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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陸小鳳)暴雨梨花》作者:南柯十三殿【完結】

第五回

  「哈哈哈哈哈,敢在當世兩大劍客之間插話的恐怕就只有你們兩個了!」

  一陣暢快的笑聲自不遠處傳來,唐雨在眼前打了個棚子,第一眼便是猩紅色的披風占了湛藍色的天空一角。從天而降的小鳳凰笑嘻嘻的彎腰勾了勾唐雨的鼻子,笑道:「小丫頭,有沒有想我?」

  「有!」唐雨答的乾脆,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你怎麼來我唐家堡了?我和哥哥都以為你去幫那位趙小姐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來的唐家堡啊。」

  唐雨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要幫那個小姐出錢買她仇人的命嗎?看在你是我和師姐朋友的面子上,我求師父給你打個折扣。」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笑道:「那還真是謝謝你啊。」

  唐雨定了定了看了陸小鳳兩眼,突然垮下一張臉,喃喃道:「糟了!」

  陸小鳳不解:「什麼糟了?」

  唐雨別過頭去不說話,陸小鳳二丈摸不到頭腦疑惑看向唐思淼,唐思淼陰測測一笑道:「什麼糟了?我師妹的意思是你在哪兒麻煩在哪兒,你現在來唐家堡,看來我唐家堡有大麻煩了。」

  陸小鳳微微一笑道:「我來有沒有大麻煩我不知道,只是如果你們唐門守衛再如此鬆懈,恐怕就真有大麻煩了。」

  唐懷玨臉色一緊:「你什麼意思?」

  陸小鳳笑嘻嘻的直接走過唐懷玨,神秘的拍了拍提著小男孩的唐門弟子,哈哈道:「老猴子,當唐門弟子的感覺如何?」

  那藍衣弟子瞥了陸小鳳一眼,怪聲怪氣道:「比打賭輸給你好!」

  說著,那人手在臉上一扯,竟撕下了一張易容面具!面具下的臉孔偏白瘦弱,一雙眼睛卻是黑亮無比,像黑夜裡的啟明星。

  「我說唐二小姐,好歹我也是陸小鳳的朋友,你不用拿梅花刺指著我吧?」

  唐思淼之間的梅花刺轉了個彎,「你是陸小鳳的朋友不是我朋友,不知我唐家堡有何至寶,引得偷王之王不惜自降身價也要前來。」

  司空摘星自覺地沒趣,「沒什麼事,也就是和人打了個賭賭輸了,答應了對方要護著誰一條命,我一個沒看住,你們就把他拽進了唐門,我也只好混進來了。」

  陸小鳳面上的表情有些好奇,道:「你要護誰?」

  司空摘星嘿嘿一笑,舉起了手裡被點了穴的小鬼,「我和曉風打賭,輸給了這小鬼,便答應幫他看看他弟兄。」

  陸小鳳細細一瞧那髒兮兮的小鬼,有些眼熟,「是你侄子司空曉風?那小鬼心眼最多,你還和他打賭?話說回來,你侄子什麼時候多了個這樣的兄弟?」

  司空摘星哼了兩聲並不反駁,倒是那小鬼自看到陸小鳳的一瞬間眼中就爆發出強烈的光。陸小鳳心中一緊,解開了少年的穴道,那小鬼張口就是一句:「陸小鳳,我是趙簡!」

  陸小鳳,我是趙簡!

  陸小鳳被這句話怔在了原地,不因為其他,就因為那一句「趙簡」。

  趙簡是誰?六月初七,太原慘案裡唯一沒有找到屍首的少爺,趙府嫡出也是唯一的兒子。

  陸小鳳見到了趙簡懷裡的玉玦,第一個反應便是夾著這個小鬼就地閃開唐思淼射出的暗器,摸著鼻子苦笑道:「……罪不及子孫,你別和小孩子見識,思淼,把暴雨梨花收起來。」

  唐思淼冷冷的掃了陸小鳳一眼,似笑不笑對一臉不服氣的趙簡挑了挑眉,開口道:「太原趙府的少爺……你們不是一貫看不上我們唐家麼,現在來我唐家堡所謂何事?」

  「說是要和我們做一筆十萬兩的買賣。」唐懷玨冷笑,「小雨說有錢不賺是傻子,我就帶他回來了。」

  「是嗎?」唐思淼將手中的暴雨梨花拋了拋,「我怎麼不知道一個要來我唐門買命的客人,看著我唐門的人卻滿懷恨意呢。」

  趙簡聽見了唐思淼的話,微微垂下了眼簾,並不開口。陸小鳳無奈歎氣,只得一手將趙簡丟給司空摘星,一邊道:「司空摘星你帶他走,他姐姐我託付給薛冰了,你帶他去薛老夫人那兒。」

  司空摘星沒有陸小鳳和唐門的交情,原本就警惕著唐思淼,如今陸小鳳這麼一說,也顧不得許多,點了這小鬼的穴道,提起就走。唐思淼眯了眯眼,剛想指著唐懷玨追上去,卻被陸小鳳制止。

  「……思淼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來唐家?既然趙簡也找過來了,我乾脆攤開來說好了,太原趙府的人雖然看似是被刀劍所殺,但實際上,各個都是被類似針的淬毒暗器,見血封喉。」

  陸小鳳說著這話,眼中灼灼盯著唐思淼:「而當今武林,有能力一夜之間滅掉趙府的暗器世家,除了孔雀山莊,就只有巴蜀唐門。」

  「……孔雀山莊和趙家沒仇,丟失孔雀翎後更是避世不出,所以你想說,我唐門滅了趙家全口?」

  陸小鳳無奈歎了口:「思淼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不然你就該帶著你的趙小姐殺上來了。」

  「……唐思淼,我發現你最近似乎對我說話不抬杠就不舒服?」

  唐思淼認真思考後,爽快點頭:「是有點,你知道薛冰和我關係慣來不錯。」

  人生就是這樣,你的朋友和你的女人千萬不能揪扯到一起,不然無論是綠帽子還是如今這情況,都是有夠你受的。

  陸小鳳裝模做樣的歎了口氣,回頭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還是你最好。」

  花滿樓微微一笑:「你知道如今我是站在唐姑娘這邊。」

  唐思淼大笑出聲,陸小鳳頓時吹鬍子瞪眼,連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眼中也浮現出了笑意。

  就在這時,一聲慘叫突然劃破好不容易才緩和的氣氛,其淒厲哀婉程度,直逼女人的尖叫。眾人扭頭看去,就見一個胖的都快看不見眼睛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從轎子上下來,捧著枯死的花苗長呼短歎,心痛異常的扭頭就沖唐家的三位怒氣衝衝道:「說,誰動了我的花苗!!」

  唐思淼和唐雨沉默了兩秒,同時將手指向了唐懷玨,斬釘截鐵異口同聲道:「他!」

  被指得的唐懷玨跳了起來:「等等,為什麼又是我!姐,你可是我親姐啊!」

  唐思淼沉痛臉:「就因為你是我親弟,爹不會對你下手的放心。」

  唐懷玨一臉絕望的望向唐雨:「……小雨。」

  「師兄我會給你買好藥的。」唐雨善解人意。

  唐懷玨出離的悲憤了:「白眼狼都是白眼狼,這是你們逼我的!」他憤憤的伸出一指花滿樓和葉孤城:「不是我,是他們踩壞的!」

  胖乎乎的男人默默盯了唐懷玨兩眼,「……老三,這花苗是被你的毒毒死的。」

  唐懷玨:「!!!!阿姐你熊的!!!」

  最後還是陸小鳳看不下唐懷玨作為食物鏈底層的遭遇,輕咳一聲,引走了男人的注意,開口道:「唐堡主,沒想到最近的唐家堡這麼熱鬧,我剛來,白雲城主和花滿樓他們都到了。」

  唐煜收起了自己心疼的表情,換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哈哈笑道:「我也沒想到啊,今年的生日看起來會很熱鬧的。」

  唐門的宗主,在江湖傳聞裡深不可測,甚至可止小兒啼哭的人物,就這麼笑得滿臉的肉都跟著一起顫動,摸著自己大肚子的手指胖的已經看不見指節,而那副看起來和普通大家族好脾氣家長沒甚區別的神情,更是另人詫異。

  今日江湖一個唐懷夏就使唐家堡令人膽寒,可誰都知道,最初在唐煜手上的唐家堡,比如今的唐懷夏,要可怕更多。

  陸小鳳雖與唐思淼相識已久,第一次見到唐煜時仍是吃了一驚,然而在吃了一驚之後,便又能理解。無論唐煜外表如何,他的暗器天下無雙這件事,無法改變。

  唐煜的出現令西門吹雪下意識警覺,可唐雨卻像是完全沒有感到危險一般,高高興興的撲過去,差點撞倒唐煜,而唐煜則是好脾氣的摸摸唐雨的臉,遺憾道:「乖娃,瘦了。」

  「沒有,只是長高了!」唐雨笑嘻嘻的比了比自己的個子,「是不是高了很多?」

  唐煜眯著眼看了半天,笑呵呵道:「是高了,給師父介紹一下,哪個是你找到的哥哥?」

  唐雨高高興興的指了指西門吹雪:「這個,哥哥很厲害的!」

  唐煜笑著看了西門吹雪兩眼,讚歎道:「果然是把好劍!」

  西門吹雪不冷不淡道:「唐門主的暗器也是天下無雙。」

  唐雨見唐煜高興,剛想順帶把花滿樓也介紹了,不防唐煜卻開口道:「時候也不早了,既然大家已經有緣提前相見,也用不著老頭子一個個去請了,不如一同移步,老頭子準備了上好的川菜。」

  「再去之前,爹我有點事想問你。」在唐煜慢悠悠的要回自己的轎子上時,唐思淼沒忍住開口,「我從不知我們家和白雲城還有交情,更不覺得白雲城主會向唐門買命。」

  「所以……」唐思淼轉向葉孤城挑了挑眉,「城主此來所謂何事?」

  葉孤城抿了抿唇角,並不說話,倒是唐煜歎了口氣:「乖閨女,這事你真要爹說?」

  唐思淼不耐:「有什麼不能說的?」她剛爽快要知道,眼角突然瞄到陸小鳳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頓時心裡有些嘀咕,遲疑道:「……和我有關?好事壞事?」

  唐煜笑道:「好事。」

  唐思淼似乎還有遲疑,葉孤城見狀,卻是一派淡然道:「既然你想知道,我直說也無礙。」

  葉孤城道:「唐姑娘,我來唐門只有一事——提親。」

  
第六回

  或許在幾年前,唐思淼聽見這句話,還能表現的如同一標準的待嫁少女般嬌羞。而如芳齡十九的唐二小姐,卻是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半晌才從口裡蹦出個「艸」字。

  「閨女,女孩子家家,要注意修養。」唐煜責備道,轉而對葉孤城道,「葉城主,你也看到了小女頑劣,也許……」

  「我瞭解。」葉孤城淡然道,冷俊的眉眼間甚至染上了星點笑意,「唐堡主,葉孤城既然前來提親,自是真心想娶唐二小姐。」

  唐煜尖銳的眼睛笑得彎起,他慈眉善目,笑著拍了拍自己胖乎乎的手掌:「是嗎?哎呀,這畢竟是件大事,老頭子一個人不能解決,還要和娃她娘好好說說才行啊。」

  唐夫人早在七年前亡故,唐煜這話是人都聽得出是推脫之詞。陸小鳳看著葉孤城頓時有有些擔心,白雲城主和西門吹雪一樣又不一樣。西門吹雪說到底是個江湖人,可葉孤城卻是萬人之上的一城之主。說到底,一個做慣了萬人之上位子的人,是否能忍受這樣直白的冒犯。

  葉孤城道:「還望尊夫人成全。」

  陸小鳳嚇呆了。

  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這一群人,數百年後有個詞語非常形象,這個詞語是「我夥呆」。

  他忍不住去問唐雨:「你姐姐和葉孤城有一腿?我怎麼不知道!」

  唐雨也和陸小鳳咬耳朵道:「我都不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師姐明明說過她最討厭海外的蠻子!」

  陸小鳳嘴角抽了抽,實在沒法把葉孤城和「海外的蠻子」聯繫在一起,剛想繼續和小姑娘咬耳朵套出更多情報,小姑娘卻被另一名男子微笑這拉走,教育道:「在別人說話時竊竊私語,這很不禮貌。」

  唐雨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雙明亮的杏眼眨巴眨巴滿是無辜。花滿樓輕笑著,陸小鳳摸了摸鼻子,卻在心底唾棄著摯友的表裡不一的行為。

  失去了唐雨這個最得力的情報來源,陸小鳳剛把視線放在唐懷玨身上,琢磨著怎麼哄這個傲嬌的熊孩子開口,唐煜那兒已經沒了僵持的興趣,反而笑呵呵的牽著唐雨的手,往備好宴席的小閣走去了。

  臨走前,唐思淼往葉孤城處忘了一眼,輕笑著勾起唇角。那一眼裡,滿是漠然嘲諷。

  宴是好宴,酒是好酒,可赴宴的人卻完全沒這樣的心情。

  唐煜坐在首座,右手邊唐思淼,左手邊的座位空著,唐雨則和唐懷玨分別坐在左右一二位。沒有人開口,只有唐雨左看看右看看,見沒有人動筷子也沒有人說話,便乖巧的坐在位置上,一動也不動。

  唐煜笑呵呵的看了唐雨一眼,先動了筷子為小姑娘夾上一筷子上好的魚肉,道:「看樣子懷夏今晚回不來吃飯了,大家先吃吧,不等他了!」

  唐雨捧著碗咬著師父給自己夾的菜,眼光卻不停瞟向唐思淼。果然,唐思淼聞言皺眉,道:「還是等會兒吧,大哥一貫守諾,既然說晚上回家吃飯一定會回來的……啊小雨你餓先吃,沒關係。」

  說罷,將小姑娘喜歡吃的魚直接端在了她面前。

  身為客人的陸小鳳:「……」

  陸小鳳:「我現在知道,她為什麼養成這樣的脾氣了。」

  被慣得,絕對是被慣的!平日家宴也就算了,就算有客人,你們也這麼慣著她嗎!?

  仿佛一眼便瞧出陸小鳳的心思,唐思淼冷哼一聲道:「小雨在長身體,餓不得。你們幾位難道還在成長期嗎?」

  「我還在成長期啊姐!」

  唐思淼瞥了唐懷玨一眼:「過年你就十八了,快成年不小了。」

  唐懷玨滿含怨毒地盯著那盤魚,唐雨了然點頭,笑嘻嘻的伸出筷子將魚肚子上最好的一塊夾給了唐懷玨:「小師兄,給你!」

  脆生生的聲音叫得唐懷玨當場感動成一團軟軟的毛啾,可還沒等他蕩漾完,一道略清冷的聲線頓時將他嚇的一個激靈,眼疾手快的把魚肉塞回唐雨的碗裡。

  來人正是唐懷夏,他不知從何而來,在七月裡,身上還帶著薄薄的涼氣。面目清俊的青年正抬步向飯廳而來,雙手套著的冰蠶手套被慢條斯理的摘下,隨手放進身旁侍女端著的水盆中。那盆水剛接觸到手套,短短幾秒內,便化出了劇毒的藍色,唯有那雙手套仍舊呈現冰白色。

  唐懷夏淨了手,一頭烏黑的長髮並未成冠,只是系為馬尾。他略帶薄涼的唇在看見唐雨和唐懷玨時微微彎起,同時對唐煜尊敬道:「父親,我回來了。」

  唐煜眯眼,笑道:「還以為你今晚回不來了,今日有貴客臨門,懷夏你自罰酒賠罪吧。」

  唐懷夏頜首:「自當如此。」

  第一杯他敬給了真正算得上是唐門客人的葉孤城,而到了第二杯,他卻向西門吹雪而去。

  他對西門吹雪舉杯,嘴角含笑:「西門莊主,小雨托你照顧了。」

  西門吹雪頜首示意,唐懷夏接過侍女抵上的酒杯,遙遙向西門吹雪一揚,舉杯而盡。這等爽快令陸小鳳越發喜歡唐懷夏這個人,第三杯,唐懷夏敬給了陸小鳳。男人之間的友情,有事不必要說開。

  而到了第四杯,唐懷夏向花滿樓舉杯,平靜讓知道些什麼事的陸小鳳有些不可思議。四杯罰完,唐懷夏歸坐,唐思淼戳了戳自己面前的杯子忍不住小心道:「哥,雲南解決了?是他們嗎?」

  唐懷夏瞥了自己的妹妹,「嗯」了一聲後道:「我回堡後聽唐森說到些有趣的事情。」

  唐思淼頓覺不好,可唐懷夏已經將視線轉開,似笑非笑道:「我聽說,白雲城主要向舍妹提親?」

  還沒等葉孤城有什麼反應,唐懷夏已經自顧自說下去:「蒙城主厚愛,舍妹頑劣,這提親我唐家堡就當沒發生過,城主不防另尋佳偶。」

  陸小鳳& 唐思淼& 等等等:「……」

  唐雨悄悄瞄了對面唐懷玨一樣,眼神意思如下——

  「大師兄貌似很不喜歡也城主啊,他們有過節?」

  唐懷玨以眼神回之:「廢話你和姐姐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啊!你倒不如擔心下大師兄什麼時候對花滿樓動手!」

  「烏鴉嘴!」唐雨氣呼呼地瞪回去,轉而又將視線轉回餐桌上。面對唐懷夏直言的拒絕,葉孤城只是安靜的喝著自己茶,仿佛並沒有聽見唐懷夏的話。倒是唐煜呵呵笑了兩聲,道:「懷夏,我知道你關心思淼,可這事你做不了主。」

  唐懷夏低眉斂目:「是我逾越了父親。」

  話雖這麼說,唐煜半點沒有要懲罰唐懷夏的樣子,而唐懷夏的認錯也不痛不癢。誰都看得出來,唐門壓根不想和白雲城結這個親,不過是礙于葉孤城而不變明面拒絕罷了。

  唐思淼到了這事,反倒放下了心。她笑了笑,伸手去夠離自己不遠的涼菜,卻在突然被唐懷玨打開了筷子!她驚疑不定的看向唐懷玨,唐懷玨卻是一臉難看,驀然就大叫道:

  「還不追!!」

  在他聲線剛落的時刻,四名身著黑衣的唐家堡弟子不知從何而出,猛然躍出,抬指尖所有碰過飯菜的侍女皆倒下,一名則直往廚房而去!

  陸小鳳不由心驚,早聽聞唐門暗殺之數舉世無雙,不想這四人隱蔽的工夫如此好,就連他也一時未查。餐桌上的眾人除了唐雨還沒有人動過筷子,陸小鳳剛反應過來可能發生了什麼,唐懷夏已經一手扣上了唐雨的手腕,皺眉問道:「有沒有不舒服?」

  唐雨笑著搖頭:「小師兄的藥很好用,沒事啦。」

  陸小鳳將視線往唐懷玨處看去,他的碗中自然無物,只有一雙筷子先前碰過唐雨夾給他的魚肉,而之後,他咬了筷子一下。

  唐思淼問道:「是什麼?」

  唐懷玨冷笑道:「七步斷腸散,當真是看得起我唐家堡。」

  有人在唐家堡下了毒。

  在蜀中以毒和暗器稱著于世的唐門下了毒。

  這壓根就不是謀殺,而是乾脆的挑釁。

  唐煜一直微笑著的臉失去了笑,那些臉頰旁的肉一旦失去了和藹的假像,就顯得殘酷與陰毒。他淡淡拍了拍手,讓眾人撤了這一桌宴席,對陸小鳳眾人道:

  「擾了貴客性質,只可惜我唐門似乎混進來些老鼠,還是容老頭子去處理一下。」

  說罷,唐煜起身離席:「懷夏懷玨和我來,思淼小雨,貴客就交給你們了。」

  「是的,父親。」唐思淼躬身送走了唐煜,轉回身來,卻是定定了盯著葉孤城半晌,驀地她勾起抹笑容,帶著漆黑手套的手指不知從何處摸出了她冰冷發寒的半面具。

  唐思淼把玩了面具片刻,緊接著便往面上扣去。

  銀色金紋的面具搭噶一聲與她的面孔溫和,不知是否為錯覺,那一刻的葉孤城似乎唇瓣微動,然而至唐思淼手指從冰冷的面具上離開,他也依舊是冷寂孤高的白雲之主。

  唐思淼道:「受驚了啊,估計過幾天我們這兒要打架,西門你留下給當個打手唄?」

  陸小鳳皺眉:「喂……你怎麼不叫我幫忙?」

  唐思淼瞥了他一眼:「開玩笑,你不是還忙著化解趙姑娘和我們的誤會嗎?哪來的時間啊!」

  陸小鳳:「……這件事你還要揪著不放多久?」

  唐思淼道:「等我高興。」

  陸小鳳深深吸了口氣:「我懂了,不過我很好奇,誰敢在唐家下毒,又有誰能在唐家下毒?」

  「除了那家子,也沒其他人了吧。」唐思淼笑了笑彎腰摸摸唐雨的頭,「過兩天就是阿爹生日,估計我和師兄要忙,這些就麻煩你和花滿樓啦。」

  唐雨點點頭,「那師姐你們要快一點。」

  陸小鳳一瞬間變了臉色:「思淼,唐堡主是認真的?」

  「什麼時候不認真了?對方都把毒下到唐家堡了,這不是當場打臉麼。」

  唐思淼冷笑道:「正好還有三天,就當是給我爹賀壽了。」

  陸小鳳似乎還要說什麼,卻被唐思淼阻止。

  「這事和趙家不同,我爹既然請你上座,就表明了不會對趙陌桑那倆姐弟怎麼樣。與其在這兒管我,倒不如真去查查是誰害了趙府全家。」

  唐思淼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銀質的面具上將燭光映的冰冷:「接下來唐門和孔雀山莊的渾水,你就別攙和了。」

  
第七回

  孔雀山莊地處雲南,山靈水秀。自開莊以來,一直以至寶孔雀翎威震武林,直到孔雀山莊莊主秋鳳梧逝世,江湖人才知孔雀山莊早已與數十年前丟失此樣寶貝。而在秋鳳梧的強勢下,即便失去了孔雀翎,孔雀山莊仍屹立不倒。

  然而孔雀山莊畢竟以孔雀翎為尊,在秋鳳梧死去不久後,這座曾顯赫一時的家族也慢慢沒落。與之相反,另一個暗器世家,蜀中唐門卻慢慢崛起。

  袖箭追命,長刺奪魄,佛怒唐蓮,菩提似血。唐門自出道就以暗器和暗器上的毒稱著江湖,而當唐門第四代宗主煉製出「暴雨梨花針」後,唐門更是奪命無數。

  傳說暴雨梨花每盒共有八八六十四根針,每根細如牛毛的針上都粹有神仙難救的「血白梨」。江湖有好事者曾為天下暗器做了排名,「小李飛刀」雖例無虛發,但非高手而不能得。與之相反,唐門暴雨梨花針,即便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使用,也可瞬間殺死一名武林高手。

  那人道,若從暗器本身排名,暴雨梨花排得上江湖第二。而排名第一的,則是孔雀山莊失傳的孔雀翎。只可惜孔雀翎失傳,這暴雨梨花也就當得上第一了。

  大約也就是從這個傳言開始,唐門與孔雀山莊的關係就很微妙。一個是曾經的暗器第一世家,一個是即將成為暗器第一世家的世家。

  雖然從表面上看來,兩家相安無事,可實際上,兩方弟子每年相鬥而亡的數目,從來都不少。

  而兩方暗裡的較勁,更是在「唐門得到孔雀翎」這個消息走開後,到達巔峰!

  孔雀山莊現任莊主秋夜月書信唐煜,要求唐門歸還孔雀山莊至寶。且不論,唐門到底有沒有孔雀翎,又是如何得到這孔雀山莊所遺失的寶貝,慣來連江湖道義都不甚放於心上的唐門,壓根就不曾理會。

  「我去雲南處理的,就是這件事。」唐思淼托著下巴淡淡道,「孔雀山莊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認定就是我唐門盜了他家的孔雀翎,連老本都快掏出來了。」

  「秋家四傑直接將我唐門暗樁搗毀,綁了執事弟子亂咬一口。」

  纖長的峨眉刺在唐思淼手指之間飛舞,陸小鳳知道那是她的武器——

  「我去處理了,結果不到一個月,我爹便讓我哥去換我,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唐思淼的眼中泛出冷光:「我爹不耐煩了。」

  陸小鳳神色一凜:「你是說——」

  「孔雀山莊第一位置坐久了就不願意下來。」唐思淼勾唇微笑,「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陸小鳳道:「唐宗主真想清楚了?唐門一旦和孔雀山莊開戰,江湖上少不得又是一番腥風血雨!毒的來源還沒查清楚,這樣的決定是否太倉促了?」

  唐思淼懶懶的伸了手臂,道:「你就別管了,好好查查趙家的案子吧。身為朋友,我覺得趙家的滅門案不太簡單,無論對唐門還是太原趙府,還是早點找到真相比較好。」

  「思淼!」

  唐思淼只是擺了擺手,那對如她人一般美麗危險的武器收入袖內,同她一起隱入黑夜之中。

  陸小鳳忽然就覺得頭疼,不是一般得頭疼。

  知道唐雨揪了揪他的衣擺,他才勉強笑出來。他低頭,就見唐雨端著一碗剛下好的陽春麵,笑盈盈的看向他道:「剛煮好的,你要一碗嗎?」

  陸小鳳摸摸肚子,晚飯沒吃成,現下才覺得餓了,便接過來毫不猶豫的大口吃了起來。待一碗見底,見唐雨沒有黏在花滿樓的身邊,反而在這兒等他不由覺得好奇,便調笑道:「怎麼不去找花滿樓了?」

  「他休息了。」唐雨避開了這個話題,拖著下巴眉眼彎彎,「陸小鳳,我師姐剛剛和你說什麼了?」

  陸小鳳轉了轉眼珠,笑道:「她讓我早點查出真相,別攙和這事。」

  唐雨「哦」了一聲,轉而又道:「你真的不插手嗎?」

  「你說呢?」

  唐雨笑容燦爛:「我就知道你不會是讓人省心的小鳳凰!」頓了頓,唐雨又道,「不過這事你還真的最好別插手,師姐他們擺的平,而且……他們早就想把這件事解決了。」

  陸小鳳看了唐雨一眼,總算明白了小姑娘特意端面來給他的討好:「你到底是想讓我幫你師姐,還是不想讓我幫?」

  「你根本不會幫吧?以你和花滿樓的性格,應該會盡全力阻止吧?」

  陸小鳳摸了摸唐雨的頭:「你既然知道,為什麼又要問?」

  「因為這事阻止不了啊。」唐雨目光閃爍,「那個,你無論如何都要插手?」

  陸小鳳道:「我的直覺告訴我在這個時候孔雀山莊挑釁唐門……一定和趙府有關,你說我插不插手?」

  唐雨道:「如果我在剛才那碗面裡放了七日貼你也要這麼做嗎?」

  「什麼!」

  陸小鳳臉色大變,下意識就要去摳自己的喉嚨,卻被唐雨阻止。

  「你別擔心啦,七日貼七日才發作,只要你不要去打擾師姐他們,我會給你解藥的!」

  陸小鳳哭笑不得看著唐雨:「你果然是唐門的小魔頭,你能這麼阻止我,你也能這麼阻止花滿樓嗎?」

  唐雨囁嚅了兩聲,道:「所以我還想請你說服他。」

  陸小鳳定定的看了唐雨三秒,歎了口氣:「放心吧,花滿樓也不是喜歡管閒事的人,這件事是你們的內部恩怨,他應該不會插手。至於我……我就去孔雀山莊查查,其他絕對不干涉行嗎?」

  「你保證?」

  「……我以我的命保證行吧!」

  唐雨露出了漂亮的笑容,帶著死狡黠道:「其實,我壓根就沒放毒。七日貼是迷香啦!」

  看著唐雨做了鬼臉就跑,陸小鳳嗔目結舌,半晌才不知是氣是笑的連連搖頭。

  第二日一早,唐門直接向孔雀山莊質問「毒宴」一事,孔雀山莊拒不承認,反向唐門討要孔雀翎,兩門正式宣戰,唐家堡弟子傾堡而出,一時江湖人人自危。

  孫秀青第二日一早醒來,見到的便是在院中擦拭手中匕首的唐懷夏,唐雨坐在他身邊,細細的幫他打點這暗器囊,不時抬頭問一句:「大師兄你們要多久才能回來啊?」

  唐懷夏手下動作不停,漫不經心道:「秋夜月不出手,三日便夠踏平他孔雀山莊了。」

  「如果他出手呢?」

  唐懷夏道:「那就要麻煩點。」

  唐雨「哦」了聲,將一個小巧的木盒推給了唐懷夏:「這樣呢?」

  唐懷夏嘴角勾起抹寵溺的笑容,「不需要,七天內我會回來的。」

  唐雨想了想,還是直接把盒子塞進了唐懷夏的懷裡,抬頭正好看見孫秀青,便笑嘻嘻開口道:「孫姐姐早上好!哥哥去幫師姐的忙了,要不要我帶你去看滾滾?」

  孫秀青一愣,道:「西門……去幫唐小姐了嗎?」

  唐雨不疑有他:「嗯,師姐擔心她和大師兄一起離開,堡裡只有小師兄鎮不住場子,師父又不喜歡動彈,所以拜託哥哥在接下來的三天保護好我們。」

  「那,白雲城主呢?」

  唐雨皺眉想了想,拍手道:「啊,他啊,師姐今天一早就把他趕走了!不過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孫秀青覺得自己今天得知的信息量太大了……她從江湖上聽說過不少關於唐門二小姐的傳言,但如今一見才知道傳言實在是太弱了。

  對於學劍之人,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都是憧憬的對象,孫秀青很難想像有人會對其中一人不假辭色甚至下了逐客令!

  「師姐好像不喜歡他……」唐雨抓了抓臉,滿眼疑惑,「我記得師姐和哥哥處得蠻好,為什麼看見白雲城主心情就一下那麼壞呢。」

  「也許是曾經在他手裡吃過虧吧。」唐懷夏緩緩起身,「我和思淼要走了,你乖乖呆在堡裡,等我們回來。」

  唐雨點頭如蒜,唐懷夏像是想起來什麼似得,轉頭眯著眼對唐雨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許跟花滿樓回花家。」

  唐雨賭氣:「為什麼呀!」

  「不安全。」唐懷夏垂眸,語氣溫和,「等爹過完生日,我陪你一起去。」

  「提親嗎?」

  唐懷夏頓了一下,眯著眼道:「……嗯,提、親。」

  唐雨的眼睛立刻放亮,興高采烈地用力點頭,只有孫秀青聽得這話抽了抽嘴角,她總覺得江南花府接下來要不安穩了。

  待眾人來到前廳,唐思淼已整裝待發。陸小鳳看了看同樣整裝待發的唐懷夏,忍不住道:「原來殺人戴面具不是你們唐門傳統啊?」

  「個人習慣而已。」

  唐雨還是一樣,看見花滿樓就會撲過去。唐思淼見狀,直接帶走了唐懷夏的注意力,笑道:「哥你還是和我一路,唐瀟自己一路吧。我擔心你們倆在一起容易,嗯容易被敵人迷惑,辨不明方向。」

  唐懷夏:「……」

  唐思淼善解人意:「要不,哥你這次帶個司南?」

  眼見著唐懷夏要發火,唐思淼見好就收,捏捏唐雨的臉交代唐懷玨幾句就和唐懷夏出發了,送走了這兩人,花滿樓對陸小鳳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陸小鳳翻轉這手中的一戰信箋,「繼續做我該做的事。」

  花滿樓微微一笑,不再問下去,反倒是唐雨問他們要不要去看看後山的白老熊。孫秀青有些好奇,陸小鳳便笑著說去看看也不錯。

  唐家堡的後山種著大片翠竹,因還留著夏末的尾巴,長得極為翠綠茂盛。唐雨不知從哪兒抓來一根竹條,便搖搖晃晃的一邊甩著,一邊向前走。

  走著走著,還唱著蜀地的山歌。

  蜀中濕悶,走在這片翠竹林裡,反倒感覺悶熱散去了幾分。唐雨按著記憶往白老熊居住的地方攀爬而去,蹭得一臉灰。當她攀上一個小土坡,看見兩隻在窩裡的可愛動物時雙眼便一亮,轉頭便想招呼著孫秀青他們來看。

  陸小鳳見她這樣失笑:「明明都十六歲了,看起來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花滿樓道:「這也才是她。」

  陸小鳳瞥了花滿樓一眼,面色古怪:「你喜歡孩子?」

  花滿樓笑容不變,「我怎麼覺得你的話有些奇怪。」

  陸小鳳訕然一笑,剛想說什麼,卻猛然聽見一聲如雷的吼叫!

