺,無情道:「我這肩膀是給你姐夫靠的,起來。」

  辛七娘不情不願地撤了兩步,委委屈屈道:「我是你妹妹,好歹有血緣關係,總比姐夫親近吧。靠一下都不行。」

  辛四娘鐵面無私道:「不行。膩膩乎乎的不舒服。」

  狐族身為獸類,對於危險總比平常人要敏感幾分。

  像是這種相擁的姿勢太過靠近喉嚨,狐族的人是不可能與不親近的人做出這種舉動的。

  然而辛四娘不讓辛七娘抱住她,是因為辛七娘每次有事求她,都是這種姿態。

  明知道她這妹妹說出的承諾全然不可信,但她到最後總是會心軟。

  辛四娘十分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辛七娘顯然也知道這招對辛四娘有用,雖然仍在低著頭,但時不時會在那偷笑。

  辛四娘看著看著,覺得不太順眼,就啪地又拍了一下辛七娘的後腦勺,見她淚眼汪汪,才滿意道:「上樓先把玉佛的事情說清楚吧。」

  辛七娘:「……」

  辛七娘:「……我肯定是小時候被你打傻的。」

  辛四娘覺得這事其實也用不著她來幫忙,畢竟陸小鳳身邊還有那個沈朱雀。

  沈朱雀平日裡雖然冷言冷語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但安安的資訊如果沒錯,沈朱雀當真喜歡陸小鳳,那她必然不會放任他去受難。

  不過辛四娘估摸著辛七娘是不想借情敵之手解決這事,而她又恰好需要玉佛,那應承下來倒也沒什麼。

  就是辛老翁若是知道辛七娘是為了那人的轉世偷跑出來的,大概會生氣地直接殺過來。

  辛七娘親親熱熱地挽著辛四娘的胳膊,不顧辛四娘滿臉嫌棄的表情,對著房中的百里屠蘇喊道:「姐夫好!」

  百里屠蘇沉默了一下,覺得這事應該解釋清楚,便道:「我與四娘還未成婚。」

  辛七娘滿不在乎地說道:「姐夫你就不需要掙扎了。從小到大,但凡我姐看上的,都得是我姐的,你也跑不了。」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看了看辛四娘,小聲嘀咕道:「我沒想跑。」

  辛七娘坐到對面,拿起筷子,樂呵呵道:「姐,你點的菜好豐盛啊。」

  辛四娘「恩」了一聲,冷淡道:「拿筷子做什麼,你不是剛剛吃過了麼?」

  辛七娘放下筷子,一臉嚴肅道:「姐,我能問你個問題麼?」

  辛四娘點頭,「恩。」

  辛七娘咽了咽口水,「我要是和姐夫掉河裡了,你救誰?」

  辛四娘:「……」

  怎麼最近在狐族流行問這個問題麼?

  辛四娘一如既往地答道:「屠蘇。」

  辛七娘不死心,「那我要是和姐夫一起被抓走了,你先救誰?」

  辛四娘不耐煩道:「你姐夫。」

  辛七娘:「……」

  辛七娘哀哀戚戚地做著最後掙扎,「姐,你愛我還是愛我姐夫?」

  辛四娘奇怪看她一眼,「我當然愛你姐夫了。」

  辛七娘:「……」

  辛四娘憐憫看她,「你和族長一樣,何必自取其辱呢?」

  辛七娘:「……」

  百里屠蘇見辛七娘失落,雖然自己心中有些因辛四娘果斷的回答而略有竊喜,但還是一本正經地安撫道:「可能,因為我練過許多年的劍。四娘先來救我能更方便去救你。」

  辛七娘生無可戀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在說她沒什麼武力值,先救出來也不太划算麼?

  別看平時默不作聲的,補刀還補得挺狠。

  辛四娘懶得管她,自顧自吃起來,順手往她的碗裡丟了幾塊肉。

  辛七娘立刻從萎靡的狀態中恢復了過來,捧著飯碗吃得開心。

  她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這家店怎麼回事啊?一間房居然放兩張床,太不會做生意了。你說是吧姐夫?」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兩張床正好。」

  而且這麼一瞧,果然還是姐妹啊。

  提到床的事,百里屠蘇想到了什麼,問著辛四娘,「剛剛店小二進來擺菜,說入住隔壁兩間的人脾氣不好,讓我們晚上安靜些。」

  說完,他有些困惑,「是要叫阿翔晚上不要叫麼?可阿翔晚上也是要睡的呀。」

  辛四娘看著他眨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時有些迷惑該不該解釋一下這個汙汙的話題。

  但她見辛七娘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淡然答道:「哦,就是有的人半夜不睡覺喜歡練劍。比如說你師尊,半夜耍劍咻咻咻咻的,擾民。」

  百里屠蘇恍然大悟,「那店小二是看我背著劍……原來如此。」

  辛七娘:「……」

  她這姐夫說啥信啥,這可咋整。

  辛四娘淡定地無視掉辛七娘投向她的眼神,開口問道:「你不是說要講玉佛的事麼?」

  辛七娘連忙正經起來,開口道:「對對對。玉佛。」

  她想了想,繼續說道:「這件事要從幾十年前說起,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百里屠蘇小聲問道:「她講故事怎麼感覺怪怪的?」

  辛四娘夾了個嫩筍,隨口說道:「我講故事是我們妖界的風格,她那是武林風格,聽習慣了就好。」

  百里屠蘇默默點頭,為她夾了塊排骨。

  辛七娘:「……」

  你們情緒高一點好麼!還要不要聽哦!

  其實玉佛的事說來也簡單,只是流言甚多,不知哪條才是真的。

  比如說,有人傳這玉佛不是凡間之物,得到它便能得到一切。

  還有人說這玉佛是鑰匙,能夠打開一處密室,得到無窮無盡的寶藏。

  因為第一個傳言過於玄乎,所以在江湖上流傳較廣的還是第二個。

  百里屠蘇聞言蹙起眉頭問道:「當真?」

  辛四娘不在意地回道:「江湖傳言聽那麼兩三分就夠了,不必去信。反正無論出來個什麼,他們的說辭都是『得之可得天下』,或者『修習此功能獨步武林』,再或者就是像這種寶藏的傳言。」

  她頓了頓,補充道:「每年都得出那麼幾個百年不遇的寶刀,或者千年一遇的寶藏。然後他們就開始不斷地爭爭爭。要我說,還不如把你師尊供起來呢,畢竟是個活了幾百年的老頭子,在凡間也算挺罕見的。」

  百里屠蘇:「……」

  那個玉佛在幾十年前興起過波浪,但又悄然無聲地消失。

  而這消息再次流傳,便是因為玉佛由一小國上貢給皇上,但卻被人盜走的事情。

  當時陸小鳳正坐著輪椅,連玉佛是什麼來歷都不清楚,只知道有個人將玉佛給了自己。

  江湖開始瘋傳陸小鳳盜走了玉佛。

  他不堪其擾,便去找那個將玉佛給了他的人,可是卻晚去了一步。

  那人已經死了。

  辛七娘也不知道陸小鳳是怎麼知道那玉佛是假的,只知道他想用這個假玉佛來引出那個真玉佛,並且抓住幕後真凶。

  陸小鳳在江南放出流言,說他要舉行什麼什麼大會,就在兩天后。

  於是江南便多了許多武林人士。

  辛四娘吃完了飯,皺著眉頭問道:「什麼大會啊?」

  辛七娘沮喪道:「記不清了。」

  辛四娘輕嘖,「所以說就補補腦……」

  辛七娘反駁道:「我才不笨呢,就是沒認真聽。」

  辛四娘懶得繼續說她,岔開話題道:「你住哪裡?」

  「花家。」辛七娘扁扁嘴,不太開心道,「和那個沈朱雀一起。她好討厭,都不理我。」

  「她不開口跟你說話都是為你著想。」辛四娘隨口回了一句,繼續問道,「應當有個叫歐陽少恭的和陸小鳳比較親近吧。那你知道歐陽少恭住哪裡麼?」

  辛七娘想了想,搖頭,「沒太注意過。我感覺他挺危險的,沒和他說過話。倒是沈朱雀和他蠻親近的,不過歐陽大夫老躲著她。」

  辛七娘雖然涉世不深,但對危險的直覺還是很准的。

  辛四娘想了想,同她說:「你就繼續離他遠點吧。」

  「好。」辛七娘乖乖應了一聲,隨即道,「不過他最近腿腳不方便,不太常來見陸小鳳。」

  辛四娘好奇道:「腿腳不方便是怎麼了?」

  辛七娘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從階梯上摔下來了,現在和陸小鳳坐著同款輪椅呢。」

  辛四娘:「……」

  辛四娘轉過頭對百里屠蘇說:「要不然咱倆趁現在去捅他一刀吧?」

  百里屠蘇遲疑道:「是不是有點欺負殘疾人。師尊說比武要講求公平,這樣不太公平。」

  辛四娘循循善誘,「你是復仇又不是比武。你師尊還不讓你復仇呢。」

  百里屠蘇想了想,「那好吧。」

  辛七娘:「……」

  姐夫你是不是妥協得太快了?

  辛七娘見辛四娘起身,忙問道:「咦?姐你真要去捅歐陽大夫啊?」

  「看情況吧。」辛四娘抻了抻懶腰,「恰好趕上端午節,我帶你姐夫去逛一逛,要是遇到了就捅一刀,遇不著就再說。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辛七娘:「……」

  還逛街哦!這麼膩乎!還跟她說不喜歡膩膩乎乎的!雙標!

