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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歷史)重生之郭家聖通》作者:檸萌貓【完結+番外】

第28章

  「夫人,我們今日來,便是代表著整個邯鄲城氏族的態度。陰氏乃南人,我等自然是不願意有這樣出身的主母。」蔣氏老孺人道,「可是夫人,若想要邯鄲城氏族的支持,您也要拿出些誠意來。」

  郭聖通笑道:「邯鄲城氏族我一向都是敬重的。只是,這些事言之尚早。」

  蔣氏老孺人道:「早與不早,夫人心知肚明。」

  郭聖通深吸一口氣,做出萬般深情之色:「其實老夫人說的都對。我也知道,陰氏女的贏面比我更大,畢竟,文叔是極為愛她的。我不說,卻不代表我是傻子。老夫人心頭或許仍在氣我當年未曾阻攔文叔罷免您親子官職。可是蔣老孺人,我想您也是年輕過的,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為愁人。『情不知起一往而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女人是從來不傻的。而當她願意犯傻的時候,只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男人。」

  此言一出,便有些騷.動。

  郭聖通今日一張口,便用了兩個千古名句,而這名句,雖不符合如今的律詩,但魅力卻是今古相通的。這句子,配上她如今的形態。只讓人覺得,她心思百般玲瓏,卻又是情至了深處。

  用情如此,怎不讓人一聲歎息?

  可蔣氏老孺人卻不這般想,她如今張口這般說,便是賭上了全部。邯鄲城氏族畢竟投靠過王郎,改投劉秀後,一直硬不起來也是覺得沒底氣。

  她如今之所以要帶著這些人來且再三商議要想法子讓郭聖通同他們合作,便是想要為邯鄲城氏族謀一個翻身機會。

  她算的是很好:『若郭聖通同意合作,即使賭上邯鄲城氏族家財和全部勢力,必也要讓她上了正統之位。』

  這等子好事,於邯鄲城氏族來說,是堵上全部。但對郭聖通而言,卻是不費一兵一卒,只需要她同意上他們的船便好。

  郭聖通本就出身北地。又有著免費的資源可用,蔣氏老孺人任想破頭也萬萬想不到郭聖通竟會拒絕這送上門來的好事。

  「夫人可是想清楚了,」她道,「我邯鄲城氏族只要娘娘一句話,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所邯鄲城氏族今日好意,我郭聖通心領。日後能照拂時,也必當全力照拂。只是,我不想應,我不想使文叔為難。」郭聖通卻並不覺得接納邯鄲城氏族是什麼好事。再說了,那後位早已是她囊中之物。她何必用自己必得的東西,去同人做交易?

  「縱是最後夫人敗了?」蔣氏老孺人仍是不死心。

  「縱敗了,我也是不願意使他為難的。」她眉眼輕蹙,似有無限愁意,語氣卻堅定無比。

  ————

  劉秀展開那看了數遍的邯鄲城暗探傳來的書信。

  「請不知其一往而深麼,」他用手輕撫那縑帛上的字跡,只覺得心頭一時沉甸甸如同灌蜜,沉重,卻甜蜜,「通兒,對不起,為了大業,讓你受委屈了。」

  他將那縑帛折好放入胸前,然後猛拍一記小幾:「傳鄧禹,耿純,吳漢!」

  「諾!」

  未幾,門開了。

  鄧禹等人做了個揖:「陛下。」

  「坐!」劉秀道,「如今吾欲揮師南下,你等有何見解?」

  ————

  七月中旬。劉秀秣兵厲馬整軍南下,開始了復興大漢帝國的統一戰爭。

  七月末,劉秀大軍行至洛陽城外。

  洛陽是東周王朝五百多年的都城,昔日劉秀曾以更始司隸校尉的身份去洛陽恢復社會秩序整修宮殿,也算為百姓所知。

  而強華先生經過占算後,斷言:這洛陽城有天子之氣,風水極佳!

  當吳漢正領軍攻打洛陽時,劉秀便命大司徒鄧禹攻佔關中。

  鄧禹今年正好24歲,而大司徒一職,亦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統領百官,由此便可以看出劉秀對鄧禹的信任程度。

  待鄧禹走後,劉秀立刻便使人叫來『大樹將軍』馮異,令他帶兵北攻上党,南下河南成皋,掃清洛陽北部西部周邊,為定都洛陽打造一個安定的周邊環境,駐軍孟津,捍衛洛陽,偷窺關中。與鄧禹互成犄角之勢。

  鄧禹想不到,此去關中,待回來後,自己不僅沒有封賞,還會被降為右將軍。

  而這一切,自然都在劉秀的算計之中。

  ————

  且不說這邊如何風起雲湧,先說宛城那頭。

  郭況一時好奇,加之張英有心要看那『郭家大郎』是何種角色。於是,常青便將郭江請了進來。

  這一露面,郭況心頭便是一個激靈。

  郭江今年二十有五。在河北時,兩人卻是經常能見面的。他心頭一突,便低了頭,借用給自己倒酒的姿勢來平緩心頭的緊張。

  阿鄭後退一步,卻是選了個最佳觀察的位置站好。

  郭況離開河北時才十歲,如今過去兩年,他的體貌自然是與舊時不同,加之在外的歷練,渾身的氣質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兒了。

  他心頭寬慰自己,郭江不一定能認出他來。

  只是一抬頭,卻見郭江雙眼牢牢盯著他,裡頭盡是疑惑。

  「張兄,」郭況轉過臉來看向身旁張英,「我臉上可是有什麼不妥?」

  他這話里加了點宛城人的口音。

  果然,眼光餘處,那郭江已不再盯著他看了。

  「並無不妥。」張英道。

  「哦,我見這位兄台一直看向我,還以為有什麼不妥呢。」

  「是在下失禮了,」郭江隨意做了個揖,「你長的實在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不過,他卻是個好吃懶做,好逸惡勞的紈絝。仔細看,你比他強多了。」

  『好吃懶做』『好逸惡勞』這是在說他自己吧!

  郭況笑的咬牙切齒:「在下多謝兄台誇讚。」

  郭江偏聽不出來郭況的敷衍,還笑道:「哪裡,哪裡。」

  張英眉頭一皺:「在下多問一句,貴客是河北郭家的大郎?」

  郭江心裡頭想,他是他家唯一的兒子,不是大郎又是誰?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某正是河北郭家大郎郭江!」他捋了捋自己的衣衫,得意的做了個揖。

  「郭江?」張英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聽罷便皺了眉頭,「可郭主和郭昌先生的兒子,仿佛不叫這個名字啊。」

  郭江聽罷,登時紅了一張臉。他激動萬分的喊道:「那姓劉的賤婦不過是托了真定王室的名頭,她哪裡配說是郭家之人?我大伯一向疼愛我與阿父。這郭家大伯是要教給我阿父的。」

  「貴客的阿父?」張英聽到這裡,心頭已有數了。

  「我阿父姓郭名決。」郭江道。

  「是那個成婚一載便要求分家,讓兄長淨身出戶。五年敗光家財,又去讓兄長養著。最後說是要做什麼生意,拉著兄長一起去,最後卻自己隻身一人逃回河北。讓兄長落入山匪之手,又誆騙郭主財務,隱瞞兄長為山匪所持。致使兄長身首異處。吃喝嫖.賭,皆強自讓郭主償還。侄女出嫁,當街阻攔,要求錢財的郭決?」郭況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說,「哦,這人名頭我昔年卻是聽過的。」

  張英身為這悅來客棧的老闆,對河北郭氏的事情是隱約知道些的,但知道的不多,只限于郭昌將家財盡數分與弟弟之事。如今聽了郭決一番話,心頭更是鄙夷萬分:「原來貴客並不是郭家大郎啊。」

  郭江聽了郭況這番話,再見張英眼中不復之前的熱切。心頭大怒:「那女人也配稱郭主?她死後都不知能不能入我郭氏祠堂,我阿母同郭家族長關係甚好。哼……那郭家家財都是我的,如今不過是那女人在代為打理,我如何稱不得郭家大郎?」

  張英聽到此處,已忍不住冷笑數聲:「貴客來頭太大,我家店小,卻是擔待不起。水酒一杯,貴客飲後速速離去吧。」

  郭江聽到此處,方有些後悔剛剛的口直心快。

  他道:「是小子狂妄了,此次拜見張老爺,卻是為了求張老爺一事。」

  郭況在一旁自己吃酒,張英卻心頭警惕起來,看向郭江:「我能力有限,大概是不幫上貴客的忙了。」

  張英喜愛交友沒錯,但他卻不是沒有原則下限的誰都相交。劉大郎與他相識一年,為人張英是知道的。且從不胡說,是故,張英是相信劉大郎嘴裡說的那些事。再加之郭江剛剛那段表現。張英自然是不願與他多交的。

  郭江這人有個好處。他從來體會不到自己是惹人厭煩之人。

  是故,當張英說出這句話時,他便以為這是張英的心腹之言。在鄙視張英能力不夠的同時,他自認為,他應該給他一個機會:「張老闆客氣了,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可是我覺得,這件事對你而言並不難。」

  什麼叫『有自知之明』?饒是張英如此好的脾氣,聽到這一句,也差點跳起來叫他速速滾蛋。

  再三吸氣,他皮笑肉不笑:「小老兒素有自知之明,貴客請說吧,小老兒多半是幫不了貴客的。」

  郭江便將自己所托之事說了出來:「其實並不難,只是聽聞約莫五六日前,有個小老兒在你客棧門口說書。我找那小老兒卻是有點私事。」

  他好歹沒蠢到將想要從那老頭兒嘴裡挖到什麼用來和陰家合作對付郭主他們的事情對著張英和郭況兩人和盤托出。

  張英聽了這話,心頭倒是一松,這忙他倒是可以幫,也犯不著為了這點兒小事得罪這個叫郭江的齷齪小人。

  「小老兒定當盡力幫貴客找到這人,」張英道,「貴客,這天色已晚,小店吃食太過粗糙,貴客您看……」

  郭江不以為意:「我早聽說了你們這客棧吃的並不咋樣,這會兒天色剛剛過午,不知這邊有什麼好的倡家?」

  常青見張英臉色越發不對,忙上前一步:「貴客可是說對了,這裡倒是有個很不錯的倡家,倡家最有名的,便是那止兮娘子。貴客跟我來,我指與貴客細看……」

  ————

  郭況自張英答應郭江幫他找尋那老頭子時,心頭便有些不安:「兄長真要幫那起子小人?」

  「大郎,」張英道,「我覺得你今日不太對勁。仿佛,對那人有什麼意見。」

  郭況冷笑一聲:「行商,靠的便是一個義字,那起子小人,吃裡扒外,既享受著郭主的恩惠,還不思進取。我自聽說河北郭家之事後邊覺得,郭昌太過迂腐了。或許,郭決到了那地步,也有郭昌的原因。」

  這念頭是他孤身來這宛城行商,吃足了苦頭,被人誆騙了錢財後,才隱約悟得的。

  而當他終於歷盡千辛萬苦,成為商人後,越發懂得,郭昌或許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卻不能完全稱為好父親,好兄長。

  他對兒女皆嬌慣,養的如同室中矮植。經不得風雨。

  不過,他的阿姐卻是例外,照理說,他的姐姐郭聖通,應該是被養成天真爛漫性子才說得通。不過,如此果敢,想來是隨了阿母?

  而他自己,郭況每每想起曾經的自己,便覺得羞愧異常。

  他至今記得,那日問阿姐,不嫁劉秀可否。

  阿姐答,待你三年後,鞋萬金歸家時,若再覺得她不嫁可。那她便回來。

  郭況當時沒有說出口,心頭卻覺得,三年後歸家時定要再這般說。豈料世事無常,不過才兩年餘,他再回想當年那問題時,便明瞭,果然是自己錯了。

  他想的太單純,以為阿姐不愛,便可以不嫁劉秀。卻忘了,他也好,阿姐也罷,代表的都不說他們自己。身為郭氏的子孫,他們既然享受了身份予他們的一切尊榮,便要再適當的時候,付出應有的代價。

  而阿姐,不過也是其中的代價而已。

  其實,此番故意安排個說書的,與其說他是厭惡陰麗華,還不如說是他在為他的阿姐鳴不平。他的阿姐,隨著劉秀征戰,自十四歲嫁與劉秀後,未享過一日安寧。雖不知阿姐如今情況到底如何,但只聽著往來行商字裡行間對阿姐深明大義和對邯鄲城的稱道。他便可遇見阿姐有多辛苦。

  在所有人都稱讚郭氏女了不起時,他最先想的並不是阿姐多厲害,而是,阿姐一定很辛苦。

  可,這樣的阿姐,卻遇到了劉秀那樣的賤人。劉秀一邊娶了她阿姐為了更好的與真定王室合作,變妻為妾,一邊卻謂與眾人,是他阿姐強烈要求的。他有多迫不得已。

  一頭理所當然的讓阿姐為他操持一切,一頭卻又深情款款讓整個南地都曉得他對陰麗華的愛慕。

  陰麗華要去北地,去幹什麼?接盤他阿姐好不容易平穩了的局面?去做劉秀的皇后?

  他郭況對皇后之位沒啥意圖,可,他阿姐如此辛苦。憑什麼要便宜了這劉秀的『真愛』?或許,陰家,陰麗華也同郭家與阿姐一般無辜,但既然郭家已被劉秀樹成了陰家的對手。那也只能一直針鋒相對下去了。

  郭況不是傻子,郭家和陰家各自代表的了北地與南地氏族的利益。根本再無握手言和的可能。

  只是,他初次出手,並不想做多過分的事情。只不過想讓那陰麗華聽了心頭有根刺罷了。只可笑那女人心頭卻真是有鬼的。他不過是讓個說書的講了個似是而非的故事,她便嚇得一病不起了。

  「你說的是,」張英聽了他的理由歎息一聲,「只是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郭江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小人。只不過是找個說書的老頭子,我到時候讓常青在一旁看著,萬不能讓那小人害了那老頭兒。」

  他話說到這裡,郭況知道,不能再說了。

  於是兩人暢飲一番。方才離去。

  ————

  且說這郭江去了常青所指的倡家。

  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止兮?」那龜公道,「貴客換個倡人可好?」

  「為何?」郭江不滿了,「我既然來你家,便是想要個最好,你是嫌我錢與的不多?」

  「止兮被本大爺包下了,」忽然有人道,「你是哪裡來的蔥?聽口音,卻不是南人?」

  郭江下意識挺直了腰杆:「我是河北郭家大郎,你是哪兒來的鳥兒?」

  「郭家大郎?」那人卻一撩簾子走出來了。只見他身長如玉,生的極好,只是臉上始終有一股猥瑣下流之氣,生生地將俊臉變得讓人不忍直視。

  「你姐姐是郭氏聖通?」那人道。

  郭江一下子警覺起來:「你是何人?」

  「看來真是郭氏聖通的弟弟,」那人自語,上下打量了他會兒,「嘖,長的真是慘不忍睹,可見你姐姐沒多好看。」

  「你姐姐才是郭聖通呢!」郭江跳了起來,「爺最討厭郭聖通和她那老不死的母親!郭聖通之弟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豈有我英俊瀟灑?」

  那人了然的笑了:「哦,感情是個冒名頂替的。你膽子夠大啊。」

  「冒名頂替你爺爺的!」郭江跳了起來,「我是郭家大郎,再無半分錯的!」

  「你爺爺的!」那人怒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般罵我。你不想活了!來人啊,好好的給爺教訓下這滿嘴噴糞的野小子。」

  「陰三郎,」那龜公慌了,「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小老兒還要做生意呢。」

  「等等!」郭江掙扎道,「你姓陰?」

  那人唾了他一口:「你居然不知道爺爺我是誰?」

  「陰麗華是你什麼人?」郭江問道。

  「爺爺的,那是我阿姐,你亂叫什麼!」那人勃然怒了,「正好,你阿姐搶了我阿姐的東西,我便替我阿姐好好的教訓你。」

  「放你爺的屁!」郭江大罵,「你阿姐才是郭聖通呢!」

  「爺的阿姐是陰麗華!」那人道,「你不是姓郭嗎?我今天還就收拾你了!給我打!」

  「等等!」郭江大喊,「你真是陰麗華的弟弟?」

  那拳頭已朝他招了過來,龜公一旁跺腳:「陰三郎,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片嘈亂中,郭江一邊用手擋著臉,一邊大喊:「我是郭聖通的仇人啊!咱們是一夥的,一夥的!啊——!」

  這最後一聲衝破天際,只驚得往來路人都抖了三抖,快步小跑不敢回頭看這倡家了。

  「停!」那人道。

  於是長隨都散了開去。只見那郭江捂著下.身。正在地上翻滾,一邊滾一邊大聲呼痛。

  龜公是個有見識的:「呀!不好,貴客似是傷了子孫根了!」

  ————

  一片淒慘中,郭江躺在床上,子孫根被大夫包成了一個巨大的粽子。

  而罪魁禍首卻摟著止兮,對著他的大粽子品頭論足。

  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感席捲了郭江全身:「你為什麼在這裡?」

  「來看熱鬧。」那人摟著止兮笑道,「美人兒。你說這玩意兒好不好看。要是塞到你下頭去……」

  「恩~三郎,您真壞~」那止兮撲在他懷中,粉拳亂捶,「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說這樣的渾話了。」

  「止兮,你真騷。」那人道,「要不要今晚試試?爺知道你期待的很,你要是不騷,也何必專程從南陽來宛城看你。算算,爺都在你身上花了七八百金了。」

  「爺~」那止兮又是一通粉拳亂捶。

  他二人這番調笑可是狠狠的刺激了郭江一番:「還要不要合作了!」

  「你有什麼值得我同你合作的?」那人嘲諷道。

  「自然是值得,」郭江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阿姐為何會突然病倒在宛城?我卻知道,那日有個說書的老頭子甚是詭異。不斷與人講同一段故事。」

  那人臉色嚴肅起來,嚇得止兮也不敢再調笑,好會兒,他道:「我可以自己查到。在宛城,我的人脈可比你寬廣。」

  郭江色變,他心頭一滯,終發覺這資訊分量不夠了。

  思之那同張英吃酒的劉家大郎面貌竟同郭況幾分相似。他又有了主意:「若是我知道,誰是郭況呢?畢竟我是看著郭況長大的。他阿父乃我大伯。」

  「郭況遠在河北,我縱是知道他長什麼樣,也無用。」那人道,「你沒有任何同我討價還價的價值,我願意替你付診金,也不過是我心情好,想看看人肉粽子。」

  郭江心頭一沉:「哦,可是你卻不知,這郭況是來了宛城的。」

  他心頭想到,那薑星同他提起劉家大郎時只言他無任何親人背景,單槍匹馬闖蕩宛城,甚是厲害。既然沒有背景,沒有親人,他還怕什麼?大不了殺了那劉家大郎便是。

  那人臉色突變,一把推開懷中的止兮:「滾出去!」

  那止兮慌不迭的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我是陰家三郎,陰就。」那人道,「你說郭況在宛城,可有證據?」

  郭江心頭想明白了,自然恢復了鎮定,他信口胡謅道:「你以為何人會請個說書的老頭子跑去說書?」

  「你是說……」陰就的臉色越發陰沉,「是郭況幹的?」


第29章

  鄧禹是在抵至關中的路上收到的錦囊。

  自在邯鄲城發現錦囊妙計的秘密之後,鄧禹便對郭聖通看法越加複雜起來:『智多近妖』『對劉秀一往情深』『敏慧之極』『有大家風範』……

  他對郭聖通善於謀略的擔心是有,但更多的卻是欣賞和佩服。

  如今,縱然他是陰識好友知交,卻也覺得,若有一日劉秀能一統天下光復這大漢。天下之母郭聖通比陰麗華更適合了。

  他知道自己是南地的異類。對於氏族的利益,他會考慮,但卻極少。自年少時親眼目睹貪官為患,後又經歷了王莽亂政後。他總想著要如何給百姓一個能安居樂業的天下……

  比起做武將來,他其實更適合做一個文臣。因為他的心太柔弱,雖然知道以殺止殺是如今最好的辦法,可他卻總想著,能兵不見血該多好。

  這大漢的江山如今是風雨飄搖,再禁不起折騰了。

  錦囊既然已褪去神秘色彩,他便在無人之時打開了錦囊,其實說實話,對於錦囊中郭聖通會寫些什麼,他真是好奇的很。

  打開錦囊,摸出裡頭的縑帛。鄧禹饒是早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是一驚。

  只見上頭寫有三計,皆是此次對關中用兵之策。

  若郭聖通此時在此,他定會忍不住問詢為何她竟知道,這領兵進軍關中之人是他?

  深吸一口氣,鄧禹看那縑帛上所言——

  關中兵禍連年,大量土地皆已荒蕪,赤眉軍數多,且在長安城中大肆搶掠。無糧已成大患。而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地廣人稀,糧食豐富,牲畜繁多。如今西下的赤眉軍,定會尋機東上為尋糧而至此三地。故有三策遺君:

  君先至此三地,將糧草納至一處,繼而守株待兔,待赤眉軍至。尋機攻之,此為上策。

  君先至此三地,將糧草納至一處,繼而加固城樓,待赤眉軍至,以逸待勞。固守待其自亂之。此為中策。

  君趁長安、洛陽無守軍時,直攻之,此為下策。

  三策各有利弊,望君多加斟酌。

  「上策與下策,殺戮太大,」鄧禹心頭有了主意,「若能兵不見血,何必再添殺戮?」

  他心念一動,便傳了副將至:「傳令下去,令火頭軍就地埋鍋造飯,做夠三日乾糧,分與將士。急行軍,至上郡!」

  ————

  郭聖通從郭家行商處知道並無漢軍出現在洛陽、長安一帶時,心頭便有了底。她摒退眾人,只悠悠歎息一聲:「鄧將軍,這一世,您會做什麼選擇?」

  是上策,亦或是中策。

  若是選了上策,那鄧禹今次再不會被貶為右將軍。

  可若是選了上策,那鄧禹也不再是鄧禹了。

  「讓我看看,這一次,鄧將軍您,有會做什麼選擇?」

  ————

  將注意力全部放在此次鄧禹關中之役上的郭聖通並不知道。在南地宛城,一場針對她弟弟郭況的陰謀正在展開——

  「你如今該告訴我,那郭況是扮做了何人。」陰就不滿的坐下。

  郭江輕聲一笑,那嗓音比之曾經,竟多出三分媚態女氣來:「三郎何必著急?」

  「還要怎的,」陰就不滿道,「我已按你的要求,將你帶回南陽了。你下頭那個廢了,怎麼就真的像個娘們了?」

  郭江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卻極好的遮住:「陰三郎若是不滿我,我自可去找陰大郎……」

  「你敢!」陰就怒斥,「你若是敢和陰識那廝牽扯上,我定要了你的命。你父卑鄙世人皆知,你無恥竟也不遜多讓。河北郭家,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那郭家若是在你和你阿父手上多好?這樣世上定會少了這四個討厭的字。」

  「我是要帶領郭家走向輝煌的男人。」郭江忍不住反駁。

  「是走向滅亡的陰陽人吧。」陰就譏諷,「你今年二十有五,竟未娶妻。這一生啊。註定是斷子絕孫的命。」

  「你!」郭江怒氣衝衝,怎奈聲音不作美,竟讓這句斥責帶上了個轉音,生生又多了幾分媚意,「你流連倡家,多是要得個什麼見不得人的病。從下頭爛到上頭。」

  陰就聽聞勃然大怒,一挽袖子,親身上陣與他廝打。

  陰識來時,便聽得一陣桌椅板凳亂響,推門一看,竟是陰就騎在個男人身上,兩人手腳牙齒齊上陣。好不熱鬧……

  「咳咳,」陰識有些尷尬,養個男人並不算什麼大事。可偏偏他與陰就關係不好,又正好撞見他與男子辦事,看這樣子,兩人都蠻激動的,「是我來的不巧。」

  他說罷,忙轉身離開,還體貼的關上了門,自己便站在直對門處,待陰就辦完了事情,方好與他問話。

  被陰識這一打擾,這場鬧劇也進行不下去了。

  陰就理了理衣衫,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和一隻醒目的黑眼圈推門出去:「你來幹什麼?」

  陰識心頭驚訝他們的激烈,卻不好直言:「你這段日子往宛城跑便是為了那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陰就十分不耐煩。

  「家中如今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陰識長話短說,「今日,宛城一倡家拿著你寫的條子來家中取你欠的錢。又是一千金。家中已無錢財,是妹妹拿了自己的嫁妝給你還上的。」

  「陰識!」陰就勃然大怒,「家中無錢財,卻是你做的鬼!當年你鬼迷心竅要將姐姐嫁給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劉秀。後又將家中錢財盡數抬去北地……」

  「陰就!」此時無董氏在旁,陰識態度自然也強硬了許多,「即使不抬與劉秀,遲早也會被你敗光。你算算,你曾為家中進項過哪怕一錢?三天兩頭便有賭坊,倡家上門收賬。陰就,你每每道比我更適合做陰家家主。可你所作所為哪裡能撐的起陰家?但凡你能為家中做一點好事,我便是讓出家主之位又如何?」

  「這話是你說的!」陰就當即跳了起來,「姐姐在宛城突然病倒,背後卻是河北郭家的手筆。你要是能比我先把郭況抓出來。我就服了你,若是我先抓出來。陰家家主之位便要讓我來坐!」

  「你在渾說什麼?」陰識皺眉,「那郭況不過十二歲的稚子,且在北地,你又想惹什麼禍?我警告你,半步不能再離開南陽,否則……」

  「呵呵,」陰就冷笑起來,「陰識你果真無能無用,郭家的情況你不過是從來歙那裡知道點兒。便以為什麼都懂了?」

  其實,在聽到郭況不過12歲稚子時,陰就心頭也是一驚。

  只是無論再多驚訝疑惑,他也不願在陰識面前露怯。

  陰識看了他一眼:「隨你吧,只盼你別胡亂造孽。另則,我已同君陵商議過,他不日將去往關中劉秀麾下。」

  「什麼?」雖然平日裡也討厭和陰識走在一起的陰興,但陰興畢竟和他是一母所出。聽聞陰興要去關中,陰就跳了起來,「那麼危險的地方,為何要那愣頭青去?你不是自詡聰明無比嗎?為何你不去?」

  「你以為我是來同你商議的?」陰識嗤笑一聲,「我只不過是來知會你一聲。」

  陰就聞言當即跳了起來:「陰識你這個卑鄙小人!什麼叫只是知會我一聲?」

  ————

  陰識走後,陰就坐立難安。

  他思量良久,一轉身沖進了門,一把把正躺在榻上的郭江拖了起來:「立刻,馬上和我去宛城,你說的郭況如果抓不到,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

  且說郭況自在張英家見過郭江後,一時便有些不安。

  著人跟著打聽,方知郭江竟已同陰家三郎陰就有了牽扯。他是極為清楚郭決父子為人的,為了利益,什麼謊話都能編排。

  他身邊只有阿鄭保護倒是不用太過擔心,橫豎郭江也不會傻到胡亂牽扯到他。他對自己是有信心的:南人大多矮小,他又假託來自蜀地,且他如今相貌同兩年前比變化已然很大,再加之,他對外始終宣傳自己今年已近20。這些零零總總加下來。想必郭江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斷定他就是郭況。

  郭況思來想去,唯今最危險的便是那說書的老蔡頭。

  他叫阿鄭趁夜色將千金交予老蔡頭,暗叫他去北地暫時避禍。自以為做的十分妥帖。卻不曾想,郭江竟會有那一番狗急跳牆之舉,為了取信于陰就,胡說一番,竟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他如今將阿鄭派了出去,用意是好的。只可惜,他猜中了開始,卻沒有猜中結局……

  ————

  陰就被陰識激怒後,一把抓了郭江,便縱馬狂奔至宛城。

  到宛城時,天已暮色。

  「誰是郭況?」陰就將匕首橫在他脖間,用力一拉,郭江只覺得脖間一痛,溫熱的血便溢出。

  他活了二十多年,哪裡見過這陣仗,當即便尿了褲子。

  「我呸!」陰就將他摜于馬下,一拉馬韁便要踩踏上去,「你竟敢弄髒我的衣服!」

  「饒命啊!」此時的郭江哪裡還敢再同陰就討價還價?

  他到了這時才算是看了出來:這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臉的,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

  他自個兒頂多是不要臉的,這位陰三郎,段數卻比他高太多。

  「郭況在哪兒?」陰就厲聲道。

  「劉家大郎劉影便是了!」郭江顫巍巍喊道。「對,他就是郭況,我不會認錯!」

  陰就一愣:「姓劉?」

  他正好看到一樵夫背上的草繩,扔下一包銅錢:「那繩子給我,替我綁了他雙手,拴在馬尾上。」

  那樵夫見到錢心頭竊喜,將繩子扔下,抓了錢袋便跑。

  跟著陰就的小廝忙翻身下馬,將郭江雙手綁了,拴在陰就馬後。

  「去問清楚劉影那廝是誰?住在何處?」陰就道。

  另有一長隨忙應「諾」,打馬便往有人煙的地方去了。

  陰就轉頭看向郭江,臉上是陰測測的笑容:「我聽說了一種很好玩的遊戲。」

  郭江早已嚇得瑟瑟發抖:「求三郎饒我,我再也不敢了。」

  陰就摸著自己青腫的右眼,看向郭江那兩隻青紫的眼睛:「多好玩的遊戲啊,怎麼能少了你呢?」

  郭江嚇得語無倫次:「你不能這樣,我們合作……我們是夥伴……你不能……」

  「合作?夥伴?」陰就冷笑,「快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行吧!就你也配?男不男女不女的陰陽人!」

  他猛地抽了一記馬,那馬撒蹄子往前奔去,郭江一陣驚恐的大叫。繩子暫態繃得筆直,拖著他在地上翻滾……

  「哈哈哈哈!」陰就往回一看,大笑出聲,「好玩,好玩!」

  他猛地舉起馬鞭,再次狠狠一抽!

  ————

  郭況是在睡夢中被人抓起來的。

  「你們是誰?」他在片刻慌亂後,便鎮定了下來,「我劉影並未觸犯任何王法,你們不能隨意抓我。」

  「王法?」陰就冷笑一記,便走了過來,眾人自覺讓開。他看向只著中衣被繩子捆得緊緊的郭況笑道,「我便是王法!」

  郭況已然認出了他,卻假作不識:「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陰就道,「重要的是,有人告訴我,你是河北郭家郭況。」

  郭況心頭一緊,自陰就出現後,他便隱約猜到八成是郭江猜出了他的身份:「河北郭家郭況?不知是何人如此瞧得起我劉影。」

  陰就的親隨已扯著一根繩子,把滿身傷痕灰塵狼狽不堪的郭江拖了上來:「你可認得?」

  郭況道:「自然認得,這不是自稱河北郭家大郎的那位麼?我同張英老兄吃酒時,他還進來給我們講了一段郭主一家有多卑鄙之事呢。」

  他提高了聲音:「怎的?不過是我在張英老兄跟前揭穿了你父子二人的醜事。你便這般抬舉我?此次不說自己是郭家大郎,反說我是郭家大郎了?我雖敬仰郭昌先生,敬仰郭主。卻不想隨意給自己換姓,這天下之人,不都是你這般齷齪的!」

  他站在那裡,因為是夜晚,所以並未如白晝一般為自己化上顯老的妝容。於是,他便顯得更小。

  陰就聽了他這通質問,再加之先入為主覺得郭況不應該出現在南地,心頭自然是有了懷疑,他走過去,一腳將郭江踹翻在地:「你說他是郭況?」

  新仇舊恨,郭江如今卯足了勁兒要拖郭況下水:「他便是郭況,我是看著郭況長大的,豈能不認得?」

  「你說我是郭家大郎?」郭況笑道,「有何證據?你當真以為我劉家無人便能隨意誣賴了?不過,你的無恥倒是又一次令我刮目相看。前些日子,你只是告訴我和張英老兄。道郭昌先生將家財交給你父是應當的。郭昌先生白手起家掙的家業也應當交給你才算正理。郭主應當被打發回劉家做個棄婦,郭主的一雙兒女都不配姓劉……我原以為我已經見到了人心最醜惡的一面。沒成想。今日你為了冤枉無辜之人,能行如此之事!」

  他抬頭,看到眾人看向郭江的目光中都帶了鄙夷和不恥之色。方又笑道:「哦,這還不算最無恥的。方才你說了什麼?你是看著郭家大郎長大,別的不說,你前些日子也承認過,你同你父,屢屢欠錢讓郭主一家替你們償還。就憑這一點,你竟處心積慮害人兒子。便足夠無恥了。」

  他看向陰就:「雖不知郎君是何人也,不過只看這人行事,我便不得不勸郎君一番。此人心思惡毒,為一己之利,從無半句真言,當真不可深信!」

  陰就聞言,轉目看向郭江,目光中充滿殺意。

  郭江渾身顫抖,想起陰就話來『若今日捉不到郭況,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郭江到了如今,已是不敢再挑戰陰就耐心,他雙目一閉,心知若是說不出劉影是郭況的證據,他今日只是個死了。

  「他是郭況!」郭江啞聲叫道,心頭一片絕望,他不甘心,必要想辦法拖著這討厭的小子去死!「我有證據!」

  郭況心頭一突,感覺不妙。

  「什麼證據?」陰就立刻追問。

  郭江腦袋亂如麻,想立時編出個證據來,卻被陰就連聲催促。無奈中,他只口不擇言吼道:「郭況腰間有三顆黑痣!」

  此言一出,他自己先驚住。繼而絕望無比:『常人有一顆黑痣在腰間已屬十分不易,這劉影身上,怎麼可能會正好有三顆?』

  郭況面色一僵,整個人如同被冰水湃過。

  他實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兒漏了身份竟被這郭江所覺?

  陰就回過頭來,看向郭況:「來人,扒了他的衣服!」

  ————

  葵女點了油燈送進來。郭聖通便將那縑帛遞與她。

  葵女細細燒了縑帛,又細心將那灰燼弄碎。收了扔入矮植盆中。她轉身,便聽得郭聖通一陣歎息:「他果然還是選了中策!」

  作者有話要說:來歙:字君叔,南陽新野人,東漢名將、戰略家。其父來仲曾娶劉秀祖姑母為妻。其人很得劉秀親近敬重。更始帝敗後,同妹夫劉嘉一同歸俯劉秀。

  今天不小心被人安利了一個網址,點進去是秀麗江山的劇組貼吧。看了那個帖子之後,心塞不已。所有人都在歌頌陰麗華的美貌賢淑,歌頌劉秀的深情。突然覺得好憂桑。沒看過原著,但料想郭娘娘在裡頭一定是個任性刁蠻各種不懂事的角色吧。據說明年該劇會播出,或許到了明年,喜歡郭娘娘的人就更少了。

  自從在後漢書中,我知道了郭聖通,詳細瞭解後,我就很是心疼和喜歡這個女子。

  心塞不已,心塞的我今天碼字的時候,都覺得力不從心了。


第30章

  郭聖通從郭家商鋪傳來的消息中判定鄧禹果然是選了中策。

  她歎息一聲,只感歎果然是時也命也,鄧禹從如他自己所言,要的是這天下太平。她心頭敬佩,複又想起上輩子鄧禹在關中失利之事。忙修書一封,這次卻是送與劉秀。

  自郭主提醒後,她便在家書中除寫邯鄲城近況,也會加入一些對劉秀的思念。因這思念的心情她如今真是體會不到,便常借用後人詩句來言情。

  上次借由邯鄲城劉秀留下的探子之口她說了那兩句話。料想劉秀必會非常感動。

  想到這裡,她又不得不發愁。劉秀軍中,她竟是一個自己人都無有。比之陰家,南陽將士多半同陰識交好,且以陰識為人,必在軍中方有自己的探子。

  她終是重生的太晚了些,來不及做任何佈置。北地將士雖對她頗有好感,她卻不敢冒險。

  須知,上輩子真定王室覆滅,這裡頭北地將士卻也能算是幫兇,且退一萬步而言,她與北地將士聯繫之事若被劉秀聽到了風聲。以劉秀的多疑,只怕也是不妙。

  她後來雖在劉秀軍營之中安插了自己的探子,怎奈那些人職位菲薄。根本探尋不到什麼機密。

  反觀劉秀,卻在這邯鄲城中留了不知多少耳目。

  一封信寫好,她又仔細想了想,最終還是用了後世詩仙太白的《秋風詞》中一句。她是個不善詩歌的,頂多能背,能誦,自己做,卻是抵不過陰麗華之才。

  不過,誰讓她今生是有系統這等逆天之物呢?

  她提筆,略一思索,將那《秋風詞》中最有名的一句寫在縑帛最後:『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這一句的意思是永遠的相思永遠的的回憶,短暫的相思卻也無止境。想必劉秀這個自詡極善賦詩之人看到,怎麼著也會被感動一刻吧?

  ————

  劉秀起身,口中忍不住念著郭聖通信中那句子,心頭百感交集。

  她是有多愛自己,才能說出『請不知其一往而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這些句子?

  劉秀被自己腦補中的愛情感動的一塌糊塗。

  一想到昔日初見時的那個嬌嬌女,為他打理邯鄲城,為他屢屢動用自己的嫁妝,為他忍辱負重,竟送出了那般無價之寶給陰麗華,為他……

  「我劉秀何德何能啊!」他歎息,眉眼中卻全是驕傲之色。

  忽然,他急轉過身,一把抓起小幾上的信簡細看。

  這是一封極為普通的家書,同一般家書微有不同的是,這裡還提到了邯鄲城的局勢。這些劉秀自然是心知肚明的,畢竟,他放在邯鄲城的眼線不是用來吃白飯,什麼都不做的。

  他逐字逐句再看那信簡,卻發現其中有一句話:『妾聽家僕行商者議論,赤眉軍仿佛有異,往東集結十分迅猛,不知為何焉?』

  「赤眉軍有異?行動過快!」劉秀越看越是心驚。

  「來人啊!」他喊道:「速傳耿弇,耿純,來歙、賈複、朱佑等將軍前來!」

  外頭親隨應了一聲,劉秀卻怎樣都坐不住了:「赤眉軍快速東上,那麼,關中……馮異,鄧禹。不行!」

  ————

  鄧禹剛剛將上郡、北地、安定的大量糧草運至旬邑,便有探子來報,赤眉軍二十余萬人正朝旬邑殺來。他正想按兵不動時,卻又聽說,長安守軍竟也往旬邑奔來。

  如今長安城便是一片空虛。

  鄧禹有些意動,卻終於按捺住了。原因無他。郭聖通三計中,仿佛早已料到,既然他未選下計,自不再做多餘之事。

  鄧禹不知道,他這個念頭將避免了多少不必要的傷亡,而這一切都歸功於郭聖通的錦囊妙計。畢竟上一世,鄧禹在關中之戰中,吃虧之處便是來自於此。

  那一場戰役,他所帶精兵最後生還者不過百人。

  其中原因有他在佔據旬邑時,因長安城空虛,進軍長安導致首尾不能呼應。更有原因,卻是來自與馮異的配合。

  前者,今次他已避免。

  後者,郭聖通卻已呈書于劉秀……

  ————

  「陛下,我以為該派人速通知馮異與鄧禹將軍這一大事。」來歙在這片熬人的沉默中,率先發言。

  劉秀贊許的看了他一眼:「是該通知,只是這鄧禹卻並不知我派了馮異去上黨一帶。」

  來歙還未反應過來,耿純已然明瞭:「如此,陛下不妨使人告訴鄧將軍,赤眉軍或有異常,命關注之。再使人告訴馮異將軍,赤眉軍異常為何。命其多關注鄧禹將軍之處,隨時使兵援之。」

  賈複略一思索,心頭不由大驚:『陛下向來信任鄧禹將軍,此次卻多番隱瞞,是為何焉?』

  而耿弇朱佑已忍不住開口:「陛下此次對鄧禹將軍,是否過於嚴苛了?」

  耿純道:「兩位將軍多慮,陛下定是為鄧禹將軍好的。」

  賈複一聽,繼而明悟:「陛下對鄧禹將軍當真是好極。耿純將軍此言甚善。」

  來歙也明白了:「原來如此,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劉秀歎氣道:「仲華與我相識於微末,互相扶持至今,我對仲華愛之重之。只可惜,仲華為人太過正直,兵不厭詐,可惜他缺乏這點。此次關中之役,我便存心砥礪他。使他成長。」

  幾人聽了齊齊拜服,皆感歎劉秀高義。

  劉秀掩住心頭自得,朝五人做了個揖:「諸君待秀之義,秀永不敢忘。若真能復興我漢室。必不薄于諸君。」

  ————

  暫且不提郭聖通與劉秀這端如何各取所需,春風得意。

  先說南地宛城那頭。

  阿鄭聽從郭況之言,帶了千金去交予那說書的老蔡頭。老蔡頭是實誠人,自百般推脫。阿鄭是個不善言辭的。乾脆扔了錢袋便走,只餘下一句:「大郎讓你儘快去河北避難!」

  阿鄭從老蔡頭家往回行,便路過了那悅來客棧。他心念一動,進去要了酒食,自酌起來。

  阿鄭是悅來客棧的常客,小二也極為習慣他,說來也有趣,阿鄭偏好這杯中之物,當年若不是因此。郭況也沒有機會同張英結識。

  此時的悅來客棧人寥寥無幾。阿鄭在老蔡頭家那煩躁的心,方才慢慢平靜下來。

  老蔡頭撿了錢袋,越想便越是不安。叫了兒子將那錢袋給郭況送回去。又叫老婆子同媳婦趕緊收拾細軟,準備明日一早便輾轉去往北地。

  老蔡頭的兒子連夜打著燈籠便深一腳,淺一腳往劉大郎家中奔去。

  而此時的劉大郎家中。

  郭況眼見著陰就叫了長隨上前扒他的衣服,手心不由得驟汗。心頭只盼著阿鄭趕緊歸來。

  他做出鎮定之色,冷笑道:「我卻是不好南風的,且我乃良商。你無辜使人扒我衣衫,是要作甚?」

  陰就冷笑:「你怕男人剝你衣服,難道是心虛不成?」

  「笑話,」郭況道,「你若是個嬌俏小娘子,我便讓你看千萬次也可。哦,不僅是看,你還可以摸。但前提是,你須是個嬌俏的小娘子。」

  「嬌俏小娘子是沒有,」陰就一把拽起郭江,「長的還能看的陰陽人卻是有現成的。」

  郭江聞言一時大窘。而這屋裡頭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他,就連郭況也不例外。

  郭況沒想到今日竟有那麼多的意外:郭江識破了他的身份,郭江自己變成了內侍……

  「我竟不知,前日的『郭家大郎』竟什麼時候入宮做了內侍。」他道。

  郭江聞言心頭大恨,他不敢恨陰就,便將這全部怒火發洩到了郭況身上:「小爺今日便要你當個內侍!」

  他強站起身,以餓虎撲食之勢沖向郭況,對著他的衣衫撕扯起來。

  「內侍大人是饑渴了?」郭況被他按在身下,掙扎不得,便出言相譏,「我已說過,我不好南風。與你同來的這位郎君可是沒有滿足你?怪不得你與那郎君臉上都頂著拳印,竟是因為不夠滿足嗎?內侍大人,打野可不是什麼好行為!」

  他正說著,忽聽外頭門響:「劉家大郎可在?劉家大郎可在?」

  他心念一動,便聽自己的僕從大喊道:「快來救人,裡頭有賊子……唔,唔……」

  這卻是被強硬的堵了了嘴。

  於是便聽外間那人開始撞門。

  郭況心頭一緊,用力推開郭江,提聲便喊:「不要進來,賊子人多!快找悅來客棧張老闆!」

  「堵他的嘴!」陰就大喊。

  於是兩個長隨過來,抓起郭況遺在榻邊外衫,撕下一塊,塞入了他的嘴中。

  郭江被人一腳踹開。那兩個長隨上前先制住了郭況,解開繩子,幾下便撕爛了他的衣衫。

  郭江正想求饒時,忽然瞥見郭況腰間之痣。他心頭狂喜萬分,雖不知為何這劉大郎身上也如此巧合的長了黑痣。但總算是蒼天待他不薄了:「陰三郎,你看,我便說他是郭況!」

  陰就定眼看去,便見郭況腰間三顆黑痣耀眼。民間久傳:一痣在背,銀錢墊睡!一痣在腰,騎馬帶刀!

  郭況身上的痣位置生的極好,且有一顆是呈菱形之痣,福氣綿延。

  不過,陰就此時卻懶得關係他的痣生在何位,只冷笑道:「郭家大郎,果然是你。」

  郭況冷笑:「我身上這痣生的極好,伺候我洗浴的僕從哪個不知?河北郭家大郎身上有無痣另作一談,只因此斷定我是郭家大郎。呵。當真可笑之極!可歎我劉影算是命中犯了你這小人!」

  「你竟是何人,來我家中如此之久,竟不通名,也算是有趣了!」

  他一邊說,一邊暗中用手指地上扣出一個『陰』字來。

  ————

  老蔡頭的兒子聽了郭況的話,忙屁滾尿流沖了回家。

  他同老蔡頭說了此事,便被老蔡頭一個爆栗打了過去:「蠢貨,劉家大郎既讓你找張老闆,你為何不去?」

  那漢子忙捂了頭:「我嚇壞了,想著回來同你說,便忘了去悅來客棧。」

  「還不去!」老蔡頭罵道,「算了,我同你一道去。」

  他又喊著老婆子和媳婦:「把聰兒姐弟叫起來穿衣服,這裡呆不得了,馬上帶著孩子套了牛車,去西頭。我同大郎待會兒去找你們。別下車,今晚在車上熬一夜,明日大早開城門時便出去。」

  ————

  陰就那頭哪管郭況是劉大郎還是郭大郎。

  「爺說你是郭況,你便只能是郭況!」他道,然後便命了人將郭況綁了,拴在他的馬後,便強行命守城軍開了門,連夜奔南陽而去。

  阿鄭看看天色不早,叫人送了壇新酒來,便要抱著酒罈回家去。

  老蔡頭此時方帶了兒子往悅來客棧而來。

  阿鄭有些微醺,腳步不穩地出了門。

  「阿父,」老蔡頭的兒子道,「那人仿佛是給我們錢袋子的?」

  老蔡頭老眼昏花,只看了一眼,又給了兒子一個爆栗:「給我們錢袋子的那人看上去就氣勢不凡,這不過是個路都走不穩的老病鬼。你眼睛長哪兒去了?」

  老蔡頭的兒子摸了摸腦袋:「是我看錯了。」

  兩人這才繼續往客棧而去……

  ————

  阿鄭醉醺醺的到了家。看著牆便躍起要進去。豈知跳了四五次,都在原地踏步,酒罈子還差點打翻了。他累的夠嗆,乾脆一屁股坐地上,高手風範全無。打開酒罈子,又往嘴裡倒起來。

  老蔡頭此時卻帶著兒子進了悅來客棧,攔住要打烊的小二:「快去找你們張老闆,劉影劉大郎出事了!」

  那小二原本疲憊的表情暫態凝滯:「什麼?誰出事了?」

  他便是那日同郭江閒聊的小二哥,對於郭況其人,他也是熟悉的。別的不說,只道劉大郎過來時便會給他不菲的賞錢……

  「阿鄭!」他跳了起來,往外看,「不見了?」

  抓住另一個小二,他問道:「剛剛在這裡吃酒的阿鄭人呢?」

  那小二抓了抓頭:「要了壇新酒走了!」

  「糟糕,你先幫忙收著,我帶這兩位去找掌櫃的!」那小二道,「劉大郎出事了!」

  那小二應了一聲,抬起眼裡,繼而叫道:「這老頭子,莫不是前些時日跑我們門口說書那位?張老闆叫人尋你呢!」

  「小二哥,劉大郎那事焦急。咱們快走!」老蔡頭一聽便對上了阿鄭來叫他走的事情。忙岔開話題。

  心頭,自然對郭況又多了幾分同情。他忍不住道:「這事兒八成是和陰家有關係咧。劉大郎被陰麗華傷透了心。不然怎麼著只納了妾,至今不娶妻?」

  這小二已忙帶著他們出去,而他留下的這句話,卻被其他人聽了,牢記在心。於是,又演出了一段新的故事……

  ————

  那掌櫃的正在同新娶的妾玩造人遊戲時,便聽外頭敲門急如鼓。

  他罵咧咧的起了身,隨意穿了袍子便氣洶洶地往外去,豈料這事兒讓他無法發火。聽了音兒,他便命人立刻套牛車,載了小二同老蔡頭兩個。往張英家而去。

  今夜乃一個不眠之夜。

  張英聽了消息,立刻帶了人往郭況家中去。

  門口便撞上個醉漢。那阿鄭喝醉了,警惕心卻仍在,聽著這麼多人往家中來。他拔出佩劍便立在門口:「何人敢夜來我劉府?」

  張英探出頭來:「阿鄭,劉大郎無事否?」

  「主子?」阿鄭一愣,搖了搖頭,「主子在睡覺不是麼?」

  「阿鄭,」老蔡頭見這醉鬼真是阿鄭,心頭便是一突,「我家大郎說劉大郎在屋中呼救,你不知?」

  「呼救?」阿鄭又搖了搖頭,「我一直坐在這裡,沒人來啊。」

  「快些開門吧,」那悅來客棧的掌櫃道,「快去叫門。」

  阿鄭腳底一個踉蹌,卻仍橫著劍:「不許!」

  老蔡頭不管他,跳下牛車便拍門:「劉大郎,劉大郎,你在否?」

  無人應答。

  阿鄭一把掀開了他:「我家主子在安睡!」

  「你家主子安睡,你家僕從都死了?」老蔡頭跺腳罵道,「醉酒誤事,阿鄭,你家主子出事時,你是否又貪杯了?」

  「劉大郎,劉大郎,你快出來。你家阿鄭打我阿父了!」老蔡頭的兒子跳下去繼續拍門,「劉大郎你快出來!」

  一通叫門後,仍是無人答應。

  「撞門!」張英命人道。

  「爾敢!」阿鄭踉踉蹌蹌地站在門前,又將老蔡頭的兒子推開。他自己用力過猛,竟一頭朝後栽了過去,那門……竟被他撞開了……

  裡頭空空蕩蕩,毫無聲響。

  張英跳下車來:「果然出事了!」

  那小二便帶著長隨同老蔡頭父子沖進了郭況家中。

  那裡頭,哪還有半點兒人煙?

  「你們幹什麼……」阿鄭從地上搖搖晃晃爬起來,一身酒氣,他抓著他的劍,「這是主子……嗝,不許亂闖……嗝……」

  「去拿水潑醒他!」張英看了他這這樣子只覺糟心不已。

  「諾!」

  ————

  陰就抓了『郭況』回南陽,心頭開心不已。只想著定要陰識對他下跪拜服,最好讓出陰家家主之位予他。

  不得不說,這又是一個和郭江一般愛做夢的人。

  他只看著家主之位何等尊貴,何等威風,卻不知那擔子如何沉重。且不說,按長按賢他都夠不上那位置,只道,他縱是要做家主,也要看看其餘人等服不服。

  及至南陽,天已微微發白。

  郭況衣衫被撕得破碎,早已無法辟寒,又被他拴在馬後狂奔,身上原本就沒有可以保護的衣衫,那路又凹凸不平,各種石塊和沙礫。他畢竟年齡小,雖然身材已不同十二歲稚子,卻抵不得成年人那般結實。初時他尚能跟著馬跑,到後來,馬速已然快過他的速度。他再也跟不上,只能被馬拽著狂奔。連護住頭都有些艱難,那石塊割的他渾身流血,又滾了一身沙礫和灰塵嵌入那皮開肉綻之處。其狼狽不堪更甚之前的郭江。

  一夜下來,郭況已發了高熱,攤在馬後形同死人了。

  陰就興高采烈回到陰府,卻見陰府火把通明。大門敞開。

  他還來不及細思,便聽僕從喊道:「三郎回來了,快告訴家主,三郎回來了!」

  他最終嗤笑一聲,跳下馬來,叫人將在地上滾的皮開肉綻,滿身灰血的郭況拖起來,解開繩子,便要拎進去。

  「你還知道回來!」忽有人道。

  陰就抬起頭,火把映照下那人卻是陰識。陰識身旁還站著陰興。

  「陰識,我可是如約將那郭況抓來了!」陰就冷笑道,「不知你說的讓位之事,可還算數?」

  「我竟不知,你一夜之間往返了南北兩地,還在河北郭家的重重保護中,將郭況抓來了。」陰識笑道,「可見我還是低估了三弟的本事。」

  陰興在旁聽了,忍不住道:「阿弟,你就算要同大兄賭氣,也犯不著抓個無辜之人來啊。」

  「郭江,」陰就喊道,「把你堂弟郭況給我拖上來!」

  郭江聽了心頭高興:「好!」

  他一把抓過比自己還狼狽不堪的郭況,撕開他身上破布條般的衣衫:「你們看清楚了,他就是河北郭家郭況,我的堂弟。他腰間有三顆黑痣呢,我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不會認錯!」

  只見郭況身上滿是鮮血和灰塵,哪裡看得出有什麼黑痣?而郭江的話,卻讓眾人看他的眼神鄙夷無比。

  偏他還不自知。放開手,郭況便『啪』地一聲軟倒在地。郭江頂著他的兩個烏黑眼圈,又踹了郭況一腳,陰陽怪氣道:「哼,我叫你阿母不給我家錢財。我叫你阿姐搶我的家財!我叫你生的比我好!現在還不是只有被我踹的份兒,有種你還手啊!」

  他上串下跳,宛如一隻猴子。

  一時間,他竟把這地上的劉大郎真當了郭況,將全部怒氣發洩在他身上:「若不是你家仗勢欺人,我何至於來這鳥不拉屎的南地?我何至於,何至於變成了個不男不女的陰陽人!我何至於如此淒慘?都怪你,都怪你!」

  他猛力踹著。將那郭況踹到吐血。

  陰興終於看不下去:「住手!漫不說此人是否真是郭家郭況,只你這行為,便足以令人髮指了!」

  他下了臺階,蹲□輕探郭況額頭:「大兄,不好,此人發高熱了!」

  ————

  陰識不想為了個外人和陰就再對上。只揮手讓僕從帶了郭況去洗漱,順便請個大夫。再將郭況僕從關在了柴房。

  「你也該學乖了,人家僕從都說了,他是蜀地來的劉大郎。家中雖無妻子,卻有個妾,還有個五歲大的郎君,」陰識歎道,「郭況今年不過十二歲。若他真是郭況,那簡直是天賦異稟了!」

  陰就沒想到還有這遭:「居然有個五歲大的郎君?我怎麼沒見著,你莫不是哄我?」

  「大兄為何哄你?」陰興道,「阿弟,你看看你將這個無辜之人折磨成了什麼樣子?此事傳出去,我陰家顏面何存?那妾室說是帶著小郎君回了娘家。若是那妾室帶著郎君哭哭啼啼找了過來。我陰家,我陰家的臉真是沒有了!」

  「那有何難?」陰就心頭恨上了郭江,「若真是錯了,便推在郭江身上。再不然,便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劉影給殺了。橫豎他在南地無甚親屬。如今天下大亂,人人自危,哪個會關注他?」

  「那他家小郎君和妾室呢?」陰興很是不滿。

  「一併殺了便是。」陰就滿不在乎的說,「這也省了他們跑來南陽給陰家難看。橫豎我帶人去宛城的事情,沒幾個人知道。」

  「大兄!」陰興急了,「阿弟我管不得了,大兄幫我!」

  陰識卻摸了摸下巴:「君陵,三郎說的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他道:「我陰家已無多少銀財,如今又誤抓了劉影。不若乾脆殺了,既不落人口實,又不必再與賠償。你休息一下,明日輕裝簡行帶人去宛城,守株待兔,先將那劉影妾室同郎君殺了。」

  「大兄!」陰興道,「劉影何其無辜!」

  「這世上誰不無辜?」陰識道,「人人無辜,我便要為人人?笑話,我們是陰家兒郎,須以陰家為重。」

  他又對陰就道:「你回房去,一月之內不得再出府!」

  「陰識你這是公報私仇!」陰就大怒。

  「我會讓陰誠好好保護你!」陰識下了命,看向自己的親隨,「陰誠,還不請三郎回屋!」

  「諾!」

  陰誠一把抓起陰就手臂:「三郎君,請吧!」

  「我要去告訴阿母,我要去告訴阿姐!陰識你給我等著!」陰就鬧鬧嚷嚷地被陰誠抓走。

  「大兄。」陰興道,「那劉影……」

  「大夫已請了,藥照抓,對外只說是我家一犯了錯的下人。藥熬了,命心腹之人倒掉。一下人,我陰家為他請醫抓藥已是仁至義盡。吃了藥活不成卻是他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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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桶刺骨涼水潑下去,阿鄭終於清醒了。

  阿鄭醒來,一躍而起,抓著他的劍便往郭況的屋子裡頭沖。

  這一沖進去,他便傻眼了,那滿屋狼藉和榻邊被撕成碎片的外衫詳細的說明了郭況當時的情況……

  阿鄭雙目赤紅,伸手邊扇了自己十來個大嘴巴,那臉暫態便高高腫起。

  他跪在地上,垂了頭:「主人!」

  張英等人看著阿鄭如風般奔向這裡,忙急急跟上,便見阿鄭跪在地上,一副頹廢樣子。

  「阿鄭,」張英道,「你家主人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阿鄭心念一動:「不對,我家主人平日裡為人好善樂施。怎麼會犯了人?」

  他起身,細細搜尋郭況是否為他留下什麼提示。果不其然,在一片淩亂,衣角蓋覆之地,便看到了一個歪歪斜斜的『陰』字。

  「是陰家!」阿鄭抬起頭來,他素來耿直,想不明白為何郭況會留下這個提示,可這個提示,思來想去,也只有郭家大娘子所嫁的郎君劉秀之前娶的南陽陰氏女最為可能。

  「果然是陰家!」老蔡頭道,「劉家大郎之前請我去悅來客棧門口說書,為的就是刺一刺這陰氏女。蓋因劉家大郎昔日仿佛在這女子身上受過情傷。」

  張英聞言看向了他,繼而歎道:「原來那日,郭氏豎子要找的人便是你了。」

  「說來也是我連累了劉大郎,」老蔡頭道,「今日若不是他叫阿鄭來給我送銀錢,叫我去北地避禍。說不定阿鄭便會守在這裡,也不會……」

  「是我的錯!」阿鄭搶白道,「是我貪杯醉酒誤事!」

  「其實,」張英歎息,「也不一定是陰家所為。」

  阿鄭道:「多半是陰家與郭江勾結了!」

  張英搖頭:「此事言之尚早,今日我等已是來遲,不妨待明日在詳細商議如何?若真涉及到南陽陰家,這事兒便算麻煩了。陰家不足為慮。但陰家同劉家互為姻親。且不說劉家三郎如今已稱帝,便是無這事,他家乃漢室血脈。不是我等可以輕易得罪的。此事須從長計議!」

  阿鄭一躍而起:「張老闆,你不必為難,我這就夜探南陽陰家去!」

  「魯莽!」張英跺腳,「你勇武乃好事,卻怎奈如此魯莽!你同你家主人相依為命,現在你家主人折進去了。你也要折進去?你家小主人同娘子不是去了鄉下?你怎不思先安頓好你家主人的妻兒?」

  阿鄭張嘴。有心要說那青女同小郎君同郭況並無什麼關係,只不過是郭況一時善心,且用來遮人耳目的。可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張英又道:「這事兒我明日便會著人探聽,若真是陰家做的。又證據確鑿,我也不懼。你家主人在這宛城中還有摯友。你且忍耐些許,我明日便請你家主人的摯友都過來,一同商議。定要為劉家大郎討回公道!」

  「素日裡,我便覺得劉家大郎不易,年少且孤,偏能在這宛城成就這般事業。如此年少好進之人,又是我張英摯友。我豈能不幫扶?」

  阿鄭聽他說罷,心頭方舒。俯身拜倒:「多謝張老闆了。」

  「兩位,」老蔡頭插言,「我卻是要對不住劉家大郎了,我人微言輕,家眷又小。這錢財還與阿鄭,做營救大郎之用。我今夜便要同妻兒一家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阿鄭哪裡肯要這錢:「這是主人給的。你不能推辭。」

  老蔡頭自是不允,又是一通推脫。

  阿鄭突然心念一動:「老蔡頭,你去北地哪裡?」

  老蔡頭一愣,繼而道:「久聞邯鄲城治理有方,百姓能夠安業,我約莫是要去邯鄲城了。」

  阿鄭心頭火熱:「等等!」

  他沖向外間,找了縑帛並著筆,抓耳撓腮憋了半天,方在縑帛上歪歪寫道:主人有危。然後又急急用嘴吹了吹,細細折了,取了蠟點燃,細細封成一個蠟丸。

  好不容易待不燙手了。方袖了出去交予那老蔡頭:「你一定要去邯鄲城,到了邯鄲城,便將這和玉佩一起交給郭聖通夫人。」

  張英聞言一怔,抬起頭看向阿鄭,只見他滿臉坦然之色。

  而他手中的玉佩,明顯是女子樣式。

  憶起郭況對郭家之事瞭解之透徹的樣子。張英暗自心驚:『只怕這劉家大郎,同河北郭家關係匪淺咧。』

  阿鄭並未想太多,在昔日離開河北時,郭聖通交予他玉佩,言之若有事情,便可以此為信物去找她。而如今老蔡頭又要去邯鄲城,且郭況又出了事情,按照阿鄭的理解便是可以找郭聖通幫忙了。

  他卻從未想過,若此事真同陰家牽連甚大,郭聖通還方不方便出面,郭聖通畢竟在邯鄲城無法離身,她縱是有心,又能有力否?