  兩人還未回過味,孫秀青的驚叫就緊跟而來,還有唐雨近乎尖銳的憤怒——

  「你是誰!居然敢打傷我的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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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花滿樓從未聽過唐雨這麼尖銳聲線,聲音慣來清脆軟萌的小姑娘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瞬間就炸起了毛,讓花滿樓連開口的時間都沒有,先聽到的便是毒蒺藜破空的聲音。

  很明顯,為了避免誤傷小姑娘口裡的「滾滾」,她不敢用殺傷範圍大的暗器,只是出手的狠辣令那枚毒蒺藜的威脅同樣不容小覷。

  至少直面這枚暗器的人,選擇伸出鞭子將其的軌道擊偏,而不是擊碎。

  「唐雨,別動手!」

  就在唐雨眼中一片狠辣,手心四枚化血鏢已經就位時,陸小鳳越過土坡急急擋在了唐雨身前,唐雨甚至都沒有看清他的那兩根指頭是怎麼動作,自己的手腕就已經被牢牢制住,動彈不得。

  「陸小鳳!」唐雨生氣了,陸小鳳當然看得出來。他瞥了眼手腕被割傷的黑白熊發狂的向著他們這兒撲來,下意識的就要彈出石子,卻被唐雨阻止——

  「你要是也敢傷滾滾我就不理你了!」

  陸小鳳動作一頓,就是這個一頓令唐雨擺脫了他的桎梏,跌跌撞撞跑到那只比她還高的白老熊前,張開雙臂護住那只因為受傷而有些發狂的野獸,憤怒對著一鞭子抽傷野獸的男人道:「你再敢動一下,我就讓你去見閻王!」

  那執鞭的男人一愣,手下沒了動作,唐雨趕緊轉身抱住受傷的白老熊,心疼的眼圈都紅了。陸小鳳驚訝的看著原本頗為狂躁的凶獸在唐雨的安撫下漸漸安靜,然後舔了舔自己的手掌,伸給了唐雨。

  「……這就是你的滾滾?」

  陸小鳳忍不住道:「這個寵物……也太大了點吧?」

  「滾滾小時候很可愛的!」唐雨緊緊的護著自己身後的動物,警惕道,「你們別靠過來,滾滾很怕生。她只認唐家弟子的。」

  這句話止住了原本想靠近的孫秀青,她停下腳步,擔憂道:「她沒事吧?」

  唐雨搖了搖頭:「沒事,還好傷的不重。」

  唐雨又摸了摸白老熊的頭,然後掀開了自己一直背著的大竹筐上的遮布,認真從裡面掏出了只西瓜,刷的往陸小鳳面前一推道:「麻煩借你的靈犀一指用來破個西瓜。」

  陸小鳳:「……」

  唐雨:「哎?沒見過吃西瓜的白老熊嗎?」

  陸小鳳默默的用自己寶貝的那兩根寶貝的手指破開的習慣,然後就見那只比狗熊小又白又黑的白老熊心安理得極為熟練的端起了破開的西瓜啃啃啃……

  ——這不是白老熊!這壓根是白老熊妖怪吧!

  陸小鳳覺得自己的認知又被挑戰了,而安撫好自己愛寵的唐雨已經生氣的轉過去看先前出手傷熊的男人,語氣不善道:「你是什麼人,闖我唐家堡後山傷我堡神獸,不要命嗎?」

  那男人默默的看著吃西瓜吃的滿臉毛汁水的「神獸」一眼,尷尬道:「我以為它要傷姑娘。」

  說罷,那人又看了眼比唐雨威武雄壯多了去的「滾滾」,默默的點了頭。

  唐雨這下倒不知道說什麼了,倒是陸小鳳上前打了圓場:「這裡是唐家堡,唐家堡的女人和京城江南都不一樣,她們是不需要金捕頭你的救助的。」

  男人聞言淺笑:「這麼說倒也是,先前我在成都幫了位女子,卻反過頭來被她怒斥了一頓。」

  陸小鳳哈哈大笑:「是不是人家姑娘在追情郎,結果你卻打了人家情郎?」

  那人輕笑不語。

  唐雨懷疑的看了男人一眼,對陸小鳳道:「你認識?」

  陸小鳳微笑:「大名名鼎鼎的六扇門捕頭金九齡,是你說認不認識?」

  唐雨道:「那麼六扇門的人闖我唐門後山是為了什麼?」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不好意思道:「原本他到蜀中有給我書信,但我忘了告知你們。你應該聽說過,他是六扇門三百年來的第一高手,既然是高手……」

  「他自然覺得闖入機關密佈的唐家堡是見很有意思的事。」

  唐雨了然道,哂笑開口:「那麼金捕頭死在唐門也算不得我唐門的責任了吧?」

  「小雨。」一直沉默的花滿樓開口,語氣中滿是無奈,「別鬧了。」

  唐雨看著花滿樓,半晌賭氣的跺了跺腳。花滿樓淺笑,在孫秀青不解的視線上緩緩向那只黑白熊走去。埋首西瓜的熊類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隨後竟奇異的放下了戒備,甚至攤開了肚子,讓花滿樓幫他順毛。

  陸小鳳目瞪口呆:「……喂你不是說非唐家弟子不能接近的嗎?」

  唐雨瞪了陸小鳳一眼:「花滿樓是別人嗎?」

  陸小鳳:「……」

  花滿樓:「……呵。」

  陸小鳳覺得他被刺激了。唐雨天天在他面前對花滿樓各種膩歪也就算了,如今孫秀青也亦步亦趨的跟著西門吹雪……甚至連唐思淼都有白雲城主上門求親!

  他想薛冰了!他想念他分佈天下各地的紅顏知己了!

  唐雨給她的滾滾送了整整一竹筐的西瓜,估摸著絕對夠這只熊吃到秋天真正到來了,才盯著金九齡,看著他尷尬的道歉,隨在陸小鳳身後往唐家堡走去。

  陸小鳳道:「我昨晚接到你的信鴿,你不是在調查趙府的案子,怎麼忽然來蜀中?」

  金九齡道:「因為我得到一樣東西,需要唐門幫忙才能查出。」

  陸小鳳挑眉,卻不在言語。

  當真正到了唐家堡,被唐雨提示跟著她走千萬別踏錯一步時,金九齡才慶倖自己最終還是沒有擅闖唐門。這遍佈的機關,便是絕世高手,稍有不甚便會被閻王索命。

  蜀中閻王,所言非虛。

  金九齡的到來,唐煜沒有給出半點反應,堡內只有唐懷玨前來算是接洽了一下。唐門與官府的關係慣來微妙,多為互不干涉的形態。金九齡是朝廷的人,而一個殺手組織大多都並不歡迎一個捕頭。

  金九齡拿出了一個木盒,這木盒看起來普普通通並無什麼奇特之處,而當他微笑的打開時,看見木盒內靜靜躺著的金筒,唐懷玨的瞳孔不著痕跡的一縮。

  唐懷玨道:「金捕頭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

  金九齡依然掛著笑容,他似乎一直都喜歡這麼笑,雲淡風輕,勝券在握的笑。唐雨覺得他這種維持的笑容,和花滿樓臉上自然而來的溫柔笑容比起來簡直是渣到爆了,但我們要原諒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

  金九齡道:「我正是想知道這是什麼才前往唐門,想必,這天下沒有比唐門更熟知各類暗器的吧?」

  唐懷玨冷冷道:「你錯了,還有孔雀山莊。」

  陸小鳳自金九齡將那圓筒拿出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他細細查看了半晌,問道:「你這是從哪兒找到的。」

  「夜探趙府的黑衣人手裡。」金九齡的眼中閃爍著光彩,「我與她纏鬥半晌不分勝負,並未能抓住她,卻從她手中奪到這個。她夜探趙府,大約也是為了取回這樣東西。」

  「他還是她?」

  「女人。」金九齡說的很曖昧,「她穿著一雙紅色的繡花鞋。」

  陸小鳳看著那小巧精緻的暗器半晌,突然道:「你為什麼會覺得這是暗器。」

  金九齡頓了頓道:「除了暗器,這還能是什麼?」

  陸小鳳看了看,不得承認金九齡是對的,這圓筒看似完全封死,說是飾品略大,說是盛物的圓筒又小了些……若說這是種暗器,反倒最有可能。

  金九齡道:「便是唐門也不能辨出這是何種暗器嗎?」

  唐懷玨冷著面孔,不發一言,最後哂笑道:「既然金捕頭已經認定這是暗器,想必已有高人指點,何必再找我唐門確認?」

  金九齡笑道:「沒錯,秋莊主告訴我這是他孔雀山莊丟失的孔雀翎。」

  一語話畢,全座皆驚。

  唐懷玨漸漸眯起了眼:「……可我卻聽說,孔雀山莊早在數十年前便丟失孔雀翎的製作技藝了。」

  金九齡道:「這也是我為何前來唐門。」

  「原該消失的第一暗器出現在與唐門有宿仇的太原趙府……唐少爺,你不想解釋些什麼嗎?」

  「若我唐門要滅趙府,便不會遮遮掩掩!」唐懷玨道,「金捕頭遠道而來想來也不適應川蜀水土,明日一早還是請回吧。」

  金九齡眯眼,不依不饒:「唐少主這句話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孔雀翎,的確和唐門有關呢?」

  「金九齡!」

  面對唐懷玨的怒火,年紀比眼前少年大了不少的人精笑著點了點那枚圓筒:「唐少爺,我說了我是來唐門求助的。」

  「我聽聞唐宗主的小徒弟對機關暗器造詣極高,我是特來請她來一同探查此事的。」

  陸小鳳聽到這話下意識的看向了唐雨,花滿樓聞言皺眉,伸手攔在了唐雨身前,沉聲道:「我想金捕頭也知道,唐門與孔雀山莊關係近來並不好。在此時此刻離開唐家堡,對於她來說並不安全。」

  金九齡顯然是有備而來,他立刻道:「我願用自己的性命來擔保唐小姐的安全!」

  金九齡此人在江湖素有俠名,他此話一出,花滿樓到一時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了。

  唐雨看了看花滿樓,又看了看陸小鳳,最終對陸小鳳道:「這事情很棘手嗎?」

  陸小鳳誠實道:「很麻煩。」

  唐雨低頭思考了半晌,「那麼……」

  「不行!」唐懷玨突然開口,厲聲拒絕,「我唐門有的是暗器好手,金捕頭要查案,我便讓內堡弟子隨你而去便是!」

  金九齡意味深長:「萬一再出現一枚孔雀翎,內堡弟子真能應付?」

  唐懷玨臉色一時鐵青,唐雨左看右看,最終下定決心道:「要不……我去幫忙?」

  「絕對不可以!」

  唐懷玨目光深冷:「唐門弟子隨你挑,只有唐雨不行。」

  
第九回

  「為何只有唐姑娘不行?」金九齡玩味的笑了笑,「便是唐三少擔心,也該相信唐門暗器的威力才對。」

  唐懷玨沒有任何溫度的看了金九齡一眼,冷笑道:「這裡是唐家堡,不是六扇門。金捕頭,在蜀中這塊地盤上,可沒有您質問的地方。」

  金九齡露出了笑容,倜儻的,自信的,英俊的笑容。他收起了先前咄咄逼人鋒芒,像個再守禮不過的君子沖唐懷玨與唐雨拱手,道:「金某失禮,既然三少已如此說,那麼便冒昧借上一位唐家子弟,與我同陸小鳳一同去一趟太原。」

  唐懷玨沒有什麼好臉色:「明日我會召集內堡弟子,跟隨金捕頭查案。」

  「多謝」金九齡道:「不知可否在貴府接住一晚?」

  唐懷玨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你這種態度還想在唐門討間房?」陸小鳳打趣金九齡,「這裡可是唐閻王的地盤,不是京城。」

  金九齡抱歉一笑:「是我失禮。」

  陸小鳳歎了口氣,對唐懷玨道:「他在我院子裡睡一晚吧,三少給點面子吧。」

  唐懷玨瞪了陸小鳳一眼,卻仍是給了陸小鳳這個面子:「金捕頭請便。」

  唐懷玨的態度顯然很糟,不過金九齡也不惱,只是笑著道了謝,便跟著陸小鳳往他住的院子去了。陸小鳳和金九齡剛離開,唐懷玨就面色陰沉對花滿樓道:「你喜歡小雨對吧?」

  這樣直白的問題令花滿樓一愣,唐雨更是臉頰發紅,結結巴巴道:「唐,唐懷玨!」

  唐懷玨沒有理會唐雨,只是盯著花滿樓一字一頓道:「你會用命去保護她的對吧?」

  被唐懷玨如此嚴肅而認真的語氣所震,花滿樓回過神,極為鄭重的緩緩開口:

  「會。」他道:「我會用命去護她平安。」

  「……很好。」

  唐懷玨此刻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還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在他挺直的背脊略顯單薄的肩膀上,已隱隱能看出唐懷夏的影子。可他又不是唐懷夏,他只會是唐門唐懷玨。相信再過三年,唐門的宗主之位,便不一定是由唐懷夏繼承了。

  他冷靜而又迅速地對花滿樓道:「你帶唐雨離開唐家堡,回你花家。我聽說,你有哥哥也在朝廷當官?」

  花滿樓遲疑片刻,點了點頭:「是。」

  「很好,記住你說過的話,護住她。若說天下還有什麼地方比唐門安全,就只剩下江南花家以及萬梅山莊了。」

  「西門吹雪現在就在唐門,而唐門需要他,如今看來,便只能請花公子帶唐雨去花家暫避。」

  花滿樓的「好」字剛吐出一個音節,便被唐雨打斷:

  「大師兄說過我不能離開堡裡,也不可以和——」

  「現在情況不同。」唐懷玨認真的對唐雨道:「妹,堡裡不安全了。」

  「怎麼會……」

  「金九齡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唐門,比起詭詐的唐門,孔雀山莊不是更好的選擇嗎?他一個捕頭,不在這個關頭維持兩門平衡,也不去弱勢的孔雀山莊,反倒跑到我唐門來借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唐雨啞然,唐懷玨接著道:「而且……他還要借你,連語氣都好不掩飾。妹,不用我說,你也懂吧?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可他明天借到人就會走了啊?」

  「金九齡是陸小鳳的朋友,他已經進過唐家堡了。」唐懷玨臉色凝重,「我不能冒險。」

  「唐門現在與孔雀山莊開戰,堡內人手不夠,阿爹的情況你知道……我答應大哥阿姐要照顧好你的。」

  唐雨定定的凝視著唐懷夏,小幅度的點了頭:「我明白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唐懷玨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有些抱歉的摸了摸唐雨的腦袋:「乖,辛苦你了。」

  唐雨搖頭,任憑唐懷玨鄭重其事的將自己交托給了花滿樓——

  「拜託你了。」唐懷玨有些彆扭,「我知道小雨喜歡你,這次之後,我也會站在你這邊的。」

  花滿樓雖滿眼疑惑,聽見這和當初唐思淼說的差不多的話也忍不住失笑,他頜首,面容上難得沒有笑容。他道:「定不負君所托。」

  唐雨和花滿樓連夜而走,連陸小鳳都沒有通知。按唐懷玨的意思,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而唐雨除了給西門吹雪留了封信,便打包了包裹連夜和花滿樓趕回去見公婆了。

  至於當西門吹雪看到那封「我去花滿樓家見婆婆哥哥別擔心」的信件,周身劍氣淩冽的凍壞了多少個唐家堡的婢女,就完全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了。

  翌日清晨,當陸小鳳打著哈欠帶著金九齡去前廳選人時,卻見不到花滿樓和唐雨,只有西門吹雪和柄劍似得坐在廳中,那雙寒夜中的眼睛掃了陸小鳳和金九齡一眼,直把陸小鳳看了個激靈。

  他抹了抹鬍子,對西門道:「那丫頭呢?」

  西門冷冷道:「不知道,許是出去玩了。」

  陸小鳳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面上卻是滴水不漏:「這丫頭還是這麼貪玩啊,金九齡,太原趙府的案子不能再拖了,等三少把人帶來,我們快點走吧。」

  金九齡點頭贊同:「的確如此,若再不能破案,六扇門面上也看不過去。」

  西門吹雪只是靜靜的坐在案旁,仿佛一切同他無關。

  另一面,唐雨與花滿樓已經連夜離開了成都,直往揚州而去。蜀中距離揚州遙遠,路上易生變故,可唐懷玨一時間竟是除此別無選擇,花滿樓也只能打起十分的注意,快馬加鞭往家裡趕去。

  或許只有唐雨沒有感覺到這如今緊繃的氣氛,仍舊快樂無邪,連路邊隨便開放著的野花也能令她笑彎了眼。

  花滿樓心中有很多疑問,比如「唐懷玨為什麼莫名懷疑起金九齡」,比如「金九齡對唐門有和企圖」,再比如「唐雨到底對唐門而言意味著什麼」,以及——

  「趙府滅門」「孔雀山莊」「唐門唐雨」——這三件事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花滿樓知道只要自己開口,也許就能得到事情的答案,可他沒有開口。這世界上未解之謎太多,沒有必要每一件事情都刨根問底,有的時候,留下點秘密反而會更好。

  唐雨坐在馬車上問他:「你的母親喜歡什麼?她會不會討厭我?」

  花滿樓微笑道:「母親很好相處,她不會不喜歡你的。」

  唐雨看起來還是十分擔心的模樣,她拖著下巴苦惱:「我還沒有見過你的家人,他們喜歡什麼,我準備什麼見面禮比較好?」

  花滿樓道:「我家裡有六個哥哥,他們喜好各不相同,有的也可稱得上古怪,見面禮其實並不必要。只要你去,他們都會很高興。」

  唐雨不贊同:「這怎麼行,師姐說了,如果不和姑嫂處好關係,嫁過去會很辛苦的!」

  花滿樓莞爾失笑,他看似認真的思考了半晌,道:「嗯,我想你不會遇上這個問題的。」

  「真,真的嗎?」唐雨緊張的捏住了手指,「師姐說這是人生路上的必經之途。」

  花滿樓「嗯」了一聲,微笑道:「你師姐大概沒告訴你,有時候可以坐馬車繞路過去的。」

  唐雨瞪大了眼睛,花滿樓眼見天色已晚,對她溫柔道:「今晚就在這小鎮休息吧,我們明天再繼續趕路。」

  當天晚上他們來到川蜀邊境小城,同一時刻,陸小鳳和金九齡也離開了蜀中前往太原。

  在前往太原之前,他們先去了趟薛府。趙家姐弟如今都暫居薛府,陸小鳳認為要查趙府的血案,還是要先弄清趙府到底為何被殺。

  「我不認為是仇殺。」陸小鳳道,「趙府廣結善緣,最大的仇家就是唐門,可這次不是唐門出手。」

  金九齡道:「哦,你為什麼如此肯定?那紅鞋女子回來取的可是孔雀翎。」

  陸小鳳看了金九齡一眼:「孔雀翎原本是孔雀山莊的寶貝,如今卻傳言唐門所有,既然有兩個地方都可能有這東西,有協力廠商有也不足為奇。」

  金九齡了然道:「恐怕還是因為唐家的二小姐吧。」

  陸小鳳道:「我信任我的朋友,但不會毫無原則。唐門有嫌疑,不代表其他人就沒有嫌疑。只可惜我們沒有更多關於那紅鞋子女人的線索,不然也許可以從這入手。」

  金九齡道:「誰說沒有?」他笑著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一隻小巧的紅色繡花鞋,繡花鞋上的圖樣栩栩如生,陸小鳳看著這精緻的秀樣,露出了抹笑:「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非常懂女人的男人。」

  「哦?」

  「可如今我覺得你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在行。」陸小鳳調笑道,「至少我可不敢再見另一個女人時,還帶著另一個女人的繡花鞋!」

  面對陸小鳳的調笑,金九齡並不惱,只是笑著將鞋放了回去道:「我想,只要拿出這鞋的不是你陸小鳳,薛姑娘應該不會把我掃出門。」

  陸小鳳尷尬的聳了聳肩,因為他已經看見了薛冰。

  他這才驚覺,原來自己有好些時日沒見到她了。

  薛冰是神針薛夫人的傳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母老虎,又美又辣的母老虎。如今她一襲紅裳,熱烈如火,一如她這個人。陸小鳳很少能見到薛冰穿這樣紅的色彩,卻覺得薛冰非常適合這樣的顏色,這樣蓬勃熱烈的顏色,連陸小鳳看的也不由怔住。

  薛冰望見他的神色,抿唇笑了笑,語氣還是一貫的乾脆輕快:「陸小鳳,你看哪裡呢!」

  陸小鳳回過神笑,眼中滿滿讚歎:「這新衣服不錯。」

  薛冰不依不饒道:「就是衣服不錯?」

  陸小鳳故作不懂,沉思道:「嗯,刺繡也不錯?你的繡工越發精進了。」

  薛冰顯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剛想說什麼,卻被一團猛然間竄出的青衣團子嚇了一跳。趙簡抓住陸小鳳,一雙漆黑的眼中滿是迫切,他急急道:「你抓到殺我父母的新手了嗎!?」

  陸小鳳面對這樣的眼神,面上有些動容,他沉默片刻,抱歉道:「對不起,我還沒查出來。」

  趙簡急道:「還用查嗎?如果查不出,那不就是唐門的人麼!除了他們還有誰和我們趙府有仇!」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正因為唐門嫌疑最大,才最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你不過就是為那個唐思淼開脫!」

  日日被殺父之仇折磨的少年在激怒之下有些口不擇言,看見陸小鳳有些暗沉的臉色,急急趕來的趙陌桑難得厲色道:「簡兒慎言!陸大俠的人品你難道不清楚嗎!?」

  趙簡被自由疼愛自己的長姐斥責,臉上有些不甘,但仍然把剩下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裡,一派隱忍的模樣。陸小鳳看著他這副樣子,又忍不住歎氣。

  趙簡才不過十二三歲,他所經歷的,卻比以一些百歲老人還多。

  「……雖然還沒找出兇手,但也不是毫無線索。」陸小鳳從金九齡那兒接過了繡鞋,替給薛冰,「這只鞋子或許會給我們點提示,你能看出這鞋是哪兒做的嗎?」

  薛冰接過這鞋子哂笑道:「上好的蘇錦,錦圓的繡娘。這種鞋子成千萬,有什麼好查的?」說著薛冰露出了裙擺下自己的一雙紅鞋,「我也穿紅鞋,難不成我也和趙府之案有關嗎?」


第十回

  六月末,花滿樓攜唐雨趕往江南花府,陸小鳳同金九齡追查一隻紅色的繡花鞋。而在同一時刻,唐門正式對孔雀山莊宣戰。

  唐家老三並西門吹雪鎮守唐門,唐懷夏與唐思淼率唐門內堡精英弟子于雲南邊境同孔雀山莊兵戈相見。

  且不論慣來不理江湖事的西門吹雪此次站在唐門一邊,引起了多少江湖騷動。單是唐門三子出其二的陣勢,就足夠讓武林問道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太原趙府的陰霾尚未完全散去,新一輪的風暴似乎又要來了。

  唐思淼比唐懷夏更早一步碰上了孔雀山莊的弟子。同以暗器為主的唐門不同,孔雀山莊的弟子在武之一字的造詣上,顯然普遍高於唐門。雖說唐門暗器精妙無雙,可擁有如此見血封喉暗器的整個唐門也不過寥寥十數人,一時間,這兩大家族的較勁,真看不出誰勝誰負。

  唐門的毒刺被孔雀山莊牢牢的拒於百里之外,雖說唐懷夏尚未趕來,可孔雀山莊莊主秋夜月也並未現身。唐思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雖說對付孔雀山莊早就在唐門近年的計畫之中,可唐思淼總覺得似乎有雙眼睛在暗裡看著,順水推舟的促成了這場爭鬥。

  若不是藉口難得,唐思淼與唐懷夏本不願在這個敏感的當口生事。可近年來孔雀山莊著實低調,無論唐門如何挑釁,反應實在微弱——要揍得光明正大,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

  「……現在也只能期望陸小鳳快點解決趙府的事了。」唐思淼換下裝束走在雲南邊境的小鎮裡,眉間鬱結,「不然總覺得心裡有塊危險的石頭。」

  她煩躁的扒拉了下自己的頭髮,抬眼望見一個穿著藍色衣服的小姑娘扒在酥糖鋪子前,眼巴巴的盯著攤上的松子糖轉不過眼。那副模樣令唐思淼一瞬間就想起了年幼的唐雨,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可憐兮兮的望著她,想多吃一塊玫瑰酥。

  唐二小姐在不知不覺中便柔和下了眉眼,上前剛想替那小姑娘買下一包松子糖,卻在付款時猛地發現出門時忘記帶了錢包。

  她的手有些尷尬的停在空空的荷包上,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恰逢這時,有一隻修長、指腹布著薄繭的手遞出了銅錢,從老闆手中接過了那包包好的糖果,送進了小姑娘的手裡。

  「拿去吧。」那人低聲道,聲線沉穩帶著難以察覺的柔和。

  唐思淼的視線順著那只手到那人腰間一柄造型奇異的長劍,再到那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唇線瞬間僵直,緊接著連再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扭頭便走。

  然而她往前不過三步,那只先前還握著松子糖的手便捧著一紙袋麥芽糖遞在了她的面前。

  唐思淼的腳步頓了頓,隨後微笑道:「城主好興致,也來雲南遊玩麼?」

  葉孤城望著她,半晌緩緩道:「如今正是城中碧鯽肥美的時候。」

  碧鯽是白雲城特有的一種鯽魚,肉質鮮嫩少魚腥,是清蒸最好的選擇。唐思淼曾想烹調一尾給唐雨嘗鮮,只可惜最重要的原料卻只有白雲城才有,而那些魚卻又經不起海路綿長,令她只得作罷。

  「……城主這是邀我往白雲城做客?」唐思淼笑道,「這倒是教人有些受寵若驚。」

  葉孤城道:「不,我並不是邀你做客,而是提親。」

  ……眼前這個人是怎麼做到面無表情把「提親」兩個字掛在嘴邊的!

  唐思淼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一瞬間覺得眼前的男人並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名清冷劍客,至少在她的記憶裡,白雲城主可說不出「提親」二字。

  葉孤城淡淡道:「唐姑娘意下如何?」

  此刻不在唐家堡,也不在川蜀。而是在唐思淼換上紗裙就沒人認識她的邊疆。她頓時便沒了繼續扯下去的性質,既不憤怒也無喜悅,只是端著雙平靜如水的眸子凝視著眼前人。

  「這樣繼續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把一切攤開了說。」唐思淼緩緩道,「葉城主,你這次向我唐門提親到底有何目的?莫不是也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孔雀翎』?」

  唐思淼笑道:「看來第一暗器果然名不虛傳,連劍仙也願為之獻身。」

  面對唐思淼的譏誚,葉孤城不為所動,僅僅只是眉梢微蹙,道:「我只來求親。」

  「那好,我就明明白白的回答一次。」唐思淼眯著眼道,「我不願意嫁給你。」

  葉孤城皺了皺眉,「你是否對三年前的事仍難以釋懷?」

  唐思淼抬起的步伐滯了滯,嘴角揚起清淡的笑容,語氣是難得平和溫柔:「城主多慮,我不過和其他待嫁的閨閣女子一樣,希望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罷了。」

  「至於三年前……或許曾有許多放不下,可如今都能放下了。」

  自葉孤城出現開始,唐思淼第一次用如此平靜的眼神同語氣對待這位名滿天下的劍客。她笑了笑,微微挑起的眼尾使她每每眯起眼笑就像只小狐狸,這樣的笑容是葉孤城熟悉的,也是葉孤城感到陌生的。

  「葉城主,我雖然弄不清你此舉的目的,想來你也不會莫名其妙做出『提親』的事。」

  「三年前我畢竟受你恩惠,若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我唐思淼絕不會推諉怕事。然而……」唐思淼畫風一轉,原本慵懶的笑容一瞬間銳利刺人!

  「然而若是你想要借此對我唐門不利,我唐思淼就算死,也要拖城主您一起!」

  風揚起唐思淼的額前黑髮,精緻的眉眼淩厲地像是她腰間那些致命的暗器。若單純論到「美」,唐思淼並不是數一數二的美,但要論到「獨一無二」——這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個人能模仿的了唐思淼。

  唐思淼轉身的時候還覺得世事無絕對這句話真他|媽的對。若論到三年前,想必她就算死也想不到,在未來的某一天裡,不是她執拗地凝視著那名絕世劍客的剪影,而將是她給了這個人背影——乾脆的,連衣角的留戀都不存在的背影。

  那一刻,即便接下來還要面對不知底細的孔雀山莊,唐思淼也覺得輕鬆無比。

  連她的嘴角也忍不住揚起。

  「倒是一點也沒變。」留在原地的劍客看了眼手心的麥芽糖,眉宇間浮現出疲憊,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仍然如一尊精緻而高貴的塑像。

  「一起死……」

  劍客最後的話融化在了風裡,側耳細聽,那四個字似乎是「太過奢侈」。

  ……不過要怎麼樣,才能令人覺得連「一起死」都太過奢侈?

  馬車汩汩,一路前行。花滿樓記著唐懷玨的話,一路上都盡可能低調,以不被人察覺地姿態往花家而去。直到算是進了江南地界,他一直懸著的心才微微放下。

  唐雨正是愛玩的年紀,這一路上她拘著性子不吵不鬧也著實憋的夠嗆。而當終於可以不呆在馬車裡,踩到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上,即便沒有耳邊那些熱鬧的叫賣聲就足夠讓她笑彎了眼。

  花滿樓望見她的笑臉,心中的某一處就忍不住柔軟下來,牽著她的手,耐心而又細緻的陪她去買她所喜愛的江南糕點。賣完糕點後,花滿樓覺得既然已經到了江南,倒也不用太擔心孔雀山莊或是金九齡的勢力,便乾脆縱著唐雨四處玩耍。

  今日恰巧有人街頭賣藝,唐雨兩眼放光的想要鑽進去,奈何圍觀的人實在太多,她這個只到了花滿樓胸口的矮個子實在是怎麼跳也看不見,就在她急得鼻子都皺起來時,一雙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緊接著就將她抱起,讓她安安穩穩的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唐雨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花滿樓的溫柔地聲線帶著笑意響起:「我看不見,你說給我聽如何?」

  唐雨胡亂的點頭,卻覺得被花滿樓臂彎拖著的腿部燙的有些發抖。她忍不住偷偷看了花滿樓一眼,這個男人看起來俊秀而文弱,卻也能夠輕鬆的將自己抱起,拖出人群。

  「怎麼,不好看嗎?」

  「很,很好看!」唐雨仿佛一個被抓住的小偷,趕緊將視線又轉了回去。只是,不論那雜耍班子的技藝看起來有多不可思議,唐雨都沒辦法將注意力集中過去了。

  因為她突然發現……花滿樓的臉,比雜耍好看多了!