  辛七娘委婉道:「這麼血腥的活動,我就不跟著去了。再見,姐夫。」

  百里屠蘇禮貌地回了一聲,「恩。再見。」

  辛七娘笑了起來,「你看你這不就承認了姐夫的身份嘛。」

  百里屠蘇:「……」

  大意了。

  辛七娘擺了擺手,就十分痛快地踩著窗戶,跳下了客棧。

  百里屠蘇吃驚了一下,連忙走過去,向窗外看,只見她輕盈地落到地上,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客棧。

  百里屠蘇轉過頭問辛四娘,「她為什麼不走門?」

  「大概原來和那個俠客在一起的時候染上的毛病。他們武林人就愛跳窗不愛走門。」辛四娘回了他一句,眼睛盯著百里屠蘇的木床,道,「這個木床是不是有點歪?」

  百里屠蘇看了看,不解道:「不歪呀?」

  辛四娘不置可否,手中微微一動,說道:「你再瞧瞧。」

  百里屠蘇定睛一看,又覺得好像有點歪,滿是困惑地走了過去,撫了撫床沿,又坐了上去,想明白了什麼,無奈道:「不要用幻術啊。」

  辛四娘也沒打算隱藏,聽他拆穿就老老實實收了手。

  百里屠蘇歪頭,問道:「恰好一人一張床,也不擁擠,不是很好麼?」

  辛四娘笑了起來,低聲說道:「但我想做這種事嘛。」

  百里屠蘇滿是疑惑地抬眼望去,只見辛四娘緩步走到自己面前,纖細潔白的雙手落到他的肩膀上。

  百里屠蘇張了張口,正欲說些什麼,她的唇卻與他的相貼,帶著幾分暖意。

  明明覺得辛四娘並未怎麼用力,他卻被她推倒在了床上,望著她的面龐,一時有些迷茫。

  辛四娘微微起身,冰涼的手指拂過他的臉頰,又順著滑向了喉嚨。

  她俯下身,在喉結處輕輕一咬,如幼貓撒嬌一般,不疼卻帶著幾分癢。

  百里屠蘇悶哼一聲,有些無措,啞著聲音喚了一聲,「四娘……」

  辛四娘低低笑出聲來,隨即起身,屈指輕敲他的額頭,「好了,逗你的。不玩了。」

  百里屠蘇見她起身,下意識想拉住她的手腕,但理智一瞬間制止了他,讓他有些無力地垂下了手。

  辛四娘見此主動拉過百里屠蘇的手,笑眯眯地說道:「再不出門天就黑了,到時候可沒有賽龍舟可看了。」

  百里屠蘇一隻手捂住紅透的臉頰,低低說道:「現在……現在還不行。」

  熱度消散不開,反而愈演愈烈。

  這種狀態根本沒辦法出門。

  百里屠蘇收緊了握著辛四娘的手,低啞著聲音如撒嬌一般抱怨道:「不要這麼壞心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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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這群武林大俠們雖然是沖著玉佛來的,但節還是要過的。

  有些人孤傲,喜歡呆在房間裡不出門也不理人。

  但大多數人還是比較喜歡湊熱鬧的。

  這就導致端午節中最為熱鬧的賽龍舟前,邊邊角角都堆滿了人。

  百里屠蘇賣力安撫著明顯心情不佳的辛四娘,「四娘,你冷靜,別動手。端午節不一定非要看賽龍舟,以後再看也可以。」

  他頓了頓,提議道:「我們去街市逛一逛吧。」

  辛四娘默默地看了看眼前排了足足三層的人牆,又瞧了瞧附近那幾棵樹上一群倒掛金鉤,金雞獨立的大俠。更有甚者還浮在水面上打算近距離觀看,也不怕龍舟直接撞到他。

  看個賽龍舟而已,你們未免也太拼了吧?

  辛四娘讓百里屠蘇等一等,一個瞬移踩在湖邊的石欄上,問那個泡在水中悠然自得的大俠,「你是什麼名號啊?」

  那人微微訝然,隨即昂頭傲然地說道:「小姑娘,你居然連我的名號都不知道,當真是孤陋寡聞。你可記好了,我就是『氣死水鬼』的燕門六。」

  他說完,看辛四娘沒什麼反應,食指搔了搔臉頰,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就是我遊的速度快,連水鬼都抓不到我,快要把它氣死了的意思。」

  辛四娘:「……」

  光聽名字感覺還一般般,解釋完之後感覺好慫啊。

  辛四娘環視了一下四周,大略數了一下,發現這片湖裡居然有十個像燕門六這樣泡在裡面看賽龍舟的。

  她表情複雜問道:「你們做什麼要泡在湖裡啊?」

  燕門六拍了拍水,慷慨激昂道:「不能對不起名號!江湖兄弟這麼多,他們要是看到我呆在地上,還怎麼算得上是氣死水鬼。」

  辛四娘:「……」

  不是很懂你們江湖人是怎麼想的。

  辛四娘一時也沒有了看的興致,便飄然回到百里屠蘇身邊,說道:「看這群人賽龍舟沒什麼意思,去看看別的地方吧。」

  百里屠蘇跟了過去,好奇問道:「四娘想看誰與誰賽龍舟?」

  辛四娘想了想,隨口說道:「比如你師尊率領的天墉團,和我們狐族族長率領的青丘團。」

  她說完沉默了一下,摸摸下巴,「誒,別說,想想這個畫面還挺有意思的。要不然以後試試看?」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一臉糾結,「師兄打旗,師尊劃槳,掌門敲鼓什麼的……」

  辛四娘驚訝,「我就隨口一提,你都替你們天墉城的隊伍安排好陣容了啊。」

  百里屠蘇:「……」

  辛四娘拍拍他的肩膀,讚揚道:「這個行動力,咱倆不愧是一家人。」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下意識摸了摸脖頸,只覺得那上面還殘存著辛四娘留下的觸感。

  酥酥麻麻,又帶著幾分熱意。

  他想盡力去忘掉,但那畫面反而更加清晰起來,讓他有些無措。

  百里屠蘇看著走到前方東張西望的辛四娘,歎了口氣,也沒心思再去同她辯著什麼一家人不一家人的說辭。

  雖然這種被認可的言辭,他聽著是挺高興的。

  街邊的攤位雖然多,但賣得無非就是些用來驅邪的艾葉菖蒲。

  辛四娘雖然不需要那種東西,但還是應景地買了一些。

  她同百里屠蘇漫無目的地在集市中瞎逛,忽然聽到有人小聲地喚著,「嘿!嘿!狐妖!」

  辛四娘覺得這聲音耳熟,便順著看了過去。

  禿頭,八顆亮白的牙齒,這麼顯著的特徵。

  辛四娘一菖蒲劈到他的頭上,喝道:「呔!何方妖孽!」

  月老:「……」

  月老:「……討厭。」

  你個狐妖管誰叫妖孽呢。

  月老摸了摸自己的頭,滿是鬱悶道:「你怎麼老打我?」

  辛四娘睨了他一眼,「看你就欠打。你個月老不好好呆在天庭上牽紅線老下凡做什麼?七夕節勉強算你體驗生活,但你端午節下來湊什麼熱鬧?」

  月老歎了口氣,「我這也沒辦法呀。紅線出了問題,我得找你來問問啊。」

  辛四娘感到莫名其妙,「找我做什麼?紅線又不是我造的。」

  「畢竟是你的紅線出了問題。」月老蹲在臺階上,揣著農民揣,有些發愁,「本來是不該問你,但我去問玉帝,玉帝頭疼哪哪都疼就是不說話。我去找閻王查明,但他也幹歎氣不出聲。實在沒辦法,只好找你問問看了。」

  辛四娘皺著眉頭,「我紅線怎麼了?」

  月老可憐兮兮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段細長的紅線,「斷了。」

  辛四娘接了過來,看了一會,嫌棄道:「噫,我就知道你那個紅線就是殘次品。」

  月老:「……」

  你自己命數出了問題不要賴在他的紅線上啊!

  月老沒敢辯駁,老老實實蹲在那裡,問她,「你也不似入魔,按理講應當不會這般輕易斷掉才是。」

  「哦。那可能是因為我跳脫輪回了。」辛四娘低著頭端詳著紅線,輕描淡寫地說道,「鬥戰勝佛把我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塗掉了。」

  月老身子一僵,哆哆嗦嗦道:「不,不會吧?」

  然而話說出口,他忽然回想起自己還在殿裡欣賞辛四娘用幻術給他弄得假髮時,隱隱約約似是聽到過有人在說鬥戰勝佛塗了生死簿的事,當時因為不感興趣,他也就沒有理睬。

  等幻術消散,他發現辛四娘的紅線出問題時,才發現這天宮中的氣息尤其沉悶,害得他差點以為神魔大戰又要打響了。

  原來竟是因為這樣。

  月老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哀痛道:「你獲得了永生啊。」

  辛四娘其實對永生沒什麼概念,即便聽到閻王同她說起生死簿的事,也只是十分平淡地接受了下來。

  因為她的壽命本就很長,也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如今獲得永生,就只是單純的將那不確定的終結,換作了無窮無盡的虛無。

  於她來講,不過是百里屠蘇在與不在的區別。

  百里屠蘇若是在,那她的永生便是歡愉。

  若他不在,那她的永生便是折磨。

  不過辛四娘還不想因為還未發生的事情而傷懷,這種問題她想過一次,便拋在了腦後。

  她手中不停編著紅線,漫不經心說道:「你放心,我跳脫了輪回,姻緣也不歸你管,自然也就無需去找你了。」

  月老怔了怔,反應過來,連忙說道:「對哦,看哪吒和二郎神那麼失落,我都被傳染了。」

  辛四娘挑眉,笑道:「哦?他們很失落呀?」

  月老捂了捂嘴,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說,小心翼翼道:「既然知道了緣由,那我就走了。對了,臨走之前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辛四娘不解,「什麼忙?」

  月老搓搓手,「再給我長點頭髮唄?」

  辛四娘:「……」

  辛四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幻術撐不了多久的,還不如找點治本的法子。」

  月老忙問道:「什麼法子?」

  辛四娘微微一笑,「我聽說蓮藕燉狗肉挺有效果的。凡間的不行,最好是那種帶仙氣的。」

  月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百里屠蘇沉默地看月老如一陣青煙般消失在街市中,看辛四娘正編著東西,問道:「你在編什麼?」