  ————

  南陽陰家。

  「二郎君。」婢女手捧陶碗站住了。

  陰興走過去,看了看她手中的陶碗:「這是藥?」

  婢女點頭:「是的,遵家主吩咐,已然是熬好了。」

  「那人可有醒否?」陰興問。

  「並無,」婢女道,「似乎已經燒迷糊了,大夫說,這樣下去,不死也要成個傻子。」

  陰興呼吸一滯,他伸出手:「藥碗給我,你下去吧。」

  「二郎君,」那婢女道,「這等事,還是我來吧。」

  「家主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陰興笑,「這藥橫豎是要倒掉的。我只是想看看這人長什麼樣子。」

  那婢女仔細一想,伏身道:「諾。」

  陰興端著藥碗,推開了客房之門。

  榻上那人長髮散亂,滿口胡言亂語,多是在喊:『阿母』『阿姐』。

  陰興心頭一軟,他想起陰就所言,這人卻是個孤寡身。

  他端著藥碗進去,將郭況扶起,把藥給他灌了下去:「你撞上我阿弟那個蠻霸王是你命不好。我今日喂你的藥,但活與不活都只能看你的造化了。怪只怪你身在亂世,偏又無依無靠,犯了郭江那起子小人。又撞上了……撞上了陰家。」

  索性郭況整個人還未完全迷糊,多半的藥都灌了下去,只餘小半撒了一身。陰興歎息:「我又何必惺惺作態?大兄說的對,我這個人果然是優柔寡斷,你還是死了的好。」

  他起身,將被褥胡亂蓋在郭況身上,端起藥碗便要離開。

  郭況迷迷糊糊中,聽見他一聲低歎:「還是個孩子啊。我這殺孽,果真是深重。」

  ————

  一輛牛車停在了郭況家前。

  「翎兒,」青女拍了拍熟睡的兒子,「快醒來,到家了。」

  「阿母,」那孩子睜開了眼,他生的極為討喜,「阿父來了嗎?」

  青女心頭一澀:「你阿父在家等著你呢。記得阿母和你說的話嗎?你須知感激你阿父,他本與咱們是沒有任何親故的。他是個好心人,你不能學成了你親生阿父那種忘恩負義的德行。」

  小小的孩子哪裡懂得這麼複雜的東西?他只是一句一字的重複青女的話:「翎兒懂了,要感激阿父,孝順阿父,不能忘恩負義。」

  青女在他額上烙下一吻:「走吧我們回家。」

  她牽著兒子下了牛車,突然看到一個位許多僕從的郎君,他仿佛來此拜訪,他的僕從手中都牽著高頭大馬。

  那郎君面如珠玉,笑容可掬,他輕輕作了揖,顯得極為溫文有禮:「敢問夫人,可是這劉家大郎的妻子?」

  青女還了個禮:「妻子當不得,我不過是劉家大郎的妾室。」

  「那這位便是劉小郎君了?」那郎君走上一步,牽了劉翎的手,仔細端看,「長的極為俊俏好看,是個聰慧的孩子。」

  他自懷中摸出一塊飴糖遞給劉翎:「吃吧。」

  「阿母。」劉翎轉過頭看向青女,眼中寫滿對飴糖的渴望。

  青女不知為何,明明在這豔陽下頭,且這人說話又可親之極。她卻心頭發了緊:「翎兒乖,叔叔給你,你便接著吧。」

  劉翎聽了這話,方將那飴糖接了塞入口中:「阿母,很好吃!」

  「好吃就好,」青女上前一步,想將劉翎拉回來,「過來阿母這裡,別給叔叔添麻煩。」

  一旁的僕從卻上前半步,正好擋住了她。

  那郎君矮□,笑容可掬問劉翎:「是叫翎兒嗎?劉影是你的什麼人?」

  劉翎手指含在口中,瞪著大眼睛看向那郎君:「是我阿父啊,叔叔,你也是我阿父的好友嗎?」

  「不是,」那郎君笑容越發溫柔,「翎兒乖,我是殺你阿父的人哦。」

  青女睜大了眼,沖上了前:「翎兒!」

  那僕從『唰』的一聲抽出身上佩劍擋住了她。劉翎聽到母親大叫,忙回過頭:「阿母,怎麼……啊!」

  他回過頭,只見剛剛給他糖吃,對他那般溫柔好看的叔叔,手握著一把短短匕首在他胸前。他低頭去看,只見那匕首的一頭,牢牢插.在了他的身體裡面。

  「阿母……好疼啊……」

  那郎君拔出匕首,劉翎便登時軟倒在地。他看向雙目赤紅的青女,輕聲歎息:「今日你母子二人葬身於此,黃泉下莫怪他人,只找我陰興陰二郎索命便可!」

  他轉身,對那僕從輕輕道:「殺了吧!」

  ————

  張英此時聯絡了宛城中同郭況有過交情之人共議如何救出郭況。

  說來張英也不得不嘆服一聲,他通知了二十餘人,無不是宛城的氏族或知名商戶,偏偏這二十余人中。竟有二十人欣然來之。另有幾人因事無法脫身,也叫了家中說得上話的子侄前來。

  這郭況的人緣便由此可見一斑。

  阿鄭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一遍,聽了半天,盡是些聽得頭疼的『這般』『那般』『萬一』『如何是好』。他受不了,便出了張家。信步往郭況家中走去。

  這剛剛走進,便聽青女一聲刺耳尖叫,喊得卻是『翎兒』的名字。

  他心頭一緊,雖不明白青女為何提前回來,但卻腳下發力,朝郭家狂奔而去。這一去,他便看到一僕從拔劍刺向青女。他提起氣來,拔出身上佩劍,擋住了這一劍。繼而從那僕從搏鬥起來。

  怨氣終於有了出口,手下便不再留情。單單幾個回合,他便將那僕從殺了。

  他來不及鬆氣,便聽青女四處奔走:「翎兒,翎兒!」

  「翎兒怎麼了?」他問。

  青女不理他,形如瘋癲,忽見有人從郭家走出,拍手道:「那孩子我裹了裹便扔院子裡了。女人殺好了嗎?一同扔……啊!你是誰!」

  青女沖了上去:「翎兒,翎兒!」

  那兩個僕從打扮模樣的人慌忙拔出佩劍來:「殺!」

  阿鄭豈容他們放肆,提氣飛起,一人一腳踹到在地,又趕上去補了兩劍,盡數殺了!

  郭況置房時,便選了最為僻靜之處,起了忒大一院落,是以這番響動竟無人聞。阿鄭也懶得為這三人收屍。他正要問青女話時,便見青女沖入那院落,繼而放聲大哭起來。

  阿鄭拎起這三具屍體,跟著走進。便見青女抱著院中一具童屍。痛哭不止。他看了過去,只一眼,便拋了那三人,沖了過去:「這是翎兒?誰殺的翎兒?!」

  青女抬起頭來,雙目赤紅:「是陰興。陰興殺了我的翎兒!」

  ————

  老蔡頭一家離了宛城,便往邯鄲城方向而去。

  他的老婆子見了那袋子錢,慌得不行:「當家的,這怎麼又拿回來了!那麼多,真真嚇死個人!」

  「且收好,」老蔡頭道,「這是阿鄭的託付,路上咱們行快些,若是牛累了,死了便立刻買牛置車。橫豎要快些到邯鄲城去。」

  「你瘋了!」那老婆子喊道,「買牛那麼貴,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劉家大郎如今生死未蔔咧。」老蔡頭道。

  那老婆子低頭細思一會兒,掀了粗布簾子便喊:「媳婦,你且上來一同坐著。叫孩子也都上來走,別心疼牛了。大郎,把牛打快些,走的太慢了!」

  ————

  青女抱著給翎兒收拾乾淨,換了一套新衣,抱著他跟著阿鄭去了張英家。

  張英家此時眾人仍在爭論是否要去陰家一探虛實。

  「天哪!」常青大叫一聲,「劉家娘子,這是怎麼了!」

  青女抱著翎兒在房前跪下,張英家位於鬧市,不消片刻便圍了一大群人看。

  常青早已進去將張英等人都請了出來。

  張英走在最前頭,見那青女抱著孩子跪在門口,她頭髮淩亂,滿身灰土鮮血,不由大驚:「劉家娘子,這是怎了?快快起身,使不得啊!」

  「求諸君為我夫君和幼子討回公道!」青女淚如雨下,聲音奇大無比,一語既出,周圍百姓無不指指戳戳。

  「陰興!陰興殺我幼子!」青女幾欲不成聲,「陰家,抓我夫君!求諸君為我做主啊!」

  ————

  陰興疲憊不堪回了南陽,已是暮色。

  他先去同陰識說了今日之事,得了陰識的誇獎,又叫他休息一日便打點行李去劉秀那邊。

  陰興回了臥室,臉上再不復方才那般平靜。他躺在浴桶中,一閉上眼,便是那小郎君甜甜笑容。

  「陰興啊陰興,你竟殺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婦孺。當真是……」他滑入桶底,將自己溺了進去……

  ————

  張英等人打點行李,備好馬,多帶了些看家護院的僕從,便往南陽一路而來。

  青女母子既然已經出事,那想必劉大郎必也凶多吉少了。

  一群人越想越生氣,此時去南陽找陰家理論已不止是為了郭況,更是為了宛城氏族與商戶的臉面:今日陰家可以肆無忌憚來宛城殺人搶掠,若是不給予他們反擊,還真當宛城是他陰家後院?想殺誰便殺誰啊?

  陰識並不曉得,郭況雖在宛城無背景後臺,卻有一眾忘年之交。再加上,張英在其中煽風點火,將郭況一人之事,說的嚴重無比,讓宛城氏族更加義憤填膺,這場原本沒有太大懸念的事,便變得撲簌迷離起來。

  ————

  南陽劉家此時還是一片安靜祥和。

  劉黃袖了些藥材上了牛車:「伯姬,你說這麗華身子是不是也太差了些?每每要去見秀兒便病倒。此次好不容易成行,剛剛到了宛城便又被抬了回南陽。這樣的身子骨,她能給秀兒誕下子嗣嗎?」

  劉伯姬也皺了眉頭:「大姐,麗華這身子,須得調理。」

  她們雖是喜歡陰麗華,卻也不得不為劉家香火考慮,這樣的身子骨……唉!

  「不過大姐,此去陰家還是少和麗華說這些,免得她憂心難過。」劉伯姬又道。

  「我省的。」劉黃道,「她這般老住在陰家可不是給事兒,今兒咱們須將她給接回來。不然傳出去對秀兒不好。」

  「諾。」

  ————

  聽聞劉黃劉伯姬至,陰麗華只得匆匆洗漱了強打著精神起來。

  她如今身子好了許多,只是還有些微咳。她是聰明的,自然知道如今她病著劉家會想寫什麼。不得已,她又叫阿梅為她多打了胭脂,勢要看上去健健康康才好。

  劉黃同劉伯姬下車時,便見陰麗華俏生生立在一旁:「大姐,小妹。我剛剛命人做了哺食。」

  劉黃是個好口腹之欲的,陰家的哺食她嘗過一次,端是別有風味,聞言便笑了:「我們來這裡可不是為了吃飯的。你身子如何了?」

  陰麗華便道:「好了許多,我正想著要回去呢。就在這裡住著可不是個事兒,我畢竟是劉家的人。」

  此言一出,劉黃劉伯姬心頭都倍感滿意。

  三人親親熱熱便往陰麗華屋裡去,說來也巧。這才剛剛一轉身,沒走幾步呢,便聽外頭一陣喧嘩:「叫陰識出來!」

  「真是膽大!」劉黃不滿極了,「這是何人,竟跑到家門口來鬧。」

  劉伯姬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別說了。

  陰麗華心頭覺得不妙,正要打圓場勸兩人趕緊進去時,便見那當口的牛車上下來一披麻戴孝的女子,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孩子。

  那女子下來,便『砰』地往陰家大門前一跪,張口便大哭:「陰興殺我幼子,陰家抓我夫君!天理何在!」

  陰麗華心頭一個激靈,只叫不好,卻見劉黃劉伯姬兩個神色劇變。

  劉伯姬看向陰麗華:「嫂嫂。這是怎麼回事?那女子說的可是真的?」

  陰麗華強顏一笑:「我也不太知,或那女子是有失心瘋的?快走,哺食快涼了。」

  「麗華,」劉黃回走兩步,去青女跟前看了看她懷中死去的翎兒,「恐怕,這不止是失心瘋吧?」

  ————

  陰興正在臥室中枯坐。忽聽有人拍門甚是湍急。

  「二弟!」那人道,「快些開門。」

  「大兄!」他起身,忙去開了門,「大兄,你怎麼來了?」

  「昨日讓你去宛城殺那母子二人,你可親眼見到她們死了?」陰識眼神焦灼。

  「弟親手殺了那孩子,又叫了陳家三兄弟留下殺了那婦人,再燒了房子。」陰興道,「大兄,可是有不妥?」

  「很是不妥!」陰識道,「那婦人抱著死孩子跑到陰家來鬧了!」

  陰興心頭一沉,一瞬間便想到了『報應』二字。

  「你做事怎麼也同小弟那般毫無章法?」陰識道,「你應當親手殺了那婦人!如今那些僕從同郭江還關在柴房裡,我讓人熬了啞藥給他們灌,不知喝了多少。」

  「大兄!你……」陰興驚叫出聲。

  「我怎樣?那些僕從身強力壯,若是毒啞了叫人牙子賣到遠處,不僅不會礙事,還能多增一筆錢財。」陰識道,「卻不想,那婦人竟壞了我們的大事!」

  「大兄,」陰興閉上眼,嘴頭一陣苦澀,「將那婦人打殺了便是,何苦……」

  「那婦人帶著宛城許多氏族而來,」陰識眉頭緊皺,「劉家姐妹正好來看麗華,卻也遇上了。如今可如何是好?都怪小弟,竟惹了這許多麻煩!」

  「你速帶人將那些僕從堵了嘴,綁好關了暗窖子裡去。再將那劉影綁了堵嘴扔進去,我們給那些人來個死無對證!」陰識道。

  ————

  陰就這頭見院落僕從皆疾走往外。連帶著陰誠也有些鬆懈。

  他心生一計,便叫那陰誠進來給他取食,取水,如此折騰幾次後,陰誠果然不耐。他卻又讓陰誠去替他從梁上取物。

  陰誠上的小幾,探.看良久:「三郎君,並無你說的物什。」

  「哦,那便下來吧。」他手中抓了硯臺漫不經心道。

  陰誠便下了小幾。

  「外頭那是什麼?」陰就突然問他。

  陰誠朝外張望,正欲說什麼都沒有時,忽感頭上劇痛。正欲喊人,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陰就怕他醒來誤事,又拿那硯臺補了記下。

  他扔開硯臺,拍手大笑:「陰識,就憑你也想關的住我?」

  他收了細軟,洋洋得意便朝外去了。

  ————

  陰識同鄧氏正朝張英等人態度極為強硬的解釋:「什麼劉大郎郭大郎的。我都不認識,我在南陽,他在宛城。你這婦人莫不是為了訛錢故意抱著個死孩子來我陰府亂嚎?」

  鄧氏也道:「諸位。同為氏族,你們也是欺人太甚了些!我陰家從不做那等子下作之事。此點天地共鑒!」

  裡頭董氏被婢女扶著出來,張嘴就罵:「感情是來我陰家打秋風了?這秋還未立呢。什麼劉影狗影的,說不準是不是你編的呢!喲,還抱著個死人!真是晦氣!陰識,還不送客?」

  「張兄,我聽陰家老夫人同家主說的頗為有理。不若,咱們先回吧?」

  「是啊。是啊!」

  ……

  青女見後頭氏族有人遲疑,一時心酸無比,她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竟起身,一頭朝董氏撞了過去:「莫辱我兒!」

  劉黃劉伯姬聽了陰識等人的言辭,心頭早已信了陰家並未做錯。見那婦人無禮,忙上前攔住:「休得無禮!」

  陰就正偷偷摸摸靠近大門,本見人多,便想折轉,忽見那婦人發瘋撞了老娘,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幹嘛撞我阿母!是郭江說那劉影是河北郭家郭況,我才去抓來給阿姐出氣的!他病病歪歪快要死了,還是我家給請的大夫!有種找郭江去!別撞我阿母!」

  陰識幾人阻攔不得,只能閉了眼。

  陰麗華聽陰就說完,只覺天昏地暗。

  「什麼?」劉黃尖叫出聲,「難道陰家真的無辜抓人還殺了人家孩子?!」

  ————

  老蔡頭見牛車太慢,終於忍不住了:「你去買馬來,騎著馬趕緊去往邯鄲城,帶著這些去求見郭聖通郭夫人去!」

  他兒子一聽便愣住了:「阿父,人郭聖通夫人哪可能見我?」

  「少渾說,若是見不得郭夫人,不能親自把這些交到郭夫人手中,我便打死你這個不成材的孽子!」老蔡頭跺腳道。

  「阿母……」他兒子轉向了母親。

  「你若是做不好你阿父說的事,我也不保你。知恩圖報,當年若不是劉大郎,你阿母我就病死了!」老婆子道。

  他兒子一看妻兒,妻兒都轉過身去:「聽阿父的。」

  他無奈,只得接了錢和信物,拔足狂奔去買馬了……

  ————

  邯鄲城。

  「夫人,」近衛道,「城門有個自稱是南地來的漢子,求見您,說是有東西要親自給您。」

  「南地!」郭聖通心念一動,「那漢子姓什麼?」

  「姓蔡。」那近衛道。

  「蔡……」郭聖通歎了口氣,「不對啊……」

  她正欲推脫不見時,那近衛又道:「那漢子說,信物是個叫阿鄭的人給。」

  「阿鄭!」郭聖通一躍而起,「快叫那漢子進來!」


第32章

  郭聖通此時難免多想。

  她當年在出嫁前,瞞著所有人給了阿鄭玉佩為信物,防的就是郭況有一日有什麼不測。可她雖然給了這玉佩,卻沒想到,有遭一日,竟會用上。

  她感覺自己在發抖,牙齒咯咯作響。卻慌得停不下來。

  「夫人,夫人!」葵女被她的樣子嚇到,「您怎麼了?」

  「葵女!」她一把握住葵女的手,「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快去……」

  「夫人,您要我去看什麼?」葵女不解的問。

  郭聖通定了定神:「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

  門外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郭聖通踩著木屐往外走:「開門。」

  「夫人!」葵女道,「您失態了。」

  郭聖通一愣,手仍在顫抖。她點頭:「是了,我失態了。我失態了。」

  葵女攙著她跪坐下來,方去開了門。

  郭聖通兩隻手緊緊疊握,藏在寬大的袍袖下。便見那近衛帶著個滿身臭汗的莊稼漢走了進來:「夫人,便是此人在城門口鬧事,口口聲聲要求見夫人。」

  「荒唐!」葵女轉身斥道,「他要求見你便帶來?若是刺客,你有幾個腦子?」

  那近衛嚇得一愣:「我是在他手中看到了刻有夫人名諱的玉佩,那玉是上好的。」

  他推了推那漢子:「快將玉佩拿出來!」

  那漢子甕聲甕氣道:「不忙,我阿父說了,只能給郭聖通夫人,別的人都不能給的!」

  「我便是郭聖通。」郭聖通心頭焦急,卻仍心平氣和道。

  「你是郭聖通?」那漢子睜大了眼,「我沒讀過書你莫哄我!」

  「我不哄你,我就是郭聖通。」

  可那大漢還是不信:「憑啥你說是就是?」

  葵女走上前:「你阿父告訴過你,郭聖通夫人是在這邯鄲城對嗎?」

  「是啊,娘子你好聰明,居然這都知道。」那漢子滿心崇拜的說。

  那近衛忍不住咳笑了一聲。

  「你阿父告訴過你,郭聖通夫人是這邯鄲城中最尊貴之人是嗎?」葵女道。

  那漢子睜大了眼:「這點,我阿父沒說啊……他只是告訴我,要把信物交給邯鄲城的郭聖通夫人,不然劉大郎就沒命咧!劉大郎被陰家抓走了……」

  葵女一聽,雖不知劉大郎何許人也,但扯上了陰家——

  「你下去,守著這外頭,若是有人靠近,格殺勿論!」葵女斥那近衛道,「今日你聽到的,若是傳出去半句,我便要你的命!」

  那近衛一聽,嚇得兩股戰戰:「娘子放心,我什麼都沒聽到,我立刻就出去。」

  郭聖通沒心情安慰那近衛。只待他離開,葵女又細心關了門。

  那漢子竟捂著衣襟往後退了一步:「你們要幹什麼?我阿父說了,這信物只能給郭聖通夫人!你們別想搶!」

  「葵女,葵女,去我妝盒中把最下層那玉佩拿來!」郭聖通突然想起了那物什。

  葵女忙轉回去,從那妝盒子裡頭翻出個玉佩來。

  「你看看這紋路,那兩塊玉佩是可以拼起來的。」郭聖通示意她將那玉佩交給漢子。

  那漢子將信將疑的拿過玉佩,掏出懷中的。一拼,居然正好拼成一整塊。

  他看著葵女給他的那玉佩:「我沒讀過書,你不要哄我。這上頭明明是兩個字,我這塊上頭是三個字的。」

  「我不哄你,」葵女道,「我給你的那塊是我們家大郎的,大郎名字就兩個字。你手頭那塊是我們家夫人的。夫人叫郭聖通,三個字。」

  那漢子低頭想了想。

  郭聖通這頭正要沉不住氣,想乾脆搶過來時。那漢子把寫著郭況名字的那玉佩給了葵女,又掏出個蠟丸:「你叫郭聖通夫人來。我阿父說了,這個必須要親手交給郭聖通夫人,不然他要打死我咧。」

  葵女正要發火時,郭聖通已然走了過來:「我就郭聖通。」

  那漢子眼中仍是警惕:「你千萬莫哄我,我雖然沒讀過書,卻還是不笨的。」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是郭聖通?」郭聖通無奈之極。

  「你告訴我,你沒哄我,你真的是郭聖通夫人。」那漢子道。

  「好,我真的沒哄你,我真的是郭聖通夫人。」

  那漢子『噗通』一聲跪下,掏出蠟丸和玉佩交給了郭聖通:「劉家大郎劉影被陰家抓了。阿鄭他們說要去救他。我阿父說,我們沒本事得先跑出來,我們對不起劉大郎,叫我見到郭聖通夫人給夫人磕個頭。求夫人一定要救救劉大郎!」

  「你說那劉大郎,叫劉影?」郭聖通聽到自己聲音在顫抖,「你說啊劉大郎身邊有個叫阿鄭的人,他給了你這信物?你說那劉家大郎是被陰家抓了?」

  那漢子咳了個頭,利索的爬起來,他看著郭聖通:「夫人咧,你說這麼多問題,我都暈了。」

  ————

  郭聖通好不容易才從這姓蔡的漢子口中零零碎碎地拼出了整件事的始末。

  葵女聽了個囫圇,隱約中對那劉家大郎的真實身份有了猜測。

  郭聖通獨坐憑欄處,手中握著阿鄭那字跡很是草草的縑帛。那上頭墨痕斑駁,想是匆忙間製成,想來當時情況一定十分急迫。郭聖通捏著那縑帛,一時心頭百種思緒繁雜。郭況上輩子是個長壽的,可今生呢?他會不會有事?

  若阿弟有事,她只能責怪自己,若早知如此,便是讓阿弟成一代紈絝又如何?郭家豈能養不起他?她也能照顧阿弟一世。

  「系統,我阿弟會平安嗎?」她又一次問系統。

  回答她的是永恆的沉默。

  「算了,我早該知道你不會回答我的。」她歎息。

  [十日之內,若玩家能完成鳳影任務,便可獲得小還丹丹一枚!]沒想到,此次系統卻有了反應。

  她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小還丹的介紹,發現,這丹藥,縱不能肉白骨,卻也差不離了。

  她心頭一喜,勢要將那丹藥得到。

  「夫人,」葵女尋了過來,「婢子已按夫人吩咐,給那漢子尋了地方住下了。那漢子雖是憨笨了些,卻是重承諾的。是個不錯的人。」

  郭聖通點了點頭:「蔡家,張家對我郭家的大恩,我自不會忘。葵女,那劉影,便是我阿弟。」

  葵女身子一震,她是猜到了,卻不成想,郭聖通竟會這般直言坦誠的告知她。

  「葵女,我要親去南陽!」她一錘定音,「我教過你化妝之術。你現在就去給我找大夫來。我病了,病的極為厲害。」

  「娘子……」葵女一震,「那這邯鄲城。」

  「邯鄲城有你,我很放心。」郭聖通道,「你想個法子,叫那郭忠找一套男子衣衫送來,今晚在後門,叫劉一在後門牽馬候著,我帶他走。」

  「夫人……」葵女不贊同的抬起頭,「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何必……」

  「葵女,那是我弟弟,」郭聖通道,「我這一生,唯有這一個弟弟。他待我如何,你是見到的,他如今又是因為我,被陰家所擒。如今生死未蔔……」

  葵女低了頭:「婢女去為夫人準備細軟,夫人一路小心,早些歸來。邯鄲城,婢子為您看著。」

  ————

  此時的南陽陰家。

  隨著劉黃這聲質問,場面頃刻間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看似極為有理的陰家眾人暫態變成了縮頭烏龜。

  而張英等人卻都義憤填膺起來。

  「陰識,到了此時,你還有什麼話說?」張英先發難道。

  「對啊,陰識你還有什麼話說?你說劉大郎家中之事與你無關,可你家三郎卻親口承認,是他抓了劉家大郎來!」

  「是啊!陰識,你剛剛不是說的挺好的嗎?」

  ……

  饒是陰就才是陰麗華一母所出,到了此時陰麗華也不得不承認:陰就那就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她此時也顧不得關注劉黃和劉伯姬,只一心看著陰識,盼他有個好解釋。

  鄧氏上前握住了自己夫君的手。

  陰識看了她一眼,心頭感動:「我陰家三郎的確請了劉家大郎來陰家做客。但昨夜劉家大郎已然往宛城去了。那位婦人,你口口聲聲說我陰家抓了你夫君,殺了你幼子,你可有證據?血口噴人可是天理不容的!」

  青女冷笑起身:「誰天理不容誰知道。蒼天啊!你若是開眼,便雷劈了這些道貌岸然,假仁假義,殺人不償命的賊子吧!」

  鄧氏渾身一震,擋在陰識身前,利眼看向青女:「你渾說!我警告你,不准在亂說話。否則我定打殺了你!」

  「我怕什麼?」青女道,「我夫君沒了,兒子死了,我怕什麼?來啊,來殺我啊!」

  鄧氏看向她懷中那死去的孩子,臉上閃過一抹不忍。但下一瞬卻仍堅定道:「那是你的命,怨不得別人!」

  「好一個命!」青女冷笑,「我只願夫人,來日報應全身。我兒今日身死,來日我的仇人,必將斷子絕孫!」

  「好毒的婦人!」鄧氏終於忍不住,「你有種沖我發願,為何口口聲聲指向我夫君幼子?你摸摸心口,你怎麼能這麼狠毒?」

  「這位夫人好生有趣,」張英道,「你口口聲聲劉家慘劇與陰家無關,卻又不讓劉夫人發願詛咒她的仇人。莫不是,夫人您知曉什麼?」

  『啪』陰識抬手便狠狠打向鄧氏:「愚婦!這哪裡是你說話的地方?還不下去?」

  鄧氏忙低了頭,用眼睛狠狠地剜了青女一眼。退了下去。

  「陰識,我只問你一句,」張英道,「劉家大郎真的不在陰家?」

  「若是在陰家,便讓我陰識死無全屍!」陰識對天發誓!

  豈料他剛剛說完,便聽身後有人喊道——

  「青女,張老闆,我家主人找到了!」

  ————

  是夜。

  邯鄲城。

  郭聖通一襲男裝出了門,葵女打扮成她的樣子,將頭髮放下來,又穿了她的衣袍:「夫人,請恕婢子不能送您了。」

  「你好好的,」郭聖通道,「阿雪阿露都是謹慎慣了的。我這會兒走了,你便讓她們明日都搬進來,有個防備。」

  「諾,」葵女道,「夫人請早些歸來。」

  ————

  後門外,幾聲犬吠後。郭聖通伸手輕叩三記木門。

  門輕輕開了。劉一早已牽馬等候。

  「走!」郭聖通道。

  她翻身上馬,一夾馬肚便賓士起來。回頭,邯鄲城已被她遠遠拋在了身後……


第33章

  阿鄭的出現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裡倒入了一瓢清水。

  暫態,那鍋遍炸了開來。

  在陰識青了又白的臉色中,那阿鄭抱著郭況便從陰府裡頭走了出來。

  「夫君怎麼了?」青女忙問。

  「對啊,大郎受傷了?」張英等人忙問。

  「主人,」阿鄭聲音有些哽咽,「主人一直在發熱,出汗。我叫不醒他。」

  被董氏拉在一旁的陰就大喊:「說謊,那劉大郎身上的傷,我們都請了大夫上藥了!」

  阿鄭當即撕開郭況的衣服:「上藥了!」

  眾人看時,只見那皮開肉綻處雖做了簡單的清洗,那沙礫卻都還嵌在肉中。那傷口開始流膿化血。果真是,請了大夫,上了『極好的』藥啊!

  阿鄭雙目赤紅,看向陰就:「要不我也給你這般上藥?」

  陰就嚇得渾身一抖:「陰識,你不是請大夫了嗎?」

  此時,眾人的目光便又集中在陰識身上。

  青女癲狂大笑:「好好好,陰家家主既然已經對天發誓,我便衷心祝願家主誓言成真!」

  『啪』那鄧氏沖上去對著青女狠狠便是一記耳光:「賤.婦,敢辱我夫君!」

  「賤.婦,」青女輕輕放下懷中的翎兒,抬手狠狠對著鄧氏那腫起的臉便是一記,「你兒子,夫君便是人!我翎兒夫君便是可以任意欺淩的?賤婦!蒼天有感,必讓你兒子同我翎兒一般不足弱冠便離世!」

  鄧氏膝下正有兒子,活波可愛,約莫十餘歲。她聽了青女的話,便嘴唇顫抖,撲將上來欲與青女搏命:「敢詛咒我的兒子!我要你的命!」

  青女也不是好惹的,她如今萬念俱灰,早顧不得什麼撲上去便一通抓咬:「賤.婦,還我翎兒命來!」

  這頭打鬥正酣,那頭張英等人查看過郭況如今情況,俱是冷笑:「這便是陰家待客之道,我算是見識了!」

  正說著,兩個陰家家僕被一群僕從緊緊縛著往門口走來,那些僕從手中還抓著木棍等物,小心翼翼地防備著陰家家丁。

  「求各位老爺幫我等討回公道!」遠遠看著他們,那些僕從便激動萬分亂喊起來。

  陰識此時哪顧得上他的髮妻,聽著那喊聲他心頭便是一緊:『那些僕從竟還未被毒啞?』

  在眾人大驚中,那些僕從便哭上前來:「張老闆,李老闆,陳老闆,陰家要毒啞了我們賣於人牙子啊!」

  「胡謅!!」董氏大叫,「陰識,這便是你掌的家?!你瞧瞧你將陰家禍害成什麼樣了!」

  陰就一聽,也跳了起來:「陰識,我早說過你……」

  「不是大兄做的!」陰興此時匆匆忙忙跑了出來,「這一切都是我瞞著大兄做的。都是我,是我帶人殺了那孩子,是我命人倒了劉影的藥。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個人犯下的……」

  陰麗華早已慌亂不堪,她偷偷看了看劉黃與劉伯姬。只見劉黃臉上俱是憤怒,拳頭握得死緊。劉伯姬一手拉著劉黃不讓她沖向前,眉頭卻緊緊皺著,看著那死去的孩子的方向,眼中俱是哀傷……

  『不妙!』陰麗華對自己說。

  「大姐,小妹……」她顫聲叫道,然後眼睛一閉,暈倒在了阿梅懷中。

  「不好了,不好了!」阿梅被她掐了一記,立刻大叫起來,「小姐暈倒了!」

  ————

  郭江這一生從未如同此刻這般狼狽。

  郭家僕從有幾個已被陰家灌了藥,啞了。郭江以為,下一個便要輪到他自己時,阿鄭來了。他是不認得阿鄭的,只聽郭家的僕從喊,才知道,原來這是劉大郎的親隨。

  阿鄭脅迫了陰家家僕往里間去救郭況。又給郭家僕從們找了武器,抓了兩個陰家家僕帶路,讓他們自己離開陰家。

  郭江隨著僕從們一起往陰家外走。走著走著他便大笑起來,笑地涕淚直流:「我來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報復郭主,郭聖通?為了拿到郭家家財……

  他如今已是一個不男不女的廢人了。這一切全怪郭家!全怪陰家!全怪那個劉大郎!可是,他要如何才能為自己報仇呢?

  郭江渾渾噩噩地走著,一邊哭一邊笑。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

  然後,他便看到了那該死的阿鄭,他手中抱著劉大郎。哦。真好,劉大郎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真好,他的仇人終於有一個要死了。

  然後,他便親眼看到那兩個瘋狂的女人在地上撕咬。

  哦,地上還有一個死孩子。

  哦,那個死孩子是劉大郎的。真好,他這輩子註定斷子絕孫,他的仇人怎麼能有孩子呢?

  若不是劉大郎長的和郭況那麼像,他怎麼會一時口快,和陰就說了這事兒。導致他現在的悲催呢?劉大郎的兒子死了啊,真好!讓劉家斷子絕孫吧!

  他雙眼放光,然後沖上前去。抱起那死了的孩子,用力往地上一摜,然後沖上去一邊用力踢著,一邊大笑:「死了真好,賤.種,活該!哈哈哈哈!我沒有孩子,你們都別想要有孩子!哈哈哈!」

  青女回過頭來,無視鄧氏的撕咬,只看向他。

  良久,她爆發出一陣大笑。

  笑地鄧氏心頭發虛,忙鬆開了手。嚇得所有人心裡頭都毛剌剌的。笑的阿鄭都忍不住了:「青女,怎麼了?」

  青女推開鄧氏,起身,也不整理姿容,便朝著郭江一步步走去。

  她越走越近,郭江突然再也踢不下去腳。只看著她:「你幹什麼……」

  「五年前,河北涿鹿郡,桃樹下,種田人家。」她一字一句道。然後解開素色香囊,從中掏出一張卷好的縑帛,「你自稱河北郭氏大郎,用一張信簡騙了我阿母將我許給了你。一夜之後。便消失無蹤。」

  郭江一把搶過那縑帛,展開一看,大驚:「你是……你是當年那個在桃樹下唱歌的女子……」

  「三月之後,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子,」青女不理他,只靜靜講述,「我阿母帶著我去河北郭氏登門拿著你留下的縑帛去找你。可是,郭主告訴我,郭家大郎年方七歲。」

  「十月之後,我誕下一子,名曰翎。」她繼續道,在郭江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那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郭江只覺得心頭一陣狂喜,「我竟然有一個孩子!他在哪兒,他在哪兒!我竟然有孩子,我不會斷子絕孫了!我竟然有孩子!」

  他一把扯住青女的領子,死命搖晃:「我的孩子呢。他在哪兒?把他還給我!」

  青女淚如落雨,她的聲音很輕,很空靈:「你問他在哪兒?」

  「他,在你的腳下啊。」

  『轟隆』郭江倒退一步,他下意識看向了那個被他摜在地上,又踢了無數腳的孩子,伸出手來,顫抖著指著他:「那……那是……我的孩子?」

  ————

  系統規定的十日期限如今郭聖通晝夜兼程,換了馬匹無數,終於抵至宛城。

  「主人,」劉一勸道,「此乃宛城,離南陽已不遠了。不若先找個店家打尖,休息一日?」

  哪有一日可以休息的?快馬加鞭七八日才能跑完的距離,郭聖通用了兩天兩夜跑完,即使這般她也還嫌太慢。

  劉一此時看她的目光已不同之前,以前只是敬畏和尋夫,如今卻多了敬佩。

  要知道,他是暗衛出身,從小備受訓練,兩日兩夜不睡尚嫌吃力。郭聖通卻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啊!

  其實,這也多虧了系統,若不是郭聖通的體質已然點滿,她哪裡受得住這般折騰?

  「不,趕路要緊。我們快些買了新馬,便走吧。」郭聖通道。

  「諾。」劉一伏□來。

  兩人翻身下馬,隨意要了清水,補充了乾糧,便聽有大批牛車至。

  「怎麼這麼多人啊?」有人道。

  「不知道吧。聽說城裡頭開糧鋪的劉影劉大郎家中出了事,悅來客棧的老闆,慈心堂藥鋪的老東家,錦繡布莊的陳老爺都去為南陽為他討公道了!」

  『劉影』『南陽』郭聖通心頭一跳,那端著清水的手也頓住了。

  她側耳聽去,只聽到——

  「那有什麼稀罕的?你不知道吧,這宛城好幾個氏族都派了人去南陽!」

  「不會吧!那劉影不過是個賣糧的,怎麼會連氏族都出動了!」

  「怎麼不會?這年頭,斗米鬥金啊!」

  「這倒是,如今這米又漲了價,唉,都快揭不開鍋了!」

  「揭不開鍋你跑這裡來吃?」

  ……

  「主人,」劉一買了馬道,「已然可以走了。」

  「不急,」郭聖通伸手制止,她站起身,朝著那正相談甚歡的百姓走去,「敢問那悅來客棧在哪兒?」

  ————

  郭聖通走進那小巷深處的劉府。頓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主人。」劉一見她停下,不解的問。

  「沒事,」郭聖通道,「敲門去吧。」

  她沒看到的是,巷口走進一鬼鬼祟祟的漢子,那漢子看到了她,先是一愣,繼而藏身在了暗處。

  劉一敲了門,那門吱呀一聲開了。正是阿鄭。

  郭聖通如今的容貌已改,不似舊日形容,又身著男子裝束,阿鄭自是不認識了:「你是誰?」

  「我是河北郭家郭聖通!」郭聖通道,「阿鄭,況兒呢?!」

  藏身在小巷暗處那人聽了這一句,幾乎驚叫出聲,他忙伸手牢牢捂住嘴。

  「小姐!」他失聲道,繼而忙改了稱呼,「夫人,您怎麼來了?」

  「況兒呢?」郭聖通來不及寒暄先問道。

  阿鄭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郎君……郎君他……」

  「況兒究竟如何了?」郭聖通撥開他便沖了進去,「況兒,況兒!」

  郭府已無多少僕從,郭況昏迷不醒。糧鋪經營只能全權託付給了掌櫃。再不知郭況何時才能清醒的情況下,青女只能同阿鄭一起發了錢財與僕從,打發他們回去了。

  是故,此時偌大的院落中竟無一人回應。

  「夫人,」阿鄭趕了上來,「郎君在後院臥房。」

  郭聖通便同他匆匆而去,留下劉一一個關門拴馬。

  劉一不知道,他關了門牽著馬去尋馬廄時。一個鬼鬼祟祟的漢子貼在了門邊,臉上露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來:「果然是郭聖通?她竟然來了南陽?不管了,她既然來了,便別走了。」

  他抬起頭來:「翎兒,我們父子的仇,阿父我會一一朝他們討回來!」

  ————

  青女正用熱水浸濕了的汗巾為郭況擦洗:「郎君,你一時好心救了我同翎兒,我們卻為你招來了如此禍端,青女欠您的,今生今世已無以為報了……」

  『砰』

  門被推開,青女發射性張開雙臂擋在郭況身前:「何人?」

  郭聖通推開門便看著一個婦人張開手臂擋在榻前。榻上,不用問,定是她的阿弟了:「況兒,阿姐來晚了!」

  她一步步走過去。

  青女疑惑地看了看阿鄭。

  「那是郎君的阿姐。」阿鄭道,「是邯鄲城的郭聖通夫人。」

  青女慌忙讓開:「請夫人恕罪,青女還以為是……」

  郭聖通哪裡聽得到他們說話,她眼裡,心裡,如今只剩一個郭況。

  郭況躺在那裡,面色潮紅,她伸出手來,顫巍巍的摸上去:「好熱!阿鄭,沒請大夫嗎?」

  「夫人,大夫請了,但是那藥郎君吃不進。」阿鄭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郭聖通顫巍巍的撫上弟弟的臉龐,「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鄭一臉為難,正在費心組織語言。青女已開了口。她敘事極有條理,很快便將整件事說了個清清楚楚。

  「郭江,陰識,陰就,陰興……」每念一個字,她的拳頭便更握緊一分,「我曾深恨陰麗華,後又覺得陰麗華也是可憐之人。可如今……陰家害我阿弟,郭江……阿鄭,你是否殺了郭江?」

  阿鄭一愣。

  「夫人,」青女道,「郭素女子,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只是,我們一路是同張英等人回來。若開殺戒,只恐不妙。只是到了宛城,那郭江便不見了。」

  『砰』郭聖通一拳砸在地上,「今日之仇,昔日我當百倍報之!」

  「阿鄭,速速套了牛車,帶足清水乾糧,收了細軟,休憩一日,明日清晨,隨我去旬邑!」郭聖通道。

  「夫人,」阿鄭遲疑了,「旬邑?」

  青女卻立刻道:「求夫人也帶我去,郎君對我大恩今世難報,我只求在郎君身邊為奴為婢,能照顧郎君一二。」

  郭聖通看著她歎了聲氣:「翎兒呢?」

  青女渾身一顫:「我……我這便去,讓翎兒入土為安……」

  「若不介意,便讓人送到河北郭家安葬吧。」郭聖通歎息道。

  青女心神巨震,好會兒,她跪了下去,沖郭聖通磕了個頭:「夫人大恩,今生今世青女必當報還!若有來生,青女必再銜草結環已報!」

  ————

  青女轉身扣了門,低著頭便往小巷外走。

  「青女,」忽有人叫住她,「青女。」

  青女抬頭一看:「郭江,你竟敢出現在這裡!」

  「青女,你想不想為我們的孩子報仇?」郭江道。

  「想,做夢都想!」青女咬牙切齒,只悔恨自己身上無利器,不然此時便可先報一二分了。

  她四處尋著趁手之物,便聽郭江道:「我仔細想過了,若不是郭家,若不是郭主和郭聖通,郭況,還有陰家。我們的孩子怎麼會死?」

  「我剛剛看到郭聖通說找郭況,你實與我說,那劉影是不是郭況?」郭江道。

  青女看中了牆邊不知是誰放著的一把笤帚,她一邊往那兒挪動,一邊道:「笑話,劉大郎姓的是劉。幾時姓郭了?」

  郭江道:「你是被他哄了。我告訴你,我為了替我們的孩子報仇,特意用身上的寶玉換了一包藥。你感不感動?我一日都沒吃飯了。就為了這包藥。你把它下在郭聖通和郭況的哺食裡頭。我們就能為孩子報仇了。」

  青女冷笑道:「郭江,你錯了,若你真要為翎兒報仇。那麼你首先應該殺了陰興,其次便該殺了你自己!」

  「你瘋了?!」郭江大驚,「此事怎能怪我?」

  青女此時已抓了笤帚在手:「怎不怪你?你當年壞我身子,劉家大郎收留我母子,你偏使陰家找他麻煩,陰家為斬草除根,殺了我兒。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哪有這些孽緣?」

  她舉起笤帚,趁郭江失神時,劈頭蓋臉的打了過去……

  ————

  南陽陰家。

  陰麗華臥房。

  「不行,陰家如此歹毒,我現在一想起,他們竟將無辜之人關在暗室,又喂人家僕從啞藥。還殺了那麼小的孩子。我就不寒而慄!伯姬,我在陰家一刻也無法待下去了!」劉黃激動萬分的喊道。

  「大姐!」劉伯姬急了,「低聲,麗華還昏迷著呢。」

  「麗華的身子也太差了!」劉黃跺腳道,「她家就沒有一個成器的人,我原以為陰識陰興還不錯,今日才知道,什麼叫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劉伯姬突然心頭一跳,不知為何,便下意識想到了陰麗華。

  「那劉家大郎可憐啊!」劉黃歎道,「好好的一個人,被陰家害的家破人亡。伯姬,不知怎的,我一想到那劉家大郎也姓劉,便覺得……便覺得更為歎息。」

  「還是趁早將麗華接回劉家為好,」劉伯姬皺眉道,「無論怎麼說,今日之事都不能再傳出去了。」

  「為何不能?」劉黃道,「這事本就是陰家做的不對!」

  「大姐!」劉伯姬道,「這事兒不僅不能再傳,我們還需想辦法,減少對陰家的負面傳聞。」

  她臉上露出堅定之色:「實在不行,便將所有過錯都推在劉家大郎一家身上吧。」

  「伯姬!」劉黃大叫,「你怎麼能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劉家大郎才是苦主!」

  「可是哥哥如今稱帝了!」劉伯姬道,「哥哥素有雄心壯志,日後必定能問鼎天下。他身上不能沾染任何不利的傳聞。」

  「和文叔無關!」劉黃道,「這是陰家犯的錯!」

  「可哥哥曾多次求娶麗華。還說了『娶妻當娶陰麗華』。南地誰人不知哥哥心系麗華?麗華再怎樣也姓陰。陰家不好,世人難免多想,這一多想。麗華還有好的?麗華不好,哥哥豈不是也要沾染不利傳聞?」劉伯姬道,「如此,我們只能為了哥哥對不起劉家大郎了。」

  「讓麗華自己選!」劉黃堅決不同意,「要麼同陰家斷絕關係!要麼便不做我劉家媳婦!」

  「大姐!」劉伯姬急了,「哥哥會傷心的。」

  「那便寫信告訴文叔,讓文叔決定!」劉黃一錘定音,「且不說劉大郎與我們同姓,只說他一家本乃無辜之人,只說那無辜死去的孩子……伯姬,那孩子,像極了我的慶兒。」

  劉伯姬一怔:「大姐。」

  「小長安一役,二弟死了,你姐夫田牧也死了,我的慶兒他才六歲,多聰明伶俐的孩子,也死了……每每夜深人靜,我便想我的慶兒,他叫我『阿母』,對我撒嬌……」劉黃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那孩子,看著同我的慶兒一般大小……何其無辜!」

  劉伯姬後退一步:「如此,便寫在信簡中交予哥哥,讓哥哥抉擇吧。」

  她們不知道,臥室裡,原該昏迷不醒的陰麗華此時禁閉了眼,一滴淚水從她眼角滑下。她手緊握,上面青筋暴起:劉家媳婦……陰家女兒……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她到底該如何抉擇?

  ————

  青女為翎兒換了新衣。目送著『秋華』胭脂鋪的牛車遠去。

  「該走了!」劉一喊道。

  「諾。」青女轉身,掩下心頭無限眷念上了牛車。

  「劉一,」郭聖通道,「告訴『秋華』在宛城的鄒老闆,無論他用什麼方法,半月之後,我要在邯鄲城都能聽到陰家無故還得糧食鋪商人劉家大郎一家家破人亡,殘忍殺害其幼子之事。」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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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馮異得了劉秀書信,便立刻分兵一隅,遙望旬邑,隨時準備馳援鄧禹。

  此時的鄧禹得了劉秀口信,一邊密切關注赤眉軍動靜,一邊卻在加固城牆,伏下兵來,形成甕中捉鼈之勢,只待赤眉軍撞上來。

  而郭聖通一行,在目送『秋華』將翎兒屍身同綁成粽子的郭江送往河北後。便打馬狂奔,往旬邑方向疾行。

  行了一日後,郭況情況愈加不妙。郭聖通只得棄了牛車,親抱弟弟上馬,又命阿鄭帶了青女,一路幾乎再不停休。直往旬邑而去。

  離開邯鄲第六日,郭聖通終於到了旬邑。

  此時,郭況已然滴水不進了。她便假稱邯鄲城派來的信使,便下馬遞了信物,求見鄧禹。

  鄧禹正在巡視工事,忽聞河北有信使至,他心念一動,便轉道城門親迎。

  「河北信使在何處?」他問守門將士。

  然後便聽一清脆之極的聲音道:「薊城一別,如今已是數月,將軍清減了不少。」

  鄧禹唬了一跳:「你……」

  「在下劉四。見過將軍!」郭聖通做了個男子的揖。

  「夫……」鄧禹皺起眉頭來,差點叫出了她的真實身份,「劉四?真是荒謬!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怎麼能親來這旬邑?!」

  [叮咚!鄧禹對玩家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為:41!請注意,離小還丹任務結束還有4天!]

  鄧禹話音剛落,便聽系統在腦海中響了一聲。

  郭聖通此時簡直恨不得抓著鄧禹的領子咆哮了:『本來就不容易獲得的好感度,你一下子給我減了十點這是要逼死人啊!』

  「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將軍可方便尋個僻靜之地?」

  鄧禹忍了又忍,方道:「隨我來吧。」

  他轉身便走,卻又被郭聖通叫住:「將軍,我卻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些同伴,請將軍一併放行。」

  鄧禹看向她身後的眾人,及至劉一懷中那郎君,他驚出聲來:「這是?」

  「此人便是我來此的原因,」郭聖通道,「將軍,進去再談吧!」

  ————

  鄧禹臥房。

  郭況在鄧禹的榻上沉睡。

  「劉一,阿鄭,青女,」郭聖通道,「你們出去,不要做的太明顯,只盯著不要讓人靠近就好。」

  「諾。」三人縱使相當疲憊,卻也應了下來。

  「將軍,這是我出邯鄲城的第六日,」郭聖通道,「我這六日間,帶著劉一從邯鄲城出發,去了南地宛城,再來了旬邑。」

  她此言一出,鄧禹還未問出的話先堵在喉嚨裡,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上下打量郭聖通:「陛下允諾的?不,我清楚陛下,他不會允諾夫人離開邯鄲城的!」

  郭聖通一笑:「將軍一定覺得我丟下邯鄲城不管,跑出來太過魯莽。」

  「禹不敢指責夫人,但夫人此行實在欠妥。」鄧禹直言不諱。

  「我這一行,卻是有兩個原因,」她道,「第一,榻上此人名曰劉影,昔日對我有恩。六日前,有人拿著我的信物來邯鄲城找我,道劉影有難,同南陽陰家有關;第二,卻是為了將軍。」

  「陰家!」鄧禹道,「夫人想說什麼?陰家家主乃我舊識知交,他的為人我是深信不疑的!夫人且告訴我,陰家究竟將您的恩人如何了。」

  郭聖通也不惱怒他的態度,只將整件事原原本本講出,末了又道:「此事也是我郭家家門不幸,只是連累了恩人。我想過將此事轉告給文叔,只是,一則怕晚了恩人性命不保。二則,我的身份……到底是尷尬了些。」

  「怎麼會?」鄧禹仍沉浸在郭聖通所述事中,「次伯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君陵乃謙謙君子,怎麼會……若夫人告訴我您言中這些是陰就所為,我自然深信不疑,可是夫人卻說是次伯同君陵所做,請恕我冒昧問詢夫人:夫人是不清楚次伯同君陵心性?還是因為陛下先娶陰氏女而懷恨在心焉?」

  他這話問的很是尖銳。只因郭聖通講的樁樁件件聽上去竟極為合服情理。可他與陰識相交多年。陰家同鄧家利益交錯,又有姻親為系。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誠心相交二十餘載,自孩提時便一同長大的友人竟是郭聖通口中所講的那個為了家族泯滅良心的陰識與陰興!

  因此,心神巨震之下他便先想到了是郭聖通說謊。此番冒昧問出,莫不是存了郭聖通會如他所願,笑言方才皆屬妄言的念頭。

  「將軍不必非要信我所言,」郭聖通原本就知道他同陰家關係甚密,且鄧禹此人雖聰慧,心頭卻存了一份天真浪漫。端看他之前所言跟隨劉秀一為天下,所求三願便足以看出。是故郭聖通並不因他的態度生氣,她低了頭,看向臥榻之上的郭況,「恩人如今昏睡不醒。子嗣亦……」

  鄧禹臉色越發難看,心頭亂得很:「我這便修書一封發往南陽鄧家,問我阿父阿母究竟陰家有沒有做過這事。」

  他起身,便要走。

  「將軍且慢,」郭聖通道,「將軍,我去宛城是為了救恩人,我來旬邑卻是為了救將軍。」

  鄧禹暫態轉身:「你這話何解?」

  「將軍是否收到文叔之信,道赤眉軍或有異常?」郭聖通知道這時便是最要緊的時候,她盯牢了他,端的無比自信。

  鄧禹後退一步:「是你……不對,若你願意讓陛下知道那錦囊妙計是你所書,當日也不會找上我了。」

  郭聖通眸光一黯,心頭頓時有了一個新的想法:「說來,卻是我害了將軍。若我當日不為將軍出計,幫文叔造神跡,將軍也不會有今日之禍。我光想著明哲保身,卻忘了將軍雖然深得文叔信任,但……」

  她似乎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忙捂了口。

  鄧禹何等聰明,她這三言兩語間,他心頭便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難道陛下是因為我知道那些神跡都假的,故……那強華先生和嚴光先生……』

  「夫人是在挑撥離間吧!」鄧禹道。

  「我豈會挑撥離間?」郭聖通歎了口氣,「文叔是我心愛之人,你是文叔最信賴的人,他今日為小人所蔽,一時失了方寸,我卻不能讓他日後後悔莫測!」

  她歎息一聲:「將軍,我想我說再多,你也不會信,不若將軍自己去查。查查馮異將軍如今都把兵士派往了哪裡吧。唉,同是南地人,馮異將軍也頗得文叔信任,為何要做這等事呢……」

  鄧禹心頭有些亂,只覺今日突如其來的事情太多了,他強自鎮定道:「夫人舟車勞頓,還請早些安息,這裡還有幾間客房,我今日便不回此處了。」

  ————

  郭聖通又等了一日。

  還未見到鄧禹,便聽系統提示,之前扣掉的好感度又回來了。

  她勾唇一笑,果真鄧禹是派人去查了馮異的動向。笑話,她既然寫了那信暗示劉秀赤眉軍有異,劉秀當然會有所動作。他既是為了砥礪鄧禹,自然不會將全部真相告知鄧禹。這中間的誤差,便是她要利用的地方。

  雖這樣做有些對不起馮異與鄧禹兩位將軍,但形勢所逼,也只能如此了。畢竟,她的時間並不多了。

  而對於陰家之事,她有預感,這是解開剩下的九點好感度最為關鍵的地方。

  鄧家與陰家的關係其實並不如鄧禹常常說的那般,只因他和陰識是知己。這中間,卻還是有一層姻親的。鄧禹的侄子鄧奉同在劉秀麾下效力,而鄧奉的父親鄧彭按照輩分卻是陰識等人的表哥。這樣一番計算下來。鄧禹其實同陰識等人還算的上是親戚關係。

  這些關係層層加持。便構成了氏族之間藕斷絲連的交際網。

  又是兩日。此時,已離小還丹的任務只剩一日了。

  郭聖通終於有些熬不住,她正想著能不能避開這條線,想另外的方法完成任務時,便見鄧禹拿著一卷竹簡沖了進來。

  他到了郭聖通面前,尤在氣喘。片刻,他朝著郭聖通深鞠一躬:「禹錯了,禹命人快馬加鞭回了南陽,夫人說的句句屬實,禹為當日對夫人的無禮道歉。」

  他當日的口不擇言,只因他不相信那被他當做兄長,聰慧敏學,對他多加照顧的陰識,小他些年歲,被他視為親弟,同他一樣心懷百姓,悲天憫人的陰興。會對那無辜的商販下此狠手。

  他不信,卻因郭聖通說的那般逼真,而焦心不已。派人查證,豈料還未行動,鄧家便派人送來信簡,言之陰家如今所謂傳遍南陽等地,人人不恥。

  信簡中不僅與郭聖通所講一般無二,更多了陰家欲毒啞劉大郎家僕,發賣之事。

  他捏著書簡呆若木雞。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又兩日,派出去的探子便回證。旬邑之東,荒野之中有漢軍埋鍋造飯,安營紮寨。近身卻見乃馮異旗號……

  鄧禹這才明白原來自己活了二十四年,卻當真是瞎了眼。被豬油蒙了心。可笑他自詡聰慧,卻看不透這人心叵測。事事非常。

  而最令他羞愧的是,他曾為陰家,為劉秀殫精竭力。因擔心壯大郭家超過陰家名聲,對郭聖通也多加提防。且多次在將士提起郭聖通時,只用中庸之詞來做批判。

  而如今,風塵僕僕來這旬邑提醒他,幫助他的人,卻是郭聖通!

  [叮咚!鄧禹對玩家好感度+9!小還丹任務完成!鳳影任務完成!好感度進度條關閉!]

  郭聖通聽著系統提醒,心頭一松,臉上便浮出笑來:「這不能怪將軍,若是有人這般直接質疑我的知交,我也會如此憤怒的!」

  她轉身,登上高位。複又回頭看向鄧禹:「將軍,如今您已經知道文叔受馮異將軍蠱惑已然開始懷疑你。為何不多立戰功以保全自己呢?」

  「禹想不通,」鄧禹歎了口氣,「馮家不過是同我鄧家有些許隔閡。馮異將軍平日間雖同禹不甚親近,但禹實在難以想像他竟會……若不是探子回報,馮異將軍果然在旬邑之東留有兵士遙望旬邑……唉!」

  郭聖通沒有想到,馮家竟與鄧家竟真有這般淵源,怪不得上一世雖政見一致,卻仍不相近。她道:「文叔只是一時被蠱惑了。將軍要相信文叔。」

  鄧禹怎麼會完全相信她的話?劉秀此人心性,他其實是清楚的:在河北郭家時,劉秀還同他商議如何既娶了郭聖通,得了真定兵權,得了鳳命之人,得了美名還能保全劉秀在南陽的名聲。宛城時,劉秀還同他商議要『婉拒』幾次才登基為帝,如何婉拒才顯得他不貪圖帝位。讓眾人心折……

  這也是如今,郭聖通說出劉秀或因他為劉秀制的『神跡』心頭有意要除去他的原因。

  鄧禹心頭歎息,昔日他同劉秀算計別人時,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一日劉秀竟會同另一人算計於他。這果真是報應啊!

  郭聖通見他不語,伸手便指向東方:「這大好的長安城如今便是一塊肥肉,將軍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全數拿下。不為別的,光為那傳國玉璽。這一役,便是值得!」

  王莽亂政之事,奪了傳國玉璽。後綠林軍殺王莽,傳國玉璽又落入更始帝劉玄手中。赤眉軍同綠林軍決戰,綠林軍敗,劉玄率眾投降。又將傳國玉璽獻於建世帝劉盆子……

  傳國玉璽,自秦時得來。上有刻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如今既然長安城內空虛,為何不趁機將那傳國玉璽奪了來?

  「將軍如今不妨對文叔及馮異將軍的心思都假作不知,只用心為文叔尋那傳國玉璽,做成天大的功績。而我,亦會幫助將軍洗去文叔心頭疑惑。」

  鄧禹聞言心頭也是一陣激動,複又湧上對郭聖通的愧疚與感激。他想了很多,如今這天下,唯有劉秀既漢室正統,又有這個才能,資歷為帝。若能得傳國玉璽,同劉秀一釋前嫌是最好。若不能,最壞也不過是讓劉秀心頭對他猜忌更甚,好歹不過一條命。

  若是他一死,能換得劉秀心頭再無針刺。繼而收復這天下,讓百姓能安居樂業。他死又有何懼?

  鄧禹深吸一口氣,將那生死拋之度外,他朝郭聖通再做一揖,端的是風光霽月:「禹,敢不從命!」

  ————

  第十日。

  郭聖通將小還丹喂了郭況,又命阿鄭青女假說郭況已無力回天,只能送回宛城。

  因了這些時日,鄧禹派了軍醫為其診治,知郭況已然滴水不進。便不曾懷疑。阿鄭和青女坐著牛車出了城,這才為郭況清理了從宛城出來,便畫在臉上的那道猙獰傷疤,恢復本來容貌。入夜後,便使這車的轉了方向,往河北去了……

  此時的旬邑,一場大戰勢在必發。

  聽了郭聖通的計謀,鄧禹將軍營暫交郭聖通與副將。自己領輕騎一千人,偷偷往長安城方向而去。行至附近,便砍樹枝縛在馬尾上,留五百兵士下馬,另五百人便控著雙騎來回賓士,將那灰塵盡數揚起,馬蹄聲不絕於耳。那下馬的五百兵士又做鑼鼓喧天之狀,且叫駡開門,一時馬蹄聲,人聲,鑼鼓聲喧天。

  赤眉軍如今都伏在旬邑邊緣企圖一鍋端了旬邑的糧草,城中哪有什麼守衛?

  放牛娃出身的建世帝劉盆子一聽北邊城外來了十幾萬漢軍,麻利地收拾行李帶著御林軍從長安城南門一骨碌勁就跑進了終南山裡,找一塊水草豐茂的山坡,繼續放牛。

  鄧禹自然不追,只大喊留下玉璽不殺。便兵不血刃佔領了長安城。

  一入長安城,便直奔了皇宮先找到了玉璽,說來也好笑,劉盆子聽了身邊『謀士』的高計,為了真的不被追殺,便將那傳國玉璽扔進了後宮井中,又怕鄧禹找不到還來殺他。還特意寫了竹簡說了是在哪口井裡。

  鄧禹打撈起了那傳國玉璽,確認了真假,便牢牢地揣了兜。這才有心情來好好看看這帝都。

  同幾年前他來時已完全不同。

  長安城中十室九空,人煙稀少。這一國之都,如今竟滿目瘡痍的令人悲傷。

  他壓住心頭苦澀,大手一揮,叫那些正好奇地無比東看西看的兵士,收拾好,立刻上馬回旬邑去。

  郭聖通告訴他,拿到玉璽便走。上一世,鄧禹便是放任了兵士在長安城中多留了三日。以至於後來之危。

  鄧禹雖不明白為何郭聖通要再三強調拿到玉璽便立刻回旬邑,但他卻依舊選擇了聽從。

  ————

  而此時的旬邑。赤眉軍二十余萬人忍饑挨餓幾日後,耐心達到了極限。乾脆無視了那指揮他們圍城伺機而動的謀士。一個個拿著刀劍槍鋤鏟。便紅著眼朝旬邑沖去……

  「劉先生,」鄧禹的心腹大將陳艾敲開了郭聖通的門,「赤眉軍打過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同其他的將軍不一樣,因了鄧禹也是個白面書生。所以陳艾心頭並無對郭聖通這款小白臉文士的鄙視。

  「居然等不及了,」郭聖通輕笑,「我以為,他們還會再多等一天。」

  陳艾聽到這句,心神一震:「先生。先生可有良策?」

  「掛免戰牌,」郭聖通道,「算算路程,約莫暮色時分鄧將軍便該至了。且派人從北城牆放繩索下去,見鄧將軍,命其在北方休整,待今晚三更,以煙火為信,開城門,同鄧將軍裡應外合,沖赤眉軍軍營。」

  那陳艾聽了臉上便是一僵:「先生,此違君子之道!既已掛了免戰牌,照規矩,便要至少等白晝時光明正大同赤眉軍交鋒啊!」

  「赤眉軍是何人?」郭聖通看著他道,「赤眉軍初時為百姓,為生計而反。卻動了不該動的妄念。不僅立了個放牛娃假充漢室正統。進得長安城,卻忘了自己也曾是無辜百姓。竟開始燒殺搶掠。陳將軍,您是要以我大漢之軍,正義之師,虎狼之將同一群百姓光明正大對陣?還是要同一群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匪類光明正大對陣?前者你下得去手?後者光明正大,若是傷了我將士一人,縱使勝了,都是賠本買賣!」

  陳艾聽了巨震,他看著面前這身長如玉,唇紅齒白,身著玄衣,頭戴文士冠,衣帶飄飄宛若謫仙的青年。心頭卻仍有一絲猶豫:「可這晝間掛免戰牌,三更取下。實在……實在有違君子之道啊!」

  「兵者,詭道也!」郭聖通道,「在我看來,所謂的君子之道這些虛名,都抵不過實實在在的勝利。我劉四認為,所謂的君子之道也要符合利益。若利益足夠,我拿下赤眉軍可不廢一兵一卒,便是要君子,我也能君子的光明磊落。可反之,若明知行君子之道不能給我最大的利益。那麼我便不是君子,而是個為達目的不顧一切的小人!」

  「兵者,詭道也。」陳艾默念,他對《孫子兵法》自然不陌生,可今日,他卻聽到了孫子兵法還可以這般解釋。這當真是……

  郭聖通雙手抱拳,朝他深深一揖:「告訴眾將士,此決定為我劉四一人所為。我願受千夫所指。亦不可惜。只,令出如山,鄧將軍既讓我暫代他之職位。眾將士便需完全聽我的。此駡名我一人所負,絕不連累諸位!」

  「諾!」陳艾回禮,轉身走出此室。出門便謂親兵:「傳令下去!高掛免戰牌,諸將不得出戰!」

  作者有話要說:繁華落盡心依舊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17 0226 ?

  河東河西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17 10:10:30

  謝謝落盡和小河的地雷。

  貓明晚在火車上。前往徐州學習機器人,明晚讓存稿箱君幫我發文咯!麼麼噠~愛你們

  補充一個小劇場:

  歷史上的鄧禹在24歲這一年,在政治上還算幹的非常不錯,幫劉秀稱帝啊,出主意啊,各種建樹。可在軍事上還是個愣頭青。他先佔據了旬邑,將三地糧食都收集了屯好。等著赤眉軍找過來。

  忽然聽說長安城空虛,他一想赤眉軍都走了這麼久還沒過來,乾脆先玩玩吧。於是就屁顛屁顛的帶著大部分的兵士去長安城參觀了。

  劉盆子一聽到長安城外來了大軍,馬上收拾行李跑到終南山那邊鑽林子繼續幹老本行放牛了。鄧禹不費一兵一卒進了長安城,士兵說想看看國都有啥不一樣的,於是他就給士兵們放了三天假。

  這時候赤眉軍打下了旬邑,補充了糧食。吃飽喝足了就沖到長安來和鄧禹搶地盤了。鄧禹沒糧了[糧食都屯在旬邑]沒辦法就只能帶軍往渭南跑。馮異本來要和他遙相呼應的。但是劉秀存心要磨練鄧禹,所以沒和他說馮異會幫他的事情。

  結果,鄧禹帶著漢軍在前頭跑,赤眉軍在後頭追,馮異無奈跟著赤眉軍跑。

  最後……[捂臉]鄧禹帶的軍隊,只剩下三十多個人活著了……

  不過——

  請嚴肅點和貓一起默念——

  【誰都有二過的日子,所以,我們不能鄙視軍事上犯過二的鄧將軍!鄧將軍還是灰常美好滴,雖然他那種捨己為人,舍小家全大家的高義精神,實在是……但是,我們要愛他!】

  好了,默念三次,各位等我的存稿箱君吧!麼麼噠……

  後天到了徐州,安排好一切後,我會努力擠時間碼字更新的!