  「噗。」

  就在她糾結看花滿樓還是看雜耍的當口,一聲極細微的笑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有些不確定,而花滿樓的側頭則給了自己肯定。

  發出笑聲的人似乎明白自己藏不下去了,幹乾脆脆的走到了花滿樓身邊,眉眼帶著狹促道:「喲,看來這就是江湖上盛傳的拐了我家小七的魔女了?」

  唐雨敏銳的捕捉到「我家小七」這幾個字,花滿樓卻是無奈道:「五哥,你就別打趣了我。」

  花五笑道:「這怎麼能是打趣?小七你終於捨得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看,我們攔著不讓走才對,怎麼還敢打趣?」

  花滿樓只是輕輕的將唐雨放下,笑著搖頭。唐雨眨眨眼看著花五,突然就綻出了甜甜的笑容,催生生的喚道:「五哥哥好~!」

  這一聲「五哥哥」頓時將花五喚得舒爽不已,立刻低頭笑呵呵道:「七弟媳好 ~。」

  聽著這個稱呼,唐雨臉頰微紅,卻是展開了更燦爛的笑容。花五見狀又「噗」了一聲,轉而拍了拍花滿樓的肩道:「這麼可愛的小姑娘你是從哪兒找到的?是不是唐門的姑娘都這麼可愛?那趕明我也去唐門找一個。」

  花滿樓不著痕跡的將唐雨往身邊帶了帶,道:「五哥見過唐門的二小姐了?」

  花五的臉色頓時一變:「你說唐思淼?白雲城主不是去提親了嗎?」

  花滿樓笑道:「可唐門除了小雨,也就還剩唐二小姐適齡待嫁了。」

  「小七你還真是,從來開不了你的玩笑。」花五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聽說你要帶媳婦回來,奶奶和叔母都高興壞了,要不是沒到沐休日,估計京城那兩個也要往家趕。」

  花滿樓微笑道:「也就是其他兄長都趕回來了?」

  花五笑道:「當然都趕回來了,我最先到家,這不就被趕來尋你了?」

  花五說著說著又調笑道:「當然啦,能第一個看到七弟媳,這趟跑的不虧!」

  聽著花五同花滿樓相聊勝歡,唐雨總算舒了口氣。唐門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在見到花滿樓的家人前,她還略有擔心,如今見到了花五,她才算是真信了花滿樓的話——「母親會喜歡你」。

  一想到這句話,唐雨的嘴角就忍不住上翹。花五看看她又看看花滿樓,對唐雨笑道:「七弟媳,我這裡有點事情,先和你借一借七弟可好?」

  唐雨眼睛轉了轉,笑眯眯答道:「好啊,可五哥哥要完好無損的還給我。」

  花五頓時別了別嘴角:「你怎麼知道我是要抓七童去當苦力……放心放心,一定完完整整還給你!」

  花滿樓聞言皺眉,「五哥,你有事我和小雨一起來吧,放他一個人我不放心。」

  「錢莊有點麻煩,叔父讓我先出門找你也有讓你把這事解決一下的意思。這事又枯燥又耗時,與其讓人家小姑娘枯等,你讓她自己在外面逛逛怎麼了?」

  「我有點不放心……」

  花五道:「就算你不相信唐門弟子的實力,總該信你五哥吧,好歹是你五哥的地頭,沒事。」

  花滿樓皺眉良久,終是心軟,對唐雨道:「我過些時候去那間茶樓找你。」

  唐雨也對熱鬧的市集嚮往不已,點頭應承道:「嗯,你去忙吧,我不打擾你。」

  花五在一旁打趣:「放心,很快就把他還給你。」

  花滿樓對這個自幼便愛捉弄人的五哥徹底沒了脾氣。

  雖說之前在揚州住過一段時日,可那段時間裡唐雨盡想著如何泡到花滿樓了,市集倒是真沒好好逛過。花滿樓和花五去處理一些花家的事物,沒了約束的唐雨一個人在市集玩得不亦樂乎。

  她先是買了一懷抱的零嘴便走邊吃,然後看見什麼都忍不住去試一試。不遠處她望見一個老人在賣泥人,泥人栩栩如生,生意很好,她好奇的湊過去,看見原本一團軟軟的彩泥在老人的手裡幾下就變成了個栩栩如生的玩偶,頓時驚奇不已。

  老人賣了好幾個人偶,見唐雨還蹲在他的攤子邊,便柔和著眉眼慈祥道:「小姑娘想要什麼泥人?」

  唐雨看看攤上擺著的「公主」「將軍」「書生」「女俠」等等等,忍不住開口道:「能不能幫我做一對呢?」

  老人瞟了她一眼,笑道:「行!姑娘要什麼樣的?」

  唐雨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一隻手指著自己:「一個做成我這樣的!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老人露出了狹促的笑:「做成那錦衣公子的模樣是不是?」

  唐雨愣了愣:「哎,您怎麼知道?」

  老人笑道:「我看見你們倆啦,剛成親沒多久呢嘛?」

  唐雨登時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老人只當女孩子臉皮薄,手下利索的按著之前對花滿樓的映射開始雕泥人。

  泥是一早和好的,油彩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當唐雨把一懷抱的零嘴吃了個七七八八時,老人家也把做好的兩樣泥人笑眯眯的交到了她手上。

  唐雨看了看,雖然面容粗糙,但服飾大貌卻把握的很好,唐雨看著手裡兩個都笑著的笑容心裡不住的高興,便付了錢給攤主。

  等完這個泥塑,唐雨抬頭看看天覺得時間也過去蠻久了,便決定先去茶樓等花滿樓。她將花滿樓的泥塑小心的放在了貼住胸口的地方,把玩著自己的泥人,想著等見到了花滿樓一定要將這個泥人送給他。這樣就算偶爾唐雨不在,花滿樓的身邊也永遠有個唐雨。

  唐雨想的嘿嘿笑,趴在茶樓的桌上,用食指一下每一下的撥弄著自己的泥人,大約是逛了太久的緣故,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緊接著眼皮就有些打架,慢慢地慢慢地,忍不住就將頭擱在了手臂上,酣然入睡。而泥人也因為一個不穩,咕嚕嚕的滾下了桌,撞在了桌腳上。

  在唐雨入睡後,幾不可聞的腳步自她身後響起。那腳步停了停,似乎是為了確定她是否熟睡。半晌,長冠束髮的少年伸手飛快地點了她的睡穴,緊接著從她的後頸處拔出了一根極細的牛毛針。

  他湊近看了看唐雨,忍不住彎了彎眼:「這就是唐門的『孔雀翎』啊,看起來真乖。」

  少年耳語著抱起了唐雨,人來人往的茶樓無人注意到這一角落發生的事,疑惑者注意到的人,都死在了那細如牛毛的長針下。

  少年用披風裹著少女踏上了茶樓外等待已久的馬車,他撥開了少女的劉海,聽著她綿長的呼吸,溫柔道:「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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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接到花滿樓消息的時候,唐思淼正聽著唐懷夏有關對付孔雀山莊的戰略性會議。說是戰略性會議,可唐懷夏從頭到尾就只說了一個字而已。

  眉眼冷峻的唐懷夏坐在首位,右手上還戴著冰蠶絲製成的手套。他聽著唐思淼彙報著近一周來的戰況,慢條斯理的撥動手中茶盞,一言不發。直到唐思淼頭皮發麻的說完了最後一個字,他才緩緩的將茶盞放置於手邊的坐幾上,冷淡道:「阿淼,來之前我和你說過什麼?」

  唐思淼臉色有些難看,半晌才道:「不要婦人之仁。」

  唐懷夏臉色略暢,手指點著茶碗的聲音,令在做的所有唐門精英弟子都有些背脊發涼。唐懷夏沒有看唐思淼,只是掃過一屋子的唐門高手,略帶疑惑道:「那麼阿淼,你能告訴我,這五天裡你都在做什麼?」

  唐思淼眉梢打成了死結,唐懷夏總算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今日已是七月一,還有兩日便是父親的生日,他想要什麼,你和我都清楚。」

  唐思淼:「……」

  「……所以阿淼,你為什麼不直接在那條流經全城的水裡下毒?」

  唐思淼下意識道:「因為——!」

  「因為用這條河的不僅是孔雀山莊,還有城內的百姓?」唐懷夏深深的望了自己最為器重的妹妹一眼,「你該知道,孔雀山莊既然敢應戰,就該做好整個孔雀城為他陪葬的準備。」

  「我——」

  「還是你覺得,若今天被圍的是我唐家堡,他們會放過我們的內河?」

  唐思淼啞口無言,上官飛燕覺得她是個十足的唐門,可實際上,她遠遠不是個合格的唐門。她太優柔寡斷,正如她的堂哥唐二——身手超群江湖敬畏,卻冷不下該冷下的心腸。

  不過她覺得硬不下心腸也不是什麼壞事。唐門不需要爛好人,但同樣也不要損人不利己的混蛋。

  「哥!」

  聽見唐思淼絲毫沒有悔意的呼喚,唐懷夏冷凝的表情又一瞬間的鬆動,他略無奈的歎口氣:「你是我的親妹妹,隨你吧。」

  在做的唐門子弟似乎有誰想要說什麼,但礙于唐懷夏的顏面,最終什麼也沒開口。只有一人道:「不用毒,孔雀山莊守門不出,我們怎麼攻破?二小姐的能力大少爺是清楚的,她都攻不下,可見孔雀山莊這些年來把心思都用在了守城上。」

  唐懷夏聽見這話,冷淡如琉璃的眼睛掃了過去,唐瀟見狀,揉了揉眉心,打著哈哈道:「所以我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

  那人不依不饒道:「那大少爺既然隨了二小姐的願不用毒,便是有其他的法子了?」

  一時間一屋子的人都望向了唐懷夏,屋中收尾的青年摩挲了下自己大拇指上的戒指,嘴角揚起抹極淡的笑容,吐出了一個字——

  「殺。」

  唐懷夏緩緩從椅子上起身,居高臨下:「是不是近年來由於家母的遺產,諸位過得太過安逸,以至於連我唐家堡發家的技能都忘了?」

  說著,唐懷夏往屋外走去,臨走前對唐瀟命令道:「今晚之前我要見到能飛進孔雀城的機關,時間浪費太多,今晚我就要血洗孔雀山莊!」

  唐瀟目光凜然,恭敬的彎下了腰:「遵命。」

  唐思淼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了花滿樓通知唐雨失蹤的信件,她頓時臉色大變,卻又不敢讓唐懷夏看出半點倪端。她太瞭解自己的兄長了,唐懷夏雖說對家人有著超乎外界想像的包容度,卻對外人極為冷漠。

  唐懷夏不過是同花滿樓略有交情罷了,這交情遠救不了花滿樓的命!

  唐思淼一直弄不明白自己的長兄對唐雨到底是怎樣的感情,說是兄妹之情,唐懷夏對唐思淼的關注也太過了些,說是男女之間的戀慕,唐懷夏卻也一再縱容了唐雨的「喜歡」近乎毫無底線。可以唐思淼對唐懷夏的瞭解,若唐懷夏真愛一個人,那必然是玉石俱焚的毀滅——這才是為何她發現小師妹喜歡上花滿樓時才要說一句「我站在你這邊幫你」。

  可無論唐懷夏對唐雨持有怎樣的感情,花滿樓弄丟了唐雨這件事,足夠唐懷夏殺他十次!

  唐思淼額際冷汗漣漣,她飛快的毀了這封信,冷靜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關上了自己的房門。不能讓唐懷夏知道這件事,可也不能放任這件事不管!

  「……懷玨那小子怎麼回事!這種時候怎麼讓小雨出了堡!」

  唐思淼心中自宣戰便開始的不安漸漸擴大,她相信唐懷玨就算是死也不會做對家人不利的事情,堡內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令他認為堡內對唐雨來說很危險,這才想到送她去江南花家避難——可是到底是什麼事才能讓有西門吹雪坐鎮的唐家堡,都讓唐懷玨感到「不安全」?

  那種陷入了某個人棋局的感覺越發強烈,這種不安令唐思淼咬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正如唐懷夏所說,與孔雀山莊之戰,不能再拖了。

  想到這裡,她的猛地起身,隨便收拾了兩件衣服,徑直推開了門,對守在門前的弟子道:「告訴大少爺,我擔心孔雀山莊有後手懷玨和西門吹雪對陰謀詭計都不擅長,先回唐門保險了。」

  弟子不敢阻攔唐思淼的腳步,只能點頭稱是,唐思淼看著陰沉沉的天,猛地眯起眼睛——事情的發展,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陸小鳳順著那只紅色的繡花鞋查到了一個叫做「紅鞋子」的組織。薛冰雖然最初對他的猜測冷言冷語,卻仍然陪著她開始調查她口裡「成千上萬」的鞋子,甚至一路找上了大智大通。

  只可惜這一次,大智大通並沒有能給他答案,當龜孫大爺如往常一樣先去山洞叩門時,陸小鳳便聽見了一聲急促的慘叫,待他和金九齡趕去,龜孫大爺已經命喪黃泉,殺了他的是脖頸上乾脆利索的一劍。

  若不是知道西門吹雪此刻在唐門實在抽不出身,陸小鳳近乎要相信這樣利索的劍傷是出自他之手了。龜孫大爺死了,大智大空自然也再也找不到,有關紅鞋子的線索又斷在了這裡,當他苦笑著面對薛冰略帶嘲諷的笑容時,他歎了口氣,像是認輸一般道:「好吧,我輸了,我找不到這個組織,你帶我去吧。」

  薛冰臉上譏誚的笑容消失,轉換成了一種難以置信的驚訝:「你怎麼知道……怎麼知道——」

  「知道你也是這個組織的人?」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眼神狡黠,「你從前從不關心我調查的東西,這一次偏偏對紅鞋子這麼感興趣,甚至願意忍著脾氣陪我一路……很顯然,你知道什麼,而且還在和我較著勁,仿佛要比出個勝負似得。」

  陸小鳳笑了:「我可比你想像中的瞭解你!」

  薛冰的臉色有些發紅,她窘迫道:「你知道,那是認輸了嗎?」

  陸小鳳露出了遺憾的笑:「我該早點認輸,這樣就不會多出一條人命了。」

  「這不是我們做的!」

  「我相信你。」陸小鳳神色複雜的看向遠方,「能將這樣的組織也攪合進來甚至把所有的線索都引過去,看起來趙府的案子,真像思淼說的一般,不簡單啊……」

  薛冰不在說話,一旁的金九齡道:「如果如薛姑娘所說,紅鞋子和這次事件無關,那麼這只鞋子,龜孫大爺的死又要怎麼解釋?」

  薛冰語塞,憤憤道:「反正和我們沒關係!我們做的事從來不會遮遮掩掩!」

  「說得對!我們姐妹從來不屑做這些事,把髒水潑到紅鞋子來的人,不是我們的姐妹!」

  陸小鳳先看到的是一雙紅的滴血繡鞋,緊接著兩把長劍唰的飛向他和金九齡,那把劍飛來的角度刁鑽詭譎,連見過西門吹雪出劍的陸小鳳也驚出了一頭冷汗。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機,陸小鳳萬幸以靈犀一指夾住了飛來的細劍,而那一廂金九齡則以長鞭打偏了這襲來的劍器。

  很顯然,面對這突乎其來的一招,兩人躲得都不算輕鬆。

  擲出飛劍的女人出現在他們倆前,眉目如畫,氣質獨特。陸小鳳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女人該是紅鞋子的頭領,若說這神秘的組織有首領,大約也該是這樣的。

  「陸小鳳,我是公孫大娘。」

  飛劍的女子挑了挑眉,高深莫測的對陸小鳳說了第一句話,然後,她對著他們說了第二句話。

  公孫大娘道:「金捕頭只注意到我落下的孔雀翎空殼,卻沒有發現我到底在趙府找什麼嗎?」

  金九齡冷哼道:「能找什麼?趙府被滅了滿門,所有財產都被惡徒洗劫一空,你來趙府自然是要找可能暴露你犯罪的證據!」

  公孫大娘漠視了金九齡,只是望著陸小鳳。陸小鳳沉吟片刻,試探道:「……趙府的催命符?」

  聽到這個回答,公孫大娘露出了笑容。

  「正如唐門不會是滅趙府的兇手一般,我更沒有對付趙府的理由。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但到了這個時候,我告訴你們也無妨。趙府的趙大小姐趙陌桑,是我應著趙老爺子的情收下的徒弟。」

  「我公孫大娘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點地位,還犯不著為了點財就去殺了我徒弟一家。同樣的……就算江湖人不清楚,我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徒弟被欺負!」

  公孫大娘笑著望向了陸小鳳:「所以無論是霍休還是滅了趙府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陸小鳳默然不語。

  金九齡道:「就憑姑娘一句話,就能洗脫自己的嫌疑嗎?你如何解釋那枚孔雀翎?」

  公孫大娘似笑非笑:「那金捕頭光憑一句話就能證明那一晚在趙府,你只是單純查案,也沒有其他目的嗎?」

  「你!」

  陸小鳳略帶不解的掃了金九齡一眼,在他的記憶裡,金九齡並不是如此容易被撩撥的人。沉默片刻,他轉而詢問起公孫大娘一句話:「趙府的催命符是什麼?」

  公孫大娘沉默了片刻,修長白皙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她略有些不確定的開口:「不值錢的某樣東西?」

  「不值錢?」

  公孫大娘冷冷道:「趙府的錢財已被洗劫一空,可我尋到趙府時卻和一黑衣人教過手。」

  「明明人都殺了財也劫了,官府對犯人根本毫無頭緒,為什麼還要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回到這裡?」

  陸小鳳了然的接了下去:「那必然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落下了。」

  公孫大娘的眼中隱有笑意:「對,我檢查過趙府上上下下,沒有任何不屬於趙府的可疑物件與犯人的線索,這場滅門案做的這麼利索,顯然不是什麼會大意留下把柄的新手。這人來找的,必然也就是真正的動機了。」

  陸小鳳感興趣道:「那你找到了嗎?」

  公孫大娘冷笑一聲:「等我悟到這一點時,金捕頭已經迫不及待撲過來了。」

  被直言諷刺的金九齡面色訕訕,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現在也沒有其他線索,看來只能再去趙府翻找一趟了。」

  陸小鳳頜首,金九齡轉而對公孫大娘道:「為了證明姑娘清白,還請姑娘同我們一道。」

  公孫大娘冷哼一聲,明亮的眼眸眯起,雙手握上雙兵,卻並未反駁。

  陸小鳳知道,她比誰都想知道趙府的真相。

  唐思淼沒有通知唐懷夏,直接策馬往揚州趕去,可當她剛不過離了雲南,還尚未踏入蜀中,城外一匹白馬嘶鳴,正攔在她出城的必經之路上。

  馬上的白衣劍客面色冷凝地望著她,策馬讓開了官道,只說了三個字:「我陪你。」

  唐思淼定定的望了他三秒,接著毫不猶豫揚鞭而去,漆黑的駿馬踏起一地煙塵,而葉孤城握著韁繩的手只是頓了頓,緊接著便跟了上去。

  他這次出島理智為一件事,內心又為一件事。正如西門吹雪一言道出他的劍出鞘所帶著的凝滯,葉孤城也不明白自己的所行,到底誰對誰錯。

  然而無論對錯,有一點他無比明確,從三年前起就十分明確。

  唐思淼絕不能出事。

  這是葉孤城欠她的。


第十二回

  更漏滴答滴答,秋夜月懶洋洋的看了一眼,此時剛好是五更天。

  距那群唐門和月夜蝙蝠般飛過衛城的時刻,剛好三個時辰。

  先前屋外淒厲的廝殺聲已經漸漸平息,絹紗製成的木雕窗上徒留一個個猙獰的血手印,似乎有誰拼命的想要撬開過這扇門,最終卻絕望在了這被鐵索纏繞的窗下。

  滴答、滴答、滴答……

  這一次不是更漏的聲音,而是水汪被踩得濺起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在門前停下,緊接著嘎達一聲,原本鎖在門前困住了秋夜月的鐵索機關被打開,一個墨色的身影從一地血汪踏步而來。

  秋夜月總算抬了抬眼皮,他望了眼來人留下的一連串血腳印,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三百七十二。」

  唐懷夏看了他一眼,薄唇輕勾,低聲道:「馬上就是三百七十三,你少算了你自己。」

  秋夜月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反倒是感慨起今日的月色。

  「十年前我們第一次相見,似乎也就是這樣的夜晚吧?」

  唐懷夏不置可否,只是逕自在梨木圓桌邊找個了位置坐了下來,自顧自的給自己斟了杯茶。秋夜月仍在感慨,他不過僅僅只比唐懷夏大了七歲,今夜看起來卻像已年近天命。

  說著秋夜月低低笑了聲,帶著絲病態的愉悅:「我聽說你這麼急著殺,是因為同個女人說,若是我不動手,你三日就能滅了我孔雀山莊,如今已是第四日,你違約了。」

  唐懷夏仍不接話。

  秋夜月繼續道:「我初見你,你還是個垂髻小童,不過即便那是你年幼,我就知道你會是我未來最大的敵人。」

  「孔雀山莊太老了,即便沒有我唐門,孔雀山莊也終究會被其他所取代。」

  秋夜月不置可否,卻突然開口道:「你說,要是當初霍天青抱著霍姝上唐門前,我先接手了霍姝,現在的局面會不會反過來?」

  唐懷夏冷冷地望著他不說話。秋夜月反倒笑了,這笑在血色的夜裡顯得有些猙獰有些癲狂。

  「你看啊,同時暗器世家的繼承人,唐煜和唐夫人留給你的是勢大的唐門和秘傳的機關圖。而我的父親留給我的只是個殘敗不堪只有表面架子硬撐著的孔雀山莊。」

  「就連當初以為會給你們惹來大麻煩的霍姝……想不到卻會成為繼承了唐夫人所有才智,甚至僅憑幾張殘缺的圖紙就能製造出我孔雀山莊至寶的存在。」

  秋夜月眼眶發紅:「要是孔雀翎還在手裡,她還在孔雀山莊的手裡……我孔雀山莊哪裡容得到你唐門放肆!」

  唐懷夏冷冷道:「孔雀翎從秋鳳梧開始就不知所終,可那時候的孔雀山莊可有人敢犯?說到底,只不過是你們這些後輩敗光祖上榮耀還不願承認罷了。」

  「你根本沒有資格提起秋鳳梧!」秋夜月雙目眥裂,「我秋家曾對你唐門有恩!你們唐門那些殘落的孔雀翎設計圖是怎麼來的你們心知肚明!」

  「……你真以為我唐門有孔雀翎?」唐懷夏慢條斯理道,「便是有,這場爭鬥,我可用了它?」

  秋夜月被唐懷夏這句話一噎,隨即惱羞成怒。唐懷夏四下掃了眼這件由歷代孔雀山莊之主所居的屋子一眼,略帶歎息道:「昔日孔雀山莊在秋鳳梧手上是何等風光?孔雀山莊因孔雀翎而起,卻並不是靠著孔雀翎立足江湖。」

  頓了頓,唐懷夏略帶憐憫的望向秋夜月:「這個道理,秋鳳梧懂,我爹懂,我懂,就連你口中的霍姝都懂,真正不懂的,只有你自己。」

  「暗器不過就是樣物什,真正定輸贏的,是人心。」

  聽著唐懷夏的話,秋夜月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疑惑,很快那抹茫然就轉化為了一種身處絕境的無可奈何,成為一種站在懸崖邊不惜一切的瘋狂!

  「我一生執著於孔雀翎,在你看來或許愚不可及。可是,你也就真如你所言,對孔雀翎毫無貪戀嗎!?」秋夜月忽然大笑出聲,「唐懷夏,我是求而不得,若你得爾永失呢!?」

  唐懷夏猛的眯起眼,帶著冰蠶手套的手指縮起:「……你什麼意思?」

  秋夜月卻不在言語,只是放聲大笑,那笑裡包含譏誚與憐憫——這兩種唐懷夏最厭惡從他人眼中看到的情緒。然而就在他難得克制下殺心,想要問個清楚時,秋夜月竟趁他不注意,右手食指連點身上幾處奇怪之處。唐懷夏敏銳感到不妥,然而秋夜月根本沒有給他躲避的機會,近乎是在露出那抹狂熱又虔誠的笑容的同時,無數根血刺從他的皮膚中激射而出,三百六十度避無可避的射向唐懷夏!

  便是出生唐門,親眼見證了孔雀翎的誕生,唐懷夏也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暗器!

  幾乎是在同一順,至少有三百六十多根血刺從秋夜月的身體裡直刺向唐懷夏,密密匝匝的就像是一張細密的催命大網猛地向人撲來!

  便是全天下令人膽寒的孔雀翎,在它的面前竟然也只如場綿綿雨罷了!

  一般而言,類如白雨梨花同孔雀翎一般的暗器,他們內藏毒針的數量取決與暗器盒的大小。而暗器隱蔽的特性又限制了他們所含毒針的數量。

  ——可秋夜月不同!

  秋夜月自己就是這可怕的暗器,這可怕的暗器就是她自己!

  饒是唐懷夏的輕功普天已少有敵手,面對這樣兇狠的絕殺也無法躲避,短短的一刻之內,他身上多處大穴受損,為了護住心脈,左臂近乎被紮成了篩子!

  「……嗚咳。」

  唐懷夏面不改色的吐出了口血,神色平靜的望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秋夜月,只有那副近乎沒有血色臉色才暴露出了他真實的情況。秋夜月望著渾身都浸透血液的唐懷夏嘿嘿的笑,不過笑了兩聲便大咳出一口血,面露死色。

  他望著唐懷夏,得意道:「我……我的血眼孔雀滋味如何?若不是時間不夠,我沒法讓毒和那些血刺融合……你今天,今天絕活不下去!」

  唐懷夏望著他,半晌緩緩道:「只可惜我活下來了。」

  秋夜月低著頭:「是啊,你活下來也好,這樣才有人知道……才有人知道……孔雀翎算什麼,我秋家,我孔雀山莊,就算丟了孔雀翎,還是暗器第一!」

  這個神智有些不清的男人猛地揚起了頭:「我可以,我能超越——」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口氣滅在了咽喉裡,整個人便猛地頹下去,咚得撞上了梨木圓桌。唐懷夏警惕的望著他,半晌確定秋夜月真的死了,才緩緩走進,抬起受傷較輕的右手,替這個闔上無法瞑目的眼睛。

  他定定的望著秋夜月片刻,半晌像是承認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了唐雨交給他的盒子。那木盒一經打開,一枚孔雀赫然在內!

  這世上最霸道的暗器是孔雀翎,卻滅人心神的卻是這個而立之年的男人用命散開的血眼孔雀。

  也許終有一日,唐懷夏能破解孔雀翎,但終他一生也無法觸及血眼孔雀分毫。

  孔雀翎尚存,血眼孔雀卻再也沒有了。

  唐懷夏將孔雀翎無比珍重地放進了秋夜月的懷裡,這個男人,活著的時候在追尋孔雀翎,便是死亡,也渴求著暗器的極致。

  孔雀山莊註定要被唐門取代,他同秋夜月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用唐思淼的口吻來說,便是命運選擇了唐懷夏而拋棄了秋夜月。

  他緩緩的起身離去。不遠處,黎明乍曉。

  唐瀟見唐懷夏出來,便贏了過去,卻因唐懷夏滿身慘烈的傷痕變色。而他剛開口喚了個「大」字,便被唐懷夏一眼憋了回去,唐懷夏瞥了他一眼,淡聲道:「放心,暫時死不了。」

  唐瀟想說什麼,卻礙於自己只是個師弟,最終只能道:「秋夜月怎麼處理?」

  唐懷夏沉默片刻後道:「按孔雀山莊的傳統葬了吧,畢竟孔雀山莊的主人,而他也當之無愧。」

  唐瀟面色凜然,領命而去。可他不過離了兩步,卻忽然聽見一聲重響。他下意識往聲源處望去,只見唐懷夏不是何時坐在了院中的石桌邊,聽著一傳信弟子報告什麼。唐瀟側目看去,只見先前還完好無缺的方石桌被深深捏斷了一角——這大概就是剛才那聲重想的來源。唐懷夏此刻正低著頭望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傳信弟子,神色莫變道:「你剛才說什麼?」

  那傳信弟子抖抖索索道:「大,大少爺……小小姐她,小小姐她——」

  唐懷夏摸索著大拇指的戒指淡漠道:「你不會說話嗎?」

  傳信弟子頓時打了個激靈,仿佛豁出去一般,大聲回道:

  「大少爺,昨日午夜,執勤的弟子在內堡入口處發現了具棺材!那棺材裡,那棺材裡……」

  在唐懷夏看不出悲喜的面容下,那弟子咬著牙,一口氣道:「棺材裡是小小姐!」


第十三回

  唐雨恢復意識時,首先望見的是自己腳上一根細細的鎖鏈。這鎖鏈做得十分精巧,與其說是一樣刑具,倒不如說是一件工匠精雕細琢的藝術品。唐雨低頭撥弄了兩下,在腳踝後處發現了細小的鎖扣,這鎖扣的形狀有些奇怪,看起來像是一朵小小的五色梅。

  唐雨望著那朵五色梅,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她自幼養在唐門,對機關巧術也算頗有心得。若是她沒記錯,這鎖是梅花鎖,傳聞是春秋時期一位諸侯王為了寶庫的安全,特花重金請墨家弟子打造而成。這鎖的制法在秦朝便以失傳,傳至如今,又由妙手朱亭查閱古籍製造而得。即便如此,這鎖鏈朱亭也不過將將打造三份,一份在朱亭手中,一份處於皇宮大內,還有一份,朱亭作為禮物,贈予了白雲城。

  唐雨瞅著鎖住自己腳腕的梅花鎖,忍不住想,這到底是白雲城的那枚,還是皇宮大內的那枚呢?無論是哪一枚,看起來她能夠逃出去的可能都近乎為零。

  「……真討厭,要是我失蹤了,花滿樓會很麻煩的呀。」

  唐雨輕輕的念著,眼瞼微微向下,那雙總是明亮又快樂的杏眼中難得出現了深沉的色彩。她低頭打量了下自己,身上被換上的是自己從來為穿過的宮裝,與自己形影不離的暗器囊早不見了蹤影,就連她師姐輕手為她做得鹿皮手套都消失了。

  她拖著下巴,在梨木床上縮成一團,愁眉苦臉的唉聲歎氣。

  一身雪色錦袍的青年在推開門的時刻,望見的便是這麼一幕。他忍不住「噗」得笑了一聲,在唐雨將視線向他轉來時,笑著開口:「睡的可好?」

  唐雨盯著他,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才緩緩道:「還好,就是床有點硬。」

  青年隨意的在她窗邊的圓桌處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在自然不過的接話道:「嗯,過會兒我讓她們再給你加層褥子。」

  唐雨想了想贊同道:「可以的話在給我放幾塊冰在屋裡,天氣有點熱。」

  青年笑意盈盈的全部答應,知道唐雨蹬的跳下床,拖拉著鎖鏈下了床,也給自己倒了被茶,咕嚕咕嚕在青年面前漱口完畢,再坦然不過道:「茶可以將就,你總的在給我盆洗臉水吧。」

  青年好脾氣的頜首,雙手略一擊掌,屋外便出現了幾名端著洗漱用具的婢女。唐雨立刻歡歡喜喜的洗漱完畢,青年托腮望著他,半晌笑道:「你剛才用來漱口的是祁山大紅袍,一杯將就將就差不多三十兩銀子。」

  唐雨差點把頭埋進水盆裡,她洗漱完畢,轉頭沖青年道:「麻煩把茶壺遞一下。」

  青年從善如流,唐雨接過茶水,毫不猶豫的往淨手的銅盆倒去,面不改色的洗了手,嫌棄道:「還沒井水涼快舒服。」

  持盆的侍女略有不平,一個「你」字還未說完,便被唐雨陰冷的眼神憋了回去。青年自始至終都注視著唐雨,這下總算是滿足了好奇心,笑道:

  「我見你隨著花家老七,一路都是純真可人的模樣,還以為唐門真有這樣的怪胎呢。」青年指著頭笑,「這樣看起來,倒才像是唐煜的徒弟。」

  「那不是純真可人,而是呆在花滿樓身邊,我只需要笑就可以了。」唐雨眉眼彎彎,配上嘴角的酒窩,看起來就像是做瓷娃娃般精緻可愛,「可現在你把我從他身邊弄走,我也只好把師父的吩咐再撿起來。」

  青年的眼中略帶好奇:「哦?是什麼樣的吩咐。」

  唐雨笑意漸深,眼中冷芒一閃而過,原本被她捏在手心手心的茶杯一瞬間碎裂,而那些碎片在她的手中就像是毒蒺藜一般,被十指夾住,以著獨特的氣勁直往青年的咽喉射去!

  「世子小心!」

  原本替唐雨端著銅盆的侍女尖叫著就要上前,卻不想青年先她一步從腰間抽出軟劍,一道銀芒之下,數十碎瓷片皆數被攔下!