  辛四娘未答,將繩結打好,才笑眯眯道:「手給我。」

  百里屠蘇依言抬起右手,遞了過去。

  辛四娘握住他溫熱的手腕,拿著紅繩比量了一下,又輕輕纏上,扣好繩結,心滿意足地說:「恩,剛剛好。」

  百里屠蘇歪頭看了一會,問道:「這是什麼?」

  辛四娘便笑了起來,俯身親吻著他的手心,輕聲道:「我的姻緣。交給你了。」

  辛四娘的手指冰涼,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卻如火一般灼得他發熱。

  那熱度湧進了心中,瞬間將防衛的盔甲融化殆盡,化作一陣暖流。

  百里屠蘇平日裡拒人千里的冷漠染上春風般的柔和,墨玉的瞳孔仿佛墜入了璀璨星光。

  百里屠蘇有些猶豫,但還是從懷中掏出了兩個人形的木雕。

  一個刻得極為精巧,惟妙惟肖,而另一個則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

  辛四娘仔細一瞧,發現那個雕刻精巧的便是自己,而另一個則是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摸摸頭,有些難為情道:「雕壞了許多,本來是沒打算拿出來的。但……」

  他依樣執起了辛四娘的手,在她的手心落下一吻,隨即將那木雕放到辛四娘的手中,低啞著聲音說道:「你的姻緣,我收下了。我的姻緣……交給你。」

  辛四娘拿起雕刻著百里屠蘇的木雕,看了看,道:「屠蘇總是對自己不太上心呢。」

  百里屠蘇啞然,正有些緊張地想著該說些什麼,就看她在木雕上落下一吻,隨即又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讓他俯下身來,蜻蜓點水般吻著他的嘴角,語調歡快地說道:「既然如此,人和木雕我就都收下了。你不對自己上心,由我來好好保護你也不錯。」

  百里屠蘇順著這姿勢將額頭抵在她的肩窩,低低呢喃道:「說謊。」

  每次讓他丟盔棄甲,狼狽不堪的,明明就是你啊。


第五十三章

  辛四娘曾經送過百里屠蘇一個劍穗。

  百里屠蘇在天墉城時,時常將那劍穗掛在長劍上,每每碰觸總覺得心中安定。

  只是後來下了山,辛四娘覺得劍穗與焚寂不搭,便將那白玉拆出,改作了腰佩。

  玉是寶玉,能安定凝神,對修煉大有裨益。

  這人來人往,頗為擁擠的街道,自然也就有人盯上了它。

  辛四娘立在一個胭脂攤前,漫不經心地說道:「偷完東西想往哪裡跑啊?」

  那人握著腰佩的手被辛四娘抓住,兀自在那掙扎了片刻,卻逃脫不出,不由沮喪了下來,嘟囔道:「唉,那個沈朱雀說我今日運氣不好,偷什麼都要被抓,我還偏不信。這下可丟人丟大發了。」

  辛四娘聞言轉頭看他,輕巧地將腰佩從他手中拿出,丟給百里屠蘇,才慢吞吞問道:「你認識沈朱雀?」

  他眼睛一亮,連忙道:「認識的。你也認識?那實在是太巧了,在下司空摘星。」

  辛四娘百無聊賴地說道:「本來是想說認識的,但你想和我套近乎,所以不認識。」

  司空摘星:「……」

  這位姑娘你好任性啊。

  辛四娘轉過頭來,問百里屠蘇,「偷東西是應該送官府還是直接就地處決啊?」

  司空摘星心中一驚,另一隻未被控制的手驚慌地擺了擺,「我就是偷個東西,就地處決未免太過了吧!」

  辛四娘面無表情道:「送進官府你是要被抓進大牢裡日日夜夜熬著的。就地處決也就一刀,你很快就會解脫了。」

  司空摘星:「……」

  他才不想這麼快就解脫呢。

  司空摘星看了看辛四娘的臉色,那眉間的紅痕襯得她有些戾氣。

  他覺得這個女人脾氣古怪,神色又不似在開玩笑,讓他不由產生一種我命休矣的感覺。

  縱然司空摘星的身法再靈活,也得先從這種被制服的狀態擺脫出來才行。

  他努力想把自己的手從辛四娘那裡解脫出來,一邊掙扎一邊哀歎連連道:「慘了慘了,早知道我就不跟陸小鳳打這個賭了,沈朱雀都說了我時運不濟,我還跟他作這個死。」

  百里屠蘇看他相信了辛四娘的說辭而賣力掙扎的樣子,正想著要不要勸辛四娘別再耍他了,就聽司空摘星喊道:「瘸小雞!你就在那邊幹看著麼!」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幸災樂禍地說道:「你且等等,我如今坐了輪椅,可快不了啊。」

  百里屠蘇尋聲看去,只見有一女子推著輪椅,而輪椅上坐著一個兩撇鬍子的男人。

  那女子著了一身張揚紅衣,額上的芙蓉花鈿與精緻的眉眼,帶著幾分不屬凡塵的妖冶。

  百里屠蘇想了想,覺得她大概就是辛四娘口中的沈朱雀。

  沈朱雀神色淡然地推著輪椅,開口囑咐道:「地上有石子,你小心些,別摔了。」

  然而這話剛剛說完,輪椅便被石子硌到,顛簸了一下。

  陸小鳳本來坐得極是安穩卻猛地撲到了地面,臉上絲毫沒有驚訝,看起來應當是習以為常了。

  沈朱雀極其熟練地拎起陸小鳳的後領,將他一把撈回輪椅上,不鹹不淡地說道:「都說叫你小心了,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毛躁。」

  陸小鳳:「……」

  那能怪他麼!他明明在輪椅上坐得好好的!

  司空摘星見此立刻忘了自己的處境,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起來。

  沈朱雀淡然看過去,言辭盡顯溫柔,「今日風大,別嗆到風。」

  司空摘星頓時扼住喉嚨,被風嗆得咳嗽起來,滿臉通紅。

  陸小鳳忘記了腿疼,也笑了起來。

  百里屠蘇默然看著這個場面。

  這兩個人處境半斤八兩的,為什麼還樂此不疲地嘲笑著對方啊?

  沈朱雀這個烏鴉嘴的殺傷力未免也太強。

  而且偏偏還是關懷的話語,讓人連責備都無從開口。

  沈朱雀轉了轉眼珠,看到了表情複雜的辛四娘,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四娘。你來了呀。」

  辛四娘打了聲招呼,道:「我聽安安說,你千里尋愛離開了臨溪鎮。」

  沈朱雀微挑眉,低頭看了看陸小鳳,笑著說道:「一半尋愛,一半討債。」

  她的兩隻手落到陸小鳳的肩上,「我耐心足得很。不急。」

  陸小鳳坐在輪椅上,兩隻眼望著前方,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辛四娘:「……」

  看起來似乎很有故事的樣子,和她想得不太一樣啊。

  沈朱雀抬眸看辛四娘,問道:「你怎麼來江南了?」

  辛四娘回道:「哦,來尋仇。」

  沈朱雀詫異,「來江南尋仇?是個凡人?居然有凡人敢惹你?」

  辛四娘想了想回道:「倒也不是惹我。是我帶著他尋仇。」

  她拉過沉默立在一旁的百里屠蘇,「畢竟咱倆是一家,他的仇就是我的仇。」

  沈朱雀不滿道:「四娘,你這就太過見外了,怎麼辦了婚宴也不同我說一聲?」

  辛四娘擺擺手,「還沒辦,有一堆事情要處理呢。不過我估摸著也快。」

  她轉過頭,眼神閃閃地說道:「對吧,屠蘇?」

  百里屠蘇紅了臉,覺得兩人都互許姻緣了,也沒什麼可扭捏的,就小聲應道:「恩。」

  司空摘星咂咂嘴,神色複雜地說道:「那個二位啊……你們談婚論嫁可以,能先放了我麼?這位姑娘,我的手都快被你捏碎了。」

  辛四娘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挾持著這一個人,慢吞吞地松了手道:「你以後偷東西你好歹把技藝磨煉得精湛一些,這樣被人抓著太丟人了些。」

  司空摘星瞪大了雙眼,半晌才說道:「我,我可是偷王之王啊。」

  辛四娘皺起眉頭道:「你們對王的標準這麼低啊?」

  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從旁邊的茶攤拿過一碗涼茶,大喊道:「沈朱雀!看招!」

  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臉的陸小鳳,一臉茫然地看著司空摘星,「你潑我做什麼……」

  司空摘星吐出一口濁氣,「我被傷了自尊。」

  陸小鳳抹了把臉,憤怒道:「那你潑我做什麼!誰傷的找誰啊!」

  司空摘星看了一眼滿是淡然的辛四娘,「不敢潑。」

  陸小鳳呼出一口氣,耐心道:「那你剛剛喊沈朱雀……」

  司空摘星沉重道:「也不敢潑。只有你現在腿瘸,也追不到我。」

  陸小鳳:「……」

  陸小鳳:「……你等我腿好的。」

  司空摘星笑了起來,一舉躍上房頂,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朱雀懶得理他們之間的互損,眼神落在百里屠蘇身上,微皺眉頭,「這個命數怕是……」

  辛四娘的食指抵在唇上,微歪頭,「你這個被開過光的嘴可是說什麼靈驗什麼,我想聽點好聽的話。」

  「好話可不曾靈驗過幾句,不過姑且可以說說看。」沈朱雀卷著髮絲,說道,「百年好合,白首終老,早生貴子?」

  辛四娘微微笑了起來,「這話聽著倒是順耳。」

  辛四娘仰頭問百里屠蘇,「孩子叫什麼好?」

  百里屠蘇被問得一怔,下意識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然而想了片刻,他反應過來,忙道:「這未免想得太早……」