第35章

  劉秀將那縑帛拿起來,又放了下去。

  左側是劉黃寫的信簡,右側是劉伯姬。這是第一次她們沒有將家書合寫在一張縑帛上。

  劉黃的措辭十分激烈,內容也十分直接了當,便是勸他同陰家了結這樁婚事。再不要同陰家有何瓜葛。而劉伯姬卻是將整件事以中立的態度細細說了一遍。劉秀看得出來,劉黃這般激烈的原因,是因為那陰家殺了一個無辜的小兒。

  其實單單只這一點在劉秀心頭,並未有什麼波瀾。畢竟成大事者有幾個會拘泥於小節?他當年破王郎,殺的人還少了?為斬草除根,他也默認了將士將王郎那尚在繈褓中的小兒殺死。

  可惜劉伯姬所言甚細,就連在陰家門口,陰識與眾人對峙所言也一一記錄在案——

  『兄長,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伯姬素以為陰家家主風光霽月,陰家二郎君子如玉。如今卻覺得有些看不透了。那陰家家主口口聲聲所言,合情合理,卻偏偏句句虛假。連對天立誓都無半句真言。兄長與陰家一事牽扯甚重,望兄長重之慎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劉秀輕語,「麗華……」

  終究,落出一聲長長歎息。

  陰家這個姻親是不能輕易動的。漫說陰麗華乃他年少耳慕愛之人,只說這南陽氏族哪個沒有姻親關係?利益共同,他當年執意多次要求娶陰麗華,除了那一回眸的愛戀,自然也有想就此順勢同南陽氏族搞好關係的念頭。

  若說,陰家同他結為姻親前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氏族,那時候他的動機是愛占了上風。可如今,陰家早已借劉家乃漢室正統之故同躋身南陽氏族前列。陰識手段又是不凡的,劉秀毫不懷疑,陰家現在同南陽氏族的聯繫緊密程度了。

  陰麗華不能棄。首先,她是無過從妻降為妾。若此時棄了,他劉秀必會另世人指責。且南陽氏族心頭便會有所盤算,萬一,讓他們以為他劉秀一心朝向了河北氏族,那可真就不妙了!

  其次,陰麗華始終是他真心愛慕過的第一個女人。他如今雖然有了更為善解人意的郭聖通,可是,他並不想就此放棄陰麗華。

  古人有娥皇女英之說,劉秀覺得,若是能同時坐擁兩女,不僅能盡享齊人之福,還能同時將南北氏族之心掌控於手中。

  他思來想去。最終一拍小幾。

  提筆,寥寥數字便躍於縑帛之上——

  『壓下不利傳聞,速降麗華接回劉家。』

  ————

  再說南陽陰家。

  陰麗華同陰識相對而坐。

  「你最近很是反常,」陰識道,「那劉家姐妹是同你說了什麼?」

  陰麗華心頭一緊,繼而笑了:「大兄以為,那劉家姐妹能和我說什麼?她們原是為接我來,如今,卻是自己回去了。」

  「你在怨恨。」陰識道。

  陰麗華雙手緊緊絞著:「我能不恨嗎?如今的陰家,在這南陽氏族面前還抬得起頭?市井之中,那些無知愚民又是如何津津樂道我陰家之事的?」

  陰識低笑一聲:「你那麼激動幹什麼?所謂成者王敗者寇。那劉影不過是個平頭商人,縱是有那麼多人為他撐腰又如何?他可是先偷了我陰家的珍寶在先啊!」

  陰麗華抬起頭來:「你如今縱是怎的去說,去做都於事無補!你道劉黃同劉伯姬那兩個說什麼?劉黃那賤婦居然說我陰家汙了他弟弟美名!要讓他弟弟休了我!」

  「無稽之談,」陰識搖頭笑了,「真是愚婦!你等著吧,她們必會再來迎你。」

  「我等什麼?」陰麗華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你道我最近為何一直這般低沉?劉黃同劉伯姬兩個欲要我在陰家女同劉家婦中抉擇!我怎麼抉擇?!你說,若為劉家婦,沒有陰家,我能走多遠?那郭氏女背後卻是北地氏族呢!若非劉家婦,你也說了,那劉秀極有可能問鼎天下。到那時候,我陰家如何自處?」

  「你莫不是被嚇昏了頭?」陰識道,「竟學起那等子愚婦作態來?」

  「陰識!」陰麗華抬起頭來,「莫以為我敬你一聲『大兄』你便能隨意辱我,我如今般風聲鶴唳又是為甚?若非你一念至差,竟想害了那劉大郎一家,我陰家何至於此?」

  「這話卻是該對你那小弟說,」陰識勾起笑來,「對了,也該對那不知為何一到宛城便病倒了的人說。你也不好好想想,這天底下就你一個聰明人?三番五頭的裝病,到了宛城又折回來。莫說劉秀,就連母親也能看出不對來。若你再不思進取,只怕縱是無陰家此次之事,你對上那郭氏女也會一敗塗地。」

  陰麗華心頭巨震,猛地抬起眼來,盯住陰識。

  陰識仿佛沒有看到,只道:「你說郭氏女愚蠢,那好,我們姑且認為她真的單純愚蠢,無你這般洞察人心。可就是這般天真愚蠢之人,卻讓大半南陽氏族交口稱頌。卻讓漢軍兵士讚不絕口。而你呢?你癡長那郭氏女五載年華。你聰明,精通詩書歌賦。你雖被成為南陽第一美人。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做一個好的國母,卻不是要你對著子民去吟詩作對的。」

  陰麗華眉頭緊皺,手掌心被掐的出血卻尤不自知。

  良久,她冷笑:「那是因為郭氏女她沒有像我這般拖後腿的家族!她出嫁,河北郭家傾傾國之財力,那十裡紅妝,從天色微白抬到暮色西沉才算抬完。她阿母是真定王之親妹。阿弟雖不顯,卻比陰就省心……」

  「你錯了!」陰識道,「她有傾國之財,卻護不住。父早亡,叔叔一家都是吸血蛭。其舅雖為真定王,可卻是個軟骨頭。你別忘了,劉秀手下大將多出於南地氏族,而非北地。你是劉秀年少慕艾之人,是他親自求娶,而郭氏女卻不過是為了連接河北勢力,借用真定王兵權所娶。從一開始,是你占盡了優勢。」

  陰麗華聞言,臉色暫態白煞一片。

  「郭氏女母家唯有郭主同其弟二人,郭主乃女流之輩,這亂世中不得不依附真定王室。其弟今年方才十二,且據說也是被嬌養大的,心思單純更甚其姐。她家中除了財,還有什麼比的了你?而財這東西,卻是越花便越少的。你竟為這死物而自怨自艾。真真愚婦之為!」陰識又道。

  「你說的樁樁俱為有理!」陰麗華強自冷笑,「可,如今陰家出了這等醜事。劉家若真要逼迫我在陰家女劉家婦中抉擇,縱你說的天花亂墜,也不過是空談罷了!」

  「愚婦。你竟還想不透,劉秀哪裡能割捨下我陰家?一則,他是要臉面之人,你無過被從妻降為妾,本就讓南陽氏族有所不平,若此時他棄了陰家這門姻親。只恐天下人都要笑他忘本且寡恩了;二則,他憑什麼起事?簇擁他的,可多是南地之人啊!他自己都是南地氏族,豈能真的同北地氏族交心?」

  陰麗華聞言,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多謝大兄,是妹愚昧了。」

  「如今,你便好好發揮你那小女兒的身份,儘量莫讓家中之事牽扯到你,」陰識歎息一聲,「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你好好想想吧。」

  ————

  郭聖通一身短打布衣站在那北城牆邊上。見一青年低頭含胸步履匆匆走了過來。

  「你便是陳將軍派去同鄧將軍接洽之人?」她道。

  「你是何人?」那青年警惕地摸向了腰間,郭聖通知道,他的腰間必藏有利刃。

  「我是鄧將軍的人,陳將軍叫我來和你同去的,」郭聖通說著,摸出了鄧禹的軍令,「看到了吧。」

  那小兵士確認再三:「在下陸英,還未請教兄弟尊姓大名?」

  「石柳,」郭聖通把那『劉四』倒過來又用了一次,「我是鄧將軍的親兵,因這事兒陳將軍怕鄧將軍心存疑惑。你知道的……」

  那名叫陸英的青年臉上頓時露出會意之色:「是啊,我們當時聽了都氣壞了,那個劉先生也太胡來了。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漢軍都是小人行徑呢。」

  「是啊,」郭聖通笑眯眯地跟著罵『劉四』,「實在是太胡來了,太有違君子之道。這世間豈有掛了免戰牌讓人不得戰,又趁人不備偷偷摘了夜襲的行徑。都這樣來,打仗豈不是都亂套了?」

  「可不是嗎?」陸英道,「可軍令不可違啊!」

  「是啊,是啊,真是胡來,真是亂套。」郭聖通道,「若都是這麼打仗,可真要不得了了。以後誰還敢掛了免戰牌便可高枕無憂?」

  「石兄,你說的太對了!」陸英頓生知己之感。

  「我想,不止是你,恐全軍將士都覺得此為太過不恥吧!」郭聖通提高了聲音,她清晰地看到,因了她同陸英的對話,那些原本站在城牆上守衛的軍士臉上都露出贊同之色,而她此時一句提高了聲音的話,讓他們本就豎起的耳朵,豎的更高。

  「是啊,」陸英道,「這行為太讓人不恥了。」

  「的確讓人不恥,」郭聖通點頭,「可是,這樣卻能以最小的傷亡獲取最大的利益。夜半三更,赤眉軍多在安睡。此時沖營不僅能減少我方將士傷亡,更能盡可能的活捉赤眉軍將士。說實話,咱們漢軍中大多數的當年都失足當過銅馬軍匪。可陛下仁慈,不計前嫌不說,還讓咱們父兄中能有人回到家鄉。還讓咱們併入漢軍,成為復興漢室的正義之師。郭氏夫人更不必提,親手給咱們包餃子,做飯,冰天雪地兩送物資。還親自去薊城看咱們。不是我誇張,古往今來有幾個女子能做到郭氏夫人這般?」

  此言一出,城牆上大半軍士臉上都露出了感動之色。

  郭聖通歎了一聲氣:「說實話,赤眉軍同咱們以前一樣,也都是苦命人出身的。不過是失足的比咱們深,對大義正道又沒咱們想的多。不過他們好歹也是我大漢子民,咱們既然走到了他們前頭,能幫還是得幫一把,對吧?」

  此言一出,城牆上的兵士幾乎個個都要點頭稱是了。

  其實,他們真的就比赤眉軍對很美大義正道懂得多嗎?

  未必見得。只是是人都愛聽好話。郭聖通先是同這陸英同仇敵愾反對今夜夜襲之事,讓陸英同這些軍士都對她產生認同感。接下來再闡述夜襲的好處,可以減少傷亡,也能盡可能的活捉赤眉軍。讓大家明白這樣做的優勢後,方又開始細細分析漢軍如今的成分。裡頭原先做了銅馬軍的,自然會心神一震。這時候,再將銅馬軍同赤眉軍的相同之處找出來。再說到劉秀對銅馬軍的寬容和接納,然後順勢給自己再吹捧吹捧。一句反問便讓這些軍士更加感動。裡頭聰明的自然會想到,可能是劉秀也想接納赤眉軍進來了。

  此時,定會有人心生不滿。覺得自己理所應當比赤眉軍高幾分才對。

  而郭聖通便順勢說出銅馬軍同赤眉軍的不同:銅馬軍如今是漢軍,投靠劉秀,那是為了復興漢室。那是正義之師所為,可赤眉軍就不如銅馬軍正義了。他們是落後分子。

  如此一番大棒甜棗夾雜的打了一番。這城牆上的軍士聽了有幾個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且應當幫助落後分子赤眉軍的?

  一場原本在眾人眼中看來是無恥的夜襲,在郭聖通短短的一席話間便被賦予了如此崇高的意義。

  「石兄,」陸英激動起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石兄果然不愧是鄧將軍身邊的親信,懂得就比我們多。我如今將才知道,劉先生可真是不容易。他之所以提議夜襲是為了減少傷亡,為了給赤眉軍一個效忠漢室,走向正途的機會,可大家卻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還讓他一人擔了此駡名!」

  郭聖通憂國憂民地歎息:「劉先生高義,他既然決定這樣做,便是存了捨身成仁的念頭啊!只可惜,我軍將士不理解劉先生的良苦用心。若是今晚夜襲一個個不盡全力,只怕……只怕是荒廢了先生的一片心意。」

  「只可惜我今晚卻不能回營中,」陸英道,「否則我定想法子傳與兄弟們。」

  「唉,別想太多,畢竟陸兄一個人傳,也難以傳遍全軍,」郭聖通歎息,「陸兄,咱們還是先完成陳將軍所囑之事要緊。」

  一旁軍士聽了忙喊道:「石兄弟,陸兄弟,兩位莫憂心。這事兒兄弟我聽到了。我定告訴眾人,不負劉先生一片良苦用心啊!」

  城牆上便亂七八糟喊道:「石兄弟說的很是有理。咱們陛下和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尤其是夫人。咱們真沒聽說過哪家貴女會給咱們親手做吃的,噓寒問暖的。」

  「是啊,夫人還是真定王室出身的。我們都在說,陛下是不是想要統一了天下才正式封後啊。想給咱們夫人一個盛大的封後禮?」

  「我聽說是有個陰氏女。說是陛下很喜歡陰氏女。」

  「胡說,陛下是個大大的好人。這姓陰的一聽就讓人寒的慌,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你莫欺我入漢軍不久啊。我只聽說過夫人,哪裡聽說過什麼陰啊陽的。」

  「火頭軍裡頭有個胖子,是南地人,他說陰家也是個氏族……」

  「得了吧,比得上夫人?」

  「這倒是,天底下就沒女人比的上咱夫人了。我說。去年冬天冷的不行,夫人送來的那厚褥子可真是救了命了。」

  「列位,列位!」有人道,「咱們現在先要將夜襲的重要性告知出去,莫負了劉先生一片好心。」

  郭聖通和陸英抓著繩子便要往下滑,那拉著繩子的兵士沖他們一笑:「兩位兄弟當心些,你去找鄧將軍做大事。咱們也不是拖後腿的,我們保證,這夜襲的重要性,定會告訴全軍。今晚一定拼盡全力打好這仗!」

  ————

  郭聖通同陸英是在離旬邑還有10裡的之處聽到馬蹄聲的。

  「是咱們的服色!」陸英確認到。

  「攔下!」郭聖通當機立斷有了決策。

  「看不出兄弟你身體蠻好的,跑了這麼遠都不喘氣。」陸英氣喘吁吁地說完一看,人居然不見了。

  再一瞧,郭聖通正張著她的雙手站在那騎馬人必經之道上。

  陸英唬了一跳,忙沖過去也張開了手:「兄弟你太衝動了。萬一那馬不長眼,踢了……」

  「停住!」郭聖通突然大叫。

  陸英轉頭一看,只見棗紅大馬上一白衣將士手持銀槍正疾馳而來。

  「停下!」他忙同郭聖通一同大喊。

  「籲~」鄧禹眼見前方有人站立,卻來不及停下,只得一勒馬韁,使那棗紅馬前蹄騰空嘶鳴一聲。又打轉馬頭,方才停住。

  棗紅馬不安地在地上刨了刨蹄子,鼻腔中噴出一股熱氣來。

  鄧禹拖著銀槍,看向郭聖通:「你怎麼跑來了?」

  誰來告訴他,這個夫人怎麼這麼能跑?

  他話音剛落,身後眾士卒都已整整齊齊騎著馬列在他身後。

  陸英看了郭聖通一眼,上前從懷中掏出囊來呈上。

  鄧禹自囊中取出竹簡,細細一看。繼而深皺眉頭。他臉上是強烈的不贊同,卻在看到郭聖通後忍耐住了:「你……」

  「在下石柳。」郭聖通道。

  「石柳,」鄧禹從善如流,「劉先生可有說過,為何要這般行事?」

  「自然是為了更大的利益。」郭聖通道。

  「禹不同意!」鄧禹大聲道,「此非君子之道。讓開!我要回城!」

  「鄧將軍!」陸英義憤填膺道,「鄧將軍,別人都能誤解劉先生,可是鄧將軍您不能!」

  隨即,他便將郭聖通在城牆上說的那番話一一道出,鄧禹身後將士聽罷皆明白了竹簡中所言何事。初時只覺荒謬想要反對,可隨著陸英的話,眾將士便逐漸被說服。

  「謬論!」鄧禹道,「一派胡言!我漢軍即為仁義之師,豈能做這等小人行徑?不得再說,此計作廢!」

  「那什麼才不是謬論?」郭聖通冷笑,「放任漢軍將士同赤眉軍血戰?殺得遍地橫屍,這便是將軍心中的君子之道?」

  「你!」

  「我如何?」郭聖通獨立于馬前,看那馬上之人,冷笑連連,「將軍,漢軍乃我大漢子民,赤眉軍難道非我大漢之人?銅馬軍也曾為亂黨。可如今呢?」

  鄧禹身後之人紛紛低下頭去,若有所思。郭聖通道:「如今,哪裡還有什麼銅馬漢軍之分?陛下在關內被人稱為銅馬帝。郭氏夫人對之一視同仁且親手做餐,送衣。為了什麼?只因銅馬一時失足,便拒納之?不!銅馬也好,漢軍也罷。那都是我袍澤兄弟!」

  她伸出手來遙指宛城方向:「如今,赤眉軍便如同當年的銅馬。將軍,能減少殺戮時為何偏要為了一點虛名徒增傷亡?那些,也是我將來之兄弟手足。今日將軍非要用左右手互搏。徒添傷亡?在我看來,那不是君子之道,那是愚夫!」

  她複又感歎:「我雖不才,昔日卻聽過郭氏夫人所遺歌賦一首,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本都是我大漢子民,能兵不血刃為何不儘量避免?」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震。

  郭聖通眼見此景,且鄧禹已然開始有所鬆動,忽然歎息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相瞞了。我不是什麼石柳。而是劉四。千古駡名我已決計一人所擔,只求我大漢千秋萬代,求天下再無殺戮,若能如此,千古駡名又算什麼?以我一人之汙名,換千百人之性命。值了!」

  她說罷,眼一閉,再不多言。

  「將軍!」鄧禹身後便有兵士跳下馬來跪倒,「求將軍依劉先生之言行事。」

  眾人齊齊下馬跪倒在地:「求將軍依劉先生之言行事。」

  鄧禹眼神複雜地看向郭聖通,良久:「不,這千古駡名,由我鄧禹來背負!」

  郭聖通詫異地睜開眼,只見鄧禹望東長跪:「此舉有違君子之道,卻利國利民。千古駡名,世人之不恥。皆有我鄧禹一人承擔!」

  他起身,看向那片跪著的將士:「眾將士聽令:此計是由我鄧禹所出。與旁人無關!」

  「諾!」

  郭聖通心中巨震:要知道,她化名為劉四,便是做好了時候讓劉四『死去』的打算。如此,這駡名便安在一個『死了』的人頭上。再無大礙。可鄧禹如今卻……

  世人以君子為尊,是故有舉孝廉之舉。而鄧禹如今將這計謀安在自己身上。那麼他日後無論為官為將,這駡名都會成為巨大的阻礙。更有甚者,還會成為對手手中的把柄。

  一句為天下人所不齒。說來簡單。可能承受的,又有幾人?

  「你今晚不得出戰,」鄧禹突然道,「我有東西要給你。」

  于僻靜處,鄧禹將懷中傳國玉璽掏出遞與郭聖通:「玉璽取出後,我便尋了一方大小差不多的印章裝入囊中交予人保管,是故無人知道我將這東西帶在身上,夫人盡可以放心收著。」

  郭聖通將玉璽拿在手中:「將軍為何在眾人面前,將那千古駡名攬了去?」

  「無為何,」鄧禹看向遠方,「劉四此人若擔了這計謀,必會有人細查之。你是女子,這些原就不該由你來承受。」


第36章

  三更將至,鄧禹抬頭看了看那天上的明星。

  眾將士撕下內裡衣襟,用其包裹馬蹄。夜風中,眾人牽馬肅立一旁,看著那旬邑城牆方向。只待那煙火燃起。

  「將軍一路小心。」郭聖通道。

  鄧禹眉頭皺了起來:「保重好你自己。」

  郭聖通聞言一愣,複又勾起唇角:「將軍放心,我是決計不會給將軍添麻煩的。」

  「你知道自己身份就好,」鄧禹輕道,「你來這旬邑,本就是我最大的麻煩。」

  郭聖通還要說話時,只見旬邑城頭火光乍現。

  「上馬!」鄧禹說罷,自己翻身上了馬背。

  「諾!」一千兒郎齊齊應了一聲,翻身上的各自馬去。

  「保重好你自己,」鄧禹道,「別再給我多添麻煩!」

  他說罷,一打馬臀,便往前去。

  「劉先生,」陸英等幾個小兵道,「咱們要不先找個地方藏好吧。」

  「走。」郭聖通捏了捏身上掛的大囊。

  ————

  三更時分,赤眉軍內一片鼾聲如雷。

  「啊~」手持鐵槍的赤眉軍士站在營前大大的打了個哈欠。旁邊站著的軍士便道:「你要不先睡一會兒來替我?」

  「可是……」那睡眼惺忪地軍士有些心動,「可是將軍說了,咱們得兩人一班輪流執勤。」

  「得了吧,」那軍士冷笑,「咱們是執勤了沒差,可是,別人卻是有關係,有後臺的,你見過他們哪天來了?」

  「這……」

  「得了,」那提議的軍士道,「你先睡一個時辰,然後我叫你,我再睡。」

  「若是有敵情……」

  「別人都掛了免戰牌了,」那提議的軍士道,「我雖然沒讀過書,卻是知道掛了免戰牌不除,雙方都不能交戰的。」

  於是那困的不行的軍士終於下了決心:「我睡一個時辰,末了你叫我起來,你再睡。」

  「沒問題,」那軍士道,「只是若你再囉嗦不抓緊時間睡,我便同你換順序。」

  這軍士一聽,當即扔了鐵槍,在一旁靠著木柵欄坐下,睡了起來。

  那提議的軍士一看,便將那鐵槍插入地上,雙手抱著鐵槍,也睡了起來:『傻子才執勤呢!他此時先睡一個時辰,待會兒,在讓那傻子起來執勤,他繼續睡,豈不妙哉!』

  只可惜,他小算盤打的十分美好,這一覺醒來,卻再也不同了……

  ————

  郭聖通幾人正匆匆往密林深處疾走,她卻覺得心跳如鼓,又覺有些漲腹。

  「先停一下,」她道,「我需要去更衣。」

  幾人先是一愣,繼而便反應過來:「劉先生,不若我等隨您去吧。將軍吩咐,定要寸步不離。」

  「不必了,」郭聖通哪裡能讓他們跟著她去?「我近日有些跑肚,氣味可憎。」

  幾人一聽,臉色都是一僵。

  「這樣,」郭聖通一指那矮植:「我去那裡,你們便在此處莫走,有任何事,我便立刻喊人。」

  「諾。」幾人對視一眼道。

  郭聖通急急入了矮植林中,那感覺卻消失了。耳畔是系統的提示音:[50點自由屬性兌換一次神行千里。請玩家儘快選擇!]

  郭聖通一愣:「怎麼了?」

  [劉秀此時已入邯鄲城!]系統道。

  郭聖通一愣:「他怎麼會突然到邯鄲城。神行千里是什麼?」

  [神行千里:選擇使用後,將立刻傳送完結至目標地點。請主意,劉秀已至臥房外!]

  「我哪有五十點屬性?」郭聖通急了。

  [可先預支!請注意,婢女已然無法阻擋!是否選擇神行千里?]系統開始大亮紅燈。

  「是,不過你等……」

  「……等我同鄧禹留個話……」郭聖通目瞪口呆的說完了下半句,轉頭便看到了比她更目瞪口呆的葵女。

  「夫人……」葵女聲音飄忽不定,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我一定是想夫人想瘋了,怎麼會看到白光一閃夫人就出戲在我面前了……呵呵,我一定是想夫人想……」

  「通兒!」劉秀在外拍門,「通兒開門!」

  郭聖通一滯,慌忙摘了裝著傳國玉璽的囊.袋,脫下那男子外衫,又一把扯掉文士巾,盡數塞入被中。

  她鑽入被中方對那尚在神遊天外的葵女道:「文叔在外頭,還不去開門?」

  葵女差點一下子跳起來:「我幻聽了?!」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夫人!你真的……」

  「快去開門。」郭聖通道。

  葵女這段時日是在扮演郭聖通,故宿的地方便是郭聖通的臥室。因是夜裡,她只著了中衣,又散著頭,其實那門是不關的。只是她為了保險起見,從裡頭插.了門閂。

  此時被郭聖通說了兩次,她才反應過來,忙去開門。

  劉秀剛剛舉起手來準備再次敲門時,那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通兒,我聽說你病了……」劉秀說了一半,方就著門外的月色看清楚來人,「你是通兒身邊的婢女?怎麼穿成這樣子?」

  「婢子正是,」葵女道,「夫人尚在病中,婢子該死,竟因了太過困乏,聽不到陛下的敲門聲。」

  「無妨,」劉秀道,「我聽說通兒病了,一連十幾日不曾出房,心頭實在放心不下。」

  「葵女,」郭聖通咳了幾聲,氣若遊絲,「怎麼涼風進來了?」

  葵女連忙道:「陛下,您不妨先進來?」

  劉秀忙道:「善。」

  他自己先進了房,葵女又重新關了門插好:「如今夫人怕寒畏冷,故不得已,只能夜夜插.好門閂。」

  「原是該如此,」劉秀雖然方才有些氣悶,如今卻不好表現出來,「原該以你主子身體為重。」

  「多謝陛下諒解。」葵女又道,「夫人也畏懼明亮,可陛下在此,我卻不好不點火燭。」

  劉秀來幹啥的?他不就是因為此次陰家做了這麼丟人的事,卻仍不同陰家斷絕關係,還要幫陰家度過難關,所以覺得心頭對郭聖通有愧。所以特意來表示的?

  否則,郭聖通『病了』十日之久。邯鄲城的探子每日以信鴿報信。他豈會不知?

  只是那時候,他覺得戰事最為要緊。而此時,戰事已然要緊,但郭家若是知道陰家之事和他最後態度,寒了心該如何是好?

  畢竟,郭聖通還為他料理這邯鄲城。而邯鄲城的氏族,也是極為服她的。

  劉秀走到郭聖通榻前,跪坐下來,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怎這般冰涼?」

  廢話!她是剛剛從旬邑那密林中瞬移過來的。能不冷嗎?

  他此時又想到葵女剛剛那穿著,心頭有些明悟:「你是在給你主子暖身子?」

  葵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才算是好的。

  劉秀又道:「你也算是忠心的,你主子身子冷的像塊冰。罷了,我火氣總歸旺些,又是天子。你下去,今夜我為你家主子暖身。」

  「啊?」葵女一愣,複又忙道,「婢子遵命,婢子這便下去!」

  她慌忙打開門走了出去。劉秀走過去,按她方才那樣插了門。又至郭聖通榻前。

  這榻乃是四方榻,顧名思義,四面都是空的。漢時榻便是鋪在地上。郭聖通無奈只得踢了幾腳那衣,卻聽『噗通』一聲,卻是傳國玉璽滾了段兒,她不敢再踢。只得按捺下焦急。

  「是何物?」劉秀道,他起身便往郭聖通腳下方位走去。

  郭聖通感覺他離那傳國玉璽越來越近,忙□□一聲:「冷……文叔……我冷……」

  劉秀方止住:「我這便來。」

  他又走了過來,正對著郭聖通脫下外衫……

  肌膚相貼,劉秀嘴中發出一聲悶哼:「讓我瞧瞧是何物咯了我的腳。」

  郭聖通翻身壓上他,故意亂蹭:「文叔……」

  劉秀被蹭的火氣,再也顧不得研究那腳邊硬物,翻身便壓上了她……

  ……

  情至濃時。郭聖通腿向外一踢,將那玉璽撥入里間。

  「什麼掉地上了?」劉秀轉頭便想去看,卻被郭聖通反身壓住,又是一陣□□……

  ————

  天已白晝。

  郭聖通小心翼翼地翻過劉秀身子,從淩亂不堪的榻上站起。她撿起那裝著傳國玉璽的囊。打開細看,見裡頭並無破損,方放了心。輕輕開箱。她將這物並著她的男子裝束一同塞入那箱籠最底。然後又上了榻,閉上眼……

  「通兒……」劉秀摸了半天摸不到人,正要睜眼時,便觸到了一片溫熱柔嫩。他滿足的喟歎一聲,翻身緊緊抱住……

  『鄧禹,對不住,又要讓你急了。』

  ————

  如郭聖通所料,鄧禹如今真是快要急瘋。

  不費一兵一卒攻下赤眉軍原是大功一件,可惜鄧禹皺著眉頭半點兒都松不下來:「人不見了?」

  同陸英一起保護郭聖通的幾個軍士中便有一人道:「是。劉先生只道要去解手。我們原想著跟著去,他卻始終不依。無奈我們只能在一旁守著,卻等了半晌也無人,走過去一看,劉先生早已不再。可地上卻無走出的痕跡……」

  「早知道她就是一個麻煩,」鄧禹道,「叫陳艾將軍負責赤眉軍後續事宜。你們跟我去找人!」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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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劉秀醒來時,便見郭聖通乖巧地伏在他懷中,櫻唇微張,臉上還帶著甜蜜的笑容。她身子溫熱軟化如同上好美玉。劉秀輕輕一動,佈滿薄繭的手掌,便觸到了她嫩滑的胸前……

  他呼吸漸重,又有些不穩起來……

  「陛下!」門外的葵女恰到好處地敲了敲門,「水備好了。」

  劉秀方戀戀不捨的從榻上起身,穿好衣服,又為她掖好錦被。才去開了門。

  葵女手捧陶盆,肅立一旁,身後跟的小丫鬟手上捧著香胰子,汗巾……

  劉秀洗漱罷。便聽葵女道哺食已然備好。

  他心念一動,不自覺地舔了一記下唇,跟隨至入前殿,才發現那哺食不過是尋常之物。並不是郭聖通做的那些稀奇古怪卻偏偏味道極佳的菜肴。

  他默默地用著哺食。葵女已然幫郭聖通穿好了衣衫。

  「請大夫來,」郭聖通道,「陛下都降尊紆貴為我暖身了,這病再不好,卻是不妥。」

  「諾。」葵女柔順地點頭。

  「這段時日,邯鄲城氏族是否又有些浮動了?」郭聖通道,「那蔣氏老孺人是否又去開她的『品詩會』?」

  葵女道:「聽外間的阿風說過,仿佛是的,夫人病了,邯鄲城氏族貴婦們,詩歌便又品不完了。三天兩頭的便要聚在一起商議呢。」

  「真是難為他們了。」郭聖通道,「每每商議,每每卻無果。果然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夫人……」葵女被她的話驚了一跳,「她們……」

  「她們?」郭聖通冷笑,「跳樑小丑耳。速去傳大夫來吧,你知道該說什麼。我快些病好,也好讓陛下早點去前線。這麼耗在我邯鄲城,可不是個事兒。」

  ————

  劉秀哺食剛剛用罷,便見葵女一臉掩飾不住的喜悅帶著一發須皆白的老頭走了進來。

  「陛下!」葵女欣喜若狂道,「陛下,方才岑大夫為夫人問脈,卻說夫人不知為何竟好了很多。」

  劉秀聞言大喜:「岑大夫?」

  「老夫正是。」那大夫道。

  「夫人病可好了?」劉秀問。

  「病去如抽絲,哪能那麼快便好的?」岑大夫道,「不過說也奇怪,夫人的脈象比起昨日竟平穩了很多。不知昨日夫人是吃了什麼補藥?」

  葵女一笑:「只怕是夫人見到陛下回來心頭高興呢。陛下不知道,夫人自陛下開拔去關內時,便日夜憂思。祈求蒼天庇佑陛下。此番夫人見到陛下回來,一定是心頭太過高興了。」

  劉秀聽了也很高興:「岑大夫為夫人治病有功,賞百金!葵女照顧夫人有功,賞百金!」

  「謝過陛下。」葵女和岑大夫忙道。

  劉秀心頭喜悅,起身便去了郭聖通的臥室。

  「通兒,」他跪坐一旁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我果然是真龍天子,想來你今日病能有如此大的起色,都是因了我昨晚。想來我的龍.精也是起了大效用。」

  「是呢,」郭聖通淺笑,「文叔自是無一不好的。文叔是真龍天子,您要庇佑的人,自然都能被庇佑。只是文叔,您就不能呆在邯鄲城陪著通兒嗎?關中……通兒雖確信陛下定然是無恙的。可通兒這心裡頭,少了文叔在身旁,卻是空的緊。」

  劉秀被她說的感動,一時捉了她的手,叫了聲:「梓潼。」

  郭聖通聞言大驚,竟落下淚來,臉上一時不知是欣喜還是悲傷:「陛下……您方才叫我……」

  梓潼,自商朝來,便是皇帝對皇后的稱呼……

  劉秀心頭也是一陣大亂,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脫口叫出一聲『梓潼』。此時他避開郭聖通的目光,強笑了一句:「通兒方才聽到了什麼?」

  他不能承認,天下未定。立誰為後還是未知。若是此時許諾了郭聖通梓潼之名。那麼日後若是不得不立陰麗華,他又該如何面對郭聖通?

  郭聖通假裝不明:「我方才聽到文叔叫我梓潼。」

  「通兒想是聽錯了,」劉秀強笑道,「不過我期待有一日,可以叫我的通兒『梓潼』。」

  「原來是我聽錯了,」郭聖通眼中光芒黯了下去,「梓潼什麼的,我不稀罕。只是,若梓潼是你妻子的稱號,那麼我便想要。就像這邯鄲城,他們認為你是城主,那麼無論再難我也要為你守好,當好這個城主夫人。若這是能站在你身邊,能唯一與你並肩而立的稱號。我便要珍之,藏之。」

  「我……」劉秀一時語塞,此時,他真想不顧一切,不管去想那些權衡之道,只將皇后之位捧在她面前。將一切他有的盡數與她。

  [劉秀好感度增加,目前可用屬性為6點,基本屬性點為-50點,是否償還虧空?]

  郭聖通先沒理系統,只繼續看著劉秀。

  劉秀心頭如今一片柔軟,他看向郭聖通眼中充滿無限感動。可是,那感動雖然讓他為之心悸,卻也只能是為之心悸而已。他的理智如同最後一道薄弱地關卡,牢牢強迫著他不要一時衝動,誤了大事。如此,他只能輕歎一聲:「通兒,我劉秀何德何能,今生竟得了你。」

  「文叔若以真心對我,我必十倍,百倍千萬倍回報之,」郭聖通笑道,「畢竟,夫妻本一體。」

  劉秀卻突然心頭莫名恐慌:『真心對待,方能換真心……可他是用真心對待她的嗎?』

  或許,那也是真心,只是其中夾雜了多少利益?

  若是有一日,她看他的目光不再充滿依戀和純淨,而是如同他如今這般,夾雜諸多算計,他該如何是好?

  忽然之間。劉秀突然覺得自己這一生過的如此委屈可笑。

  明明,他是想要她的真心。明明,他是擔心有一日被她發現他對她做的一切,都夾雜了那麼多的利益。明明,他也想單純的以真心對她……

  『劉文叔!你在想什麼?』劉秀唇角露出一絲自嘲,『你的抱負呢?你如今怎麼學起小兒女的作態來了?』

  「通兒,」他逼迫著自己不要想太多,「我對你,自然是用了百分百的真心。」

  ————

  劉秀的『真心』郭聖通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他既然說了對她一片真心,便須表示表示。

  邯鄲城的氏族前一刻還在討論若是郭氏女有不測後,河北氏族當如何是處,又該如何將自己的利益達到最大化。

  後一刻,卻被通知郭氏女身體已好轉,要立刻召見她們。

  這些河北邯鄲城的貴婦一邊議論紛紛一邊上了牛車,到了郭聖通所居之地。

  一進前殿,眾人皆是一驚:『哪個說劉秀對郭氏女不好了?哪個說劉秀不想立郭氏女來著?端看這如今的表現便知不是這般!』

  前殿上首,劉秀跪坐在郭聖通身邊,親手為她將果子用小刀切開,又親手送入她口中……

  這簡直是顛覆了邯鄲城貴婦們的世界!

  劉秀何許人也?

  說遠些,那是漢室正統血脈,如今的漢光武皇帝,將來還要統一天下的真龍天子;說近些,那是他們當年說了要投誠,卻臨時反悔投靠王郎後再次投靠了回去的主子。

  世人重諾。他們前番的經歷已然決定他們此生不可再有別的主子能夠投靠。所以這幫子邯鄲氏族腦子裡最多也只敢想想如何從郭聖通身上扒出些利益。絲毫不敢伸手向著劉秀討要。

  這也是為何,郭聖通沒被封後時。她們方躁動那一下的緣故。蓋因,那或許是他們這一生唯一一個機會了。

  只可惜,那機會仍是被郭聖通輕描淡寫幾句給糊弄了過去。

  如今劉秀在這裡坐著,對郭聖通的態度又完全顛覆了他們的想像。幾個略聰明些的貴婦便意識到。今日是半點兒好都討不到了。得,乖乖坐下裝孫子吧。萬要柔順些,千萬別得罪了劉秀這主兒。

  既然心裡頭都有了結論,這接下來的氣氛便鬆快了許多。

  這些邯鄲城的貴婦一個個奉承話兒不要錢的往外扔,恨不得將劉秀同郭聖通齊齊捧上天去。

  郭聖通張嘴,含住劉秀遞過來的一塊果肉,心頭思量,這狐假虎威果然是極為有用的。沒想到劉秀這暖床的技術一般,搬出來鎮宅的效果還尚可。

  一番談話,表面上賓主盡歡,可暗地裡,又是幾家流淚幾家愁?

  「秀如今不能在這裡常陪各位,邯鄲城的安定,還有勞諸位了。」劉秀笑道。

  這些貴婦卻是渾身一緊。這邯鄲城如今唯一的不安定,恐怕只有他們了……那麼,劉秀這話豈不是說給她們聽得?不行,這回了家中,務必告誡夫君,必要安安分分的,別再惹什麼事端了……

  ————

  劉秀很快便離了邯鄲城。

  郭聖通又叫葵女秘密聯繫『月芳』之人,去往旬邑給鄧禹報信,道她已回邯鄲。此時作罷,她方又將這些日子邯鄲城累計的事務一一處理妥當。

  是夜,她泡在熱水中,忽然便想到了那系統之前的提示音。

  「系統,」她道,「那虧空的五十點,多久之前需償還,若不償還會怎樣?」

  [5年之內必須償還,否則抹殺。]

  「五年?」郭聖通細細一算,她如今已是十六,基本屬性值中的外貌如今是84點。女子再怎麼長,這到了18歲,也基本上成形了。既然虧空還清期限是五年,她為何要急著去還?

  [是否用來償還虧空點數?]系統問。

  「否,」她道,「全部給我加在外貌上。」

  [取消償還虧空點數,將六點屬性加在外貌?是/否]

  郭聖通伸手在虛空中一點,選了『是』。

  [正在改變外貌中!請注意,為了不引起旁人矚目,你會昏睡一個月,對身體無影響!改變倒計時:3、2——]

  「等等!」郭聖通忙喊,「昏睡一個月?!為什麼?」

  [正常人外貌最高值為85點!繼續倒計時:2、1!]

  郭聖通抗議之言還未說出口,便被系統強制昏睡過去……

  一個時辰後。

  「夫人,夫人?」葵女道,「水該涼了。夫人!」

  喊了許久未見答覆,葵女心頭恐慌無比:「夫人,對不起,我要進來了!」

  她沖進了那臥房,木桶之中,郭聖通昏睡在那冰冷水中,一頭黑髮飄散在水面上——

  「來人啊!夫人暈倒了!」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阿鄭同青女出了旬邑,調轉往河北方向而去。第二日,便見郭況醒轉過來:「我怎麼在這裡?不是在陰家嗎?」

  阿鄭嘴笨,見郭況醒了自己說不出半句有用的話,只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拔出佩劍先往自己臂上砍了兩刀,險些把左臂卸了。

  「你幹什麼?」青女罵道,「這去往河北的路上萬一有事,你是想害死主子?」

  「我……」阿鄭一下子尷尬無比,「我是在向主子請罪。」

  「你請罪到了河北郭家再去!」青女罵道,「你總是這般分不清輕重?怪不得會喝酒誤事!」

  阿鄭一聽,竟雙目赤紅滾下淚來。

  郭況這時候方清醒了:「回郭家?阿母定的三年之期還未蠻咧。我還沒掙夠十萬錢。對了,青女,翎兒呢?怎麼沒聽他聲音?」

  青女一愣,繼而紅了眼,她強笑道:「主子,翎兒,翎兒先回了河北了。同他一道的,還有郭江那個畜生。」

  「郭江?」郭況一愣,「難道他已經知道翎兒是他親子,竟是要認了翎兒?這不行,他哪裡照顧的好孩子……青女,你哭什麼,翎兒是你的,誰都搶不走。」

  青女滾下淚來:「主子,郭江那畜生,他害死了我的翎兒!」

  「什麼?」郭況提高了聲音,「虎毒尚不食子……他……青女,你一定是看錯了,翎兒那麼可愛,怎麼會……」

  「主子!」青女聲音梗咽無比,「郭江害了您,害了幾個僕從被灌了啞藥。害死了翎兒,他還將翎兒屍體狠狠摜在地上,用腳踢我的翎兒……」

  她瑟縮了一下:「他,害死了他這輩子唯一的孩子……是的,他成了閹人。報應啊!可是,老天報應他一個不就夠了,為何要讓我無辜的翎兒為他所累?」

  郭況被翎兒喊了兩年『阿父』,心頭對這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疼愛的不行。如今聽到翎兒居然逝去。一時也忍不住滾下淚來……

  ————

  郭主一直以為,那牛車中坐的是女兒郭聖通的人。

  因為,那信物是郭聖通的。

  可是,當車門拉開時,她看到的卻是被五花大綁的郭江同一具有些腐爛了的童屍……

  看完那隨之而來郭聖通的手書。郭主只得感歎一句:這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真是極為有理的。

  郭江若是好好的呆在河北不四處蹦躂,怎會落得如此下場:自己受了一場罪,變成了太監,還間接害死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孩子……

  可他在南地的行為,卻真是讓人覺得同情不起來。他明明不確定劉影是不是郭況,只因劉影同郭況有幾分相似,他在陰就面前想要表現出自己的底牌超強。便胡亂說了劉影是郭況。

  無論是帶著陰就去抓郭況,還是在陰識等人面前撕開郭況衣服。他的行為無一不瘋狂到了極點……

  郭主此刻只要一想到他的瘋狂,差點害死了她的兒子,還讓她的女兒為之冒險便恨不得生啖其肉。

  『啪』她一掌甩到他臉上:「郭江,你父與你,光從我郭家支走錢財便不下數十萬。這麼多年,我縱是養條狗,那狗也懂得搖頭擺個尾巴。而你,卻是連狗都不如!人在做天在看,你害死親子,變成閹人,這便是報應!我卻仍叫你活著,只要割了你的舌頭,劃了你的臉,打斷你的四肢。讓你用一輩子來好好想清楚。你到底都幹了些什麼事!」

  她指著那童屍:「虎毒尚不食子!國賊尚不輕易鞭屍。你呢?害子在先,殘打屍身在後。你五歲時,你阿母也曾這般對待過你?」

  郭江這些日子,日日同翎兒關在一處。從最初的嫌棄,惶恐,到如今的麻木。他早已習慣,如今被郭主一說,卻又滾落下熱淚來:「你說的簡單!你明明姓劉,為何要來占我郭家家財?這明明是我大伯的,我大伯的就是我阿父的。我阿父的自然是我的!若不是你占了。我何必去南陽找什麼陰家合作奪回我的家財……」

  「第一,」郭主打斷了他的話,她提高了聲音,「我夫君將郭家所有家財都與了你父子,算是淨身出戶。他白手起家的錢卻是我的嫁妝。這般算來,本就該姓劉。我夫妻二人用劉家的家財養著你父子。你父子卻人心不足。當年我夫君是因你阿父所求,方一同去跑商。又是為了救你阿父,被賊子抓了。你阿父不說實話,只騙我錢財說我夫君還在外地。我以為,那麼多年的照顧,縱是條狗也知感恩……你阿父害我夫君。你害我兒。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阿父……」

  「你阿父被我夫君照顧多年。又與家財,又給錢養。可笑我看透的晚,」郭主冷笑,「通兒說的對,你父子二人便是一對蛀蟲。」

  「今日我說與你這些,便是不怕你報復。」郭主冷笑,「橫豎你也無法報復了。來人,先打斷他的四肢,劃了他的臉,捆好,扔到地窖裡去,待我兒歸來再做處置。」

  ============小劇場=========================

  假設傳國玉璽可以放進郭聖通的懷裡……

  門外劉秀:通兒開門,開門!

  郭聖通快速脫衣服中:『噗通』

  葵女:[手指著郭聖通的胸,瞪大了眼睛]:夫人!夫人!你的[嗶——]……掉了


第38章

  郭況一行卻是在十數日後方才抵至河北。

  一回來,還不顧不上歇息,三人便先去拜見郭主。

  「況兒黑了,也瘦了。」郭主看了他許久,方才長歎一聲。

  「況兒也長大了,」郭況眼眶一熱,「況兒終於懂了阿母和阿姐的不易。阿母,況兒不才,兩年只得了六萬錢。還差四萬呢。」

  「也還未到三年,」郭主道,「這便是青女了吧?」

  青女上前一步:「婢子便是青女。」

  「好孩子,」郭主道,「通兒在信中已經將你的事告訴我了,前世種種,你便當是夢一場吧。」

  青女喉嚨一啞:「諾。」

  「阿鄭,」郭主聲音嚴肅非常,「貪杯無事,自去領罰。杖50。若況兒還願要你,你便留下,不然。便去領了身契走吧。」

  阿鄭一下慌了起來:「主子!」

  郭況歎了口氣,他心頭明白這是阿母在給他徹底收復阿鄭的機會。阿鄭這些年雖是聽話,卻始終與他隔了一層。

  「阿母,」郭況道,「便讓阿鄭留下吧。」

  「不,阿母就你一個兒子,阿母不能冒險,」郭主道,「他既能貪杯誤事一次,便有第二次。你阿姐不能每次都正好救了你。」

  「主子!」阿鄭『噗通』一聲跪下對著郭況磕頭,「阿鄭再也不喝酒了,阿鄭再也不喝酒了。」

  他與一般的僕從不同,他從出生那一刻,便被人告知這一生的使命都是要為真定王室效忠。當年郭主嫁給郭昌,他才9歲,跟著郭主進了郭家,便默認自己的主子是郭主一人。聽郭主的話,便是他生命的唯一意義……如今,這存活的意義眼看便要被剝奪。阿鄭不知道,他這一生若是做不了郭家的僕人,他還能做什麼。

  「阿母,」郭況道,「我要留下阿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阿鄭是個說到做到的漢子。」

  阿鄭暫態感動的涕淚直流:「主子,主子!阿鄭這就去領罰,阿鄭日後若是再沾一口酒,阿鄭便不是個人!」

  他說罷,雄赳赳的起身便出去了。

  郭主滿意的看向兒子,又看向青女:「我從你舅舅那裡要了些冰來。把翎兒放到了陰涼的屋中。只是這冰十幾日了,還是化了很多。跟我去看他最後一眼吧,爾後便入土為安。葬在我郭家墓穴中。便替了郭江的位置。」

  ————

  對於郭江,郭況與青女倒是想法完全一致。

  他們不需要他去死。割了他的舌頭,又好心的給了他一個碗,便讓人將他趁夜色扔到了鬧市。

  他這一生都想討要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末了,便讓他討要一輩子吧。

  此間事了,郭況也不再回南地,只是讓那掌櫃的將店鋪賣掉。然後開始跟著郭主學習打理郭家產業。

  日子過的飛快。不多時,他們便聽到了那足以讓人崩潰的消息:『邯鄲城郭聖通病了十數日,滴水不進。四處張榜求醫,無人能治!』

  ————

  眼看要奪下洛陽,劉秀卻收到了來自河北葵女手信。

  信中言及,郭聖通已沉睡了十數日,滴水不進。求能讓郭聖通去往河北郭主身畔。

  鄧禹進帳時,便看到劉秀眉頭深皺,拿著一張縑帛發呆。

  說起來劉秀至今還有些憋屈。他本意是想要鄧禹犯個大錯,繼而降下他的職位。畢竟鄧禹如今才24歲,便已成了大司馬。大司馬再往上走,恐只有封侯了。劉秀並不想那麼快便給鄧禹候位。可鄧禹畢竟跟了他那麼久,又一直是他心中最信賴的人。

  劉秀是算計清楚了的,以鄧禹的性子,此次面對長安那般複雜的情況,他定會犯錯。

  可不曾想,鄧禹不僅未去長安,堅守旬邑,還生擒了赤眉軍大部分兵力。如此一來,不僅無過反還有功。要行賞時,他卻除了候位再無可賞,只得先略過不提。

  可每每想起,劉秀總覺得這樣做對自己的名聲有礙,畢竟他是出了名的公正。所幸鄧禹識趣,帶了赤眉軍回到營中,便撒開手去半點不管,半點不提一句『旬邑』與『赤眉軍』。

  可劉秀不知道,鄧禹之所以沒有提這些,卻是因為郭聖通之前的話。而他不提給鄧禹論功行賞的行為,卻讓鄧禹心頭更加篤定。劉秀是有疑惑他的,如今沒有提論功行賞,對鄧禹而言,卻是個好兆頭。他知道,劉秀此時大概已對他疑心稍減,否則劉秀再找不到他的過錯時,一定會狠狠將他捧起,成為眾矢之的。

  其實,當皇帝當的被自己頭號心腹,且這心腹還是個忠君愛國,一腔熱血與正義的大將懷疑時,也是一種悲慘的事。

  「陛下,」他道,「吳將軍已攻下了洛陽。」

  「好極,」劉秀道,他又歎了口氣,「仲華,郭氏女病了,據說已沉睡了十數日,她的婢女求我讓她回河北郭主身邊去。」

  鄧禹一愣:「回河北郭主身邊去?」

  劉秀點頭:「說是若有不測,求能落葉歸根……」

  「落葉歸根……」鄧禹愣住,他還記得她身著男裝自稱劉四時的模樣……記得她伸臂攔住他的馬,一字一句說著她的計畫……

  她不告而別拿走了傳國玉璽,卻在他找的精疲力竭時,才派人告訴他,她已回了河北……

  能寫出錦囊妙計,能定出那般無恥的計謀,能大義淩然說出那般言之鑿鑿的話來……這樣的女子,怎麼就突然會沉睡十數日,淪落到,要葉落歸根的地步了呢?

  他心頭有些難過:「陛下答應了?」

  劉秀搖了搖頭:「若是郭氏女去了河北郭主那裡,邯鄲城如何是好?如今郭氏女在那邯鄲城,便能穩住局面。若是一走,豈不是坐實了她的確病重的消息?我如今剛剛攻下洛陽,百廢待興,再也出不得半點兒錯了!」

  「可是陛下,那這樣,郭氏夫人……」鄧禹差點喊出了聲,幸好他反應的還算及時,忙又止住,「陛下,我是說,郭氏夫人畢竟身後是郭家。是真定王室。是河北氏族。如此會不會有不好?」

  「你又提醒了我,」劉秀道,「是該封鎖住消息,莫讓郭主他們知道,那婢女也是不會辦事,竟張貼的邯鄲城上下到處都是求醫傳聞。」

  「陛下……」鄧禹為他的涼薄心驚,畢竟郭聖通如何對劉秀的,他這些年來是瞧的一清二楚,也因此,他此時失聲道,「難道那郭氏夫人就不救了?」

  「我是真龍天子,」劉秀道,「我想要庇佑的人,無一不能活的,我會庇佑她。在洛陽城庇佑她。她一定會沒事。」

  ————

  鄧禹起身走了幾步,複又跪坐下去。

  再起身,走了幾步,他終於再次跪坐下去,提起筆來。匆匆數筆,他立刻將那縑帛裝入郭聖通曾與他的錦囊中,將錦囊系好。為了怕自己後悔,他又立刻叫進他的長隨心腹:「這錦囊,不能假手他人,務必送至河北,親自交到郭主手中。萬不要被人發現。」

  「諾!」那長隨貼身藏了錦囊,這才出去了。

  「這實在是不忠啊,」鄧禹苦笑一聲,「想不到我鄧禹也有這樣一日,公然違背陛下的主意。」

  ————

  劉秀輾側難眠。不得已,只能披衣起身。

  小幾上,是白晝裡收到的來自邯鄲城信簡。

  他伸手撫摸著,眼前便又浮現出那少女的樣子:「通兒,莫要怪我,我是為了大局,為了這家國天下。」

  他如此細細叨念,卻越來越心虛。他仿佛看到,那記憶中的少女離他越來越遠的模樣。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便席捲了他:「來人啊!來人啊!」

  在帳外站著執勤的親衛忙進帳來:「陛下!」

  「速讓人去河北,請郭主等人去往邯鄲城探親!」他吼道。

  「諾!」那親衛嚇了一跳,忙要轉身外跑。

  「慢著!」他又喊道,然後閉了眼,良久,他歎息一聲,「沒事了,你繼續執勤。」

  「那河北……」

  「先別去了,」劉秀道,他仿佛是在告訴自己,「郭主一行突然往邯鄲城去,只怕會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我馬上便要進洛陽,邯鄲城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

  可惜,劉秀一心想著封鎖消息,卻不知郭家的眼線有多恐怖。

  在郭聖通昏睡後的第十日,葵女終於自作主張的寫了信件聯繫了『秋華』的人,急送河北郭家。而當劉秀同鄧禹商議並決定不通知郭主時。郭主和郭況等人早已套好牛車準備啟程往邯鄲城而來。

  而這速度,卻還是郭主因收羅河北名醫而晚下來的。

  郭主車中,竹若排了銅錢,又讓郭主寫了個字。

  「此卦乾上乾下,詩曰:困龍得水好運交,不由喜氣上眉梢。一切謀望皆如意,向後時運漸漸高。」他皺了眉頭,「從卦象上看,通兒並無事端。這卦主智者,智者順應天道,自立自強,心想事成,自有天佑。」

  郭主聞言,這才松了口氣:「那這字呢?」

  「你看,」竹若指在那紙上的『通』字,「若問疾病。卻是無礙,這『甬』字似是而非,『之』字卻主離開。並沒有什麼大事,卻顯示會離開。我想,大概是指,病好之日將至?」

  郭主聞言大喜:「若如你所言便好。」

  「沒事的,」竹若安慰她,「通兒這孩子與我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個聰明的孩子。偏偏聰明又懂得藏晦。乾上乾下這一卦本就指智者懂得藏晦。一切將好。」

  「但願如此!」

  ————

  郭主一行抵至邯鄲城時,劉秀的親衛也到了。

  那親衛萬般詫異地看向郭主。卻不說話,葵女打開劉秀送來的信,打開一看,便氣的想發笑。好歹忍住,卻看向郭主:「老夫人來的不巧,剛剛陛下才說,叫婢子收起求醫之榜文,莫要驚擾了郭主安寧呢。」

  郭主何等聰明,可這時卻氣的半晌說不出話。

  郭況卻笑了:「什麼榜文?竟說不必驚擾阿母?我同阿母近日說起別人家的孩子,便想著阿姐嫁過來已快三年,竟還未出。阿母疑心是阿姐身子不好,便請了多位大夫來邯鄲城給阿姐問脈,也希望阿姐能早日生個白胖小子。」

  「大夫來的正巧,」葵女流下淚來,「夫人病了,病了多日。老夫人快請大夫進來給夫人看看吧,整個邯鄲城的大夫我都叫來看過了。夫人滴水不進啊!」

  郭主嚇的腿軟:「怎麼這麼嚴重?快快快!況兒,快請大夫們下車,快!」

  郭況等人慌忙奔碌起來。葵女看向那親衛:「煩請轉告陛下實情。這邊兵荒馬亂一團糟,我便不留你了。」

  「或許是母女連心,」那親衛歎了一聲,「希望夫人沒事,當年若不是夫人告訴我們能用雪消除凍瘡,我這左手,恐早就凍爛了。」

  他突然跪下:「本來我接了這樣的命令,便覺得愧對夫人。我的袍澤們請我轉告夫人,夫人大恩,畢生不敢忘懷,願夫人早日康健。」

  葵女鼻頭一酸,還了一禮:「快請起,裡頭有熱水哺食,且吃一些。」

  「我先回關內,」那親衛起了身,「娘子放心,我一定如實對陛下說這裡的情況。娘子保重!」

  「保重!」

  夫人,您知不知道,您當年的恩情,這些士兵全都記得。他們都在盼著您好起來。蒼天在上,我葵女願替夫人承受這一切痛苦,只求夫人速速醒來……

  ————

  「那劉秀,竟如此對待我的通兒。」郭主看完了信。遞給了郭況。

  「幸好我阿姐從始至終都將他看的很透。」郭況看罷也感歎了一聲,「我郭家對他仁至義盡。他卻……他不允張貼榜文,不允阿母知道阿姐病重。他是想要我阿姐……」

  「不許胡說!」郭主嚴厲打斷,「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幾人正說著,阿露阿雪便引著那些大夫走了出來。

  只見他們一個個低聲交談,時不時搖頭幾次,臉上一副愁眉莫展……

  郭主看了,心頭『咯噔』一聲,險些暈倒。

  果不其然,這些個大夫嘴裡說的,還是那句葵女最熟悉的『老夫才疏學淺,竟看不出夫人任何病因。無法對症下藥。請老夫人另請高明。』

  「怎麼會?」郭主失聲叫道,「李大夫,您不是一直給真定王室問脈的高醫嗎?」

  那人群中一鶴髮童顏的老者搖了搖頭:「老夫才疏學淺,郭主還是問問別人吧。」

  「劉大夫,您不是治好了一個瀕死之人嗎?」

  「郭主,老夫實在無能為力。您還是問問別人吧。」

  「陳大夫,您曾經治好了一個所有人都說無法救治之人……」

  「郭主啊!老夫實在是看不出來夫人到底是哪兒不妥啊。」

  「周大夫,您……」

  「郭主啊,您還是另外問問別的人吧,我實在看不出夫人到底是怎麼了……」

  ……

  一通問過之後,郭主心頭終於升起濃濃悲傷。

  「你們下去吧,多謝了。」她道。

  這些人便搖頭晃老地走了。

  「老夫人,郎君,夫人已經一個月未進滴水了!她牙關緊鎖,我怎麼都無法灌進一點水區……」葵女見希望磨滅,終於急哭了,「哪有好端端的人,一個月不進滴水的啊!」

  竹若抬起頭來:「我也略懂歧黃之術,若不嫌棄我是個半吊子郎中,便讓我去看看夫人如何?」

  郭主眼中黯下的光芒複又明亮起來。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對!對!你去,你來時算過了,通兒不會有事的對吧。是吧?」

  「恩,不會有事的。」竹若道,他起身,跟著葵女走了進去……

  ————

  郭聖通已然昏睡了三十一日。

  之前一大堆大夫圍在她的床前,她已然有些意識,如今室內空曠,她才準備睜開眼時,便聽到了腳步聲。

  「大師請。」葵女拉開了門。

  入目的便是榻上那個臉上覆著薄紗的女子。

  「臉是怎麼了?」竹若問。

  「臉……」葵女有些猶豫,她頓了一下,才決然道,「不知為何,自從夫人昏睡過後,容貌便一日勝過一日。如今……如今……」

  她摘下了面上薄紗:「大師請看。」

  竹若放眼看去,那榻上女子容貌宛若天仙,竟不似人間顏色。

  最怪異的是,她一月滴水未進,怎麼會,看上去仿佛剛剛睡著的人那般健康?

  「你家夫人一月未進食了?」竹若道。

  「是,所以我才為夫人系了面紗,」葵女道,「這傳出去,只怕,只怕……」

  只怕,世人皆要為之惶恐了。

  主弱點頭,上前把住她的手腕。她的脈搏強勁,哪裡像個病人?

  而且……

  郭聖通的睫毛輕輕一抖。竹若道:「既然醒了,夫人便睜開眼吧。」

  郭聖通睜開眼:「大師好眼力。」

  「我有個疑問,」竹若道,「你之前真的是昏迷了?」

  郭聖通道:「我如今容貌如何?是否果然漂亮了?」

  「看來,你是用了什麼東西。」竹若歎息,「我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你似乎並不想說。」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郭聖通道,「大師便當作,我這一月昏迷,都是為了這副皮囊吧。」

  「其實,」竹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什麼?」郭聖通抬起頭來,「我……我有身孕了?」


第39章

  郭聖通臥室。

  郭主、郭況、郭聖通、竹若。

  葵女親自帶著風雪雨露把守臥室。

  詫異過了郭聖通如今的容貌,郭主才罵道:「你這孩子,真是想急死阿母?你是安安穩穩睡了一月,我卻嚇得魂飛魄散。」

  郭聖通心頭一陣愧疚:「阿母,我錯了,我先前也不知道,竟會如此。」

  「是啊阿母,」郭況道,「常人誰有這般大造化?阿姐若沒付出這代價,也是讓人不安。」

  「是大造化,」郭主道,「你說的極對,常人哪有我通兒這般造化能得了如此容顏?對了……竹若,通兒當真有了身孕?這一個月便能診出身孕的,我真未聽聞過。這是樁好事不假,可我卻……」

  「你放心,」竹若道,「不信再過兩月,請大夫來看,是絕對能診出的。」

  「那昏睡一個月,會不會對腹中孩子不好?」郭主忙又道,「我如今才知你的醫術遠勝他人百倍。你一進來,我家通兒便醒了。」

  「這並不是我的功勞,」竹若道,「通兒是該醒時,自然便醒了。」

  「還是你,」郭主不安極了,「你說的總是對的,在來時路上你就占出通兒無事了。是的,我該信你,通兒果真是有孕了?可她昏睡一月,會不會……」

  「你是在夢裡頭見到一個發須皆白的老頭,告訴你昏睡一月,便有此造化的?」竹若扯開了話題。

  「是。」郭聖通心頭一陣心虛,可若不推脫到這上頭,她又能怎的?實說出系統之事?他們不同她,做鬼魂千年,看了不少滄海桑田。對系統這回事能接受的很坦若。

  再說了,她並不想告訴他們,上輩子那不堪回首的事。

  「你看,這是仙家手段,通兒這昏睡必然是對腹中孩兒無影響的。」竹若對郭主道。

  「是的,是的,她阿父也會保佑她,我家通兒做了那麼多好事,一路行來,哪個提起邯鄲城不誇我通兒厲害,親厚的?」郭主終於放了心。

  「阿母,」郭況道,「這話你一路都說了幾百遍了。」

  「怎的?」郭主道,「你阿姐做的好,我當然要說。且,我這可不是自吹自擂。這一路上你敢說別人提起邯鄲城的時候,不誇你阿姐的?」

  郭況認輸:「好好好,阿母,我錯了。」

  「你本來就錯了,」郭主道,「你自己的阿姐,當然要說她好。」

  「如今,要如何病癒呢?」竹若問郭聖通,「你這病太過稀奇,河北境內處處傳言你將要香消玉殞了。」

  「再創一個神跡?」郭聖通想到了身上的鳳影。

  「病也得有理由,」郭主不和郭況爭執了,轉過頭便道,「你阿弟被陰家還得如今身上俱是傷痕。他也是福大命大,大夫說沒傷著根基,康健的很。可我沒沒想到你阿弟被陰家欺負,我就難受。我這人最大的缺點便是護短。一想到你阿弟和你,都被那陰氏欺負……當年,當年你阿父要是還在。你怎麼會嫁給那人?你阿父做了一輩子大善人,可卻護不住你同你阿弟。若你家中有可靠男丁。不必求真定王室庇佑。我的通兒何必嫁給那狠心的賊子?如今那賊子眼看要……我家通兒卻是連和離的機會都無了。」

  帝王妻怎和離?若劉秀成不了如今的勢頭,郭聖通說不定還有擺脫他的機會。郭主一想到這裡,便為女兒心疼。

  以前她還勸郭聖通裝一裝,莫要對劉秀鋒芒畢露,可如今,郭聖通一場大病,劉秀卻寫了那樣的信……郭主算是看清楚了劉秀。只覺他比自己想的更加無恥冷血。一想到女兒竟同這樣的人同床共枕。郭主便難受的緊。

  「善,」竹若雖是個出家人,心頭卻覺得郭主說的極對。他本身便是世家子。出家,不過也是為了隱姓埋名避禍罷了,至於和尚的清規戒律是什麼?對不起,這玩意他只在對自己有利的時候才想得起。如今麼,「你這病本不是病,是有人以巫蠱咒之。」

  自西漢時漢武帝,丞相公孫賀之子公孫敬聲被人告發為巫蠱咒武帝,與陽石公主奸,賀父子下獄死,諸邑公主與陽石公主、衛青之子長平侯衛伉皆坐誅。武帝寵臣江充奉命查巫蠱案,用酷刑和栽贓迫使人認罪,大臣百姓驚恐之下胡亂指認他人犯罪,數萬人因此而死。

  由此可見,巫蠱之禍,影響之大。

  「如今劉秀已奪下洛陽,」郭聖通道,「看來不過多久,陰家便會將陰麗華送上京了。我同陰麗華,除了立場敵對,本並無深仇大恨。只她弟弟害我弟弟,此仇不得不報。」

  一想到郭況那時的模樣,若不是有逆天的小還丹,只怕如今也是一抔黃土,郭聖通便生出無限仇恨來。

  「我並不想趕盡殺絕,我便是為小人所巫蠱,需要有龍氣之人方能救我,咱們要想想法子讓劉秀接我去洛陽。阿母阿弟你們都不用做什麼,世人慣會猜想,我們何必畫蛇添足?我不用證據確鑿,只要他們背負了這個名聲便好。」

  郭主等人聽罷皆是一聲歎息:事到如今,他們縱然再不齒劉秀也得收了,藏了起來。去爭奪這她們寧願一輩子也不要碰觸的位置……

  若是劉揚當年沒提出讓郭聖通嫁給劉秀當多好?