  青年慢條斯理的收了劍,笑道:「你師父說了什麼?」

  唐雨盯著他,半晌才慢慢開口道:「功夫學不好,是會被壞人欺負的。」

  「我可不是壞人。」青年做出一副無辜模樣,「唐門陰勁以狠辣著稱於世,要是唐妹妹你的工夫再深上點,如今就是我滿身是洞的躺在地上了。」

  唐雨卻沒有理會他,只是望著他的劍,突然問道:「你用劍?」

  青年挑眉,意味深長道:「是啊,和你哥哥一樣。」

  唐雨冷笑:「那你最好期待別遇上我哥哥,要是被他看見你用劍,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能握劍了。」

  「這倒是未必。」青年道,「你兄長劍術天下高超,可這不代表天下就沒人能贏他。」

  唐雨望著青年的眼神變了,她望著他半晌,撕開了笑容的偽裝,警戒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青年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活下去。我可不是花滿樓,我不需要一個隻會笑的唐雨。」

  唐雨沉默了,青年十分有耐心的就在那圓桌邊等待著。唐雨望著他,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麼。最終唐雨肯定道:「唐門的毒是你下的。」

  青年淡笑頜首。

  「孔雀山莊和唐門爭端激烈也是你挑唆的……不對,該說是你給了孔雀山莊挑釁唐門的膽子。」唐雨的眼瞳深處浮出絲不安,「你許諾了孔雀山莊什麼?孔雀翎?」

  青年淡笑不語。

  唐雨強壓著心裡的不安,強自鎮定道:「我猜……趙府的滅門案是不是也和你有關?」

  青年狡猾的反問:「你為什麼會覺得和我有關?」

  「時間太巧了,說這些事沒聯繫都難以讓人相信。」唐雨咬唇,「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就和你無關了。」青年笑著走至唐雨身側,無視了唐雨的反抗伸手強行摸了摸她的頭頂。他望著唐雨厭惡的神色微笑道:「你該關心的,是我想從你這兒得到什麼。」

  「……那你想要什麼?」

  青年俯□,側首在唐雨耳邊輕聲道:「……你。」

  蜀中唐門。

  棺材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裡面墊著價值千金的紅緞蘇錦。在棺材裡鋪紅緞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可配上棺材裡躺著的少女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唐雨雙手交疊於胸,靜靜的躺在裡面,面容恬靜而安詳。若不是面色過於慘白無一絲血色,恐怕誰都會以為這小姑娘只是睡著了,而不是停止了呼吸。

  唐懷夏目光陰寒,帶著冰蠶絲的手指劃過少女蒼白失去溫度的面頰,再由面頰向下觸碰到弧度微翹的嘴唇。唐懷夏輕笑一聲,收回手指,退下了冰蠶絲的手套直接丟進一旁侍女端著的藥水裡消毒。在唐懷玨特配的解毒水中,冰蠶手套溢出詭異的綠煙,唐懷夏瞥了一眼,淡聲道:「孔雀膽,真是下了血本。除了我,沒有人再碰過這具屍體吧。」

  唐懷玨點頭:「因為這屍體做得實在是非常像小雨,所以沒有人敢碰。我因為……怕很了,所以也不敢去看第二眼。倒是西門莊主有碰過,不過沒有任何異樣。」

  唐懷夏點了點頭,開口道:「思淼沒有回來?她收到關於這棺材的消息了嗎?」

  「應該沒有。」唐懷玨道,「傳信弟子我只派了一個,若那時阿姐已經離開,那麼大抵也不會知道。」

  「那花滿樓呢。」唐懷夏將視線投向唐懷玨,「他知道嗎?」

  唐懷玨頓了頓,半晌才神色複雜,緩緩開口道:「我沒告訴他。」

  「告訴他。」唐懷夏不帶絲毫感情命令道,「告訴他,因為他的失誤,小雨死了。」

  唐懷玨略帶震驚的望向自己的兄長:「可是……這具屍體不是假的嗎?」

  「是假的。」唐懷夏語氣毫不在乎,目光卻陰冷地可怕,「可他弄丟了小雨是事實。思淼提前走恐怕就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吧,她想幫花滿樓瞞著我,卻不想對方送了具屍體來,令我快馬加鞭回唐門,到讓她的苦心全白費了。」

  「可是,」唐懷玨望著自己冰冷的兄長,有些緊張,結結巴巴道,「小雨喜歡他,連他被碰一下都會傷心,如果讓小雨知道我們騙花滿樓……」

  「花滿樓當得起小雨這份喜歡嗎?」

  唐懷夏打斷了唐懷玨未說完的話,「就算小雨傷心也是一時的,原本我想著既然她高興,就讓她去喜歡這個花七,真膩不了,把花七留在堡裡也不是不行……只要她喜歡。」

  「然而——」唐懷夏冷笑了一聲,那冷笑令唐懷玨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如果這喜歡會給她帶來麻煩,這份高興就不能縱著小雨去了。」

  明明唐懷夏什麼也沒有做,只是低頭摩挲著自己的玉扳指,可唐懷玨聽著唐懷夏拉長的尾音,就不自覺地從後背一路涼下去。

  「花滿樓他當不起。難不成懷玨你還真打算把小雨嫁出去了?」唐懷夏緩緩的勾起嘴角,目光深沉的望向唐懷玨,「思淼不知道,你也忘了『唐雨』到底代表什麼?」

  直面唐懷夏的目光,唐懷玨只覺得在七月的日子裡也冷的不行。

  唐雨代表著什麼?這件事只有他、唐懷夏和唐門的宗主三個人知曉,即便是唐思淼也不明白的秘密。唐雨說到底不過是霍天青的托孤,雖說于唐夫人有恩,但也不至於令唐煜、唐懷夏偏袒至此。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唐雨所代表的那樣東西罷了。

  內堡弟子皆以為唐夫人從孔雀山莊手中得到的孔雀翎殘頁中摸索出了孔雀翎的制法,所以唐家堡才擁有孔雀翎——就連唐思淼也如此以為。可唐懷玨卻十分清楚,他的母親從來就沒有從殘頁中推出過完整的孔雀翎!唐門孔雀翎的誕生壓根與孔雀山莊沒有絲毫關係!

  唐煜為何對唐雨特殊?因為這個孩子在十歲稚齡就能夠獨自造出上品暴雨梨花針,而當她十二歲聽說了暗器之王后,便廢寢忘食耗費近兩年時光,只憑「孔雀翎」的傳說,便創造出了孔雀翎!

  江湖謠傳,失蹤的孔雀翎輾轉數十年,最終由唐門所得。卻不想這傳言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唐門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孔雀山莊的孔雀翎,唐門擁有的,是一個活的「孔雀翎」!是一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暗器專家!

  這就是唐雨最大的秘密,也是唐門一直精心守護的秘密。

  唐懷玨的牙齒打著顫,最終回答道:「我明白了,我會去通知他的。唐雨已經死了,唐門不追究花滿樓的責任,但決不允許花家的人再踏入蜀中一步。」

  「我不在的日子,你做的很好懷玨。發完信,便去休息吧。」

  唐懷玨冷汗津津,唐懷夏卻緩緩的笑了,溫柔的,俊美的笑容——這是唐雨最熟悉的笑,屬於那名永遠寵溺著她,拿她的眼淚沒有半點辦法的,大師兄的笑。

  望著那具看不出任何易容痕跡的屍體,唐懷夏摩挲著戒指,微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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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江南有著別處都無法比擬的秀美。就如畫中娉娉婷婷、水暈墨染的秀美佳人,渾身上下莫有一出不透著溫潤柔美,纖細卻又柔韌如堤岸垂柳。

  花滿樓自幼在這樣的山水中養大,不能說他包容闊達的溫和性格與這江南的山水毫無關係,即便是陸小鳳也不得不承認,呆在花滿樓的百花樓裡,就仿佛連江湖也遠去一般。

  花滿樓這個人,活在江湖,名在江湖,卻又像是在江湖之外,擁有者江湖人一生也難以擁有的平和寧靜。

  唐思淼最欣賞花滿樓的,也是這一點。

  她不想唐雨日後和自己一樣,過著腥風血雨的江湖生活。她是個女人,想得和唐懷夏唐懷玨都不同。她知道什麼才是真正對唐雨最好的,什麼才是她最需要的。

  比起唐懷夏,花滿樓更能給予唐雨幸福快樂,唐雨想要的,不過是能夠和自己在乎的人一起快快樂樂的活下去——最好順帶在有個專門的屋子給她擺放一些奇奇怪怪的暗器罷了。

  而這些,偏偏是唐門所不能給她的。

  唐思淼從不後悔自己選了這麼一條路,但她希望唐雨能得到最好的,無論是哪一個方面。雖然和唐懷夏的想法有諸多差異,但在這一點上,他們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所以當唐家堡的弟子一路撒著紙錢,抬著那口棺材來到百花樓時,望著自己熟悉的那張臉,唐思淼的面容只不過白了一刻,便很快的克制自己平靜下來。

  她深深的呼出口氣,硬生生別開自己的臉,對那隊抬著棺材而來的唐家弟子冷冷道:「我大哥要你們送過來的?」

  單膝跪地的唐門不敢抬頭,像是機械一般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

  「大少爺說,看在小小姐的面子上,唐門不追究,但自此以後花家不得再踏入蜀中一步!否則……」

  唐思淼挑眉:「否則?」

  那唐門甕聲道:「否則大少爺就不會管小小姐在地下會不會難過了。」

  唐思淼猛地提了一口氣,半晌才能壓著怒氣,從牙齒縫裡擠出話:「那他把棺材抬來是什麼意思!」

  那唐門弟子抬起帶著面具的臉,越過唐思淼逕自看向坐在鋪著湖綠桌布邊的花滿樓,黝黑的目光僅僅鎖定著這個面容有些發白,但仍然維持著笑容的男人:

  「大少爺說了……小小姐喜歡花公子,想必若是在最後圓了夢,也是會高興的。」

  唐思淼瞪大了眼睛:「什麼……意思?」

  那唐門低頭,無比謙恭:「花公子明白是什麼意思。」

  唐思淼盯著那句躺著屍體的棺材,手指緊緊握著一邊扶椅,攥得直接發白。她隱隱約約知道唐懷夏想做什麼,可她又沒有權利也沒有這個能力去阻止他的決議。

  就在唐思淼思考著對策的時候,坐在一邊的花滿樓緩緩的開了口。他的嘴角依舊掛著溫潤的笑意,就如他身後那盆長得極好的吊蘭,空穀幽幽。

  花滿樓道:「替我謝謝唐門少主,以後我會照顧好小雨。」

  聽到這句話,那唐門弟子又抬起了頭,似乎是在辯證著花滿樓這句話的真實性。半晌,他起身告退道:「便是如此,花公子……告辭了。」

  花滿樓頜首:「慢走。」

  那一隊唐門弟子如來時一般身法鬼魅的消失了,唐思淼盯著他們消失的背影,差點將那塊椅背捏段,才緩過氣,扭頭對神色看似正常,卻白得有些駭人的花滿樓道:

  「……那是假的。若是真的,我大哥壓根連面都不會讓你見,更不會饒過花家。」

  百花樓裡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唐思淼注意到花滿樓的手指動了動,面上卻仍是波瀾不驚。自唐雨失蹤開始便沒有休息過的青年微微笑著,陽光打在他蒼白的面容上,勾勒出些許晦暗。

  「……我知道。」花滿樓略帶沙啞道,「若是真的,現你大概也已經要了我的命。」

  唐思淼皺眉:「……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應下來?你真要抱著這具不知道是誰的屍體,順著我哥的意舉行冥婚?你知不知他是想——」

  花滿樓微笑著打斷了唐思淼:「我知道唐少主的意思,我若娶了這位姑娘,自然是沒有資格再去娶小雨。」

  「知道你還……雖然我也很氣你,可以小雨的能力就算被綁了也能護住自己周全,我們只要儘快找到她就行。可你若是順了我哥的意思……要是小雨知道了,她會有多難過?」

  花滿樓笑了:「唐姑娘,我從頭到尾,說得都是『唐雨』。」

  唐思淼一愣,緊接著像第一次認識花滿樓一般看去。花滿樓靜靜笑著:「好不容易唐少主同意了,我若辜負了他的盛情似乎也太不識抬舉。」

  「……我好像有點看錯了你。」唐思淼緩緩道,「你真是個瞎子?」

  花滿樓將臉轉向了窗外的陽光,沉默半晌,才極輕極淺,宛若歎息一般道:

  「唐姑娘,我從未有一刻這麼慶倖自己是個瞎子。」

  錦衣的青年側首,如玉的面容上依舊掛著溫潤的笑容,可這一刻的笑容落在唐思淼眼中,竟覺得笑得人在微微發抖。

  仿佛是為了驗證唐思淼的猜測一般,花滿樓再次開口的聲線帶上了一絲顫抖,他微微閉上眼臉,低笑道:「如果我真的看見了那具屍體……」

  剩下的話語由於聲線的顫抖支離破碎,唐思淼瞬間青年的手指往桌面看去,這才發現,覆著湖綠錦緞的木桌上不知何時落下了深深的五個指印,這用力的程度,簡直要穿透厚重的木桌。

  唐思淼深深地忘了花滿樓一眼,低聲道:「花滿樓,有句話我想問你,我也只問這一次。」

  「……唐雨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什麼呢?

  花滿樓閉著眼,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少女發間的溫度。在林中的初見仿若還是昨天的事情,眨眼間,那個抱著糖葫蘆偷偷笑的小姑娘已經在他不知不覺間走得越來越近。

  花滿樓總想著等等,再等等,在等小姑娘長大一點——他從來沒考慮過,他在等,命運會不會縱容他就這麼等下去。

  這也許是個懲罰,每次小姑娘睜著大眼著急的望著他,一遍遍說著「我喜歡你呀」,花滿樓總有些壞心,刻意不去回應小姑娘的期待。他常忍不住去想,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真的懂得什麼是「喜歡」嗎?

  ……其實懂不懂又有什麼關係呢。那個小姑娘再用她全部的感情喜歡他,炙熱的、明豔的、毫不掩飾的濃烈情感。即便不懂,他也可以教會她懂。

  「唐姑娘,我很抱歉。」花滿樓微笑著,答非所問,然而他仍是十分珍重的向唐思淼道著歉,「我想,你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唐思淼面具下的神色有些動容,她凝視著花滿樓緩緩道:「記住你的話,小雨她不欠你的。」

  頓了頓,唐思淼頗為冷漠的補充道:「現在是你欠她的。」

  「……今天又壞了什麼?」

  「是上次番邦進攻的鴿子血!那小姑娘說什麼要試驗硬度,硬是將一整塊鴿子血劃得亂七八糟!先前青綠送茶的時候,看見那塊鴿子血竟然被那小姑娘用來當鎮紙!」

  「……真是,世子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麼沒教養的一個小姑娘……」

  守在這座獨立院子的婢女們自以為小聲的交頭接耳,全然不覺她們的對話早就被屋內的主人全然聽了去。白衣青年聞言饒有興趣的看向捏著只細毫的唐雨,出聲提醒道:「喂,她們在說你呢。」

  唐雨瞥了他一眼,一句話都沒說,接著扭頭專注於自己面前的圖紙。青年見狀,興趣盎然的起身直接走到了她身邊,附耳道:「你不生氣?」

  唐雨似乎很討厭青年的靠近,她瞪了青年一眼,抱著圖紙直接換了一遍繼續寫寫畫畫,在青年調笑意味十足的神色中,慢吞吞的開口:「僕人沒教養的亂議論客人,這難道不是你的這個主人的失職嗎?既然你對這種情況都不生氣,想來已經是習慣這種沒教養了,我為什麼還要生一個沒教養的人的起呀。」

  小姑娘語速不快,可每一句話都咬住了一個「沒教養」。青年眼中笑意更深,他望了唐雨一眼,徑直推開了門。房門一開,院內靜候的婢女們立刻停止了交流,神色恭敬的等待命令。青年望著院內的女人,又看了看屋內的小姑娘,最終輕笑一聲,沖著其中一個婢女溫柔道:

  「綠衣,唐姑娘不生『沒教養』人的氣,卻會生『有教養』人的氣,我自覺你是我屋裡最知禮的大丫頭,平日裡也最為溫柔。」

  望著面頰微紅的婢女,青年的笑意更加溫和:「看起來唐姑娘會生你的氣,你以後就別出現在我和唐姑娘的面前了吧。」

  原先還略帶羞色的婢女臉色一下刷白,她顫顫巍巍的望著面帶笑容的青年,最終只敢哆嗦著稱「是」,壓抑著淚水,弓著身子從這座就小院子裡離開。

  青年目送著婢女遠離,轉頭低笑著對屋內專注于圖紙的唐雨道:「高興了?」

  唐雨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青年仿佛也不生氣,只是自顧自的笑笑,走回原先的位置,望著忙碌的小姑娘道:「你聽說了嗎?唐懷夏抬了具棺材送給了花七。」

  唐雨手中的毛筆頓了頓,青年見狀笑意更濃,他意味深長道:「然後花家便放出了喜訊,說是花七要娶妻了。」

  嘎達一聲,唐雨手中的毛筆被她深深拗斷,感受著小姑娘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神,青年歎息一般低聲道:「你願意看我了?」

  唐雨眼珠一轉,眉眼彎彎道:「我什麼時候不願意看你了。」

  「哦,真的?」

  唐雨笑道:「我現在難道不是在看你嗎?」

  青年低低地笑了,望著唐雨的眼中醞釀著黑色的風暴,他望著唐雨,勾起唇角,最終輕聲道:「小騙子。」

  唐雨神色不變,青年緩緩道:「明明就恨不得殺了我,看起來卻仿佛真的願意呆著這兒一樣。」

  青年說著伸手捏住了唐雨的臉頰,在小姑娘倒吸著起不停叫著「疼疼疼疼疼」委屈神色中,微笑道:「小騙子,你在圖紙裡下了多少暗手?」

  唐雨努力地從青年手中抱住了自己的臉頰,緊接著倒退數步,警惕的望著他,這才磨著後槽牙笑著道:「才沒有,我明明很認真的在作圖。」

  青年微笑著望著她,淡定道:「沒關係,反正即便你圖做出來,我這裡也沒能完成孔雀翎的工匠,說到底,還是要你動手的。」

  唐雨神色大變:「你說我給你圖紙你就放我走的!」

  青年慢條斯理道:「哦,我說過嗎?我不記得了。」望著唐雨憤怒的表情,青年莞爾一笑,沉思片刻後道:「這樣吧,你替我造出孔雀翎後,我就放你走。」

  「你騙人!」

  青年無奈:「你既然知道我騙人,最初幹嘛要相信?」

  唐雨氣得渾身發抖,音調刻薄尖銳:「你到底是誰?南王世子還是太平王世子!?」

  青年略有些讚歎的望著唐雨,「你怎麼猜到的?」

  「梅花鎖天下只有三個地方有,朱亭沒理由綁我,這裡聽不見海聲更不是白雲城,那麼只可能是皇家了。皇家需要孔雀翎還得用這種陰暗手段的,只能是太平王或者是南王了吧?」

  「嗯,一半一半。」青年眯著眼,「你覺得我是太平王世子還是南王世子?」

  唐雨的視線在他腰間的佩劍上停留良久,最後不太確定道:「太……平王?」

  青年道:「為什麼是太平王?」

  「雖然我是江湖人,但對於當初南王和先帝爭太子之位的事情還是略有耳聞的,若是一直便被皇帝忌憚的南王一脈,應該沒那麼大膽子……你是南王世子!」

  青年讚賞的望了唐雨一眼:「挺聰明。」

  唐雨臉色大變:「你們真打算謀反!?你們不要命嗎?」

  「成王敗寇,什麼叫做要命不要命?」青年冷笑一聲,「即便是看起來安穩的太平王世子,誰知道他心裡又在想什麼。」

  唐雨緊緊盯著他,突然動手撕毀了那張圖紙:「……我不能給你孔雀翎!我不能牽累唐家!」

  武林、江湖、門派——即便實力再強,也無法抵抗一個國家。

  現下天下太平,政治清朗。新皇是個明君,也極為手腕。唐雨壓根就不認為謀反這種事情會成功!如果南王有這個本事,當年就不會被先帝奪位,也不會讓新皇作為帝座!以前沒有這個能力,唐雨不信他現在就能做到!

  謀逆是大罪,即便是唐家堡也擔不起這個名聲,要是他們鬥爭失敗,孔雀翎落在了新皇手裡,唐家真是百口莫辯。

  青年望著那張被撕毀的圖紙眼中的風暴越聚越深,他突然出手掐住了唐雨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望著小姑娘憋紅的面頰,青年輕柔的替她理了理頭髮,語調卻毫無流轉餘地:「你做不做。」

  原先還在掙扎的唐雨聞言乾脆停止了掙扎,乾脆的閉上了眼睛。南王世子望了唐雨一眼,忽然鬆開手指,看著她跌在地上拼命咳嗽。

  「一個孔雀翎新皇就會定唐家的罪?唐家堡全是你這樣的小滑頭,就算真發生了這樣的事,大可也一推三五六,這個理由選的可不怎麼好。」青年微笑道,「小騙子,就算你假死了我也會把你屍體留在這裡直到腐爛,你逃不出去,別激我了,乖乖畫圖。」

  唐雨捂著自己的脖子,眼中全然是計謀被揭穿的薄涼,她恨恨地瞪了南王世子一眼,磨著牙道:「你最好別有一日落到我手裡。」

  青年頗有興趣的撐著頭望她:「現在不說願意看見我了?」

  唐雨不理她,青年倒是極富耐心的誘她開口:「告訴你個好消息好了,花七的確要成親了,不過他下聘的對象是唐門失蹤的四小姐,聽說還是唐懷夏先提出的。」

  「你有沒有覺得很高興?」

  唐雨仍舊不說話,青年看起來略帶遺憾的開口:「看起來你真的很討厭我,和你喜歡花滿樓一樣強烈的討厭嗎?」

  唐雨冷冷的表情漸漸轉化為彎彎的笑,隨意道:「這沒法比,差不多就比你你對孔雀翎的欲望再高一點的恨吧。」

  青年緩緩眯起眼,他蹲□,扯了扯唐雨腳上的細鏈,也隨意道:「那乾脆就把你關一輩子吧,反正我手裡有你,唐門也不足為懼。」

  唐雨糊他的巴掌被抓在了半空,青年神色略冷,嘴角帶笑:「我要孔雀翎,給我做,嗯?」

  唐雨望著他笑,脆生生的一口應下:「好呀。」

  青年聞言打量了他半天,最終嗤笑一聲,拍了拍她的頭,轉身離開,離開前還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帶著句讓唐雨寒毛直豎的「小騙子」。

  直到屋門吱呀一聲合上,南王世子確定離開了,唐雨才猛地放鬆下來,把自己蜷成了一團。她摸著脖子上的指痕,淚水在眼中不住打轉。

  她忍著淚水,抽了抽鼻子,小聲又委屈的念著:「花滿樓,你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我呀,我忍不下去了啊……」


第十五回

  清晨,晨光初起。晶瑩剔透的晨露綴在院落栽植的竹葉上,欲墜未墜,直到一個綁著髮髻的小鬼冒冒失失的跑過卷起一陣亂風,將它吹落在地,扯得四分五裂。

  花滿樓倚在院內長籐椅邊,面上的平靜看起來似是將名為「絕望」的細網強行撐住的產物。孩童發現不了這大人內心的強自安定,只是欣喜於難得的見面,扯著花滿樓便撒嬌道:

  「七叔叔七叔叔,你難得回來一次,陪我玩嘛~ 陪我玩~ ——」

  花滿樓原本閉合著的眼聞言張開,重重的憂慮下難得出現了抹笑意。他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腦袋,抱歉道:「這次恐怕不行,七叔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孩童不滿道:「有多重要?比阿玖還重要嗎?」

  花滿樓頓了頓,似是從孩童不滿的神色中望見了什麼,神色溫柔,輕聲道:「嗯,非常重要,比七叔叔自己還要重要。」

  比自己還要重要?

  在孩童簡單的世界裡,顯然一時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她卻敏銳的察覺到她的七叔叔的確沒空陪她。想著,孩童有些不甘道:「七叔叔還在等爹查的消息嗎?七叔叔是為了這個才回家的嗎?要是奶奶知道是這樣,又要難過了。」

  「……抱歉,等這件事結束,七叔叔一定陪你。」花滿樓垂下眼,彎起嘴角,「嗯,還有新的七姨也會陪著你玩。」

  「就是七叔叔你要娶的那個唐小姐嗎?」孩童咬著手指想了想,一針見血,「可她不是失蹤了嗎?那些姐姐姨姨都說,她八成死掉了。」

  花滿樓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孩童被花滿樓驟變的臉色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衣帶,忐忑不定道:「七,七叔叔?」

  「沒事……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孩童懵懵懂懂的望著花滿樓神色淡漠,第一次覺得自己溫和可親的七叔叔是顯得如此陌生,陌生的竟讓她覺得有些懼怕。

  當竹葉上的露水都被蒸幹,花滿樓等的信鴿終於到了。他難得有些慌張,取下信紙的手指都在不自覺的發抖。他撫摸著紙上的字跡,眉梢微蹙,然而他的困惑不過微露幾秒,立刻便被深深埋下。

  而在下一刻,唐思淼連同葉孤城便出現在江南花家的院落裡。

  「……唐姑娘、葉城主。」

  唐思淼望見花滿樓的第一秒眉頭便打成了結,她毫不客氣道:「你多久沒休息過了?」

  花滿樓但笑不語。唐思淼瞅著他,半晌無奈的歎了口氣:「孔雀山莊的事情解決,西門吹雪要來了。」

  花滿樓頜首:「看見你來,我猜到了。」

  唐思淼非常不喜歡花滿樓如今這副樣子,刻意刁難道:「你猜到什麼?」

  「難道不是擔心花某會在西門莊主手上吃虧,唐小姐才匆匆趕來的嗎?」

  唐思淼沉默,半晌才道:「西門和我不同,在他眼裡小雨就是個需要保護的妹妹……他肯定要找你算帳。」

  花滿樓:「……所以唐姑娘還特意請來了葉城主嗎?」

  「不。」唐思淼漠然撇開關係,「他是來找西門吹雪的,和我無關。」

  花滿樓前一刻還因唐思淼的話有些困惑,而當西門吹雪夾雜著淩厲劍氣當無可擋的闖入他院子時,他又似乎明白了什麼。

  西門吹雪白衣執劍,面容一如初見冷冽無情。孫秀青跟在他的身後,神色憂慮與西門吹雪冷到極致宛若冰雕般的神情,形成奇異的對比。

  「……花滿樓。」

  西門吹雪望著花滿樓,緩緩的拔出了他的劍。唐思淼的瞳孔在見到那一截雪白的劍神時陡然緊縮,緊接著便以著詭譎的身法瞬間出現在西門吹雪身前,不容分說的,用力將西門吹雪出鞘的劍按了回去。

  「開什麼玩笑,你真要動手!?」唐思淼壓低聲線急道,「事後算帳就行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人!」

  也許是最後一句起了作用,西門吹雪的手緩緩從刀柄上移開,這才緩聲道:「我來之前遇上了陸小鳳,他追查趙府的案子,如今追查到一幅畫。」

  「一幅畫?」

  「秦王秋巡圖。」西門吹雪道,「一名宮廷畫師的作品,趙簡買了回去,給他父親祝壽。」

  「然後……?」

  西門吹雪目光僅僅盯著花滿樓:「按陸小鳳的說法,這幅畫就是趙府的催命符!他如今正去尋當時的丹青名家一窺畫中乾坤,不過有一點依然確定——」

  「什麼?」

  「畫這副畫的人,是南王府的畫師,暴斃於二十七天前!」

  唐思淼在一瞬間覺得連時間都禁止了,半晌,她才從著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開口,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南王府!?」

  「南王府怎麼會和趙家扯上關係,又怎麼會和我們唐家——」

  「如果說不可思議,我這裡剛收到的消息……也令人有些覺得難以置信。」花滿樓驀然開口,聲音平靜卻纏繞著難以察覺的咄咄逼人,他轉向白雲城主,指尖是先前收到的信條,微微笑著一字一頓道:「葉城主,能否向花某解釋一下,為何帶走小雨的馬車上……有白雲城的人?」

  自唐雨失蹤開始,花滿樓無時無刻都在思索著自己還有什麼沒想到,還有什麼能用的力量沒有借用——正如唐思淼所說,這些天他合眼的時辰一隻手便能數過來,而近日他回到花家本家,也正是因為在江南一代,沒有人會比他大哥所擁有的「眼」更多。

  花家老大沒能帶回唐雨的下落,但他給了花滿樓另一個重要的資訊。抱走唐雨的青年腰間配著把劍,那把劍造型奇特,不似中原所產,反倒更像是南海劍派所有之物。

  花滿樓其實無法確定那人便和白雲城有關,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這一定和白雲城有關。

  於是他試圖借此試探葉孤城。

  花滿樓此話一落,葉孤城便成了所有人視線的中心。唐思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半晌才恍惚著喃喃自語:「是了,是了,南王府……我身邊和南王府有關的人,不就是你嗎?」

  唐思淼的眼睛深處滿是陰霾:「我怎麼能忘了,南王世子可是你的徒弟。葉、城、主!」

  面對唐思淼的嘲諷,葉孤城默然不語。前一秒還若謫仙的白雲城主,在這一刻竟然成了千夫所指的犯罪者,期間落差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西門吹雪的眼中浮出困惑,他難以理解葉孤城的行為,更難以理解他的動機。葉孤城有著史上最卓越的劍之一,西門吹雪沒法相信握著這樣一把劍的人,會做出這種的事。

  況且——

  「沒有理由。」西門吹雪道,「你沒有道理這麼做,葉城主,你不解釋嗎?」

  葉孤城頜首,聲線淡然悠遠:「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南王世子的確是我的徒弟。」

  西門吹雪的視線陡然銳利:「葉孤城,你這是指一切和你相關?」

  葉孤城道:「並不全無干係。」

  片刻後,葉孤城又道:「西門吹雪,我欣賞你的劍,不知是否有幸能與君一戰?」

  「若你勝,我便將令妹完完整整的還予你。」

  •

  葉孤城帶著夜霜回到南王府的時候,南王世子正坐在正廳等他。

  「你不該把事情都說出來,西門吹雪是個聰明人,他要是想到了什麼,我們都會很麻煩。」

  葉孤城聞聲頓住,並未回頭,只是冷聲道:「他是個誠于劍的男人,如你計畫,為了八月的決戰,這一個月他無法參與唐雨的救援,你懼怕的對手,又少了一個。」

  「錯了,我並不懼怕他。」南王世子道,「若是師父你不被兒女私情所絆,我也用不著怕一個區區的西門吹雪。」

  葉孤城緩緩轉頭,眼中帶著譏誚:「就是這樣一個區區的西門吹雪,贏了名震江湖的獨孤一鶴。」

  南王世子淡笑不語,葉孤城凝視了他片刻,淡淡道:「你與其擔心西門吹雪這裡,不如擔心擔心那幅畫,要是真被陸小鳳看出什麼,那才是最棘手的大麻煩。」

  「這點你放心,『他』不會讓陸小鳳有機會知道的。」南王世子的手指拂過一邊金色的圓筒,眉眼眷戀,「這點,我相信『他』還是能做到的。」

  葉孤城順著他的視線望見了那金色的圓筒:「孔雀翎?」

  「只是樣品。」南王世子讚歎的撫摸著這舉世無雙暗器,「真是巧奪天工,是不是師父?」

  「唐門『孔雀翎』的手藝,自然不凡。」

  南王世子頜首:「說到底還要感謝師父,若不是您猜到了唐雨才是『孔雀翎』,恐怕這東西要弄到手,得費不少波折。」

  這原本只是單純的一句感謝,葉孤城卻像是突然被什麼刺到一樣皺了皺眉,半晌,他冷冷對南王世子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南王世子笑容乖巧:「當然師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葉孤城審視著這不過弱冠的青年,仿佛在辨別他話語的真假。良久,他才轉身離去,周身是難以散去的寂冷。

  青年注視著葉孤城背影從視線裡離開,緩緩的露出了抹笑:「當然師父,我答應過你絕不傷害唐家的人,可沒說過不會養一隻在身邊——」

  「……對吧師父?」


第十六回

  唐雨在唱歌。

  清亮的,卻又帶著絲小女兒特有的軟綿的川蜀小曲。就如刷過手心的羽毛,擾人心房。

  南王世子聽不懂唐雨的歌聲,他卻聽得出那歌聲裡的綿綿情意。

  滿是思念的柔軟情意。

  南王世子望著唐雨坐在略高的石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雙腿,雙手靈巧的打著杏色的絡子,眉眼彎彎唱著他從來都沒有聽過的小調。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自家園子裡玩耍,沒有半分人質的自覺。

  南王世子笑了笑,撓了撓自己懷裡貓的下巴,直到雪白的貓發出了「喵嗚」的舒服聲,他才打斷了唐雨的小調,將懷裡的貓遞了出去。

  「給你解悶。」

  唐雨瞥了一眼那只白色的貓,滿臉嫌棄道:「我才不要,我有滾滾了。」

  南王世子不動聲色,見唐雨不喜,便隨手將白貓跑開,望著它喵嗚叫了兩聲,便半點眷戀他懷抱的舉動都無,搖了搖尾巴便晃走了——就像他身邊這只養不熟的小姑娘。

  「滾滾?你指唐門後山的那群黑白熊嗎?」

  唐雨自顧自的打著絡子不理他,南王世子難得有著好心情,不惱不怒,慢條斯理接著道:「沒關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等我當了皇帝,命唐門把整座後山移來京城也不過是一道聖旨。」