  辛四娘噗嗤笑了出來,兩隻手揉了揉他的臉頰,「誒呀小屠蘇真可愛。」

  百里屠蘇將那兩隻手握住,才略帶無奈地反應過來,他又對辛四娘的玩笑當了真。

  沈朱雀冷眼看這一對笨蛋情侶在大街上秀恩愛,懶洋洋開口道:「你們那仇人是誰?左右每日也很閑,或許我能幫你們留意一下。」

  辛四娘乾脆俐落地說道:「你們應當認識。是歐陽少恭。」

  沈朱雀平淡道:「哦,那我確實認識。他就住東……」

  陸小鳳蹙起眉頭打斷沈朱雀的話,同辛四娘說道:「歐陽大夫為人溫厚和善,又有懸壺濟世的美名,或許是有什麼誤會?」

  辛四娘看了看陸小鳳,想起他好歹是她曾經的准妹夫,便耐著心回道:「沒誤會。查清楚了。他現在溫不溫厚,和不和善,同我沒關係。」

  陸小鳳與歐陽少恭雖然天南海北,相識以來也未曾見過許多面,但到底認識了許久。

  更何況一個普通的大夫又能惹上什麼仇恨。

  陸小鳳想了片刻,試探道:「歐陽大夫賣假藥吃死人了?」

  辛四娘:「……」

  辛四娘隨口回了句,「比那個要嚴重一些。」

  陸小鳳冥思苦想起來,半晌才提議道:「或許,你們可以坐下來先好好聊聊……誒?」

  他話還沒說完,沈朱雀便直接推著輪椅往回走。

  沈朱雀看他一臉茫然,低聲說道:「你不要勸她,她剛剛握拳頭了,你要是再勸是要打你的。到時候就不是腿斷能了事的。」

  陸小鳳沉默了半晌,才道:「歐陽大夫與我是朋友,我總不能……」

  沈朱雀挑眉,「哦?你前陣子不是看到他在密室中拿人試藥的場景了麼?」

  陸小鳳啞然,歎了口氣說道:「那是個夢。」

  沈朱雀漫不經心地說著,「我的內丹如今在你體內,你夢到的許多事不都成真了麼。」

  陸小鳳垂頭,不再多言。

  相比那邊的沉重,辛四娘這邊的氣氛輕鬆許多。

  她走在前面,推測道:「恩,剛剛沈朱雀說了一個東,那歐陽少恭差不多就在東街附近吧。好歹是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到了東街問問路人應當也能尋到他。」

  百里屠蘇想要回話,卻看對面的小攤擺了些辛四娘喜歡吃的糕點。

  他匆匆買了一些,提著油紙包,正要追上辛四娘,卻忽然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輕聲問道:「這位少俠,請留步。」

  百里屠蘇依言看去,只見一個身著鵝黃色長衫的青年,正坐在輪椅上,仰頭看他,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道:「在下歐陽少恭,本是想赴友人之約,卻不想迷了路。不知這位少俠可知明月樓該往哪裡走?」

  百里屠蘇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不由蹙起了眉頭,眼神沉沉地看著歐陽少恭,一時沒有言語。

  歐陽少恭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轉為困惑,「這位少俠為何如此看我?」

  百里屠蘇回想起辛四娘說過,倘若他獨自一人遇到了歐陽少恭,必然要冷靜下來,不能表露出恨意,要想辦法通知她,不要想著一人解決。

  百里屠蘇吐了口氣,讓自己忍耐一下,兩隻手緊捏住歐陽少恭的手臂,沖著辛四娘的背影喊道:「四娘,那個情感騙子落網了!」

  歐陽少恭:「……」

  歐陽少恭:「???」

  辛四娘的背影一頓,顯然已經聽到了百里屠蘇的聲音。

  幾乎一瞬間,她便出現在了百里屠蘇身邊,手中變幻出一把長劍,趁歐陽少恭有些愣神的時候,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臟,不差分毫。

  歐陽少恭表情愕然,顯然沒有預料到她的這番舉動。

  百里屠蘇也極是驚訝,瞠目結舌地看著辛四娘。

  他還以為遇到就捅是她說說而已的話,沒想到是真的啊。

  長劍插入心臟,這身體不過是凡人的軀殼,自然是會死的。

  辛四娘看歐陽少恭的頭歪倒在輪椅上,屬於太子長琴的二魂三魄從身體中掙扎脫出。

  她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族長贈予她的那個溢滿紫氣的銅鏡,輕輕向上一拋,手指結印,口中低低念著一段咒語。

  那銅鏡就如活了一般,散出昏暗的光芒,將太子長琴的魂魄困在其中。

  辛四娘輕念了一句,「歸。」

  銅鏡的光芒瞬間收回,卻也一併將太子長琴的魂魄關在了裡面。

  百里屠蘇一時說不出話,指了指歐陽少恭的身體,又指了指銅鏡。

  辛四娘領會到了他的意思,淡然解釋道:「你放心,只不過是這個身體死了,魂魄還在。只要關在這銅鏡裡,就散不掉。我關他魂魄只不過是防止夜長夢多,你若是想報仇,有時間我就放你進這銅鏡裡跟他打一打,應當早晚能打敗他。」

  更何況,這襄垣之事還未有個結果,與它成雙配對的銅鏡還沒找到。

  她還不能讓太子長琴的魂魄就此消散。

  百里屠蘇沉默了一下,問道:「那銅鏡裡有什麼?」

  辛四娘回答道:「銅鏡能依意念生出永固的幻境,令人耽於幻境,再也不想出來。」

  她的手掌拂過鏡面,紫氣散開,竟顯露出一個畫面。

  畫面上是歐陽少恭,他的手指勾動著琴弦,表情滿是脈脈情誼。

  而隨那琴聲舞動的是一女子,一個回眸一個轉身,亦是滿含情誼。

  百里屠蘇凝望一會,問道:「這女子是?」

  辛四娘聳聳肩,無所謂道:「不知道。總之是他最想見的人吧。」

  其實這銅鏡的用法,辛四娘只是誤打誤撞知道的。

  當時族長將銅鏡給她,說裡面是沒有時間流動的概念的。

  說實話,她當時的想法其實是打算將食物放進去,可以屯著吃,不用費勁再去買。

  於是,她便去天庭查了一下關於天下魔器的記載。

  然而可惜的是,那本書只記載了她手中這個銅鏡的資料,而沒有另一個的,只是寥寥數語說它早已丟失。

  當時學會如何去用這銅鏡,辛四娘還沒想要用它來對付歐陽少恭。

  只是後來知道歐陽少恭並不弱,百里屠蘇或許打不過他,就動了這個心思。

  而且太子長琴的魂魄現在還不能散,誰知道襄垣醒來之後到底是要用什麼法子去救百里屠蘇呢。所以,她就有了用這個銅鏡關住他的想法。

  就像辛四娘有派狐族的人去查探歐陽少恭的行蹤。

  歐陽少恭將百里屠蘇逼下了山,沒理由就這般放任,應當也會派人來查探他的行蹤。

  百里屠蘇去過地府,狐族的人又被歐陽少恭發現,他自然是會警惕起來。

  百里屠蘇不善隱藏,與其去硬碰硬,倒不如由辛四娘做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好在是成功了,雖然沒什麼技術含量,完全走得是快准狠路線。

  辛四娘抬手將畫面抹去,鏡面便又歸於一片混沌。

  她抻了抻懶腰,把銅鏡收好,拉著仍是有些呆愣的百里屠蘇,語氣輕快地說道:「啊,把一件麻煩事解決掉了。我們去吃個燒雞慶祝一下吧。」

  百里屠蘇回頭望了一眼歐陽少恭所在的地方,竟看到那輪椅自己動了起來,不知要將歐陽少恭送到何處去。

  周圍的人行路匆匆,也未對他們剛剛當街行兇的行為有什麼反應。

  應當是辛四娘在那之前便設好了幻術。

  明明仇人就如甕中之鼈,等著百里屠蘇去報仇,可百里屠蘇卻一時有些茫然。

  他也不知是因為這事了結得太快,還是因為夙願終於能夠實現。

  總之還是有著幾分不太真實的感覺。

  然而百里屠蘇猶自愣神,卻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大喝道:「百里屠蘇!你又想往哪裡逃!」

  他不解地轉過身來,只見陵端彎著腰,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辛四娘也看了過去,笑了出來,「喲呵,正巧我餓著呢,居然有個白胖白胖的靈獸送上門來了啊。」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那是陵端,不是靈獸。不能吃。」

  他頓了頓,道:「會吃壞肚子的。」


第五十四章

  辛四娘拿著木棍翻了翻火堆,笑容和煦地對陵端說道:「子怡說,世間的矛盾沒有什麼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

  她拿木棍敲了敲被五花大綁,正在火上架著的陵端,笑意更深,「小胖子你說是不是啊?」

  陵端身體僵硬地倒掛在架子上,不敢掙扎,生怕這架子撐不住他,讓他掉進火堆裡。

  然而他身子僵著,嘴上卻不閑著,瞪著一雙眼睛,大嚷道:「百里屠蘇,你與妖女為伍,必然是你殺害了肇臨!還不快跟我回天墉城認罪!」

  百里屠蘇不理他,沉默地架著另一個火堆,烤著剛剛撈上來的黑魚。

  這裡是郊外,近湖,少人煙。

  百里屠蘇也不知道陵端是怎麼想的。

  平日陵端在天墉城內總是帶著一幫鬧事的小弟,但這次跑來抓他,卻只有陵端一人。

  他估摸著不是陵端過於自信了,就是江南太大人太多,陵端跑丟了。

  辛四娘本就看陵端不怎麼順眼,見他敢單獨一人過來挑釁,一邊語重心長說著冤家宜解不宜結,一邊言行不一地將陵端捆起來拖到了郊外。

  辛四娘頂多也就是嚇唬嚇唬陵端,所以百里屠蘇也就放任她了。

  百里屠蘇很是平淡地無視陵端瞧著他手中黑魚的眼神,越過陵端的身子,遞給辛四娘,輕聲道:「烤好了。」

  辛四娘笑了一下,接過來吃了兩口,含糊不清地問陵端,「執劍長老應當說過肇臨的事和屠蘇沒關係的吧?」

  紫胤真人確實同掌門說過肇臨的事,並且還再三保證此事絕非百里屠蘇所為。

  既然執劍長老都這般說了,掌門便也下令讓門下弟子不必再去追究這事。

  陵端不滿,私底下攛掇幾個師弟,想要下山去捉拿百里屠蘇。

  然而他的運氣實在不好,芙蕖發現他們幾個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懷好意,便去稟報了掌門,打了個小報告。

  那幾個弟子被訓斥了一番,不肯下山,陵端心中不甘,就自己偷溜了下來。

  一路禦劍而行,哪裡人多往哪紮,誤打誤撞還真就找到了百里屠蘇。

  想到自己這一路這般吃苦,陵端不忿道:「百里屠蘇是執劍長老的徒弟,誰知道是不是他蓄意包庇。」

  百里屠蘇不悅,「陵端你對我不滿便罷了,又何必去詆毀師尊。」

  陵端冷笑了一下,「好啊……那你給我條魚。」

  百里屠蘇:「……」

  辛四娘往裡面加了根柴,把火添得大了些,慢悠悠道:「你自己都要被烤了,還吃什麼魚。」

  陵端慌亂了起來,口不擇言,「劉海!我的劉海要被燒到了!你這女妖勾引我門派弟子……」

  辛四娘托著下巴,笑意盈盈道:「恩,我就勾了,怎麼了?」

  百里屠蘇:「……」

  你語氣裡幹嘛還帶著一點小自豪啊。

  辛四娘嫌陵端聒噪,便在他身上施了個禁言咒。

  陵端嘴巴張張合合,發不出聲音,便只能氣呼呼地對著辛四娘翻白眼。

  辛四娘看了他一眼,順手又拍了個定身術。

  陵端便只能保持著白眼上翻的姿勢掛在上面。

  辛四娘將魚骨扔進火堆裡,拍拍手,輕巧道:「吃完了,走吧。」

  百里屠蘇猶豫地看了一眼動彈不得的陵端,到底心善,同辛四娘說道:「還是放了他吧,留在這裡終究有些危險。」

  辛四娘極是輕描淡寫地說道:「等火把他的劉海燒光了,他自然就下來了。」

  陵端:「……」

  劉海可是他的標誌啊!不能燒!