  對於他們的心思,郭聖通是心知肚明的。她也曾這般幻想過若是劉揚不那麼軟弱,若是阿父還活著,她就不必嫁給劉秀……但,幻想永遠只能是幻想,當不得真。

  而一味地沉溺在幻想中,只會讓人越來越軟弱,越來越想要逃避現實。這是如今的郭聖通絕對不能容忍的。

  她早已想的透徹,這一生沒有男人又不是不能活。而腹中的這個孩子,不出意外便是她的疆兒了。有了疆兒,她這一生,便更加明朗起來。

  既然難得有了這一世,她何必在走老路?有了這逆天的系統,千年的見識,她難道還少了劉秀不能活?至於陰麗華,若不是陰就差點害死郭況,她是根本不想管她的。

  剛剛重生時,郭聖通恨極劉秀同陰麗華,只恨不得將他們扒皮抽筋。可隨著系統君為她開了金手指,給了她無數珍藏兵書。她學的越來越多,見得越來越廣。終於意識到,其實他們三人中,錯的始終只是劉秀。

  劉秀想著兩方討好,獨善其身,這本來就是極危險的牆頭草行為。因為人心永遠經不起不斷地試探和永無止境的被索取。

  她同陰麗華,誰勝誰負,其實主要取決於誰先看透劉秀,拋棄真心罷了。而她同劉秀之間,縱使沒有陰麗華,也會有別的女子。如此說來,陰麗華在她眼中,便沒有任何價值,只是完完整整的路人。

  偶爾,她還會同情陰麗華:嫁給劉秀這樣的偽君子,想必是每個女人一生的痛楚吧。

  當為郭聖通情愛所困時,自然癡傻,自然看不透。而如今沒有了真心,便會計較得失,沒有真心,便將這一切看的分外清明。

  劉秀或許是個好帝王,卻絕不是個好丈夫,絕不是女子可以託付終身之人。

  也是,自古英雄無良婿。而帝王,更是如此。

  愛江山勝過一切的人方能成為好帝王,可愛江山勝過一切的人,你怎麼能奢望他會給你一段獨一無二的愛情?

  癡人說夢,如今的郭聖通卻不再會了。

  只是陰麗華呢?劉秀卑賤時,她尚能理智,可劉秀富貴時,她還能繼續保持清醒嗎?或許會的,就如同上一世那樣,她也癡戀過,但卻很快醒還。

  而郭聖通如今全程保持清醒,若她再同上一世那般癡戀一瞬,只怕是要滿盤皆輸了。

  ————

  郭家眾人正在商議如何進得洛陽之事。

  劉秀入了洛陽第一件事,便是將劉玄改葬於霸陵,定下諡號,為更始皇帝。第二件事,便是將劉盆子請回洛陽,妥善安置。不久,洛陽城忽盛傳赤眉軍當年盜了西漢帝王陵寢是劉盆子的旨意,劉盆子大驚後病倒,劉秀派醫四處尋藥為劉盆子治病。劉盆子病轉後,雙目失明。劉秀又下令用滎陽的官田租稅來作為劉盆子的終身奉養。

  世人一時皆感歎劉秀仁義,卻無人關心劉盆子後續。自然也不知道,被劉秀如此恩養的劉盆子,在接受了劉秀為他安排的奉養後一日,便悄悄地死在了城外亂葬崗上。而同劉盆子一道向劉備稱降的樊崇、徐宣等人,在接受劉秀給予的住宅同二白畝良田後,樊崇很快便爆出謀反罪被殺。徐宣、楊音等後來回到家鄉病故。

  自此,劉秀的威脅俱無。

  拔出了潛在的隱患後,劉秀便正式宣佈定都洛陽,並改洛陽為雒陽。

  這些日子以來,劉秀開始不斷提拔新人,重用降將,冷落馮異等最早跟隨他的武將們。且又尋了錯處,將馮異同鄧禹的兵士互換。故意當著北地出身的將士說南地將士如何了不起,又故意當著南地出身的將士誇耀北地人多麼英勇善戰。

  於是,原本還算和諧的雲台二十八將中,開始分化出了自己的小團體。

  鄧禹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他知道,這是劉秀開始在未雨綢繆了。

  細思一夜後,他熄了請郭聖通將傳國玉璽交給他的心思,而是歎了口氣,第二日,尋了理由,拒絕了兵權,安心的做了一個文官。

  若這樣,能暫停劉秀的『馭人之術』,他覺得值得。畢竟天下未定,早早的分化了將領們,只怕不能一心對外了。

  只可惜,鄧禹想的太過美好。他主動交出兵權之舉動在劉秀看來是相當識時務的一種表現,畢竟鄧禹為他策劃了「造神」大戲,使他順應「天命」的當上了皇帝;而他手下很多重要的文臣武將都是鄧禹舉薦的,鄧禹和河北系、南陽系、綠林系、降將系、還有太學系都拉得上關係說得上話,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儼然已經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人物。劉秀認為如果聽任鄧禹這樣急速發展下去,不管對於鄧禹還是對於他自己,都不是一件大大不妙的事情,因此,鄧禹必須遭受到較大的挫折,於是,才有了這之前的關中之行。

  可惜,關中之行鄧禹卻未犯錯,以至於劉秀竟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削弱他的實權。如今,鄧禹如此知趣的奉上兵權,劉秀自然心頭無比妥帖。可這樣的妥帖,卻讓劉秀更加覺得自己做的很對。

  短短數日,在劉秀的努力下,他的將士們終於不再兄弟一心,而是各自為營了。

  也正在此時,南地出身的將士們開始高度呼籲劉秀儘快將陰麗華接到雒陽來。

  「陛下!」賈複手執笏板而出,「陛下,昔日為了大局,不得不暫娶河北郭氏女,以至南陽陰氏女無過被貶為妾室。今陛下已然龍登大寶,當時將陰氏夫人迎至雒陽,畢竟,雒陽城不可沒有主母。陰氏夫人又是陛下先娶之妻。名正言順!」

  他這短短一番話,勾起了劉秀心頭對陰麗華的旖旎之念和愧疚之情來。

  耿純上前一步:「陛下萬萬不可!想這些年,郭氏夫人千里送衣,又兢兢業業打理邯鄲城,如今說起邯鄲,誰不誇一聲陛下的夫人甚是賢良?而此時,陰氏女又在哪裡?郭氏夫人陪著陛下在前線探望眾軍士時,陰氏女想必還在南陽養病呢。」

  岑彭聞言大怒:「你是北人,當然向著那郭氏女,我等雖吃過郭氏所做哺食。但那是什麼?不過嘩眾取寵的玩意兒罷了。打理邯鄲城本就是她分內之事。我卻是第一次聽說分內之事做好了還可以討賞的。寅時夫人和陛下兩情相悅,那郭氏女是什麼?不過是橫插在陛下同陰氏夫人之間的絆腳石。陛下乃堂堂七尺男兒,那郭氏女除了不斷給嫁妝錢,還能作甚?」

  他此言一出,北地幾個本欲跳起的將士都啞了聲。

  男人最好面子,劉秀更是如此。

  岑彭此時暗示劉秀用了不少郭聖通的錢,只怕是將劉秀心頭的憤怒盡數勾起了。男人就是這般,能用妻子私房錢,卻怕人知道。

  果然,劉秀沉默片刻:「朕年少時發過宏願『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至今真心不改。郭氏夫人如今生了重病昏迷不醒,再至雒陽只怕是導致病情加重。便讓她安心在邯鄲城修養吧。雒陽城不可無女主,賈複,你既然說的很好,便去南地迎我大姐小妹,同麗華來吧。」

  南地將士聽罷齊齊伏倒在地,無人不稱其善。反觀北地將士,卻是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撕了那些人。

  劉秀坐在上位,見兩派劍拔弩張,心頭不免有些自得。

  可一想到郭聖通,他又坐立不安了。

  『通兒若是醒來,知道這事兒一定會諒解我吧,畢竟這是為了大局。她一向頗識大體,且善解人意。所以她一定會諒解吧。』

  ————

  「我呸!」郭況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劉秀豎子,我阿姐還沒出事呢,他便迫不及待要那個女人占了我阿姐的位置!」

  郭主氣的全身發抖:「豎子,豎子!我通兒陪他征戰,為他料理後方。他如今一句輕飄飄『真心不改』便抹去了我通兒所有付出!偏偏還被人說是至情至聖!至情至聖!好個至情至聖的皇帝,真好,真好啊!」

  葵女站在一旁:「陳碩還道,陛下已然派了賈複將軍去南陽接陰氏女和劉家姐妹了。」

  「不能再等了,」郭聖通道,「我們必須立刻行動,南陽離雒陽城甚近,不能讓陰麗華先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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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既然心裡有了決策,郭家人便立即行動起來。

  首先,先用竹若之名,通過郭家這縱橫交錯的關係網絡,開始廣傳郭氏聖通乃小人用巫蠱之術詛咒導致了昏迷。

  郭聖通在這邯鄲城本來就是極為特殊之人。她病的又極為蹊蹺。那尋醫的榜單張貼的到處都是,如今出了這等驚天□□,真是好好是滿足了一把眾人的八卦欲.望。

  自然,竹若這和尚的身份,並不是所有人都懂其含義的,但他曾是河北朱家嫡長子的背景隨之一出,便立刻讓人為之側目。河北朱家啊,那是同郭家一樣有巨大名望的氏族。不過隨著這事兒被傳的越來越熱鬧,『和尚』這一新鮮的名詞,也讓貧民百姓記在了心頭。無形中,也算是推動了一把佛教的傳播。

  劉秀的心腹自然又是最早得到這『□□』的,他快速將這信送了去。裡頭還注明了,大師言,必須有龍氣之人方能為之辟邪,否則便藥石罔效。

  這心腹心頭是存了討好劉秀的意思的,如今誰不知道,劉秀登基為皇,自稱真龍?

  是故,這信也送的比平日裡頭更快。

  劉秀看到信後便為那竹若二字心驚。旁人不知,他還有不知道的?當年,他便是從竹若大師口中確認郭聖通有鳳命,他若能得到郭聖通這等身攜鳳命之人的認可,方能成為真龍。

  如今,又是這竹若大師。此次,又要龍才能救鳳。一時之間,劉秀心頭百感交集。

  正思量間,便見邯鄲城有書信至。寫信的卻是郭主。

  劉秀拆開細細研讀,裡頭字字句句打動人心,勾起劉秀對郭聖通無限思念同愧疚。

  心軟之下,劉秀便道:「郭主所求,准了。讓鄧禹去邯鄲城接郭氏夫人來雒陽城。」

  「諾。」

  劉秀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鄧禹是南陽人,且同陰家交厚,一直以來對郭聖通的態度都是疏離之極的。如今鄧禹又非常識趣,主動繳納了兵權,兩人情誼尚在。他已將鄧禹列為最信任之人。

  讓鄧禹去接郭聖通,既能挑起南北兩地將士的不和,又不必擔心郭家人受氣,畢竟鄧禹只聽從他的話。

  劉秀這般一想,深深覺得自己當真文韜武略,無一不通,歷任皇帝無人能比。

  ————

  郭主去了信,又出面佈置了一番邯鄲城,將其暫時託付給河內郡寇恂。寇恂也是北地氏族出身,自然是偏向郭聖通的,如此無一不應。

  妥當後,他們也不待劉秀回信,便日夜兼程朝著雒陽城進發。

  喬裝打扮,快馬加鞭行了兩夜後。邯鄲城便將收到劉秀允許他們進雒陽城的書信通過郭家煙火為信,鱗次櫛比地傳至他們所在地域的郭家鋪子。於是又急行一番,在將至關內時才再次藏匿行蹤,重使人買了牛車,讓郭聖通和郭主在其內,慢慢漸行。

  如此一來,竟是比如今還在南陽搬箱籠,收拾打扮準備上路至雒陽城的陰麗華快了許多。

  鄧禹剛剛領軍出了雒陽城走了一日許,便撞見了郭家一行。

  「記得初見將軍時,還是在我郭府。」郭主從牛車走下來,對著鄧禹道。

  「老夫人身子一如既往康健,」鄧禹忙道,「夫人此時?」

  「我心頭是怨恨的,」郭主自顧自道,「我的女兒還昏迷不醒,可是我為了陛下的子嗣帶了大夫去邯鄲城,卻意外聽聞通兒竟病了。而陛下卻寫了那樣的書信為了大局,不管我的女兒。鄧將軍,你說說,這許多年來,我的女兒可有一樁事情是為了自己而做?我從小嬌養她長大,她卻為了陛下自己學會委曲求全。鄧將軍,我女兒如今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你縱是傳給陛下我也不怕。我心頭對這一樁事我是怨恨的,那是我的親女,我嬌養了十四年的嬌女。」

  郭主說著垂下淚來。

  鄧禹想起那一日劉秀於帳中的態度,一時也是悲傷愧疚。畢竟,當年婚事他也參與了一部分。而他身後的普通軍士更是個個臉上流露出濃濃傷感同悲哀來。來

  他們同將領不同。他們多是出身貧民,對南北兩地氏族並沒有什麼強烈的歸屬感。他們多自下摻雜了門戶之見。

  可笑劉秀如今卻只著眼氏族出身的將領態度。不然,他便會發現,對於他這道指令,因為普通軍士的不忿,早已傳遍軍營,而軍營中,因此也有了隱隱敵對他的情緒。

  這些軍士才不管劉秀真愛是誰,對郭聖通是不是不喜加勉強的。

  他們只知道,郭聖通夫人在銅馬之戰,為他們準備糧草,使他們不挨餓受凍。那一年最蕭條的冬季,又是郭聖通夫人從邯鄲城運了餃子,運了被褥,傳授他們解決凍瘡的法子,千里迢迢來營中探望他們。

  至於陰氏夫人?抱歉,他們沒聽說過,而且超疑惑的是,那陰氏夫人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說來陰麗華也冤枉的緊,只因軍士們對郭聖通的愛戴。她還未露面雒陽城便被軍士當做了壞人。

  此時,郭主一番話講出來,誰都知道是劉秀過分了。

  普通軍士尤甚,而鄧禹雖然知道,卻不能直言。只能忍住:「老夫人這一行竟來的如此快。」

  郭主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如今不知道陛下會不會為了大局放棄我這可憐的女兒。我是她阿母,自然要為她好,我縱是拼上所有也要來這雒陽城。小人作祟,巫蠱之災。將軍以為,那小人賤,郭聖通高高在上,卻偏偏對他們諸多照顧。如此一來,他們對郭聖通的好感度,自然不若那些將領,會是誰?是誰對我可憐的女兒下巫蠱?」

  鄧禹一時語塞,腦海裡立刻想到了陰家。

  說來好笑,在旬邑之戰前,他縱是懷疑天下人也絕不懷疑的陰家,如今卻變成了他心頭最值得懷疑的物件。

  「我是不知那小人是誰,我想著我女兒好起來,」郭主見鄧禹身後軍士臉上都露出憤怒的神態,不禁暗自點頭,看來局勢比他們想的更好。別人意識不到這些普通軍士的力量,可她卻絕不會忽略,「縱有一線希望,我也要我的女兒趕快醒來。她一日差過一日。我這心裡頭……」

  「夫人一定會好起來的,」鄧禹安慰道,「陛下也一定會為夫人做主找出那作祟的小人。」

  郭主臉上浮出一抹諷刺之極的笑容,語氣卻平緩依舊:「如此真是甚好,甚好。」

  這模樣莫說那些普通軍士,就連鄧禹也是噎了一下,繼而覺得悲傷:『陛下,你這是何苦?非要做的讓郭家與你離心?』

  再一思之如今劉秀天下未定便開始薄待功臣的行為,鄧禹便覺心頭更寒。

  「將軍,請繼續往雒陽城行吧,」郭主登上了牛車,「我的女兒等不得了。」

  鄧禹心頭一痛,他看向郭主平淡無波的眉眼,大手一揮:「眾將士,向雒陽城而行!」

  「諾!」

  ————

  劉秀今日在朝堂之上,第一次嘗到了南北兩地派系分明的苦果。

  事情的起因便是他派鄧禹去邯鄲城接郭聖通,而鄧禹卻很快令人傳信,言及郭聖通一行再有一日便要至雒陽城,而郭主對陛下之前的態度頗有微詞。

  而南陽那邊,卻送來信簡說陰麗華一行即將動身。

  劉秀心頭對郭聖通的愧疚被郭主那封信,鄧禹這通言辭提升到了極致。

  是故,他今日在朝堂上提起這事,為的便是要文武百官一起去城門親迎郭聖通。

  「不過是一介女子,陛下竟要率百官親迎,」南地出身的陳俊上前一步義正言辭,「陛下這樣未免也太高抬了她。」

  臧宮也上前道:「話不能這般說,郭氏夫人為我大漢所做的事情有目共睹,如今……」

  他是潁川人士,卻因同耿純等交好,故心頭更偏向郭聖通。

  「無論如何陛下都不能做出親迎之舉!」南地氏族寸步不讓,郭聖通如今先于陰麗華進城本就搶了先機,如今再讓劉秀去親迎,可還了得?

  耿純上前一步:「陛下,臣也深覺諸位大人說的甚是,陛下千金之軀豈能做出親迎婦人這種事來?」

  此言一出南地出身的人紛紛為之側目,不明白他為何改性了。

  「所以,臣斗膽建議,陛下便在這宮中等著,」耿純道,「臣等去城門親迎郭氏夫人,如此一來不墮陛下威名,二來也像世人證明陛下前些時日不允郭氏夫人張榜求醫只是無奈之舉。這樣一來,世人想必都會感念陛下仁義啊!」

  聞言,南地出身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頭暗罵耿純狡詐。

  劉秀聞言卻先皺了眉頭:「世人皆傳我那為了大局不得不做的犧牲之舉?」

  耿純自然是明白他在想什麼的:「陛下,世人也都知道,陛下在雒陽城心頭惦記著郭氏夫人,庇佑著郭氏夫人。」

  劉秀聞言才輕鬆了些:「你說的很對。君顏,子然,你們怎麼看呢?」

  這些南地出身的人,心頭縱不舒服,到了此時,卻都只得按捺,齊齊鞠躬:「耿將軍所言甚是,我等也都是這個意見。」

  「好!」見下頭聲音終於不那麼紛亂了。劉秀心頭也是高興。這馭人之術的確有用,可麻煩的是,北地出身將領太少,南地太多,不能達到平衡啊!

  「如此,」劉秀站起身看向眾人,「明日,百官罷朝,去往雒陽城等候迎接夫人進城。」

  ————

  郭聖通一行將至雒陽城時便見一片人頭聳動。

  而人群的最前方,那些服色,竟都是劉秀的文武百官。

  郭主看了一眼,按捺住心頭的喜悅,便進了牛車:「竹若,城門很多人。」

  而鄧禹派出的軍士正好也在外頭彙報:「陛下派了文物百官來迎接夫人。陛下在宮內等著夫人。」

  竹若同郭主對看一眼。郭主憤然道:「他該親自來!」

  「阿母,」郭聖通躺在那裡不得已低聲開言,「如此已經很好了。若他親自來,不知道士人又會亂說成什麼樣子。」

  關於這一點郭主當然明白,她只是覺得自己女兒受了萬般委屈,想要給女兒最好的罷了。

  「那麼多人在城門,」竹若歎息,「可惜未曾提早安排一番,不然若是能有個什麼神跡,便更好了。」

  郭主看了郭聖通一眼:「不若讓通兒醒來?」

  「不妥,」郭聖通道,「我還是見到了劉秀再醒。神跡麼,我已經有了。」

  竹若同郭主都齊齊看向她。

  郭聖通只能將那發須皆白的老頭再次搬出來:「那仙人給了我叫做鳳影的神跡。可惜只能用三次。每次一柱香的時間。」

  「鳳影?」雖不知那是什麼,但光是從名字來看,便是十分好的。

  將至雒陽城,竹若便同郭主先下了車,只留郭聖通一人在車內。

  進了雒陽城,百官齊齊鞠躬:「恭迎夫人進城!」

  郭聖通心念一動,跳出那透明的任務面板,點了使用鳳影。

  暫態,火鳳從牛車車廂升騰而出。鳳鳴九天,燦爛非常。

  百官抬起頭來,便見這奇景,一時竟心生畏懼,鳳凰,他們都只聽過,在書上看過。現實中哪裡見過這般生動真實的鳳凰?

  那鳳凰在空中哀鳴一聲。繞著那車廂飛舞……

  「鳳凰!」百姓中有識字的大叫起來,「那是鳳凰啊!」

  竹若同郭主也是看的心驚異常。

  鄧禹抬頭看著那九天之上繞著車廂飛舞的鳳凰,一時心頭百感交集。

  耿純最先反應過來:「還不快快將夫人迎至宮中!」

  他想的是這鳳凰不知能出現多久,須得讓更多人看到。郭聖通有鳳凰傍身,陰麗華有什麼?

  雖然雲台二十八將南地之人占了20多個名位。可耐不住,他們北地所出的夫人比陰麗華能耐。今日讓人知道郭聖通乃真鳳之像,昔日便要看那陰麗華以何立足!

  ————

  劉秀獨坐宮中,忽見小黃門奔至:「陛下,陛下,不得了了!」

  「怎麼?」劉秀笑道。

  「郭氏夫人卜一進城,所坐車架便有鳳凰騰空,如今整個雒陽城已然沸騰了!」那小黃門道。

  劉秀吃了一驚,竟站了起來:「速至宮門!」

  劉秀帶人到了宮門,便見遠遠一車急速奔來,身後百姓萬千無一不緊緊跟隨。

  空中,是巨大的鳳凰在騰飛。鳴叫,聲音清脆無比,及至宮門,那鳳凰突然不再繞車廂而飛。而是直沖九霄之中。

  劉秀慌忙上前,掀開牛車簾子,從中抱出郭聖通。下得牛車,便見那鳳凰繞兩人而飛。餘音不絕。他為這奇景心頭一悸。繼而抱著郭聖通面向眾人,正欲說話,便見那鳳凰哀鳴一聲,忽然俯衝向郭聖通身體,霎時不見……

  眾人慌忙細看,這才發現郭聖通容貌完美好似仙人。

  頃刻間,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如潮水跪倒在地,皆為拜服。

  南地出身的將領心頭一突,皆明白,這後位已是郭氏女囊中物……

  果然,劉秀抱著郭聖通揚聲道:「朕,在此下旨: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天地暢和,陰陽調順,萬物之統也,茲有河北郭氏聖通,溫柔和順,儀態端莊,聰敏賢淑,有關雎之德,乃依我皇漢之禮,冊立郭氏聖通子夫為皇后。欽此!」

  眾人皆伏身下拜:「願吾皇眉壽無疆,皇后娘娘長樂未央!」

  便在這起伏人群中,劉秀懷中郭聖通皺了皺眉,睜開眼來:「怎如此嘈雜?葵女?」

  「通兒,你醒了?」劉秀大喜。此時,在相信了郭聖通為真鳳的基礎上,能讓她蘇醒的自己,便的確是真龍無疑了。

  「我來看看!」竹若從人群中擠出,到了劉秀跟前。

  「大師!」看到為自己改寫了一生命運的竹若,劉秀心頭欣喜若狂。當年若不是竹若為他下定決心,割肉給郭聖通,哪來他的今日?

  「陛下。」竹若微微點頭致意。

  他為郭聖通把脈,良久,他驚訝出聲:「怎麼可能?娘娘竟有一月半的身孕了!」

  眾人齊齊大驚。

  劉秀忙道:「大師,通兒有孕了?」

  「千真萬切!」竹若道,「若有疑惑,可再過一月請大夫問脈,必是有孕的。只是,夫人為小人巫蠱所害,竟昏睡了一月,幸好陛下福澤深厚,竟未損胎兒,真是天佑我大漢。」

  劉秀欣喜若狂時,耿純便趁機拜倒:「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娘娘腹中竟有太子了!」

  「不錯!」劉秀此時被一陣陣的驚喜震的有些暈頭,竟順著耿純的話道,「若此子為男,便是我大漢太子!」

  南地出身之人要阻止時,劉秀已然說完,他們只能不甘心的歎息一聲。而普通軍士和百姓卻興奮莫名,齊齊拜服為劉秀賀。

  因了有人說起陛下同陰氏女的『真愛』,那些普通軍士竟當場數出郭聖通一樁樁事蹟來。場面一時更加熱鬧……

  就在這片喧嘩中,郭聖通睜大了問劉秀:「文叔,這是怎麼了?我不是在榻上小睡嗎?」

  劉秀看著郭聖通這美的驚心的容顏,心神一蕩,再落到她如今還算平滑的小腹,忙換了個姿勢不使其被壓著。笑話,他劉秀活了三十多年,終於再次要有兒子了:「通兒,通兒,從今日開始,你便是我的梓潼了。你腹中孕育著我的大漢的皇太子呢。」

  郭聖通睜大了眼,伸手捂住嘴,忽然淚如雨下,她聲音哽咽看向劉秀:「文叔,你不哄我?」

  劉秀哪裡見過這幅美景?他溫柔無比道:「好通兒,我不哄你,我縱是哄著天下人,也決計不哄你。你現在便在我們的國度雒陽。還有,你前日昏睡乃小人作祟……」

  ————

  陰麗華一行興高采烈的上了路。卻在離雒陽城漸近時,好情緒一掃而空。

  原因無他,只因百姓都在議論郭聖通至雒陽城那日,鳳臨九天之相。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些,」陰識找到陰麗華,將信件推至她面前,「劉秀已在天下人面前親口瘋了郭聖通為後……」

  『砰』陰麗華手中陶碗掉到了地上,摔成兩半。

  「子然等人給我書信中,說,那日雒陽城中果有鳳凰繞郭氏女飛舞不止,且,竹若大師診出郭氏女已有孕一月餘。劉秀當場許諾,若為男。則是大漢皇太子。」

  「荒謬!」陰麗華終於喊出聲來,「陰識,你莫是也信了那狗屁鳳凰飛舞吧?竹若大師又是什麼?不過是個和尚,佛教。和尚,呵呵,那都是狗屁不通的東西。騙人的!郭氏女腹中還指不定會出來個什麼東西呢。便是皇太子了?他劉秀,將我陰麗華置於何地?將我陰家置於何地?將南陽氏族置於何地?」

  「你發洩,」陰識道,「盡力發洩,待發洩夠了,你便給我冷靜起來,仔細端正自己的態度。她郭聖通已然封後了!這是更改不了的事實。與其自怨自艾。你不若想想,要如何使她被廢,你自己成為新的皇后。」

  「要如何?」陰麗華氣到發笑,「那本來就該是我的,都是你讓我以大局為重。讓位於她。」

  「那又是誰口口聲聲道郭氏女愚蠢,為你做嫁衣裳?」陰識道,「你真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你只用享受,不必付出?」

  「且,劉秀已當著天下人面說要追究對郭氏女下巫蠱的小人了。當心些吧。」陰識無奈道。

  「小心?」陰麗華看向他,「莫不是,莫不是……荒謬,荒謬!此事于我陰家毫無干係!」

  「可是天下人卻不這麼想,」陰識歎道,「或許就連南陽出身的世家都會認為這事是我陰家所為,畢竟,郭氏女出事,你是最大的受益人。」

  「笑話!」陰麗華冷笑,「若我陰家要害她,還不若直接對她下手……對了!我們為何不能對她腹中胎兒下手?」

  「你果真是被嫉妒沖昏了頭!」陰識冷笑,「你莫忘了,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郭氏女肚子裡可能是大漢太子。你要是聰明,便日夜祈求她腹中孩子千萬不要出事。否則,就連劉秀也不會放過陰家。要知那郭氏女腹中懷的確是劉秀第一個孩子。」

  他末了也苦笑:「為何天底下的好事卻都是郭氏女的?一場離奇昏迷,醒來先是鳳凰繞體,後又身懷孩子……」

  他這般一說,也忍不住想,到底他陰家上輩子是做了什麼。竟遇上這樣的對手。

  陰麗華摸了摸自己的臉,苦笑一聲:「如今我較之郭氏女唯一的優勢便是這付容顏了。可憐到頭來,我陰麗華卻要淪落到靠這副皮囊同人一爭高下的地步。」

  此時的陰麗華還不知道,三年之前鄧禹信中提到只有中人之姿的郭聖通,如今早已成了何等模樣。

  陰識也是不知的,所以聽著陰麗華如此說,他卻到:「幸好你顏色勝過她,男人都是極愛顏色的。或這是一條路。」

  「眼下我只能忍耐了,」陰麗華終於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我只能忍,只能對她伏低做小,我要整個雒陽城的人都知道,郭聖通跋扈,容不得我。我賢淑,更堪為國母。」

  「你知道就好,」陰識道,「你的脾氣,若是再不改,再不收斂,我怕你進宮便是找死。」

  陰麗華語塞,剛想反駁,又淡淡苦笑一聲:「是啊,是該改了。我這一生,竟是到最後,必須時時常常演戲,再也做不得自己了……」

  ————

  「秀兒竟立了那郭氏女為後,」劉黃看著手中縑帛大驚,「那郭氏女果是鳳命啊。」

  「哥哥要做什麼,咱們自然是聽從的,若立那郭氏女真能讓天下歸心,有何不可?」劉伯姬道。

  「這樣一來,只是委屈了麗華。算了,就當是她為他們家虧損了的陰德犧牲了。」劉黃歎息。

  「知人知面不知心,比起郭氏女來,我更願麗華為後,畢竟,我們還算相處過一段時日。比起什麼都不知道的郭氏女。麗華更好把握。」

  「所言甚是。」劉黃歎息,「如今,卻也只好如此了。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我們要有侄兒了。」

  「只是,哥哥對著一個還未出生的小兒便許諾了太子之位。有些欠妥了啊。」劉伯姬感歎道。

  「順其自然吧,」劉黃道,「再有一日,便到雒陽城了。」

  「是啊,」劉伯姬應和,「還有一日。麗華拖拖拉拉硬是軟磨硬泡要使出各種方法,讓我們帶上她一家。卻是浪費了進城的時間。邯鄲城離洛陽的距離,是南陽至洛陽的許多倍啊。」

  「時也命也。我倒是很好奇,那個可以引出鳳凰的郭氏女到底是什麼樣子。」

  「會見到的,」劉伯姬淡淡道,「封後大典我們還要出席呢。」


第41章

  郭聖通既然封後,便理所應當入住長秋宮。

  可劉秀卻止住,命人重新修繕長秋宮,重塗椒。待封後大典後,再正式搬入。於是,便又先暫歇在一名秋華的宮殿內。

  漢以秋為美意。千秋百代者,秋也,萬物成熟之初,秋也。

  秋華之意美甚。

  是故郭主等人還算滿意。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郭主無法隨住入宮,雖得允許時時探望,卻怎麼也彌補不了那份缺憾。

  繡娘開始為郭聖通量體裁衣,趕制皇后吉服。天下未定,自然也無溫室栽種花椒。無奈負責重繕椒房殿之人只得從天下重金求之購之。

  陰麗華一行進城那日,便正好遇到載滿花椒的牛車。

  劉秀為了一視同仁,在陰麗華進城之初,也派了大臣來接。只是這些大臣何等聰明?如今後宮之主已有人選,他們無論心頭有多少小算盤,如今都不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同陰家來往甚密。於是,這場大戲,自然而然便成了接劉家姐妹所做……

  劉黃和劉伯姬相扶下了牛車,環顧四周,一是心頭百感交集。

  此乃雒陽。並不是小長安。

  若無意外,這裡便是她們今後一生的歸處了……

  許久。劉黃方落下淚來:「甚好,甚好。」

  劉伯姬看向車隊前的丈夫李通,更加緊的握住了大姐劉黃的手:「大姐,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若是阿牧與我的慶兒尚在……」劉黃突然哽住。

  「二位公主,陛下還在宮裡等著呢。」一旁的大臣忍不住催促了一聲。

  「大姐,上車吧。」劉伯姬道。

  劉黃環視這裡,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好。」

  ————

  陰麗華坐在牛車內看著這雒陽城往來人群。

  雒陽不愧是國都,光看如今的熱鬧與活力,怎樣都想不出幾月之前它是那般的蕭條。

  她的手指緊緊扣住了衣角,緊咬下唇:『原本,這一切的女主人,該是她,該是她的……』

  「嘶……」一陣刺痛,她方悟了過來,「痛。」

  下唇染血,恐是不好看呢。若是被人亂說——

  「江女,快拿脂粉來!」她忙道,「銅鏡有無?予我。」

  婢女慌忙尋了脂粉與銅鏡給她。

  然後她便對鏡細細藏了唇上傷口,又以顏色塗唇,使其儘量看不出傷痕來。

  ————

  劉家姐妹並著陰麗華一行的牛車終於晃晃悠悠抵至宮門。

  這一次跟隨的百姓並沒有幾個,因為沒什麼奇景,自然沒幾人有興趣。不過是閒暇時互相道一句:『那陰氏女來了都城。』『陰氏女何人?哦,便是那陛下說娶妻當娶的那位了。』『開玩笑吧,娶妻當娶,莫不是誤傳?』

  幸得陰家一行都忙的緊,並沒有聽到這些百姓的議論。

  抵至宮門,為了顯示自己對陰家,郭家一視同仁,更為了迎接自己的姐妹。劉秀早早便著了吉在門口等待。

  「秀兒,」劉黃掀牛車門簾而出,見到弟弟便是一陣悲傷,「秀兒如今黑了,瘦了。」

  「大姐,」看到最疼愛自己的大姐,劉秀也是一陣感動,「這一路可安好?」

  「甚好,」劉黃道,「聽說你封了後。」

  「郭氏女身攜鳳凰,乃大吉,理應封後。」劉秀道。

  劉黃卻若有所思:「只不知那郭氏女為人怎樣,可好相處?」

  「甚佳,」劉伯姬從牛車下來,「郭氏女往日送與南陽我二人的禮物,盡是一片親切。包括那『子思』。大姐不必憂慮。」

  她又道:「只是兄長,陰氏女如何處?她畢竟是你先娶,且又無辜被降為妾。更不必提她常年在我與大姐身邊陪伴。南陽將士可都看著呢。」

  「我早有定論,」劉秀道,「對了,麗華呢?」

  見劉秀這般詢問,身旁的小黃門忙提了聲音:「陰氏女在哪處?陛下尋喚呢。」

  他不敢隨意說『夫人』。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夫人』在這大漢後宮卻是有等級制度的。劉秀還未封陰氏女。他哪敢亂說?

  聽外頭傳喚,陰麗華一雙手絞的死緊:『陰氏女,一個小黃門安敢叫她陰氏女!』

  「夫人,」江女低聲道,「該出去了。」

  「好,」陰麗華收斂心神,拿起銅鏡,調整出一個看上去足夠讓人驚豔的笑容。方放下鏡子,「扶我下去。」

  「諾。」江女應允。

  她下了車,便伸出手去。陰麗華輕輕搭上,這才下了車,還露出個驚豔的笑容:「文叔。」

  劉秀正看向這邊。他記憶中陰麗華甚美,可如今看了這足夠讓人驚豔的笑容。他卻一下子提不起勁了:『什麼時候,陰麗華竟變得這般庸脂俗粉了?』

  其實,有對比才有差距對吧。日日對著一個美貌值高於凡人的郭聖通,誰都會覺得世上再無美人。

  「麗華來了,」他笑的一臉寵溺,「一路可好。」

  這作態落入陰麗華眼中便是他的確因自己美色所迷,心頭暗自自嘲自己竟然輪到以色事人的地步時,又不免有些快意:『女人,始終還是要靠容貌加分的。郭聖通縱是得了皇后之位又如何?容貌不如自己,便是最大缺陷。』

  「甚好,」陰麗華低下頭去,露出一個嬌羞無比的笑容,「只是甚念文叔。今日一見,文叔還是那般樣子。」

  「為陰氏夫人收拾,搬入漪瀾殿。」劉秀吩咐左右。

  「諾。」

  劉秀又對著陰麗華深情道:「我欲暫封你為夫人,以示鄭重,便在封後大典上一併封之,並讓人為你量體裁衣做夫人吉服。可好?」

  漢室哪個夫人有過冊封禮的?陰麗華心頭不知該喜該悲,只道:「文叔說的自然是極好的。妾自然聽從。」

  劉秀便又將這言論大聲說了出來。這下南陽出身將領無一不欣喜若狂:「陛下高義!此為佳話啊!」

  就連陰識,也覺得十分有顏面。

  他同別的南地將領不同,心頭還存了要讓陰麗華豔壓郭氏女的念頭。不得不說,此時他們兄妹二人倒是難得的一心,蓋因陰麗華心內,也存了此念……

  ————

  對於劉秀這旨意,唯一不高興的只有北地出身將領,普通軍士同郭家眾人了。

  郭況貼著一張臉走進雒陽城暫居之地,正看到郭主。

  「站住!莽莽撞撞,成何體統?」郭主斥道。

  「是兒魯莽了,」郭況慌忙行禮,「阿母可曾聽聞,那劉……陛下,準備在我阿姐的封後禮上同時冊封陰氏女為夫人?」

  「豈有此理!」郭主勃然大怒,「古往今來,夫人也能有冊封禮?劉……陛下真是欺我郭家!」

  「此言論須得封鎖,莫讓阿姐知道。如今她身孕不足兩月,女子前三月是最重要的。」郭況今年方十三,看上去卻如同一個大人。許是兩年多的南地生活,讓他心性都得到了成長。

  「我兒說的對,」郭主道,「我須得進宮一趟。」

  「我也同去。」郭況說罷便往內屋走,「我新的了一盒海珠,個個拇指般大小瑩潤可愛。我欲留一半與阿母,另一半與阿姐。」

  「不必,」郭主道,「盡數與你阿姐。我老矣,不需這些個妝扮。」

  郭況不理:「這海珠是我的,處置自然由我。」

  郭主這次卻不再說,只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身影搖頭微笑:『真好,郭家有子有女若此,百年之後,也能同昌郎交代了……』

  ————

  母子二人上了牛車,匆匆往秋華殿而去。

  宮門侍衛如今誰不認識郭況同郭主?不需出示任何身份證明,便暢通無阻進了那宮內。

  宮內卻是不允許駕車的。幾個婢女便扶了郭主,同郭況一道而入。

  「阿母。」郭聖通正在看一本書,見郭主來慌忙收起,「你怎麼來了?」

  「你如今最忌諱勞心累神,看什麼書?」郭主斥道,「將書拿來!」

  書被葵女拿著,她有些猶豫。

  郭況卻奪了過來,翻開書頁,他先是一愣。繼而看了看書封皮上的名稱,暫態便懂了:「阿母,阿姐這書可厲害。」

  「哦?」

  「你看這紙,卻不是普通的書紙,如今書紙大都價值非凡,但紙張並不適宜寫字。落筆有墨蹟暈染不說,只那顏色斑駁便惹人討厭。」郭況看向郭聖通,「阿姐看的書……紙張從何處來?」

  見阿弟並未提起那書頁講的是什麼,郭聖通放心了:「你莫不是想做這紙張生意?」

  「有可不可?」郭況拍手道,「天下讀書人,都多用竹簡,能用的起縑帛紙張的為數不多。若阿姐這紙張一旦推行開,別說別的,只道這顏色端正,便勝縑帛竹簡數倍。利國利民之舉,為什麼不行?且,賣紙乃高雅之事,若那紙張多,我只命人眷寫聖賢之書,裝訂成阿姐這書冊模樣。只怕我郭家之名更加遠播。阿姐,這書本紙張可不同其他商賈事,要知天下能讀得起書的都是氏族。我只嚴格控制書本出處,盡與些給與我們交好的,中立的。即使價格千金,也定使人趨之若鶩。」

  郭主細細一思量:「此事可行。通兒你須知,雖有舅家,可你舅舅……還是壯大我郭家為要。你舅舅處只要不出錯,便是謝天謝地了。」

  郭聖通卻道:「這紙張製作方法簡單,成本卻比已有紙張方法更加低廉。數量也能做多,只是有一點。做此紙張之人……我不願搶了他的名聲。」

  「那人是誰?」郭況追問。

  郭聖通面帶猶豫,她要怎麼告訴弟弟,那人是百年後才會出生的蔡倫?

  思之又思,幸好她做遊魂那時對蔡倫造紙很是感興趣,才瞭解他一些生平。

  「大湊山下有一姓蔡打鐵世家。況兒將他們請到我郭家為座上賓,世代贍養。供其子孫念書,並在大湊山下立一鄉學,以郭家之力養願意念書子弟讀書……」她細思道,「這造紙術才能用。」

  蔡倫之祖輩自東漢初年時便在大湊山下打鐵為業,幼年蔡倫在大湊山下石林鄉學啟蒙。後,由京城到桂陽管理調運采冶鑄鐵的官員推薦,才進皇宮做了宦官。他一生起伏都與皇宮密不可分。曾在竇皇后設計宋貴人事上出了力。後雖幫助和帝清空竇氏專權,卻因當年迫害宋貴人事,待宋貴人之孫稱帝並掌實權後,被審訊查辦……蔡倫因恥於受辱,服毒自殺……

  郭聖通如今要提前借用蔡倫的發明,便需要做出彌補。她思來想去,便讓郭況提前將蔡氏安置在郭家羽翼之下。先避免蔡倫為宦官才能入朝的噩運,再期望前者改變,後者蔡倫不必再遭受早死之運……

  她想,用一個健全的人生來同蔡倫交換一件發明。對蔡倫來說,或許也是一樁幸運吧……

  不過,造紙術她計畫只交出一半。剩下一半仍有百年後的蔡倫自己來完善……

  「那蔡氏一族需善待,」她再道,「莫當做家僕。」

  郭況雖然不明白為何造紙術要扯上一家打鐵的,但對於阿姐的話,卻無有不應:「諾。諾。阿姐這書甚是有趣,借我看看可好?」

  「你需收好,」郭聖通藏書甚多,只那每本都十分重要。她是怕傳出去惹麻煩才不敢隨意與人看。如今弟弟看上去穩重不少,又願意去看,她自然是支持的。

  「讓你阿弟收著。」郭主滿意的點頭,她以為兒子是為了女兒的身體才故意討了書去,「阿母有幾句話同你說。」

  「阿母請講。」郭聖通道。

  「如今陰氏女來了宮內,住在漪瀾殿中。她若是來見你,你須得都推脫了去。」郭主道。

  「阿母是擔心她……」郭聖通明白了,可她要怎麼樣同郭主才能說清?「竹若大師已然在天下人面前說了我有孕,如今這孩子的安好,不知是我,劉秀,全天下人都在看著,畢竟統一大業未完。這孩子至關重要。陰氏女不會這般愚蠢,對孩子下手。她若是求見,我不見,傳出去還不知道天下人要怎麼說我。」

  「你管這些作甚?」郭主道,「孩子是最要緊的,為女子者,可以妥協。可為母者,只能遇強愈強。保護孩子,縱身死也不可惜。孩子是最重要的,區區虛名,不要也罷。」

  「阿母……」郭聖通看著她落下淚來,她知道,郭主的話正是郭主一生的寫照。如今女子莫說喪夫,即使主動要求和離再嫁的也何其多也。

  阿母卻以一介女子之身,扛起郭家的天來。如此種種,皆是為了他們姐弟二人。

  「聽阿母的,」郭主道,「陰氏女自持容貌遠甚於你,便不以你是威脅。她如今的優勢也只有這一點了。兔子急了會咬人,人被逼急了,還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你可不能用腹中孩子來冒險。」

  「容貌遠甚於我?」郭聖通道。

  郭主點了點頭:「前往雒陽城時,陰家兄妹所住客棧卻是我郭氏下頭的,我們的人聽到他們商議要用陰氏女遠甚於你的容貌重新勾起劉秀的愛憐和愧疚。最後取而代之。」

  郭聖通默然,她雖不知道為何陰麗華有這般自信。可試想前世,他們兄妹二人莫不是也這般計算過她?只可惜,上輩子他們的確是成功了。

  她忍不住暗笑:『女人的這張臉,這容貌,仿佛還真是上好利器……』

  到了此時,她不免更想知道,這100點外貌值到底是什麼樣子了。要知,她如今才90點啊。

  不過,轉念一想,郭主竟樁樁件件都說的極為合理。她雖然不怕陰麗華要設計她,但無論如何,放環於未燃總是好的。

  「通兒明白了。」郭聖通道,「通兒不見陰氏女。」

  郭主便笑了:「如此甚好,也莫看書什麼的,勞神。養身體最要緊。你阿弟還巴巴的弄了盒海珠來說是對女子身子極好。我說了他半日,他還強留了我半盒。」

  郭聖通聽到這裡,暗自罵了一聲自己。

  「阿弟做的對,」她細細一思考,竟發現自己拿不出半點兒有益之物與郭主,無奈之下問了系統,得知若是有足夠點數,可以兌換些丹藥,這才放心,「阿母本就該享受些好的。」

  郭主聽了又不免笑駡了她與郭況幾句,可無論語氣如何埋怨,她眼中的笑意和滿足卻是騙不了人的。其實,做母親的就是這般容易滿足,只要你與她些許在乎,些許關心,她便覺得自己得到了整個世界。

  ————

  郭主同郭聖通說話時,郭況便將葵女叫了出去。

  「這書是哪兒來的?」他揚了揚手中之物。

  葵女唬了一跳:「婢子,婢子不知……」

  「哦,是阿姐的,」郭況笑了,「阿姐竟有這等東西,還知道造紙術,好像很厲害。」

  葵女聽了身子竟顫抖起來:『小郎君如今怎麼變得這麼嚇人?那個呆呆蠢蠢,一句話就可以騙到的小郎君去哪兒了?!』

  「我告訴你一件事,」郭況道,「陛下要在阿姐的封後大典上冊封陰麗華做夫人。」

  「啊!」葵女捂住了嘴,「這……這……」

  「你是阿姐的婢女,我郭家的家生子,」郭況道,「阿姐如今身孕不到兩月,最忌大喜大悲。你且記住,這消息半點兒不能傳入秋華殿。」

  葵女自然知道這事情的嚴重,忙點頭:「諾,諾。」

  「對了,你阿妹去年已然成親,生了一個女郎。」郭況道。

  「阿妹!」葵女捂住了嘴。

  「做好了我交代給你的事,我會想辦法讓你出去一趟,看看你阿妹和侄女兒。」郭況道。

  葵女聽聞感激涕零:「郎君所言,葵女定不敢忘,郎君所托,葵女身死不辭。」

  ————

  漪瀾殿。

  陰麗華放下著子:「那郭氏女竟住在了秋華殿。」

  「是呢,」江女道,「聽說長秋宮正在修葺,要重新以花椒和泥塗抹牆面呢。」

  「花椒和泥,多子多福。且暖室。」陰麗華聲音中是濃濃的不甘,「若我不急著要阿母他們同我一起上路。先道雒陽城的會不會就是我了?」

  她複又搖頭:「不會,郭氏女腹中有子。即使她後來,也能居上啊。那什麼神跡,我卻不信。我陰麗華,想來還是敗在了子嗣之上。」

  江女一旁佇立,並不敢多言。

  「罷了,」陰麗華道,「想來這不過是個開始,誰勝誰負猶未可知。只是,只是,我不甘啊!早知,早知他會有如今,我何必,何必要讓出正室之位?」

  陰麗華午夜夢回時,多次扼腕歎息。她怎麼就沒看出劉秀竟有這麼大的本事呢?不過,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她終究沒有嫁錯……

  「是呢,」江女道,「夫人自然是十全十美之人。」

  「十全十美?」陰麗華苦笑,她手指秋華殿方向,「那裡頭,才算是十全十美了。」

  「美?」她複又道,「美!江女,你快去翻翻我的箱籠,找些上得了檯面的首飾。我要去拜見未來的皇后娘娘。」

  「……諾。」江女一愣,複道。

  「去叫陰識……」陰麗華說到一半才發覺不妥,「去讓人請陛下來。」

  ————

  南地,陰家都極為滿意陰麗華被封夫人且有典禮。可陰麗華之母卻不滿意。

  「憑甚我的華兒不能為後?陰識!陰識!」董氏砸了一屋東西,「你叫那劉秀來,我要當面問他!」

  「母親,」陰興在旁勸道,「不可再提陛下名諱了。」

  「我呸!」董氏唾道,「當年是那劉秀多次求娶我的華兒,若不是陰識,我還不願把華兒嫁給她呢。」

  「那嫁給誰?」陰識正好進來,便冷笑一聲,「嫁給你當年最看重的鄉中富紳王仲?母親別忘了,那王仲如今還在流連倡家。而當年,你最瞧不起的劉秀,如今卻是我大漢的新皇。母親不滿意這婚事沒關係。我立刻便去皇宮,告訴陛下我妹妹不當夫人了。然後立刻送妹妹回南陽,嫁給鄉里的王仲……」

  「陰識!」董氏跳將起來,「華兒哪裡不能當夫人?她不但能當夫人,還能當皇后呢!那劉秀當年娶華兒可是做正室,是你讓我華兒讓位于郭氏女……」

  「母親!」陰識冷笑,「那又是誰說這樣甚好,劉秀若是變成反賊,便不會牽連到陰家。然後不斷催促麗華答應的?」

  董氏一啞,複又強道:「我那是為了華兒好。」

  陰識點頭:「所以,麗華如今只能當夫人。因為母親為了她好,所以勸她讓出正室之位,所以教她不斷裝病,在南陽守著,莫讓陛下想到她,喊她去戰場……」

  董氏慌了:「我做的……我做的自然是對的!你妹妹是嬌養大的。哪裡受得了那些苦……」

  陰識點頭:「所以陛下便讓能受得了苦的郭氏女做了皇后,哦,那郭氏女如今還不到17呢,又懷著陛下的第一個孩子……」

  「為何懷第一個孩子的不是我的華兒。」董氏更加嫉恨。

  「因為母親為了麗華好啊,」陰識輕輕笑道,「麗華在很安全的南陽待著,自然不能先懷上陛下的孩子了。」

  董氏一想到自己也是沒能懷上陰家的第一個孩子,不由得悲從中來:「我苦命的華兒啊,竟被那可惡的郭氏女搶了先機。」

  陰識對她的忍耐已至極限。於是只冷冷看她哭鬧。

  過了會兒,董氏終於清醒些,她惡狠狠地看向陰識:「華兒必須為後,郭氏女那算什麼東西?我的華兒完勝她百倍!」

  陰識點頭:「可陛下已經封了郭氏女為後。」

  「我不管!」董氏大喊,「你必須去告訴劉秀,讓他封我的華兒為後。你就說是我說的!我知道他很怕我。」

  說道這裡,董氏不由得得意起來:劉秀當皇帝又怎樣?他怕她的很,當年他求親,被她拒絕了十幾次,哪次不對她誠惶誠恐?

  「你必須叫他重新下旨!」董氏得意起來,「你要是辦不到,我就告訴族人你對我不孝。不配為族長!」

  陰識氣的站不穩,險些吐出一口血來:「母親!」

  「你快去!」

  「阿母,」陰興道,「金口玉言,陛下已然下旨了,就不可能在更改了。而且阿姐如今是同郭氏女一道出席冊封典禮。歷朝歷代,哪個夫人有冊封典的?」

  「你以為那是榮幸?」董氏冷笑,「讓那郭氏女同我的華兒一道去冊封,那是對我華兒,對我陰家的侮辱……」

  「你以為陰家是什麼角色?」陰識怒了,「請你看清楚了,母親!郭氏出身真定王室,其母為真定王胞妹。其父家財富可敵國。她出嫁那日,嫁妝抬了一天未抬完。每台嫁妝拎出來都可以買下幾個陰家。我陰家呢?人口眾多,卻不事生產。若不是與劉秀聯姻。我陰家在南陽氏族裡頭,到底能排多少?你還記得?」

  董氏瑟縮了一下:「郭家那樣有錢?」

  「郭氏女不僅富可敵國,且還為陛下自掏腰包重建邯鄲城,邯鄲城百姓哪個不誇?不僅如此,她還多次去往前線探望軍士。為他們做食送衣。母親,你說。我們陰家在陛下征戰時,做了什麼?」陰識又道。

  董氏這次卻露出貪婪之色來:「竟自掏腰包?!興兒,興兒,你說,若我華兒做了皇后,那郭氏女的錢不就是我們的了?」

  陰識一個踉蹌。陰興趕忙上去扶住他:「大兄休急。」

  陰識幾欲流淚:「母親!你再做什麼夢?!我是要告訴你,無論是共患難之情,還是軍心,民心,我陰家都不可與郭氏女相比。請陛下重新立後之事,絕無可能,絕無可能啊!」

  「劉秀算什麼東西?」董氏氣壞了,「你又算什麼東西?」

  「住嘴!」陰識大吼,「那是陛下,不能稱呼名諱!」

  「畜生!」董氏大罵,「你竟敢如此不孝,居然問責於我?!我這便去皇宮找劉秀當面對質……」

  「來人啊!」陰識大喊,「母親失心瘋了!快將母親送回房去,快!快!快!」

  ————

  漪瀾殿。

  「郭氏女竟然不肯見我?」陰麗華聞言,撕爛了手中布帛。

  「諾,」江女低頭道,「郭氏……郭氏女的婢女道。郭氏女這幾日飲食欠佳。身子不虞……」

  「陛下到!」小黃門喊道。

  陰麗華慌忙同江女示意閉嘴,自己起身迎了出去:「陛下。」

  劉秀下得步攆:「婢子道,麗華你在喚我?」

  「陛下,」陰麗華低著頭,做出羞澀無比的表情來,「華兒甚念陛下~」

  「華兒,」劉秀從善如流,「我也甚念你啊。」

  陰麗華聞言突然抬頭做出一副驚喜之色,繼而又換上不安之容:「華兒,華兒可是擾了陛下公事?」

  「華兒怎麼會擾亂我的事呢?」劉秀道,「什麼事都沒有華兒重要啊,對了,華兒到底是怎麼了?」

  「華兒想拜見皇后姐姐呢。」陰麗華道,「可是皇后姐姐許是嫌棄華兒出身不夠高貴。竟不與見。」

  關於這一點,恰好郭聖通早在劉秀處備過案。劉秀此時便牽著陰麗華的手笑道:「華兒想多了。通兒並不是嫌棄你。且,通兒喚你姐姐。你原就年長於她,叫她姐姐反而不倫不類。不過,她是皇后,日後還是直呼你名字的好。」

  年齡這個問題……陰麗華聽了心頭一滯。

  「另則,通兒早與我說了,」劉秀又道,「她因了身孕,近日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來。不見你是怕慢待了你。絕不是什麼嫌棄。華兒啊,你什麼都好,就是心思太敏感了。」

  陰麗華聞言心頭滴血,卻強笑道:「原來是這般,皇后姐……皇后娘娘真是體貼……」

  「通兒自然是體貼的。」劉秀仿佛想起了什麼臉上竟綻開了笑容。

  話沒說完,又被劉秀一語噎住的陰麗華只能強笑:「是啊,是啊。皇后娘娘自是無一不好的。」

  她只是隨口敷衍,豈料劉秀竟點頭道:「這話不假,通兒樁樁件件都十分美好。」

  陰麗華更想吐血了,她慌忙轉移話題:「在南陽時我收到過皇后娘娘送我的明珠,實在可愛。也珍貴無比。可惜我卻沒有什麼配的上的回禮……」

  「你心思不必太過敏感,」劉秀道,「通兒送你這東西,並不是為了要什麼回禮。她的好物從來不少。送你也只是因為她自己不太喜歡明珠。絕不是為了問你要回禮。華兒你不必為此難安。通兒從來都不是小性之人,她做事光明磊落豁達。從不計較得失。你日後與她相處久了便知道了。」

  很好,陰麗華今日不僅沒有在劉秀心頭給郭聖通埋上什麼不好的種子,還成功被劉秀這些話氣到內傷。可糟糕的是,她不僅不能發作,還需做出一副欣喜表情:「那真是太好了。」

  「是很好,」劉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過你不必太敏感,你也很是不錯。」

  「如此……」陰麗華做出甜蜜笑容來,「華兒多謝陛下稱讚了。」

  「恩,」劉秀道,「對了。你今日請我來。便是為了同我說這些?」

  自然不是!

  「一別之後,華兒做了不少詩歌,陛下可願看看?」陰麗華笑道。

  劉秀這時才真正來勁了:「甚好。」

  江女立刻去捧了陰麗華寫的詩賦來。

  劉秀一一翻閱,卻皺了眉頭:『麗華這詩賦好是好,卻不如通兒寫的那些句句深情,且回味深長……這是怎麼回事?記憶中,麗華明明十分美麗,才氣也絕佳,還溫柔善良……可今日一見,容貌只是一般,詩賦匠氣太重,溫柔有餘,卻敏感的過分……』

  陰麗華不知道,劉秀未見她時曾有過的旖旎心思,如今已全然沒有了。她還在興高采烈的給劉秀展示她的詩賦呢:「陛下。這一首,是您走後一年,我寫的。您看這裡……」

  「陛下!」小黃門於漪瀾殿外匆忙奔進,「有急報!」

  劉秀立刻抽身而起:「華兒,我還有些事……」

  「陛下公事要緊!」陰麗華立刻溫柔勸道。

  「好華兒。我有空便會來看你。」劉秀說罷,便匆匆隨小黃門去了。

  ————

  劉秀跪坐在小幾前看著那縑帛。

  縑帛的最後,落款名字是『刺奸將軍。』

  刺奸是他在河北時便成立的一個隊伍。刺奸的主要任務便是收集情報。監督將領。而此時,這落款是『刺奸將軍』的信帛上,寫著的卻是一個他最熟悉不過的名字:馮異!

  馮異與鄧禹,皆是他最早時的心腹。

  在關內之戰時,他想要磨練鄧禹,找的便是馮異做鄧禹援軍。只是後來鄧禹竟死守旬邑,且在旬邑完勝赤眉軍,導致他計算失誤。

  無論如何,對於馮異,鄧禹,他都是信任的……

  可是。如今這張縑帛上寫的卻是馮異之名。

  「關中王,關中王。」劉秀念了幾次,終於拍案而起,「豈有此理!馮異,馮異!我真是太失望了!」

  其實,馮異也冤枉的緊,他帶兵一向嚴謹,自己也不愛貪圖功名。別人都在論功欣賞時,他便坐在一棵大樹下發呆。久而久之,眾人都叫他大樹將軍。

  也因此,眾人極為信服他。

  如今關中治理十分得當,他卻被百姓稱為關中王而不反駁……劉秀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馮異曾經那些不慕功績的樣子都是做出來唬人的,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馮異有反心!

  劉秀想了許久,終於決定,將這信帛直接交給馮異。可他卻不知道,正是因此舉動,君臣離心,已成必然之勢。

  ————

  郭聖通卻想的到,她不僅能想到劉秀會同馮異離心。還曾親眼看到這一切的發生。

  是故,她早早地便交給了鄧禹一個錦囊,而這錦囊中,便是給馮異的救命符。

  「娘娘,」鄧禹心頭說不出的意外,「馮異乃南地人。」

  「我知道,」郭聖通道,「但我更知道,他是漢人。你莫不是因了同他有矛盾?不肯助他一次?」

  「非也,」鄧禹道,「馮異將軍即使同我有怨,卻是私怨。馮異將軍為官清廉公正,為將身先士卒。鄧禹心頭敬佩。私怨……也不過是因家族。」

  「恩,」郭聖通心頭忍不住感慨鄧禹雖然有些直,卻真是難得好人,「那你覺得吳漢將軍如何?」

  「吳漢將軍雖然直爽,且有些楞,」鄧禹道,「但是極重情義,帶兵打仗更是好手。只是不適合為官。」

  「是個極重情義之人啊。」郭聖通歎息,「那你告訴吳漢將軍,若迫不得已,也莫要真殺害無辜百姓,自汙方法很多,例如,龍陽之好。再例如,貪財好色。哪一個都比燒殺搶掠好。至少可以積些陰德。」

  「娘娘此言何意?」鄧禹大驚,「燒殺搶掠?」

  「你只需叫可靠人告訴他這話,他自然會懂。」郭聖通道。

  上一世,吳漢為了避嫌自汙其身,用的便是這燒殺搶掠之法,雖然成功避嫌,讓劉秀放心重用。但聲名狼藉,且遺禍子孫。

  不過,話說回來,也須得感謝劉秀的多疑。否則她哪裡有機會收買這些將領呢?

  有人寡恩,才能施恩對吧?