  唐雨的手指頓了頓,那雙杏眼總算是轉過來望了南王世子一眼,低笑不說話。南王世子眯起了眼,略不悅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啊。」唐雨大大方方看回去,「難怪你和你爹都撈不到皇位也沒有被老皇帝除掉呢。」

  「我呀,如果是先帝,也懶得動南王府,反正你們也掀不起大浪,給現在的皇帝做個磨刀石倒是不錯。」

  南王世子壓著怒氣冷笑:「是嗎?八月十五後你就知道到底是誰掀不起大浪了。」

  聽見南王世子這麼說,唐雨笑道:「世子殿下,你有沒有想過,今上勵精圖治政治清明,卻為何從未插手江湖?江湖人以武犯禁可不是一例兩例了。」

  南王世子微微笑道:「那是他軟弱。」

  唐雨吃吃笑著搖頭,「世子啊,你知道江湖到底有多少勢力?你又知道朝廷有多少兵馬,而需要佈防的邊界又有多少?」

  南王世子眼中神色微變,卻聽聞唐雨接著開口。

  「當然,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的是,朝廷和江湖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制衡點,在沒有能一擊必殺的能力前,誰也不能往前踏一步,因為不管是誰踏了那一步,都是兩敗俱傷。」

  「所以今上才不去處理敢來皇城偷御用之物的司空摘星,而是和其他皇帝一樣,選擇維持平衡。」

  頓了頓唐雨苦惱道:「說實在的,唐門或許不會為我而和朝廷翻臉,但若世子要以唐門為朝廷之奴,不怕整個江湖翻臉嗎?」

  南王世子笑了,他凝望著唐雨,唇邊噙著絲笑意:「你倒是想的不少。」

  「是我師姐。」唐雨賣隊友賣的毫不猶豫,「她早和我說過,出門在外天下人隨我殺辱,他都能兜著。只有姓朱的以及和姓朱的有密切關係的,要我悠著點。」

  「唐門唐思淼,早有耳聞。」南王世子神色不變,伸手捏住唐雨的臉,直把她捏的皺起了一張臉,「不用在拐著彎威脅我,我既然敢做自然就有十足的把握。」

  南王世子望著神色難辨的唐雨低低笑道:「不如,你來猜猜我的底氣是誰?猜中了,待我大事一成,騰出手處理你們的時候,便放過唐門。」

  唐雨低眉想了想,突然覺得脊背發涼。她倒吸了口涼氣,望著笑意溫柔的南王世子怕得急退,連打翻了手邊盛著絲線的竹籃也不自覺。

  「你、你早就盤算好了?」唐雨牙齒打顫著說,「唐門和孔雀山莊的事不能僅僅是為了讓你能得到『孔雀翎』……你想除掉江湖!?」

  「沒那麼誇張。」南王世子彎下腰,不急不急躁地撿起了散落一地的絲線,「只是你們太強了,強的讓我覺得有些不安穩。」說著他驀地笑了一下,「想來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也是因為這個心理,才讓金九齡插手趙府之案,還隱晦著將髒水往唐門潑吧。」

  南王世子將竹籃放回了石階上,眉目淺淡:「倒是省了我和他不少功夫。」

  唐雨沉默半天,驀然開口道:「我收回我說的話,老皇帝沒殺了你,或許是他最大的錯。」

  「也許。大概是我父親的無用淺薄給他的印象太深了吧。」南王世子微笑著向唐雨伸出手,「你猜出我的底氣了嗎?」

  唐雨這才想起最初的提問,她細細思索了半天,最終搖頭:「我猜不出。」

  南王世子神色莫測的望著唐雨,驀地笑出聲道:「無妨,我的底氣要見你,你要去見一見嗎?」

  有機會離開這個院子不離開是傻子。

  唐雨立刻點頭,隨即她被南王世子牽著走到了另一座院落。尚未踏入內院,鋪面而來的淩厲劍氣令唐雨一瞬間反應過來,南王世子所說的底氣到底是誰。

  「居然是他……」

  白雲城主葉孤城一襲白衣,右手執劍。此刻他剛剛練劍完畢,院內劍氣橫溢,整個人都如一把出世神兵。他瞥了一眼唐雨和南王世子,抬起右手利索的收了劍,連個劍花都沒有,乾脆俐落的一如他整個人。

  唐雨整個人都被「白雲城主和謀反大軍聯手」的消息震住,完全沒有留意道他同南王世子之間的暗潮湧動。直到南王世子喚了聲「師父」,她的目光才從「嚇呆了!」轉到「好可怕!」。

  葉孤城低頭忘了他一眼,對南王世子道:「你離開,我有話問她。」

  南王世子眼中似乎有所不滿,但他仍咽下了所有的話,面上依舊是恭敬道:「是,師父。」

  好不容易擺脫了南王世子,可唐雨卻沒有機會考慮逃跑的事情——因為他的面前還站著葉孤城。

  不知道為何,她雖然覺得「葉孤城同南王世子是師徒,聯手要推翻皇帝」這件很可怕,但卻不怎麼怕葉孤城這個人。

  或許是因為葉孤城和他的兄長過於相似,又或許僅僅只是因為他對唐思淼的態度。

  唐雨坦然的直視著葉孤城,這名同她兄長其名的劍客面上竟然緩緩的浮現出抹極淡的笑意。他道:「果然是唐門的子弟。」

  唐雨好奇的「咦」了一聲,道:「我以為你會說不愧是西門吹雪的妹妹。」

  氣氛仿佛在這一刻鬆弛融洽。葉孤城望著她,面上雖無太多情緒,卻道是柔和了許多。他望著唐雨,緩慢道:「我是葉孤城。」

  唐雨道:「我知道。我還知道你是白雲城主。」

  葉孤城沒有在意唐雨的搶白,只是靜靜道:「八月十五,我帶你去尋花滿樓。」

  唐雨的話一下卡在了喉嚨裡,她猛地抬起頭,只能發出一聲:「……咦?」

  葉孤城道:「八月十五,我已約你兄長于紫禁之巔決鬥。屆時,一切都會有個結果,無論是輸是贏,我皆該將你送回。」

  唐雨沒有接話,半晌才道:「為了誰?」

  葉孤城說完了他要交代的話,轉身淡漠道:「回去你自己小心些,南王世子不好相與。」

  望著他要離開的身影,唐雨咬了咬下唇,突然大聲問道:「你到底和我師姐是什麼關係!當初師姐差點死掉是不是因為你!?」

  葉孤城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唐雨什麼回答也沒有得到。可正是這沒有回答的回答,令她隱隱覺得,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唐思淼」。

  今日是八月十二,離八月十五恰還有三日。

  西門吹雪在拭劍,狹長而冰冷的劍鋒與他狂熱的視線恰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孫秀青在他身後靜靜的注視他,仿佛突然間才發現,自己其實並不瞭解這個男人。

  她愛他,可他似乎並不需要她的愛。

  從這些月的相處看來,西門吹雪並非對她無情,而正是他對她這若有似無的情意,令他對自己產生的迷惘,對自己的劍產生了迷惘。

  孫秀青靜靜的望著他,她在想自己到底愛這個男人什麼。

  不是為名,也不是為了那高超的劍術。她愛著西門吹雪這像一柄劍的男人,就如她深愛著自己的劍。不同的是,她可以為了西門吹雪這柄劍,放棄自己深愛多年的劍道。

  唐雨失蹤懸而未決,她相信這個男人比自己更為憂心,正因為憂心,所以八月的決鬥顯得越發重要。可孫秀青明白,即便不是為了唐雨,西門吹雪也不會拒絕這場決鬥——這一點她看的比誰都清楚。

  陸小鳳比誰都著急破了趙府的案子尋到唐雨,因為他心裡還存著一個妄想,想著找到了唐雨,或許可避免西門吹雪同葉孤城一戰。

  可孫秀青清楚,這一戰避無可避,就如當初西門吹雪同獨孤一鶴一戰。

  「他配不上你。」

  孫秀青聽見唐思淼的聲音,她轉頭,就見唐門的二小姐帶著面具不知何時而至,目光憐憫又懷念的望著她,歎息道:「你愛他勝過了一切,甚至超過了殺師之恨——可在他心中,你永遠不是最重要。」

  頓了頓,唐思淼低笑道:「如今他初嘗情滋味,或許你會幸福一段時日。然而一旦他觸到更深一層的劍道……你知道,這傢伙的劍,是無情劍。」

  孫秀青沉默,半晌低低道:「我猜得到結局。」她笑了笑:「總不會是白頭偕老便是了。」

  唐思淼猛地攥起拳頭:「……一瞬換一生,值得嗎?」

  「沒什麼值不值得,不過是選擇罷了。」孫秀青笑笑,眼神坦蕩明亮,「唐姑娘會看不起我嗎?覺得我離經叛道、忘恩負義,愛上有殺師之恨的仇人,還一心向著他?」

  沉默了很久,唐思淼吐出了口氣:「不,我欽佩你。」

  孫秀青是什麼人,她是峨眉的三英四秀之一,是江湖數得上名號的俠女,敢愛敢恨。當得上這麼久的俠名,又會在聽聞獨孤一鶴死訊第一刻便向西門吹雪刀劍相向不懼死生,擔得上西門吹雪的心動的孫秀青當然不是什麼忘恩負義之人。

  正如同她所說,是個選擇而已。

  獨孤一鶴對她有撫育再造之恩,而她欠西門吹雪一條命與一份情。

  說不上哪份感情更重,只是無論選擇哪一份都要背上另一份而已。

  她是個劍客,她因西門吹雪的劍愛上西門吹雪,她會不知道他們的結局嗎?不,她知道。愛上西門吹雪從來不會是個善終。

  她只是做了個選擇,用一生來成全一瞬,用永遠的背負來成全一瞬的放肆。

  到底哪一個更淒慘?或許正如她自己所說,孫秀青是個離經叛道之人。

  唐思淼有些出神,她無法否認從孫秀青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她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也有和她一樣的勇氣,會不會又是一副光景?

  想畢,她自嘲的笑笑,在孫秀青不解的視線下,懶洋洋的打了哈欠:「總之那天西門吹雪拋棄你了,江湖容不下你,你便來我唐門養老便是,反正我唐門名聲不好,也不差這條。」

  孫秀青笑了,眉眼間俱是灑脫:「那還真是謝謝唐姑娘了。」

  「唐門那邊似乎有葉孤城的消息,我先走了。」唐思淼搖了搖手,抬步離開,「我可沒有你這麼自虐,愛什麼不好……愛柄劍。」

  頓了頓,她歎息道:「我們都忙著尋小雨——八月十五之前,這柄劍就托你照顧了。」

  孫秀青雙手抱拳,深深的彎腰許諾道:「定不負君所托。」

  唐懷夏帶著冰蠶絲的手套,握著白瓷杯沿半晌,也不見他有要喝的動向。花滿樓自始至終都坐在另一側,笑如春山,神色安寧。

  較之花滿樓的安然,陪在花滿樓身邊的花星羅卻有些不耐,她兇狠的瞪了唐懷夏一眼,氣呼呼道:「我七叔叔好心款待你,你卻端著不喝是什麼意思,怕我七叔叔毒死你嗎!?」

  唐懷夏望了這名被花家全體捧在手心的下一代一眼,嗤笑道:「花小姐,你們花家想要毒死我,恐怕還需費點功夫。」

  「你——」

  「好了阿玖,你出來這麼久,大嫂應該有些擔心,你回去吧。」

  花星羅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迫于花滿樓的壓力,只能沖唐懷夏做了個鬼臉,氣呼呼的跑回去了。花滿樓側耳,還能聽見孫伯著急「孫小姐慢點」的呼喊,忍不住覺得有趣。

  唐懷夏停下了玩弄白瓷杯,冷淡道:「你倒是真娶了那棺材。」

  花滿樓道:「世人皆知,我娶得是唐門四小姐唐雨。」

  唐懷夏冷笑一聲:「你倒是好打算,看來你很清楚,我並不想把小雨嫁過來。」

  花滿樓道:「唐公子自是捨不得自己的妹妹。」

  「小雨不在,這種客套話就不用說了。」唐懷夏直接道,「攤開了說,我的確不喜你。一方面是因為我從小看顧她長大,也一早做好了娶她的準備。你什麼也沒有做過,上來就要搶我唐家堡的人,未免太過放肆。」

  花滿樓淡笑不語,唐懷夏眯著眼接著道:「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不相信花公子猜不出來。」

  「唐門不能失去唐雨。我信西門吹雪的能力,但信不了你。」唐懷夏指尖略微用力,那白瓷杯便被碾為齏粉,隨著酒液散落他滿手。

  「你護不了她,今日有葉孤城,誰知明日會不會有玉羅刹。」唐懷夏目光直刺花滿樓,「而你的心太軟,這就註定你護不住她。」

  花滿樓沉默不語。

  「唐雨到底對唐門意味什麼我不相信花公子猜不到。」唐懷夏道,「她註定一生都是唐門子弟。花滿樓,你若是真喜歡她,結果不會是唐雨離開唐門,而是你——江南花七這一生都要和唐門扯上關係。」

  「唐門的榮辱與你相關,唐門的腥風也會與你相干,你再也做不了溫潤如玉與世無爭的花七。」

  說著唐懷夏神色微動:「小雨喜歡你,她偏偏喜歡與世無爭的君子花滿樓,可若你們在一起,即便你仍是你,可江湖卻不會再認為你是你。」

  「尋仇的、想要出名的、求寶的……你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唐懷夏有些疲憊的合上眼,「而後,小雨會發現是自己毀了你,你覺得她會怎麼辦?」

  「我對懷玨說的理由是不能讓孔雀翎離開唐門,可我想對你不需要用這個理由。」唐懷夏驀地笑出聲,「葉孤城和阿淼尚且不能善終,更何談你和霍姝?」

  唐懷夏甚少用「阿淼」去稱呼唐思淼,花滿樓聽到這個稱呼,便知曉唐懷夏所言一切皆是真實。唐懷夏的確是唐雨口中最疼她的大師兄,他想到的沒想到的,唐懷夏全都想到了。

  唐雨和花滿樓從一開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而這兩個世界偏偏比善惡之界還要難以混淆。

  「待西門莊主同葉孤城決鬥之時,唐門自會救出小雨。屆時還請花公子同小雨做個朋友。她一直很想要朋友。」

  花滿樓覺得若是自己,大概是真找不到理由反駁了。他歎了口氣,沒有焦距的眼中似乎浮出一抹笑意:「唐姑娘果然是唐少主的朋友。」

  花滿樓搖頭輕笑:「類似的問題,唐姑娘也問過花某,不過遠不如少主字字珠璣。」

  面對唐懷夏的驚疑,花滿樓笑道:「想來唐家堡占地千頃,當有不少空地。不知花某可否同少主討份人情,買下一塊侍弄花草,安然度日。」

  感覺到唐懷夏周身氣息微變,花滿樓道:「花某與唐門的確合不來,但同後山禁地裡的白老熊們,大抵還能相處愉快。」

  「不知……唐少主意下如何?」

  唐懷夏定定盯著花滿樓半晌,最終也沒應答可或是不可。然而他走之時,給自己重新找了個杯子,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花滿樓靜靜的坐著,空氣中的花香若有似無。他的手指忍不住去觸碰腰間綴著的絡子,精緻的梅花結躺在他的手心,沒一絲紋路都清清楚楚,就如同花滿樓清楚記得唐雨在打這條絡子時唱的歌。

  花滿樓猛地收緊五指。

  三天,至多還有三天。

  八月十二日,夜

  南王世子饒有興趣的於院中賞月,不時逗弄著一隻渾身雪白的貓,身側有藍衣侍女持酒侍奉。

  片刻後,一名黑衣侍從匆匆趕到,對南王世子單膝下跪,畢恭畢敬道:「稟世子,事已辦妥。只是——」

  南王世子一手摸了摸貓光滑的皮毛,一邊示意對方說下去。侍從這才猶豫道:「世子……先前我們已經送過死得,死得可比活的好偽裝多了,他們尚且沒有上當,這次……真的可行嗎?」

  白貓慵懶的翻了個身,露出軟軟肚皮。南王世子笑道:「是不容易上當,可要是他們自己親手搶回來的,假的……也就像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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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八月十四,陰,諸事皆宜。

  薛冰不見了。

  公孫大娘同陸小鳳外出歸來時,原本該在客棧內等他們的薛冰消失的無隱無蹤。

  這案子兇險他憂心薛冰了,便命她在客棧等自己,自己同公孫大娘則前去見西門吹雪,相同對方交換下手裡頭的線索。

  可誰也沒想到,當他們從西門吹雪處歸來後,薛冰卻不見了。

  室內非常乾淨,沒有一絲雜亂,看起來就像是薛冰自願走出一般。

  陸小鳳皺眉,詢問公孫大娘,「除了你,還有誰知道薛冰在這裡,」

  公孫大娘皺眉,語氣不善:「那自然是組織裡的姐妹……怎麼你懷疑她們?」

  陸小鳳抿抿嘴角,薛冰的失蹤令他有些不安:「我不是這個意思,可除了你我,還有誰能讓薛冰毫無防備——甚至是自願離開呢?」

  公孫大娘似是想到了什麼,她美麗的臉龐籠上一層陰霾:「那你是懷疑我嗎?」

  陸小鳳緊緊的盯著她,不說話。

  公孫大娘見狀氣急,一劍斬斷了屋內的梨木圓桌:「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陸公子也不信任我,我公孫大娘一個人也不是找不出真相!」

  說罷,公孫大娘頭也不回的離開。

  直到公孫大娘徹底離開,陸小鳳一直繃緊的神經才有些舒緩,他皺眉打量這屋內的一切,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就在這時,一枚袖箭穿著張紙條咚地定在了之前被斬斷的圓桌上,陸小鳳四下張望,確定無人後,才小心翼翼的取下袖箭上的紙條,低頭讀道:

  「欲救薛冰,秦王巡獵,今夜子時,圓月山莊。」

  十六個字,前因後果時間地點一應俱全,陸小鳳漆黑的眼中光芒閃爍。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地方叫做圓月山莊,可他卻偏偏知道有個地方,被無數好色之徒稱作「圓月山莊」。

  京城逐鳳樓。

  薛冰恍惚睜開眼,耳邊先響起了一道輕快的聲線,那聲音道:「你醒啦?等等,我去給你倒杯水!」

  等就著別人的手喝了兩口水,薛冰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這是一間佈置相當典雅的屋子。這屋子看起來似乎沒甚特別,可一桌一椅盡是名家手筆,就是被用來墊桌腳的那塊原石也是上好的鴿子血。

  「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麼倒楣,沒想到又多了一個你。你是因為什麼被抓的?」

  聽見問話,薛冰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只見她床前站著一個身著墨藍衣裳的小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眉眼間一派天真。此刻這小姑娘正眨著自己圓圓的杏眼,好奇的望著她。

  「我……」薛冰剛想開口,就覺得頭疼得厲害。她緩了一會兒,才隱隱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我,我和我的五姐出門然後遇襲了……對了!你有看見我的五姐嗎?大概和我差不多高,不是很愛笑——」

  薛冰的話還沒有說完,藍衫的小姑娘就搖了搖頭:「她們只抬進來你一個。而且……」小姑娘無奈的聳聳肩,露出了自己的左腳,那裡正有一根鏈子鎖著她,「我也是被抓的。」

  薛冰語塞,半晌才道:「抱歉。」

  「沒關係。」小姑娘看起沒有絲毫惱意,逕自在床邊坐下,「我叫唐雨,你叫什麼?」

  薛冰一怔,脫口而出:「你就是唐雨?」

  那少女點頭,有些奇怪道:「怎麼,你還認識其他唐雨嗎?」

  「我是薛冰,是陸小鳳的朋友。」薛冰有些懊惱,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用力一錘床沿:「你師兄哥哥在外面瘋一樣的找你……我最初還以為這是個掩飾罪行的幌子,原來趙府真不是唐門做的。」

  說罷,薛冰活動了一下四肢,幸運的是她並未被捆綁。她跳下床,四下看了看,詢問少女道:「你被關了多久?」

  少女側首認真想了想:「二十三天。」

  薛冰合上窗戶,將視線從外面看守的士兵上收回,想想問道:「那你知道這些看守人的輪班嗎?」

  「沒用的,他們二個時辰一班,都是在我門前交接,完全沒有任何空當。」少女補充道,「如果你想以這位突破口,只會是白費功夫。」

  薛冰有些洩氣:「那怎麼辦?我們只能寄希望于陸小鳳嗎?」

  少女聞言低下頭,瞅著綁著自己的鏈子,半晌吐出一句:「如果有兩個人的話……我有個主意。」

  整個逐鳳樓都知道,他們東家喜歡後屋裡關著的一個小姑娘。可這個小姑娘卻傲氣的很,被關著這麼多天就沒給過東家一個好臉色。

  所以當這個小姑娘笑嘻嘻的對別人吩咐說她要見東家,整棟逐鳳樓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作為這棟銷金樓的掌櫃,王三年級雖不大,看人的眼光卻毒辣的很。王三道:「無事獻殷勤,東家還是小心為妙。」

  白衣的青年微笑頜首:「我記下了。」

  話雖如此,可青年依舊空著手到了樓後的小院中。他一邊將沾了夜氣的披風遞給院內隨侍的婢女,一邊衝開著窗戶望著月亮發呆的少女露出溫和的笑意:「聽說你找我?」

  少女聞言緩緩抬起頭,頓了頓,這才露出抹燦爛笑靨道:「是啊,我找你。」

  青年看似漫不經心隨意走進:「是昨天送進來的女人嗎?我以為你會喜歡有人陪你。」

  「你錯了。」少女眯起眼,笑意有些陰森,「我不喜歡。你怎麼把她弄來,怎麼把她給我弄走。」

  青年伸出的手頓了頓,最終落在少女觸碰的花朵上,笑道:「怎麼了?」

  少女含糊不清道:「總之你把她弄走。」

  「弄出去好通知你師兄師姐來救你嗎?」

  少女聞言悚然一驚,青年見狀唇瓣的笑意更深,然而他還為來得及說出什麼,一根腰帶猛地勒住了他的咽喉——

  「讓我們走!」薛冰制住了青年,咬牙切齒,「不然姑奶奶要你的命!」

  青年臉色鐵青,被勒住要害令他口不能言。遠處駐守的士兵見狀立刻執兵相向,卻因對方手中的白衣青年而投鼠忌器。

  「讓開!」薛冰橫眉冷對,士兵們似乎都察覺到這個姑娘和先前那位藍衫姑娘的狠戾程度壓根不在一個檔次,在青年臉色越發難看之前,率先退開了步伐。

  薛冰和少女對視了眼,少女即刻走向了男人:「把鑰匙給我。」

  她只得自然是鎖住她梅花鎖的鑰匙,可男人卻勉強露出了抹笑,嘶啞道:「沒有鑰匙。」

  「你——」薛冰氣急,雙手一用力,差點令青年的整張臉都扭曲,「有沒有!?」

  少女靜靜的忘了青年一眼,按住薛冰的手臂緩緩道:「你走吧,我們沒時間拖了。」

  「可是——」

  「我還有他要利用的地方,他不敢動我。」少女眨了眨眼笑意盈盈,「放心,你帶走他,他們不敢隨意轉移我。我等你再來救我。」

  薛冰揣度了現下情形,只能咬牙道:「你自己小心!我很快回來救你!」

  少女頜首笑道:「放心吧,我可是個唐門。」

  京城逐鳳樓的東家是一個迷,它表面上看起來是一棟酒樓,可只有那些該知道的人才知道,當夜幕降臨,這棟酒樓之後便會出現一棟神秘的影樓,這棟影樓奢華堪比多年前蝙蝠公子建立的蝙蝠島,所有人保留著這個秘密,都指稱呼其為「圓月山莊。」意味在月夜出現的銷|魂之地。

  而如今金九齡就坐在這裡,陸小鳳請他來此一聚,卻出現的比他晚——正如金九齡死也想不出來,為什麼陸小鳳會懷疑道自己的頭上。

  他坐在「逐鳳樓」最好的雅間裡,面前是一壺上好的竹葉青,他手指握著從不離身的九節鞭,掛著他一貫的笑容緩緩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薛冰姑娘不見了,我同你一般著急。現在離子時尚有一段時間,你不該在這裡懷疑我,而是該去尋找可能的線索。」

  「線索不久在這裡?」陸小鳳在金九齡面前坐下,呯得一下將畫卷砸在了金九齡面前,「畫我帶來了,薛冰在哪兒?」

  金九齡道:「我說了我不是——」

  陸小鳳笑道:「即便真到了子時,出現的人不是你,這畫也會到你手上,何必如此麻煩。」

  金九齡緘口不言,他緊緊的盯著陸小鳳,而陸小鳳卻只是給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感歎道:「好酒!」

  金九齡道:「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陸小鳳笑道:「你不該讓沈千秋離開的。」

  關於《秦王秋巡圖》的秘密,陸小鳳原是想去詢問自己的朋友沈千秋,他身為關中綠林之首,財勢雖遠不及江南花氏活萬梅山莊顯赫,卻在丹青一字上,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造詣。可當陸小鳳端著一副從司空摘星手裡順來的吳道子真跡前去拜訪他時,他這位比西門吹雪還要宅的老朋友竟然出遊了。

  ——「歸期不定」。

  這就是他那位老朋友給他留下的話。

  陸小鳳道:「我當年拿刀子也沒能逼迫沈千秋出門,他竟然會自己出門?我當時就想,誰要是能讓沈千秋出門,讓我叫他聲爺爺都行!」

  金九齡笑道:「那你是要叫我爺爺?」

  陸小鳳望了金九齡一眼,道:「可你之所以能讓沈千秋出門,並不是憑你的能力,而是因為六扇門。沈千秋在怎麼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自己綠林道上的兄弟。」

  金九齡微微一笑:「可現在的確沒有了沈千秋,而你也要將畫交給我。」

  陸小鳳歎息道:「的確,看起來你是贏了,可我不高興讓你贏,所以我提前來了。」

  金九齡眼中的笑意更甚,這個江湖沒有幾個人能讓陸小鳳認輸。他自然是覺得無比自豪而傲嬌,得意萬分。

  金九齡道:「你還知道什麼?」

  陸小鳳道:「趙家的慘案是你做的。那日大娘遇到的人根本就是你,你來不及逃脫,乾脆裝作同樣剛到趙府一般,順水推舟來向我們打聽線索。」

  金九齡笑道:「我為什麼要做下趙府慘案?」

  「因為你是金九齡。」陸鳳篤定道,「你是金九齡,六扇門的總捕頭,看起來瘋狂無限,可誰都知道你仇家滿江湖。你性喜奢華,朝廷那點俸祿哪裡滿足的了你,你的收入大多來源江湖。」

  金九齡道:「然後?」

  陸小鳳道:「趙府的催命符是《秦王秋巡圖》,我們本以為趙府財務的消失只是障眼法,可我後來仔細想想,又想到你總是懷疑唐門的作風,便不由去想,是不是我想的太多,其實這個案子根本就是兩個人做的。」

  陸小鳳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鎖住金九齡:「你要錢,而對方要趙府的命。」

  「可你永遠也無法知道,對方為什麼要趙府的命。」金九齡按住那副圖輕笑,「陸小鳳,如果你別總是那麼愛管閒事,或許還能保住你的命。」

  金九齡露出了抹高深莫測的笑容,端著自己的酒杯飲下。他剛想說什麼,突然樓下一片喧嘩。金九齡聞聲皺眉,他剛想叫人詢問,這逐鳳樓的掌櫃便先猛地沖進屋子,瞥了一眼陸小鳳後,急急走向金九齡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金九齡聞言臉色一變,猛地轉向陸小鳳,而端著酒杯的男人則是挑了挑眉毛:「怎麼出事了?我這人運氣慣來不錯,你想殺我估計要費點功夫。」

  金九齡剛想說什麼,卻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臉色發青道:「你什麼時候動了酒壺!」

  陸小鳳撥弄著那酒壺微微一笑:「我和朱亭是朋友,和唐雨關係也不錯。」說著他撥了撥酒壺,「想這種裝毒酒的小玩意,我還真早就見過。」說著,男人用手指輕輕撥了一下後蓋,「你看,只要這樣——有毒和沒毒的會直接倒轉。」

  陸小鳳轉頭冷冷看向金九齡:「若你不懷有殺意,此刻也不會受此一遭。」

  金九齡牙齜目裂,伸手就猛地推開門扉,飛身而逃。陸小鳳見狀,即刻追上,卻不想剛剛落地,就見金九齡未能扛過毒發,倒在了樓梯上。

  陸小鳳顧不得其他,抓住他的手急問道:「薛冰在哪兒!?」

  金九齡雙目凸出,嘴角流出血沫,他掙扎露出抹狠戾的笑:「你、永遠、別想——」

  他最終沒有說完,死在了這冰冷的地板上。

  陸小鳳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跡,苦笑道:「七步斷腸紅,你若心存一點善意,我也不至於相救也救不了你。」

  陸小鳳還為來得及合上金九齡的眼睛,一名紅衣少女挾持一名白衣青年不知從後方那一處破門而入,驚起無數在這神秘銷金窟的客人一陣恐慌。

  男女的尖叫沒能引起陸小鳳的關注,引起陸小鳳關注的是那一雙繡著貓頭鷹的紅鞋子。他站在樓梯拐角見,驚喜不已:「薛冰!」


第十八回

  薛冰自然也望見了陸小鳳,她當下便歡喜的想要過去,卻在踏出的第一步想起了自己手裡的人質。當下勒住了他,冷冷道,「唐雨在他的手裡,陸小鳳你在這兒正好,我們拿他去換唐雨。」

  白衣青年咬牙切齒,「你休想。」

  薛冰臉色一沉,當下手中力道就又是一緊,陸小鳳見狀連忙攔下薛冰,薛冰的心狠他早有體會,若真讓薛冰將白衣青年殺人,想來要救出唐雨更難。

  陸小鳳當下道:「他不願意,自然有人願意。畢竟南王世子的命可比唐雨精貴多了,我說的對嗎?世子殿下。」

  白衣青年的臉色陡然一遍,陸小鳳卻笑嘻嘻道:「有能力開逐鳳樓的人不多,可在這個當口會綁唐雨的的逐鳳樓東家,自然便只有世子您了。」

  「將唐雨交給我們吧,我想你也不願意南王府密謀叛亂的事情天下皆知吧。」

  白衣青年臉色陡然一遍:「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陸小鳳玩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閣下殺了撞破閣下密謀的那位畫師,自然就該想到這個秘密是守不住的。即便閣下用金九齡支走了沈千秋,也該知道天下也絕不會只有一個沈千秋。」

  白衣青年冷冷道:「可你除了沈千秋並沒有找過別人。」

  陸小鳳微笑道:「我是沒有,可大娘有。」

  白衣青年驚怒:「你們是詐吵!」

  「自然。」陸小鳳又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保證第二個沈千秋的安全,也才能讓金九齡更放心的動手不是嗎?」

  白衣青年臉色鐵青,冷笑道:「成王敗寇,我做事不夠仔細,敗了我自認倒楣。不過有唐家堡的四小姐,西門吹雪的血親給我做陪葬也不錯。」

  陸小鳳卻搖了搖頭:「雖說我猜到了南王府要謀反,可我不明白,為什麼葉孤城會參與其中?」

  白衣青年譏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薛冰氣急:「因為你不說,我就會殺了你!」

  白衣青年譏笑更甚:「哦,可我還沒來得及謀反呢,你殺了我可是殺了皇親。想來即便薛家再勢大,也大不過朝廷的萬千鐵騎吧。」

  「你——!」

  陸小鳳按下了暴怒的薛冰,望著白衣青年一字一頓道:「你怎麼知道我手裡沒有證據,那幅畫,就是最好的證據。」

  白衣青年眼神一慌,陸小鳳卻是笑道:「當今聖上治世清明,你說他是會站在名滿天下的陸小鳳和西門吹雪這邊,還是一個要叛亂的藩王之子這邊?」

  「我覺得這個實在是個簡單的選擇。」

  ******

  放走了薛冰之後,藍衫的小姑娘便在自己玩弄自己腳踝上的梅花鎖,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鎖眼,正苦惱著這鎖要怎麼辦,就聽屋外傳來一陣喧嘩,接著合上的雕花木門被猛地推開,先前還不可一世的白衣青年被推了進來。