  辛四娘自然不會理會陵端,頭也不回地帶著百里屠蘇離開了郊外。

  折騰了這麼久又解決了個大事,回到客棧時,天空已染上了一抹暗色。

  大堂依舊喧鬧,那些江湖人生怕別人聽不到一般,扯著嗓子聊起了最近的江湖傳聞。

  辛四娘本是沒什麼興趣,正想招呼著店小二去備些晚上吃的飯菜,就聽有人壓低了聲音,極是神秘地說道:「我聽說啊,最近花家的七公子中邪了。」

  那聲音不大,很快便被其他人的嚷聲所掩蓋。但以辛四娘的聽力,還能勉強聽清一些。

  那人這樣說完,就有另一人滿是奇怪地說道:「我記得好幾年前,這花家的五公子便著了魔。當時七公子特意上了天墉城請來那群道士,好不容易才將鬼魅降服。這好端端的,怎麼又輪到七公子了?」

  那人搖搖頭,道:「誰知道呢,花家怕是被纏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可惜了七公子。」

  他們在這之後,便嘻嘻哈哈聊起了別的。

  辛四娘聽到花家,不由住了腳步,暗自算了算花家七兄弟的排行,才意識到那個七公子應當就是花滿樓。

  她覺得奇怪,屈指抵在唇上思索了片刻。

  百里屠蘇耳邊能聽到的只是一陣嘈雜,他見辛四娘停了腳步,問道:「怎麼了?」

  辛四娘回過神來,搖搖頭道:「也沒什麼。上去吧。」

  店小二看到他們,連忙走了過來,殷勤道:「二位回來了呀。之前有一女子來客棧,說要找這位辛姑娘,我讓她在大堂等……」

  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往大堂看去,卻頓住了聲音,滿是不解地摸摸後腦勺,「之前還看她坐在這裡的呀?是走了麼?」

  辛四娘覺得這江南城裡,她認識的姑娘除了辛七娘就只剩沈朱雀了。

  辛七娘上午來過,店小二應當能記得她的臉,可他未這般說,那就應當是沈朱雀了。

  穩妥起見,辛四娘還是問了一句,「那姑娘有什麼特徵?」

  店小二立刻答道:「她穿了紅衣,額上貼了芙蓉鈿。」

  似乎想起什麼,店小二笑了笑道:「這位姑娘像是能未卜先知似的,有位客人對她無理,她說了一句小心,那客人出了門便當真受了傷。」

  辛四娘:「……」

  是沈朱雀沒跑了。

  辛四娘吩咐完店小二去備菜,便直接上了樓。

  她推開房門,果然見到了沈朱雀正坐在木椅上,捧著茶杯發呆。

  看辛四娘進來,沈朱雀皺起眉頭抱怨了一句,「好慢。」

  辛四娘悠然地坐到沈朱雀對面,先是為百里屠蘇斟了一杯清茶,才慢吞吞地說道:「畢竟尋了個仇比較開心,就四處逛了逛。」

  沈朱雀微微訝然,「歐陽少恭死了?」

  辛四娘抿了口茶水,點頭。

  沈朱雀問道:「什麼時候啊?」

  辛四娘推了一下時間,道:「大概和你說完話,不久之後吧。」

  沈朱雀:「……」

  這也太有效率了吧。

  辛四娘放下茶杯,好奇道:「說來,也多虧了他腿腳不靈便,否則也不至於如此輕鬆。好端端的,他那腿是怎麼斷的?」

  沈朱雀一臉淡然說道:「前幾日有個廟會,我左右也是閑著,就去看了看。恰好遇到了歐陽少恭,便邀他同行。後來天降大雨,他說有急事要走,我見石階上長了青苔,又逢雨淋,應當十分濕滑,就囑咐他小心石階。結果他就從石階上摔了下去,還是我扛著他回了醫館。」

  辛四娘:「……」

  她就知道這事和沈朱雀脫不了干係。

  沈朱雀將杯中清茶飲盡,滿是平淡地說道:「我這次來,是有正事要找你幫個忙。」

  辛四娘沒應下來,手中拿著茶杯,道:「先說說看。」

  沈朱雀淡然道:「陸小鳳的那個朋友,名叫花滿樓的,最近中了邪。」

  辛四娘想起剛剛在大堂中聽到的傳言,奇怪道:「你雖被玉帝驅下了凡間,但仍是仙。只是中個邪,你自己就能解決的吧?哪裡需要我?」

  沈朱雀砸吧砸吧嘴,似有不甘道:「若是從前倒還可以。但是如今不行。」

  她歎了口氣道:「我的內丹在陸小鳳的身體裡。」

  辛四娘一怔,「你給他的?」

  沈朱雀向後一倚,「那麼重要的東西誰給他啊。就是被算計了。」

  辛四娘詫異,「陸小鳳算計的?」

  沈朱雀搖頭,「他倒是沒那個膽子,是別人做的。」

  她沉默一下,道:「安安應當同你說過,陸小鳳去過臨溪鎮。」

  陸小鳳去臨溪鎮是為了傳言之中的藏寶圖。

  他對藏寶圖自然沒什麼興趣,只是捲入了這個麻煩,不得已來到了臨溪鎮。

  當時他住在沈朱雀開的黑店之中,一來二去,兩人便熟識了起來。

  沈朱雀左右也很閑,就幫他尋了尋那個寶藏圖。

  結果沒想到寶藏圖找到了,藏寶藏的地方也找到了。

  陸小鳳好奇心重,就進到了裡面。

  沈朱雀說他作死,結果他就真的死了。

  那寶藏地有神獸守護,二話不說,跳出來張口就對著陸小鳳吹寒氣,不一會就把陸小鳳給凍挺了,直插在原地成了個人形冰雕。

  沈朱雀落在了後面,等她進入時,那神獸早就沒了蹤影,而陸小鳳被凍在裡面,已經沒了氣息。她探了探,發現他的魂魄還未離體,便想著要不要救一救他。

  然而沒想到那個神獸也是有心計,竟啟動了陣法。

  她當時吐出內丹用它去救陸小鳳,正嘟囔著,「離他這麼近該不會掉進去吧。」

  結果她就眼睜睜地看到內丹隨著陣法的啟動,從陸小鳳口入了他的身體。

  沈朱雀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命啊。」

  辛四娘也跟著歎了口氣,道:「命啊。」

  沈朱雀的烏鴉嘴克起人來連自己都不放過。

  辛四娘提議道:「要不然你拿出來?」

  沈朱雀想了一會搖搖頭,「現在還不行,內丹離體他會死。得再等一陣。」

  辛四娘點點頭,托著下巴道:「聽安安說,你喜歡陸小鳳?」

  「還成吧。」沈朱雀含糊不清地說道,「要不然誰沒事救他,還把自己內丹給搭進去。」

  辛四娘費解道:「那個眉毛精哪裡招人喜歡了?」

  沈朱雀睨她一眼,「你應該問問你妹妹,我看她時常纏著陸小鳳。」

  辛四娘伸出食指晃了晃,「她是走前世今生路線的,陸小鳳就算是個小乞丐她也會纏著。但她喜歡的不是陸小鳳,和你不一樣。」

  沈朱雀將目光投向百里屠蘇,揚眉道:「那你為什麼喜歡他?」

  辛四娘笑眯眯地說道:「就是喜歡呀。我家屠蘇優點多得數不清。」

  沈朱雀懷疑地看了一眼,說道:「長相倒是不錯。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麼。」

  辛四娘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輕聲道:「屠蘇的優點我知道就好,若是大家都知道,那我可就要嫉妒了。」

  百里屠蘇怔了一瞬,柔和下了表情,微微笑了起來。

  沈朱雀一副沒眼看的樣子,起身道:「總之你倆今天晚上就跟我去趟花府吧。」

  辛四娘挑眉,「恩?這麼急?他什麼症狀啊?」

  「倒也不是急。」沈朱雀慢慢說道,「他白日裡很正常,沒什麼事。只是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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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花滿樓被發現異常大概是在五天前。