  鄧禹聽了郭聖通的話,雖還是不明白,卻點了點頭:「我會轉告吳漢將軍。娘娘……」

  「恩?」

  「娘娘,這花圃雖然幽靜,但我是外男,同娘娘見面總是……不好的。」鄧禹道,「如今後宮空虛,可日後必會愈加充實。娘娘不可再冒險同我相見了。」

  「鄧禹,」郭聖通道,「你很奇怪。在旬邑是這般,在雒陽城又是這般,明明若是被人發現,我不一定會有事。你卻一定會有事。可你卻偏偏忘了擔心自己……」

  鄧禹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你不必多想,」郭聖通道,「我先走了,你之後也快些離去吧。」

  「娘娘,」眼見著郭聖通轉身,鄧禹終於叫住了她,「娘娘。」

  「恩?」郭聖通問。

  「娘娘,」鄧禹道,「小心陰氏,陰麗華自幼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心機甚多。娘娘一切小心。」

  「別人不知我,你還不知道嗎?」郭聖通笑了,「我是不想同女人鬥,否則你覺得這世上哪個女人能都鬥過我?你應該叫陰氏小心才對。」

  「娘娘……」鄧禹道,「珍重。」

  「鄧將軍也珍重,」郭聖通道,「如今將軍先藏拙為上,終有一日,將軍定能大放異彩。」

  看著郭聖通的身影越來越遠,鄧禹方道:「娘娘……」


第42章

  西元26年,光武二年,雒陽皇宮。

  「通兒在想什麼?」劉秀走入秋華殿便見著郭聖通身著皇后吉服手撫腹部,一臉若有所思。

  「無他,」郭聖通道,「只是文叔,陰姐姐大我那麼多歲,以後她便要向我磕頭了……這……能不能別讓她向我磕頭?」

  「於理不合啊。」劉秀道,「別管她,那是禮法所在,不能為了個人私情便罔顧禮法。通兒,你今日便是我的皇后了。高不高興?」

  「做皇后不高興,」郭聖通看著他,很認真,「做文叔的皇后我才高興。」

  劉秀心頭湧起一陣感動:「得妻若此,夫複何求?通兒,我劉秀何德何能,通兒,對不起,我竟在你的封後大典上封麗華為夫人。」

  「我諒解,」郭聖通道,「阿母同我說了你很不容易,你是為了南地將領不生氣。畢竟陰姐姐代表南地的……文叔,我哪兒說錯了嗎?你為什麼臉色這般難看?」

  劉秀掩下難看臉色:「沒有,沒有,你說的都對。」

  是很對,他堂堂帝王,卻需要小心翼翼周旋與南北兩地氏族之中。雖他是南地人,可,他更是皇帝。

  如今,南地,北地,皇帝已成三方勢力。在不斷爭□□利,他在南北兩地氏族中小心翼翼求平衡,說上去,真是無奈又心酸!

  最難受的是,他的姐妹明顯將自己當做了南地勢力一派之人……

  「可是文叔,」郭聖通很認真道,「你如今是為了平衡兩地勢力,但真的是委屈我了。歷朝歷代哪裡有夫人受冊封禮的。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會說,你娶我是交易,不然也不會給陰姐姐這樣的殊榮。可是文叔,阿母說的對,我該體諒你。所以我不在乎他們怎麼說。但是你須得答應我,日後不能再讓我委屈了。我並不在乎什麼殊榮,可是我受不了他們說我是搶了你。說你應該是陰姐姐的。」

  她說著,聲音明顯帶了哽咽。眼圈兒都紅了,卻還昂著頭,像一隻驕傲的孔雀。

  劉秀心頭一震,慌忙道:「我不會委屈你,我心疼你都來不及。通兒,我怎麼會委屈你呢?」

  「你說的,不許騙我。」郭聖通道,然後伏在他懷中,「我要的很簡單,我要你的真心,你給我真心,我就回報你真心。你給我一個,我就給你十個,百個,千個……」

  [『戲如人生』技能滿級!獎勵十點屬性值,是否償還虧空?是/否]

  郭聖通在劉秀看不見的地方伸出手去,點了『是』。然後便見那系統上,原本-50點的屬性值,飛速減少,變成了-40.

  而劉秀並未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他仍在為郭聖通那句話心神巨震——

  『通兒,你要我的真心,你可知道,我能給你一切,唯獨,不敢保證能給你真心。我有沒有真心。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可是,你說了,只要我的真心。只要我的真心……』

  「陛下,娘娘,吉時到了。」葵女催促。

  「知道了。」郭聖通應了一聲,便要站起身往外走,豈料才走了幾步,便被劉秀抱起。

  「朕抱著你,」劉秀道,「衣衫重,朕抱著你上攆。」

  他退了門,抱著郭聖通往外去。秋華殿的僕從跪倒一地,低頭臉上俱是欣喜……

  ————

  陰麗華身著夫人吉服,早早便到了蒼龍門內的千秋萬歲殿。

  她今日有心要用容貌完勝郭聖通,便早早的起來打扮收拾,對鏡自照,覺得無論是什麼角度看,自己都十分美豔。這才放心地去了千秋萬歲殿等候。

  值得一提的是,陰麗華今日可以破格乘攆。要知道,在這後宮中,能有乘攆資格的,如今不過劉秀與郭聖通二人。

  乘攆的滋味真的好嗎?只怕未必。這步攆乃是宮人肩扛之,無論多小心,也的有些顛簸的。而乘攆之人為了好看,都是跪坐在攆上,上身筆直挺立。要知,跪坐標準不難,可在這移動的步攆上跪坐標準,卻十分之難。

  可饒是如此,漢宮誰不想日日乘攆?不為別的,只為乘攆所代表的那份體面,就足夠讓人瘋狂了。

  劉黃同劉伯姬站在一處,見陰麗華臉色難看,心頭到底還是有些不忍:無論怎樣,麗華都陪了她同伯姬三年啊……

  劉黃走上前去,握了她的手:「安心,安心。」

  「大姐。」陰麗華見劉黃過來心頭生出一絲竊喜:『無論如何,劉黃還是向著她的。』

  「大姐,我不過是夫人,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冊封大典?大姐,我……我惶恐啊!」她最後這幾個字,仿佛是從心頭泣血而出的。著實讓聽了的人心頭一揪。

  劉黃這時候難免偏了些心:「你如何當不得了?且安心。」

  「素聞皇后娘娘賢慧仁慈,我……」陰麗華慘然一笑,「我乃蒲柳之質,比不得啊。她出嫁時的嫁妝……」

  好吧,她這話說出來就是存心去刺生性耿直的劉黃的。

  果然,劉黃一聽這句,臉便拉了下來:「嫁妝多有何了不起?我當年……」

  「大姐,」劉伯姬見劉黃同陰麗華說話,周圍已有人指指戳戳忙上前拉回了劉黃,「於理不合。大姐,今日是冊封大典。」

  劉黃這才不甘心回去,卻對陰麗華落下一句:「不必自謙。你今日美麗非凡,且氣度雍容華貴,料那郭氏怎樣都不及你……」

  「大姐!」劉伯姬慌忙將她拖走。

  廢話,這話無論是否屬實,劉黃都不應該在此時來說。這讓人聽去了,只怕後患無窮。

  陰麗華看向劉黃和劉伯姬:「多謝大姐小妹。」

  「麗華,」劉伯姬看向她,「你要知道今日並不是敘舊的日子。言行莊重,莫要失了體統。」

  陰麗華聽聞忙做出一副誠惶誠恐地樣子來:「小妹哦。公主。我……」

  她的樣子太過怯怯,劉伯姬也歎了聲氣:「你且做好自己。且安心,且珍重……」

  「諾。」陰麗華低下頭去,滿臉欣喜,袖中手卻緊緊掐在自己手臂上……

  劉黃同劉伯姬離去。又留陰麗華一人在原地等候。

  清晨的千秋萬歲殿涼意不減,那涼意仿佛也透過衣衫沁入了陰麗華心脾:她是驕傲的陰家大小姐啊。她當年對劉秀那般不屑一顧……如今,她卻要等候在這裡,畢恭畢敬地等著劉秀同那個搶了她一切的女人到來……

  數年前的不屑一顧,如今想起來,卻是顯得那般可笑,可憐了……

  ————

  陰麗華遠遠見著兩乘比她所乘步攆更富麗堂皇的步攆朝千秋萬歲殿而來,跟隨步攆宮人個個氣勢不凡。心頭忍不住一陣嫉妒。

  她低下頭去,用力克制心頭生出的那煩躁之感。努力想些別的事。例如:郭聖通若是發現自己盛裝都比不過她的容顏時,心情該如何糾結;劉秀在她與郭聖通並列時,對比一下,便知郭聖通有多不堪時,他對自己該有多神往;而這滿朝文武,滿宮宮人在發現,當朝皇后竟比不得她半分雍容時,心裡會想些什麼?

  這般一想,陰麗華心頭嫉恨之情不僅淡去,還隱隱對郭聖通起了同情之心:女人啊,地位,身家都不算什麼,容貌不佳才是硬傷。男人和你溫存的時候,看的可是你的臉,而不是你的身家呵……

  這般一想,郭聖通也足夠可憐呢。

  陰麗華嘴角笑容又真心了幾分:『唉,怎麼辦,這在封後大典上打了郭氏女的臉,可不是我的本意呢。要怪只怪,郭氏女是中人之資。我隨便一打扮便勝她數倍。這堂堂大漢皇后在封後大典上被打臉……想想真是可悲呢。不過幸好是和我對比。我怎麼著也算是做過劉秀的正室啊。大家應該會原諒她容貌,氣勢皆不如我。不過也能諒解麼,畢竟我乃才女。且又大她數歲……一個不滿17的小女孩,哪裡有什麼氣勢可言呢?』

  陰麗華仿佛聽到、看到眾人對郭聖通如同過梁小丑一般的不恥和嘲笑。她臉上的笑容便越發大——

  「陛下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小黃門扯足了嗓門喊道。

  「願陛下壽眉無疆,願娘娘長樂未央!」眾人齊齊跪倒叩拜下去。

  漢朝時禮節並不重。臣子對君王,平日只需拱手作揖即可。可今時非同往日,乃大典。是故跪拜之禮不可少。

  陰麗華還在美夢中,便被江女輕輕扯了扯衣角,提醒她跪下去。

  陰麗華這一跪,夢醒了一半,不甘便更重了些。

  「眾愛卿平身。」步攆降下,劉秀輕輕抬手示意。

  「謝陛下,娘娘。」眾人這才起來。

  劉秀下得步攆,又走至郭聖通攆前,牽著她的手,帶她下得攆來:「仲華,一切準備妥當?」

  鄧禹從人群中側身而出:「稟陛下,娘娘,一切準備妥當。」

  「鄧大人辛苦了。」郭聖通淺笑依然。

  鄧禹見她笑容,心頭忽然有些不明所以的酸澀。他忽略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一拱手:「不敢。為陛下,娘娘盡忠。」

  陰麗華從地上起身,笑語盈盈擺出十足的雍容之態,朝著郭聖通所在方位看去。這一眼,險些讓她再也崩不住臉上笑容:『中人之資呢?說好的中人之資呢?』

  那女子,鬢髮如雲,膚如凝脂,五官生的極美,簡直無一分不妥……身子看不出是有孕的。端的苗條無比。如此呆板的皇后吉服,不僅穿的尊貴大氣,還美的……

  「不愧是王室嬌養出來的貴女。」陰麗華聽到身後有人感歎。

  「是啊,這份容貌先不提,光是氣度,就遠非後天刻意養成的可比……」

  「大人說的極妙!氣度天生,容貌天成。面相上佳,此乃我大漢之福啊!」

  「再觀新夫人,容貌雖佳,卻不及娘娘,而這面相……更是不宜男……」

  ……

  「夫人!」江女見陰麗華面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趕忙扶住,「夫人定神!」

  「江女啊,」陰麗華笑的異常虛弱,「我如今,什麼資本都沒有。我什麼……什麼都不如郭氏女啊……」

  ————

  這場封後典禮陰麗華過的渾渾噩噩。

  可以說,在這一路上,她雖與陰識定計,要用容貌完勝郭聖通,再徐徐圖之時,心頭雖然不恥以色事人,但還是存了一份自持與驕傲的。

  畢竟——

  哪個女子不愛容顏?

  而自前些日子,同劉秀一番對話被劉秀無意中噎到快要吐血後,她更是心心念念想要在封後大典上完勝郭聖通,好揚眉吐氣。

  為此她盡心盡力梳妝打扮……她想像中的封後大典一定會驚爆所有人的眼球,而在她容貌的襯托下,郭聖通將會被打擊到體無完膚……

  可惜,她算中了開始,卻沒有中結果。

  封後大典的確驚爆眾人眼球,也的確有人被對方容貌打擊到體無完膚。可惜,不是郭聖通,而是她。

  她永遠忘不了,在千秋萬歲殿,她無論怎樣努力都如同跳樑小丑般無力且滑稽可笑。完完全全給郭聖通淪為陪襯!

  恥辱!

  『哐』她推翻了面前小幾上的哺食:「拿出去,拿出去!」

  「諾。」江女慌忙上前收拾。

  「什麼都比不過,什麼都不若。」陰麗華想著想著便悲從中來:論身世。郭氏女母族是河北真定王室,父親是富可敵國的仁商。而她卻不過是南陽陰家出身,而陰家聲名不顯,直到同劉秀聯姻,劉秀又成為『銅馬帝』後,陰家才水漲船高,並認了管仲為先祖,方躋身於南陽一流氏家;論家財,沒比過,只是當陰家拿出百金尚要多方籌碼,倒賣陰識之妻鄧氏的首飾時,郭聖通卻一出手便為劉秀輕鬆購下了數十萬人的軍糧;論他們的嫁妝……唉,不提也罷……

  論她們兩人的條件。她不若郭聖通年輕,不若郭聖通……

  她曾恥於以色事人。

  可若是時光流轉能夠倒回,若是能夠選擇,她寧願她能以色事人,至少那代表,她還有一點優勢——容貌。

  可惜,她如今想以色事人,一對比郭聖通的容顏,再對比她的。傻子也知道結果……

  「不能慌!」陰麗華告誡自己,「不能慌,一定還有什麼是可以比的。」

  她掐的自己滿臂青紫,在屋內疾走數次。江女有些嚇壞,卻兢兢業業地守著她的屋門,不使人靠近。

  「對了!」陰麗華突然蹲下腳步,「我有三個郭氏女永遠無法匹敵的優勢!第一,我出身南陽,乃南地氏族代表,南地氏族不甘心輸於北地,便會全力支持我,只是,我必須做的十全十美,否則,他們定會再使人入宮取我而代之。那時候我出身南地的身份便不再是□□,而是催命符了;第二,我乃劉秀年少慕艾之人。縱百般不如郭氏女,但男人對第一個有好感的女人總是特別的,且,我還曾是他的正妻;第三,劉黃同劉伯姬雖是劉秀姐妹,卻更親南陽一派。加之我怎樣也與她們相處了三年,自然是知道她們軟肋所在。而郭氏女卻是一無所知。她們對我有好感,對郭氏女卻什麼都沒有。這些,都是我的優勢!」

  陰麗華臉上綻出自信的光彩。她跪坐在小幾前:「然後,便要一一算算。」

  「南地氏族未嘗沒生過另讓一女子來替代我的心思,可為什麼沒做?第一,劉秀對我有舊情,我同劉家姐妹相處三年,這是來自劉家的情感;第二,想必也有陰家的。陰家的……還是要靠陰識。我日後不能再對陰識無禮,無論怎樣,陰家我能靠的,只有他,阿母雖好,卻靠不住;第三呢……想必,還有他們……」陰麗華臉上浮起自信笑容,「想必,能勝過我的容貌之人甚少吧。雖然我的確不如郭氏女。」

  她將這些一一擺在自己面前,餘下之路便清晰了許多:「劉秀的舊情……算了,男人的情愛並不可靠。與其要他的情愛,不如要他的愧疚。自然,若是能要到情愛也是極好的。但先以愧疚為主……」

  她細思:「愧疚麼……自然還是讓我無辜為妾的事情……另則,不知郭氏女平素是怎樣對他的。我得找人細細打聽好好謀算一番才好……」

  「……至於劉黃和劉伯姬,」陰麗華痛定思痛,決定忍痛割愛,「劉黃既然喜歡我家的哺食,我便把廚娘送她。不過是些吃食,以後湊合便湊合吧。大事要緊。劉伯姬……劉伯姬……劉伯姬……」

  她思來想去,唯覺得劉伯姬最難計算。

  終於,她一拍小幾:「她不是最關心劉秀的安危嗎?有弱點便好!」

  這般一算下來,陰麗華終於恢復了幾分自信:「郭氏,誰勝誰負猶未可知,要知如今前朝後宮乃為一體。你在後宮雖強,可北地之人在前朝卻勢弱。日子尚長,你可千萬不要輸的太快……」

  ————

  郭聖通自然不弱。

  只是她如今被薰陶的眼界奇高,對宮閨之事自然不放在眼裡。陰麗華可能會有的小動作,她不需細想也能猜到個大概。

  可是她懶得去同陰麗華鬥。她如今全副的心神都在對腹中孩子的胎教上……

  只是這胎教啟蒙書麼,自然還是她最喜歡的鬼才郭嘉所著兵法……

  自封後大典後,郭聖通正式搬入了長秋宮。這一日,她正收到鄧禹自宮外傳來信件。一時心有所感,便收了書,站在窗前看著風搖樹枝……

  馮異……吳漢……

  她心頭默默念。

  這些人都是以鄧禹名義收買的。她同劉秀最大的一點不同便是,她太清楚鄧禹的為人,那是個真正的君子,言出必行,行必有果。所以在收到他的忠心後,她放心,且願意將所有籌碼都放在他身上……

  她在策劃著一件大事……大到足以顛覆朝野……

  劉秀進來時,便見到郭聖通著羅襪站在窗前發呆。她已開始顯懷,身上充溢著母性特有的光輝。劉秀一愣,心口為之一暖……

  他們的孩子……

  他的通兒。他的通兒,想必也會是個同郭主一樣堅強的母親吧……時光一晃,她竟從那個無知天真少女成長的如此好……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呵。

  劉秀止住將要喊出聲的宮人,輕輕上前環住郭聖通。

  他心頭柔軟成一汪清泉:「通兒,外頭涼,我做你的外衫,為你禦寒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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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郭聖通初時一愣,爾後便忍不住勾起譏諷的笑容:『快來聽聽,光武皇帝竟然也會說出這般肉麻兮兮的話來。真是噁心死個人了。想來想去,應當還是這副容貌的功效吧。』

  她不動聲色的從他懷中出來:「是陛下啊,今兒好早。對了,陛下可去漪瀾殿了?陰姐姐定是非常想念陛下呢。」

  「她不過是個夫人,也能被你叫姐姐?」劉秀冷冷道。

  郭聖通聞言心頭唾棄,前世他也這般說……可後來呢?

  情愛,特別是男人的情愛,當真是這個世上最不可信的東西。

  「她畢竟是文叔曾經……」郭聖通欲言又止,然後勸道,「文叔還是去看看陰姐姐吧。今晚便歇在那裡可好?我有身孕,不方便哩。」

  廢話,你們兩個愛哪哪去。若不是為了她那可愛聽話孝順的疆兒,輔兒。她大概會去找系統購買那種噴了便讓劉秀一個人做春.夢的東西去。如今疆兒已然在腹中。她只差一個輔兒便功德圓滿。何必再委屈自己同劉秀宿在一處?再說。她如今懷著疆兒,再同劉秀廝混,也不能立刻懷上輔兒啊……

  後世叫劉秀這種人什麼來著?哦,公用局的黃瓜?額……或是按.摩.棒?可無論是什麼。她都不介意他去同陰麗華用用,能讓陰麗華能提前有個孩子,不至於一世孤獨,也是不錯的……

  劉秀聽了郭聖通的勸說,臉上卻是遲疑無比。

  他如今對陰麗華的感情……額,可以說是近鄉情怯?總之,曾經最美好的一切,在見到真人後,便了無影蹤……若是不見,他或許還會心心念念記得一輩子陰麗華多美好……可這一見,發現當年的驚豔如今怎麼看都是不敢置信。再想到當年他瘋了般求娶陰麗華時,陰麗華之母給他的那些難啃。劉秀心頭便更不是滋味了……

  郭聖通看到劉秀一臉不虞,不明所以,只照常安慰:「文叔,文叔,我讓你去看陰姐姐不是為了……我有了孩子之後便覺得要與人為善。陰姐姐這一生都離不開皇宮了。你好歹也該給她一個孩子……」

  劉秀心念一動:孩子!的確,他應該有一個南地出身的孩子,這樣才能平衡……

  ————

  陰麗華得知劉秀今夜要來,慌忙梳洗準備。

  說來悲哀,漢宮女人,無論曾身份地位如何,入了這宮門後,一生便只能為一個男人而轉。無論是爭風吃醋,還是暗自魂殤。

  誰都曾是家中嬌女,可入了漢宮,卻要將自己當做那漢宮唯一男人的奴才:要無時無刻討好他,關注他,為別的女人近了他的身而警惕……

  這一生,便如此蹉跎而過。

  陰麗華如是,郭聖通……卻不願如是!

  見過了後世女子之強,見過了百年後的武皇,見過了歷史變遷,讀過且體會過兵法之瑰麗,權術之迷人的郭聖通,怎願再同尋常女子一樣,一生困在這後宮中不得自由,為了一個不愛的男人而互相爭鬥?莫說不願如此,她就連嘗試情愛的興趣都沒有!

  提筆,揮毫,在郭況送來的新紙上一氣呵成——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娘娘。」葵女看著那紙上之詩,暗自皺了皺眉。這詩賦,未免太過蒼涼了些……

  「告訴郎君,此紙可以獻了,」郭聖通道,「可用。」

  「諾,諾。」葵女忙轉身出去。

  郭聖通不待墨蹟幹透,便將那紙拿起,一撕為二。她提筆,在另一張大紙上寫下四個遒勁有力大字,這字卻不是漢時所用隸書。而是勝於魏晉時期的行楷,這字,當今恐只有她自己識得——

  誰主沉浮?!

  「誰主沉浮?」她念道,繼而輕笑一聲,「是我!自然是我!」

  唇角勾起,這漢宮,今生不再是困住她的囚籠,而是讓她大展才華的瑰麗舞臺。

  手輕撫向小腹:「阿母的疆兒啊,阿母定給你一個強盛的大漢。」

  不是劉秀手中那堪稱紙老虎的漢室,而是一個真正強大的大漢……

  ————

  「陛下,戌時了。」小黃門道,「是否擺駕漪瀾殿?」

  劉秀一愣:「戌時了?」

  時間怎麼竟過的如此之快?

  「去漪瀾殿。」他道。

  「諾,」小黃門往外走了幾步大喊,「行攆!擺駕漪瀾殿!」

  「諾!」外間等候之人齊齊應道。

  劉秀坐在攆上,心頭百感交集:理智上,他知道必須要給陰麗華一個孩子,那麼去漪瀾殿留宿便是必然之事。且這個孩子最好要和郭聖通所出的孩子年齡差距不大,如此才能更好的平衡兩地勢力。

  可情感上——

  他輕聲歎息:麗華為何變得如此平庸了呢?曾經的美好……如今他想起來,只覺得自己當年為何要為了娶她而受陰母那麼多氣?南地氏族貴女不止她一個,可他當年怎麼會偏偏就看上了她呢?

  『她不如郭聖通……』

  這個念頭從在雒陽城見面那日便如一顆種子生長在了他的腦海中,而隨著封後那一日,兩人的鮮明對比,那種子更是飛速的生根發芽。

  而這直接導致的結果便是讓劉秀更不願意去見陰麗華,因為,她的存在將會隨時提醒劉秀:他當年受辱和那句誓言有多可笑……

  他知道,那日觀禮後,眾人嘴上不說,私下也會嘲諷他不會識人,竟會對如此平庸的陰麗華一見傾心,然後慕愛,甚至說出了那『娶妻當娶陰麗華』之言。更想過讓陰麗華先入雒陽城……

  「不可原諒!」他低吼出聲。

  「陛下?」小黃門嚇了一跳。扛步攆之人更是立刻放下步攆跪倒在地戰戰兢兢。

  「作甚?」劉秀大怒,「竟棄了攆?大膽!拖下去,杖八十!」

  「諾,諾!」小黃門慌忙叫人將這些可憐的宮人拖了下去。

  新的一批抬攆宮人戰戰兢兢的將攆抬起,走了起來。

  劉秀心頭郁氣方舒了舒,行了會兒,他方覺得之前有些不妥。杖八十後,人安能活?為他抬攆而受杖刑……這傳出去,卻是極為不利他的名聲的。

  「去,去,告訴那執刑之人,免了那些人責罰。」

  小黃門一愣,繼而伏倒在地:「陛下,陛下仁慈啊!」

  劉秀滿意的聽著他的歌頌,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

  漪瀾殿內。

  「夫人,」江女上前,「哺食已然涼了。」

  「撤下去,賞與眾人,命廚娘再做新的來。」陰麗華冷冷道。

  江女忍不住摸了摸自然有些鼓脹的肚子:「諾。可夫人,這都已經是第三次了……」

  「我讓你撤下去,叫廚娘做新的來,」陰麗華提高了聲音,「陛下豈能吃不新鮮的食物?」

  「諾,諾。」江女不敢再言。

  漪瀾殿的食材也是有每日份利的。今日已然嚴重超了份,為了接下來她們這些做僕從的不挨餓,她還是下去細細問詢有什麼方法可以將這些熟哺食保存至明日吃吧。

  不多時,新的哺食又熱氣騰騰呈了上來。

  天色已然戌時末。可劉秀仍舊不至。

  陰麗華此時難免有些心神不寧。

  仿佛是聽到了她的心聲,外間突然傳來小黃門的聲音:「陛下至漪瀾殿!」

  陰麗華慌忙理了理衣衫,帶著笑容迎了出去:「陛下。」

  「華兒,我來了。」劉秀牽住她的手,「華兒可有想念我?」

  「自然,」陰麗華嬌羞一笑,「只陛下卻仿佛未念過華兒。」

  「豈有此理,」劉秀道,「我日日思念華兒,怎奈如今政事繁重,總不得見。今日我政事結束的尚早,長秋宮那邊還請我去,我想這郭氏重身已然四月,胎息已穩,便推了來你處。華兒什麼時候才能為我懷個孩子?」

  他撫向她的腹部:「我對華兒的孩子,期盼久矣!」

  饒是陰麗華聽了劉秀這通言辭也耐不住有些動容:「陛下……陛下真如此想?」

  「叫甚陛下?」劉秀佯怒,「別人叫我陛下,華兒卻不必。叫我文叔便足矣。」

  這次陰麗華是真感動了,她沒想到劉秀竟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心頭劇震,多日的委屈也有了宣洩出口:「文叔。」

  劉秀被陰麗華抱著痛哭,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部,似在安慰。心頭卻百般煩躁與無奈……這陰氏怎麼天天就知道哭?

  陰麗華哭了幾聲,自知不妥,忙鑽了出來。又含羞帶笑道:「文叔,快嘗嘗哺食,剛做的,還熱著。大姐最愛吃這廚娘做的哺食了……」

  她這頭熱心的張羅,劉秀那邊卻忍不住想著郭聖通親手為他做哺食的樣子來……

  陰麗華對自己家廚娘的手藝極有信心,她雖然聽說郭聖通善庖,但想來一個貴女,再善也不足以同一庖藝為生之人相比。

  劉秀被她熱心勸著嘗了一口便默默地放了著子。

  他是有些餓了,這廚娘的庖藝的確非凡,卻仍未出的了那加鹽水煮的做法……你讓一個吃慣了炒菜和精緻麵點的人,再返璞歸真回到水煮食物的年代……那簡直是強人所難啊!

  就這一口,劉秀便想著立刻動身回長秋宮。雖然郭聖通已不下廚,可她的貼身侍女叫阿露和阿雪的做的也不差啊……

  說不定現在回去,還能趕得上長秋宮的晚食呢。

  至於陰麗華的肚子,也不是一晚上就能大起來的,對吧?

  「文叔為何不吃了?」陰麗華見他放下著子忙問。

  「我突然想起曾答應過通兒,陪她吃晚食。」劉秀歎了口氣,「華兒,通兒畢竟有身子,那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啊。」

  『孩子!劉秀的第一個孩子!』陰麗華心頭又妒又恨,可惜,竹若當時那一手做的太好,她半點兒詭計也不敢使。

  「那文叔還是去吧,」陰麗華垂目,「有孕婦人要身心愉悅才能生的出康健的郎君,只,娘娘也太拘著……」

  她又想吹耳邊風呢,只可惜,這想吃晚食乃劉秀的私心。就連藉口也是剛剛編的,她這耳旁風算是白吹了……

  劉秀終於擺脫了陰麗華,心情十分輕鬆地上了步攆,便往長秋宮方向去了……

  還未行至長秋宮,便有一小黃門上前道:「稟陛下,皇后娘娘之弟郭況郭大郎在宮外求見陛下。」

  劉秀深吸一口氣:「速速請至前殿。」

  這下好了,晚食不必用了:「擺駕前殿。」

  ————

  郭況這會兒來找他卻是有原因的。

  見到劉秀過來,郭況便如一十三歲少年應有的行為那般撲上去:「姐夫……陛下。」

  他臉色微窘,低下頭去,有些不安:「陛下。」

  劉秀看的心頭一樂,再憶起他曾經模樣,更為開心:「況兒來了,『姐夫陛下』這個稱呼倒是稀罕,我可是第一回聽說。」

  「陛下,」郭況越加羞澀,卻做出大人模樣挺起紅透了的臉,「是況失態了。」

  「未,」劉秀歎息,「自我登基後,便很少再聽到這般親切的稱呼了。還是叫我姐夫吧。陛下之稱,有外人時再叫不遲。」

  「諾,」郭況從善如流,「姐夫。打擾姐夫晚食,實因況有一物什要獻于姐夫!」

  他說罷,從懷中掏出幾張白紙遞給劉秀:「大湊山下有一人姓蔡,此物便是由他獻上。」

  劉秀接過那紙張,一看不由大驚。

  那紙不同於他紙上有簇多凹凸不平之物,不僅顏色偏白,還光滑如許。

  「這是?」

  「新紙!」郭況熱情洋溢地為劉秀解疑,「乃舊衣所捶打揉爛後,其漿而成。較之舊紙成本偏高,卻多有所得。況試過,書寫效果比縑帛更好。」

  劉秀精神一振,忙至幾案之上,提筆蘸墨,略一思索,方揮筆紙上:「佳!絕佳!」

  那紙上正是大大一個『天』字。劉秀笑道:「蔡姓之人何處?」

  「已歿,」郭況道,「我已將其後人全請至雒陽城中。姐夫可願見見?」

  劉秀聽罷興趣已然不大:「後人中可有人懂造紙之術?」

  「無,」郭況歎息,「唯有造紙術方一張,我走的匆忙,姐夫若要,我立刻叫人送來。」

  「罷了,」劉秀更沒興趣了,「這造紙術需舊衣物?」

  「是,」郭況道,「新衣也行,但花費更巨。」

  劉秀更加失望,舊衣物聽上去仿佛可行。只這歷年征戰,他如今雖建了國,可這國庫空的真是老鼠都懶得來打洞。天底下庶民有幾個捨得舊衣物丟棄的?這新紙雖好,造成價格只怕太高。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交給郭家算了。

  「況兒收好,新紙所代表意義甚重啊!」他歎息,「況兒,這是個一本萬利的好生意,郭家自你阿父後,也一直鮮有收益。你既然已自立,不妨便以此為准,做著新紙生意。」

  「姐夫也這樣看?」郭況顯得更高興了,「我也這般想,不說別的,姐夫剛剛為帝,便有這新紙為吉兆,還有我阿姐腹中之子。怎麼聽都覺得大吉!可惜阿母卻說此事做不得,如今百業待興,我郭家自阿姐嫁後,家財便寥寥無幾。阿母言及這舊衣物太難收購,只恐成本太高,賣不出去呢。」

  劉秀聽了心有戚戚,只覺郭主想的極為有理。不過,郭況有句話說的對。新紙乃吉兆啊!如今讀書人多出自氏族,這部分的人若是也覺得……

  此事必須做!

  他看著眼前傻兮兮的郭況,心頭有了主意:「況兒,郭主說的甚是有理。只,你甘心這新紙埋沒嗎?這可是振興郭氏最好的時機!新紙一出,郭氏不僅聲名遠播。況兒之名也將如雷貫耳啊!大丈夫在世當如是啊!」

  果然,郭況更加興奮,他只差跳起來了:「姐夫說的對!我要做這新紙!」

  劉秀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善!況兒真乃大丈夫!」

  「姐夫,」郭況突然道,「可是阿母不允怎辦?」

  劉秀也皺了眉頭:『是啊,如今郭家的家財多掌握在郭主手中,可郭主卻不是好糊弄的。』

  「有了!」郭況突然叫道,「我同姐夫分成,我每賣出新紙便將十分利分九分給姐夫。姐夫給我個什麼表記,我這就叫代天子行商!」

  「九分利?那購置舊衣所需?」劉秀有些意動,如果郭況不要他出成本就給他九分利,那真是太好了。

  果然,郭況並未讓他失望:「購置舊衣物的我出!只是姐夫啊,我阿母還心心念念讓我搏個功名……」

  「這有何難!」劉秀道,「是我疏忽了。你如今是可以封個候。」

  他細細一思。提筆寫下『忠義候』三字:「況兒覺得這個如何?」

  郭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諷刺,臉上卻笑的十分開心:「我是不懂的,橫豎能讓阿母不說我便好了。」

  「那便是忠義候。」劉秀展開一卷聖旨所用縑帛,便寫了一封聖旨,然後又加蓋了大印:「給你阿母看。」

  郭況接過一看,暫態想笑:『劉秀真是好大度,竟大手一揮將整個蜀地都給了他做封邑。只,那蜀地雖然富饒,堪稱天府。但如今卻還在公孫述手裡呢。公孫述一向禦下有方,對百姓也是極好,蜀地無人不服不贊。這封邑能不能變成我口袋裡的,都還是未知。不過,能將新紙一事盡數給他,還封了個什麼造紙官衙的虛職聽上去也著實威風。這也避免了日後有人和他搶生意。這點劉秀倒是做的不錯。』

  「姐夫,」郭況道,「您是不是寫錯了,蜀地何其之大,況何德何能,竟能獨享蜀地?」

  劉秀心頭思量,據吳漢發回的資訊,那蜀地能不能攻下都不一定呢。郭況到時候如果不能從封邑獲得什麼實際物資,可就不能怪他。他給的封邑之大,已讓人無法挑錯了。

  「況兒何須自謙,」劉秀笑道,「新紙乃利國利民之事啊!」

  郭況臉上浮起笑容:「是啊姐夫,阿母和阿姐看到了這聖旨,定會高興的。」

  劉秀心頭一個咯噔,突然想起,郭況是傻了點,好騙了點。可郭主卻不傻。他占了九分純利之事,虛了個可能給不了的封邑給郭況這些事,做的仿佛有些不地道:「九分利免談,姐夫並沒有幫你什麼,你又要操持造紙之術,又要購置舊衣為料。我看,不若三七?你七,我三足矣。不瞞況兒,若不是國庫空虛。姐夫是一分利也不想要的。」

  「姐夫!」郭況喊道,「不行,姐夫對況如此之好。況何德何能竟能做個侯爺,還能享有如此好的封邑。更能揚名天下!這不妥,不妥啊!」

  「我意已決!」劉秀道。

  「不妥,姐夫,這般,四六。姐夫六,我四,姐夫若是不答應,我便不造這勞什子的紙了!」郭況賭氣道。

  劉秀聽了心頭一陣感動:「好孩子。便五五吧,莫和姐夫爭了。」

  郭況這才不情不願點頭:「姐夫,也寫在聖旨上,到時候免得姐夫又偷偷給況返利。」

  劉秀聞言更是感動郭況對自己的赤子之心。立刻便寫了:「你要去長秋宮嗎?你阿姐也想你了。」

  郭況一陣意動,卻看了看手中聖旨,決然搖了搖頭:「不了,姐夫的大事要緊。我今夜就回去造紙!」

  他轉身便走,突然又回過身來:「對了姐夫。竹若大師今日同阿母辭行言及回河北了。你要不要見見。」

  「竹若大師……」劉秀想了想,「我還欠他一個承諾,我答應過給他修葺佛寺,弘揚佛法。只是,如今國庫空虛啊。」

  「從我的純利中拿出錢去給竹若大師造佛寺!」郭況道,「姐夫的承諾豈能失效?我們是一家人,用我的,姐夫你不許推辭!」

  劉秀心頭暖洋洋的,更覺對不起郭況了:「況兒,你這些新紙留在這裡,明日我便拿到朝堂上去給大臣看,你加緊造。對了,賣紙的鋪子你也看著點,選好了位置來告訴姐夫一聲。姐夫令京城尹為你畫地,造房。」

  「諾。」郭況應罷,便匆匆走了。

  「郭家,郭家……」劉秀反復念及,心頭的暖意怎樣都消不掉。

  ————

  郭況出了宮門,上得牛車便狠狠唾了一口:「謊話連篇!若造紙所用之料真非舊衣物不可,我豈不是要虧死了?看來前幾年我需先用舊衣物撐著,過幾年待劉秀松泛之後在用那樹皮等物替之!」

  他握著手中聖旨:「唯一好處,便是得了這物,這可得收好,萬一劉秀真能收復蜀地,我便是發了。日後若是紙張厚利,有了此物傍身,想那劉秀也不好輕易毀約。唯一要做的,便是將這裡頭的內容宣揚出去。人盡皆知才好!」

  他心頭有了主意,便定了心。

  細細想方才所為。雖看似虧損了不少利益,但仔細一想,卻是大賺了……


第44章

  這頭郭況覺得自己大賺了,那頭的劉秀也高興之極。

  郭況不知道蜀地的情況,他劉秀卻是一清二楚:這世上總有一種刁民。不知思慕正統皇室,只知有奶便是娘。因了那公孫述善收買人心,便忘了自己乃漢室之人。如今的蜀地,竟十分不成體統!

  從吳漢的信中可以看出,那蜀地之刁民一個個竟忘了自己乃大漢之民。對公孫述歌功頌德不提,更是心安理得地過起了自己吃穿不愁的小日子……

  劉秀歎息一聲,吳漢與那刺奸將軍都曾言:每每對敵,敵方將士都奮不顧身拼命。如此一來,蜀地收復只怕是無望了。郭況不愧是被嬌養壞了的的孩子,竟絲毫不知自己得到的封邑竟是這樣的情形。

  「郭況倒是難得的赤子之心,我總不能讓他心涼了去,」劉秀歎息,「郭主也不是好愚弄之人,看來我須得再多給甜頭才好。」

  畢竟,郭況踏實肯幹,人傻了些,卻仿佛因了郭聖通的緣故,對他十分信服,這樣的人劉秀是要重用的。甚至對比陰識的聰明,劉秀更放心用郭況這樣腦袋不會轉彎的憨人。

  想到此處,劉秀難免有些後悔,將蜀地作為郭況封邑之事了。

  不過,多想無疑。劉秀起身:「擺駕未央宮。」

  這麼晚了,去長秋宮不妥,回漪瀾殿他自己受不了,思來想去,還是回未央宮自己休息吧。

  「諾。」有一清脆女聲道。

  那女音帶了些江南女子獨有的婉轉嬌之美。

  劉秀心念一動:「近前來。」

  「諾,諾。」那女子疾行幾步上前來。

  「抬起頭來。」

  「諾。」

  入目便是一張清秀之極的臉,劉秀有些厭惡的擺手:「你是何人?」

  「婢子乃打掃前殿的宮人,這個時辰,正是婢子前來打掃之時。」那女子低下頭,聲音婉轉悅耳。

  劉秀心神一動:『這聲音倒是悅耳至極。』

  「你是哪裡人士?」

  那女子低頭道:「越。」

  過了會兒,見劉秀不說話,那女子便壯起膽子問:「陛下可曾聽過越人歌?」

  「你會?」劉秀問。

  那女子抬起頭來,放聲歌唱,歌聲婉轉動聽:「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

  她唱著唱著便翩翩起舞:「……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兮,心悅君兮君不知……」

  劉秀反手將貼在自己身畔起舞的女子捉住:「你心悅誰?」

  她吐氣如蘭:「妾,心悅君……」

  『哐啷』一陣亂響。遲來的小黃門正要叩門的手忽然頓住。他捏了捏懷中的女子飾物,聽著室內一片曖昧喘息,臉上綻出一個笑來:「許宮人,這機會,咱家是給你了。你能走到哪一步,卻是看你的造化了……」

  ————

  『吱呀』門開了。

  縮在門外淺眠的小黃門徒然驚醒:「陛下。」

  「回未央宮。」劉秀道。

  「諾。」小黃門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約莫是亥時了。

  「明日封宮人許氏為少使。」劉秀道。

  「諾,諾。」少使乃這漢宮女子最低一級的職位了。可如今這後宮中,不過皇后與陰氏夫人二人,看來這宮人許氏的確是有造化的。只不知她能走到哪一步了。

  ————

  「什麼?」陰麗華失手摔了一個陶碗,「陛下昨日未去長秋宮,而是在前殿,今日一早還封了個宮人為少使?」

  「夫人,」江女慌了,「那少使之位卑微。不足為慮……」

  「昨夜陛下幸了宮人。」陰麗華有些失魂落魄,「他竟然為了一個宮人,離了我的漪瀾殿。」

  「夫人,」小黃門進來,「稟夫人,尊皇后娘娘旨意,將許少使安排在漪瀾殿偏殿。」

  陰麗華還未細問,便見那小黃門側過身去,身後便走出一個婀娜多姿的女子來,那女子身後只帶著一個婢子。那婢子挎著個包袱,不重,看上去寒酸極了。

  「皇后娘娘說,既然許少使已住在漪瀾殿偏殿,那麼所需僕從也煩請夫人來選,為其配足了。」那小黃門拉長了嗓子道。

  「諾。」陰麗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滿,「遵娘娘旨意。我定當好好『照顧』許少使。」

  那小黃門滿意之極:「娘娘若知道夫人這般態度,心頭定然歡喜。」

  「有勞大人。」江女將一個荷包塞入了小黃門手中。

  小黃門用手掂掂,滿意之極:「那我便先回去了。」

  待小黃門走後,陰麗華這才轉向許少使,只一眼,她便沒了耐心:容貌只能說是清秀,看上去瘦瘦弱弱像根柳條,羞羞怯怯一點氣勢也無。

  「許少使?」她道。

  「妾,妾在。」許少使仿佛是只受驚的兔子,渾身都在顫抖。

  陰麗華頓時對她失去了興趣,這等子上不了檯面的人,這一生大概做個少使也便到頭了……

  ————

  長秋宮。

  「葵女,你想問什麼直說便是,不必一直看著我。」郭聖通道。

  「諾,」葵女道,「娘娘為何要將許少使放到漪瀾殿。」

  回憶起許少使顫抖的模樣,郭聖通啞然失笑:「你覺得許少使太過弱小?擔心陰麗華欺負她?」

  「諾。」葵女並不反駁,「她與婢子同為宮人,容貌不揚,只怕是陛下一時興起,日後很難出頭。」

  「錯矣,葵女,你細看。日後指不定她與陰氏,誰欺負誰呢。」郭聖通嘴角含笑,輕撫腹部,「她啊,可不是省油的燈。我思來想去,將她放在哪裡都鬧騰。陰氏一心想對付我,只可惜我無意同她爭鬥,喜歡玩宮鬥,那便找個更喜歡玩宮鬥的湊一堆。讓他們玩去。」

  「宮鬥?」葵女不解。

  「三日後便是大姐生日,禮單備好了嗎?」郭聖通道。

  「諾,諾。」葵女忙應,複又猶豫,「娘娘,那禮單是否有些薄了?湖陽長公主乃陛下長姐,這禮單仿佛太過……」

  「並不,」郭聖通道,「送禮不能華而不實,得送人心坎上,才算妥帖。」

  這可是她用血淚換來的教訓呢。送禮,尤其是對劉黃這種人,看似單純,但防備心極重。上輩子她是送了厚禮,卻讓劉黃認為是在炫耀示威,以至於結仇。

  而這一次,她同樣是精心準備了禮物,卻有足夠信心讓劉黃對其改目。

  「葵女,」郭聖通道,「湖陽長公主同甯平長公主兩人中,若要交好一個,你會選誰?」

  「自然是甯平長公主,甯平長公主待人謙和有禮,又深明大義,而湖陽長公主……」葵女頓了下,「湖陽長公主有些太過直率了。」

  「的確,」郭聖通贊道,「大多數人都會覺得甯平長公主比湖陽長公主更值得結交。可是,讓我選,我卻更願意結交湖陽長公主。」

  葵女明白,這是郭聖通有意在教她,說來可笑,她分明比郭聖通年長,到她身邊也是為了助她。可如今仿佛卻一切都倒了過來,不過她很服氣,因為郭聖通的確看的比她更為長遠:「難道是因為,湖陽長公主乃陛下長姐?昔年曾對陛下十分關愛?」

  「此其一也,」郭聖通道,「可真正的原因卻是湖陽長公主雖然直率魯莽,防備心卻極重。我觀陰麗華,也不過是表面上獲得她的認可。若是真正為她認可,湖陽長公主卻是會為之搏命也在所不辭。可甯平長公主卻不一樣,她待任何人都溫文爾雅,處事滴水不漏毫無破綻。這種人就算真心同你交好也會留足退路。」

  她深深歎息:「這兩人的價值,於我而言,自然是劉黃更高。」

  葵女細細一想,果然如此,她嘆服道:「娘娘高見。」

  ————

  郭聖通到底送了什麼禮物給劉黃呢?

  看著劉黃打開盒子後便失聲痛哭的劉伯姬也勾起了好奇之心。她起身,走過去一看:「大姐,這是什麼東西?一塊劣質的斷玉?」

  那紫檀木雕的盒子外觀大氣卻不失精巧。而紫檀木價格千金。劉伯姬本以為裡面有什麼更值錢的東西,結果一看,卻是一塊低劣品質的玉石,最氣人的是,那玉石竟還是斷了,用銀鑲成的一塊。

  這郭聖通安的什麼心?

  「伯姬,」劉黃淚流滿面,「這,這便是我那慶兒,我那慶兒的玉啊。小長安一役,我那屍骨無存的孩子……」

  她痛哭失聲,當年小長安之戰頗為慘烈,她眼見慶兒同田牧雙雙斃命,卻無法將他們的屍身帶走。渾渾噩噩多日,終於撲回去找尋時,只有一片殘垣斷壁。

  「慶兒的玉?」劉伯姬將那玉拿了起來,「大姐你沒有認錯?」

  「我哪裡能認錯?」劉黃身子搖搖欲墜,「那玉還是我親手買的,當年家裡……這玉是慶兒非要買的。我只能依他,這玉裡頭有一絲黃漬,乃劣等。我豈能認錯啊?」

  劉伯姬細細看去,果然是有黃漬。她皺了眉頭:「這玉皇后娘娘是從何處得來的?」

  郭聖通今年不過17,小長安時她才多大?

  就連她這個做妹妹的都不清楚慶兒的玉佩是何模樣,她居然弄來了。

  不可不疑啊!

  「無論如何,我總得謝謝她。」劉黃心意已決,「阿舞,給我備車……」

  「大姐,」劉伯姬勸道,「麗華的禮物你還沒看呢。」

  「你幫我看,」劉黃心意已決不可違背,「我要去謝謝她。」

  劉伯姬一陣頭疼,為她這大姐說風便是雨的性格。卻又見劉黃淚水不斷滾落,眼中盡是執著,便無奈道:「那我陪你去?」

  「好,」劉黃從她手中拿過玉佩,一遍遍撫摸,「我的慶兒,我苦命的慶兒……」

  ————

  郭聖通沒想到劉黃竟會在今日來長秋宮。

  要知道,明日便是劉黃生辰,她應當在公主府忙碌才對。不過,她只是一愣,便笑道:「還不快請長公主進來?」

  「諾,諾。」小黃門慌忙去了。

  片刻,便聽到一陣腳步聲。

  劉黃和劉伯姬便走了進來,郭聖通被葵女扶著站起,身子有些笨重:「大姐,小妹。你們來了。」

  劉黃聽到這聲『大姐』心頭有些微妙,但手中的玉佩卻讓她一時忍下反駁,她站在郭聖通面前,嘴張了又合,好一會兒,方吐出一句不甘不願的『謝謝。』

  郭聖通一愣,繼而笑道:「大姐說什麼?我自己都不明白有什麼功值得大姐說這話的。」

  「慶兒的玉佩,」劉黃舉起手中之物,淚水又湧下,「雖不知你是從何處得來的,但是,我謝謝你。」

  「娘娘,」劉伯姬此時出聲,「伯姬叩見娘娘,敢問娘娘此物是從何處得來?」

  「實不相瞞,」郭聖通道,「文叔曾偶然間同我說過一句小長安之役大姐家的事情,我那時便記在了心上。不為別人,只為博文叔開心。這些年多方尋找,前幾日方得了幾件東西。這一件造型童趣,我以為是大姐……故冒昧送了。」

  找小長安一役中的遺物遺骨之事為真,但卻絕不是出自劉秀授意。

  她找了多年,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疑似的遺骨,以及遺物。這許多遺物中,唯一能確定身份的唯有這塊玉佩的主人,若不然,她今日要送的便不止是玉佩,還有田牧的遺物了。

  「還有遺物?」劉伯姬敏銳抓住了重點。

  「不止,還有遺骨。」郭聖通道,「宮中不便放置,我便先安置在了郭家。」

  劉黃撲了上去,險些撲倒郭聖通:「遺物在哪裡?遺骨,遺骨呢?我的慶兒,我的……」

  「長公主,長公主。」風雪雨露四女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攔住。

  劉伯姬也嚇壞了:「大姐,大姐,娘娘還有孕在身呢。」

  劉黃方才罷手:「娘娘恕罪。」

  「大姐客氣了。」郭聖通朝葵女示意。

  「湖陽長公主同甯平長公主既然來了,便一起用哺食吧。哺食之後,婢子便去將那些遺物都拿出來,供二位公主判斷。」葵女道。

  風雪雨露四個聽了都退下去,往皰房去了。

  時辰已然不早,正值飯點。可劉黃一心念著她的孩子,哪裡有心思理會?劉伯姬見況便道:「如此便麻煩娘娘了。」

  少頃,哺食便呈了上來。

  劉黃戀戀不色地將玉佩放置桌上,拿起著子來。

  劉伯姬看了眼那奇形怪狀卻十分好看的哺食,吃了一驚:「這倒是沒見過的稀罕東西。」

  她嘗了一口,更覺得美味至極。就連沉浸在往事中的劉黃也忍不住贊道:「好味!」

  「大姐小妹若是要,我便將廚子送與兩位。」郭聖通早已多□□了兩個廚娘準備送給她們,此時便趁機說道,「今日便可以跟著回去。」

  「這怎麼行?」劉黃微微意動,若是放在往日,她定會直接開口要了,可如今卻不行。她雖愛食,但更愛孩子。

  葵女不多數,只叫那兩個廚娘過來,她從懷中掏出十幾張身契遞給甯平長公主劉伯姬:「這是此二人全家身契。公主請收好。」

  做到這一步,劉伯姬心頭也忍不住要歎一聲郭聖通君子了:這的確是送廚娘,而非送探子的。

  這哺食美味,她也不想拒絕,便收下:「多謝娘娘,我先代大姐收下。」

  「一家人,何須見外。」郭聖通道。

  一頓哺食用罷,風雪雨露四人收了食幾。葵女便讓人將遺物呈上。

  諸多物品陳列前殿,郭聖通卻不閃不避。

  「娘娘還是退避些好,」劉伯姬道,「這些畢竟不吉。娘娘是貴人,又是重身,恐……」

  「小妹不必再說,」郭聖通道,「一家人何須見外?我乃劉家婦,這遺物中,若真是劉家人的,他們不會害我。若不是,文叔的龍氣也能鎮得住。我怕什麼?」

  這是她第二次說『一家人何須見外』可也是這次,才讓劉伯姬真正動容。

  前殿放滿死人之物,尋常女子哪有這般膽識?敢逗留?不愧是兄長娶的大婦,不愧是陪伴兄長在前方征戰的女人。

  一時間,劉伯姬心頭也是感概了一番。

  郭聖通早已被葵女攙扶著,跟著劉黃辨認起遺物來。

  「這是阿元的腰帶。」劉黃手撫著一條鑲嵌銅箔的腰帶歎息,「當年若不是阿元,若不是阿元……」

  「若不是二姐,怎會有我伯姬?」劉伯姬歎息,「二姐當年將唯一的一匹馬給了我和兄長。她卻同三個甥女……」

  「這也是嗎?」郭聖通手拈起一跟鐵簪道。

  劉黃看過去,『咦』了一聲:「伯姬,你看這簪子,像不像阿元女兒的?」

  劉伯姬聞言仔細辨認了會兒:「不是,二姐之女的簪子沒有如此重,如此大,輕了幾分。」

  葵女聞言,便將那簪子撤出……

  許久之後,找出十一件劉家人的遺物。餘下幾十餘件便堆成了小山。劉黃唯一遺憾,便是慶兒的那頭冠再也找不到了。

  不過,她握著手中玉佩,心頭暖和無比:「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大姐與其謝我,不若幫我做一件事?」郭聖通道。

  劉伯姬心頭一緊,看向郭聖通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戒備。劉黃卻不覺,只點頭:「何事?」

  「大姐,」郭聖通道,「這遺物還餘下了多件。小長安一役,死傷無數。想必活著的人中,也有想要認取親人遺物的。我今日見大姐小妹對這些遺物如此用心,忽然想到,請文叔下個旨意。命有意認取親人遺物之人都來雒陽城。大姐能否掌管此事?」

  劉黃聞言一陣意動。

  劉伯姬也心有戚戚。

  郭聖通又道:「實不相瞞,我大病一場,是竹若大師看好的。竹若大師乃佛家之人,大姐小妹或許有所耳聞。佛教講究前世今生。相信因果褒義。今日種善因,來日結善果。一啄一飲自有定數。而對於逝去之人,更可為之積福,求來生團聚。」

  「我做,」劉黃不再遲疑,「竹若大師在何處?我未聽過什麼佛教,但能治好你,必然不差的。」

  劉伯姬心頭一緊,覺得這事兒劉黃應的太快了些,終是有些不妥。

  「竹若大師尚在我郭家,」郭聖通道,「我讓我阿弟帶大姐和小妹去郭家領遺骨。只……那遺骨,許多年了。只餘灰燼。我已用讓人裝好,貼上名諱。確認無數次,人的確無物。只有二姐二女身份無法確認,無法……」

  對這個結果,兩人早有心理準備,如今除了感謝也無法苛求。

  匆匆寒暄一番,兩人離了長秋宮,便欲出宮。

  郭聖通待二人走後,方冷笑一聲:「葵女,收起那些遺物。」

  劉秀啊劉秀,你自詡對家人親切無比,可你上輩子登基那麼多年,怎麼從未想過要去尋找小長安親人遺骨遺物?攻下長安後,更是對殺害了自己親生大兄的兇手善待,讓其善終。

  或許,你還是感激那人的吧?若不是劉縯死了,那輪得到你來做這漢室的皇帝?

  ————

  劉黃同劉伯姬還未走到宮門,便被江女攔住。

  「二位公主,我家夫人知道你們來了宮中,想請二位一敘。」江女道。

  劉黃看著自己身後抱著遺物的阿舞,歸心似箭:「不必了,我今日……」

  「恭敬不如從命!」劉伯姬扯了扯劉黃的衣衫,笑道。

  江女忙在前頭引路帶兩人去漪瀾殿。

  劉黃有些不滿:「伯姬,你……」

  劉伯姬伏在她耳邊輕言:「大姐莫忘了,我們還是南地之人。」

  劉黃一怔,不再說話。

  ————

  漪瀾殿中。

  陰麗華深信陰家哺食是絕世好味,聽聞劉家姐妹在長秋宮用過哺食,便立刻叫廚娘變著方兒做了好食,只為後發制人,與郭聖通一爭高下。

  劉黃同劉伯姬已經吃的很飽,卻無法這般說,只能吃了一口。

  這平日裡頭吃慣了平常的哺食,便覺得陰家哺食無比美妙。可如今,吃過了長秋宮的哺食,在吃這陰家的,便只覺得,之前的感覺果然都是幻覺。

  陰麗華不知她的哺食同郭聖通的比較後落了下乘,她更不知道郭聖通還送了廚娘給兩人。而那廚娘一家已然坐在牛車上被送到了兩個公主府。

  她還在發愁,自己只有一個廚娘,要如何送,才兩不得罪呢。

  「大姐,小妹這食有不妥?」眼見這劉家姐妹吃的不多,陰麗華心頭有些不解。

  「甚好,」劉伯姬道,「麗華在宮中過的如何?」

  陰麗華聞言眼圈便紅了。

  劉黃一看便急道:「你究竟是怎麼了?怎麼這般難過?誰欺負你了?」

  「無,無,」陰麗華急急道,「一切都好,都好。」

  「不對,定是有什麼不對。」劉黃道。

  江女在一旁『嘴快』插言:「昨日陛下幸了一個宮人,封那低賤宮人為少使。而皇后娘娘竟將那少使放在了漪瀾殿偏殿。昨日,昨日陛下應該宿在夫人這邊啊!」

  「住嘴!」陰麗華斥道,「皇后娘娘是一片好意,你豈能亂說?」

  劉伯姬冷眼看著陰麗華同婢女這通演戲,不說一字。

  劉黃卻道:「麗華說的對,我也覺得她是好意,往日我們都將她想的不堪了。」

  陰麗華沒聽到料想中劉黃為自己出氣的言論,不由得一怔。她想好的勸劉黃『消氣』的詞竟都用不上了……

  「大姐,你不是素愛我家的哺食麼?」陰麗華又道,「江女,把陳娘子叫出來。」

  「諾。」江女走了下去,過了會兒,便領來一個婦人。

  「大姐,這便是廚娘陳娘子。你今日便將她帶走吧。」

  「那你的哺食怎麼辦?」劉伯姬問。

  「宮中盡有。」陰麗華笑道,「大姐既然愛,我便送。我卻是怎樣都可以將就的。」

  不知為何,劉黃聽了這話竟是有些氣憤:她之前的確是愛了陰家哺食,可陰麗華卻從未說過要送。今日竟要送廚娘給她了?

  劉伯姬則想的更多,她伸手碰觸到懷中那一疊身契,再看看面前站著的陳娘子,輕輕笑道:「陳娘子沒有身契?」

  「有,有。」陰麗華斥道,「江女,還不將陳娘子的身契找出來給長公主?」

  江女慌忙下去找,劉伯姬臉上笑意更濃了:有趣,原來她竟是沒想過要給身契的麼?


第45章

  劉家姐妹在郭家自然又被『天真,淳樸』的郭況驚了一把。

  劉伯姬倒是有幾分明白了前些日子兄長下的那聖旨的意思。她倒不同情郭況的封邑很可能是畫餅,畢竟若是蜀地真能收復,郭況便是發了。

  而劉黃,在帶回了遺骨時,也同竹若見了面。這又是一個意外收穫:劉黃居然迷上了佛教。開始修習佛法。

  對此,劉伯姬不知是喜還是該憂。

  「兄長,」劉伯姬喝了一口溫酒,「這竹若大師真有大能耐?」

  「別的不說,」劉秀歎息,「他預言了我有真龍之氣。」

  劉伯姬大驚。

  劉秀對著她不再隱瞞,便將當年河北之事託盤而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劉伯姬感歎連連,「原來郭氏女是必須娶,也是兄長求娶的,只是因了大局,才誑言說是河北所迫。」

  她心裡頭隱約有了一絲對郭聖通的同情。

  劉秀歎息:「我最對不起的便是郭氏女。當年攻打銅馬軍,已然無糧時,便是她用了自己的嫁妝……」

  劉伯姬也一時無言,心頭更有幾分動搖,好容易忍住:「麗華,麗華也心系兄長……」

  「莫,莫,」劉秀擺了擺手,「你我雖算南地氏族,又因南地氏族起家,可說實話,郭陰二人,陰實不如郭矣!我在攻打銅馬,被毀糧草時,陰家卻是寫信同我哭窮。我還未開口找他們要錢呢。八成,是覺得我會輸吧。」

  劉伯姬一時沉默,在這一點上,她對陰家也怨恨無比。

  「郭況得了造紙新術,出了新紙,半夜便來尋我,只為最快告訴我這消息。他說要給我九分純利充盈國庫。」劉秀又道。

  「九分純利?」劉伯姬皺眉,「這郭況,怎麼會如此?」

  「他不傻,他是商人,還知道要一分利,他主動給我利,為的是他阿姐。」劉秀歎息,便將當年郭聖通出嫁之事,同河北郭家的情況一一告知劉伯姬。

  「郭主苦矣。」劉伯姬落下淚來,「阿父早歿,當年阿母一人將我們兄妹撫養長大,為了不拖累你和哥哥,故意不治病,為的便是不延誤我們。」

  「郭主不如阿母。」劉秀歎息,「阿母不會教出郭況和通兒這樣的孩子。」

  「是不如,」劉伯姬在知道當年的種種和郭聖通跑到真定朝堂上的大鬧後歎息道,「只,郭主也不容易。她已很了不起了,畢竟世上有幾個阿母?」

  「對了兄長,那佛教之事?」劉伯姬道,「大姐如今甚信,竟已開始茹素。」

  「竹若大師乃大神通之人,你看他預言的這些,無有不靈。」劉秀道,「另則,我曾許諾要將佛教為他發揚光大,讓他在雒陽城中講經傳道。這佛家教義十分奧妙。講求前世今生,想來,若能發揚光大,世上定會少很多暴民。」

  劉伯姬細細一想,感歎:「是啊,佛教所謂因果,所謂向善,若人人都信,誰還作惡?」

  「說來我也該抽空會會竹若大師了。」劉秀歎息。

  「兄長,竹若大師曾言,郭氏是被小人所害,那小人……」

  「還用查?」劉秀冷笑,「郭氏出事,誰獲利最大?」

  「兄長是說……」劉伯姬一陣沉默,「若不是呢?」

  劉秀冷笑:「你道我為何要封郭況為候?為何要將新紙之事交給郭家?為何一直冷落陰家?郭況雖然憨笨,卻從不會行小人之事。陰家呢?陰家君子,害死無辜商人。此是你與大姐親眼見得,並非謠傳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敢用,而郭況不同。若他不變,我會重用,無關南北利益。只因此人不用可惜。」

  ————

  郭聖通果如之前所言,問劉秀要了聖旨將認領遺物之事交給了湖陽長公主劉黃。

  劉秀從郭聖通簡單的敘述中想到了更多的東西。他立刻將這歷次戰役中士兵遺物和遺骨收攏來。同小長安之戰的遺物放在一起。令劉黃劉伯姬二人來管理此事。並派人四處宣揚。

  一時間,漢皇劉秀仁義之名傳遍全國。而一些原已背井離鄉之人也為了親人遺物、遺骨再回雒陽城。更讓劉秀覺得意外的是,蜀地竟也有不少百姓為尋親人遺物、遺骨冒險來了雒陽城。

  也因此,吳漢在攻打蜀地公孫述之事上,竟找到了突破口!