  藍衫子的小姑娘有些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薛冰在後頭直接用一把匕首抵著白衣青年的腰:「把鑰匙教出來,不然我不介意先切你根指頭!」

  白衣青年面色憤恨,卻是冷笑道:「我說了沒有鑰匙,誰鎖了個人之後還會留下鑰匙。」

  「沒有鑰匙,總有鑰匙模吧。像你這樣的人不可能不給人留退路的。」陸小鳳笑道,「或者你可以給我鑰匙模。」

  青年冷笑一聲用眼神示意了一旁的婢女,婢女立刻取來了鑰匙模。陸小鳳拿起這個鑰匙模看了看,笑道:「真複雜,想來若是真要去做一把鑰匙,我們就救不了唐雨了。真是好步步為營的退路。」

  白衣青年只是冷笑不說話。陸小鳳將鑰匙模丟給唐雨,語調關心:「怎麼樣,有這個能打開嗎?」

  藍衫少女望瞭望範本,肯定的點了點頭:「沒問題,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大約半個時辰後,藍衫少女揪著範本,用三根牙籤,一枚陸小鳳用內力震碎的細碎銀珠,成功模擬了鑰匙打開了朱亭的梅花鎖。

  聽見那清脆的一聲咯嗒,陸小鳳和薛冰都不由而同的送了口氣。藍衫少女跳下床活動了活動腳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帶了太久,感覺都有點怪怪的。」

  陸小鳳忍不住笑道:「過會兒就好了,西門醫術好,回去讓他給你看看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我們快走。」

  藍衫少女笑著點點頭,卻在快要踏出屋子的一刻忽然毫無預兆的轉身,一盒暴雨梨花針就射向了毫無準備的白衣青年——

  瞬間奪命。

  白衣青年的面容永遠定格在了譏恨的表情上,暗器射出的時候他甚至連驚訝的表情都來不及調整。陸小鳳急忙趕去青年的身邊伸手去探他的脈搏,卻只能神色複雜的收回手。

  藍衫小姑娘面色冰冷道:「侮辱唐門的人,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當然,陸小鳳你不會告訴花滿樓的對吧?」

  陸小鳳神色複雜的望著:「我不會說,可他畢竟是南王世子,殺了他,你和唐門要如何交代?」

  「交代?」藍衫少女甜甜一笑,上前用磁鐵將這盒七七四十九根的暴雨梨花的仔細的吸了乾淨,隨後隨手打翻了燭臺,任憑火焰卷上床鋪——

  「他自己醉生夢死不小心燒死了自己,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盈盈火光中,藍衫少女微笑道。陸小鳳望著她,不知為何深深的皺起了眉。

  *****

  八月十五,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鬥的日子。

  臨早的時候陸小鳳和薛冰去見了公孫大娘,道明紅鞋子裡的老五可能是叛徒一事。隨後留下薛冰和公孫大娘自己處理家務事,他則帶著藍衫的小姑娘去見了西門吹雪,見到自己妹妹安好,西門吹雪也能更安心的更純粹的去準備晚上那一場決鬥。

  陸小鳳找尋唐雨原本是為了阻止決鬥,可如今卻好像適得其反。

  他苦笑道:「我早該明白的。」

  西門吹雪冷冷道:「你還不如她明白。」

  陸小鳳順著他的視線望見了孫秀青,他歎了口氣,忍不住道:「你打算如何做?」

  西門吹雪握了握手中的劍:「若我有命歸來,我會娶她。」

  陸小鳳雙目圓瞪:「你說真的!?」

  西門吹雪道:「我何時拿這種事開過玩笑。」

  陸小鳳忍不住道:「我以為你是沒有人類的感情的。」

  西門吹雪笑道:「若是沒有人類的感情,我又怎麼會有你這個朋友,又怎麼會有阿姝?」

  陸小鳳目光動容:「我有點後悔和你提她了。」

  西門吹雪不置可否:「為何?」

  陸小鳳道:「因為你修得是無情劍,可現在你的劍尖卻有了牽絆!」

  「你錯了。」西門吹雪道,「我的劍沒有牽絆。因為我知道我死了阿姝還有唐懷夏,而你不需要我擔心,至於她也不用繼續兩難。」

  陸小鳳驚愕在當場:「你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西門吹雪望了他一眼,淡聲道:「有情無情有何相關?我證我的劍道,此生足矣。」

  見完了西門吹雪,陸小鳳就領著藍衫小姑娘去見了花滿樓,恰巧唐懷夏也在。藍衫子的小姑娘在見到花滿樓第一眼就歡呼一聲直接撲了上去,神色高興的就像一隻慵懶的貓。

  她望著花滿樓滿臉懊惱:「花滿樓你生病了嗎?臉色好難看,我找哥哥給你看看吧!」

  花滿樓溫柔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笑道:「沒有這回事,我回頭睡一覺就好了。」

  小姑娘眨眨眼,笑道:「那我能陪你一起睡嗎?」

  她原以為花滿樓會不吭聲,沒想到花滿樓卻是搖了搖頭,溫柔道:「不行,至少要等兩三個月後?」

  小姑娘滿臉懊惱:「為什麼?」

  唐懷夏道:「因為你和他的婚期在那時候。」

  小姑娘立刻紅了滿臉,她結結巴巴道:「什、什麼時候的事情?」

  唐懷夏挑眉:「你不高興?」

  「沒有!超級開心!」小姑娘趕緊回答,可是回答完了又糾結的望了花滿樓一眼,「可是、可是——」

  唐懷夏扯了扯嘴角:「唐門後山空地不少,有麻煩回來住。」

  小姑娘聞言立刻雙眼一亮,歡呼的撲上了唐懷夏:「師兄你最好了!」

  唐懷夏常年冰冷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伸手抱了抱小姑娘突然一頓,接著用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直把小姑娘委屈的叫「疼」。

  「師兄你怎麼老捏我的臉。」

  聽著對方的控訴,唐懷夏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他搖了搖頭:「抱歉,你二師姐也在,你要去見見她嗎?」

  小姑娘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她立刻歡歡喜喜地道:「要!」

  陸小鳳望著這一幕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覺得他這一路的辛苦都有了回報。南王世子和金九齡已死,趙府之仇已報,而唐門的冤屈也洗刷乾淨。可他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對,就正如他死也想不明白,像葉孤城這樣的人為何要去幫南王世子。

  只可惜大智大通已經死了,或許這世上再也沒人能知道這秘密。

  ****

  夕陽時分葉孤城回到關唐雨的獨立院子,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他一言不語的逕自走向院中身著世子蟒袍的青年,語氣清冷:「人呢?」

  青年慢悠悠的放下自己的酒杯:「送回去了。」

  葉孤城仍舊盯著他,青年也就是南王世子笑了笑,道:「別這麼看著我師父,你知道我還是很聽你話的。你要把唐雨送還給唐思淼,我便輕鬆送回去了。不過借她演了個局罷了。」

  「什麼局?」

  「南王世子已死,趙府案已破。」南王世子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只有陸小鳳相信這一點,我們今晚的計畫才有可能成功。金九齡實在是個廢物,到頭來還要我替他收拾殘局。」

  葉孤城沒有說話,南王世子卻望著他笑出了聲:「師父,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所以你實在不用防著我,我總歸不會背叛你。」

  葉孤城不置可否,在確定唐雨已經不再後,便自行離開了。南王世子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眼神晦暗難辨。

  ****

  葉孤城去找了唐思淼。

  唐思淼正高興的抱著她得而復失的小師妹轉圈,直到她敏銳的感覺到屋頂有人,才哄對方進了屋子,自己冷漠的對上敵人。

  是的,敵人。

  葉孤城不禁覺得有趣,他從未想過,有一日當初的那個小姑娘也會視他為敵人。

  唐思淼望著他,半晌道:「還有不到兩個時辰你就要去決鬥。」

  葉孤城道:「兩時三刻。」

  唐思淼嗤笑一聲:「那你來找我為何?」

  葉孤城望著她,半晌微笑道:「來問你一個問題。」

  唐思淼挑了挑眉,葉孤城道:「我和西門吹雪,你希望誰勝?」

  唐思淼不假思索:「西門吹雪。」

  葉孤城笑了,他很少笑。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原本冰冷的氣質也會讓你感到無盡溫柔。很久以前唐思淼見過他的笑容,可如今再見卻已有恍然隔世的錯覺。

  葉孤城漸漸斂了笑,「你一點沒變。」

  唐思淼目光冰冷:「是人都會變。」

  葉孤城卻轉移了話題:「當初就聽你提過你最寶貝的師妹,這次找回來,不要再弄丟了。」

  「不勞閣下費心。」唐思淼笑道,「閣下不來擄人,我已慶倖萬分。」

  葉孤城微微皺起眉頭,良久以後突然開口:「若決鬥是我活下來,你可還願嫁我?」

  唐思淼微怔,思緒似乎回到多年以前,那時她不過唐雨這般年紀,笑意盈盈的在海邊拉著這個冷漠的男人道:「我喜歡你嘛,你娶我可好?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屠你滿城!」

  唐思淼笑笑,搖了搖頭:「兒時戲言,豈可當真。」

  葉孤城聞言,神色似乎有一瞬間動容,他思索片刻,最終淡聲道:「如此也好。」

  唐思淼就像沒有聽見那句「如此也好」,只是端著最疏離的面孔道:「葉城主還有何指教?」

  葉孤城沉默,半晌道:「願君安好。」

  唐思淼抱拳,低頭深深向對方鞠了一躬,斬斷了僅剩的聯繫:「承您吉言。」

  當她直起身,白雲城主已不見蹤影。她望著昏暗的天際,忽然有些想笑。恰逢屋子裡的小姑娘忍不住推門出來,望著她當場便怔住——

  「師姐,你怎麼哭了?」

  唐思淼隨意的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笑笑,「沒什麼,吹了沙子。時間不早了,你不是要去看決鬥嗎?讓花滿樓帶你去吧。」

  藍衫少女應了一聲,忍不住道:「師姐你真的不去嗎?」

  「不去。」唐思淼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你師姐我啊,對劍術可沒什麼興趣,有這時間不如睡覺。反正西門一定會贏的。」

  藍衫的小姑娘歪頭不解:「為什麼?」

  唐思淼笑嘻嘻的捏了她的臉:「因為你希望他贏啊!」

  小姑娘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推了她世界捏她的手一把,用力揮了揮手便去找花滿樓了。唐思淼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卻忍不住又想到許多東西。

  「真是歲月不留情啊……我還沒老吧?」

  唐家的大姑娘自我歎息著,桌上的一壺涼酒在她手中玩弄涼酒,最終入喉。她看著徹底沉下去的夕陽,面容是多年來的難得平靜。

  這一次,大概是真的放下了。

  「聽聞南海飛仙島白雲城主劍術無雙,在下蜀中唐門唐思淼,特來此地,望請城主賜教一二。」

  「你不練劍,何故尋我。」

  「因為我想知道,我唐門的暗器,到底能不能逼得這世上第一流的高手認輸!」

  「你的暗器精妙已是世間難及,況你年歲尚小,總有一日你的暗器將獨步江湖。」

  「那就從先殺了你開始吧,對了這個送你。」

  「……為何送我這個?」

  「特意回中原的寺裡求的!看見『願君安好』那四個字沒?我小師妹很快就要造出更厲害的暗器啦,給你求個平安符,希望你到時候能在我手下活下來啊。」

  「沒有孔雀翎!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有本事你殺了我,沒有的東西,我死了也沒法變給你們!」

  「你們最好別讓我活著出去,不然我一定先殺了葉孤城,再殺了你們這幫王八羔子!」

  唐思淼閉上眼,涼酒入喉,卻顯得格外清醒。她從懷裡取出一枚有些年頭的小香囊,取出那枚破舊的平安符紙,微微一笑,隨手將它放在了石桌之上。有涼風過,將這枚平安符吹得飄起,最終是不知往哪個方向去了。


第十九回

  八月十五,中秋,忌刀兵。

  京城裡萬人空巷,賭坊茶樓皆設了局,堵即將發生在紫禁之巔的一場決戰。

  解決了趙府疑案,找回了唐門失蹤的唐雨,陸小鳳整個人的心情都顯得十分要好。可他的好心情還未持續一盞茶的功夫,就被紫禁城大內魏子雲交於手中的五條緞帶給打斷了。

  西葉決鬥是江湖人翹首以盼的盛世,可只有拿到他手中的緞帶才能進入大內紫禁城。一時間,他簡直覺得這些帶子比趙府還要麻煩!

  好不容易用了一天的時間將手裡的麻煩全都丟了出去,傍晚時分,他笑嘻嘻地將留著的兩根緞帶抽了一根給了花滿樓,薛冰見狀立刻不滿道:「我的呢?」

  陸小鳳道:「緞帶只有五條,實在勻不出了,所以……」

  唐思淼冷哼了一聲,介面道:「所以這只小雞的意思是到時候我帶著小雨直接潛進去。反正以唐門的隱蔽功夫,悄悄進皇宮難度還不大。」

  陸小鳳笑著沖唐思淼豎起了拇指,薛冰卻皺眉道:「可我的輕功並不好。」

  「所以你跟著陸小鳳。」唐思淼慢悠悠,「陸小鳳這張臉,好歹也能算一條緞帶吧。」

  陸小鳳自知理虧,摸了摸鬍子轉移話題問道:「你們覺得誰會贏?」

  「不知道。」唐思淼乾脆道,她撇了撇嘴角,「葉孤城劍招精妙無雙,西門吹雪劍意深遠。這兩人的劍道一外一內,一攻一殺。除了能猜出決鬥之後能活著的必然只有一個外,關於勝負,這委實是個未知數。」

  陸小鳳笑了笑不說話,他低頭問唐雨:「你覺得呢?」

  藍衫的小姑娘毫不猶豫:「哥哥一定會贏!」

  陸小鳳笑而不語,薛冰瞥了一眼他的模樣,忍不住嘲笑道:「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是什麼人,他們既然決定決鬥便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能從趙府的案中全身而退已經是你這只小雞幾輩子修來的運氣了,這件事你插不了手。」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笑容無奈:「你怎麼總能猜到我在想什麼?」

  薛冰冷哼了一聲,扭過頭。

  陸小鳳道:「葉孤城和西門都是當世難得的劍客,這天下沒有誰比他們對方更能懂他們自己,這一場決戰無論是誰勝誰負,于江湖、於他們都是一場遺憾。」

  江湖皆以這兩名絕世劍客的決鬥為一場空前盛世,乃至不遠萬里也要趕至京城,一睹這場曠世決鬥。可陸小鳳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西門吹雪的劍也好,葉孤城的劍也罷。這兩把劍都是獨一無二,可如今這兩把獨一無二的劍卻定要折其一,在他看來,這的確是一件憾事。

  若葉孤城死,這世上在也沒人能懂西門吹雪。若西門吹雪死,這世上也再無人能接葉孤城一劍。

  可惜嗎?

  或許除了那兩個人,誰也沒有辦法回答。

  孫秀青站在院落一角,靜靜凝望著院中拭劍的男人。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次決鬥無論輸贏,她似乎都將永遠的失去他。

  西門吹雪注意到了她,清俊的眉眼微動,緩緩開口道:「若我敗,唐思淼會護送你回峨眉。若我勝,我娶你為妻。」

  聞言,孫秀青微微一笑,她沒有問西門吹雪「娶她為妻是否意味著他喜歡她」,她僅僅只是頜首坦然,笑若春山:「好。」

  這是她自己選得路,無論結果如何,也定不後悔。

  藍衫的小姑娘梳著高高的馬尾,她趴在院落的窗口偷偷看著院內發生的一舉一動,唐思淼路過見狀,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腦袋,似笑似惱道:「怎麼學會偷窺了?師姐是怎麼教你的?」

  小姑娘嘿嘿一笑,眨著杏仁大的眼賣乖道:「我只是好奇嘛。」說著小姑娘湊近唐思淼壓低了聲音,「我剛才聽見哥哥說要娶孫姐姐呢,嘿嘿,哥哥果然還是喜歡孫姐姐。」

  唐思淼聽見這話,眼中不由得滑過一絲擔憂:「這當口,倒一定是件好事了。」說著唐思淼有些疑惑:「小雨你很高興?」

  小姑娘眨眨眼:「為什麼不高興?」

  唐思淼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可她仔細想想又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感慨道:「算了,不懂也好,擔那個心做什麼。到了今晚……一切結果就都出來了。」

  無論此刻在京城的人們各懷著怎樣的心思,夜幕仍舊緩緩降臨。

  慣來威嚴止禁的紫禁城門前擠滿了熙熙攘攘各式看熱鬧的江湖人,這些江湖人手上人人都扯著一根皇室待陸小鳳一行人踩著點到立刻被這陣勢嚇了一跳,薛冰更是直接扭頭質問道:「你不是說緞帶只有五條,所以到底給哪些人才搞得你頭疼嗎?我看這裡少說也有二三十條啊!」

  薛冰的話音近乎剛落,維持著秩序的魏子雲便注意到了這裡,氣勢洶洶的沖向陸小鳳,怒火沖天道:「陸大俠!魏某信任你才將緞帶交付於你!可如今這是個什麼情況!」

  陸小鳳無奈道:「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我的確只發出去了五條緞帶。」

  拿著緞帶要求進皇宮的江湖人士群情激奮,魏子雲也知曉這時候將人全打回去全然不科學。與其令他們想盡方法潛進大內,倒不如由自己引入放在眼皮子地下監視來的安全。

  可這樣一來,不得不將分佈在皇宮各處的大內侍衛都掉齊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說到底這是我擺脫不了關係,這些江湖人我會幫你看著的。」

  魏子雲皺眉:「可這麼多……」

  「再加上一個江南花滿樓、兩個唐門內門弟子,夠不夠?」

  魏子雲聞言一愣,這才看見陸小鳳身後的眾人,猶豫片刻,便爽快放行:「如果是陸大俠和花公子帶來的唐門,我信得過!不過……那位姑娘是誰?」

  薛冰見魏子雲懷疑,當下冷哼一聲道:「本姑娘是神針傳人薛冰!怎麼,你懷疑我要行刺皇上不成?」

  「不敢,神針薛夫人聞名江湖,在下慕名已久。說到底,區區也不過是身在其位盡其職,還望薛姑娘不要怪罪。」魏子雲笑了笑,一揮手沖陸小鳳眾人道:「諸位請。」

  陸小鳳虛虛一抱拳:「那就多謝魏大人了。」

  原本的計畫打亂,一行人倒是這麼大大方方的進了大內,唐思淼感覺誰扯了自己一下,一回頭就見小姑娘沖門禁處的魏子雲吐了吐舌頭,語調誇張:「這人變臉好快,明明是知道自己攔也攔不住我們才放行的這麼爽快,看起來卻好像是我們欠了他一個天大人情似得。」

  「而且還將這二十多個江湖人以及你們的責任全都壓在了我和花滿樓的肩上。」6小鳳苦笑,「現在我倒是明白他是怎麼坐到如今這個位置的了。」

  「我倒是無所謂,倒是花滿樓家中有人在京為官,這下倒是有些麻煩。」

  唐思淼聞言敏銳道:「你覺得這場決鬥不簡單?」

  「不知道。」陸小鳳皺眉,「南王世子的死和如今突然多出的二十多條緞帶總讓我覺得缺了哪一塊。」

  唐思淼皺眉:「什麼意思?」

  陸小鳳道:「若說南王世子抓薛冰是為了將趙府一案嫁禍紅鞋子,隱藏自己謀反的真相。但他為什麼要抓唐雨,葉孤城又為什麼以唐雨下落相逼西門吹雪決鬥?這兩件事說不通順。若是說南王世子抓唐雨是為了逼西門決鬥,可正式是因為唐雨失蹤,才讓西門吹雪有了拒絕的可能。葉孤城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誰說南王世子抓我是為了決鬥啦。」

  陸小鳳的思緒被打斷,他好奇的問向這個鼓起腮幫的小姑娘:「你知道他為什麼抓你?」

  「為了唐門的暗器。」小姑娘攤開雙手,「他要造反,當讓想要厲害的武器啊。要不是葉孤城看顧著我,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陸小鳳沉吟:「可南王世子是葉孤城的徒弟,他會不知道自己徒弟想要謀反嗎?」

  小姑娘反問:「如果唐家謀反,你覺得哥哥會管嗎?」

  陸小鳳被噎住了,半響他長歎了口氣:「希望是我想太多。」

  唐思淼定定地望著他,半晌開口道:「你真正感覺到奇怪的,是南王世子的死訊為什麼還沒有傳出來吧。一位世子突然在京城極樂窟的後院被燒死,即便皇家想要掩蓋醜聞,也不至於連死訊全無。」

  陸小鳳深深的歎了口氣,往西葉相約的宮殿上看去,緩緩道:「所以我現在只希望一切順利。」

  一直沉默聽著的薛冰卻驀然冷冷開口:「可是事情永遠都難以遂人願。」

  花滿樓忍不住緊了緊拉住小姑娘的手,或許是雙目失明的關係,他的感官向來比常人敏銳。身處當世兩大劍客相約的決鬥之地,一股若隱若現的暗潮藏匿在不知的角落洶湧澎湃。最讓人感覺焦慮地,是明明知道有何處不對勁,可身處皇宮,身處大內,他們難以有所行動。

  「說到底,葉孤城有哥哥盯著,即便南王世子死後留有後手,那也只會在這群突兀出現的江湖人中,只要我們在這裡看住他們不就什麼事業沒有了?」

  面對少女天真的猜想,6小鳳目光暗沉看向月明星稀的夜空:「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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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八月十五,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掛著淺淺笑容的男人慢條斯理的理順了身上這套黃袍的每一條褶皺,懸在腰間的九龍玉佩看起來威勢萬千。一身龍袍的男人抖了抖袖口,轉頭帶著笑意淺淺看向被他抓著的小姑娘溫柔道:「好看嗎?」

  被詢問的少女冷冷瞟了他一眼,嗤笑道:「畫虎成犬。」

  似是已經習慣了少女的冷言冷語,男人不惱不怒,只是邁著繡著金龍的靴子緩步靠近了少女,罔顧對方意志強制抬起了她的下巴,笑容溫柔,話語卻被什麼都毒:「沒關係,即便我是犬,今晚過後,你們便都會被這只犬控制了。」

  「唐門歷經孔雀山莊一站尚未恢復元氣,陸小鳳西門吹雪一行都將死在這大內皇宮。」男人語調輕柔,「今晚一過,整個江湖和朝堂都要洗牌了。」

  少女眯著眼,扯出一抹甜蜜的假笑:「那你留著我做什麼?」

  男人放開了少女,微微笑道:「總要留個觀眾,更何況。」男人說著轉了轉拇指的玉扳指,宛若情人低語:「你看起來這麼討厭我,讓我覺得迫使人呆在我身邊,無能為力的看著在乎的人一個個逝去——十分有趣。」

  少女冷靜的表情差點被憤怒衝破,男人哈哈一笑,贊許的在她眉心輕吻:「這樣看起來才像是那個漂亮的琉璃娃娃,總冷著一張臉,還讓我以為我抓住的是唐思淼。」

  屋內的燭火明晃晃的照著坐在桌邊的少女,若忽視掉她眼中濃厚的陰鬱——那赫然是本該被陸小鳳一行人早已救回的唐雨!!

  唐雨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不會成功的。這世上,邪魔外道總歸會敗給正道。」

  「這點不用擔心。」男人微笑道用力扯下唐雨高昂的頭顱,「無論我去哪裡,都會拉著你作陪的。」

  「……你這個瘋子。」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男人細緻的擦拭著手中的九龍皇冠,他仔細講皇冠放在手中端詳了半晌,沖唐雨招了招手,「過來,幫我戴上。」

  唐雨冷嘲:「真抱歉,這種事我可不會。」

  「沒關係,你以後總是要學會的。」男人慢條斯理的在唐雨對面坐下,拍拍手換來一名侍女幫他束冠,「這次的示範可要看好了。」

  唐雨甚至懶得搭理他。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伴隨著一個弓著腰的背影,一道比男人陰柔又比女人沙啞的尖細嗓音在門外忽然響起,「世子,是時候啦。」

  男人聞言手指動了動,從袖中取出一瓶藥:「時候到了?那是該加快速度。」

  唐雨驚疑不定地望著他手中的瓷瓶,手指不由自主的緊了緊:「你要做什麼?」

  「不做什麼。」男人微微一笑,「送你件禮物而已。」

  說罷男人有些苦惱地將瓶子的水晶塞口拔出:「你知道,我做事總喜歡給自己留兩條路。你總是這麼信誓旦旦的說你哥哥不會輸,我只好也先給自己鋪條後路。」

  這麼多天以來,唐雨望向男人的瞳孔中終於染上了恐懼,她咬著牙齒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想你死。」男人眼疾手快的點上了唐雨穴道,將瓶子抵在她的唇瓣上,「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望著瓶中的液體在唐雨絕望的視線中一點一點的被灌入喉中,男人近乎滿足般歎息道:「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可以重來。你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唐雨,而我則會去尋找你。」

  沉重的睡意漸漸襲來,唐雨咬牙試圖阻止睡意的侵襲。她有預感,一旦沉眠,自己大約就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她忍不住想起大師兄二師姐,還有總被她欺負的唐懷玨。最終,她忍不住想起在樹林中對花滿樓驚鴻一瞥。

  陽光下,錦衣玉帶的青年笑容雋永,眉眼間仿佛刻著萬里春山。

  那時唐雨便想,怎麼會有人能好看成這樣呢?這麼好看的花滿樓,好不容易才抓住的花滿樓,是不是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

  唐雨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男人微笑著擦去了她眼角的淚水,轉首將人交給了侍女,淡漠地吩咐道:「按照計畫行事。」

  侍女領命而去。一直緊緊關閉的房門終於被打開,一身黃袍的男人淡淡的掃了一眼立在門外的身著蟒袍的老人,這位紫禁城裡地位最高的太監見他出門,立刻露出一抹諂媚的笑容。他長袖一拍浮塵一甩,立刻十分流暢的沖眼前的男人跪下,聲線中是掩飾不住地得意洋洋:

  「奴才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男人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彈了彈手指,微笑道:「走吧,陸小鳳等南王世子的葬禮等了這麼久,也是時候把驗不出毛病的屍體給他了。」

  王總管露出抹心照不宣的笑,低頭掩不住喜色,拖長尾音慢悠悠道:「喳——」

  于此同時,在葉孤城同西門吹雪約好的宮殿之頂,各持一角,默然而立。

  被陸小鳳親手救回的「唐雨」正扯著唐思淼的衣擺好奇開口:「他們在等什麼,為什麼不動手?」

  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緊凝在屋頂上的兩人身上,「唐雨」這一聲不大不小,卻恰好能將有些發呆的唐思淼的思緒拉回。她忍不住又看向了屋頂上其中一名白衣人,喃喃道:「不知道,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陸小鳳聞言,眼中飛快的滑過一絲光,他不動神色地轉向唐思淼問道:「何處不對勁?」

  「我見過無數次葉孤城出劍,具體說不出來,但感覺不對。」

  感覺不對不僅僅只是唐思淼,還有直面葉孤城的西門吹雪。

  雖然西門吹雪從未見過葉孤城出劍,可他敏銳察覺到,一個可以被江湖人稱作用劍神話的劍客,絕不會是現在的狀態——至少,西門吹雪甚至不能在對方身上感到強烈劍意。

  他僅僅盯著眼前的葉孤城,緩緩道:「你的劍呢?」

  葉孤城道:「人在此,劍在此。」

  西門吹雪道:「人雖在,劍不在。」

  葉孤城道:「何言劍不在此?」

  西門吹雪的眼亮得如同冬夜明星,他松了松握劍的手,淡漠道:「今日你手中無劍,決鬥不如作罷。我欲領教葉城主『天外飛仙』而不是三尺廢鐵。」

  葉孤城聞言眉梢蹙起,語調也不由染上一層怒意:「西門莊主此話何意?」

  西門吹雪卻是不願再多說一句了。

  正當西門吹雪要拒絕決鬥,轉而離開時,一道宛若流星的袖箭在西門吹雪轉頭一刹那射中了宮殿頂另一端的葉孤城,葉孤城悶哼一聲,便一頭倒地栽了下去!

  西門吹雪近乎實在葉孤城中箭的瞬間躍下琉璃瓦,一劍破空如寒芒直往暗器射出處而去!當他看清射出了暗器的那人時,原本將會一劍貫喉的劍尖生生停在了對方喉尖一毫處,西門吹雪的聲音如同冰雪碰撞般生硬道:「解釋。」

  唐思淼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勾了勾嘴角:「需要解釋?」

  西門吹雪立刻明白了唐思淼的言下之意。她用的既不是暴雨梨花也不是孔雀翎,不過是一枚小小的袖箭,聞名天下的白雲城主近乎躲不過去甚至因此而亡?

  陸小鳳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在江湖人一片譁然之中,他立刻趕到了葉孤城的屍體旁邊,伸手在對方臉頰下摸索片刻,當指尖觸碰到細微的介面,他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而當薛冰直接湊過來一把撕開了葉孤城的易容時,面對那張陌生的臉孔,所有的江湖人士都驚呆了!

  為何唐思淼感覺到不對勁,為何西門吹雪從對方身上感受不到昔日的劍意!這一切在此時仿佛都有了答案。而陸小鳳腦海中一直缺乏的那根線索也仿佛因為「假葉孤城」的出現而連接起來,湊成了完整的拼圖!

  為何唐雨失蹤葉孤城卻會約戰?為何葉孤城會在趙府出事這個敏感時期會出現唐門?為什麼明明只該有五條的大內獨有緞帶突然多出了那麼多?這些如今似乎有隱隱有了答案。

  原因很簡單。因為葉孤城在南王世子一事中,並不是如同唐雨所猜測的袖手旁觀狀,而是他自己根本就是主策劃之一!所以他會出現唐門,是覬覦可以對付任何一流高手的孔雀翎。唐門的拒絕使他無法如願,所以他會邀西門決戰,因為一旦西門決心應戰,他便無力再去插手唐雨事宜,這無疑會所以會讓葉孤城更成功的得到想要的暗器!南王世子秘不發喪,因為如果想要謀朝篡位,有皇室血統的南王世子必不可少。南王世子不能死,哪怕隨便拉個人說他是,這個名頭也決不能消失!

  陸小鳳忍不住激起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剛才唐思淼的那一箭,這個計畫近乎可以說是全無破綻。金九齡同南王世子之死填上了所有的窟窿,讓整件已經被掀開簾幕的密謀又能在光天化日下繼續下去。誰能相信一個已經死了的野心家仍在活動呢?或許等陸小鳳眾人發覺之時,已然是謀朝篡位成功的葉孤城所發出的絕殺令!

  可是……葉孤城真的是這樣的人嗎?亦或者說,能將劍用至如此臻境地葉孤城,是能將昔日友人拖入泥潭心思如此繁複陰沉之人嗎?

  若說葉孤城出現唐門是為了保護唐思淼,表明立場,遏制某些人對唐門的想法……或許更能說得通些。

  那如果葉孤城不是主謀,犧牲如此多佈局如此大的主謀又會是誰呢?

  陸小鳳越思越怕,他突然一頓,心下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那日他們在圓月山莊殺死的南王世子……真的是南王世子嗎?

  陸小鳳靈台頓時一陣清明,他來不及細說,只能急急對魏子雲高聲道:「快集結人馬去保護皇帝!有人要行刺!!」

  不想他話音不過剛落,十三個腰系緞帶的江湖人士突然其其拔刀攔在了陸小鳳以及魏子雲的面前。

  月光下,這十三把閃著寒光的兵器就像是這場被解開的密謀。一時間,紫禁城內不知染血幾何的青石板,看起來竟是更冷了。

  南王世子慢悠悠的跟著大內總管王安緩緩前行。他一點兒都不擔心王安會背叛他。正如他所瞭解的,人都有弱點。葉孤城的弱點是他放不下的責任,唐雨的弱點是她在乎的人,王安的弱點則在於他的貪婪。

  當今聖上是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只可惜他對人性瞭解太淺,將一切都想得太美好,殊不知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這才讓他找到了機會,買通了王安,乃至有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計畫。

  一切都從今上第一次朝覲開始。被先帝發放封地多年的南王終於有機會見到了新帝,而新帝與自己獨子近乎無二的樣貌,讓這個曾輸掉王位的老人有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

  李代桃僵。

  既然南王世子同當今聖上如此相似,那麼即便是換了過來,也沒有人能發現吧?