  他白日並沒有什麼徵兆,依舊是養養花草彈彈琴,過著修身養性的生活。

  然而一到夜深人靜之時,他便會走出房門,四處遊蕩。

  有時是去往空曠街市,有時則是跑去郊外或是更遠的地方。

  然而不論跑去多遠,日出之時,他必然會回來。

  辛四娘跟在沈朱雀身後,走在這繁華的街道中,百無聊賴地聽著,搭腔道:「說不定花公子最近過得有些壓抑,想在半夜放飛自己,沒事散散步呢。」

  沈朱雀知她不正經,頭也不回地說道:「不靠譜。再想一個。」

  辛四娘也配合著假裝想了一會,擺出一副苦惱的樣子,同百里屠蘇說道:「屠蘇你想一個?」

  百里屠蘇想起他曾經似乎在書上看過與花滿樓經歷相似的症狀,揣測道:「是離魂症?」

  沈朱雀轉過頭看他一眼,對辛四娘說:「他倒比你正經許多。」

  辛四娘挽著百里屠蘇的胳膊,笑眯眯地說道:「我們倆互補嘛。」

  沈朱雀不理辛四娘隨時隨地秀恩愛的行為,自顧自說道:「不是離魂症。若是離魂症,我自己便能解決,倒也無需麻煩四娘。他這事委實是有些麻煩。」

  辛四娘想了想,問道:「花滿樓只是在夜間出行,不做別的?」

  「也不是。」沈朱雀搖搖頭道,「我瞧著像是在找些什麼東西。」

  辛四娘好奇起來,「找東西?怎麼看出來的?」

  沈朱雀簡潔答道:「他最近出門開始帶鏟子了。」

  辛四娘:「……」

  辛四娘腦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花家七少花滿樓,不愛紙扇愛鐵鏟。

  她搖搖頭,把這個念頭驅散,正經地問道:「花家的人不攔他?」

  「攔不住。」沈朱雀帶著他們拐過一個胡同,淡然說道,「誰攔打誰,陸小鳳都讓他打了一回。又不敢傷他,只能一堆人跟著。」

  花滿樓在前面扛著鏟子在無人的大街瞎晃,花家兄弟在後面鍥而不捨地跟。

  這是會嚇到人的吧。

  再走幾步,便是花府。

  辛四娘聽到梵音陣陣,不由訝然道:「這花家還請來了和尚啊?」

  「和尚道士都請了。」沈朱雀帶著辛四娘徑直入了花府,低聲道,「不過騙子多,沒幾個有本領,都是過來混錢的。」

  她頓了頓,指著院中的池塘,「唯一一個從正經道觀出來有點道行的,腦子還傻。偏說花滿樓是被池塘裡的錦鯉精附了身,不滿池塘的水質,打算扛著鏟子自己去郊外挖個水源。」

  辛四娘:「……」

  辛四娘:「……這位大師的思想很是務實。」

  百里屠蘇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所以,當真是被妖邪附身?」

  沈朱雀沉默一下,道:「我的內丹如今在陸小鳳身上,只能隱約察覺到有東西附在花滿樓的身上,但分不出是妖是鬼。」

  辛四娘頓住腳步,默默感應了一下,奇怪道:「花府既無妖的氣息,也無鬼的氣息。」

  沈朱雀微一挑眉,「你可瞧清楚了?」

  辛四娘點頭,慢吞吞道:「不過,有仙……還有別的東西。」

  沈朱雀不解,「別的東西?」

  辛四娘閉上眼感應了一下,隨即睜眼,確認道:「似魔非魔。」

  她今日恰好感應到過這種氣息。

  辛四娘憑空翻出那個族長給她的銅鏡,果然見它嗡嗡鳴動,似是與那股氣息呼應。

  她便笑了起來,輕聲道:「當真是巧得很。」

  辛七娘呆在正廳,見辛四娘向這邊走來,親親熱熱地撲了過來,打著招呼,「姐!姐夫!」

  百里屠蘇還有些不太適應這個稱呼,略略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辛七娘眨眨眼,好奇道:「姐,你怎麼來花府了?是來見我的麼?」

  辛四娘看了一眼百里屠蘇,又看了一眼她。

  辛七娘領會意思,沮喪道:「大晚上的,還有姐夫在,你確實不太可能來看我。」

  沈朱雀招呼著旁邊的小廝,讓他去通知花如令。

  辛四娘環視一周,問道:「陸小鳳呢?怎麼沈朱雀不在,你也不纏著他了?」

  辛七娘氣呼呼道:「他都坐輪椅了,居然還被那群江湖朋友拐帶著去喝花酒,一時氣不過我就把他扔那裡了。讓他自己軲轆著回來吧!」

  辛四娘倚在百里屠蘇的懷中,懶洋洋道:「不是有很多江湖人沖著他手中的玉佛來麼?把他扔在外面沒關係?」

  沈朱雀微眯著眼,冷聲道:「沒事。內丹還在,捅個兩三刀,死不了。」

  辛七娘怔了一下,眨眨眼向辛四娘確認道:「姐,她剛剛是不是說捅個兩三刀死不了?」

  辛四娘閑閑地吃著丫鬟擺上桌的糯米糕,點頭。

  「不行我得去看看。」辛七娘匆匆忙忙道,「萬一真被捅了可怎麼辦。」

  沈朱雀看她離開,蹙起眉頭,似乎有些懊惱於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辛四娘見此,只得說道:「我妹妹如今修為盡失,倘若當真遇到危險可怎麼辦才好。」

  沈朱雀聽聞連忙說道:「花老爺很快便要出來了,你還得去看看花滿樓,不方便。不如由我跟過去看看吧。」

  辛四娘含笑說道:「那便拜託你了。」

  辛四娘看沈朱雀急忙追出了門,歎了口氣,往百里屠蘇的懷裡一趴,懶散道:「我當真是越來越善解人意了。」

  百里屠蘇接住她,輕聲問道:「只由她們二人過去沒事麼?」

  「有沒有危險還沒准呢。」辛四娘用手指蕩著百里屠蘇的小辮子,「沈朱雀從前畢竟是開黑店的,就算沒了內丹也能拍飛幾個。更何況我還給了七娘一個寶器,若是她遇到危險,自然能夠保護她。」

  那個寶器便是在客棧時,辛四娘給她的藥瓶。

  雖然外表形似藥瓶,她也確實裝了幾顆丹藥,但那瓶子的真正作用其實是個保護罩。

  所以辛七娘想要去找陸小鳳,辛四娘也沒攔她。

  過了片刻,花如令帶著兩個兒子匆忙趕了過來,寒暄道:「讓二位久等了,實在是有失遠迎。二位不必客氣,快坐快坐。」

  辛四娘依言坐了下來,笑著說道:「花七公子的事,沈朱雀已經同我說過了。」

  「他這樣已經五日了,始終不見好,著實令我心憂。」花如令歎了口氣,面上帶著擔憂,但強笑道,「我聽沈朱雀說,二位最擅捉妖驅鬼,不知是來自何處?倘若樓兒能夠治好,我必登門拜謝。」

  辛四娘施施然介紹道:「這位是百里少俠,是天墉城的弟子。我是家屬。」

  花如令一愣,「家屬?」

  辛四娘淡定道:「就是幫忙的。」

  花如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天墉城不愧是修仙大派,稱呼十分別致。」

  百里屠蘇:「……」

  別信啊!

  聽聞他們來自天墉城,花如令便放下心來,招呼著站在一旁的兒子,道:「我五兒的命,也多虧了天墉城仗義相幫,才救了回來。快來謝謝二位。」

  花家五公子生得玉樹臨風,氣質不凡,眉眼間與花滿樓有幾分相似,但更顯硬朗。

  他拱手,簡單道:「感激不盡。」

  百里屠蘇略一沉默,亦是簡潔道:「分內之事。」

  花家那次驅鬼的後續,辛四娘沒去問,但多多少少有聽說過。

  聽聞那惡鬼雖不厲害,但頗為狡猾,一直縮在花家五公子的身子中,意圖與他同歸於盡。

  天墉城那些弟子怕傷了他,一時也不敢動作。

  後來還是執劍長老派陵越過來,使了點計謀,才將那惡鬼引出,斬殺於劍下。

  五公子被那惡鬼折騰了一陣,幾近殞命,吃了許多丹藥才將這條命吊了回來。

  花如令對天墉城自然是感恩戴德,是以對百里屠蘇也分外熱情。

  辛四娘聽花如令將花滿樓的狀況複述了一遍,與沈朱雀所說倒沒什麼區別。

  她閑閑地問道:「七公子在那之前可曾碰到過什麼物件?比如說銅鏡什麼的。」

  花如令搖頭道:「我裡裡外外都查過了,不見他買過什麼碰過什麼。」

  之前花家五公子因為盤子而惹禍上身,花如令自然要對這事更為敏感。

  辛四娘略一思索,「七公子如今可還在府中?」

  花如令點頭,「還在。他子時才會出門。」

  辛四娘便道:「那帶我們去見見他吧。」

  負責帶路的是五公子。

  他帶著辛四娘與百里屠蘇穿過小院,走向花滿樓的房間。

  辛四娘環視四周,漫不經心問道:「七公子夜裡出門,最遠去了哪裡?」

  五公子垂眸,簡潔答道:「城外。上了山。」

  辛四娘點點頭,又問,「那他可有什麼異常?」

  五公子想了想,「半夜抗鏟子揍人算麼?」

  辛四娘:「……除了這個呢?」

  五公子輕聲道:「那便是他總是呢喃著兩個字了。」

  辛四娘感興趣起來,「什麼字?」

  五公子清清淡淡道:「大抵是倚夢二字。」

  辛四娘沉默了一會,「像個女人的名字。七公子的老情人?」

  五公子:「……」

  又不是陸小鳳哪有什麼老情人。


第五十六章

  花滿樓房前的小院極是雅致,不遠處有一琴台,上面擺著一把古琴。

  而兩側是花圃,種著顏色各異的花草,應是被精心照料著。

  只是不知為何,這些花草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五公子見辛四娘的視線落在花圃上,淡然介紹道:「七童酷愛花草。」

  辛四娘手指撫上一朵白色的月季花上,漫不經心道:「瞧起來像是快要枯萎了。」

  五公子沉默了一會,輕聲道:「我也不知為何。自從七童中了邪,這些花也跟著枯死了一大片。你撫過的那朵月季花還是昨日家丁們趁七童出門新栽下的。」

  他說完,歎了口氣道:「或許萬物有靈,它們是為七童心憂也說不準。」

  辛四娘不置可否,只是環視一周,問道:「七公子未種蘭草?」

  「也是種的。」不同于五公子的溫潤聲音,輕聲回道,「百花樓中尚有幾株蘭草。」

  辛四娘尋聲看去,只見花滿樓披著一件薄衫,手撐門沿,面色微微發白地站在那裡。

  身後的百里屠蘇見到花滿樓,滿是詫異地叫道:「師尊?」

  隨後他又搖頭,自己否定道:「不對,師尊比他要胖一些。」

  辛四娘:「……」

  紫胤這可是你徒弟黑你,不關她的事。

  百里屠蘇抱拳歉意道:「是我唐突了。」

  花滿樓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道:「想來這位應當是天墉城那位執劍長老的高徒。我也曾聽陸小鳳說過,我與執劍長老在長相上有幾分相似,認錯也是正常,少俠不必介意。」

  五公子連忙迎了上去,低聲道:「你如今身體虛弱,怎的不在房中呆著?」

  花滿樓笑著說道:「在房中聽到故友的聲音,便想出來迎一迎。」

  他向著辛四娘的方向,溫聲道:「四娘,許久不見。」

  與幾年前初遇相比,花滿樓顯得更為成熟了一些。

  然而大抵是因為連日的折騰,他面色略顯疲憊,隱隱帶著些病容,身形瘦削如紙,仿若能這般隨風而去。

  辛四娘略顯訝然地問道:「你還記得我?」

  而且什麼時候還上升到了故友層面?