  劉伯姬聞言後也不得不贊一聲:「郭氏女,真乃貴人!」

  劉秀笑道:「郭況也不弱于其姐。」

  原因無他,如今這雒陽城不僅是尋親之人齊聚之地,更是氏族讀書人最嚮往的地方。因為這裡有新紙,有聖賢書。而百姓,更是因為竹若大師的講經之故,更加拜服漢皇劉秀。

  一切都在向著最好的方向發展。就連南地將士看到此處都不能再說什麼詆毀之言了。北地出身的將士人不多,如今卻個個昂頭挺胸,驕傲無比。

  遠在河北的真定王劉揚也是驕傲了。

  可惜,這次郭聖通對他早有防備。郭主對劉植這個當年說親拉皮條的人深惡痛絕,自郭聖通越加坐穩皇后之位以來,郭主便再不禮讓劉植,而是多方為難。劉植不愧是聰明人,很快便知道了問題所在。秉著好漢不吃眼前虧之念。他便徹底投誠郭家。

  郭聖通便讓他密切監視真定,勿讓人再傳出什麼劉揚要自立為皇,要攻打劉秀的亂聞了。

  郭家一切上了正道,劉家自覺獲名又獲利,吳漢用了郭聖通的錦囊妙計,自汙效果著實非凡,劉秀對他越加放心,而攻打蜀地公孫述之事也有了突破口。馮異受鄧禹的指點,如今同劉秀關係稍有緩和,氏族讀書人有了新紙,百姓安居樂業……

  這樣看來,所有人都很好。哦,不,也有人不好——

  「大兄,阿母今日又上吊了。」陰興短短數日,頭髮已然有些熬白,雙眼下青黑一團,「大兄,阿弟也在胡鬧。可如何是好啊!」

  若說陰興只是有些白頭,那麼陰識的頭髮便花白了許多:「母親今日不絕食改上吊了?我不是讓將屋子裡頭所有布料都收了嗎?她用何上吊?」

  「是褻衣,」陰興臉色很是難看,「阿母光著身子上吊了。」

  婢女推門送飯看到半空中花白一團吊在那裡晃蕩的時候,嚇得幾乎都魂飛魄散了。

  董氏當然不會讓自己真死,見婢女被嚇住不中用,忙叫她過來快將自己抱下來。結果上吊沒出事,『下吊』的時候卻狠狠摔了個狗□□。

  現在董氏臥房一陣陣的哀嚎就是婢女在給董氏上藥呢。

  「收了,收了母親的褻衣吧。」陰識閉了眼。

  「大兄,這恐不妥,」陰興道,「阿母畢竟是長輩,豈可讓長輩如此難堪?」

  「我若不讓她難堪,我若放她出來,陰家毀矣!」陰識雙目佈滿紅色血絲,「郭家如何,你豈不知?」

  陰興頓時泄了氣:「郭家……阿姐在宮內的日子一定難過。」

  「我陰家已如俎上之肉。」陰識歎息,「如今我陰家若想翻身,唯有讓郭家出事!」

  他手握得死緊:「真定王劉揚,鼠輩之人,當年為了一時太平,投靠王郎小人,後又用甥女聯姻劉秀,無恥之極,無膽之極。郭家郭決,乃無恥小人,其子郭江猥瑣之極。其女其妻也非良善。如今,我便要你去河北一趟,第一,要交好真定王手下重臣,以謀後事。第二,便是要激起這母女的仇恨,並想辦法找到郭江。」

  陰興閉了眼,為了陰家,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謙謙君子了。

  「只是,你不能暴露你是陰家之人的身份。」陰識道,「我讓你嫂子準備了千金之數……」

  「千金!」陰興大叫,「大兄,不行!家裡已無銀財,這又是變賣大嫂的嫁妝得來的吧,我不能……」

  「拿著,」陰識道,「此去河北非比尋常,我陰家成敗在此一舉。你今日便開始生病吧。」

  陰興落下淚來:「大兄,若不是小弟,若不是阿母,我陰家,何至於此啊!大兄,都是我……」

  「陰識你這個狗娘養的!有種放老子出去!我要去告訴阿母你囚禁我!我要絕食!我要去告訴阿姐你……」陰就慣常的聲嘶力竭之音傳來。

  陰識一陣無力。

  陰興慌忙扶住他:「大兄,您該休息了。」

  「休息?」陰識擺了擺手,「陰家家產,陰家家業,許多族人已經開始鬧了。休息,我哪裡能夠休息?我只怕,躺下去睡一覺,第二日起來,世上就沒有我陰家了。」

  「若不是小弟去各個鋪子亂支錢,怎麼會需要大嫂用自己的嫁妝……大兄,大嫂的嫁妝只怕也寥寥無幾了吧。日後英兒出嫁該如何是好?」陰興度步道,「莫若用阿母……」

  他扇了自己一耳光:「我真是不孝,竟想著用阿母的嫁妝!」

  陰識苦笑:「不能用,不敢用。當年親母為我留下一些銀財,如今還可以支援……」

  「陰識你這個狗娘養的!天天就給我吃這些豬食?!拿開,我不吃,我不吃!」董氏中氣十足的叫駡著,「你這個小婦養的畜生……」

  『哐』

  陶器碎了一地。

  「同……」陰識閉了眼,「同母親……君陵,我不想聽她罵我阿母。我的阿母是阿父的原配,不是什麼小婦……」

  陰興抬頭看他,只見他淚如雨下。陰興心頭苦澀:「諾,諾,大兄。你……」

  他突然很不孝的想到,若是當年阿父不要娶他阿母就好了。這樣陰識何至於此?

  「陰識,你竟然給我阿母吃豬食!我要你的狗命!阿母,阿母我是就兒。阿母!阿母!你聽到了嗎?」

  「大兄……」

  「我回去睡會兒,」陰識擺了擺手,「片刻便好,片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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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來氏女美甚,美甚。」那白須老人笑撫自己的長髯,「仲華好福氣啊。」

  「叔祖,」鄧禹一見到這個熱衷給自己說媒的老人便覺一陣無力,「禹曾立宏願,天下未定,便不成家……」

  「得了吧,」那白須老人笑駡,「天下,終歸是劉家的天下,你這般急吼吼地趕著貼上去作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龍陽之好,對陛下有什麼……」

  「叔祖!」鄧禹急道,「隔牆有耳,隔牆有耳。這話豈是亂說得的?」

  「來五女甚美,我同你阿父說去!」白須老人站起身便要走。

  「且慢,且慢。」鄧禹道,「叔祖,禹實在無心成家之事,叔祖就放過禹吧。」

  「小子,」白須老人歎息,「你阿父等著抱孫子等的望眼欲穿哩,他心疼你,不好逼你,說你。你好歹也要心疼心疼他吧。他可只有你一個兒子。自你阿母去後,怎樣都不肯續弦。從小把你當眼珠子疼大,你做什麼決定他都支持。當年隨著陛下亂跑,他擔心的要死,頭髮都熬白了還什麼都不說。小子,你怎麼光顧著自己安逸,不知道心疼心疼你阿父?」

  鄧禹一時沉默無比。

  他阿父阿母青梅竹馬,當年成婚堪稱一時美談。多年來,阿母無出,阿父卻頂住了所有壓力堅決不娶妾,直到他出世。阿母才終於松了口氣。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鄧禹阿母在他五歲那年離世。可他的阿父,卻拒絕續弦,拒絕納妾。一心撫養兒子成人……

  「阿父阿母鶼鰈情深,」鄧禹歎息,「叔祖,禹所願也,便是如同阿父一般,一生只得一個女子。相伴終老。」

  「荒謬!」白須老人臉色勃然大變,「我擔心的便是這遭!鄧家,鄧家怎麼就出了你們這兩個異類?啊?多子多福乃大吉。你阿母當年能生下你已然是足夠運氣。差一點我鄧家主家便要絕……我看來五女甚好,是宜男且多子之像。你若是不喜歡她,娶了之後再納小便是。男人,多幾個女人才是正常事。莫學你阿父。」

  鄧禹歎息:「叔祖字字句句皆是為禹好。」

  「哼,你知道便好。」白須老人聽了這話心頭舒服了點兒。

  「可是,我卻深羨阿父。叔祖,你們以為阿父活的苦,其實不然……」

  「不哭?」老人拍桌豎眉,「他那還不苦?苦巴巴的一個,半夜冷了都沒人暖身。」

  「阿父深愛阿母,阿母深愛阿父。他二人,本無法拆散。祖父除大母外還有七八妾室。生子十五六人。其中男六女九。七位早夭。白髮人送黑髮人。祖父已然嘗過七次。再說大母。大母的身子骨便是活活被氣壞的。而祖父,身子,卻是虧空了……」

  老人冷哼一聲:「那都是女人不會伺候男人。若你大母聰慧能處理好家事,哪裡輪得到那些女子爭風吃醋坑了你祖父?」

  「叔祖,大母早亡,兩載後,祖父方仙去。」鄧禹道。

  叔祖一時語塞:「那,那是特例……」

  「叔祖前些日子又納一房美妾,」鄧禹歎道,「那美妾,卻同叔祖之子勇伯爭吵……」

  「那是豎子無禮。」

  「一年前叔祖信內對那勇伯卻多有誇讚。」鄧禹歎息,「叔祖難道真的不好奇,為何那美妾剛剛歸家,一向形象良好的勇伯便不斷犯錯?」

  白須老人一愣:「你是說?」

  「我什麼都沒說,」鄧禹道,「只是感歎,若阿父同叔祖一般,如今只怕鄧家已無禹立錐之地了!」

  白須老人精神一振:「不會,梅娘不會騙我。梅娘如此溫順……」

  「於是叔祖便因為美貌溫順的梅娘,便疑心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兒子。」鄧禹道,「叔祖還是好好去查查你那美麗溫順的梅娘都做了些什麼事吧。叔祖頭上已然戴了多頂帽子。」

  白須老人立起身來:「無論如何,我是為了你好。來五女真的不錯。」

  「多謝叔祖,只是,禹不願同叔祖一般臨老了,還被女色所迷。」

  「你!」白須老人震怒。

  鄧禹不說話,他只是在想,若叔祖探查明白,發現自己頭上的帽子有幾頂還是自家妾生子給戴的,心情會如何。

  比起世間人那『正常』的夫妻關係。鄧禹覺得還是自家阿父同阿母那種,更讓他心儀……

  ————

  世上有人憧憬,相信,嚮往愛情,便一定有人對愛情嗤之以鼻。

  前者說的是鄧禹,後者說的便是郭聖通。

  不,這話有些武斷了,其實郭聖通也曾是相信過愛情的。

  她不僅信過,還深信,且為之付出了一切。然後呢……然後成就了一對狗男女的千古佳話。自己淪為那千古愛情中陪襯。她和她的家族,為了劉秀的『真愛』,付出了血的代價。

  歷史是由勝者書寫的。縱使史官多清高,卻也不能罔顧君權如實記錄真實的歷史,所以一部《漢書》便成了打她臉的最佳武器。

  世人仿佛都忘了,在這段愛情中,她雖是第三者,卻不是自己想要加入。她是王室貴女,卻比任何人都身不由己,都危險。她活的單純,十四歲便嫁給了劉秀,而那時,陰麗華已然年近二十。劉秀早已而立之年。

  郭聖通早已發過誓,今生她要來寫史書,定還歷史一個真相。讓後人睜大眼好好看看這個漢朝的『仁君』到底是多麼的『光明磊落』多麼的『用人不疑』……

  「娘娘,娘娘,」葵女見她發呆,便又喊了幾聲,「您剛剛還未說完呢,您對陛下……」

  「葵女,」郭聖通道,「在這皇宮裡頭,要想活的好,有一樣東西便永遠不能碰。」

  「是什麼?」

  「情愛,」郭聖通道,「同理,在這世上若想獲得瀟灑,永遠不被人傷,便也不要碰情愛。不動心,便不會被傷害,不動心,便得清醒。男人如此,女人如是。我如今是看透了這些,方覺得自在了。而你若是有……」

  「所以,我便也是通兒不能動心之人嗎?」劉秀的聲音突然響起,怒氣熏天。

  葵女渾身一顫,她慌忙去開了門,然後狠狠地瞪了站在門外守門的阿風一眼。

  阿風渾身一抖,她是有苦難言,劉秀不讓她出聲音,她哪裡還敢?

  郭聖通跪坐在那裡,不慌不忙地看向了怒氣衝天的劉秀,手輕輕撫在小腹上,神態自若地勾起一個淺笑:「若我說,是呢?」

  「你……」劉秀氣結,「你好……很好!」

  「文叔,不,縱然我再叫你文叔又如何?你早已不是我的文叔了,你是天下人的皇。」郭聖通不慌不忙道,「天下人的皇,自然就不能是我一個人的文叔了。」

  「哦,」她做出苦笑狀,「對了,從一開始你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文叔,還有陰姐姐。或許還有更多別的人。若我還將你當做我唯一的男人,只怕我如今便不能如此心平氣和的坐在這裡和你說話了。你看,文叔,我終於不再是十四歲那個單純愚笨在舅舅的前殿說那些無知之言的我了。我終於長大了,懂得顧全大局了,懂得設身處地為你著想了。你,不高興嗎?」

  她的淚水撲簌簌落下:「我長大了,想通了,不吃醋了,不拘著你了。無論你有多少許宮人,許少使,我都會為你一一安置妥當了。你看,這樣不好嗎?」

  這樣好嗎?劉秀也不知道,她賢慧了,大方了,不吃醋了,聽上去更符合他對妻子、對皇后的要求了。這是極好的事啊。可是,為何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呢?

  「我只是學會了怎樣愛一個帝王,」她說,「文叔,我的陛下,你是帝王啊。」

  劉秀心頭劇震:「你真是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帝后了。」

  「那是我的追求。」她低眉順眼答。

  「我應當高興,這應當極為符合我的想像,」劉秀道,「可是,你能否告訴我,我為什麼卻更加憤怒,甚至,想抓住你的領子好好的問問你。」

  「哦,那要問我什麼?」

  一陣沉默。

  郭聖通輕輕笑了。眉眼嫵媚:「陛下啊,就連你自己也說不出來想要我如何對你是麼?」

  ————

  劉秀的出現是個意外,一個郭聖通沒有想到的意外。

  而他的反應則更讓郭聖通意外。

  恍惚間,她突然想到了一個極為有趣的可能:『劉秀這樣子,莫不是愛上了我?』

  這可能初時覺得有趣,後再一琢磨,她卻不寒而慄:劉秀的真心?劉秀有真心嗎?他的真心,能信嗎?那是比天方夜譚更虛無縹緲的東西吧。

  無論如何,自那日後,劉秀再未出現在她的長秋宮。這真是一樁極好的事。她樂得清閒肆意,便安安心心調養身子,靜靜等待腹中孩兒日日長大。

  而劉秀這頭,仿佛是被自己那日脫口而出所言之語嚇住,又仿佛是被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緒所困擾,他將自己關在了前殿。

  『砰』劉秀將幾上竹簡統統掃落至地。煩躁之極。

  「陛下!」幾個小黃門慌忙沖了進來,「陛下。」

  「下去!」他道。

  「諾,諾。」幾個小黃門聽了慌忙便要走。

  「等等,」劉秀喊住了他們,「將地上信簡收拾了。」

  「諾,諾。」幾個小黃門戰戰兢兢地過去,開始拾掇。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劉秀看著眼前忙碌的小黃門心頭憋得十分難受。

  「郭聖通,郭聖通……」他這般叫著,眼神越加幽深。

  「陛下。」為首的一個小黃門戰戰兢兢道,「都,都收拾妥當了。」

  「滾!」

  小黃門們屁滾尿流離了前殿。

  「陛下剛剛又在念娘娘的名字……」

  「是啊,都多少次了。你說這是怎麼了?」

  「……不管怎麼,老天啊,快讓帝后和好吧,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真的要死了……」

  ……

  零零散散的聲音傳入劉秀耳中。他跌坐在地:「我是怎麼了?怎麼失態到如此地步。我究竟是怎麼了?」

  劉秀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事實上,他已經召了幾次太醫令來為自己檢查身體。可是,太醫令只會說他身子十分康健,除有些疲勞過度外,百病皆無。

  混帳!太醫令都是庸醫嗎?百病皆無的話,他為什麼會這般不舒服?以至於一想到郭聖通那日的話,便心頭堵的生疼……

  這一切,仿佛都亂了套。她做的一切,他挑不出半分不對。可就是,可就是難受。

  「陛下,鄧大人求見。」小黃門道。

  「讓他進來。」劉秀收斂了思緒,跪坐在小幾前,翻開一卷竹簡,提起筆來,擺出一副認真批閱的模樣。

  『吱呀』

  門開,鄧禹走了進來:「陛下。」

  劉秀抬起頭來:「仲華來了。」

  「陛下,臣想問陛下,關於吳漢吳將軍所求糧草之事……」鄧禹看了看那些竹簡有些不解,「還請陛下教臣該如何做。」

  『什麼糧草?!』劉秀一愣。

  鄧禹並未發覺他的走神,只繼續道:「臣冒昧求見陛下,只因吳漢將軍催糧草之事,已然呈給陛下七日之久,陛下卻始終未批復。臣恐誤了軍機,故冒昧求問陛下,對吳漢將軍,這糧草,是不給還是?」

  『七日了啊。』劉秀有些心虛地看了看幾上堆積如山的竹簡。不過,糧草的確是個大事。

  他咳了一聲:「糧草自然是要給的,不過前段時日,我聽聞吳漢竟強搶民男。這太過敗壞我漢軍形象了,恩,我便拖延了幾日。如今,便按照吳漢要的糧草數目點好送去吧。」

  『強搶民男怎麼能和糧草扯上關係?』鄧禹有些懵,但還是鞠了一躬:「具體數目還請陛下示下。或,陛下將吳漢將軍的書簡與我,我去安排。」

  「這——」劉秀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鄧禹,這要怎麼辦?他總不能現場翻找那書簡吧?

  「這並不著急,」劉秀起身走了過去,拍了拍鄧禹的肩頭,「仲華這些日子也著實辛苦。正值申時,今日仲華便在這宮中用食吧。」

  「這……」鄧禹一愣。

  劉秀卻揚聲道:「去長秋宮告訴皇后,今日鄧大人一起用食,叫皇后準備妥當。」

  「諾,諾。」外間的小黃門興奮地應道。


第47章

  已值秋日。

  郭聖通早早便穿上了薄衾。此時她正看著面前那小黃門:「陛下說,他要同鄧大人一起過來用食?」

  「是的,娘娘。」那小黃門道,「此時恐已在路上。」

  郭聖通眉頭微皺,擺了擺手:「知道了。」

  阿雨自袖中掏出荷包來,塞到了那小黃門手中:「大人辛苦了,不知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那小黃門用手一掂,心頭十分滿意:「陛下心情仿佛有些煩悶。我聽了一句。仿佛是因了吳漢將軍要糧草之事。便是鄧大人也是為這事進宮的。」

  「多謝大人了,」阿雨忙道,「大人為陛下效力,真是勞苦功高。」

  好話誰都愛聽,小黃門也不例外,他便聽了阿雨之言便連忙謝過。

  待他走後,葵女才上前一步:「娘娘,陛下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雖然意外被他聽了我心裡的話,但利用得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葵女,我如此苦心教你,你可懂得?」郭聖通看向身側的這個大丫鬟。

  「婢子懂得,」葵女歎息,「娘娘既然心不在宮闈中……婢子怎能不隨從?」

  「宮人於我無用,既然懂得了。你便將我給你的書好好溫讀。」

  「諾,諾。」葵女應道。

  「阿露,」郭聖通道,「去置備哺食。」

  「諾。」

  ————

  這頭郭聖通正在安排事物,那頭的劉秀正同鄧禹攜手往長秋宮而來。

  他為了顯示對鄧禹的親近,此次是棄了攆的。

  兩人一路便就吳漢與馮異的區別進行了討論。從討論中,鄧禹發現,比起文武雙全頗有賢名的馮異,劉秀果然更欣賞自汙其名的吳漢。

  其實漢時好南風乃雅事。只是吳漢做的太過,竟強搶民男,還衝冠一怒,為了一男子,竟差點屠一城百姓。雖是未遂,但這消息卻尤為讓人不恥。特別是,那男子竟是南風館小倌的消息傳出後。

  「吳漢雖私節有所不妥,卻不失為我大好兒郎。」劉秀道,「如此人才,豈可因私節之過棄之不用?」

  鄧禹不知為何,聽到他這大義凜然的話後心頭竟有些冷意:『陛下你說的的確大義凜然,只是,若吳漢不這般自汙其身,你如今還會這般大義凜然說會用他嗎?』

  想到此處,他便又想起吳漢當時和他私聊時候的想法,吳漢乃粗人,想了半天知道要自汙才能保全,才能獲得劉秀信任後。竟想出了要殺燒搶掠的方式來自汙。若不是郭聖通那錦囊所授之法,想必如今的吳漢,聲明更加狼藉……

  『郭聖通,你究竟是怎麼知道,吳漢竟想如此自汙其身?』鄧禹想著,心頭更多了一層疑惑。而最讓他疑惑的是,明明那傳國玉璽是她授意他送給劉秀的。可如今,她卻半句不提再將傳國玉璽交出的事情了。

  當然,他知道她是為自己好。此時關內已定,不若那時,那時他交出傳國玉璽尚能解釋說是自己特意為劉秀取來。而如今,劉秀進關中後,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搜尋傳國玉璽。因劉盆子道傳國玉璽已然被漢軍所掠。他彼時手中並無玉璽,又不能扯到郭聖通身上,便稱從未尋見。

  既然已稱從未尋見,那麼再將玉璽交出。未免要讓劉秀更加疑心。

  可這般按捺不動,卻不似郭聖通的作風。鄧禹雖同郭聖通打交道不長。但作為唯一知道錦囊真相的外臣。鄧禹真的很難相信,郭聖通會將玉璽之事徹底瞞下。

  『她應當會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將玉璽拿出來的吧?』鄧禹這般想,但他卻想不通,這恰當的時機,到底應該是在何時。

  越近長秋宮,劉秀心頭也越加糾結。

  「仲華,」他道,「什麼情況下,一人會為另一人亂了心神?」

  鄧禹不知道劉秀到底想說什麼,他想了想,用最中庸的方式答:「那便要看那兩人是何種關係,若是敵我關係,那便是探不清對方的情況,或因獲得的情況同表面不一致;若是同澤關係,卻是關心所致,這關心說透,便也是因為對方表現出的樣子,和自己瞭解的不一致,卻什麼都不說;若是戀人關係,只怕,卻是一方擔心另一方心裡有沒有自己了……」

  他這邊說著,劉秀那頭便用之一一對比自己與郭聖通。

  首先,敵我關係排除。其次,同澤……額,這個有些相似,先保留。再次,戀人……

  「仲華,你覺得前朝薄後如何?」

  鄧禹一愣:「薄後自然是賢後,她容忍栗姬生下皇長子,她為帝后,後宮子女少夭。後宮和睦,雨露均沾。此乃史冊所載。」

  「賢後呵,」劉秀歎息,「賢後啊,後宮雨露均沾,和睦融融。只是,她卻並未為景帝生下一兒半女。此賢後,心裡可有景帝?」

  鄧禹道:「陛下,萬事安得兩全?說句不應當的,女子若是不知吃醋,心頭豈有真心?可這女子要懂得吃醋,卻也不是什麼好事。」

  「故。你不要來五女?」

  鄧禹心頭一個激靈,忙伏身道:「來氏身份高貴。可禹福薄,只求如阿父阿母一般足矣。那齊人之福,不是禹想要的。」

  「你怎麼斷定世上還有比來五女更好的?」

  「禹不能斷定,只是當她還未出現之時,禹並不想將就。因為若是將就當禹真心喜愛的女子出現後,禹便是害了來五女。」鄧禹道。

  「真心呵。」

  恍然間,劉秀忽然想到曾經郭聖通同他言:若你予我真心,我便還你真心……

  真心是什麼?劉秀自己其實也想不透。

  如果說,最希望的做的便是他的真心。如果說,所有的帝王都需要在江山和美人中做抉擇。那麼——

  他的真心……他最希望的。依舊是做著江山之主。可是郭聖通……

  他憶起從小至大的遭遇,心頭越加明瞭:她是世上唯一一個會以真心對他的人呵。可如今呢,她等不了,等不到他的真心,所以,她也要放棄了嗎……

  不!他捨不得這份溫暖了!他不想放棄!

  萬事為什麼不能雙全?他不能坐著帝王,同時要她的真心嗎?

  他突然想沖進長秋宮問她:『我給不了你真心,但是我可以給你無上榮耀,可以給你帝后之位,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所以,你依舊真心對我可好?依舊為我吃醋,為我擔憂。而不要那麼大方可好?』

  爾後呢。他為了南地平衡,依舊會讓陰麗華受孕生子。可,這多平常啊。哪個皇帝不是為了大局,為了避免皇后母族獨大而納妃無數?莫說皇帝,縱是這世間普通男子也如是啊。

  異類。只怕唯鄧禹一個吧。

  郭聖通為何不能給他真心,吃著飛醋,心不甘情不願的看他去其他女人哪裡?為何不能如此?為何不能繼續給他真心,而是去學那等子無心的賢後做派?

  劉秀為這些日子的彷惶找到了理由。都是郭聖通。

  他已然給了她這世間最高貴的後位,她為何不能繼續給他真心?

  她何其貪心也!

  「陛下,陛下。」鄧禹見劉秀臉色難看,便喚道。

  「走,去長秋宮。」劉秀袍袖一甩。

  他要去問問,這貪心的女人究竟還想要什麼?他要去問問,是不是因為他太過縱容她,而讓她忘乎所以?他要去問問,她的真心不給他,要放到哪兒去?他要去問問,她究竟要怎樣,才會同當年征戰河北時那般鮮活?他寧願要當年那個不懂事,不懂的顧全大局一心只為了他考慮的女子,也不要如今這個大方,將他隨意推給其他女人的『賢後』!

  ————

  一頓飯,三人吃的很是安靜。

  劉秀的滿腔惱騷依舊來不及出口。郭聖通繼續完美的扮演了賢後的角色,端莊大氣,無一處不彰顯出身為帝后的雍容之態來。

  哺食用罷。郭聖通便柔聲勸劉秀和鄧禹去前殿繼續商議大事。她乃後宮女子,不想知道什麼朝政的機密。

  漫說劉秀同鄧禹已無大事需商議,便道這後宮女子干政之事。呵,哪朝哪代的有什麼『後宮不得干政』的說法了?這明顯是推脫之詞!

  劉秀心頭不滿。郭聖通卻柔柔道了句:「妾乃北地之人,文叔商議大事中,定不得少南北調和之道。妾若在旁,難免會有私心。文叔還是帶著鄧大人去前殿商議才是妥當。」

  劉秀一時氣從中來,只覺得郭聖通簡直無趣透頂,且過分之極。

  鄧禹正要解釋自己將要離宮,豈料劉秀袍袖一揮:「走,仲華,繼續去商議軍國大事!」

  「啊?」鄧禹微楞,實在不知有何軍國大事需要他也參與商議的。

  可劉秀說完這話卻已然拂袖去了。

  他無奈只得同郭聖通告辭一句:「陛下今日似乎有些怪異。」

  「他心頭只怕是是想用我已有的一切來同我交換他想要的東西吧,」郭聖通淺笑一聲,表情有些悲傷,「可,世界上不止他一個是聰明人啊。」

  ————

  劉秀這頭因為自己沒有真心給郭聖通,又見郭聖通如今不再同初時那般對他癡纏,便疑心,她已收回了真心。

  他算是被郭聖通慣壞了,只覺得她應該永遠如此對他:凡事最先想到他,會為他衝動,做各種失去理智之事。

  可如今,明顯不是。她已一心去學賢後做派。

  從未被一人如此放在心上的他,再終於被如此對待過之後,哪裡還能容忍她再退回原地。放手,放開曾對他的滿腔熱忱?

  說來說去,也當真好笑。向來善於工于心計計的光武皇帝,不過也是個貪心之人罷了。

  而他想用來同郭聖通交換的物什更是好笑。

  帝后之位本來就是郭聖通的。而他竟想用她費盡心思得到的帝后之位來同她交換……

  「劉秀,你給我的一切都是我已有的。是我自己費盡心思得到的。而我想要的,我仍會自己取得。既然如此,為何我要用我本來的東西,同你交換?」她冷笑。若是上輩子的她,估計會對劉秀的想法感動無比,繼而死心塌地更加愛他。

  可,不一樣了,早就不一樣了。

  ————

  劉秀這頭回到前殿,便讓鄧禹先走。爾後他將吳漢書簡翻找出來,批閱後,便讓人送至鄧府。

  在一氣呵成將所有積攢的奏章皆批復後,他起身才發現竟已接近子時。

  「陛下,」小黃門戰戰兢兢道,「陛下今晚歇在何處?」

  「我……」劉秀還未說完,便聽外頭一陣騷.亂——

  「你是何人?」『唰』地一聲,有人拔出佩刀來。

  「我……妾乃是,乃是許……」那聲音端的怯弱無比。

  「我家主子乃許少使。陛下親封的。」婢女揚聲道,但聽得出來,婢女也是很緊張的。

  「問問她,來做什麼。」劉秀對小黃門道。

  那小黃門領會了意思,忙去了。

  片刻,外間便響起了兩人的對話:「許少使。陛下正在批閱奏章,你深夜來此作甚?」

  「大人,」那聲音怯弱依舊,卻戰戰巍巍的提高了幾度,「妾,妾之婢女,聽聞前殿燈未熄滅。故……故,妾私以為陛下仍未就寢。妾做了些哺食,送來……」

  「大膽,私窺帝蹤乃大罪!你竟敢如此……」那小黃門喝道。

  「妾有罪!」許少使登時哭了起來,「妾,妾只是想著陛下深夜勞苦。如今已值深秋。妾恐陛下冷著……」

  劉秀在里間聽得分明。他歎了口氣。心頭不由想到:是了,這後宮中又不止郭聖通一個女子。這許氏雖然貌不佳,膽又小,但對他卻真是一片真心!

  「外間怎如此嘈雜?」他拉開了門,看向外頭的眾人,「許氏,你怎在此?」

  「陛下。」許少使看向他,眼淚撲簌簌直落。

  劉秀情深歎息:「外間涼,進來說吧。」

  「諾。諾。」許少使慌忙拎著食盒,在小黃門的帶領下走了進去。

  「你是怎麼來這裡的?」劉秀看向她。要知道這入夜後的宮禁乃大事。所有宮人都不得擅自亂走。而許少使如今住在漪瀾殿,漪瀾殿離此尚遠,她竟能走來。這宮內的禁衛難道竟如此鬆懈?

  許少使聞言慌忙跪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婢子,婢子之前是做前殿灑掃。因為每晚都是臨近酉時來前殿。所以偶然得知一條秘路。今夜,便是走的這條秘路。」

  「秘路?」劉秀睜大了眼,「這宮內竟有如此之地!」

  許少使怯弱道:「陛下,陛下若是感興趣,我願帶陛下前去一觀,秘路位於林深處,深秋之時,夜景也別有一番滋味。」

  她複又道:「那樹枝葉凋零,更顯出天空黑的驚人,星辰閃爍,美麗之處言語無法形容。更有秋風習習,微有寂寥之感。萬籟俱寂,秋景醉人。陛下若是有意,我可為陛下唱一二小曲……」

  「走吧,」劉秀起身,小黃門趕緊取下薄衾為他穿上,「去看看你口中所說美景。」

  「諾,諾。」許少使面目似驚似喜。也不管那食盒,便慌忙隨著劉秀而出。

  「帶上侍衛。」劉秀道,「這宮內必不止一處秘路。且需一一找來…………」

  ————

  若郭聖通得見,必會發現,這密林便是之前與鄧禹相見時的那個。

  此時的密林中,許少使正在輕聲歌唱:「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

  「換一首。」劉秀皺了眉頭。這首歌詞怎這般戳人心肺?

  「諾,諾。」許少使慌忙低頭,略一思索,便換了一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

  她唱著唱著,便抬起頭來就著月色打量劉秀,見其若有所思,便瑟縮了□子,顯得十分畏冷,腳下一絆便差點撞上了劉秀。她慌忙扶住一顆腕臂粗細樹幹,聲音有些發顫卻仍在唱:「……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

  劉秀見月色下,佳人似乎畏冷有些瑟縮,卻仍顫抖著為其歌唱,心頭一憐,便將握住了她的手臂。許少使輕呼一身,撞入他懷中。她慌忙要掙脫,卻被他抱住。於是那最後一句便再也唱不出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麼。」劉秀輕聲呵道。

  許少使只覺耳畔熱氣撲來,她輕聲顫抖:「陛下……」

  劉秀猛地將她抱起:「少使歌聲甚美,便留著待會兒再與我歌一曲吧。」

  小黃門趕緊跟上,認清了劉秀要去的方向,忙道:「陛下擺駕未央宮!」

  ————

  早起仍有幾聲鳥啼。葵女細心將汗巾浸濕擰乾方遞給了郭聖通。

  「陛下昨夜歇在未央宮?」郭聖通接過汗巾揩了揩臉。

  「是呢,」葵女道,「據說許少使深夜擔心陛下無食饑冷,便去送食,又將陛下引至林中,歌唱數曲……」

  「許少使深夜送的是食,卻不是哺食啊。」郭聖通輕笑,「陛下昨夜一定不再饑冷,許少使有心了。此等有心之人,是該封賞。阿露,去,去,去告訴陛下,許少使善解人意,本宮心中甚喜,特請封許少使為許八子。」

  「諾。」阿露脆生生地應道。

  「且慢,」郭聖通道,「告訴陛下,宮內姐妹甚少,請他不妨多納之,也好緩解這漢宮寂寞。」

  「娘娘……」阿露一愣。

  「娘娘所言甚是,」葵女道,「這勸服陛下開枝散葉,真乃賢後所為。宮中寂寞,合該再有幾個等級不低的主人才好。」

  「是啊,」郭聖通道,「若南地能將來氏,鄧氏,或馮氏中送來幾個美人該多好……」

  葵女知她心思:「我看來氏女是最好的。鄧氏馮氏便不要扯進這渾水中了。」

  「哪有那般容易?」郭聖通歎氣,「南地權貴尚不至於如此蠢笨啊。真是遺憾!」


第48章

  這邊郭聖通在算計著怎樣才能讓更多的南地氏族將貴女送入後宮。而陰家這頭,卻在盤算著如何來撬她的牆角。

  「客人,河北到了。」那趕牛車的老漢同陰興道。

  「多謝老伯。」陰興點頭示意,他的長隨陰明便立刻從荷包內掏出幾個銅板來遞給趕車老漢。

  「多謝。」

  陰興同陰明便匆匆下了牛車,往路旁問了客棧,先投宿過去。

  「郎君。」陰明道,「我們該如何……」

  「噓,」陰興道,「且休整一番。莫忘了我如今叫董興。你乃董明。」

  「諾,諾。」陰明連連點頭。

  兩人認了方向,低頭匆匆行去……

  ————

  劉秀剛剛散了朝,便聽聞長秋宮宮人求見。

  他心頭一喜,心頭便湧上幾分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來。

  「叫人來。」他道,然後跪坐上首,翻閱奏章,做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樣子。

  「陛下,婢子乃長秋宮宮人阿露。」阿露道,「娘娘欲封許少使為許八子,特來求陛下應允。」

  劉秀聞言,竟有些難掩心頭失望:「此事並非大事,皇后自行決定便可。她叫你來便只是為此一事?」

  「非,」阿露低頭道,「陛下,娘娘有言,後宮姐妹甚少,請陛下多納之。開枝散葉方是正事。」

  劉秀氣悶,擺了擺手:「告訴你家娘娘,安心養胎乃是正緊!」

  「諾,諾。」阿露被劉秀的態度嚇到,慌忙低頭應允。

  「陛下,陛下!」侍衛疾跑而來,「陛下,緊急軍情!」

  ————

  前殿。

  「什麼?」鄧禹大驚失色,「龐萌將軍反了?」

  劉秀臉色鐵青:「不錯。」

  對於龐萌的背叛劉秀心頭是十分惱怒的。他一向覺得自己禦人有術,且能慧眼識英才。而龐萌,便是他曾經覺得十分可靠的英才之一。

  關中平定,劉秀在雒陽城稱帝后,有一同為漢室劉姓之人劉永也自封為皇,當了皇帝。而他手下有一大將,名為張步。說起來這張步也是個人才,他乃琅邪郡人,亂民出身。在本郡造反後,便當上了首領。更始帝劉玄曾派人來招安。可惜沒有談妥,可當劉玄死後,張步便當機立斷投靠了漢室子弟劉永。

  話說回來,這西漢末年,有漢室血統的劉氏子孫真不值錢,赤眉軍中隨隨便便一找便能找出一百多個漢室子孫,最後還是靠抓鬮才抓出個劉盆子當皇帝。可見漢室皇族生育能力之強。

  既然說到了張步便不得不說下他投靠的這位天子劉永。活在亂世,又姓劉,還身俱皇室血統,劉永自然不甘心一輩子碌碌無為。他在劉玄當皇帝的時候便是梁王了。劉玄一下臺,他立刻自封皇帝。且繼續實行劉玄當年的政策,繼續招安張步。

  不過,他開的條件比劉玄優渥太多了。於是張步自然投靠於他。劉永這頭欣喜了沒幾日。劉秀便派虎牙大將軍蓋延和中侍郎龐萌來攻打劉永。

  這是前情。

  張步並不好對付,否則當年劉玄也不至於攻打不下他。如今張步又一心要跟著劉永幹,蓋延這一場仗打的便著實辛苦。劉秀見蓋延遲遲無法拿下張步,只能臨時換將,叫耿弇來打張步,蓋延去打海西王董憲。而劉秀當時一心只想著軍情,詔書便也只發了一道,發給了蓋延。

  這本是沒啥的,可是,龐萌是個心思極為敏感的人。他當年又是劉玄的舊部,在劉玄敗後,便投靠了劉秀。他平時的表現十分謙虛,又十分聽話。很能夠滿足劉秀好為人師的心願。於是便越來越得劉秀寵信,劉秀還不止一次同人道龐萌此人十分不錯:「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龐萌是也。」

  身為劉秀的心腹,鄧禹自然是知道劉秀對龐萌的看重。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疑惑:「龐將軍因何要反啊!」

  因何而反?因何要反?!

  劉秀的刺奸將軍倒是給了一份不完善的答卷。

  「之前在與張步之戰中,龐萌同蓋延蓋巨卿有些失和。恐是擔心我責罰於他!」劉秀沒好氣道。

  鄧禹何等聰明,他轉念一想便想到了龐萌的顧慮——

  龐萌他本就是降臣出身,又自知在攻打張步時因何蓋延意見不合有些矛盾,如今知道陛下發了詔書給蓋延,命其攻打董憲,可這詔書,他卻沒有接到!

  恐其以為是陛下懷疑自己,或是蓋巨卿同陛下告了自己的狀。

  鄧禹便歎息:「龐萌心思也太過敏感了。」

  另,他也是不懂劉秀的心思,若是懂,便該明白,一次的失利,會讓劉秀更加放心用他。

  「你以為是這樣?」劉秀冷笑,「朕也曾以為是。」

  「還有其他?」鄧禹一愣。

  劉秀抽出一封新紙所寫的奏章,扔給鄧禹:「細看。那裝的小心謙虛之人,卻極有野心呢。」

  鄧禹慌忙細看,繼而大驚:「什麼!巨卿大敗!」

  「龐萌大破蓋延大軍,然後與海西王董憲聯合,自稱東平王。」劉秀一字一句道,「什麼擔心是我不信任他而匆忙要反。統統都是推脫之詞。世人還以為是我劉秀逼他要反呢!」

  鄧禹自然知道,龐萌此事是真的戳到了劉秀的逆鱗。他忙道:「賊子可惡,其心可誅!」

  劉秀此時才終於笑了:「狼子野心!竟在我身邊潛伏如此多年,真當我軟弱可欺?仲華,我欲率兵親征,立斬龐萌而回!」

  鄧禹唯一沉吟。若是以往,他定完全追隨劉秀,以他主意,為自己主意。

  可是到了如今,他卻再無昔日那追隨劉秀的一腔赤忱。他略一思索,便知自己該如何做,才能讓劉秀滿意欣喜。

  鄧禹跪下,行了個大禮,做出酸儒之相:「陛下萬萬不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豈能御駕親征?禹不才,願替我皇出征龐萌!」

  「我意已決!仲華休得再勸!」

  「陛下,陛下啊!娘娘已要臨盆,腹中孩兒即將出世,陛下豈可為一賊子,誤了大事?」鄧禹正色道。

  劉秀臉上閃過一絲猶豫,繼而義憤填膺:「天下事乃大事,大丈夫豈可貪戀兒女之情?仲華,我意已決,召你來,是欲將這雒陽城同皇后安危託付于你……」

  「陛下萬萬不可!」此時鄧禹心頭才是真正的驚訝起來,「陛下萬萬不可!禹何德何能,如此重責,禹不敢擔負!」

  劉秀眼中閃過一絲激賞,卻依舊斬釘截鐵道:「我信賴仲華,觀滿朝文武,唯信者,仲華也!」

  鄧禹聞言心頭竟忍不住想要冷笑。他慌忙低下頭去:「臣,不敢有負陛下所托,惟能兢兢業業,方能報陛下之信賴萬一!」

  ————

  五日後,劉秀親率大軍往姚城方向而去。

  郭聖通領後宮宮人,至王城門前為劉秀送別。

  「陛下,」葵女將一杯溫酒交至郭聖通手中,郭聖通便端起舉過頭頂,在葵女的幫助下,微微躬□子,「陛下請飲此杯酒。我等在後方等各位英雄凱旋而來!」

  劉秀結果酒,豪氣沖天:「好!兒郎們,端起酒來!」

  眾將士早已列在宮門外,手中陶碗盛滿酒。聞言齊齊發出一聲吼:「諾!」

  爾後眾人一飲而盡。劉秀舉起空碗,往地下一摔。眾將士齊齊摔碗,一時聲如雷震,不絕於耳。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劉秀轉身高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眾將士齊齊高唱。

  一曲罷,劉秀翻身上馬:「兒郎們,且隨我去!」

  「諾!」氣勢如虹。眾將士翻身上馬,跟隨劉秀往姚城而去……

  ————

  劉秀走後,後宮此時便真正的是郭聖通一人獨大了。

  且說許八子。她原本便是一灑掃前殿的普通宮人出身。是故,初到漪瀾殿時,陰麗華並不覺得她還有什麼造化。既然是個普通的,且無造化的宮人,即使封為少使,她也並不覺得是什麼隱患。故對她十分鬆散。

  但豈料,就是這個看上去平淡,平凡,且卑微的宮人,竟輕輕鬆松再次獲得了劉秀的寵倖。且一躍兩級,變成了許八子。

  這下陰麗華可是坐不住了。

  她實在沒有想到,這樣女子竟是如此不可小覷。要知道,她自從進了宮,還未同劉秀宿過呢。而這女人,卻輕輕鬆松得了兩回幸。

  許八子不是傻子,事實上,她能從一個宮人走到少使,再從少使走到八子的位子,便註定不會是傻子。要知道,她不過是個毫無背景的越女,且,容貌平凡。

  她在被封為八子之後,便詳細分析了利弊,終於決心要投靠郭聖通。

  所以,她現在同她的婢女阿梅跪在了長秋宮外。用的是最標準的大禮。

  「哦?許八子竟要求見我?」郭聖通勾起笑來,將手中書遞給葵女,「這可是奇了。」

  她以為,許氏這輩子還是會繼續選跟著陰麗華呢。

  恩,不過,這是不足為奇的。她上輩子的確在容貌和聖心方面比不過陰麗華。許氏會選陰麗華,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葵女,你說我是見呢,還是不見?」她笑道。

  若是想玩玩宮鬥,她當然要團結了許氏,且替她撐腰,可是,她不想玩。

  「娘娘,見或不見都一樣,」葵女低聲道,「總之,咱們不趟那渾水。讓許氏同陰氏鬧去。」

  「那邊見見吧,」郭聖通道,「我聽說許氏的小曲兒別有風韻。還沒聽過呢。」

  葵女對著阿風使了個眼色,阿風便立刻出去。葵女這才將手中書收好,伺候郭聖通坐好。剛剛坐好,阿風便領著許少使同她的婢子進來了。

  郭聖通看去,只見許少使身著淺綠色宮裝,頭上梳著流雲髻,斜插著一根肅靜的碧玉簪。模樣雖然普通,卻因眉頭始終微顰顯得有些怯弱。

  「奴婢叩見皇后娘娘,願娘娘長樂未央!」許八子跪下,行了個大禮。

  「起來,」郭聖通皺眉輕斥,「如此大禮,何苦焉?」

  「娘娘為妾提分位,妾感激不盡。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許八子忙道。

  郭聖通聞言臉色一板:「荒謬!提你的位分乃陛下的旨意。你伺候好陛下,便是足夠。竟將功勞隨意擱置在旁人身上,你簡直愧對陛下厚愛。」

  許八子腿腳一軟,心頭不解為何郭聖通竟會是這般反應。

  她有些委屈地看向郭聖通:「娘娘,妾,妾……」

  「流淚做什麼?」葵女上前一步,笑語盈盈扶起許八子,「快別哭了,省的紅了眼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長秋宮婢子不知待客之道呢。貴人好歹可憐些我們。」

  許八子一邊被她扶起,一邊在心頭思考郭聖通話中含義。難道,她表現的太急功近利了?

  「你若是無事,便下去吧。」郭聖通懶洋洋道,「我身子重,乏的很。」

  許八子怎肯就這樣退下去?她是好不容易才進了這防備的水泄不通的長秋宮。如今後宮三人,唯她身份最為低微,這段日子,陰夫人對她的態度變化她看在眼裡。或許陰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她已對她有些防備了。

  許八子生長於鄉間,從小流於市野。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不是如此,她當日又怎會如此大膽當機立斷地勾引了劉秀,成為許少使?又如何能準確判斷劉秀心情,深夜送食,成了許八子?

  可如今,她是觀人之術卻首次遇了挫折。是的,她看不透,猜不透,無法預測郭聖通接下來會如何做。按理說,她是送上門的一把匕。而郭聖通同陰麗華之間不也應該是除死方休的敵對關係才對嗎?為何,她這送上門的刀,她卻不用?

  許八子安慰自己:郭皇后哪可能不記恨陰夫人?她定然只是在測試她是否可靠呢。

  如此一想,許八子立刻信心滿滿。她做出一副怯弱表情來:「娘娘,娘娘。妾好不容易才見到您一回。望……望能……娘娘仙姿卓卓,實在令人望之心愛。妾想多侍奉娘娘會兒。萬望娘娘答應。」

  她聲音婉轉,如同鳥啼。聽上去還當真是悅耳好聽。

  葵女便想到了郭聖通之前所言,於是莞爾一笑:「娘娘,貴人一片好心,便允了吧。婢子聞貴人唱歌婉轉好聽,娘娘賞耳聽聽?」

  許八子眼睛一亮:「娘娘可曾聽過《越人歌》?」

  當然聽過!且不止一次。不過都是前生之事了。許美人擅越人歌,誰人不知?

  郭聖通眼神微暗:「卻是不曾。」

  許八子身旁婢子阿梅此時膝行一步:「娘娘,我家主子擅越人歌,歌詞頗為新穎。娘娘賞耳聽聽?」

  「如此,」郭聖通沉吟,「善。」

  許八子大喜,慌忙咳了一聲,清了清嗓,便唱起來……

  「我等卻是來的不湊巧了。」耿純看向鄧禹道。

  屋內聲音婉轉,鄧禹便拒絕了小黃門出聲通報,兩人側耳聽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此乃何樂?」耿純道。

  「若無錯,乃越人民歌。」

  「宮中越人者,且能在長秋宮高歌,怕只有那位了。」耿純眼神幽深。

  「耿將軍在擔心什麼?」鄧禹道。

  耿純不理他這個南地之人,只笑道:「請大人去告訴娘娘,我等有要事求見。」

  「諾。諾。」小黃門慌不迭地點頭,跑了進去。

  ————

  「兩位大人都來了?」郭聖通問。

  「諾。」小黃門道。

  郭聖通這才轉向許八子:「我無法招待你了。你先回漪瀾殿吧。你今日來所為何事,我已知情。你不必惶恐,陰夫人一向賢淑大方。你毋須多想,去吧。」

  !!!

  許八子如遭雷擊。她很想告訴面前這個笑的誠懇的皇后娘娘:您太天真了啊!陰氏她哪裡賢良淑德了!她哪裡大方了?我再在漪瀾殿待下去,只怕會……皇后娘娘,您不能這麼殘忍啊!

  「我見到了你,果然是一個溫溫柔柔的美人兒,讓人覺得舒服。怨不得陛下歡喜你。只是你心思太過敏感,仿佛總愛想有的沒的。須知在這漢宮,只要得了帝王歡心。便是最好。」郭聖通輕輕笑道。

  許八子暫態茅塞頓開!

  是啊,她何須怕陰氏?只要她做足了小心謹慎的范兒,陰氏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便不能對她下手!只要熬到陛下回來!對,只要熬到陛下回來。她竭力討好陛下,總會比那個無寵的陰氏過的好!

  郭聖通見許八子眼神晶亮,便知她心頭有了主意。她輕輕一笑:「葵女,替我送送貴人。」

  「諾。」葵女摸了摸懷中早已為許八子準備好的財物,走了過去。

  許八子,有野心,無地位,無財帛。陰夫人,有野心,有地位,無多餘財帛。那麼她郭聖通便給許八子大量財帛。接下來,她只用養胎便好。

  許八子帶著婢子出門的時候,便撞見了鄧禹同耿純。

  她臉色微紅,看了他們一眼,便慌忙避開。

  鄧禹和耿純只略略看了她一眼,便匆匆入了殿內。

  ————

  三人環伺而坐。摒退了婢女,只留下葵女同風雪雨露幾個,便細細開始商議。

  「伯昭此次卻是有了大麻煩,」耿純道,他因同耿弇同姓耿,且連字都相類,故二人關係甚好,「娘娘請看這信簡。」

  葵女接過,遞與郭聖通,她看後一陣沉吟:「耿弇將軍此番真是遇到了麻煩。」

  「是,」耿純看了眼鄧禹,「此事還請娘娘快拿主意,是否派人告知陛下。」

  「不必,」鄧禹卻道,「伯山兄你真不必防著我。我雖是南地之人,卻不是不識大局的。」

  說來真是一把辛酸淚啊!劉秀走時令了鄧禹暫管朝政和護衛漢宮之責,卻又派了北地出身的耿純為副手。從此,鄧禹便過上了啼笑皆非的生活。

  他無論做什麼,耿純都小心防備。此次耿弇之書信一至雒陽城,耿純便更誇張,就連他更衣也要跟著,生怕他同南地之人傳遞消息。

  說來就很虐好麼!更衣都要跟著!冊房那麼臭,耿純將軍你是怎麼受得住的啊!

  此時來長秋宮,耿純更是發揮了連體嬰的精神寸步不離,寸步不離!

  鄧禹同他解釋數次自己不會與南地之人互通有無。可他就是不信。

  好吧,耿純真乃北地好男兒,怨不得能以一敵眾。硬生生的在一大堆南地將士的包圍圈中殺出重圍,讓劉秀派出文武百官去先迎郭聖通入城。

  如今站在同一戰壕。鄧禹不得不真心的贊一句:『耿將軍你真是條漢子!』

  『可是,如果你能不天天跟著我,能聽得進我的解釋就更好了!』

  所以說,把大司馬鄧禹逼到這份上的耿純也真是很厲害了。

  耿純此時聽了鄧禹的第三十七次立場發言,仍是不信:「鄧將軍說笑了。」

  郭聖通見鄧禹聽了耿純這話,臉上那副果然不出所料。果然還是好虐的表情,忍不樁撲哧』一笑:「耿將軍,我可以作證,鄧大人是站在北地這派的。」

  「娘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耿純轉過頭,語重心長道,「有些人看上去正直無比,但是內裡蔫壞……」

  「伯山兄,我還在這裡呢。」鄧禹冷冷道。

  葵女這個最知道情況的婢子此時也終於忍不住捂住嘴笑出聲來。

  「耿純將軍,」郭聖通有心要將兩人都拉攏,「鄧將軍可信。」

  「娘……」耿純試圖讓郭聖通清醒。

  「不必疑我,好了先說耿弇將軍之事吧。」郭聖通道。

  兩人神情一肅,齊齊道:「諾。」

  郭聖通指尖在耿弇之信上滑過:在雲台二十八將中,吃過敗仗的人可不少。很多將領若沒有劉秀的指揮,說不定都已身隕。可唯獨耿弇,不需要劉秀指揮。仿佛還要他上戰場,便沒有搞不定的人,沒有打不贏的仗。如此人才,既然如今有機會能得到,便要不能輕易把機會再讓給劉秀!

  她心頭有了結論,便直了直身子,從幾上果盤中拿起一枚果子:「從信中可知,張步賊子佈置了幾道防線。其一,便在這祝阿城。」

  她將那果子放在桌上。以示為第一道防線。

  「可是耿弇將軍卻奇渡黃河,不到半日,便攻破了這第一道防線。且故意讓部分賊軍逃跑,以衝破賊軍心理防線,造成恐慌。」

  耿純鼓掌笑道:「妙哉,妙哉!娘娘這『心理防線』一詞甚妙。甚妙!」

  鄧禹嘴裡噙著郭聖通所說的新詞,臉上也露出贊同的表情來。

  「於是,這第二道防線鐘城邊不費吹灰之力輕易攻下。耿弇將軍,便一路攻到了濟南郡。」郭聖通道。

  她手中又拿起一枚果子:「接下來,耿弇將軍聽聞張步在西安城,便志得意滿地攻了過去。而此時!」

  她重重拍下那枚果子:「探子卻出了差錯。在臨淄同西安兩城中,張步卻都伏下人馬。形成掎角之勢。而耿弇將軍,卻只知西安城有張步之兵,故一路疾行兵臨西安城下!」

  她環視表情嚴肅的兩人,輕笑:「如今,兩城相連,猶如蛇頭蛇尾,耿弇將軍人馬不到一萬。而西安城中,精兵至少有兩萬。臨淄城中,也探出至少潛伏一萬精兵。耿弇將軍只能伏兵不動,進退兩難!」

  「正是如此!伯昭危矣!」耿純一拍大腿,「娘娘,這事兒得趕緊告知陛下啊!需得救援放好!那張步孫子,怎如此狡詐!」

  鄧禹卻不慌不忙,只待郭聖通接下來的動作。

  果然,郭聖通輕笑:「告訴陛下?不!此時不能告訴陛下!」

  「娘娘!」耿純急了。

  「原因有二:其一,陛下此次親征龐萌、董憲二人,起因你等皆知。陛下一心要殺龐萌,若聽聞耿弇將軍之事,必火上添油,于耿弇將軍大不利!其二,陛下率軍赴姚城已數日,姚城離西安城遠矣。如此南轅北轍,縱回兵相救,豈能來得及?若從馮異等將軍處調兵……」郭聖通苦笑,「你們比我更懂陛下。」

  『是了。陛下如今是不信馮異等人的,若是同他們扯上關係。』耿純心頭沉思。

  可是,什麼也比不過人命重要啊!

  耿純剛想反駁,卻聽郭聖通道:「所以,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讓耿弇將軍大敗張步。得勝還朝!」

  「什麼?」耿純大驚。

  郭聖通在葵女的幫助下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看著兩人笑道:「我說,我們要讓耿弇將軍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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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面對郭聖通的信心百倍。耿純第一個發出質疑:「娘娘思之如何?耿弇將軍如今首尾難顧,全身而退尚且不易,如何才能大勝?」

  郭聖通勾起唇角:「如何不能?」

  「娘娘,這可不是兒戲啊!」耿純急了,「娘娘所慮純也擔心過,但是,所謂勝負,比起性命來。當真不值一提。此事還是要儘早稟告陛下為妥。」

  「那麼將軍為何不直接稟告陛下,而要來找我郭聖通?」郭聖通看著他道,「將軍來找我,無法是先讓我心頭有底。且能商議出更好的法子來稟告此事。如今我已經給了將軍更好的法子。將軍為何棄之不用?」

  「娘娘,」耿純覺得自己無比頭大,「您說的法子,您說的法子,聽上去十分美好。所有人都希望耿弇將軍大勝。可……可這事不是說能勝就能勝的啊!」

  鄧禹此時方開口:「耿純將軍,娘娘既然如此說了,必是心頭了主意。且聽娘娘細細道來。」

  「你閉嘴!」耿純沖著他喊道,「娘娘聰慧不假,可娘娘今年不過17,且還是……」

  「還是婦人,」郭聖通笑道,「不過,陣前可無男女之分。耿純將軍,我且問你,耿弇將軍軍中糧草可足?」

  耿純一怔,正色道:「據急報,還可余二十日許。」

  「甚好,這急報一來一回,往返雒陽城同西安城之間,最快約莫四日。」郭聖通伸出手來,「西安城中伏兵至少兩萬許,而臨淄一萬許。耿純將軍覺得,若您是耿弇將軍,在這西安城與臨淄城中選一個率先進攻,選何為佳?」

  耿純一愣:「怎麼能選?臨淄同西安如今已成掎角之勢,首尾呼應。選任何一方,都將受其累也。」

  「若拋開這一因素呢?」郭聖通問。

  耿純細思良久:「自然是臨淄城。臨淄雖享譽良久,但攻之甚易。」

  郭聖通轉向鄧禹:「若是鄧大人呢?」

  「自然是西安城。攻城攻堅,更加之西安城的守將乃張步之弟張藍。」鄧禹道,「我聽聞,昔日劉玄思招安張步之時,張藍頗為意動。卻又因其兄,而掩藏心意。前一日當眾勸其兄歸降劉玄,次日卻又耀武揚威辱及勸歸降者乃奸人也。如此反復小人,人品如何姑且不論,但心性定然不若其兄。」

  「耿純將軍選臨淄城,乃是攻城,以最小的力量換最大的勝利。」郭聖通笑贊,「而鄧大人,卻是攻心。西安城雖比之臨淄不易攻下,更重要的是,眾人皆知西安城不易攻下。那麼一旦攻下,必會對劉永一方造成巨大心理壓力。」

  兩人仔細一想,齊齊點頭。

  「兩位大人各有偏重,而如今,擺在耿弇將軍面前的,不過也是這樣一道選擇題。」郭聖通淺笑,「此時,攻城其實便是攻心了。鄧大人剛剛提到了一個最為關鍵的點。」

  耿純聽到這裡,一拍大腿:「是張藍!」

  「對,便是張藍!」郭聖通笑道,「看來耿純將軍已然明白了。」

  「我並不明白,」耿純卻道,「張藍此人的心性雖頗為令人不齒,但在局中西安城已與臨淄城首尾呼應。這……娘娘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郭聖通看向鄧禹,見他也深皺眉頭道:「我也不明白,還請娘娘明示。」

  是啊,張步並不是愚笨之人,他既然明白自家弟弟的心性,卻仍堅持用他駐守西安城,為的不過是西安城之重要性。張藍在西安城便是起個擺設作用,另外是他張步自己的兄弟,他用著放心罷了。

  于大局,張步甚至不消張藍出戰,因有臨淄城守將可隨時援助。耿弇此時如困蛇身中,越動便死的越快。不動,卻只能被蛇頭西安城,蛇尾臨淄城一併絞殺。

  郭聖通見他二人依舊想不出,只能歎息一聲,也不再繼續問了:「西安城小,卻十分堅固,張步於此城駐軍又是精銳。故張步派其弟駐守,原因度之無過有二:一,張步對自己的佈局極有信心,給張藍這個機會,為的是立功後朝劉永討要功勞;二,張步對其原本守將有不睦,故派其弟守之。不過,無論如何,當守將換成了張藍時,原本毫無破綻的西安城便出現了破綻。而原本布好的局勢,也因張藍也出現了巨大的漏洞!」

  此言一出,兩人精神一振,紛紛坐直。

  郭聖通此時已然直了會兒身子,舒服些了。便又跪坐了下去:「張藍其人鄧大人之前已然分析過。可,還不儘然。葵女!」

  葵女上前一步:「諾。張藍其人,欺軟怕硬,好高騖遠。好紙上談兵,卻無趙括之勇。」

  郭聖通伸出手,葵女便退後一步,恢復成最普通的婢女模樣。

  可鄧耿二人卻無法忘記。方才正是這看似最普通的婢女,說出了那般信息量驚人的話。

  郭聖通自然也不準備給他們解釋葵女為何知道那麼多。她只道:「無趙括之勇,便註定這紙上談兵只能自欺欺人。根據張藍的性格,此戰曙光已現。」

  「方才那婢女所言都是真的?」耿純仍有猶豫。

  鄧禹也跟著看了過去。

  「不是假的。」郭聖通道。

  聞言耿純臉上再無猶豫:「娘娘……請娘娘細言之。我必立刻轉告耿弇。」

  「此戰成敗,就要看我們的朋友張藍如何幫助我們了。」郭聖通道。

  「朋友?難道……」鄧禹大驚,「張藍已然降了?」

  「第一,告訴耿弇將軍,教其多傳一些市井之言,言其兇神惡煞,更要將前日祝阿城之事盡數誇大,傳與眾人言,且日夜在西安城下叫戰,擂鼓不休;第二,如此三日後,探西安城是否有異動,或,是否炊煙有異常。若有,便在入夜前將所有糧草做成哺食,命將士開懷。剩餘皆丟棄。若無,則全力攻打臨淄城,直至有異動出現;第三,攻下臨淄城後,便立刻掉轉頭,在子時末前,攻打西安城!」

  「傳謠言?佯攻西安城,實攻臨淄?」鄧禹總結,「可娘娘不是說,要先打西安城嗎?」

  「不錯。」郭聖通道,「但最要緊的還是時機,故而,前期謠言傳的越廣越好。」

  「妙哉!張藍天性如此,只怕會嚇得夠嗆。這一驚一嚇,便是要亂了!」鄧禹鼓掌道。

  「可為何要佯攻臨淄城?」耿純皺眉問。

  「西安城兵強,若攻打臨淄,西安城的張藍定會率軍來襲。此時耿弇將軍腹背受敵,怎能喘息?」耿純道,「不妥,不妥啊!」

  「耿將軍忘了?娘娘方才說了第一條,造謠嚇住張藍。」鄧禹提醒道。

  「可,區區謠言而已。怎能讓七尺男兒……」耿純想不通,「那張藍縱是不堪,也不至於如此啊!」

  「謠言只為西安城亂,」郭聖通道,「讓耿弇將軍麾下將士日日去西安城下叫戰,才是這是重點。眾人都知,耿弇將軍的目標是西安城。那麼臨淄城便會穩住,待西安城守將與耿弇將軍正式交鋒時才會前來援助,是否?」

  「自然是的!」耿純道,「敵動我動,這本就是兵法!」

  「這便對了,眾人都在等著西安城與耿弇將軍交手,而耿弇將軍突然棄西安城而攻臨淄。臨淄方面,卻在等著去援助西安城,多半沒有準備守城戰。只要耿弇將軍兵至臨淄城下,臨淄城守軍多會慌成一團,以耿弇將軍之勇,拿下臨淄也只是片刻功夫。而拿下臨淄後,之前的佈局中的謠言便如最後一根稻草壓在張藍身上。如此,西安城必破。此戰——」她看向若有所思的二人,胸中頓生萬千溝壑,「必勝!」

  步步陷阱,環環相扣。一箭雙雕,暫態一盤死棋便為活局。

  耿純心頭一震,萬千感概皆化做一個大禮。他重重磕了下去,心頭激蕩:「興北地者,娘娘也!我北地大造化,竟出了娘娘這等巾幗!」

  ————

  耿弇左盼右盼,盼到的書信並不是來自劉秀,而是來自雒陽城。

  耐著心性,他看完手中之信。

  耿弇能走到如今,並不是傻。前面已然說過,在劉秀的雲台二十八將中,耿弇算是唯一一個打仗從來不用劉秀指點,且幾乎是百戰百勝的奇才。

  因而,手中之信,只一遍,他便立刻領會了其厲害之處。

  看罷信簡,他心頭早已穩了下來。再觀耿純與他的私信,不由感慨:「奇哉。此心計,陛下亦不若也!」

  他將兩信細細燒掉。又細細想了會兒,便走出大營:「傳令各營將領,至大帳而來!」

  ————

  十五日後。雒陽城。

  「捷報,捷報!」侍衛在宮門前翻身下馬,掏出金牌,「讓開,讓開,姚城大捷!」

  宮人聞言,無不喜形於色。

  長秋宮。

  郭聖通將那捷報細細看遍,方笑道:「陛下果然厲害。大人辛苦,先下去歇歇腳吧。」

  她又命小黃門:「速請耿將軍同鄧大人來長秋宮,言:陛下姚城大捷!」

  「諾!」

  待閒雜人等皆退去,葵女方上前一步:「娘娘。」

  「陛下果然厲害,」郭聖通哂笑一聲,「你看看,他竟以百對一,果真厲害之極!」

  葵女低頭去看那捷報。只見上頭道劉秀在姚城,對龐萌圍而不攻,十余日後,龐萌終於忍不住攻打姚城。而姚城守將早已得知劉秀在姚城六十裡外。便各個士氣激昂,誓要讓劉秀看到自己的本事。龐萌自然便被這姚城守軍消耗了大多精力。而劉秀此時也未閑著,他趁龐萌在同姚城守軍血拼時,調來了吳漢、王常、蓋延、王霸等多位大將。

  龐萌哪裡想得到劉秀竟是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錢,不僅把蓋延調來,還將在蜀地同公孫述僵戰的吳漢,南延攻打趙王的王常,王霸等人都叫了過來打他。

  別說龐萌同姚城守軍血戰消耗了多少力量,便是他沒同姚城守軍耗戰都打不過這些武將。於是,結局自然是註定的——龐萌只能如敗家之犬倉惶逃往郯縣去投靠海西王董憲了。

  劉秀等人自然跟上,輕鬆就將董憲和龐萌打的屁滾尿流,最後被吳漢殺了。

  葵女看完這等戰術,亦有些不齒:「陛下……陛下當真非凡人也!」

  郭聖通點了點頭:「陛下非凡人,陛下功在千秋。長江、淮河、山東一帶由此皆重歸我大漢。可喜可賀!」

  正說著,鄧禹同耿純也來了。

  耿純一來,便大喊:「娘娘,娘娘,西安城和臨淄城破了!娘娘!不得了,這破城竟只用了半日啊!」

  郭聖通大驚:「竟只用了半日?」

  鄧禹淺笑:「諾,因那張藍聞聽臨淄城破,便倉惶棄城而逃了!」

  這次耿純也不覺得鄧禹刺眼了,他大笑:「正是,正是,那張藍匹夫,竟因耿弇將軍之惡名,嚇得在西安城修築工事!當真笑死個人。」

  郭聖通聞言也是沉默:「我只以為西安城守軍聽此惡名,會有人棄逃。卻不想,張藍竟是如此……我端知道他無用,卻不知竟是如此無用。」

  耿純抽出信來:「娘娘,伯昭這次對您服氣了!這是寫給您的信簡!」

  葵女接過,郭聖通卻並未看。要知這耿弇卻不同于耿純,他這信無非是寫些感激之言。並不會立刻對她效忠。她笑道:「二位不知道吧,陛下姚城大捷了!」

  ————

  漪瀾殿偏殿。

  「八子!八子!」阿梅匆匆而入,「八子,宮外來人,說姚城大捷!」

  許八子抬起頭來:「什麼?姚城大捷?那麼。陛下便要回來了?」

  「是呢,」阿梅喜極而泣,「八子,您終於要熬到頭了。」

  許八子喜極,剛要說話,卻又立刻伏身幹嘔起來。

  「八子,這事兒瞞不得了,」阿梅立刻上前為她輕輕拍打背部,「陰夫人已然主意到您了。」

  「我知道,」許八子抬起頭來,「如今已然深秋,我這雖然才一月餘,肚子也能掩得住,但反應卻太大了些。陰夫人,她不是很好心的把她份利中的魚肉之物都賞了給我補身體麼?」

  阿梅聞言也是一陣神傷:「不若,不若再求求皇后娘娘?」

  許八子這孕事反應本就比常人來的更猛,偏陰麗華還叫人送些腥膻之物給她,讓她『補』身體。可憐許八子一頭要歡天喜地的謝恩,一頭還要在陰麗華派來的宮人眼底下,努力壓住反胃之感,一口口將那些腥膻之物慢慢吃下去。

  每次吃後,她都大吐一場。沒當著那宮人面吐出,已然是用盡全力了。可憐幾日下來,許八子不僅瘦了許多,還憔悴的不成樣子。

  此時阿梅的話,讓許八子眼前一亮。但很快,她又苦笑道:「不必,陛下便要回來了。那位,也是個明哲保身之人啊。」

  「明哲保身?」阿梅不解了,「她乃皇后啊!」

  「皇后又如何?」許八子笑道,「她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斷不會為了我這種人去得罪陰氏。能給我那麼多財物已然算是足夠仁義了。畢竟,她並未欠我什麼啊。」

  看著阿梅不解的眼神,許八子便解釋道:「聰明的女人永遠不會讓男人在新歡同舊愛中做一個選擇。因為無論結果如何,男人心頭都會有一根刺。聰明的女人,只會用盡一切方式,永遠不讓男人去面臨這個選擇。」

  「阿梅,能在這漢宮活下去,且出人頭地的女人,都是不簡單的啊。」許八子輕歎一聲,眼神卻亮的嚇人,「我如今,只要忍耐,姚城既已大捷,想必回朝之日便在眼前了!」

  ————

  可惜,許八子的算計卻落了空。

  一晃十餘日過,這漢宮中無人不知,劉秀姚城大捷後便率兵去攻打劉永了。

  而此時的許八子,較之十餘日前,更加憔悴。

  「八子,八子。」阿梅泣道,「若再無辦法,孩子,孩子如何是好?」

  許八子知道,若她再不想出辦法護住腹中孩兒,那麼或許等不到劉秀回朝之日,她便要失去這個孩子了。

  沉思良久。她終於道:「阿梅,扶我去漪瀾殿。」

  「八子?」阿梅大驚。如今漪瀾殿三字在她心頭已如惡魔。

  「皇后娘娘臨盆在即,我要去煽動陰夫人,讓她帶著我去長秋宮同皇后娘娘問安,」許八子流下淚來,「對不起了皇后,也只有如此,我的孩子才能活下去。對不起!」

  ————

  此時正在長秋宮輕撫腹部,幻想著半個月之後孩兒降世的郭聖通並不知道,一場變數在這看似一片安靜的漢宮之中悄悄醞釀。

  而遠在河北的陰興,終於在幾乎走遍河北之時,終於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俯□,看著那身穿舊衣的芳齡女郎:「請問,你可知道郭江?」

  那少女柳眉倒豎,做出防備的樣子:「你是何人?為何問我阿兄?」


第50章

  陰興蹲□來:「我乃郭江摯友,你便是郭氏香寒?」

  那少女見他容貌俊秀,又彬彬有禮,衣著雖普通,但料子卻上佳,一時心有所動,柔軟了眼波:「阿兄說去南地宛城拜訪一個好友,便是你麼?」

  郭香寒同郭江關係並不好,便不知那宛城好友到底姓甚名誰。只郭江走後,秦氏日日哭泣想念,多說了幾句宛城,她才記住了。

  不過要她說,郭江最好死在外面,她最心愛的碧玉簪子,就是為了給他還賭債,被強行搶走了的。他害的她如今首飾皆無,連衣服都沒新料子了。

  不過,若這面前的人是郭江的摯友——

  郭香寒做出小兒女的羞態來:「你既然是我阿兄的好友,便也是我好友了。」

  陰興連忙拱手:「不敢,不敢。我乃非宛城人士,乃南陽之人。」

  郭香寒忙道:「不妨不妨,縱是南陽人士,也是我阿兄的好友不是?」

  陰興胡亂點頭:「卻是,請問郭氏娘子,詢之可在家?」

  「沒有,阿兄去南地已逾一載,卻仍音信全無,我與阿母甚是擔心呢。」郭香寒做出悲傷的樣子來,只是眼神中卻毫無半絲兒難過。

  陰興何等聰明,只一眼,便看透了郭香寒在說假話。他卻沒有拆穿:「如此,詢之從未寫信回來過?」

  郭香寒手偷偷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忍住痛叫,憋出兩滴淚來:「亂世之中啊,阿兄……阿兄……若是阿兄走了,我們可怎麼辦啊?」

  這演技爛的,就連陰明都看不下去了。

  「唉,」陰興歎息,「娘子所慮……對了,不知伯母可在?詢之乃我好友,我既然到了河北,自當拜見伯母。」

  郭香寒見陰興並未接她上言,此時有些不愉,便道:「阿母在為人漂洗衣物。此時未在家呢。」

  陰明有些忍不住:「娘子今日莫不是不舒服?竟不去為令堂幫忙?」

  郭香寒聞言怒道:「我今年年方19,乃未嫁之女,抛頭露面之事怎可行?莫說別的,洗壞了我這雙手誰能擔得起責任?」

  饒是陰興,聽到這無恥之論後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陰明勃然大怒,「你怎麼能如此言辭?實在太過不孝!當真是,當真是不知珍惜!」

  「你管我作甚?這位大叔,我看你穿的勉勉強強也算是不錯,怎麼嘴如此之毒?」郭香寒冷笑道,「

  與其管我,不若管管你自己吧!」

  陰明擼袖便要大罵,卻被陰興攔住:「郭氏娘子,我家僕人性子急躁了些。請您諒解,他從小父母早亡,雪地中,母親為了他能活命,將所有衣物裹於他身。以致生生凍死。故而,他受不得別人……別人……恩,對親長不敬。」

  郭香寒聞言揚高了頭顱,輕哼一聲:「原來是個有人生,無人養的。諒解,諒解。我自然諒解,只是你家僕人當真不是克夫克母之命麼。哈哈哈。」

  她笑聲清脆,引得路旁眾人紛紛側目。陰明額頭青筋暴起。只恨不得撕爛她的嘴!