  那把龍椅是如此令人心動,在這樣的機會面前,誰也無法免俗。

  南王世子勾著嘴角想,誰讓他和皇帝長著一張臉呢?老天爺如此安排,難道不就是為了給他這麼一個機會嗎?

  當年輕的皇帝從淺眠中驚醒,望著南王世子與自己無二的面容,驚疑不定地厲聲質問「擅離封地該當何罪」時。南王世子不過是懶懶的轉了轉自己的扳指,隨口對王安吩咐道:「南王世子擅離封地,其罪當斬。念其已因江湖動亂死於圓月山莊,雖是罪有應得,也允其厚葬,好好埋了吧。」

  這下,即便年輕的皇帝在不通世故,也明白從小陪伴他的老太監和自己的堂弟想幹什麼了。

  南王世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用葉孤城同西門吹雪一戰來作為幌子嗎?」

  皇帝冷冷道:「難道不是為了將你的人弄進皇宮?」

  南王世子笑道:「不,因為只有這樣,你最為依賴的魏子雲才沒法出來搗亂。你知道,一個熱愛下棋的人,總是難以放棄當世兩大國手的比拼。」

  他說的不錯。南王世子對人心的掌握遠在今上之上,他瞭解魏子雲這種習武之人的想法,因而才定下「西葉決鬥」的戲碼——這場戲可不僅僅只是為了絆住西門吹雪,更重要的,則是絆住今晚所有的大內高手!

  皇帝冷笑道:「還好,朕身邊倒是仍有幾個不受影響的人。」

  隨著皇帝的話音一落,殿中四根木柱中突然發出暗門打開「嘎」的聲響,四個長相一樣打扮一樣的人就這麼突兀地跳了出來!他們的長相醜陋看起來極為可笑,可他們手裡閃著寒芒的七柄劍卻是一點兒也不可笑。

  三人用雙劍,一人用單劍。四人合一極為天下第一的七星劍陣。

  若是當場有江湖人士在場,必能認出這四人便是江湖失蹤已久的魚家四兄弟!

  皇帝神色鎮定,吐出一個字:「斬。」

  七把劍交織出的星芒映亮了南王世子的臉,然而他卻毫不恐懼,反倒微微笑起來。

  他望著那四人,右手食指微抬,輕聲道:「破。」

  一道白光突兀從斜裡飛來!銳利如雷夜閃電,氣勢同長空破浪!

  沒有人看清是怎麼回事。等白芒閃過,魚家四兄弟手中的七把劍已經其其折斷,名震了一個時代的傳說就此隕落。

  殿中只剩下一把劍,一把造型古樸奇異的劍。

  這把劍握在一個人手裡,一個白衣如雪,氣勢淩裂的人手中。他站在那裡,就如雷雨中撕裂夜空的閃電,強勢而傲然與天地。即便他的身前就是當今天子,也無法從他身上找出一絲一毫的畏怯。

  即便形勢突然在一瞬間逆轉,皇帝仍舊不動聲色,甚至忍不住讚歎道:「好劍,閣下乃是葉孤城?」

  白衣人冷冷道:「山野草民,想不到也能上達天聽。」

  「好劍法。天外飛仙,一劍破七星,果真名不虛傳。」

  葉孤城仍舊冷漠道:「本就是好劍法。」

  皇帝微微笑了笑,一概先前的欣賞,惋惜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葉孤城似是恍惚了片刻,越發握緊了手中之劍,冷漠道:「成就是王,敗就是賊!」

  皇帝似是覺得有趣,他緩緩道:「可賊只能是賊。」

  南王世子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便是今日為賊,他日便也為王。」

  皇帝將視線緩緩轉向了南王世子:「朕倒是小看了你。」

  南王世子笑道,語有所指:「你小看了的人還有很多。」

  皇帝笑了,即便面臨此種困境,他看起來也絲毫不為所動。葉孤城定定得看著他,驀然道:「陛下好定力,此番心境即便是整個江湖也不出五人。若陛下習武,想來定時高手。」

  「所以?」

  葉孤城緊了緊劍,沉聲道:「請!」

  皇帝慢慢斂了笑意,仿佛回味一般道:「請?」

  葉孤城道:「我手中有劍,陛下心中有劍,但請一戰。」

  皇帝道:「你既知我心中有劍,便該明瞭天子之劍是平天下,安萬民,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以身當劍,血濺五步是為天子所不取。」

  葉孤城不為所動:「陛下要束手待斃?」

  皇帝神色鎮定:「朕受命於天,爾敢妄動!?」

  南王世子冷漠道:「受命於天?今晚你為我們所逼,難道我們這也不是受命於天?」

  「你的這個天是什麼天我不知道,不過一定不是和頂上的這個天是一個天。」

  皇帝尚未開口,一道略顯輕佻的身影忽而從窗外傳來,這道身影又輕又快,等眾人看清,陸小鳳已經站在了皇帝身前,慢慢斂了笑意,對葉孤城開口道:「何故如此?」

  葉孤城沉沉道:「責任所在。」

  「白雲城葉氏一脈乃前朝余孤,葉氏世代習武便是為了當有一日可光復前朝。」唐思淼緩緩從屋外走近,月光流淌在她的面容上,卻無法給她添上一絲情緒。

  「我說得對嗎?葉城主。」

  葉孤城沒有否定。

  南王世子倒是饒有興趣的看向唐思淼,笑道:「唐二小姐知道的果然不少。」

  「有些事情輕身經歷過,想不知道也難。」唐思淼突然嗤笑出生,在抬眼時目光中湧動著不知名的光,她向名滿天下的白雲城緩緩開口:「葉城主,從三年前直到現在,你都沒有後悔過嗎?」

  「你本有選擇。」

  聽到唐思淼的話,葉孤城沙啞道:「你錯了,我沒有選擇。」

  這就是葉孤城,從出生起便背負著一個劍客本不該背負的責任,並為之賠上了一切。

  唐思淼記起自己遇到他那日,這個白衣執劍的男子也是如此立在風雨交加的礁石上,望著繁複的大海,對鋪著斗笠呼喊地她說了一句:「沒有選擇。」

  因為複國,他失去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同樣因為複國,他失去了唐思淼。如今因為複國,他失去了自己的劍。

  唐思淼抿了抿嘴角,冷聲道:「你錯了,選擇是自己創造的,而不是等待上天降臨。你有選擇,可你放棄了選擇。」

  葉孤城聽見這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他想,唐思淼果然和任何人都不同。他還記得初戀之人死在懷中時,那一句溫柔的「莫怪莫傷」,而唐思淼卻只會將一切血淋淋的撕開,乾脆俐落毫無迴旋餘地。

  這也才是唐思淼。

  陸小鳳來了,唐思淼來了,當一股如山般的劍氣壓下時,葉孤城抬頭,果然,西門吹雪也來了。

  這天下只有一個人的劍氣會讓他感到山般的壓力,而這個人便是西門吹雪。

  葉孤城道:「你來了。」

  西門吹雪卻是定定地看著他,緩緩道:「你學劍,當知何為誠。」

  葉孤城淡然道:「你學劍,也因知學劍者,當誠於劍而非人。」

  就在葉孤城話音剛落的時刻,魏子雲已經解決了那十三個人率領一眾大內高手而來,面對這密密紮紮的槍林劍雨,便是如葉孤城此等高手也無法得以生還。

  魏子雲在一層又一層的包圍中厲聲道:「大膽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葉孤城神色漠然,僅是淡淡一瞥,就讓魏子雲渾身一抖。而南王世子則是笑了起來,他甚至大笑出生,擦著眼淚道:「你們是不是因此就覺得自己穩贏了?」

  魏子雲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無疑再說「是的」。

  南王世子笑道:「所以我說了,凡事我都喜歡給自己留條後路。」

  說著他從衣袖中掏出一樣物什,一件能讓當世高手皆變色的物什。

  南王世子拍了拍手,一路跟隨著宛如裝飾的四名侍女立刻從腰間掛著的小包裡掏出一盒江湖聞名的暗器,對準了四個方向。

  暴雨梨花針。

  陸小鳳一瞬間變了臉色。

  「上百名最優秀的工匠不日不夜的趕制,想來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了?」

  南王世子看著臉色發白的魏子雲:「放心,孔雀翎是為陸小鳳和西門吹雪準備的,對付你,暴雨梨花足夠了。」

  唐思淼冷冷道:「小雨不可能給你正確的圖。」

  南王世子笑道:「不錯,可你是不是忘了,這世上懂暗器的不僅僅只是唐門孔雀山莊,看出圖中一兩處不對勁的人才,我南王府還有。」

  一時間,勢力再次洗牌。

  陸小鳳看著死而復生的南王世子忍不住道:「即便你逃了出去,你的計畫也已經失敗,只能逃亡一輩子。」

  南王世子冷冷道:「逃亡一輩子又如何?總好過束手就擒。」

  葉孤城卻突然道:「我想現在我有選擇了。」

  南王世子緩緩看向葉孤城,白雲城主卻是向放下了什麼重大負擔一般開口道:「我答應的事情已經做完,如今事敗,路已經不在掌握之中,走哪條,似乎是可以隨意了。」

  西門吹雪望向葉孤城,嘴角忽而揚起一抹極淡的笑:「今日可是月圓?」

  葉孤城慨然答曰:「是。」

  西門吹雪道:「我手中有劍,你是否有劍?」

  葉孤城道:「劍在手,亦在心。」

  西門吹雪頜首:「很好。」

  魏子雲緩過神來,驚疑不定:「葉孤城是罪人,應該就地格殺!」

  葉孤城冷冷道:「就憑你們?」

  魏子雲臉憋的發紅,卻仍就不願讓一步,西門吹雪道:「若我和葉城主聯手,天下何人,何物可擋?」

  沒有人回答,因為他們都知道答案。西門吹雪同葉孤城聯手,便是孔雀翎怕也攔不住。

  可若這兩人決鬥,南王世子必有機會逃脫,而若葉孤城勝,這世上又還有誰能擋下他呢?

  魏子雲下不了這個決斷,他也不敢下。最終倒是皇帝開了口,他看著殿內外烏壓壓的一群人開口道:「即使本就約定地決鬥,乘月色尚好,便繼續這場曠世之約吧。」

  魏子雲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皇上……」

  皇帝打斷了他,將實現轉向了南王世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爾能逃亡何處?」

  南王世子依舊是那副微笑:「天下並非皆是你的王土。」

  說著,南王世子彈了彈身上的龍袍,四名侍女為他開路:「說起來,兩大劍客的決鬥我也很感興趣,何不一觀在走?」

  此種囂張態度簡直令魏子雲氣得握不穩武器,可皇帝卻縱容著南王世子的行為。只是吩咐道:「如此,便請吧。」

  正殿之上,圓月之下,又是兩抹白影。

  葉孤城在舉步離開寢殿時,掠過唐思淼的位置微微頓了頓,低聲道:「對不起。」

  唐思淼微笑著搖了搖頭,驀然想起了什麼似得,開口道:「你來唐門向我求親,是為了阻止南王世子對唐門下手嗎?」

  「不。」葉孤城道,「南王要唐門暗器,我卻想將你從這場渾水中摘出。」

  頓了頓葉孤城緩緩道:「抱歉,還是將你扯了進來。」

  唐思淼微怔,半晌才低低開口道:「沒關係,算我們兩清了。」

  葉孤城露出了極淡的笑容,時光仿佛在月色下一瞬間倒回三年。白雲城主伸手揉了揉唐思淼的頭頂,手指在她的面具上停頓了半晌,最終沒有摘下她的面具。他一如多年前在白雲城應戰挑戰者一般,隔著面具輕輕觸碰了唐思淼的面頰,平靜道:「我去了。」

  可這不是三年前,若是三年前,葉孤城的懷中應該還有唐思淼求來的平安符。她的手指下意識動了動,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那枚平安符已經由葉孤城歸還與他,如同那三年時光一般消失在風裡了。

  望著葉孤城離去的背影,陸小鳳默然開口:「後悔嗎?」

  唐思淼看著自己的手,笑了笑:「大概不吧,說到底,已經過了三年。本就是年少輕狂,三年足以磨平再多的不忿與喜愛。我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能有這樣的結局也算不錯。」

  陸小鳳忍不住道:「若是他活下來呢?」

  唐思淼淡淡道:「論劍,我不如西門懂他。可若其他,沒人比我懂這個男人。」

  「從他做出那個選擇起,他就決定好自己的路了。」

  白雲城主葉孤城,一生只做一諾。

  他在人生的最後許下了那一諾,陸小鳳或許看不出,西門吹雪或許也看不出。可他那一諾是對一個突兀闖進白雲城、在風雨交加中拽他下礁石的女孩所許,也只需她明白。

  而那名少女,或許是懂得。

  唐思淼的手指觸碰到了自己冰冷的面具,她抬手將面具摘下,心想,所有的一切,這下大概是真的要結束了。

  八月十五,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月亮照射在西門吹雪冰冷的劍鋒上,他此生唯一的對手,唯一的知音緩緩倒了下去。就像是一座巨山傾垮,帶著無聲的轟鳴與一代人的悵惘。


第二十一回

  決戰終了。

  陸小鳳不禁有些動容。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有了結束感,也才真正覺得能向趙家姐妹交上答卷。金九齡為財奪趙府,孔雀山莊為翎陷唐門,紫禁之巔權利爭奪的暗湧也終於算是在最後一刻被壓死在寒潭之中。

  南王世子眯著眼望著轟然倒塌的葉孤城似笑非笑:「劍客的『誠』啊。」

  便是當他話音剛落,無數羽林衛其其將槍指向了他。他身側四名宮衣少女立刻手執暴雨梨花針嚴正以待。唐思淼緩緩從人群後走出,望著南王世子冷冷道:「你以為有一堆暴雨梨花就萬無一失了嗎?」

  南王世子淺笑道:「哦?莫不是唐二小姐有破解之法?要在眾江湖人士面前一展身手。」

  「我沒有。」唐思淼懶懶抬眼,「可你有沒有算過這裡有多少人。便是你有七七四十九盒暴雨梨花,這裡是大內,最不缺的便是死士。」

  「你覺得……是這些死士先死光,還是你的暗器先用完?」

  南王世子的笑容終於變了,他冷冷道:「是嗎?我以為人都是惜命的。」

  「可這世上永遠不缺賣命的人。」

  仿佛是為了驗證南王世子的話,魏子雲手下的羽林衛們齊齊向前踏入一步,其聲若雷似山動地搖。南王世子臉上的笑容終於淡去,唐思淼嗤笑道:「或許你自以為掌握人性善惡,可這世上的事往往不全是人性主導一切。」

  陸小鳳歎了口氣:「你這局布得著實精妙,可正如你自己所說,成王敗寇。事已至此,你定要這四個無辜的姑娘同你一起陪葬?」

  南王世子目光微動,他大笑道:「我說過了,我做事,喜歡給自己多留後路。」

  他的話音剛落,陸小鳳只感到一股刺骨的殺意從身後襲來,等他下意識的轉頭側身,被保護在最後的「唐雨」不知何時拔出了一把粹著劇毒的匕首死死抵在花滿樓的心口,挾制著他一步步地向南王世子走去。

  「不許動!不然我就要了他的命!」模樣同唐雨沒有絲毫差別的少女目光中滿是陰毒,「唐二小姐,這把匕首可是你給我的,上面見血封喉的毒你自然也一清二楚。江南花七的命,可捏在你們手裡。」

  少女挾制著花滿樓,盡是硬生生在槍林中破開一條生路。花滿樓的兄長為京做官,面對這樣棘手的人質魏子雲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給了少女機會,她小心翼翼的退去南王世子身邊,畢恭畢敬道:「世子。」

  南王世子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做得不錯。」

  「這還要感謝世子買通了鬼手梁一天。」少女恭敬的低頭,聲音規規矩矩,可當視線掃向陸小鳳眾人時卻是包含著數不清的鄙夷:「鬼手易容換臉的功夫果然舉世無雙,便是聰明絕頂的陸小鳳也絲毫未看出不妥。」

  南王世子獎勵般拍了拍少女的頭,望著被挾制的花滿樓微微一笑:「花公子,你是否在困惑,為何她連腳步同聲音都于唐雨一模一樣?便是司空摘星也做不到將另一個模仿到這個地步。」

  花滿樓靜靜笑了笑,沒有回答。就仿佛被挾制的人不是他一般。南王世子緩緩道:「那是因為,我將她從頭到尾都揉碎了重新捏造。」

  「當兩個人體重一樣,容貌一樣,舉止一樣,在刻意地隔著一堵牆度過一段時間。以她能力,別說是克隆便是完全還原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情。」

  「但我不敢輕看花公子的耳朵,所以我便演出了圓月山莊那場戲。」南王世子面色淡然:「或許你們大多都認為那場戲是為了洗脫南王世子替換了當今聖上的嫌疑,可它最重要的目的,卻是將這個唐雨送至你們手上。」

  「聰明人對自己千辛萬苦得來的答案總是堅信不疑。」南王世子微微一笑,「我說的對嗎?陸小鳳。」

  陸小鳳面色難看,被唐雨挾制著的花滿樓卻平靜開口:「南王世子,花某可否詢問一句話。」

  「真的唐雨在哪兒?」南王世子輕笑出聲,「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麼有趣的玩具,我從未有和人分享的習慣。」

  「若你們在這場戲中安靜的做好看客,或許此刻『唐雨』還能好好呆在你們身邊,而不是拿刀指著你。」

  花滿樓眸色微暗,手指微動,可挾制他的「唐雨」便立刻將刀刃更往裡一分,厲聲道:「別動!」

  「唐雨」道:「世子,這裡太危險,我們是先撤吧?」

  南王世子微微頜首,魏子雲卻大喝道:「亂臣賊子,豈是你說說走就走!?」

  「哦?」南王世子挑了挑眉,「陸大俠和唐姑娘怎麼看?」

  陸小鳳滿臉凝重的按下魏子雲的佩刀:「讓他們走。」

  「不行!」

  唐思淼見魏子雲固執,更是一鞭抽向了他腳前三寸土地,惹得一片羽林衛刀劍相向!唐思淼看著這一片大內高手,冷冷道:「我師妹的下落在他手裡。」

  南王世子但笑不語。

  魏子雲憤憤道:「此等作孽之徒,一旦放走便是縱虎歸山!唐姑娘,你覺得他會將舍妹的下落真實吐出嗎!?」

  唐思淼一時有些猶豫,魏子雲見狀急急道:「唐姑娘與其信任這等言而無信之人,倒不如相信以陸大俠和朝廷的能力定能將舍妹找出!」

  「我的確不會說出唐雨的下落。」南王世子笑道:「但別這麼固執魏大人,便是沒有唐雨,花七的死你也承擔不起。」

  魏子雲一時遲疑,陸小鳳按著他的刀刃寸步不讓。的確花七不僅與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在江湖人緣更是極好。不說遠的,單說眼前陸小鳳便不會看著花七出事。若魏子雲來橫的,搞不好會逼得陸小鳳改投南王世子一邊也說不定。

  可是「唐雨」的匕首距南王世子太近,在這麼近的距離中,即便是劍快如西門吹雪,也無法在那把匕首刺進花滿樓的胸膛前先殺掉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的笑容一直都是這樣成竹在胸,正如他所說,他是個喜歡給自己留後路的人。或許在許多人眼中,他這種未敗先謀退的行為看起來自墮威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百密一疏往往就是自古英雄的葬生穀。

  「唐雨」是他最得意的一步棋,看著勝利者的臉孔一下扭曲成敗者,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感變回由衷的充斥他的胸膛。這種情緒甚至可以抹去先前失敗的陰影。

  他成竹在胸的笑著,相信無人可破他這條路。

  可他忘了一個人。

  決鬥前的西門吹雪做不到,不代表決鬥後的西門吹雪做不到。

  南王世子只來得及看到一道白芒閃過,便感到有什麼從喉中流下。他下意識的撫摸自己的脖頸,只能觸摸到一手腥濕溫熱的液體。

  西門吹雪在不遠處執劍而立,劍尖直點挾制花滿樓的「唐雨」。而唐雨手中的那把匕首,已然斷成兩節。

  沒人看見他是怎麼出劍的,又是何時從屋頂躍下。他的周身無一處不是劍意,無一處不是劍氣。陸小鳳驚疑不定的回想著剛才的一劍——若是說先前他還有自信接下西門吹雪的一劍,此刻便是半點自信也無。

  葉孤城已不在,這天下又有何人能接下西門吹雪一劍?

  南王世子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沫,他看著掌心血色,毫無頹唐,仍舊微微一笑感慨曰:「好冷的劍,好寂寞的劍。」

  話音未落,這名黃袍男子便如枯松崩倒般墜下,花滿樓聞聲迅速止住他身上大穴,聲線也再不復先前鎮定自若,急急道:「唐雨在何處?」

  南王世子微笑,眯起眼中不知看見了何物。他用沾滿鮮血的手抓緊了花滿樓的衣領,笑意津津,宛如詛咒一般輕聲道:「你不會讓你知道。我得不到的,寧可毀掉也絕不相讓。」

  「唐雨」被西門吹雪劍尖直抵,只能眼睜睜看著南王世子宛如睡去一般閉上眼。她眼中劃過一絲絕望,宛如野獸低咆一般悲愴長嘯。在西門吹雪尚未來得及收劍之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頭向西門的劍尖撞去!

  泛著月光清寒的劍尖自她眉心穿過,直透後腦。那張同「唐雨」一般的面容上除卻刻骨的悲傷,剩下的只有完成了一切的心滿意足。

  西門吹雪沉默半晌,抽出了自己的劍。淡淡血色暈染在少女的眉心上,宛若最豔麗的朱砂痣。而一抹血液凝成的菱形貼花,終於算是將她同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區分開來。

  她不是唐雨,她又只能是「唐雨」。她是南王世子親手締造的唐雨。所以,在那名青年發現她可以身量同唐雨相仿又擁有模仿聲線的絕技時,她那點藏在心中的小小戀慕,便化成了剔骨重生的執著。

  我不是她,我卻又想成為她。

  陸小鳳接住了少女癱軟的身體,默默伸手合上了她黑色如夜的眼。

  失去了主人四名侍婢已經被制住,可以南王世子的個性,唐雨的下落她們也該不知。

  西門吹雪看著劍尖落珠緩緩道:「我並不想殺她。」

  「我知道。」陸小鳳笑了笑,「就憑她同唐雨一模一樣,你也不願下手。」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道:「可現在她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知道阿姝的下落?」

  陸小鳳沉默了,唐思淼也沉默了。

  南王世子死前可以說出這麼一句話,那必然是斬斷了一切能夠聯繫起的線。

  他們都知道,這世上再也沒人有能知道唐雨的下落了。即便陸小鳳在聰明絕頂,當面前的線索斷了個乾乾淨淨,便是大羅神仙也難以尋到不知在何處的令一頭。

  即便是有朝廷相助,天下何其之大,要如何才能尋到一個不知在何方是否被易容的小姑娘?

  花滿樓緩緩起身,月光射在他有些蒼白的面頰上,映得他領間的血跡越發明晰。沾染著血色的江南公子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一眼——往常總有人會握著這只手,笑容快樂仿佛世上沒有任何煩惱。他的手指觸碰到裝著一個小小泥人的錦囊,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般淡淡道:

  「總能找到的。」

  「一年、兩年、亦或者五年、十年。」花滿樓微微笑起,「天下何大又何小,終我此生,我總能在一個地方,找到她。」

  坐看月中天,莫相思,莫相念。終我此生,尋君音聞。

  【暴雨飛星乾坤顛•完】

  
卷三 道是無晴卻有晴

第一回

  三年後。

  雲南苗疆。

  自三年前西葉決戰,江湖已久不聞江南花七的音訊。有人說他自娶了唐四小姐後便隱居于蜀中唐門再不問世事,也有人說,唐四小姐于西葉一戰故去,花七踏遍天下只為借景聊以慰藉。

  無論江湖怎麼傳,同司空摘星一般總是會掛在陸小鳳名字邊的花滿樓,的的確確很久沒有出現在江湖視野中了。哪怕這些年唐門宗主換成了唐懷夏,獨霸蜀中。亦或者是陸小鳳大破幽靈山莊,羅刹牌之密——花滿樓仿佛依然是那個花滿樓,不急不躁的按著自己的步伐,走在中原不知哪一片的土地上。

  「小兔崽子你別跑!你今天敢跑有本事晚上別回來!不然姑奶奶晚上分分鐘用蠱蟲咬你!」

  一聲清脆的怒喝從雲南山清水秀的梯田處傳來,在山腳處集市端著杯茶的錦衣公子聞言微微側耳,只見一名身著墨藍色對襟小坎,□用紅色的棉布幫著褲腳的小男孩沖身後遠遠的一名少女做了個鬼臉,吐著舌頭哈哈哈大笑著跑去。胸前配著的銀鎖因此丁零噹啷,好不熱鬧。

  「蒙蚩阿苗!你有種別讓我逮著你!!!」

  少女氣瘋的聲音近乎都要從山腰的村落裡一路飄到山腳,山腳的村民笑眯眯地看著嘿嘿拽著根明顯原本是女孩用以裝飾的銀髮簪,嘻嘻哈哈地偷跑的小男孩,都忍不住停下手裡的活計打著招呼——

  「蒙蚩家阿苗,你又惹聖女大人生氣啦?」

  蒙蚩阿苗每每聽見一個人說話,就會做個鬼臉,狡辯道:「才沒有呢,阿姐小氣鬼!我不過拿了她一根簪子,她就沖我發火!」

  一邊買茶水的苗家妹子看清了男孩手裡攥著的苗飾,忍不住噗噗笑出聲:「阿苗,虧得聖女脾氣好,若是我看見你拿了這個,非活活抽死你。」

  蒙蚩阿苗仿佛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抓抓臉,將手裡的簪子舉起來:「這東西很重要嗎?」

  苗女笑著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這是聖女的信物!你拿了這個,是想要叛教啊?啊?」

  男孩大驚失色:「什、什麼!這不可能!我隨便就從阿姐的銀飾盒裡扒拉出來了!」

  「什麼銀飾盒!那是教中寶盒!聖女的屋子除了你誰進得去?寶盒當然也不需要特別隱藏啦。阿苗,你闖大禍啦!」苗女笑嘻嘻地看著男孩突然變色,一張臉由清到白又由白到青,半晌不情不願的拽了拽眼前苗女繡著大片大片花團的敞口對襟的衣擺,不情不願細如蚊鳴道:

  「我,我就是想氣一下阿姐,雲、雲耶姐姐,你幫幫我唄,阿姐不是最喜歡你了嗎?」

  苗女穿著的胸前交叉中褂以半月形的銀壓領及銀胸牌壓住,腰間系了條樸素地銀腰帶,下身配著及膝藏藍百褶裙。她笑嘻嘻地拍了拍男孩的頭,手上叮叮噹當的銀飾響成一片,配著她白皙腳腕上撞擊的銀鐲,不知道是她的聲音更脆,還是這片清響更脆。她彎腰,僅僅只是被銀色額飾扣住的黑髮鋪落,就像是她那些小小地又有些可愛的壞心眼。

  「是啊你阿姐最喜歡我了,可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苗女一副故作苦惱的樣子,把男孩嚇得夠嗆。他差點哭出聲來:「要是拿其他東西阿姐罵人就是說說,可要是這真的是信物,阿姐回去會真抽我的!雲耶姐姐你不會真忍心看阿苗被打吧?」

  苗女噗嗤地笑出了聲,像是終於玩夠一般拍了拍男孩帶著頭巾的腦袋:「好啦好啦,我和你一起回去,聖女大人會給我這個面子的。」

  「我看是阿哥更給你面子吧……」蒙蚩阿苗鼓囊了一聲,忍不住抬頭沖苗女期期艾艾道:「雲耶姐姐,你今天怎麼下山啦,今天明明不是輪到你巡山啊?」

  苗女纖長的手指在眉間打了棚往鎮上鱗次櫛比的吊腳樓看去,漫不經心地回答:「教主說來了個中原人,我想去問問他知不知道我的事。」

  聽見苗女這麼說,男孩忍不住狠狠皺了眉:「雲耶姐姐,你還沒放棄啊?阿姐和阿哥都說啦,他們撿到你的時候你渾身是傷,身邊的人全死于唐門的暗器啦!你能撿回一條命不錯了,再說以前的事情你也什麼都不記得了,怎麼老想著回去呢。」

  「笨蛋!」苗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臉,笑嘻嘻道,「等你什麼時候迷路在中原了,你就明白我的話啦。」

  男孩揉了揉自己的臉憤憤道:「我才不會去呢,中原人最壞了!」

  苗女不理會男孩的地圖炮,只是伸出手挑挑眉:「你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啦?」

  「要!」男孩一口咬定,抓上苗女的手時又忍不住叮囑,「不過你不可以和他走啊!」

  「等你什麼時候不會再被聖女揍的滿地跑再來管我吧!」

  望月村在五毒教聖山山腳,數百年來,這個村落同雲南五毒教榮損與共,休戚相關。因而在這個村落裡住著的基本都是五毒教的教徒或者是教徒家屬,而在這些人中往往身著盛裝的大多是五毒教內職位頗高的教眾。

  這些道理在花滿樓決意往雲南去時陸小鳳在他耳邊不下念了五遍。更是請著唐思淼從唐懷玨處弄來不少避蟲蠱的藥粉——畢竟五毒教之所以被中原武林所不齒,最大原因便是它神出鬼沒的蠱毒。

  陸小鳳是不贊同花滿樓往雲南的,因為唐門血洗孔雀山莊事件,唐門與雲南慣來有些齟齬。可三年間花滿樓近乎踏遍江南,西門吹雪翻過了太原陝西一代,加之唐懷夏近乎傾盡唐門之力的搜尋——讓花滿樓不得不往這片異土而去。

  陸小鳳曾試圖說服花滿樓先尋找湖南一帶,可當花滿樓卻隱隱覺得,這天下大約沒有比雲南更好藏人的地方了。雲南之地少數民族聚集,魚龍混雜,單單一個大理便能藏下無數秘密,若南王世子真心不願唐雨被人尋到,雲南實在是個好地方。

  可雲南何其大,一個中原人想要在這裡尋人實在太過困難,花滿樓不得不想到去求助於雲南的五毒教。雲南這地方,王權自南詔歷經大理又最終被中央收歸版圖,但只有五毒教至始至終在哪裡,或許多有變遷,但從未消亡。

  中原武林對五毒教多有傳說,大多將其描繪地陰毒不堪,更是聞蠱色變。花滿樓雖不以為然,然而望月村畢竟不同于雲南其他地區,他的一言一行不得不更加小心。

  這一路行來,他見過太多熱情可親的異族人,就連這望月村的村民也對他溫和有加。即便最初見他是名中原人多有防備,可刻在骨子裡的好客本性在相處了一段時日後,也變得熱情洋溢。

  花滿樓坐在樓下喝茶,客棧的主人抱著今天要洗滌的衣物出門,見他一個人坐在桌邊,笑呵呵地打著招呼:「花先生,你今天也等人嗎?」

  花滿樓微微一笑:「是的,而且我想我等的人也快來了。」

  三日前,花滿樓將陸小鳳給他的信物按照他的說法送到了小鎮上唯一一家茶鋪,按照對方所言,三日內,五毒教無論態度如何,今日大約都該派人來接洽。

  花滿樓靜靜的坐在竹桌邊,暮春暖暖的風從撐起的傳呼中吹來,帶著一片清幽的花香及叮鈴鈴的銀鈴。這樣的銀鈴聲花滿樓近乎每天都能聽見,那是歡快的苗家少女在走動時會發出的音符。

  然而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本該去洗滌衣物的客棧主人像是看見了什麼貴客一般在客棧門前放下了木盆,笑得眼角眯眯,語帶埋怨道:「雲耶丫頭捨得下山啦!真是的,這麼久都沒有來看我,我還以為你把瑪瑪我忘了。」