  花滿樓似是能看透辛四娘所想,輕笑道:「我對四娘一見如故,自然還記得聲音。」

  五公子悄聲問花滿樓,「這二位確實來自天墉城?」

  花滿樓點點頭,「確實。」

  五公子松了口氣,放下心來,將那份警戒卸下,沉聲同辛四娘與百里屠蘇說道:「七童就拜託二位了。若是降妖除魔需要什麼東西儘管同我說便是,我一定想辦法。」

  辛四娘擺擺手道:「你讓我們同七公子單獨相處就好。過了子時也無需來看,將周圍的人也都撤走,省得生出旁的事情,徒惹麻煩。」

  五公子猶豫,「一個人也不留?」

  辛四娘點頭,「恩。不留。」

  五公子想了想,勉強應道:「好。我去吩咐他們。」

  他匆匆忙忙出了小院,腳步頓了頓,又折了回來,臉上滿是歉意,誠實道:「之前懷疑二位的來歷,怠慢許多,實在不該,望二位見諒。」

  百里屠蘇搖頭,只是道:「無妨。」

  五公子懷疑他們兩人也在情理之中。

  雖然他們是沈朱雀帶來的,但說到底也是不知底細的。

  這府中來過這麼多騙錢的,他自然會多提防一些。

  不過他能這般坦蕩地承認,倒是足以得見花家的正派。

  花滿樓將披在身上的薄衫攏了攏,輕聲問道:「當真是有妖鬼附著在我身上?」

  「與五公子不同,不是什麼妖鬼。」辛四娘凝眸看了他一會,隨即笑著說道,「外面風大,還是進去再說吧。」

  花滿樓依言邀他們進了屋內,木門相合,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辛四娘笑著道:「花公子房中倒是有株蘭草。」

  花滿樓坐在桌前,提壺倒了杯茶,才慢慢道:「這株蘭草本是在百花樓中,只是前幾日隱約有些枯萎的跡象,我便將它帶回了家中。雖然還未枯萎,但怕是無力回天了。」

  他歎了口氣道:「這株蘭草我養了許多年,見它如此,我心中也難過。」

  辛四娘伸出手指在蘭草的長葉上點了點,那蘭草便也隨著她的動作擺了擺身子,像是在回應著什麼。

  她收了手,輕聲道:「花公子也無需難過,它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已是心滿意足了。」

  花滿樓微微不解,只當辛四娘是在安慰自己,便領了情,開口問道:「四娘似乎十分在意蘭草?想來,四娘也應當是愛花之人。」

  辛四娘坐了下來,毫不遲疑地承認了下來,「恩,我特別愛花。」

  百里屠蘇眼神複雜地看了辛四娘一眼,默默在心中為辛四娘補全她的話。

  她特別愛吃以花為材料做的各種吃的。

  百里屠蘇看花滿樓總是覺得很彆扭。

  雖然他知道這人世間,總有長相相似之人,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習慣。

  尤其是印象中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時時掛起這般溫和如玉的笑容,更是給他一種衝擊感。

  雖然百里屠蘇並不是沒有見過紫胤真人的笑容,但那笑容過於清淺,他所記住的只有兩次。

  一次是紫胤真人收他為徒。

  還有一次,是他無意間瞧見紫胤真人撫著一把古劍露出的笑容。

  想到此處,百里屠蘇忽然有些想念師尊。

  也不知如今,師尊的傷是否好全了?是否出了關?

  若是師尊知道他與四娘兩情相悅,不知又該說些什麼。

  百里屠蘇望了一眼辛四娘,複又垂眸。

  他不想再回天墉城繼續修仙問道,怕是要辜負師尊對他的期望了。

  辛四娘見百里屠蘇一直沉默,怕他覺得冷落,便在桌底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又在他的手心虛畫了個圈,如羽毛輕拂。

  百里屠蘇呼吸一滯,眼神埋怨般看了她一眼,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讓她不要作亂。

  辛四娘便也順從,略帶笑意地問花滿樓,「晚上出門做了什麼,你可還記得?」

  花滿樓一無所查,兀自在那裡想了想,搖頭道:「不記得了。只是每次醒來都覺得無比疲憊,一日比一日乏了。」

  辛四娘狀似無意般,將銅鏡擱置在桌上,隨口嘀咕道:「拿著這東西還真累。」

  百里屠蘇不解,卻忽然覺得她往自己手中塞了什麼。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東西藏好,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裡。

  那銅鏡離花滿樓較近,一抬手便能觸碰到。

  辛四娘毫不在意一般,漫不經心問道:「花公子前陣子可曾觸碰過什麼東西?亦或是碰到了什麼人?」

  本來有問必答的花滿樓,此刻卻啞然無聲。

  過了許久,他才仿若如夢初醒一般,答道:「若說碰過什麼……只有陸小鳳手中的那個玉佛了。最開始,那人是托我將玉佛轉交給陸小鳳。然而我不慎將盒子跌落,那玉佛便掉了出來。我就碰……過……」

  花滿樓的聲音越來越小,表情也愈發呆怔,最終喃喃自語了一聲,「倚夢。」

  辛四娘恍若未見,徑直起了身,拿起擱置在一旁的紙扇,笑著道:「花公子的摺扇很是風雅。不知打人疼不疼?」

  她話音剛落,花滿樓的手突地伸向銅鏡,而那銅鏡卻在他觸碰的一刹那,似煙霧一般消散殆盡。

  他正望著雙手,茫然不解,後頸卻猛得一疼,緊接著那疼便蔓延到雙肩與後背。

  花滿樓難以支撐,跌坐在木椅上,扼住喉嚨乾咳了起來,不多時便從口中吐出一團黑色的煙霧。

  其實說是煙霧,但那其實是有實體的,仔細看去會發現那團煙霧中有一個黑色的小肉球。

  那煙霧似是想逃,湧動著身子向門外奔去,卻好似撞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掉落到地上。

  它撞了兩下,像是意識到了難以逃出的困境,扭動著身子竟向著百里屠蘇奔來。

  百里屠蘇躲閃了一下,果斷拿出焚寂向那肉塊一砍。

  刹那間,煙霧散去,劈成兩半的肉塊掉落到地上,又自動貼合在一起,卻沒有了動靜。

  辛四娘蹲下身,讓百里屠蘇將暈倒的花滿樓抬上床,自己則用紙扇捅了捅那個肉塊,面無表情道:「別給我裝死,自己起來。否則我拿火烤了。」

  那肉塊在原地滾了滾,漸漸生出手腳,又長出了頭,幾近人形,但仍是黝黑黝黑的。

  它似乎受了打擊,撅著屁股趴在地上不動。

  辛四娘站了起來,冷漠道:「把嘴也長出來,有些事要問你。」

  它轉過頭似是看了一眼辛四娘,本是平面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五官,待到嘴也長出,才聲音細細地說道:「長出來了。」

  這五官怎麼看怎麼眼熟。

  辛四娘皺著眉頭看了它一會,「我讓你照我的長相長了麼?」

  它身子一縮,探尋般往百里屠蘇的方向看去。

  辛四娘舉扇,「他也不行。」

  它有些委屈,聲音細如蚊蠅,「那,該怎麼樣啊?」

  辛四娘想了想,不耐煩道:「就隨便長長吧。你也見過許多人了。」

  它兩隻手捂著臉,自己領悟了一番。

  百里屠蘇將花滿樓安置好,走到辛四娘的身邊,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魔界來的東西。」辛四娘盯著它,回道,「本來我還以為是我要找的那個銅鏡生了鏡靈,附在了花滿樓的身上。但依花滿樓的說法,這東西應當是來自那個玉佛。不過那個玉佛不是被認定成假的了麼……」

  辛四娘百思不得其解,兀自在那糾結。

  百里屠蘇不打擾她,轉頭向那東西看去,卻見它對著自己眨巴眼睛很是無辜的樣子。

  而且,用的還是師尊的那張臉。

  不僅黑成了一團,還掛著這種表情。

  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將頭抵在辛四娘的肩膀上,揉著額角,「……不行我得緩緩。」


第五十七章

  過了沒多久,花滿樓便揉著發疼的脖頸,呻、吟著醒了過來。

  百里屠蘇體貼地將他扶起,又低聲提醒他房中有些雜亂,讓他小心腳下。

  花滿樓道了聲謝,略顯茫然地問道:「我剛剛是怎麼了?」

  辛四娘轉著紙扇,輕巧道:「我把附在你身上的東西打了出來,你一時疲累就暈了過去。」

  花滿樓剛想問那是什麼東西,便聽到有一個細弱的聲音,小心翼翼道:「對不起哦。我,我也是被逼無奈,沒辦法的。」

  花滿樓略顯驚訝,側過頭問辛四娘,「這,便是附在我身上的?是妖?是鬼?」

  辛四娘搖頭,「都不是。」

  那聲音弱弱地做著自我介紹,「我是石靈。」

  花滿樓不解,「石靈?」

  石靈點點頭,「我本是在玉佛中,集天地之氣生出的靈魄。」

  玉佛雖叫玉佛,但它其實是取魔界的一塊黑石雕刻而成。

  是以,石靈身上帶著幾分魔的氣息,卻又不是魔。

  辛四娘托著下巴懶洋洋地找茬道:「那做什麼要叫玉佛?」

  石靈也很是懵懂的樣子,搖頭揣測道:「我成型的時候就已經被稱作玉佛了,可能這麼叫起來顯得高檔,能賣貴一點?」

  辛四娘:「……」

  辛四娘:「……你這個石靈對世俗之事還是蠻瞭解的嘛。」

  花滿樓擺脫了石靈的附身,顯得精神了許多。

  他坐到木椅上,神色淡淡地問起,「真正的玉佛是什麼模樣?」

  石靈老老實實答道:「就是一塊石頭隨便刻刻,也不是佛的模樣,沒什麼特色,和我一樣黑漆漆的。」

  花滿樓一歎,「陸小鳳手中的玉佛果然是假的。」

  他複又問道:「那你為何要附在我的身上?」

  石靈有些扭捏地說道:「其實,不應該附在你身上的。」

  花滿樓眉頭一動,卻未說什麼,只是靜默地聽它講。

  石靈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辛四娘,自暴自棄道:「本來,我是應該附到陸小鳳身上的。那人說,要我把陸小鳳給耗死取他身體裡的內丹。但我又不認得哪個是陸小鳳。恰好你碰到我,我看你身體裡有內丹就附到你身上了。」

  花滿樓怔然,「我身體裡有內丹?」

  「啊?你不知道啊?」石靈略顯訝然,正要開口解釋,餘光卻瞥到辛四娘拿起紙扇的動作,立刻慫了下來,悻悻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可能哪個仙女看你長得好看送你的。」

  花滿樓:「……」

  這東西是能隨便送人的麼?