  陰興連忙打斷:「娘子是否可以引我去見令堂?」

  郭香寒止住笑,臉色紅潤,眼生橫波:「去哪裡作甚?又髒又臭的,郎君多等會兒,她日落便會回來。」

  陰興哪裡等的住?

  「我有一物,想要親送伯母。」他自懷中摸出塊上好的玉佩來。

  郭香寒眼神一亮:「我可以轉交阿母。不勞你等,十分方便。」

  「我欲親贈伯母,令有要事找伯母商議。」陰興將玉佩又塞了回去。

  郭香寒立刻拉住他的衣襟:「快同我去,阿母做活之地,離此並不遠。」

  ————

  郭香寒這次倒是沒匡陰興。只走了約莫盞茶,便看到了一條河流。深秋時分,十數名粗布婦人正沿河狠命搓打骯髒衣物。身旁都堆著七八個如同髒衣山堆。另一旁的籮筐中,則放著素女似是洗好之物。

  婦人都喘著粗氣。頭髮胡亂綁著。這十數個婦人中,唯有一人身體瘦弱,身旁只餘三四個小山堆的衣物。遠遠在一旁搓洗,並不與其餘人閒話。

  郭香寒朝她走了過去:「喂,喂,起來。起來。有人找你。」

  其餘婦人紛紛直起身來,看向那邊。郭香寒遮了臉跺腳怒道:「扔了你的髒衣服,快跟我來!」

  那婦人怯怯弱弱地看了看她:「不能扔的……還差最後一遍就洗好了。」

  「我叫你扔了它!」郭香寒一腳將那婦人身邊的衣服堆兒一腳踹翻,「快跟我來!快點!」

  這下子周圍看好戲的人聲音便越發大了。

  「丟臉!」郭香寒跺了跺腳,轉身想走,卻又想到陰興的那塊玉佩,忙一把拽了她起來,「跟我走!」

  「寒兒,寒兒,」那婦人尤在叫喚,「不能啊,那都是銅錢。」

  郭香寒低著頭,一手遮臉,一手拖著她快走。直至陰興跟前,她放開了手:「諾,這便是我阿母了。」

  陰興和陰明看去,只見這婦人面色饑黃,頭髮白了大半。頭上綁著快粗布。小髻挽的緊緊的,無半絲兒亂。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手紅腫潰爛。似乎是生了極嚴重的凍瘡。

  陰興歎息,不知這婦人是造了什麼孽,竟生了郭江郭香寒這對兒女來。

  「伯母好,我乃郭江好友。」他作揖道。

  那婦人猛然抬起頭來:「江兒,我的江兒。他在哪裡?是否安好,是否無受風寒焉?」

  郭香寒冷冷哼了一聲:「這位郎君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那婦人暫態紅了眼圈:「我的孩兒。」

  她複又低下頭去,用手擦了擦眼睛。

  陰興到了此時方才相信,這郭江說不定真是郭香寒的兄長了:「伯母勿憂,詢之兄定然安好無恙。我此來河北,便是想問伯母。如今郭主一家已然搬至雒陽城。且為皇親國戚,伯母是否也願去雒陽城焉?」

  郭香寒聞言眼中射.出精光來:「竟能去雒陽城了!我早就想去了!只可惜我家盤纏不多,可恨那女人,竟每月只給我們米糧同五百錢。那點錢連『秋華』的皮毛都不夠,更何談去雒陽城?」

  秋華乃郭聖通暗中所開設的胭脂鋪。所用樁樁皆為不凡。五百錢在其中自然是不夠看的。但河北太平,若只用於平常生活,郭主又派人送其栗米。五百錢足矣!

  說來好笑,她素來恨其父兄,卻同其父兄心思一般無二:「那郭家本該是我家的。竟都便宜了那女人。那女人能做皇后,還不是因了家財!」

  說到此處,她越加痛恨:「說起來,那女人也算是搶了我的皇后之位!此恨不共戴天!」

  就沖著郭香寒這強大的邏輯,陰興總算是相信她的確是郭江的親妹了。

  那姓秦的婦人卻哆哆嗦嗦地看了女兒一眼:「不要這樣說,郭主對我們如此,已然仁至義盡……」

  「呸,」郭香寒一口唾到了她臉上:「你什麼都不懂,閉嘴!」

  秦氏聞言,哆哆嗦嗦又退了一步,低下頭去,不敢多說一句。

  「伯母,你還未回答,是否想去雒陽城呢。」陰興又問。

  秦氏哆哆嗦嗦道:「不,不了。」

  「別理她,」郭香寒沖陰興甜甜笑道,「去,雒陽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陰興沒有理她,郭香寒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又笑道:「郎君還不知道吧,我是郭皇后的堂姐呢。自小郭皇后就特別黏我,做什麼都要問我,郎君若是帶著我去雒陽城,郭皇后一定會對郎君感激涕零。」

  陰明適時地發出一聲嘲笑來。

  郭香寒不理他,伸出手想拉拉秦氏,卻見她滿身骯髒便又住了手。只踢了她一腳:「阿母,阿母,快為我作證,我說的是否有錯?」

  「我……」秦氏猶豫不決。

  「我是否有說錯?」郭香寒笑的十分香甜,「你剛剛是否也是口誤了。你其實很想去雒陽城對不對?」

  秦氏閉眼流淚:「郎君,我……我方才說錯了,我很想,很想去雒陽城。」

  郭香寒抬起頭:「郎君聽到了,我阿母說她很想去雒陽城呢。」

  「郎君,董郎君!我找了好久,」突然有人奔來,「陳大人有請呢。」

  陰興臉色一變:他此次來河北原因有二,找郭江一家是其一。策動劉揚手下之人鬧事是其二。這陳大人名為陳慶,便是如今劉揚手下第一得意之人。

  陰明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忙掏出荷包遞給來人道:「立刻,馬上就去。大人辛苦了,這點錢財買個酒吃。」

  陰興這頭也將懷中玉佩掏出遞與秦氏:「伯母既然已經決定,那麼三日後,在東城門口,以此玉佩為證。將有黑色牛車相接。」

  ————

  這頭郭香寒終於如願以償能去雒陽城,她一想到到了雒陽要如何將郭聖通的一切都搶奪過來便心花怒放。

  而那邊,正被她心心念念算計著的郭聖通,卻帶了心腹正在盤點勞軍之資。

  劉秀此次帶了手下諸多大將去同耿弇會和。如此大事,郭聖通怎能不刷刷自己的存在感?勞軍之事,她當年在邯鄲城便做過。那時候還只是無心插柳。怎料效果實在太好,故而,如今她便要有心栽花一回。

  「天寒地凍,還是用餃子吧。」阿露道,「那些軍士定然還記得娘娘的餃子呢。」

  葵女眼前一亮:「的確,娘娘,這倒是能讓他們記憶猶新。」

  郭聖通笑道:「的確是好物,可是你們有無想過?當年餃子是如何運到薊城的?薊城氣候如何?」

  「當年是牛車運去,北地寒冷……」阿風突然止住了聲音,「是了,北地寒冷,而這南方,卻是溫暖許多呢。」

  其實南地並不溫暖,但對於她們這些自幼在河北長大的婢女來說,南地氣候宜人極了。更何況,如今還未至深冬,那餃子真能送的過去?

  「若那物送去不好,反不如不送,」郭聖通道,「已然有美好的記憶被他們記住,何必再多事?自古錦上添花都為多餘。送東西,便要送的合人心性!」

  幾人聽聞,便默默沉思。

  郭聖通啟發道:「如今最缺什麼?糧草充足,山林眾多,那麼,他們還缺什麼?」

  葵女眼神一亮:「有米,有肉。缺的便是菜蔬。娘娘!」

  「是啊,有山林就有野物,肉食不缺,缺菜蔬!」阿露也想到了。

  廢話,蔬菜那般占地,誰打仗還帶著蔬菜去的?就連肉食也是依託山林所生野物。不缺蔬菜還能缺什麼?

  「可是,菜蔬不易運送啊!」葵女皺了眉頭,她忽然大悟,「娘娘之前讓人做的陶器,便是為了盛放菜蔬?」

  「莫小看了食物,」郭聖通笑道,「菜蔬數日不見,只有肉食與肉。人雖能熬,卻是不好過的。此時這菜蔬運至,豈不是雪中送炭?」

  「若是運去腐壞了怎生是好?」葵女有些擔心。

  郭聖通指了指小幾上的紙:「拿去看,這便是釀造菜蔬的法子,如此行事,不僅可多運,且味道極好。」

  阿雨從小幾上拿起看了幾眼,大驚:「娘娘,這樣真心?菜蔬泡在水裡送去,還能吃?」

  幾個婢女紛紛傳閱一番後,葵女便道:「娘娘所書委實聞所未聞,只是,娘娘往日做制哺食法子,哪個不是聞所未聞的?」

  幾人紛紛點頭稱是。

  「去找耿純和鄧禹,」郭聖通道,「多些人手,多收集菜蔬,依此行事。」

  ————

  郭聖通一心撲在軍國之事上,自然不知此時的漪瀾殿中。陰麗華跪坐上首,正側耳聽著許八子吹捧。

  「夫人文采卓然,婢子心羨之慕之,不甚愛之。」許八子跪坐下首討好道。

  「哼。」陰麗華輕哼了一聲,「八子真會說話。我問你,這後宮中,誰最美?」

  許八子聞言一怔:她可不會以為這是陰麗華自大的表現。她心頭清楚,這是陰麗華在給她設陷阱呢。她方才吹捧的仿佛有些過頭了。如今若是說了郭後貌美,陰麗華必然會斥責她方才吹捧之詞乃阿諛奉承的不實之詞,其心可誅。

  可若是她說了陰麗華貌美,想必不消一日,此言必傳遍漢宮。屆時她將再無立錐之地。畢竟,她開口說陰麗華美,便是致郭後於罔聞啊。

  許八子內心飛快分析,最後輕輕一笑:「夫人才華灼灼,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卻是身懷皇子啊!」

  「哼,荒謬!我是問你後宮中誰美,不是問你皇后是否有身孕!」此言明顯戳中了陰麗華的死穴,她冷哼斥道。

  許八子見狀心頭松了口氣,她繼續道:「夫人所言甚是,不過,這後宮中,婢子,婢子之看法卻是無用。關鍵是陛下覺得誰美。」

  眼看陰麗華又要斥責,她不慌不忙拋出誘餌來:「不過此時縱是天仙在此,問陛下誰美,陛下都會說是郭後啊。」

  陰麗華冷笑:「為何?」

  許八子見陰麗華終於上了鉤,直了直腰:「無為何,誰讓郭後腹中懷的是陛下的長子呢。」

  「或是公主也未可知!」陰麗華終於上了許八子的激將法,竟說出了心裡話來。

  其實,以陰麗華的智慧原不至於中這拙劣的激將法。怎奈,對她使用激將法的人卻是許八子,這個,她從未正面瞧過,當做過對手的許八子。

  誠然,她是疑惑許八子有孕,畢竟她未來葵水之時在漪瀾殿並不算秘密。但那又如何?賤婢終是賤婢,她的身份便是她永遠的鴻溝,無法超越。

  「縱是公主也是長公主啊,」許八子笑道,「第一個,總是不同的。」

  陰麗華心神一凜,是的,這正是她心頭最擔心的事情:若郭聖通為劉秀生下第一個孩子。那麼,劉秀的心會不會從此徹底偏了去?

  許八子此時做出虔誠狀:「一想到漢宮即將有孩子出世,歡聲笑語,婢子便著實高興。畢竟漢宮寂寞。若有孩提之聲,真乃幸事。只是婢子這幾日噩夢不斷。唉。夫人瞧婢子都嚇瘦了。」

  陰麗華沒心情管她是胖了還是瘦了,只含含糊糊的『哦』了一聲。

  「婢子經常夢到婢子那沒福氣的阿母。當年阿母懷著婢子的阿弟,便是因了在臨盆前半個月嚇了一嚇,竟摔了,沒了孩子,更沒了性命……」她說著突然住口,用手抽打自己的臉頰,「真是烏鴉嘴,爛記性,這話豈是能說的。該打,該打!」

  陰麗華突然看向她:「你方才說什麼?」

  許八子一愣:「婢子說自己該打。夫人,怎麼了?」

  「不是這句,你方才說你阿母如何了?」陰麗華再問。

  「婢子的阿母沒福氣,臨盆前遭受驚嚇,一屍兩命了。」許八子愣愣道。

  陰麗華心頭默念:一屍兩命,甚好!

  她看向了許八子,突然笑了起來:「妹妹真是可憐的緊,看上去憔悴的讓人怪心疼的。」

  陰麗華此時想到,後宮中可不止她同郭聖通兩個人。若再眾目睽睽之下,許八子害了郭聖通跌倒,屆時一屍兩命,便再也無人怪得到陰家頭上了吧?

  因此,對著面前這個如同小兔子般怯弱的許八子,陰麗華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許八子低了頭,做出受寵若驚的模樣來:「夫人……夫人。」

  「妹妹對皇后娘娘之關心,真是讓我覺得感動,」陰麗華笑道,「不過妹妹這樣對身子可不好。哪有人因為做噩夢,因為陳年往事,嚇成這樣的?」

  許八子做出感動的模樣:「多……多謝夫人關心。」

  「不光是我關心,」陰麗華道,「若是皇后娘娘聽了你剛剛的話,想必也會動容,對妹妹更好了呢。」

  聽了此句,許八子突然想立刻起身離開這漪瀾殿。是了,郭皇后並未害過她,她怎麼能為一己之私陷郭皇后于萬劫不復呢?

  「我覺得,不如這樣吧,妹妹現在去給皇后娘娘請安,順便看看皇后娘娘的身子,好讓自己放心啊。」陰麗華笑道。

  「我,我身份低微,」許八子低了頭,「想去,卻不能去。」

  「這有何難?」陰麗華立刻起身,「走,我帶你去,正好我也想念皇后娘娘了。」

  ————

  郭聖通這邊剛剛將阿風和阿露派了出去著手準備勞軍之物。便聽小黃門通報,言及漪瀾殿兩位貴人來了。

  「娘娘,」阿雪道,「是否回絕了?」

  「陰夫人是從來不來我這長秋宮的,」郭聖通沉吟,「便看看,她此次所謂何事吧。」

  「諾。」阿雪走出兩步,喊道,「請陰夫人和許八子入殿!」

  ————

  陰麗華頓了一步,忽然同許八子走在一出:「妹妹可想去摸摸皇后娘娘的肚子?」

  許八子心生警惕,她此時已然後悔了:「不必了吧,娘娘身子嬌貴……」

  「可妹妹很喜歡孩子。皇后娘娘不會小氣的。」陰麗華說罷便看向阿梅,「妹妹的婢女看上去格外瘦弱,妹妹如今身形憔悴啊,江女,你去扶著妹妹走。叫那婢女來攙我,我身子好,不礙事。」

  「諾。」江女領命,便走到阿梅跟前,「娘子,換個手吧。」

  阿梅無奈看向許八子,只見許八子虛弱地點了點頭。只能後退一步,將位置讓給了江女。

  江女細心托起許八子的手臂,她身上十分暖和,可許八子的心卻瞬間冰涼了……

  她在定下計謀之前,便知道自己是此計的犧牲品。可到了此時……她仍舊不可避免的感覺到了悲涼。

  陰麗華滿意的看著她臉上的痛苦之色,點了點頭:「這下我便放心了。」

  陰麗華何等聰明,初時是中了激將法不假。可既然許八子為她提出了一條新的路子。她為什麼不完完整整,徹徹底底成全她呢?

  犧牲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許八子,她頂多背上一條不能禦下的罪責,而郭聖通,呵呵,即使不能一屍兩命,只單單要她或是那孩子中任何一個出事。她陰麗華都是賺了!

  ————

  郭聖通沒有料到。再見到許八子時,她的面色會如此難看。

  而且,她還被陰麗華的婢女攙扶著?

  陰麗華何時同許八子關係那麼好了?

  郭聖通提高了警惕:「陰姐姐來了,天氣日益冷了,漪瀾殿所置備衣物可還夠?姐姐今日來此正好,我有要事相托呢。」

  陰麗華聞言也精神一振,不過她可不會為郭聖通一句『姐姐』便放鬆心神,她防備更重:「稟皇后娘娘,禦寒之物盡夠了。我資質魯鈍,娘娘若是要事,還是找他人為妙。我實在是怕誤了娘娘的要事。」

  「此事唯陰夫人你能勝任。」陰麗華既然不同她姐妹相稱,她何苦再叫她什麼『姐姐』?

  「請娘娘示下。」陰麗華眉頭皺了皺,又笑道。

  郭聖通沒有錯過她的小動作,這陰麗華想必以為她是準備刁難她吧?只是這遭她還真想多了。

  「我臨盆在即,實在無法□□顧忌宮務和政務,」郭聖通道,「還請陰夫人幫我。」

  其實這政務並不是什麼大權,畢竟劉秀再怎樣也不可能給郭聖通管理政務的權利。她口中所謂的政務不過是歷任漢朝皇后都可以做的:在帝王離京之時同在京中的肱骨之臣溝通前朝之事罷了。而且,還只是聽,不能拿主意的。

  但僅是這一點,也足夠令沒有這樣權利的陰麗華為之驚喜了!

  陰麗華驚訝之極:「什麼?」

  她立刻又換上了一副笑容:「娘娘說笑了,宮務和政務哪裡是我能插手的?」

  這郭聖通,莫不是要陰她?陰麗華這般想著,她真不敢相信,郭聖通竟要放手給她這權利。

  「是我請你插手,」郭聖通道,「我無法顧忌這些要事,事情卻也不能耽擱,陰夫人聰慧之名。陛下屢屢提起,此事我一力承擔。還請夫人不要拒絕。」

  陰麗華聞言,心神大震:她竟要一力承擔?

  此時,陰麗華終於知道,郭聖通並不是給自己下陷阱匡自己了。一想到當年鄧禹信中所提郭聖通單純之舉。陰麗華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與郭聖通並無仇怨。郭聖通年齡尚小,許多事想必都不知道。可她卻因了郭聖通擋了她的路,便想要……

  不!不能退縮!

  陰麗華瞳孔緊縮:她如今若是放過了郭聖通,只怕陰家再無出頭之日……

  不能心軟啊!不能心軟啊!郭聖通雖無罪,但她卻站在了陰家的對立面。

  陰麗華看著面前這個對她笑的十分誠懇的郭聖通,低下了頭:「既如此,敢不承諾。娘娘放心,我必認真做好娘娘吩咐之事。」

  她心頭一時敞亮,只覺得未來前景無限光明。

  可惜,她不知道,郭聖通之所以能交的如此爽快便是篤定了交到她手中她也翻不出天來。

  「八子何以憔悴成這樣子?」郭聖通給陰麗華了一樁子事後,便看向了許八子。

  許八子心頭愧疚:「娘娘……娘娘我。」

  「對了,來時路上八子一直在說,渴慕孩子,想看看娘娘的身子呢。」陰麗華笑道。

  長秋宮中的婢女和小黃門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防備著。

  郭聖通看了看陰麗華又看了看緊張不已的許八子,心頭有了猜測。她笑道:「哦?若是喜歡孩子,八子自己生一個不就好了?我腹中這個,還需要等半個月呢。」

  「娘娘說的是!」許八子趕緊一口應下。

  陰麗華只得許八子此時已然沒了勇氣,她眼珠子一轉,笑道:「娘娘說的對,對了娘娘,我能不能上前看看您……沾沾您的喜氣?」

  阿雨張嘴便要說話,卻被葵女攔下。

  「夫人說笑了。」郭聖通至此已然明白她們是為何而來,不動聲色給了葵女一個眼神後。她笑道,「若光是看看我的肚子便能沾染喜氣,為陛下開枝散葉。莫說看了,連摸都可以。」

  她聲音不大,卻能正好保證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邊說,葵女和阿雨便將她輕輕扶起,這一站起,那肚子顯得越發大。

  陰麗華卻突然慌了:對著郭聖通如此不加防備的姿態,她卻開始疑惑,郭聖通是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娘娘當真賢淑,」陰麗華笑道,「我進宮至今……還是讓八子來吧,她比我更有機會。」

  叫她承認自己進宮至今無寵的確很難,但是若能借此洗清自己的嫌疑,卻是一樁美事。

  「這是將我們娘娘當什麼呢?」阿雪道,「摸一下便能有孕?我卻從未聽說過這種奇事。」

  「娘娘可是有鳳命之人,」陰麗華笑道,「自然同我們這些凡人是不同的。指不定就真有了呢?」

  『鳳命』之言一出,許八子臉色暫態蒼白。

  陰麗華至今不相信郭聖通至邯鄲城那一日有鳳凰飛舞。可她許八子卻是親眼見到的!殘害鳳命之人……哪怕,哪怕是動了這等子的心……恐,恐也萬劫難複啊!

  許八子至此終於死心不敢再動手了。

  可陰麗華哪裡會給她吃後悔藥的機會?

  「不知我說的可對。」陰麗華輕輕鬆松將問題拋給了郭聖通。

  郭聖通笑道:「既然陰夫人都這樣說了,我自然是不能推辭。」

  江女暗中推了許八子一把。許八子被陰麗華整的夠嗆,腳下自然虛浮無力。她踉蹌幾步,便聽江女道:「八子為何跑的那般快?等等婢子啊!婢子還要扶著您呢。」

  「娘娘,八子一聽能有身孕,便急切地跑上前了,當真是,心急啊。」陰麗華捂嘴淺笑。

  眾目睽睽之下,許八子避無可避。只能在江女的『攙扶』下硬著頭皮走向郭聖通:一步、兩步、三步……忽然,裙裾下有人伸腳一絆,許八子朝著郭聖通撲了過去。郭聖通眼見著她撲過來,暫態往葵女身上一倒,抱著肚子大叫起來。

  「八子,八子!」江女睜大了眼,無辜至極,「您怎麼不知道看著點路?就那麼心急嗎?」

  許八子來不及說話,倉惶中護著小腹,快速閃開,『哢噠』一聲響,腰已然是扭傷了:「痛!啊,好痛!」

  一時間長秋宮中呼痛聲不絕於耳。

  葵女和阿雪緊緊擋住毫髮未傷的郭聖通,只亂叫:「娘娘,娘娘。快喚太醫令來!快!」

  郭聖通在猜出陰麗華的來意後,便有了計策。這漢宮莫不是太過太平?太平到,後宮中人竟分不清誰是主子了?

  摔倒這一招在後世並不罕見。許八子身旁的婢女明顯有問題。郭聖通同葵女使了眼色後,在許八子一步步走來時,便精准的算計了何時該倒下。拜系統給予的點數所賜。她在點滿體質後,五感早已高於常人數倍。

  也因此,她將角度、時間算計拿捏的精准無比。照著陰麗華等人的角度看去,自然都以為許八子真的撲上了郭聖通。

  ————

  如此慌亂,陰麗華這個剛剛被郭聖通託付重任的夫人自然是不能走的。

  可待太醫令搖頭晃腦從長秋宮臥室出來後,卻告訴眾人一個悲痛無比的消息:「娘娘,娘娘大出血,可腹中孩兒卻還未到時候,只能先用藥保胎!只是,娘娘的元氣已傷……唉!」

  此言一出,眾人俱驚。

  「另,」太醫令搖頭晃腦的捋了捋鬍鬚,「許八子懷孕一月有餘,如今胎兒不穩。有流產之兆!」

  「天哪!」一個小黃門驚呼出聲,「娘娘,娘娘真的能夠讓人……八子不過是近前了,便沾了喜氣有了身孕啊!」

  「是啊!」另一小黃門道,「娘娘果然不是凡人!」

  ……

  陰麗華聽著這些議論,心頭怒氣衝天,卻又苦澀無比的忍住:算了,算了,郭聖通這次傷了大元氣,日後還指不定會如何呢!那孩子就算能出世,保不齊也是個病秧子。至於許八子……她的孩子,若是在這長秋宮中沒了。呵呵,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陰麗華正打著如意算盤呢,葵女便走了出來。她神情肅穆:「鄧大人和耿將軍來了嗎?!若已至,請速將兩位大人請進來!長秋宮今日起戒嚴,另。長秋宮不適合許八子休養,還請夫人將許八子帶回漪瀾殿。夫人剛剛醒了片刻,對許八子腹中胎兒甚為看中,萬望夫人多加照料。夫人已差人快馬加鞭,先將許八子懷孕陰夫人細心照料之事訴于陛下了!」

  陰麗華聞言大驚:「什麼?」

  「陰夫人不必太過感動!」葵女一揮手,殿后便有人將許八子抬出。

  陰麗華看著昏迷不醒,面色十分難看的許八子,頓時只覺自己挖了個大坑,將自己埋了。劉秀已知許八子在由她照顧,那麼許八子若是出了半點兒事……

  「長秋宮極少待客,如今一見夫人,便發生了這種……此時長秋宮已不方便待客,還請夫人速速離去。」葵女冷冷道,「送客!」

  長秋宮中宮人,此時看向陰麗華也皆無好臉色,若郭聖通腹中孩兒出事。他們這一宮宮人,豈能好過?

  「你!」陰麗華氣悶於心,只看著葵女。

  「夫人莫忘了娘娘所托大事,」葵女仍板著臉,淚水卻不斷滑落下來,聲音也微有哽咽,「娘娘信任夫人,故將宮務相托,政務相托。八子相托。夫人,夫人切莫……」

  她忽然泣不成聲!

  值此刻,長秋宮宮人誰心頭不罵一句:『狼心狗肺的東西!』

  陰麗華看著哭泣不止的葵女,忽然覺得身墜冰窟之中。她明白了,她明白了!這宮務如今在她手中,卻還不如不在了!

  今日之事若被添油加醋傳遍漢宮,她再無威信可言!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葵女冷笑一聲:「夫人放心,今日長秋宮之事所有人不得洩露。娘娘說,娘娘說不能讓夫人受人質疑,以免延誤宮務。」

  此言一出,就連陰麗華的婢女江女都恨不得自己從不認識陰麗華了。

  太醫令看向陰麗華,他什麼都不知道,可就這短短一番話中,他卻猜出了很多事來。這南地氏族選出的女子,怎如此蛇蠍心腸?

  他搖了搖頭。

  陰麗華被譴責的目光包圍著,依然挺直了身子,裝出什麼都不知道樣子,點了點頭:「今日是我疏忽了,因為八子想來拜見娘娘,又不得入。便一時心軟帶了八子來。請轉告娘娘,宮務之事有我陰麗華在,她大可安心休養!」

  她這話說的正氣凜然,太醫令此時也開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把這女子想的太齷蹉了。

  正在此時,鄧禹和耿弇匆匆而至:「娘娘怎麼了?」

  葵女仿佛一下子見到了主心骨:「娘娘,娘娘……大出血了。兩位大人,娘娘如今昏迷不醒,託付兩位大人儘快將勞軍之物準備妥當,送至陛下麾下。以激勵我漢軍兒郎!」

  「這事我自會安排妥當!」鄧禹道,「你先告訴我,娘娘究竟出什麼事了?」


第51章

  卻說鄧禹追問葵女郭聖通到底出了何事之時。耿純已然將長秋宮細細掃視一遍,他冷哼一聲:「仲華老弟,你還看不明白?這陣仗,必是有人看娘娘不過眼,特來找娘娘的麻煩了!」

  鄧禹看向葵女:「娘子,卻是如此?」

  葵女不說話,只背過身去,肩頭聳動,隱約便聽到嗚咽聲傳來。

  她這一轉身,仿佛打開了長秋宮宮人們的淚匣子,一時間長秋宮宮人嗚咽聲不斷。

  鄧禹心頭一片悲涼,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席捲而來。他轉身看向陰麗華:「你……是你嗎?」

  他的眼神太恐怖,殺意滔天,從未見過鮮血的陰麗華嚇得倒退一步,連連搖頭:「不,這不管我的事!」

  她退了一步,險些跌倒時方才清醒過來,她強作鎮定道:「鄧大人,您在說什麼?我卻是聽不懂您的話了。什麼叫做,『是我』?」

  鄧禹不理她,抓起一個正在嗚咽中的小黃門:「說,今日這長秋宮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小黃門一邊嗚咽,一邊將眼見之事原原本本道來:「……娘娘將宮務和政務都託付了陰夫人……陰夫人三番四次請求娘娘讓許八子上前去……」

  「閉嘴!」陰麗華忍不住斥道,「我何時三番四次請求娘娘讓許八子近身了?」

  她的確是沒有直接這般做。

  但很可惜,在長秋宮宮人心中,她就是這般無恥的做了!

  「陰夫人能做卻不能讓人說,當真是有趣!」耿純冷笑道,「娘娘即將臨盆卻仍在操勞千里之外的戰事。夫人卻有這般閒情逸致來此挑事生非。這當真便是有無隨軍征戰過的差別啊!對了,是我蠢笨了,當年娘娘在邯鄲城為陛下打理城池的時候,夫人還在南陽老家繡花呢?」

  「耿將軍,你這般說便是不對了。」鄧禹冷冷道,「夫人畢竟乃貴人。」

  陰麗華聞言心頭終於放了心,方才鄧禹的反應實在太過怪異。如今這般維護她,才應該是鄧禹應有的反應。她心頭一松,嘴角也噙了笑:這些子人都傻了?忘了鄧禹是出身南地,與她陰家再親近不過的氏族之人?如今劉秀叫鄧禹為主將把持雒陽城安寧。又豈能讓北地之人討到便宜去?

  她笑道:「鄧大人謬贊。」

  耿純這些日子過去,已然深知鄧禹是同自己一派之人。聞言也不怒,只道:「的確,多謝仲華老弟教誨,貴人豈是我們可以說的?」

  「是啊。」鄧禹環視四周,發出一聲冷笑來,「夫人在南陽,哪裡是為了繡花之故?夫人那是因為身子不好之故。夫人曾數次同陛下致信想來尋陛下,卻屢屢病倒不得成行。陛下還以為此生夫人都離不得南陽了呢。豈止,陛下在雒陽城安定後。夫人的『身子』便暫態康健了。來雒陽城快一載,竟再未再病過分毫。」

  長秋宮中宮人聞言對陰麗華更為不齒。

  這是哪裡不對勁!!!

  陰麗華聞言劇震,看向鄧禹:『不對,一定是我聽錯了,鄧禹是我南地之人,是陰識知交好友。他怎麼會說出那番話來?』

  葵女勾起一記冷笑,複又揉紅了雙眼,方轉過身來:「娘娘有言,今日長秋宮內之事不得外傳,不得有損夫人聲名,請夫人速速帶著八子離去。宮務之事還望夫人多多照拂!」

  ————

  終於送走了不相干的人。鄧禹和耿純卻是再也忍不住:「我等能否拜見娘娘?」

  葵女讓了一步:「請二位大人隨我來。」

  郭聖通臥室之中,早已豎起一架屏風擋住了那臥榻。只隱隱約約能看出臥榻上有一人仰臥。

  葵女對兩人示意,便走到了臥榻之後。阿雨阿雪兩個便自臥榻後出來。神情悲傷。

  鄧禹同耿純見二婢女如此表情,心頭便是一個激靈。

  此時便聽屏風之後葵女細聲喚了數聲:「娘娘醒來,二位大人已來了。」

  隨著她叫喚聲越多,屏風外之人心便越發的沉重。

  耿純面色陰沉,一想到北地的優勢便要就此折損,便恨得咬牙切詞。而鄧禹心情卻更複雜。郭聖通啊……那個,在旬邑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女子,竟要折在這宮闈之爭中嗎?她不弱於任何男子,卻生生折在了無知宮婦之手……

  「哦。」屏風之後傳來一聲有些沙啞的應允。

  廢話,能不沙啞嗎?她郭聖通為了演好這場戲已然半日不曾沾水,唇都乾裂了。又那麼久不說話躺著裝啞巴,聲音還能圓潤清脆那才是見鬼了好麼!

  「娘娘,我同鄧大人來了。」耿純聽到她的聲音忙對著屏風做了個揖。

  而鄧禹卻像是傻了似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牢牢盯著那畫著鳳凰的屏風。

  「勞軍之事,還有望兩位大人了,」郭聖通頓了一下,「莫要因我誤了大事。軍士們還等著呢。」

  「都何時了?你心頭還念著這個?!」鄧禹突然發聲道,「你當真以為自己很是厲害?什麼事都要操心?什麼事都想插一腳?!」

  耿純等人聞言大駭。

  「仲華老弟,」耿純咂舌道,「你還不快給娘娘賠罪!」

  鄧禹這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敢呵斥皇后娘娘不對?

  「賠罪?」鄧禹冷笑一聲,「為何要賠罪?一介婦人,懷有身孕卻不思照料自己,反倒東想西想,整天有的沒的。她自己尚且不愛惜自己,旁人又為何要……」

  「仲華老弟!」耿純急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別說了,別說了。你失態了!」

  鄧禹這才幡然醒悟:剛剛,他到底都說了些什麼?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竟是他說的?

  屏風之後的郭聖通也是詫異無比。少頃,她方道:「我,多謝鄧大人關心了。」

  「哼!」鄧禹一甩袖袍,「我可不是關心你!陛下走時,將這雒陽城的安危同娘娘的安危都交給了我鄧禹!」

  他說罷,心頭豁然大悟:原是這般,怪不得他方才如此失態!

  他挺直了身子道:「娘娘如今這般,恐心頭仍不知悔,否則叫我等來,為何隻字不提是何人害的娘娘?卻口口聲聲還在說勞軍之事。娘娘真是深明大義!只可憐我這個無辜之人,卻因了娘娘之事,平白便要受牽連了!」

  耿純恍然大悟:「仲華兄,仲華兄原是因了職責之故所以失態?」

  「我能說什麼?」郭聖通于屏風之後虛弱地輕笑一聲,「我能說什麼呢?鄧大人,你說我身在此位,要說什麼才好?」

  鄧禹倒退一步,一時心亂如麻:是啊,她那般聰慧的女子,定然是早已想清了利弊才如此隱忍,如此委屈自己……

  耿純聽得更加憤怒:「終有一日,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當陰氏不再重要……可是,那時候呢?那時候南地是否又會來給明氏?耿純自己說著也說不下去了。

  「聖通還有一事請求兩位大人,」郭聖通說了一半,又停頓了會兒,「萬望兩位大人莫要推辭。」

  「娘娘請講。」耿純道。

  「聖通如今之事,傳到陛下耳中,恐擾君心。」郭聖通道,「戰事要緊,郭聖通不願陛下為了此事,平生煩惱。」

  「娘娘如今知道念及陛下了?」鄧禹聲音刺耳異常,「娘娘如今知道有人會擔憂了?若娘娘下次面臨危險之時,多長點腦子……」

  一旁耿純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娘娘恕罪,鄧大人他……他絕無冒犯娘娘之意啊!」

  「無妨,」郭聖通道,「我知道鄧大人是為我好。方才的一切,還請兩位大人應允。」

  耿純一邊努力捂著鄧禹的嘴,不讓他掙脫,一邊點頭如搗蒜:「好好好,娘娘高義。娘娘高義!娘娘先好好休息,我等先行告辭!」

  待鄧禹和耿純走後,葵女方扶起郭聖通來:「娘娘,這事兒若不讓陛下知曉,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了?」

  「耿純乃我北地之人,」郭聖通道,「鄧禹又是謙謙君子,雖忠直眼中卻不揉沙子。他二人答應了不告訴陛下,卻未答應我不將此事說出去。」

  的確,鄧禹雖是忠直之臣,但他忠於劉秀卻是因為,他最能夠問鼎天下,且給這天下一個太平。因此,他可以自請褪去兵權,只做文臣。但他卻不是迂腐之人。否則,當年在旬邑,他便該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不是在認清局勢後,毅然和她結盟了。

  如今,他既然已經同她結盟,且她並未做出有害天下,有害百姓之事。相反,陰麗華卻做了對漢室子嗣不利的行為。那麼對於鄧禹來說,陰麗華此時縱有同他南地出身的親厚身份,卻也不是他要保之人了。

  「娘娘是說?」葵女眼睛猛然睜大。

  「我可什麼都沒說,」郭聖通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若是我精力充沛,我定讓他們嚴實封鎖消息,可惜,我如今身子卻元氣大傷了啊。」

  「是啊,娘娘元氣大傷,」葵女歎息了一聲,「就算有心也無力啊。」

  ————

  直到走出長秋宮宮殿,耿純才松了口氣。

  鄧禹趁機掙脫開來:「你幹什麼?」

  「你幹什麼?」耿純吼道,「我是在幫你,別忘了,她再怎樣也是皇后娘娘,你擔心被陛下責怪是無可厚非的。可是,你真的能管皇后娘娘的事嗎?」

  鄧禹滿腔怒火暫態消散:「是啊,她是皇后娘娘啊。」

  「你終於想起來了!」耿純道,「你方才在殿裡說的那些話,任何一句傳出去,都是大罪啊!」

  鄧禹沒有說話。

  「你說我是不是腦子壞了啊,」耿純道,「你明明是南地之人,還同陰識關係不錯,我卻不趁機落井下石,還幫你。這樣說來,我腦子還真是有病。」

  鄧禹仍是怔怔的站著。

  「好吧,」耿純歎息,「看到你我才覺得,其實腦子有病的是你。明明是南地之人,卻還向著娘娘。剛剛還不分尊卑的……咦?你看著我是想幹什麼?打我?」

  「不,」鄧禹道,「我們來商量下怎樣將娘娘秘制的菜蔬給陛下送去之事吧。」

  「啊?」這話題轉的太快,耿純傻了。

  「你不想替娘娘出氣?」

  「啊?」耿純一愣,便見鄧禹已然往前走了。

  他追了上去:「喂喂喂,你腦子真沒壞掉?你是南地氏族,你是陰家好友,你是……」

  幾個宮人從他們身旁走過,忍不住歎息:「耿將軍同鄧大人關係真好。」

  「你笨啊,他們一個是南人,一個是北人,關係能好才怪!」

  「那怎麼……」

  「他們是在逢場作戲啊!」

  ————

  「那一個個人精都是在演戲呢!」江女道,「陽奉陰違的,夫人,咱們可不能饒了……」

  「你給我閉嘴!」陰麗華怒斥,「去,去告訴皰房,立刻,馬上,必須快點吧山參煲做出來!」

  「夫人,山參並不適合給有孕之人,那許氏明顯就是刁難……」

  「閉嘴!」陰麗華斥道,「我如何不知她是故意的?」

  自離開長秋宮後,已逾七日。陰麗華拿到了曾夢寐以求的宮權,卻發現,無論她要做什麼,都是無果。長秋宮那日雖聲揚封鎖了留言,她卻總覺得,漢宮中其他宮人也得知了長秋宮之事。不若,為何無論她要做什麼都做不成?做什麼,那些下賤的宮人都陽奉陰違呢?

  「郭聖通!」陰麗華冷笑,「你當真好算計!好算計!」

  「夫人!」側殿一小黃門奔來,「許八子又暈過去了!」

  「快請太醫令來!快!」陰麗華忙道。

  「夫人,最好的太醫令都在長秋宮啊,」江女道,「如今去哪兒找,找誰?」

  「去長秋宮,去長秋宮啊!」陰麗華迭聲道,「快去長秋宮請太醫令來啊,再有延誤,若是她出了什麼事。我先要了你的命!」

  如今她已同孱弱不堪的許八子命運相連,綁在了一起。

  至少在劉秀回來之前,她都要保護好許八子同她腹中的孩子。若不然,劉秀定會以為是她心思有異,顧慮不周。

  可這許八子身子卻委實不爭氣,三天兩頭便是有流產之兆。偏偏,太醫令告訴她,許八子之所以如此,乃之前身子受了大虧損。

  陰麗華沖上去,將江女往外推搡:「你去,你去,當時便是你出主意讓我折騰許八子的。你去!」

  好不容易將婢女打發走了,她長歎一聲,跌坐在地。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

  ————

  雒陽城,湖陽公主府。

  「大姐,你今日叫我來究竟所謂何事?」劉伯姬問道。

  「你有沒有聽說,有沒有聽說,郭聖通將宮權交給麗華了?」劉黃道。

  劉伯姬沉默了一瞬,方道:「這不是好事麼。麗華可是我南地之人。」

  「好事?」劉黃看向劉伯姬,「你難道沒聽說,麗華之所以能接手宮權,是因為郭聖通見了紅?郭聖通□之所以見了紅,要保胎,是因為麗華帶著個不成氣候的宮人去長秋宮胡來?」

  劉伯姬更加沉默,許久,她安慰劉黃:「大姐,那郭聖通腹中孩子不是沒事麼。而且,麗華也不是故意的。大姐莫忘了,麗華無論如何,都是我南地之人啊。」

  「什麼北人南人!」劉黃指著她道,「你平素看的最清楚,如今我卻是要問你,若郭聖通腹中孩子有何閃失,該如何是好?」

  「大姐!」劉伯姬道,「您還不懂嗎?郭家勢大。就算郭聖通生了皇子又如何?那皇子是決計不能繼承皇位的,否則,一旦郭家獨大……」

  「郭家獨大又能有幾人?」劉黃斥道,「郭家就算無法無天了,不過兩人爾,就算算上真定王室。也不過再多十幾口人。而陰家又有多少……」

  劉伯姬沉默了會兒:「可陰家沒有郭家那般勢大根深,陰家好歹是我南地之人且麗華又……」

  「燕飛來,啄王孫。」劉黃歎息,「子嗣啊,伯姬,如此殘害子嗣之事,你當真不覺得殘忍嗎?若放任下去,只怕又是一個趙飛燕。」

  「大姐你未免說的太駭人了。」劉伯姬一想到那傳聞中的女人,便渾身一顫,「麗華,不至如此……」

  「伯姬,我不懂你們,你和文叔都很聰明。一件事能說出上千上萬種理由來。可是,伯姬,你說句兩心話,郭聖通入雒陽城後,可曾欺負過我們?可曾欺負過麗華?」

  劉伯姬沉默再沉默。

  「我不懂你說的什麼大局,什麼平衡之道,可是我覺得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對一個沒有害過你的人下這種毒手,肯定是不對的。郭聖通此次說是傷了元氣,長秋宮也鎖了宮門。」劉黃歎息,「我只願,郭聖通同她腹中孩子都能平安無事。伯姬,你同陰家也少些往來吧。」

  劉伯姬一怔,看劉黃時,只見她已閉上眼了。

  ————

  卻說耿弇那邊,自從得了郭聖通的指點。他輕鬆連破二城,如今卻是守住臨淄,閉門不出。只放話要拿下張步狠狠羞辱。

  張步因了弟弟之敗,又中了耿弇的激將法。便一怒之下,率軍從劇縣去往臨淄,要同耿弇一決勝負。作為從未有過敗績的將領,張步是驕傲的。但他驕傲卻並不自大,所以即使中了耿弇的激將法,他一怒之下要去臨淄。卻也保險起見,糾集了二十余萬人同去。

  剛到臨淄,兩軍便立刻佈陣交鋒。耿弇先派了一支弱兵,為誘敵之策。張步果然上當,以為耿弇好欺。便趁勝攻入耿弇陣中。

  君已入甕。耿弇自然笑納之。於是在劉秀到達臨淄前,耿弇便雙手奉上了這場漂漂亮亮的大仗。此戰張步雖仍是逃脫,卻已潰不成軍。幾乎賠光了將士,方才險險逃回自己的老窩劇縣。

  劉秀此時趕到,便做出喜悅萬分的樣子,在眾將領面前,狠狠將耿弇誇獎一番。稱其比韓信更勝一籌。可他心裡頭對這個不需要自己指揮,還能屢戰屢勝的耿弇到底是什麼想法,卻是無人知曉了。

  大軍休整一番後,便開始攻打劇縣。

  一番大戰後,雙方陷入僵持之中。而正值此時,從雒陽而來的勞軍之物,卻到了。

  押送物資的也是個熟人,曾經的河內郡寇恂。劉秀得知此物乃郭聖通特意為他所制時,自然驕傲萬分。無論如何,國母為將士親制勞軍之物怎麼傳也都是美名。更何況,這物還樹了張是為他而研製的大旗。

  劉秀此時縱然是想到了日後的南北兩地氏族該如何平衡,卻也並不覺得這十幾車菜蔬會有什麼大影響。於是大手一揮,便命寇恂直接拉到火頭軍處,今夜給將士加餐了。

  說實話,這菜蔬擱在平日還真不稀奇,可擱在初冬之時,卻不一樣,更遑論是在軍營之中。

  當將士夜用哺食發現裡頭竟有菜蔬時,好奇心自然引發起來。再隨意一說,便扯到了郭聖通身上,將士中有的是當年打過銅馬,或直接便是銅馬軍出身的。還有的卻是剛剛加入不久的新兵。

  一番八卦後,老兵自然將當年薊城之事拿出來顯擺炫耀。這一番鬧騰,竟無意中,又為郭聖通增添了不少名聲。

  此事不提,只說寇恂此次押菜蔬而來,卻還有別的事情。

  他見人人都捧上了碗開始用食,便散了同來的軍士,允其自行尋地用食。

  不用多佈置,這些人捧上了碗筷,隨意找地一蹲後,便自然有軍士上前問詢郭聖通之事。這些人早已隱約知道了些宮內秘聞。可寇恂卻在臨行時特意強調不允許在路上提這事。軍士們心頭憋了一肚子氣,如今便有了可以散的地方。

  「你光知道皇后娘娘親制菜蔬,卻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是何境況。」一個被圍坐在眾人之中的軍士歎息道。

  「如何?我聽聞咱們皇后娘娘生懷皇子哩。難道是生了?」有人道。

  「莫提這事!」那軍士一拍大腿道,「世上便是有這種女人,皇后娘娘一心為了咱們研製菜蔬,卻有人一心要害娘娘!」

  「啊!是誰如此惡毒!」立刻便有人義憤填膺罵道。

  寇恂無意中從這些人身後走過,唇角勾了勾,自從得知郭聖通出事後的心情終於好了些。他繼續『無意』地從其他軍士身後走過……

  短短一日。郭聖通被陰麗華許八子等人所害的消息便飛快的傳遍了軍營。經過一夜的發酵後,變成了若干個走了樣的版本。

  但無論是哪個版本,始終不變的只有:郭娘娘是個大大的好人,陰氏人如其姓……

  ————

  軍營中的變化劉秀是過了幾日才偶然發覺的。

  「那裡在做什麼?」劉秀遠遠得見有幾人同欺負一人,不由得問道。

  身旁吳漢聞言便是一驚:「大膽!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群毆袍澤嗎?」

  劉秀便立刻走了過去,身後眾人慌忙跟上。還未走到跟前,便聽那被欺負人道:「我雖是宛城的,卻離南陽甚遠,同那陰氏並無絲毫關係!」

  「我卻聽說宛城離南陽騎馬不消一日便能一個來回!」有人立刻拆穿了他的謊言,「宛城之人,同南陽之人有甚分別?」

  周圍人立刻起哄:「是哩,南陽人都無好人!你定也不是什麼……」

  「他們在說什麼?」劉秀額頭青筋暴起,他也是南陽人……

  他身後的將領出身南陽的一時也氣憤異常。

  「那又如何?」那人見被人拆穿,乾脆承認了,「可我的確不是南陽人,我當年還見過郭皇后。」

  吳漢聞言立刻去看劉秀臉色,只見他臉色愈加不好。吳漢走上前去:「喂!你們在做甚?」

  那些軍士慌忙散開,卻仍不服氣道:「吳將軍且與我們評評理。這漢子乃南陽人,他南陽出了陰氏那等子毒婦。將皇后娘娘害的險些沒了孩子,如今臥床不起……」

  「你們說什麼?」劉秀打斷了他們的話,「再說一次方才的話!」

  這些軍士雖不認識劉秀,卻被劉秀之勢駭到,不敢再言。

  此時,幾個軍士正好笑鬧著走過,其中一個昂首挺胸很是驕傲:「我就是河北人氏,當年,我阿父還去給郭皇后家當過短工呢!」

  「是嗎?是嗎?」身後人聲音中透出濃濃羡慕來。

  「自然,」那漢子道,「只是那陰氏太過很毒,娘娘如此好的人,如今卻被害的昏迷不醒,就連孩子也快要保不住了!」

  劉秀只覺心跳如鼓,一時間,耳朵裡頭只剩了那兩句:『皇后娘娘險些沒了孩子』『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就連孩子也快要保不住了』!

  他今年已然三十有二。卻無半子,好不容易,郭聖通懷了孩子……

  「給朕說清楚!」他吼道,「你們,一個個的給朕說清楚,什麼叫做皇后的孩子快保不住了?給朕說清楚!說清楚!」

  眾人大駭,猛然一怔,繼而慌忙跪倒山呼:「願吾皇壽眉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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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壽眉無疆!』

  劉秀髮出一聲嗤笑來:「壽眉?朕看是壽沒了才對吧!」

  他轉頭看向身後一干將領:「叫寇恂來!立刻!馬上!」

  聞言,立刻有人「諾!諾!」

  「連普通軍士都知道的事,朕卻從未聽過隻字片語。你們,你們,置朕於何地?」劉秀環視四周,聲音不高,卻充滿了壓迫。

  一時之間,滿地磕頭聲響,再無一人說話。

  劉秀閉著眼,不知過了多久,方聽有步履聲急促而至:「陛下,陛下,寇大人到了。」

  劉秀猛然睜開眼,看向面前的寇恂:「寇恂?寇大人?你好!你真的好啊!」

  「陛下!」寇恂跪倒在地,泣之,「臣有罪,臣該萬死。可臣,卻不能說啊!」

  劉秀沖上去,一腳將他踹到在地,又補上幾腳。寇恂忍住痛呼,只爬起來繼續跪好:「陛下。」

  「寇大人的『陛下』,朕不敢當!」劉秀怒道,「寇大人好思量,竟敢隱瞞朕這般事情!你好大的膽子!」

  「陛下啊!」寇恂泣道,「不是臣不說,是娘娘,皇后娘娘她不讓臣說啊!娘娘說,若是陛下知道了她的事,心頭煩憂,誤了軍機大事。她百死難贖其罪!因這大好的局勢,乃我大漢兒郎一刀一槍,在戰場浴血奮戰得來。若為她一介婦人之故,延誤了軍機,豈不是要讓鮮血白流!!陛下啊,陛下!」

  寇恂說到最後竟連連磕頭,直將額頭磕破。

  在場之人無不心歎,南地將領猶可忍,北地之人卻人人淚沾衣裳。

  劉秀心頭更是巨震:「通兒。」

  每當他為郭聖通做的事情感動不已時,郭聖通便又會做出讓他更為感動之事。一樁樁,一件件,歷歷在目。

  他還記得,那一日,他在長秋宮外聽她同侍女道,不愛他了。

  那時候,他如此恐慌,竟破天荒的第一次,因為心頭愁緒延誤了政事。她不過是個女人啊,這後宮,這天下,哪個女人能拒絕他,哪個女人不爭先恐後要奉上自己的真心?可他那時候為何卻為她如此心慌意亂?

  劉秀如今想起,卻終於隱約懂得:因為這天下,除了郭聖通,除了她,再無哪個女人能這般,能如此對他。

  「通兒,你當真是嘴硬啊。」他歎息,淚水卻模糊了眼:這樣的郭聖通,這樣為他事事為他著想的郭聖通,她怎可能不愛他了?

  「告訴我,皇后娘娘到底是怎麼了?」劉秀問。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臣不能說啊!」

  「不說便斬!」劉秀大手一揮,「來人!」

  當即便有兩個軍士應聲而出。寇恂百般無奈,朝著雒陽城方向再次磕頭:「娘娘,我寇恂對不起您的囑託,對不起您的良苦用心!」

  他抹了抹臉,方道:「陛下,臣說完此事,便已食言。臣唯求陛下能善待臣之妻兒。事情是這樣的……」

  寇恂的話自然是官方之不能再官方,對長秋宮那日之事並未過多提及。只道:「如今長秋宮宮門已封,人人自危。太醫令守在長秋宮偏殿,寸步不離。幸得娘娘在出事前便以臨盆在即為由,將宮務已交給了陰夫人。如今後宮想來應無大亂。」

  他這話說的很是公正,並無任何猜測之言。只道陰麗華突然帶著許八子去長秋宮看望郭聖通。不知為何郭聖通便出了事,許八子也被查出有孕。可在場的都不說傻子。寇恂看似什麼都沒有說,但其實什麼都說了。

  「臨行前,耿純將軍特意囑咐我,再三說娘娘不欲讓陛下煩心,萬不能將消息讓陛下知道。如今,我已食言,無言苟活於世了!」寇恂說完,突然站起身朝著一棵樹猛撞過去。

  「攔住他!」劉秀忙喊。

  一個軍士跳了起來,沖過去要攔,卻被寇恂一頭撞在了腹部。頓時疼的呲牙咧嘴。而寇恂用力過猛,竟暈了過去。

  另一軍士上前,查看寇恂傷勢,便道:「寇大人眼下有很深的黑色,眼中佈滿紅絲。想來已多日不曾休息過了。如今卻是睡熟了。」

  吳漢走過去看了看:「果然是睡熟了。」

  一時間,眾人臉色變化各異。

  「寇恂,」劉秀歎息,「真君子也。」

  真君子,明明知道此事不妥,卻因答應了別人,故守口如瓶。不得已說出事實,便以死明志。更何況,寇恂此時身體狀況,無不在向劉秀說明,他曾有多煎熬。

  ————

  吳漢跪坐在帳中。

  「子顏,」賈複突然叫他,「你也說說你的想法。」

  吳漢看向賈複一笑:「我不擅長這些,你們商量吧。」

  岑彭道:「我們已然商量出來了,陰氏恐再難翻身,為今之計,只能再送一個南陽氏族貴女入宮了。」

  吳漢聞言冷笑而起:「陛下未曾開口,陰氏女還是夫人。你們如此急不可耐要送新人入宮,難道想讓南地氏族在漢宮獨大?其心可誅!」

  賈複等人互相看看,繼而歎息:「子顏,你真以為陛下心頭還有陰氏女嗎?」

  吳漢心頭清明,卻道:「如何沒有?陛下曾言,『娶妻當娶陰麗華啊』!」

  「那又如何?」賈複歎息,「人是會變得。」

  「且,陰氏女怎敵得過郭氏?」岑彭附合道,「她如今已然落了下乘。再也比不過郭氏了。若我南地還一心指著陰氏女。只怕……」

  「前景堪憂啊!」陳俊道,「陰氏女千算萬算,卻漏算了陛下。一子行錯,滿盤落索……」

  ————

  劉秀獨坐帳中,心亂如麻。

  他知道,郭聖通又說對了,他應該以大局為重。可是,她腹中的是他的長子啊。那個,他滿心期待的孩子。如今呢,寇恂說,她元氣大傷了,孩子恐也有損。

  陰麗華,那個記憶中如此美好的女子,她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如此……

  「陛下!陛下!耿弇將軍已破劇縣!」帳外親衛急奔而來喊道。

  劉秀猛然站起,出得帳來:「已破劇縣?好!張步可有擒到?」

  ————

  劉秀等人還在為雒陽城之事議論紛紛時。

  耿弇卻仍帶兵衝鋒在第一線攻打張步。終於,張步再也頂不住攻勢,棄城逃往平壽縣。劉秀此時無心再戰,便派人送了詔書去,招降張步。

  張步此番已然再無戰心,劉秀詔書一至,便率軍出城投降。受封安丘侯。而他及其家人,則將全部遷往雒陽城『養老』。

  ————

  張步已降,劉永便再也不足為慮。

  劉秀將耿弇留下攻打已如拔牙之虎的劉永,又讓吳漢等人各回自己的戰場。便率著初時帶出雒陽城的那只軍隊。輕車簡行回了雒陽城。

  而此時的雒陽城內,漢宮長秋宮中。一聲嬰啼之後,喜極而泣的之人,便迎出了穩婆和葵女。

  「大喜,大喜!」那穩婆聲音有些不穩,「娘娘喜誕皇子,母子皆安!」

  葵女緊緊抱著孩子,臉上也綻出笑容來:「速命人報耿將軍,鄧大人,娘娘喜誕皇子。請兩位大人速速派人稟告陛下!」

  ————

  「夫人,夫人!」江女匆匆行來,「長秋宮中誕下皇長子,母子均安!」

  『哐當』陰麗華手中陶碗滑落,碎成幾瓣。

  「夫人,夫人!」小黃門急急來報,「許八子又吐了!」

  陰麗華茫然站起身來,她眼眶下一片青黑,眼中紅絲縱橫:「快,快去請太醫令,不,扶我去看看八子。」

  「夫人,長秋宮那頭……」江女問,「我們要不要……」

  「要如何?」陰麗華笑容淒涼,「我已經行錯了一步了,如今,多做多錯啊!」

  那時,她以為擺在她面前的是個天大的機遇。如今,卻知道那不過是被偽裝成機遇的深淵。一步踏錯,再也無法回頭。如今只望,只望劉秀看在她如此辛苦可憐的份上,能不再追究她的過錯吧……

  「去許八子那裡,」陰麗華道,「去許八子那裡,如今要守好許八子。她的肚子,絕對不能出任何的差錯!江女,江女,你去找我大兄陰識。請他儘快進宮與我相見!」

  到如今,她再也熬不住,必須向陰識服軟求策了!