  「怎麼會忘了!我受傷還多虧瑪瑪照顧呢!」少女的笑聲輕快,「倒是瑪瑪你總不上山,我還以為傷好了你就不來看我了!」

  瑪瑪似笑似怒:「你這丫頭,這下看起來倒是我的不對啦!說罷,今天下山是為什麼啊?」

  苗女笑嘻嘻挽住了婦人的手,「教主讓我來找個中原人,這裡是有個中原人嗎?」

  瑪瑪點頭,伸出手指了方向,剛想開口卻被屋內突然跌碎的茶杯嚇了一跳。她趕緊回到屋內,制止要彎腰撿碎片的青年:「花先生你小心點,這些事我來做就好啦!」

  錦衣青年怔了怔,這才收回自己的手指,抿了抿嘴角輕聲道:「抱歉主人家。」

  瑪瑪趕緊揮了揮手:「這算什麼,花先生你眼睛不好,別弄傷自己。」

  苗女略略歪頭,墨發如水般滑過肩頭。她眨了眨杏眼,滿是好奇道:「哎?你看不見嗎?」

  花滿樓的手指一瞬間收緊,半晌他才收拾好情緒,仿佛生怕聲調一高便會將苗女的聲線吹散一般,用著這三年來最為溫柔的聲音輕聲開口:「對,我是個瞎子。」

  陽光透過竹窗灑在錦衣青年的眉眼上,衣袍上,甚至是他略動的指尖上。他坐在那裡,帶著如春風般溫暖的笑,雖然一雙漆黑的眼中沒有半分光彩,卻準確無比的尋到了苗女的位置。面對那雙眼睛,即便是明白對方看不見,苗女也忍不住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她伸手按著跳動有些過快的心臟,有些著迷的看著被春日光明眷戀著的青年,一句話忍不住就脫口而出——

  「你長得真好看,我能嫁你嗎?」

  在苗女懊惱著自己怎麼說了這樣的話時,錦衣青年卻是舒眉而笑,他略略點了點手指,沖苗女鄭重其事地頜首,笑若春山,溫潤的聲線中卻壓抑著一絲幾不可聞的顫抖。

  「好啊。」

  苗女聽見自己新上任的男神這麼乾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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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苗女有些不對勁。

  五毒教新上任不久的教主很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若說道具體是哪裡不對,大約就是苗女接了陸小鳳那位姓花的朋友上聖山后。

  雷澤瞭解自己親手救回來的苗女,這丫頭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其實滿肚子都是壞水,總是彎著那雙清亮的黑眼睛笑嘻嘻的,一轉身就是一大串讓你頭疼不已的惡作劇。

  雷澤知道苗女之所以總是愛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揪起根本是因為她害怕。害怕這個自己一無所知的世界,害怕自己突兀的出現,害怕自己不知道到底是誰的恐慌。

  雷澤不止一次在夜半聽見苗女在睡夢中不安穩的低聲啜泣,似乎是在經歷著怎麼可怕的噩夢,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可當她一覺睡醒,卻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就是這樣一個活潑明朗的姑娘,在花滿樓來到聖山后,突然收斂了自己所有的小性子,不再捉弄阿苗,不再和教中長老搗亂,就連時常被她騷擾的右護法都挑著幽藍的指甲感慨著「雲耶丫頭真是轉性了,教主你養三年不容易,現下算是熬出了頭」。

  雖然教中諸人都在祝賀雷澤這個半兄長般的保父,祝賀他終於把小姑娘從一點兒大養成了如今漂亮傾城又乖巧的模樣,可雷澤卻感到了極大的危機感。

  這種危機感比他發現苗女一直想要回到中原時還要嚴重——原因很簡單,苗女想要回中原他阿妹還會生氣幫著攔人,可那位花公子上聖山,他阿妹可沒吐半個字,反倒和苗女打成一片對這個外鄉人噓寒問暖。

  「阿哥你不要太敏感啦,他是陸小鳳的朋友,花滿樓這名字就算是咱們這兒也是聽過的,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面對自己阿妹這滿不在乎的模樣,雷澤只覺得事情要遭。

  果不其然,花滿樓在見到他的第一刻就給他擺了個很難堪的關卡。雷澤循著慣例,口頭上歡迎了下他常住,江南花家的七公子竟然真的就一口應承下,還頗具長住的打算。這還不算,當雷澤耐著性子讓人給他安排住處時,這位以君子如玉而聞名的江南公子竟然溫柔著一張臉,客客氣氣道:

  「我覺得貴教雲耶姑娘對面的院子很不錯,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可以暫住?」

  雷澤下意識就要說出「做夢」兩個字,不妨左護法用力的掐了他一下,以口型不停道「花家、陸小鳳、唐門、劍神西門吹雪、惹不起、惹不起!」雷澤望著面色嚴峻為了五毒教操碎了一輩子心的左護法默默的歎了口氣,開口道:「如若雲耶不介意,我自然也沒有什麼意見。」

  雷澤自覺這句話說得相當妥帖,雲耶長得好看,性子也討喜,教內喜歡她的小夥子多了去,也不見誰能住進雲耶對面的院子。可出乎雷澤意料之外,苗女聽到這句話,竟是盯著花滿樓半晌慢慢地紅透了整張臉,結結巴巴道:「沒、沒意見,一點意見都沒有!」

  雷澤:「……」

  雷澤覺得很內傷。可花滿樓卻緩緩的露出了一抹微笑,與他往常掛在唇邊如沐春風的淡笑不同,那抹笑如同一夜海棠盛放,瞬間吹紅了所有苗女的臉頰。

  雷澤忍不住去想自己「安穩平和」的執教方針是不是哪裡錯了,也許該學著祖上往中原滲透,或者乾脆和唐門打一架是不是比較好,至少那樣他就不用允許花七住下,能直接把他掃地出門。

  仿佛看出自己哥哥的想法,五毒教的聖女一邊給自己染著指甲,一邊挑了挑嫵媚的眼角,一針見血道:「得了吧哥哥,澤長老不過煉蠱出了差錯害得十幾個弟子受傷你就急的不得了,真開打,我看不等白骨埋山,不過死兩三個人你就氣得要收兵一個人單挑了吧?」

  雷澤沉默片刻緩緩道:「摩羅,你知道我天性不愛鬥爭,為什麼師父會選我做教主而不是你呢?」

  摩羅吹了吹鮮紅的指甲,忍不住彎唇笑了笑:「因為現在中原勢力有序昌盛,更有類似西門吹雪般的高手坐鎮。而我們卻還沒從六十年前和孔雀山莊的紛爭中完全緩過氣。五毒教想要求存需要的是位能領導全教默不作聲悄然發展的教主,而不一位好鬥的野心家。」

  「這一點哥哥你也明白,不然也不會同陸小鳳交好不是嗎?」

  雷澤有些無奈:「你和師父永遠想得很遠。」

  「錯啦,不是我們想得遠。」摩羅笑嘻嘻的趴上雷澤的背,「而是因為哥哥你最合適。」

  摩羅趴在雷澤肩頭,看著遠方炊煙嫋嫋:「事實證明,大家過的都很好,不是嗎?」

  雷澤似是無奈的笑了聲,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我總歸說不過你。」

  摩羅得意的揚了揚形狀漂亮的下巴:「當然,我從小就比你聰明嘛——」摩羅頓了頓,兩手捧住了自己哥哥的臉頰,一臉嚴肅道:「所以哥哥,你快告訴我你有沒有把雲耶當童養媳,當了就麻煩了,身為女人直覺告訴我花七就是為了雲耶來的。」

  雷澤:「……」

  摩羅同情的望了自己哥哥一眼,歎息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反正我們也不清楚雲耶的來歷,真當童養媳估計長老們也不同意,哥哥你心再寬點就過去了。」

  實際上,蒙耶雷澤已經擁有世界上近乎最寬廣的胸懷。

  在山野中救起還未褪去孩童稚氣的雲耶時,雷澤就明白遲早有一天這個孩子會離開。然而的他的個性仍然使他救活了如今的苗女,給了她安身之所。他大概是五毒教史上脾氣最好的教主,也是全教第一爛好人。然而正如蒙耶摩羅所說,在蒙耶雷澤手中的聖教,所有人都活的很快樂。

  苗女雲耶自然也是深深喜愛著這片平靜寧和的土地,然而此刻第一次有人比這片寧和的土地更讓人喜歡。

  花滿樓住在了她的對面,只要她推開窗戶就能看見坐在院中的杏衣公子安然如畫。苗女瞅著對面貴公子半晌,突然隔著窗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認識我?」

  氣質溫潤的男人溫柔一笑:「對。」

  苗女一愣似是沒想到他會答得那麼爽快,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然而端坐于院中的青年卻是依然望著她的方向,溫和道:「我的確今天剛認識苗女雲耶。」

  苗女抿了抿嘴角,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望,只是趴在窗戶邊看他:「你真的是瞎子嗎?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花滿樓道:「很多人都看不出來。」

  苗女瞅著他,有些遺憾道:「真可惜,你長得這麼好看,我能看見你,你卻不能看見我,似乎太不公平了點。」

  花滿樓有些失笑,然而不帶他說些什麼,苗女已經翻窗,幾個起落就跳進了他的院子。花滿樓只問道一股極淡的花香,隨後一雙柔軟溫熱的手便撫上了他的手,花滿樓有些輕微的顫動,幸而苗女沒有半分察覺。她只是握著花滿樓的手將那雙手附上了自己的臉,心滿意足道:「這樣你就知道我長什麼樣了。」

  花滿樓的指腹微動,輕輕的滑過苗女臉上一寸寸的皮膚,認真而細緻,讓原本坦蕩的苗女不由得燒起了臉頰。男人的指腹因為常年侍候花草而有著一層薄繭,手心乾燥溫暖。苗女垂眸,就能看見他指節分明的手指,溫潤的指尖如同撫摸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從她的眉骨一路摩挲至唇邊。溫熱的指尖停駐在苗女柔軟的唇邊,清風吹亂苗女的頭髮,令她有些不適的眨眨眼。

  一時間,苗女似乎聽見有個清脆歡樂的聲音同樣對著眼前這人開口道:「你既然看不見我,那就摸一摸吧,這樣以後我們走散了,你也不怕找不到我啦!」隨後,有一道溫柔的聲音緩緩響起,包容而寵溺。那個聲音道:「如果有一日走散,我一定會找到你。」

  花滿樓仔細辨別過她的面容,輕輕放下手心,苗女這才緩過神結結巴巴道:

  「怎、怎麼樣?」

  而花滿樓卻是溫柔笑著,那雙明明什麼也看不見的眼中仿佛印著苗女的所有。他望著苗女,微笑道:

  「很漂亮。」

  三個字,砰得一聲,苗女只覺得自己心臟跳的厲害。三年來她的心臟從來沒如此烈的跳動,可這種心悸卻讓她覺得絲毫不陌生,她看著對面的人,有些狼狽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突兀的碰得一聲關了窗戶。而在她對面的客人聽見那「重重的碰」,卻是露出了無奈又寵溺的微笑,神色繾綣。

  第二日一早,苗女帶著阿苗向摩羅道了歉,阿苗好歹是摩羅的親弟弟,摩羅再生氣,最終也是雷聲大雨點小,罰了阿苗三日不許下山也就不了了之,反倒挽著苗女的胳膊硬是把她拉下了山。

  路上村民們都認識聖女摩羅和苗女,笑盈盈地和他們打著招呼,摩羅一邊拉著苗女,一邊偷偷和她咬耳朵道:「你知道昨天來得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麼?」

  苗女眨眨眼,道:「江南花七?」

  摩羅點了點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你知道江南花七代表什麼?」

  苗女有些委屈道:「知道啊,你知道我一直對中原消息很關注,不就是江南首富的七公子麼?」

  摩羅道:「可他還是名滿天下陸小鳳的摯友,花家還是西門吹雪和唐門的親家。」

  「親……家?」

  「他娶了唐四小姐這件事很出名啊,我哥也有收到消息。唐四小姐是西門吹雪的義妹麼,不過聽說在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鬥的時候死了。」

  苗女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消息不太高興:「死了?」

  「江湖是這麼傳來著,不過應該沒死。」摩羅挑著銀簪隨意道:「你知道花七是來尋人的吧。」

  苗女漫不經心點了點頭,摩羅接著道:「我看了陸小鳳給哥哥的信,他是來找唐四的。」

  頓了頓,摩羅道:「雲耶,三年前西葉決鬥後,哥哥撿到了你,而唐四也是從那時開始死生不明。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就是他要找的唐四。」

  摩羅放下了手中的簪子,轉頭認真看向苗女:「雲耶,如果你是唐四,你會跟他走嗎?」

  一時間苗女有些慌亂,她皺著眉道:「我,我不知道。他也沒說我是他要找的唐四——」

  「我只是隨便提提,」摩羅見她神色張惶,一時也有些懊惱。她猶豫片刻還是道:「畢竟雲耶,如果你不是唐四,還是和他保持距離好了。我聽說花七這個人對誰都一樣好,你若不是唐四,和他處太近,恐怕會傷心的。」

  苗女回山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她滿懷心思的往回走,連往日裡常常叮叮噹當作響的銀飾聲都沉悶了起來。離自己院落大約還有百步時,苗女隱隱約約看見燈火搖曳。她有些好奇,快步向前走去,院落前果然點亮的路燈,在她院子的對面,有個男人坐在院中將燈火點明,怡然自得。

  望著花滿樓溫柔平靜的面孔,不知為何苗女的心情就有些不愉。她有些生氣道:「你騙我。」

  花滿樓不解道:「我何曾騙過姑娘?」

  苗女怒氣衝衝道:「你告訴我你是個瞎子,你既然是個瞎子為何點燈?」

  花滿樓啞然,一時無話。苗女以為自己猜中了對方的騙局,包含怒火摔門進屋,將自己裹在竹床上翻來翻去,半晌後,她突然僵住,猛然意識到花滿樓若真是個瞎子那自然不需要點燈。可這裡還有個人雙目清明,她需要燈火。

  苗女一時間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裹著毯子舉著油燈推開了門。

  對面的院子燈火未歇,苗女伸手揉了揉眼睛,就見杏衣的貴公子斂衣執燈,在燈火下不知撫著什麼。

  苗女執燈走近,看見那是塊繡著紅葉林的帕子,她好奇道:「很漂亮,是你喜歡的人繡給你的嗎?」

  花滿樓略一頓,笑著頜首:「是,她送我帕子時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繡個帕子還用著粹毒的暗器。」

  苗女聞言略感興趣道:「所以這帕子有毒嗎?」

  花滿樓笑道:「對。遇水則溶。」

  苗女拖著下巴道:「那你小心一些,還是收好比較好。」

  花滿樓淡笑不語。苗女瞅著他半晌,終究是壓不住心中疑惑,開口道:「你在客棧說願意娶我,是真的還是玩笑?」

  男人略斂了笑,有些好奇道:「為何這麼問?」

  苗女有些惱怒:「你不是花七麼?你來這裡不是找你的唐四麼?既然是找唐四,幹嘛答應我?」

  花滿樓有些愕然,隨即哭笑不得:「看來聖女告訴你了一些事?」

  苗女未曾理會,只是乾脆的坐在了男人的身邊,盯著對方的眼睛道:「我是唐四麼?」

  花滿樓想了想,溫柔道:「姑娘聽說過唐家四小姐麼?」

  苗女想了想,勉強點了點頭:「聽說過,據說西門吹雪的妹妹,唐門前宗主的小徒弟。聽江湖上說,是個任性的小魔頭。」

  花滿樓唇邊笑意越盛,他煞有介事道:「不錯,唐雨行事的確常常令人頭疼。不過她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苗女忍不住別了別嘴角,托著下巴:「有多可愛?」

  花滿樓側頭,似是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但他最終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溫聲道:「非常可愛。」

  苗女顯然不是很滿意這個答案,乾脆將問題撤回了中心:「你還沒回答我,我是唐四麼?」

  花滿樓微笑道:「我說過,唐雨很可愛,而姑娘很美。姑娘既是唐雨,也不是唐雨。如果一定要說身份,姑娘的確是失蹤的唐雨,可姑娘沒有任何關於唐雨的記憶,自然也是我今日剛認識的雲耶。」

  苗女有些遲疑,開口道:「你就這麼確定我是唐四,不怕認錯人麼?」

  花滿樓道:「這天下也許我會認錯很多,可唯有一人,我絕不會認錯。」

  苗女忽然就有些難過,她盯著花滿樓,半晌道:「你長得好看,我喜歡你。」

  花滿樓莞爾,苗女又道:「可我不是唐四,你不要用看著唐四的樣子看著我。」

  「我不高興。」

  
與君書

  無論苗女高不高興,她都必須承認一點——她喜歡花滿樓。這種喜歡來的蹊蹺,遠不是初次見面的心悸般躁動不安。這種感覺就宛若有一隻手在輕輕弄弦,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它在撥弄的是你心中的暗弦。而後這琴弦就如聯鎖效應一般叮叮咚咚全響了,接著就怎麼也停不下來。

  那是一種仿佛喜歡了很久,沉澱了很久,如今終於得空與水面、露出小小一角的感情。苗女有時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會對這樣一個初見的男人如此喜歡。

  她都快忍不住去相信聖女說的話——她就是那個唐四了。

  然而不等她理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心態,花滿樓便出事了。

  關於這點苗女覺得很奇怪,花滿樓又不是陸小鳳那種麻煩纏身的人,這件出現在他身上的麻煩事還真有點奇怪。

  可無論再奇怪這件事卻也發生了。

  問題全部都出在花滿樓帶著的那塊手帕上,那手帕用唐門斷魂刺秀成,繡線染毒,遇水則溶。據說這是唐四送予花滿樓的,所以這塊帕子他才隨身攜帶。然而也正是因為這塊帕子,苗女向花滿樓借來後,再盯著它看能不能回想起什麼和唐四有關的事物時,不留神將帕子的一角沾了水杯。當然,那被水自是倒去無人用,而因這杯水暴露出的唐門毒卻才是真正的麻煩。

  晚間苗女陪花滿樓逛苗疆夜會,因為太晚便在山腳歇了,卻不想會有人膽大包天到在雲南綁架五毒教的人。等苗女無辜受累同樣被迷香放倒,雙手被縛的關在一處石磨房時,她望著身側依舊好眠的男人便忍不住氣得鼓起了臉。

  苗女在雲南一處三年,這時雖不知罪魁禍首是唐門之毒,卻也不信這些人要綁的是她。這麼看來,這些人倒是被花滿樓引來的了。

  許是感受到了苗女的怒火,她身側的男子睫毛微動,似要睜開。苗女歪頭望他,初升日旭薄薄的暖色透過破舊的紙窗,像苗女最喜歡的松糖般細細密密的鋪滿了一地,而花滿樓沐浴在這樣的光下,眉清目朗,薄唇含笑。苗女驀地就滿臉通紅,刷的轉去另一邊。

  花滿樓睜開眼,將視線試探性地轉向苗女那邊,溫和道:「天亮了?」

  苗女剛想向花滿樓道「明知故問」,卻又想起眼前這名眉目溫和的男子是個瞎子。一種難過的心緒立刻如螞蟻般細細密密的爬上了苗女的心頭,她難過,卻又不太像讓眼前這個男人看出來,這樣一來,倒連原本怪他的心思都淡了許多。苗女點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補充道:「對,天亮了。」

  「看來我們遇上了麻煩。」

  苗女動了動手腕,對方綁地很有技巧,令她疼得倒吸了口氣也睜不開,只能喪氣道:「對,惹上了麻煩。」

  花滿樓沒有說話,苗女便也不說話,這時候她也不想怪他了。說來也奇怪,任性名滿全教的苗女雲耶竟然對著一個中原男人生不起氣——或者說不管苗女有多惱,望著那個男人的笑,便也惱不了了。

  苗女坐在花滿樓的身邊,她想了想開口安慰道:「別怕,我們今天不回去,教主肯定會發覺不對勁,派人來找我們的。」

  花滿樓溫柔道:「嗯,我知道。」

  苗女的面上忍不住又浮上薄薄的一層粉色,她囁嚅半晌,結結巴巴道:「我、我想過啦,不管我是不是唐四,我喜歡你的。既然你現在願意娶我,我回去就和教主說一說,嫁給你好啦。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

  花滿樓耐心道:「什麼?」

  苗女忍不住有些得意,她有些陰森森地道:「我五毒教以蠱毒聞名天下,你自然也聽說過苗女以蠱控人的傳說吧?」

  話音剛落,苗女便忍不住去看花滿樓的表情,可花滿樓仍是那副悠哉地模樣,這讓苗女有些喪氣。她磨了磨牙,忍不住把語氣再放狠一些:「我教中有一種蠱,名曰情蠱。」

  「情蠱堪百毒,卻又無毒。只是因為這是一種專對情人下的蠱,情人吃了這蠱便得對下蠱者一心一意,若是變了心呐……可就要常常萬蟲蝕心之苦了。」

  「你猜一猜,中蠱人來不來得及再被那些小蟲子吃幹心前回心轉意呢?」

  苗女這話說的難聽,可花滿樓卻仍然微笑著,甚至那笑容中帶著些苗女看不懂的東西。

  「喂,你聽清沒有,我要給你下情蠱!」

  花滿樓微笑著,那雙看不見的眼中仿佛有看的見的包容寵溺。

  他沒有說話,可苗女卻仿佛聽見了他的答案。

  她忍不住想要去問花滿樓,是不是唐四也對你說過一樣的話。可想想她又覺得沒意思。唐四是她這話問的沒意思,唐四不是她,這話問的更沒意思。不是唐四她就不喜歡花滿樓了麼?當然不,那麼她要去怕一個不知死活的人做什麼。

  想通了苗女底氣便也足了起來,正當她要恐嚇花滿樓回山就給他下蠱時,石磨那扇薄薄的門突然就被踹開——升上枝頭的太陽鋪天蓋地的湧入,照著踹門的那個人也是一片燦爛。

  踹門的人語調傲然,帶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質,卻在尾音中忍不住帶上了股幸災樂禍。他道:「快讓唐小爺看看,是哪兩個倒楣鬼被錯認成了小爺受了這無妄災?」

  苗女被光刺得睜不開眼,倒是又另一道無奈聲線傳來,另一人道:「我說唐小爺,你就這麼借著我的名頭跑來苗疆弄蠱毒,不怕你大哥知道後追殺我啊?」

  先進來的那位傲氣青年似是笑了一聲,拍了拍另一人的肩道:「你不是陸小鳳麼?那麼多高手都殺不了你,何況我哥呢對吧?」

  那一人苦笑道:「你真是……」他的話說道一半,像是看見了什麼令人驚嚇的東西一般,怪聲道:「花滿樓——?!」

  「什麼花滿樓?」最初開口的青年先是一愣,接著也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然而當他的視線轉到伸手擋著視線的苗女身上是,呆怔就變成了滔天怒火——

  「——花!滿!樓!!」

  「我日你龜兒子嘚!」

  青年看清了花滿樓的一瞬間憋紅了,張口就爆出一句川蜀方言,苗女明明以前從未聽過,卻覺得這些詞句自己都熟悉的很,她甚至清楚的知道青年接下來一大段連陸小鳳都沒聽懂的話實在罵人……而且罵得十分,不好聽。

  苗女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花滿樓卻是十分自然的轉向她,開口問道:「他說了些什麼?」

  苗女只得把那些髒話去掉,挑了些重點思想,總結了下語言道:「他說你既然說要找他妹妹,就不該到處學陸小鳳……學陸小鳳是什麼意思,找妹妹又是什麼意思啊?」

  苗女開口一說話,所有人都將視線轉向了她。當看清她面容的一刹那,罵人的青年罵人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裡,一句都說不出,苗女覺得有些奇怪,便又將視線轉向了被少年稱作「陸小鳳」的那個男人。她看著對方在微光中都極為搶眼的四條眉毛,忍不住撲哧笑了一笑,眨眨眼道:「你就是陸小鳳?」

  可江湖傳奇的陸小鳳在看見她臉的那一刻也沒了語言,像坐石塊一般直立原地,仿佛連表情也失去了。半晌他回過神,不敢置信地輕聲道:「唐雨……?花滿樓竟真的找到了你?」

  苗女皺了皺眉,剛想反駁,卻見先前不可一世的青年那雙眼中驀然蘊滿了淚水。他雙眼通紅,死死的盯著苗女,仿佛一眨眼苗女就會不見了似得。不知為何,苗女一見他這樣,便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心裡梗的厲害。

  那青年緊緊的盯著她,半晌猛地一擦臉,卻在衣料還未擦乾眼角淚水時又睜開眼,透著縫隙盯著她。苗女不知為何,被這樣的目光看著難受,她便勉強笑著開口:「你這人怎麼回事,中原人不是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麼?」

  青年望著她,壓著哽咽道:「那還是為到傷心時呢!你這個混帳,既然活著,為什麼不和家裡聯繫,你知道我哥他看我越來越不順眼了麼!連我姐都快也看我不順眼了!」

  苗女聽的心虛,但仍然忍不住開口道:「你哥哥和你姐姐不高興,和我有什麼關係啊。」

  「當然有關係!要不是——」青年的話語截然一斷,「你不認識我?」

  苗女有些尷尬,她摸了摸鼻子:「我該認識你麼?」

  青年驀然失語,半響竟是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媽勒批……南王世子!」

  一直變著雕像的陸小鳳仿佛這才緩過來,拉著青年的手連連道:「喂喂,你別衝動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南王自有朝廷處理,你要是動手,會給唐門惹麻煩!」

  「我知道!」青年不耐煩的道了一句,轉而看向苗女時卻是愣愣的,眼睛又有點發紅。最後,他揉了揉眼角悶聲道:「我叫唐懷玨,是你小師兄。」

  苗女嗯了一聲,想了想伸出手,露出小小的虎牙笑道:「你好,我是苗女雲耶。」

  唐懷玨聽到這話雙目瞪大,他剛想要說什麼,卻被陸小鳳攔下。陸小鳳沖她笑意盈盈的一拱手:「雲耶姑娘你好,我是陸小鳳。」

  苗女笑了。

  回程路上,唐懷玨不太開心。可他的不開心在苗女笑著遞給他一瓶他心心念念很久了的蠱毒,又軟軟的叫了聲「師兄」後,立刻煙消雲散,連五毒教聖女好奇的目光都顧不得了。

  目送著唐懷玨遠去,苗女轉眼看了陸小鳳一眼,撇了撇道:「你不走麼?」

  陸小鳳笑道:「我為什麼要走呢?」

  苗女不理他,半晌驀然開口:「我很討厭別人把我當做唐雨,可現下我卻希望我是唐雨,如果我是唐雨,是不是小師兄就不會再難過,你們也不會再奔波?」

  苗女道:「我是不是錯過很多事?我記不起來,是不是傷很多的人的心?」

  陸小鳳摸著鬍子的手一頓,他微微笑了笑,望著眼前這名打扮異域顏色殊絕的美人,忍不住就和多年前那名穿著藍襖子梳著雙髻的小姑娘重疊:「你的確錯過很多事,你知不知道峨眉孫秀青嫁給了西門吹雪,你再見到她該叫聲嫂子?你又知不知道,最疼你的那位師姐唐思淼,半年前也剛剛成完親?」

  「師姐……?」苗女腦海裡隱隱有個印象,只可惜這印象寡淡的很,「和誰?」

  陸小鳳笑得神秘,直到苗女開始不耐煩,他才望著天,神叨叨的說出了三個字:「葉、孤、城。」

  苗女的眼睛驀然睜大:「他不是死了麼?」

  陸小鳳笑道:「既然你活著,他為什麼不行?」

  苗女想了想,笑道:「說得對,既然唐四可以活著,為什麼他不行。」

  苗女沒有發現陸小鳳語言裡藏著的關子,決戰中,葉孤城活下來了,可白雲城主的的確確是死了。葉孤城那一劍偏了兩分,而西門吹雪在將劍尖送入對手胸膛的那一刻,卻也忍不住偏了半分。

  就是這半分,令白雲城主身隕當場,葉孤城卻活了下來。

  當葉孤城在唐家堡後山那一片青翠欲滴的蔥蔥竹林中醒來,望見的便是坐在兩顆竹子間拉直的繩上,捏著一片竹葉吹著小調的唐門女弟子。她的腳下是一群懶洋洋在打滾的熊貓。若是陸小鳳在場,一定能認出最大的那只,正式唐雨心心念念的滾滾。

  竹林中的唐門弟子藍衫墨發,帶著銀質的面具。似是注意到他的接近,少女微微低頭,如瀑的長髮灑下,仿佛葉孤城只要輕輕一握便能抓住。

  他仰望著少女,想起了那一晚,想起了那一劍。他想起了他未曾出口的那一諾,但卻成全了他那一諾的少女。人生的最後,他選擇做了自己,而那時,唐思淼明白了那一點,所以她什麼也沒做,而是作為見證,見證葉孤城的誕生,再見證葉孤城的死亡。

  可是如今他竟未死,他有些迷惘。而樹上的少女卻又懶洋洋的倚在一竹邊,笑道:「白雲城主死了,我親眼所見。」

  葉孤城聞言抬頭,卻見那名唐門弟子摘下了她的面具,冰冷的銀質面具在陽光下仿佛要被融化,唐思淼微笑著望著竹下的男人,輕快道:「我救了你,所以你現在的命,是我的了。」

  自此世上再無白雲城主葉孤城,唐門的後山處,卻多了一名喂熊貓的劍客——而唐門的二小姐常喚他,「阿葉」。

  苗女道:「看來我的確錯過很多。」

  陸小鳳卻不再提起這個話題,他轉而問道:「花滿樓有沒有提起過他為了找唐雨走了多遠?」

  苗女微怔,陸小鳳卻又道:「那他有沒有在你面前喚過你一聲唐雨?」

  苗女實在不知道陸小鳳想說什麼,而陸小鳳卻像是終於麥夠了關子,笑嘻嘻道:「他喜歡唐雨,為他走遍了千山萬水,可他為你,也留在了這雲南五毒。」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別人把你認錯唐雨,但你可以惱任何人,卻唯獨不能惱他。因為只有他,從頭到尾眼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正因為他看不見,所以不論你是唐雨還是苗女雲耶,你都只是你,那個問他願不願意『娶你』的小丫頭。」

  那一刻,苗女的眼睛有些濕。

  告別了陸小鳳,苗女去尋了花滿樓。卻在靠近他屋子時聞到一股極淡的藥香。苗女皺了皺眉,推門而入卻看不見任何藥瓶,只有那個看不見的男人對著她靜靜微笑。

  苗女咬了咬嘴唇,悶聲道:「拿出來?」

  花滿樓道:「何物?」

  「你的手!」

  花滿樓有些無奈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果然不出苗女所料,花滿樓的手腕上滿是被先前鋼索勒傷的痕跡。苗女一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因為她先掙扎,花滿樓才會試圖掙開這鐵索,才會弄傷手腕。

  苗女驀然想起,唐懷玨他們闖入後,給自己鬆綁的,的確是花滿樓。

  這鐵索內部為了防止被鎖人掙扎,特意有些細小的鐵刺,唐雨也正是碰到這些才疼的倒吸氣。她望著花滿樓上完藥的手,有些生氣:「你為什麼要掙開?」

  花滿樓淡笑不語。

  他當然要掙開,他不是神,當然不知道陸小鳳他們會來。那麼他能做的,便只有掙開鎖鏈,去保護苗女了。

  苗女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她只能坐下來,握著花滿樓的手道:「再,再有下次,你至少要記得讓我幫你上藥。」

  花滿樓溫柔道「好」,過後,他又笑道:「不過你不該說『下次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麼?」

  「想想也不太可能啦,你是陸小鳳的朋友。」苗女拖著下巴,「不過沒關係,下次你去哪兒我跟著你,誰敢傷你,我就放蟲子咬她!」

  花滿樓有些哭笑不得,三年的時間,從放暴雨梨花到放蠱蟲,這是進步了呢,還是沒進步呢?

  「花滿樓。」

  「嗯?」

  「我要跟小師兄回去了,怎麼辦,我有點害怕,我什麼都不記得。」

  花滿樓笑了:「你記得今日是如何同唐三公子打的招呼?」

  苗女愣了愣,慢慢的也笑開,她眨了眨眼,一臉天真爛漫:

  「你好,我是苗女雲耶。」

  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唐雨也好,雲耶也罷。正如陸小鳳所說,對一個人來說,無論你叫什麼,無論你長什麼樣,你還是你,這便足夠了。

  無論是馬車裡問著「你是不是想娶我」的女孩,亦或是山下客棧裡問「我能嫁你嗎」的少女,花滿樓遇見的、尋找的、等待的,至始至終都只是這一個人罷了。

  而那個捏著毒蒺藜一臉天真要「做一件壞事也要做一件好事」的小姑娘,亦或者說每一個小姑娘,都在等著這樣一個人找到自己。

  花滿樓找到了,而唐雨……也等到了。

  ……

  ……

  ……

  「花滿樓,我聽說你喜歡花?」

  「是。」

  「暴雨梨花你喜不喜歡,我最近發現自己會做。你若喜歡,不如也順便喜歡一下我?」

  青山若笑,山野漫漫。

  十裡春風,似是送來這麼一個字——

  「好。」

  繁花萬千,不如君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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