  石靈因玉佛而生,又會因其而滅。

  想來應當是它所指的那人得到了玉佛並且用此威脅了它。

  果不其然,它垂頭道:「那人把我喚醒,說我若是不按他所說的去做,就會把玉佛弄碎。我好不容易才修出了神識,還不想這麼快散掉,就依他所言附在了假的玉佛上。」

  辛四娘若有所思,道:「那你附錯了人怎麼辦?」

  「他說……附錯就附錯吧,花滿樓的內丹雖然已經被融了大部分,但湊湊合合也能用。」它低頭絞著手指道,「要不是那顆內丹難弄,你們又來得早,再有三天我就成功了。」

  辛四娘舉扇往它頭上砸,皺起眉頭道:「你不思悔過,還想埋怨我?」

  它吃痛抱頭,委委屈屈縮成一團,「可,可我也不想消失嘛……」

  花滿樓搖頭輕聲同辛四娘說道:「四娘無需動怒,它也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辛四娘撐著下巴,納悶道:「我幫你出氣,你還幫它說話哦。它畢竟是從魔界出來的,附在你身上,只會拖垮你的身子,到時內丹取出,你說不定會比你五哥更慘。」

  花滿樓倒是毫無畏懼,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這事落在我身上,總比落在陸小鳳身上要好。自當是我幫他擋了一劫,待他回來,應讓他請我一杯酒。」

  辛四娘眨眨眼,感慨道:「你們武林人士真是好豪氣啊……」

  石靈一副很感動的樣子,淚眼汪汪道:「你是個好人。」

  花滿樓不置可否,只是問道:「聽聞你附身時,每日子時出門去尋東西。你在找什麼?為何是在子時?」

  石靈猶豫了一下,道:「那人說,要我找同是來自魔界的銅鏡。但我也不知道在哪裡,就隨便瞎找了。我只有子時之後能隨意活動。」

  花滿樓微歪頭,問道:「為何?」

  「日出之後我的力量會減弱許多。而且……」

  石靈頓了頓,繼續道,「有什麼東西在壓制我。」

  壓制石靈的是什麼,辛四娘心中清楚。可她應過不說,便也沒有提及。

  辛四娘最開始還以為附身于花滿樓身上的,是另一個銅鏡生出的鏡靈,畢竟那股氣息似魔非魔,而她手中的銅鏡亦是有所鳴動。

  所以驅魔之前,她特意將銅鏡塞給百里屠蘇藏好,幻化出一個假的放到被附身的花滿樓面前,想將那個鏡靈引誘出來。

  然而引是引出來了,卻是個石靈。但這石靈的目標也是銅鏡。

  不過也不知是看中她手中的這個,還是她未找到的另一個。

  辛四娘讓百里屠蘇將銅鏡拿出,接過來看了一下,卻發現有些不太對勁。

  剛入花家,這銅鏡還鳴動得很是頻繁,按理講離得越近越該明顯才是,可它此刻卻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反應。

  她瞟了一眼正眼巴巴看著她的石靈。

  也就是說,與這銅鏡呼應的並不是它。

  在她將石靈驅除之前,有人拿著另一個銅鏡,出現在這花府之中。

  辛四娘將銅鏡收起,略一思索,問道:「指使你的那人,可是個凡人?」

  石靈搖搖頭,「我不太會分辨氣息。」

  辛四娘也不急,耐心道:「那他長什麼樣子,你可還記得?」

  石靈回憶了一下,「恩……他的衣服很大,總是遮住臉,沒看清過樣子。不過應當是個老人了,他說起話來總是像喘不過來氣一樣。對了對了,他手裡還拿著一個拐杖!」

  辛四娘:「……」

  這不是上午在客棧跟她表露出一副「我就是壞人」模樣的那個人麼?

  他居然敢來挑釁她!

  辛四娘蹙起眉頭,當機立斷道:「你帶我去找他。」

  石靈摸摸頭,為難,「怎麼找呀?」

  「你好歹是個石靈。」辛四娘循循善誘,「玉佛在哪裡你應當能感應得到吧?」

  石靈點點頭,滿是開心地說道:「你要去救我麼?」

  「順帶手吧。」辛四娘老老實實道,「他應當知道你已經被我抓住了,要是玉佛對他還有用,或者速度快一點,說不定還能救得下來。」

  石靈怔了怔,「噌」地站了起來,焦急地想往外沖,「那,快點,快點!」

  然而結界還未撤除,它撞到門框上,疼得蹲了下來。

  辛四娘無語道:「你好歹穿件衣服……」

  花滿樓和善道:「既然四娘事忙,我便不留了。衣櫃那邊有些舊衣裳,便給它穿吧。」

  辛四娘道了謝,揮手將結界撤除。

  百里屠蘇隨手拿了一件舊衣,讓石靈穿上,看它穿好,才將房門打開。

  花滿樓將辛四娘他們送出小院,溫聲道:「此次多虧四娘和這位少俠了。」

  辛四娘揮揮手,「也沒什麼。你最近身子難免會弱一些,但修養一陣就好了,無需擔心。」

  她頓了頓,道:「你那株蘭草若是放回百花樓,應當能活得久一些。」

  花滿樓輕輕一笑,道:「多謝四娘提醒。」

  辛四娘想了想,從懷中拿出銅鏡,交到花滿樓的手中,輕聲道:「這東西我拿著累贅,就先交給你保管吧。」

  花滿樓一愣,「這般重要的東西……」

  辛四娘踮起腳,在他耳邊悄聲說了什麼,隨即笑著說道:「你記得保管好。」

  花滿樓若有所思,將那銅鏡松松揣入懷中,點點頭,微笑道:「定當不負所托。」

  辛四娘正要繼續叮囑兩句,卻忽然聽到花如令顫著聲音道:「樓兒,你怎麼黑成這個樣子?」

  花滿樓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石靈可能生成了他的模樣,滿是無奈道:「爹,我在這裡。」

  花如令看看眼前這個黑不溜秋的面孔,再瞧瞧辛四娘身邊的花滿樓,更是驚恐道:「那,這,這東西是什麼?為何與樓兒的長相這般相似?」

  百里屠蘇簡潔道:「這便是附著在七公子身上的妖物。」

  若說是石靈,怕是要同花如令解釋一番,有些浪費時間,他便統稱為妖物。

  花如令往花滿樓的方向撤了撤,看向百里屠蘇,心有餘悸道:「這妖物既然被驅逐出來,為何不將它斬殺,反而把它帶了出來。」

  百里屠蘇沉默一下,道:「有用。」

  花如令:「……」

  少俠你說話怎麼這麼簡潔啊?

  花如令將目光轉向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辛四娘,感激道:「多虧二位救了我家樓兒,感激的話便也不再多說,請二位務必留下來讓我好好招待一番。」

  辛四娘正欲擺手回絕,卻忽然聽百里屠蘇喚了她一聲。

  她下意識看過去,就見那石靈跪倒在地,節節碎裂,猶如煙霧一般被風吹散。

  地上只留下一件雪白的長衫。

  石靈消散,也就是說玉佛碎了。

  「有人。」

  花滿樓的話音剛落,辛四娘便見到一個身影極是快速地沖向百里屠蘇。

  她一時心急,瞬移至百里屠蘇的面前,想將那人擋回去。

  然而那人卻不似攻擊,反而後撤幾步,聲音沙啞地笑了起來,手中結印,念念有詞。

  有一銅鏡高懸於他們二人之上,散出暗紫不祥的光芒,將他們囊括在內。

  不多時,光芒散去,銅鏡乖巧地落到那人的手中,而原地早已沒了辛四娘與百里屠蘇的身影。

  花如令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斥責道:「你是何人!為何闖我花府還做下這種事情!」

  那人慢吞吞將銅鏡放回寬廣的道袍之中,滿是橫紋的臉上扯出一個惡意的笑容。

  他低聲說道:「花府的大恩人,花老爺不會見死不救吧。」

  花如令皺起眉頭,「你想要什麼?」

  他笑起來,「倘若想要救他們,明日子時,帶陸小鳳和另一個銅鏡來換。」

  那人說完這話,一舉躍上牆頭,不多時便消失不見。

  花如令滿是困惑,問花滿樓,「他說的銅鏡是什麼東西?我們有麼?」

  花滿樓從懷中拿出辛四娘出門時託付給他的銅鏡。

  花如令驚訝,「就是這東西?」

  花滿樓搖頭,「這是假的。用來騙那人的。」

  花如令表情凝重道:「這該如何是好?天墉城救了我兩個兒子的性命,我們萬萬不能棄他們不顧。」

  花滿樓想起辛四娘剛剛同他說過的話,慢慢道:「找沈朱雀,讓她去天墉城找執劍長老。」

  「同他說『湛盧之約』。」

  「四字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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