  ————

  『哐』

  鄧禹手中竹刀落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只看向那報信的小黃門:「你說,娘娘生了?」

  那小黃門喜道:「娘娘生了皇長子!」

  「太醫令去了嗎?」他問。

  「太醫令?」小黃門一愣,繼而大悟,「娘娘母子均安,母子均安啊!」

  鄧禹站起身來,衣料獵獵作響:「此乃大喜之事!耿將軍可已知曉?對了!應當趕快稟告陛下!」

  他複又坐下,拿起另一把竹刀:「理當我親手雋書報之。」

  他拿著竹刀,一筆一劃在竹簡上刻下喜訊。直至最後一筆——

  「大人,您的手流血了!可是竹刀傷了手?」小黃門道。

  「無妨,」他將竹簡卷好,喚道,「鄧成!將這竹簡親送臨淄城,親手交給陛下!」

  ————

  鄧成離開雒陽城沒多久便遇上了劉秀大軍。

  他立刻稟明身份,將竹簡獻于劉秀。劉秀於馬上閱其竹簡,繼而,喜悅萬分。眾將士難免側目。劉秀喜道:「皇后娘娘產下皇長子!國之大幸,國之大幸啊!」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

  鄧成並不知在臨淄城中發生過的事情。只覺莫名,為何那些將士都如何欣喜若狂。但這總歸是一件極好之事。

  「傳令三軍,加快速度。疾行至雒陽城!」劉秀厲聲道。

  身後眾將士聽命,一時群情激昂:「諾!」

  ————

  長秋宮中迎來了第一批訪客。

  郭主帶著兒子郭況見到了剛剛出生三日,還有些紅皺的小皇子。

  這孩子脾氣甚好,怎麼逗弄都不哭,只格格笑,討喜的很。郭況看的眼饞,終於忍不住伸出手來:「阿母給我抱抱。」

  「你毛毛躁躁沒個定性,若摔著他怎好?」郭主將小皇子抱的緊緊地,捨不得給兒子。

  「阿母,」郭況道,「人都說外甥像舅,你讓我抱著他,你也好對比對比他和我哪點兒像。」

  見兒子連這等渾話都說出來了,郭主輕啐一聲:「竟渾說,他哪兒像你?光看這脾氣,這臉,可都比你好多了。」

  她話雖這般說,卻還是小心翼翼將孩子放到了郭況懷中,並教他如何抱孩子:「對,你左臂再高一些,輕輕托著他的頭……別太僵硬,放鬆一點……」

  等郭況好不容易用正確的姿勢抱住了小皇子,竟依然滿頭大汗了。

  「阿母,還是您厲害。」郭況贊道。

  「我當年為了抱你和你阿姐,也這般學過一番,」郭主慈愛的逗著小皇子笑,「哪有人天生什麼都會的?」

  「阿母。」郭況聞言鼻頭一酸,「兒讓您辛苦了,兒懵懂無知活了那麼多年,幸得你和阿姐將兒敲醒。」

  「噓——」郭主道,「瞧,他打哈欠了,他閉眼睛了,恐是困了?……小聲些,別吵了他。葵女,葵女,將你小主子抱下去安歇。」

  「諾。」葵女上前從郭況懷中接過了小皇子。

  「郭主,娘娘請您進去。」阿露走了出來道。

  「我去看小皇子。」郭況說,然後跟著葵女走了出去。

  ————

  郭主進了郭聖通的臥房,阿露幾人便自覺走下去守著。

  「通兒還好?」郭主急急走過去,跪坐在女兒榻前,「你嚇壞阿母了,嚇壞阿母了。那陰氏許氏值得你演這場戲?阿母在宮外聽到你出事的時候,差點厥過去。幸好你叫人告訴阿母實情。通兒啊通兒,你下次不可再如此逞能。不管如何,你永遠不能拿自己冒險。沒有人值得你拿自己冒險,陰麗華不值,劉秀更不值。」

  「諾,諾。」郭聖通道,「阿母說對。」

  「每次都說我說的對,卻從來不肯聽。你啊,翅膀硬了便要飛了,算了,算了,阿母不強求你。畢竟,阿母不是你,或許那是你能做出的最好選擇了。」郭主道,「好了,以後無論你做什麼阿母都支持。只有一點,做事前先想清楚利害。」

  郭主說的輕鬆,內心卻早已下了決心。若真有一日郭聖通行差就錯,她大不了拼上所有為她復仇,再隨她而去。

  就是這般,她上一世就是這般嬌養了兩個孩子。無論何時,她始終都是那個對自己心狠,對孩子不斷退步的女人。

  誰說郭主沒有弱點啊?她的弱點曾是郭昌,後來便是她的這一雙子女。若不然,她完全可以再郭昌去後再嫁……

  「阿母。」郭聖通鼻頭一酸,「您太嬌慣我了。」

  「我不嬌慣你嬌慣誰去?」郭主道,「你如今也做了阿母,便明白,身為人家母親的,若是孩子需要,連命都可以給。我何嘗不知道我這樣不對?只是,我對著你們兩個,始終下不了狠心。護不住你,讓你嫁了那……已是我的不對。讓你阿弟去南地受了那般傷痛,也是我失慮。縱是嬌養嬌慣又怎的?你那麼懂事,我只怕你受委屈。」

  「阿母。」郭聖通鼻頭一酸,淚水便落了出來。

  「傻孩子,哭什麼?月子裡不要這般,傷身子啊!」郭主連忙上前為她拭淚,「你以後便好好養著小皇子。別和阿母學,阿母這樣不對。前些年真的把你阿弟都教壞了。」

  「阿母怎麼做,都是為了我們好的。」

  「阿母護不住你們啊!」郭主聞言落淚,卻又怕女兒看到不好,只能上前為她為她掖被,將淚偷偷拭去。

  ————

  正當郭主與女兒互訴衷腸時,陰家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臥房中,鄧氏正幫陰識穿衣,她看著憔悴不已的夫君歎息了一聲:「夫君,你身子未好,讓妾身替你去見那人吧。」

  「咳咳,」陰識握拳咳嗽不已,「無妨,無妨,該人來自漪瀾殿中,想是夫人有什麼事要我……咳咳。」

  他咳勢甚猛,卻急急出了房間:「你別來,且歇一歇。」

  眼下一團青黑的鄧氏聞言熱淚奪眶而出:「諾。諾。」

  待夫君離開後,她方一下子撲倒在四方榻上,痛哭起來:「天啦,這都是造了什麼孽!我夫婦二人究竟是為何才惹了那樣……」

  「夫人!夫人!」有人急急敲門,「老夫人又尋死了!」

  鄧氏鎮定地從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衫:「哦,這次又是什麼死法?」

  「是撞牆,」那婢子也穩定了點兒,「老夫人說要出去。」

  「夫人夫人!」又有人急急而來,是管家的聲音,「夫人快去看看吧!三郎君不知從何處聽到今日有漪瀾殿宮人來,竟開始大叫大嚷,說要進宮去求陰夫人,求陛下給他一個公道。老夫人聽了也開始吵。如今我先封了院子,不讓人靠近,可他們聲音那般大,若是被合院僕從聽了,難保沒有異心的,這話若是傳出去……」

  鄧氏立刻開門,動作飛快:「管家快帶我去!」

  一行人匆匆而行,還未至幽深院落,便聽陰就罵道:「陰識你這個狗娘養的!強行關了我同阿母,如今阿姐派人來了!定是要拿你問罪!哈哈哈!我要去告訴阿姐!去告訴陛下!告你陰識……」

  「對!對!對!老身也要去告你陰識不孝!還有鄧氏你這個下.賤的娼.婦。老身要讓陛下,讓麗華狠狠地……」

  鄧氏跺了跺腳:「去!堵了他們的嘴,綁起來!」

  「這——」管家嚇了一跳。

  「快去!夫人派宮人私自出宮之事,若是傳出去,我陰家,陰家就完了啊!」鄧氏跺腳斥道。

  「諾,諾!可是夫人……」管家慌忙應允,他還想說什麼,卻見鄧氏已然暈倒在地,「夫人!夫人!您醒醒啊!」

  ————

  雒陽城外。

  郭香寒鑽出了牛車,看著這氣勢恢宏的雒陽城:「這便是雒陽城了?」

  陰明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郭娘子竟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不成?竟連這個也要驚呼!」

  「縱沒見過世面,我也是天子堂姐!」郭香寒挺了挺胸,「不是說要先去你們陰府嗎?還不快走!」

  陰明看不慣她這副樣子,卻礙於大事,不得不忍。他深呼吸了幾次,方冷笑道:「郭娘子待會兒莫驚掉了眼珠子。我陰家端是繁華富貴的很!」

  郭香寒聽了這句心頭便是一動,眼中閃過貪婪之色,口中卻道:「吹什麼牛!我郭家在河北乃首富!我什麼沒見過!」

  「身為首富的是姓郭,」陰明笑道,「卻仿佛與你無甚關聯。你一家不就是那吸血蛭?!」

  秦氏聽的駭怕,只弱弱的喊了聲:「寒兒,別說了,別說了可以嗎?」

  郭香寒也一心想見識下陰家的繁華,如今有了臺階下,自然不願意同陰明多耗:「哼!本娘子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同你計較了!快些行車!我倒是要看看你說的繁華是不是名不副實!」

  --------小劇場--------

  「若有來世,你可願再見我?」酒酣耳熱,他終於趁著醉意問了這句話。

  「再見你做何?再使劉秀娶我?再毀我一生?再誘我相離?」

  「你…!」他幾欲拂袖而去。

  對面的人只是伸手再給他滿上一碗酒,「但若我今世魂歸,必不飲那奈何之湯,原來世伴君而去,天涯海角,再不相離。」


第53章

  陰識強撐著病體到了前殿,便見那宮人伏身跪倒行了個大禮:「家主,夫人請您速速進宮啊!」

  陰識愣了一下,方定睛瞧去,卻是嚇了一跳:「江女?!」

  他向四周看看,確認無人聽到他那句喚,方道:「你如何出宮了?」

  江女是麗華帶入宮的心腹婢女,如今她卻親自出宮……難道宮內形勢已經如此糟糕了!

  陰識雖是病中,精力有所不怠,但對於宮中之事卻並未放鬆過關注。

  陰麗華棋差一招之事他是有所耳聞的。但他卻覺得,是錯招卻也能作為機遇。他想求見陰麗華,卻被鄧氏阻住,鄧氏勸他,陰麗華與他關係本就不好。且陰麗華聰明,他能想到的她多半也能想到。還不如安心養病。可是如今看這形勢……

  「夫人那頭到底是如何了?」陰識只覺太陽穴突突突跳個不停,慌忙用手按了按。

  江女伏在地上,將宮內形勢一一訴來:「……夫人如今憔悴不堪,公權在手猶如無物,許八子身子又時常出事。夫人……夫人請家主進宮,請家主速速進宮商議啊!」

  陰識眼前一黑,方忙扶住扶手:「竟……竟如此糟糕!她!拿到宮權後,竟先去顧了許八子?!拿到宮權第一要事便是要封鎖長秋宮宮人,讓其不得出啊!有風聲起,便該殺一儆百。她卻做了婦人之仁。那宮權在手,能做之事萬千!她卻……卻什麼都不做!」

  他恨不得抓著陰麗華狠狠搖醒她:許八子你教給別人看管不行?許八子縱然是死了,你找個替罪羊不行?你到時候對著劉秀負荊請罪不行?卻偏偏要為一個女人擾亂全盤計畫?

  陰識其實很明白陰麗華的心理:她不過要一個賢慧的名頭。

  蠢婦!蠢婦!縱是許八子死了,你只推說是因為宮務太雜亂一時忽略,說不定還能將責任分攤一些給將宮權交給她暫管的郭聖通呢!

  陰識氣的渾身顫抖:「怎……如此之?名聲還不是人說出來的?」

  江女跪在下頭忍不住問:「家主若此時方便,可否進宮?我帶了小黃門的衣服來。」

  陰識心知此時已然再也等不得,便點了點頭。閉門換了衣,江女為其收攏剛脫下的衣物,入手便是一片濕沉汗漬。她『呀』地叫出聲來,這才仔細打量陰識。見其病容,且滿額汗水。頓時心頭一滯:「家主您……」

  「還不快走?」陰識看了她一眼。

  江女慌忙放下衣物,應了一聲。

  剛要走出,卻見管家步履匆匆而至:「家主,家主!」

  江女忙上前開了門。

  管家看見陰識身上之衣,先是一愣,繼而立刻道:「家主,家主,夫人暈倒了。」

  陰識聞言倒退一步,險些要栽倒在地,江女眼疾手快趕忙上前死死撐住他。

  陰識閉了閉眼:「無妨,管家,夫人因何暈倒?」

  管家看了看江女,只道:「夫人去了後院。」

  陰識明白了,他眼淚湧出:「夫人……夫人……去給夫人請個大夫吧。」

  「諾,諾,」管家點頭,「家主可要去看看夫人?」

  陰識看了看管家,再看了看江女,終於搖了搖頭:「已然申時,酉時末宮門便要落鎖。夫人託付于你,我先進宮。」

  江女趕緊扶著他往外走。陰識走了幾步,卻又回頭看了看管家,低頭,淚水便低落到了履上……

  ————

  陰識同江女從後門而出,還未至後門,便聽得一陣爭吵。

  「喂。這便是你家待客之道?竟讓我從後門進去?」

  「寒兒,別說了好嗎?」

  「為什麼不說?我偏要說?!不是說是我阿兄的好友麼?我告訴你們,我可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堂姐。居然讓我走後門進?哼!」那女子聲音越發跋扈起來。

  「皇后娘娘的堂姐?」江女嚇了一跳。

  陰識按了按太陽穴。終於想了起來:這大概便是那個郭江的妹妹了?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啊。

  「郭娘子,」陰明怕事情鬧大,忙勸道,「那前門真是不方便,郭娘子便降尊紆貴一次……」

  「哈!你此時倒是不敢說我不好了?」那女子聲音中透出濃濃地自滿來,「我不要,我需得從前門入,絕不掉了這份體面!」

  陰識打起精神走了出去,便看到了外頭有一身著簇新淺藍衣衫的女子,女子頭上插著好幾支簇新的金簪,臉上塗著脂粉。此時雙手叉腰,站在牛車跟前同陰明爭吵,旁邊有一身著簇新衣衫,卻形容拘謹的老婦人,想來應是她的僕從。那僕從現伸著手,站在中間,看看那女子又看看陰明,表情十分不安。

  「這便是郭江之妹?」陰識覺得頭更疼了。如此其貌不揚且行為粗鄙之女,真是郭聖通的對手?

  「家主!」陰明聽著陰識的聲音,忙轉身,卻在看到陰識之時,駭了一跳:「家主何以如此?」

  陰識低頭便是一陣猛咳。好不容易直起腰來,卻又出了一身薄汗。

  「我是郭香寒,我聽著渾漢子叫你家主,你既然是家主,為何叫我從後門入?」郭香寒看向陰識,憤怒無比,「你可知我是誰?」

  「這娘子乃是皇后娘娘的堂姐,郭江之妹郭香寒。」陰明趕緊道。

  陰識聞言,頭更疼了。江女趕忙架住他。

  「娘子,」陰識笑道,從懷中摸出準備好要給進宮門禁衛的荷包,「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娘子笑納。」

  郭香寒眼神一亮,過去便搶了過來,打開一看,見裡頭分量不少,便笑了:「無妨無妨,且讓我從前門入府便可。」

  「這——」陰明一愣。

  「娘子,前門卻又不妥,你看我這個家主都是從後門出來的。」陰識笑道。

  郭香寒收了荷包,又聽他說的極為有理,方癟了癟嘴:「那好吧,不過家主啊,你穿成這樣子要去幹什麼?」

  陰識一愣,繼而笑道:「娘子可聽說過微服出訪?」

  他話雖這樣說,心頭卻是想,這郭香寒,到底要不要留下?

  郭香寒揮了揮手:「我曉得,我也扮成過郎君模樣偷偷溜出去,走吧走吧,我困了,要去歇歇。」

  陰識松了口氣:「娘子好生歇著,若有事,吩咐管家即可。」

  ————

  郭香寒等人進了陰府,住進了客房。

  她卻是閒不住的,便偷偷左看右看,到處溜達,想看看有無遺財可撿。這一溜達,便進了後院。

  陰明將郭家兩母女送至陰家,便要準備啟程再回河北。管家將大夫送出陰府,便撞上了等候他多時的陰明。

  陰明同他交接了一番事務,說到郭氏母女時,便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看到陰明帶回來的那個娘子闖進了三郎君的屋子!」

  兩人齊齊一愣,繼而發足狂奔向後院跑去。

  ————

  正要推開陰就屋門,卻聽裡頭傳來陣陣大笑——

  「不錯不錯!」陰就嘴中塞布已去,如今正大笑道,「你說的對!那些人就是如此無恥,下賤!哈哈哈!」

  「就是這樣,你說我什麼都不比那郭聖通差,她能做皇后,我為什麼不能?」郭香寒豪氣沖天道。

  「對!你說那陰識不過就是比我先出生了幾年,他能做家主,我為什麼不行?」陰就跟著喊道。

  「所以我要做皇后!」

  「不錯不錯!」陰就道,「我不僅要做家主,我還要做大司馬!」

  「大司馬?」郭香寒鄙夷,「那你見了我還得下跪!」

  陰就臉一板:「那我就做皇帝去,讓你給我跪下!」

  管家嚇得腿軟。還是陰明一腳踹開了門,便見裡頭,陰就被縛著雙手雙腿,放在榻上,郭香寒跪坐在小幾前一邊大談幾上飲食,一邊做出拍桌狀,仿佛是想要繼續說些什麼……

  「三郎君啊!」備受折磨的管家終於受不住,腿一軟淚便流了下來,「三郎君啊,您方才那話,那話若是傳出去……陰家!陰家啊!」

  ————

  卻說陰家如今病倒一片,余□子康健的偏都是禍頭子,直愁斷了管家等忠僕的頭。

  而湖陽公主府,卻是套好了牛車,便要往宮門趕去。

  劉黃手邊折著方才才終於收線縫好的嬰兒之物。她的手藝不算很好,只是針腳細密,一眼便能看出做小衣之人用心。

  劉伯姬卻是高價買了山參,準備作為禮物送給郭聖通。

  兩姐妹同車而坐,卻極少再說話。不同的見解,使她們之間漸漸有了溝壑。劉黃不懂劉伯姬的政見有多要緊,她心頭只是有些堵,覺得再如何,都不該為了什麼大局,捨棄一切。甚至不管陰麗華有無真的害過孩子,都繼續力挺她。

  她是南地之人不假,在郭聖通和陰麗華之間她還是更偏重陰麗華一些這也不假。可在孩子的事情上。她卻始終無法釋然。

  劉伯姬看著不斷用手摩挲嬰兒小衣的大姐,歎了口氣,將口中所謂的局勢之談盡數咽下。

  說實話,就她個人而言,在陰麗華和郭聖通之間更喜歡郭聖通一些。陰麗華此人有時候所作所為實在有些矯揉造作。可能怎麼辦呢?她的丈夫李通也是南地之人,且同陰興關係甚篤。她的兒子,她……她已同南地氏族利益牢牢綁在一起。

  所以,陰麗華必須留!只有陰麗華為後,她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這般想著,劉伯姬的手便越發攢緊:郭聖通,你若是南地之人該多好?

  ————

  已然未時末。郭主自郭聖通的臥房出來,便去偏殿看望小皇子。

  剛至偏殿,便見自家傻兒子跪坐在小皇子暖和的小榻跟前,傻兮兮的。

  郭主心頭一軟,便想起,自家的傻兒子,如今也是13了。再過一兩年,便可以娶妻生子。當年的那小小的孩子,如今竟已長成如斯模樣。

  「況兒,」郭主道,「還在發呆?」

  「阿母,」郭況轉身聲音小小的,「阿母,他在吐泡泡。」

  郭主心頭更軟,卻斥道:「吐泡泡?他是你外甥,可不是小魚。」

  她雖這樣說,卻還是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只見小皇子睡在那裡,他的脖子上,掛著郭況自幼未曾離過身的麒麟軟玉,那麒麟下頭,還刻著郭況的名字呢。小皇子睡得很熟,小嘴一張一合之間果然便有泡泡出現。而郭況便每逢有泡泡張開時,便伸手戳破。

  「淘氣!」郭主伸手打開了他作亂的手,「你要喜歡孩子,過一兩年,自己生一個去玩。」

  「不要,」郭況道,「我就喜歡他。」

  「好了,今日入宮已然很久,咱們該出去了。免得以後有人說你阿姐治宮不嚴,常使外戚出入宮闈。」郭主輕聲道。

  郭況遺憾地看了眼小皇子:「阿母,你說我們能將他抱回去養幾日嗎?」

  郭主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便拖出去:「給我回去,你竟敢這樣亂想?」

  郭況捂著嘴努力不呼出聲來,只看向那榻上睡的正香的孩子:小傢伙,我可你是舅舅,你要是敢不記得我了,我一定揍你屁股……

  ————

  郭主同郭況出了長秋宮,往宮門而去。

  「阿母,若阿姐能嫁在平常人家就好了。」郭況低聲道。

  「是啊,」郭主走在這漢宮中,卻只覺得徹骨寒冷。她緊了緊衣物,「走吧。」

  「阿母,你說小皇子以後長大了,我能不能當他相傅?」郭況又道。

  郭主嘴中一陣苦澀:「莫,莫。你仍是裝傻充楞的好,這般陛下便不會對我郭家有戒心。外戚勢大,終歸不是好的。」

  兩人一陣沉默,相顧無言。

  突然——

  「阿母!你看那人!」郭況指著兩個相扶攙扶的小黃門道,「你看那人的背影,我似乎是在哪兒見過!」

  郭主抬頭看了一眼,卻瞧不出所以然來。

  郭況冥思苦想突然道:「是陰氏兄弟!肯定不是陰就,卻不知到底是陰興還是陰識!他入宮要做什麼?阿母!是不是要對我阿姐不利?」

  郭主也皺了眉頭看去。

  片刻,她伸手將落後自己身後幾步的婢女招至身前:「那方向是漪瀾殿乎?」

  婢子抬頭仔細辨認了一下,低頭道:「郭主,正是漪瀾殿。」

  ————

  劉黃同劉伯姬至長秋宮時,已然酉時正了。

  小皇子正好醒來,長秋宮中便充滿了稚童歡笑聲。劉黃抱著兔毛做的小衣站在長秋宮殿門口,聽著裡頭的歡笑,一時淚流滿面。

  「大姐,」劉伯姬回頭看她,她的山參被婢女捧在手上,「大姐,怎麼不走?」

  「伯姬!」劉黃叫道,「伯姬你聽,你聽啊。裡頭是小皇子在笑。」

  劉伯姬側耳聽了聽,便拖著劉黃進去。

  小皇子剛剛吃過奶,如今正被葵女抱著,要往郭聖通臥房去。

  「讓我看看,」劉伯姬道,然後同劉黃一起上前看那孩子。看了會兒,劉伯姬松了口氣,「是個康健的孩子。」

  「他長的同文叔很像很像。」劉黃淚眼模糊,「我可以抱一抱他嗎?」

  葵女有些猶豫,她正想拒絕時,便又見劉黃將劉伯姬往身後拉,「我們剛剛從外頭進來,身上寒的很。你快把孩子抱離我們遠些。」

  葵女見有臺階可下,忙應了一聲,將孩子抱了進去。

  「是個康健的孩子,大姐看到了便能放心了把。」劉伯姬笑道。

  「是這孩子命大福大,」劉黃道,「他長的很好,比我慶兒長的壯,很好。」

  劉黃沉浸在欣喜中,待覺得自身暖和了些,便急急要進去看小皇子了。

  ————

  劉黃所備的禮物並不華貴,卻新意十足。郭聖通滿臉病容地看了劉黃親手縫製的小衣,心頭便是一暖:她的疆兒,此生竟能得到劉家人的承認了。

  「大姐可願意抱抱他?」她虛弱地指了指孩子。

  劉黃聞言,立刻喜形於色:「我……我可以抱抱他?」

  葵女將孩子交到劉黃懷中,她立刻抱住,看著他的小臉,臉上也綻開了笑容:「他很好,很康健,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孩子。真好,真好。」

  而劉伯姬那頭卻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郭聖通。郭聖通看了她送的禮物,也笑著謝過了她。並讓葵女將準備好的藥酒取出來贈給了她:「我聽聞妹夫身上有些舊傷,這藥酒時常塗抹,可以減輕陳年傷痛。文叔便用過,效果極好。」

  劉伯姬便謝過了。

  葵女將她贈的山參拿出去,漫不經心給了阿風:「放好,留著給娘娘做膳吃。」

  阿風看了看那山參,不過百年而已。便接了過來,轉身去了自己的小屋。她屋裡頭裝滿做藥膳的材料。打開一個大箱子,裡頭滿是四五百年的山參。她隨意找了個角落將那看上去格外寒酸的山參一擱,合上了箱子。

  這頭劉黃逗弄了會兒小皇子,累得手臂酸疼卻仍不肯放下。直到覺得實在受不住了才慌忙叫過葵女:「快抱好他,當心摔著。」

  葵女抱了小皇子進去。再出來卻是給他換上了劉黃親手做的小衣。

  劉黃感動萬分,仔細去看,見那小衣卻有些小了:「我回去便重新做一件,沒料到他長的這般好,竟不合身了。」

  「大姐若是要做,能否用雪狐皮子做?」郭聖通並沒有拒絕她,「阿弟特意收了雪狐皮子來,那皮子看上去極其柔軟。我如今臥病在床不能做針線。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

  劉黃聞言連連點頭:「我來,我做。我針線雖有些生疏,但一定檢查的細細的,絕不咯傷了他!雪狐皮子是好東西,我只聽說過,卻沒見過。那東西暖和,正適合給他做衣裳。」

  「大姐懂得自然是多的,我只知道雪狐皮子柔軟,卻不知在禦寒上還有這等功效。」郭聖通虛弱地笑道。

  「你身子不好,這次又這般拼命生了他。他長大了須得好好孝順你才好。那雪狐皮子,我也只是聽過,如今倒是可以見到了。」劉黃見她難受的很,連忙勸道,「你莫要費神,要是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定要同我說,莫見外。」

  「和大姐自然是不見外的,做衣服的事情不就託付給大姐了嗎?」郭聖通笑道。

  「還有別的也盡可以找我,」劉黃道,「他如今才出生幾日。照顧他的人是怎麼找的?可靠嗎?」

  劉伯姬在一旁坐著,便見劉黃和郭聖通就育兒心得開始聊上,越聊便越是投機。她臉上帶著笑容,心頭卻沉重無比:大姐,大姐這竟是完全要站在郭聖通這一方了……

  劉黃雖然不聰明,但作為長姐卻是極好。特別是因為自幼喪父,後面的弟、妹其實都是劉母同劉黃一起拉扯大的。所以,對於劉秀而言,劉黃的影響力並不弱于劉伯姬。

  甚至,因為劉伯姬太過聰慧。不如劉黃直爽,所以在有些事上,劉秀信任劉黃更甚劉伯姬。

  劉伯姬自然是知道劉秀心思的。所以劉黃的態度她一直在爭取。可如今……

  ————

  李通回到家時,便見劉伯姬滿面愁容。

  他自己心頭有事,便也歎氣一聲。

  「怎麼了?」劉伯姬立刻起身過來,「何事憂愁?」

  「賈覆命人送信給我,說他們商議後決定,南地再送一位貴女入宮……」李通道。

  「怎麼會?」劉伯姬睜大了眼,「他們想要放棄麗華?」

  對於南地氏族而言,獲寵的是陰氏還是其他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獲寵之人,必須是南地貴女!而今決意再送一位貴女進去,豈不是說,他們要放棄陰麗華了?

  李通聽了劉伯姬的話,便再歎一聲:「是耶,我李家不可能再送貴女入宮。與其他氏族中,唯獨陰家關係最好。如今若讓他們再送貴女入宮,就算獲了寵,那榮耀卻也不能再讓我李家分了。我倒是無所謂,只是緒兒……」

  提起愛子,劉伯姬眼神也是一變:「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再送南地貴女入宮!」

  李通眼睛一亮:「的確如此,可怎生是好?大姐可否幫忙說話?」

  劉伯姬聞言淒笑搖頭:「今日我與大姐去了長秋宮看小皇子。郭氏病重,臉色難看,的確是傷了大元氣。大姐原本就喜歡孩子,見了她這模樣再看看她拼死生下的皇子如此康健,心頭更是偏了。」

  「不過是個稚子。」李通道。

  「你如今若去湖陽公主府,必不得見大姐。」

  「為何?」李通疑惑道。

  「大姐為小皇子裁衣正忙,」劉伯姬指了指幾上酒瓶,「此乃郭氏予我回禮。藥酒一瓶。你道她予了大姐什麼?」

  「不知。」李通道。

  「雪狐皮一張,夜明珠一顆。」劉伯姬道,「她將小皇子衣物託付大姐料理。大姐必再為小皇子親手裁衣啊。便是那夜明珠,也說是因了晚上做針線,燈火不明恐針腳不密,大姐才收了的。」

  李通聞言大駭:「既如此,既如此……」

  「既已如此,只能我去求陛下了。」劉伯姬道,她目光堅定,「為了緒兒,為了李家。我便是死,也要讓兄長再幸麗華!」


第54章

  陰識是在酉時末離宮的。

  上了等候多時的牛車,他一下子便癱倒在了牛車之上。

  「家主,家主,」趕車的僕從問道,「是否回去?」

  陰識攤在牛車上,強笑了笑:「回府。」

  那人便應了一聲,駕車往陰府而去。

  宮中形勢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糟糕,陰麗華雖然聰慧,但她卻愛犯聰明人最容易犯的大錯:把別人當做傻子。

  先是低估了許八子的實力,漠視了她的存在,後又因她未有葵水便疑心她有子。還弄出個折騰人的法子……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甚至,將許八子帶到長秋宮,都不算什麼!

  她的錯,卻是拿到宮權的那一刻。中了郭氏女的陰謀詭計,將注意力重心轉移到了許八子身上。白白的耽誤了良機。

  一步錯,步步錯……

  陰識歎息一聲,只覺得今年的初冬是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瑟縮了一下。便想起陰府中,那個同陰麗華一樣滿臉憔悴和疲憊的女子來:「蘭芷啊。」

  為了他,為了陰家,她的嫁妝幾乎被掏空。為了他,為了陰家,她忍受著董氏和陰就的責駡。那麼多年,自她嫁與他後,他竟不曾給過她一日寧馨。

  曾經的他,也曾鮮衣怒馬,揮斥方遒。立誓要將陰家壯大。如今……

  牛車裡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那趕馬車的僕從聽了,歎息一聲。他揮起長鞭,狠狠抽了那牛臀。

  初冬,路旁的樹木已然掉的差不多了,下午的太陽暖暖地照在這片大地上。可這僕從卻覺得冷,比去年下那場大雪的時候,更冷。

  ————

  日暮時分,陰識終於回到陰府。他還來不及換□上汗濕的衣衫,便聽聞從河北而來的郭香寒已同陰就親親熱熱地搬到了同一個院子裡去住了。

  「荒謬!」他在聽完管家的彙報後渾身發起抖來,「我讓二弟辛辛苦苦從河北找到她,可不是為了給小弟做媳婦的!」

  更何況,郭香寒還是個如此沒頭腦,能惹事的!

  管家聞言臉色驟變:「家主,若……若真如此,陰家真要亂了!」

  『這兩人,一個不自量力想做皇后,一個本就荒唐……陰家!陰家這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陰識太陽穴突突突直跳,他手指著管家:「還不,還不分開他們,快把……」

  「家主!」管家一把撈住向後栽倒的陰識,「快來人,快來人!去請大夫啊!」

  ————

  劉秀一行匆匆趕到雒陽城下時,城門早已落鎖。

  「陛下,」鄧成道,「我去叫門。」

  劉秀點了點頭。他一勒馬韁等著鄧成回來。

  未幾,鄧成一人回來:「陛下,守城之人不允開城門,說是酉時已過,不允許再進城。我已說了我是鄧禹大人的家僕,他仍是不允。」

  劉秀急著進城,便甩出自己的信物:「去告訴他,朕要進城。」

  「諾。」鄧成拿著信物去了。

  過了會兒,他又回來:「那人還是不允開城門,說酉時已過,不允許再進城。」

  「你讓他出來見朕!」劉秀氣的大吼。

  卻見城牆之上冒出個中年文士來。那人朝著他們做了個揖,大聲道:「我乃奉命看守城門的郅惲!告訴你們,酉時已經過了,明日在進城吧!」

  「陛下在此,還不速開城門!」鄧成喊道。

  那人在城牆上擺了擺手:「陛下規定了酉時後不允許開城門,你現在就算是告訴我,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准進來!只要我守著城門一日,便不能亂了規矩!」

  「你!」鄧成氣急了。

  「算了,」劉秀的怒火卻因郅惲的話一下子熄滅了,「我們從其他的城門入城。」

  「諾!」眾將士齊聲應道,分出一條道來,讓劉秀的馬先過去了。

  那中年文士看著走遠的軍隊,摸了摸後腦勺,歎息道:「雖說富貴險中求,可那郭大郎真沒蒙我?這樣得罪了陛下真不會有事?」

  ————

  劉秀自西側城門入城後,第一句話便是對身旁親衛道:「西側城門看門將領無視法紀,但念在為我開門之事,貶為庶人即可。正門門將郅惲乃奉法遵紀之人,升任京城尹。」

  鄧成聞言心頭便是一突:陛下此人,自己能犯錯,卻決不允許別人違反他定下了的規則。這當真是……

  劉秀進了雒陽城,便讓人抬寇恂去找大夫治療,又使鄧成去叫鄧禹和耿純來料理剩餘之事。自己則帶著親衛,往宮門而去。

  ————

  「湖陽長公主做的針線並不好看,」葵女翻檢著那兔毛的小衣道,「娘娘何不用之前自己做的?」

  「湖陽長公主做的衣衫美觀度的確不如我做的那些,」郭聖通笑道,「但她卻是親手做的,你看看那針腳,所有的線頭都藏得嚴嚴實實,摸起來平整光滑,一看便是廢了心思。」

  「是,」葵女點頭,「娘娘說的沒錯,湖陽長公主比甯平長公主更值得好好對待。她性子雖直,幫不了什麼忙,卻是真心為小皇子好的。」

  「你錯了,劉黃可比劉伯姬有用的多,」郭聖通笑道,「劉黃性子比劉伯姬直,眼裡頭不容沙子,而劉伯姬卻想的太多。再加上劉伯姬有夫有子,有諸多利益。你覺得陛下會更相信她們中的誰?」

  葵女恍然大悟。

  「更別忘了,劉黃是長姐,陛下幼年喪父,劉黃相當於半母。」郭聖通提點到。

  「娘娘做的對!」葵女立刻醒悟過來,「這小衣原該用湖陽長公主的。」

  郭聖通笑著點頭:「我生著重病,沒辦法親自做,所以便要讓長公主幫我。」

  葵女立刻起身將兔毛小衣拿在手中:「我去給小皇子穿上,然後我立刻去把娘娘做的那些小衣燒了。」

  「把小衣給他穿上,讓乳母給他餵食後將他抱過來給我。」郭聖通道。

  「諾,諾。」

  ————

  劉秀此番回了宮,便立刻趕往長秋宮去。

  不僅未用步攆,且走了幾步後猶嫌太慢,最後乾脆跑了過去。可憐身後親衛也不得不跟著小跑,遂成漢宮中一道亮麗風景。

  恩,此時若有史官記下,想必千百年後,又會引發學術界的一系列磚家學者熱議吧。

  郭聖通正歪在床上逗弄兒子,本著小心起見,她臉上仍舊畫著病妝。

  「阿母的小疆兒,快快長大,無憂無痛。」她用手輕輕摩挲著他的臉,見他睜著大眼睛沖著她吐泡泡,便笑了,「在逗阿母開心嗎?」

  說來也奇怪,明明這些年來,她過的比上一世和樂多了,卻一直無法安心。可如今有了他在身邊,她這顆心卻是終於定了。

  將他抱起,她輕輕印上一個吻。突然想起曾漂泊的前世,偶然聽到的一首歌來。那歌聲語調奇怪,卻聽得她幾欲心碎。

  「娘娘,」葵女推門而入,「娘娘,陛下回宮了,正向這邊來。」

  郭聖通聞言點頭:「恩,你守著門,叫其他人都下去。」

  待葵女退下後,郭聖通想了想,便睡下來,手彎裡放著小劉疆,她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乖乖的閉眼睛睡啊。」

  ————

  劉秀走到郭聖通臥房門口便看到了佇立一旁的葵女。

  「孩子在裡面嗎?」他問。

  「陛下,娘娘帶著小皇子在睡呢,」葵女輕輕伏身,「陛下要不要先將盔甲脫下?小皇子還小,經不得這盔甲的寒氣。」

  「你想的很是周到。」劉秀滿意的點頭。

  葵女上前來,為他卸下盔甲。便有婢女端溫水、汗巾、鞋履至。劉秀從善如流地擦了臉,淨了手,換上了乾淨柔軟的鞋履。

  葵女輕輕福身,為他拉開了臥房之門。

  裡頭燒著碳木,很暖。

  四方榻上睡著一個病美人,面色蒼白,瘦弱了許多。她的臂彎中是一睜著大眼的嬰兒。

  劉秀看著他,他也看著劉秀,一時四目相對。劉秀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他的臉:「混小子,我是你阿父。」

  那嬰兒歡快地吐著泡泡,仿佛是在回應他。

  三十餘年,劉秀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血脈。他心頭一動,便伸出手將他抱起來。不小心,卻是碰到了郭聖通的手臂。

  「誰?」郭聖通驚醒,揉了揉眼,「一定是太困了,竟又夢到了文叔。強兒,你看……咦?強兒呢?」

  「還在夢囈?」劉秀粗手粗腳地抱著孩子,「看這裡。」

  郭聖通抬頭一看,頓時淚水便流了下來。

  劉秀嚇了一跳,慌忙道:「怎麼了?哪兒痛還是?」

  郭聖通搖了搖頭:「我那時以為,再也見不到文叔了。」

  劉秀聞言心頭便是一痛,在看了看懷中咧著嘴笑的孩子。他跪坐了下去,在她榻前,將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她身邊。

  他伸出手,為她擦拭眼淚:「說什麼傻話,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文叔不知,那時候我真以為要去了,」郭聖通淒然笑道,淚水不住滾落,「摔倒的那一瞬間,出了好多血。我以為他也要離開我了。」

  看著榻上的孩子和妻子。劉秀此時終於有了痛心的感覺。

  差一點,他就失去了他們。

  差一點,他回來便再見不到他們。

  可是……南地!南地!舊妻!舊妻!他給不了郭聖通任何有用的承諾。最後只得握了她的手:「我在,一直都在,雖然離了雒陽城卻一直在想念你們。對了,你方才叫他什麼?強兒?」

  郭聖通從重生之日起,便再也沒有奢求過劉秀的任何承諾。其實,這樣說吧,所謂承諾,於他不過是一場騙局。而當他不打算再騙你的時候,便再也無了承諾。

  這樣說來,沒有承諾倒也是一樁好事?

  郭聖通低頭看著榻上小兒:「是啊,他叫強兒。太醫令說他很康健,我雖大傷了元氣,日後不一定還能有孕。可是他很康健。他很堅強,文叔。他從出生起便會笑呢。」

  劉秀心頭酸澀,只能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他強笑道:「我們的孩子當然是最好的。強兒,強兒。通兒,劉強不適合為大名,畢竟他是我們的孩子,大漢的皇太子,未來的皇。你看,要不叫他疆兒吧。和強兒音相通,強兒便做小名使喚如何?」

  「疆兒!」郭聖通轉過頭來看著劉秀,「文叔,會不會不妥?畢竟,叫疆兒……我有些怕他撐不住。」

  疆,那是領域,邊界之意。這名字,上輩子劉秀給他絕對是不安好心的。而這一世,會不會又……

  明明是她自己苦心算計要讓劉秀再給孩子取名劉疆,可事到臨頭,她卻慌了,怕劉秀對疆兒又是如前世那般存了戒心。

  是故,她此時一眼不錯地盯著劉秀。

  「大漢的太子,為何承不住?強兒是大漢的好兒郎。如此康健,如此康健。」劉秀感概起來,「我劉秀終於有了自己的血脈了。通兒,謝謝你。」

  他眼中一片真心實意。

  至少在這一刻,他對著這繈褓中的嬰兒,是沒有上一世的戒心的。

  郭聖通得出結論後終於放了心。她笑道:「文叔,你即將再有血脈了。許八子有了身孕,如今已然兩月。陰姐姐將她照顧的很好。」

  「許八子,」劉秀厭惡的皺眉,「她是何種身份,也配生下……對了通兒,我有心要改一改這後宮之制。」

  郭聖通自然明白他想做什麼,便笑道:「文叔要怎麼改都行。」

  「高祖時,後宮有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而道漢武帝時則增加婕妤、經娥。我如今欲減這後宮份位,你看,要不便只設:皇后、貴人、美人、宮人同采女吧。」

  郭聖通聞言道:「那以後,後宮其餘人可不能再稱宮人了。陰姐姐為貴人,極襯她的身份。許八子呢?要不封為美人?」

  「都是那女人害了你同強兒,」劉秀厭惡道,為了兩地平衡,他不能怪陰麗華,只能將一切都推倒許八子身上,「先做宮人吧,若能得男再封美人不遲。」

  郭聖通並不以為劉秀的做法,她點了點頭。做出強撐的樣子:「恩,依文叔的。」

  「你怎麼了?」劉秀嚇了一跳,「有些無精打采?」

  「無妨,只是文叔,我尚在月中,陰姐姐這些日子也想念你,你今晚去漪瀾殿陪她可好?」郭聖通道。

  「無妨,我回未央宮,只是強兒。」劉秀跪坐在那裡看著那小小繈褓中的嬰兒,突然道,「這是誰做的衣物?怎麼這般緊?勒了強兒怎麼好?」

  「那是大姐做的,」郭聖通淺笑,「我如今沒有精力,拿不得針線。對了,你走後,我怕你冬日寒冷,便又新制了一件袍子。待會兒讓葵女去拿來給你試試。強兒……我沒料到會出這種事。也沒為他做什麼衣裳,幸好大姐做了。我可不放心讓強兒穿別人做的。」

  「大姐就不是別人了?」劉秀笑道。

  「大姐怎麼會是別人?」郭聖通認真地說,「她是文叔的大姐,也是我的大姐,是強兒的親姑姑。她做的我是最放心不過的。文叔你不知道,大姐做的小衣針腳細密,就連線頭也藏得嚴嚴實實,摸起來甚是平整。如今我拜託了大姐如今在給強兒做雪狐皮子的小衣。想來,強兒的滿月宴上便能穿了。只是我……」

  她臉上突然一片悲哀:「我不知道強兒滿月宴那日,我是否能出去看。我如今的身子……我怕錯過了強兒的滿月宴,又怕因此更加虧損,看不到我的強兒長大。」

  劉秀心猛地一痛,他想告訴她,有他庇佑,一切都會好的。可是不知為何,他最終只是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

  漪瀾殿。

  匆匆腳步聲中,江女來至:「夫人,陛下回宮了。」

  陰麗華從榻上起身:「他回來了。」

  繼而她又躺了下去:「下去吧,他不會來漪瀾殿。」

  「夫人?」

  「他肯定是去了長秋宮。」陰麗華將臉捂住冷笑,「畢竟,他的皇長子,哦,不,是早就定好的太子就在長秋宮裡啊。」

  「夫人,」江女勸道,「家主說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您也會有孩子的。」

  「是啊,我也會有孩子。」陰麗華道。

  一室沉靜,卻不知她到底是在說給何人聽。

  ————

  夜深。

  湖陽長公主府中,劉黃用夜明珠照著,細心為劉疆做小衣,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而離湖陽長公主府不遠的甯平長公主府中。李通早已收到劉秀入城之信。他在燈下同劉伯姬演算幾次,只為明日一擊必勝。

  長秋宮內,劉疆剛剛熟睡,郭聖通看著愛兒,只恨不得他頃刻間便成人,又巴不得他一輩子如此小小軟軟地窩在她的臂彎中。

  未央宮內的劉秀,卻是在榻上翻來覆去怎樣都無法入睡:再多的迷戀和愧疚,如今都已消磨差不多了。對於陰麗華,他如今只覺得束手無策。

  「疆兒,通兒,」他念著,心頭卻亂的很,「南地,北地。」

  他已然翻來覆去念了許久許久:陰麗華是他年少愛慕之人,只那時候他愛慕卻得不到,便以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後來得到了,食之卻覺得乏味。郭聖通美貌,且對他極好,還為他生了個皇子……

  陰麗華差點害死了他的孩子。陰麗華心思已然大了,不能再留。可是若不留,南地之人如何看他?天下之人如何看他?

  要如何,才能兩全其美?

  劉秀冥思苦想,突然靈機一動——

  要不,換一個南地貴女。讓陰麗華靜悄悄的病逝吧。末了,他在同通兒說說,叫陰麗華風光下葬,也算全了一番夫妻之情。

  這樣,無論是南地氏族還是天下之人,都無法再說什麼了吧。

  似乎終於找到了解決方法,他終於松了口氣,合目,數日的疲憊便齊齊湧上來,將他湮沒在一片黑暗中……

  ————

  翌日正午。

  李通下了朝,同劉伯姬耳語幾句今日朝上之事,方道:「觀陛下之心思,竟仿佛有了再進新人的打算。」

  劉伯姬身子一僵,好會兒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曉得了。」

  李通想說什麼,卻最終只得歎一聲氣:「伯姬,苦了你了。」

  劉伯姬笑道:「伯姬不苦,為了次元,為了緒兒。也為了阿兄,何言苦?」

  他夫妻二人彼此對視了會兒,劉伯姬方握了握李通的手:「等我回來一起用晚食。」

  「我等你。」李通道。

  劉伯姬轉身,斂去柔情,在李通的目光中上了牛車,她身後的婢女趕緊跟上,一同坐了進去……

  ————

  劉伯姬這頭入宮要為陰麗華求情,而陰家那頭,陰就同董氏兩個卻在思量怎麼入宮去找陰麗華訴苦。

  陰家此時兩個能管事的主子,都躺在臥房中昏睡不醒。而他們唯一的兒子陰躬今年不過六歲。能管好自己尚且不易,管教小心防備著,生怕把讓後院的人將小主子也帶壞了。

  而那後院關的主子們卻不是管家敢惹了。郭香寒在裡頭亂做派,將捆著陰就和董氏的繩索也解了。管家沒得命令自然不敢再綁,只得命守衛齊齊守衛齊齊把手住了出入口,讓他們在裡頭過自己的日子,只要不出來,一切好說。

  後院此時已無僕從敢長留。畢竟這些僕從都見過了董氏同陰就被縛起來的悲慘模樣。可這兩人卻是被伺候慣了的。

  好在郭香寒大方,一揮手讓自己的老子娘秦氏當婢女伺候他們三個吃喝拉撒,動則打罵,好不快哉。

  秦氏卻是被打罵慣了的,早已忘了如何反抗。

  她這一生說來也是悲慘,畢竟如今女子卻不同後世受過約束的,不僅享有同男子相當的繼承權,且也能自立自主。是故活成想秦氏這般悲催的,的確少見。

  她幼時乃商家庶女,父母貪戀郭家富貴,她自己又貪愛郭決容顏和花言巧語,且河北人素知郭決大哥從不納妾和流連花街倡家。秦氏以為郭決定也能如此,便毫不猶豫地嫁了。

  這一嫁,才真當是由天堂跌倒了地獄。

  郭決的確不流連倡家,他只將看得中的女子買回來玩。秦氏初時勸過幾次,卻被動輒打罵。好幾次忍受不住奔回娘家,家裡人勸她和離時。她卻又思念起郭決的蜜語甜言和偶爾的溫柔小意。再加上郭決來請,便又毫不猶豫回了郭家。

  這般幾次後,她便越加悲慘。家裡頭兄長看不下去,在她回娘家一次時說要去替她跟郭決和離。她一時驚恐,竟胡亂指責兄長不對。要破壞她家庭幸福。

  兄長當即拂袖而去。從此再無人理她。

  這般越久,再加上有了孩子,她便成了惡性循環:郭決寵愛新買的女子,她怒而吃醋被打,打後逃回娘家哭泣訴苦。過幾日回心轉意便回去。

  爾後當郭決受人騙沒了銀財,女人也都盡數跑光,僕從漸去後,她也越加悲慘起來。

  最悲慘的是,一雙兒女從小見她被打被欺。竟習以為常,爭相以欺負她為榮。秦氏當年的小姐脾氣漸漸被郭決同兒女們磨平。竟變成了如此模樣。

  可當他的兄長再次出現,在浣衣河邊見到滄桑的不成樣子庶妹: 『當年後不後悔未同郭決和離。』她卻搖了搖頭咬牙切齒道:『不怪郭決,只怪那些狐媚子帶壞了他。我當年只恨沒給那些狐媚子弄一劑藥,盡數毒死!』

  如此不知悔悟,讓她家中最後一個對她懷有善念的兄長終於絕望。

  「喂,老婆子,你站那裡幹什麼?沒聽到我阿母叫你去皰房把哺食端來啊!」陰就大罵道。

  秦氏抬起頭,想對陰就說一聲『不去』。卻見到了陰就旁邊的女兒:「喂,你磨磨唧唧幹什麼啊?拿個哺食也這麼費事?你怎麼做什麼都拖拖拉拉?」

  「我……我這就去。」她慌忙說,然後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哐』

  秦氏腳邊爆開了一隻陶碗:「你真給我丟人!連走路都這麼慢!」

  秦氏一怔,繼而加快了腳步。

  「寒兒,她真是你阿母啊?」陰就笑嘻嘻的說,「怎那般無用?」

  「誰知道,」郭香寒冷哼一聲,「你看她那張臉,再看看我,能生出我這樣的女兒來,她不知道是積了幾輩子福了。」

  陰就回憶了下秦氏那張枯樹皮,點頭稱是:「卻是啊,她不會是把所有的福氣都用來生你了吧?哈哈哈。」

  ————

  秦氏端著哺食回到後院,剛要推門時,便聽到了裡頭陰就的笑聲:「……哦,你那個阿兄郭江啊?哈哈,我是叫人一陣拳打腳踢,直接廢了他的子孫根!」

  郭香寒聞言大喜:「是嗎?你做的太好了!」

  「還有更好的!你知道郭江幹了啥?他害死了他唯一的兒子,那孩子啊,生的真不錯。最好玩的是,他不僅害死了他自己的兒子,還把虐屍!虐屍!哈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啊,當他知道他虐了半日的屍體是他此生唯一的兒子……」

  『哐』

  「誰?」郭香寒愣了一下,見是秦氏便漫不經心道,「這麼這麼許久?我們都餓了!」

  秦氏不說話,她雙目赤紅地沖上前來,將哺食小幾一傾,半數都淋在了陰就身上:「你這個老婆子,要作甚?」

  陰就起身便罵。郭香寒為了躲哺食,早已閃開:「你做什麼?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啊!你要做什麼?」

  只見秦氏將那小幾操起便往正在專心抖落衣衫上哺食的陰就頭上猛砸過去!那小幾砸了四五次後,竟『哢嚓』一聲斷裂。陰就滿頭鮮血掙扎要來抓撓秦氏。秦氏卻將手邊一切可用之物盡數砸在了他頭上,陰就反抗了幾次後,便雙腿一蹬,再不動了。而秦氏卻仍在不斷的用各種器物猛砸他的頭:「我叫你害我兒子,我叫你害我兒子!我叫你害我兒子!」

  郭香寒被秦氏的瘋狂嚇傻,□一熱,竟是失禁了。

  好會兒,她方找回了力氣。轉身便跑,邊跑邊喊:「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救命啊!」

  秦氏聽著女兒的呼救,忽然失去了力氣癱坐在地,她的旁邊,以陰就的腦袋為軸,是一灘正逐漸蔓延開來的血……

  ————

  郭府。

  郭況拿著縑帛匆匆奔向郭主之臥房:「阿母,出大事了。」

  郭主正在同青女挑選月芳閣送來的大紅嫁衣。聞言便是一怔:「毛毛躁躁的,怎麼了?」

  郭況見郭主身邊除了心腹便只余出一個青女,對青女,他是極為放心的,於是便點了點頭:「青女,秋華如今還有無芍藥粉?我需要些做人情。」

  青女便是掌管雒陽城中秋華鋪子的老闆,她略一思索:「還餘8瓶,不多了。」

  「盡數給我。」郭況道。

  青女點頭:「我回去派人送來。」

  郭況這才轉向郭主:「阿母你看這個。」

  郭主疑惑地接過來看,暫態臉色大變:「她們是什麼時候離開河北的?」

  「秋華那邊前段日子送了警惕,這還是發現她們沒去領這月的生活花費才發現不對的。」郭況臉色異常難看,「另外,阿母,舅舅那邊似乎有人在策動舅舅。」

  郭主攥緊了手中縑帛。

  「我們的人已經查出來了。煽動舅舅造反的是陳慶。而陳慶則收了一董姓郎君的好處。我們的人說,那董姓郎君,口音頗有南陽人的味道。」郭況道。

  「南陽,又是南陽。」郭主緊皺眉頭。

  「有一事不知是否與之有聯繫,」青女忽然道,「幾日前,有一少女來秋華買胭脂。她口音是河北人士,身後跟著的僕從卻都是南陽口音。我當時覺得奇怪,便命人偷偷跟上,那牛車卻是從雒陽城進來的。最後跟了一路,卻是到了陰家後門。」

  「陰家!」

  「如今,恐怕郭香寒母女是去了陰家了。」郭主歎道,「你舅舅那裡也少不得是陰家人做的手腳。」

  「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把戲。」郭況沉聲道,「此時須得儘快告訴阿姐,以防萬一才是。」

  「我立刻回去繼續命人仔細探查那女子究竟是不是從河北來的。」青女立刻道。

  「無妨,」郭主伸出手來,「你如今安安心心做你的新娘子。這事兒讓阿鄭去做。」

  「的確,便是該讓阿鄭去做,你告訴他,若是做不好便取消婚禮,想來他能做得很好。」郭況道,「阿母,我馬上去理理販賣新紙所得銀錢和帳目,然後待快要關閉宮門時,去求見陛下!」

  ————

  劉秀並不知他心中的單純孩子郭況正在如何算計他。

  如今他正跪坐在未央宮內,同他的小妹劉伯姬議論如今後宮之事。

  「伯姬,我知你同陰氏關係甚好,只是,這番我卻無法原諒她,」劉秀道,「昔年,她稱身體多恙,從不隨我征戰。我便當她真是體弱多病,認了;更始年間在薊城,銅馬軍一把火燒了我全部糧草。那時候是深秋,將士缺衣少食,士氣全無。我費盡心思想籌集糧草,還未想到去找誰借錢。陰家一封書信,卻是來問我要錢的;我在前方征戰,陰家卻在後方不斷接觸其他勢力。當我真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不過是怕我萬一敗了,要多尋個後路罷了。」

  「……我今年三十有二,郭氏為我懷了頭子,你看她又做了什麼?」劉秀歎息。

  「郭氏癡傻,昔年為我偷偷用自己的嫁妝買軍糧,陰氏身份貴重?同郭氏能比?郭氏那時一十方五,數次於雪中奔波薊城邯鄲城之間。千里送糧,送褥。自入雒陽來。伯姬你可知,私下郭氏如何稱呼陰氏?」劉秀一樁樁數道,「她稱她為『陰姐姐』,秋日菜蔬本少,她卻偷偷命給陰氏同她一般份利,便是看在這聲姐姐,看在這份心思的份上,陰氏便不該對她,對她腹中孩子下手!」

  劉伯姬不得不承認,劉秀說的樁樁件件俱十分有理。只是,她心頭早有思量:「兄長,當日長秋宮之事,我們都沒看到,誰知道到底是如何?說不定麗華只是一時心軟,遂了許宮人的心思,讓她得以進長秋宮呢。麗華素來便是心好,心軟之人啊。」

  「伯姬,這話你自己說,你自己信嗎?」劉秀冷笑,「陰氏乃聰慧之人,她豈能想不到許氏的心思?縱一開始是許氏存了心思,她必也想過要順水推舟了。否則她何必帶許氏去長秋宮。伯姬你今日講了半天,又講我們年幼時的時,又故意提我當年對陰氏的慕愛。說來說去,不過都是在為陰氏辯解。伯姬你可是忘了,她要害死的是我的長子?」

  「可大皇子好端端的並未有事,相反還康健的很。」劉伯姬一時不小心說出了心裡話。

  劉秀冷笑數聲:「你是否只將陰氏當做你的嫂子,卻忘了郭氏才是我的皇后?你心心念念的嫂子,要害死你兄長的親子,你卻說那是不小心,可以原諒。你可知皇后元氣大傷後,臥在床上不得起身。卻仍心心念念記著送特製菜蔬來勞軍?為怕我分神,還命將士不得告訴我雒陽城中發生之事。你可知當全軍最下等的軍士都知道我的皇后,我的太子恐要撒手人世,我卻仍被蒙在鼓中滋味?伯姬啊伯姬,你如此維護陰氏,當真只是因為你們交好?亦或是,你也有了自己的私心?!」

  劉伯姬聞言心頭劇震,面上卻立刻做出悲傷的樣子來:「不錯,我是有私心!兄長啊,你一心只想換掉麗華,另選一個南地貴女來平衡南北兩地之勢,卻忘了,無論選誰。都會有人覺得兄長你是喜新厭舊之人?都會想起兄長你曾說『娶妻當娶陰麗華』之言來?」

  劉秀聞言一震,心頭怒氣也消散了許多。

  劉伯姬見他臉色不再僵硬,心知她找准了劉秀的死穴。她便繼續苦口婆心道:「兄長與其另選南地貴女,不如繼續用麗華,哪怕只給她一個孩子。便足以兩全!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彰顯兄長君子本色,還能一舉數得。」

  「何來一舉數得?」劉秀問。

  劉伯姬知道,這下劉秀肯定是真的動心了。

  她聲音便平穩起來:「麗華如今無論有無害過皇后,兄長都當她害過,且讓她自己也知道兄長的想法。但,兄長要表現出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如此,麗華必再不敢有貳心。同時,她身上背負有污點,日後無論是陰家還是她,都容易被拿捏。」

  劉秀細想果然心動。只是:「如此對太子卻是不公。」

  劉伯姬聽到『太子』二字,心頭一滯,她強笑道:「不是還有個許宮人麼。她可是沒有任何背景身家,若是皇后要撒氣,兄長只管推出她去。」

  劉秀聞言也是點頭:「她還懷了我的子嗣,我雖然子嗣不多,卻也不喜那等下賤之軀所孕育的孩子。也罷,看皇后的意思,若是要留著,日後那孩子正可給我的疆兒為奴為婢。」

  劉伯姬點了點頭:「家生的總比外來的好……外頭何事竟如此喧嘩無狀?!」

  劉秀也是皺眉:「來人,外頭怎麼如此喧嘩吵鬧?這成何體統!」

  那小黃門匆匆自外本來:「陛下,陛下,來的是陰老夫人,因是貴人之母,無人敢攔。」

  「她來作甚?陰識也來了?」劉秀厭惡道。

  劉伯姬扣緊了手掌心,暗罵陰老夫人不失體統,竟跑到未央宮來大吵大鬧。

  那小黃門正要說話時,卻聽外頭一聲撕心裂肺地大叫:「陛下啊!陛下!皇后娘娘的親嬸將我的就兒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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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董氏這廂剛剛大鬧未央宮,便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黃門急急忙忙往長秋宮而去。

  「娘娘,」阿雪走進臥房,「未央宮程立求見娘娘,言及出大事了。」

  「程立?」郭聖通一愣,「他怎麼會這時候來?未央宮中到底……叫他進來。」

  程立乃宦官,倒不用再立屏風相隔。郭聖通一時也想不通未央宮到底會出什麼事,便不再想。只抱起了劉疆。

  腳步聲近,繼而止。

  「娘娘,」阿雪道,「程立到了。」

  郭聖通抬起頭來,便看到一小黃門沖她作揖道:「娘娘安好。」

  「許久不見,程立你師傅腿腳可好些了?」郭聖通問道,「如今天已寒了,要多注意保暖才好。今年的碳錢可夠使?」

  程立聞言,不由得再拜:「多謝娘娘在宮外對師傅的照顧。前些日子我出宮辦事,師傅說,娘娘送的藥酒甚好,腿痛竟再未犯過。他叫我好好為娘娘做事,以為補償。」

  「何須,」郭聖通道,「你師傅是好的,你也是孝順的。我當年只是順手為之,也算是積福了。」

  這程立並不簡單,上一世,他能從最卑微的小黃門變成劉秀最信任的宦官,其人心思機敏可見一斑。他父母皆死于戰亂,為師傅養大。師傅又因得不到治療,而早早離世。

  而郭聖通這一世想要在未央宮中收買釘子時,便注意到了還未發跡的程立。此時的程立防備心還無後來發跡後那般重,再加上郭聖通又叫人幫他照顧師傅。程立自然而然便投靠了郭聖通。

  程立此次是冒險來長秋宮中稟事的,隨意寒暄幾句後,便立刻轉到了來意上:「娘娘如今正在月中,我本不欲打擾娘娘,怎奈這事緊急。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得先同娘娘交個底子:那陰貴人的母親剛剛一路闖到了未央宮,口口聲聲喊娘娘的嬸子打死了陰家三郎君。」

  「我的嬸子?」郭聖通看向葵女。

  葵女立刻道:「婢子這便立刻叫人出宮去郭府問詢。」

  「不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今日特殊,想必今日長秋宮一舉一動都會被翻出來細細辯究,如今不能出宮,若是出宮本來無事,也要有事了。」郭聖通制止了,她想了想又道,「叫阿露送程立出去,爭執可以大些。」

  程立表情一肅,明白這是郭聖通在為他洗清嫌疑。

  是的,若長秋宮如今被人密切關注著,他若還這般小心翼翼地進出想必定會讓人懷疑。但若是光明正大是同最愛笑鬧的阿露爭執什麼,便不足為奇了。

  ————

  長秋宮這頭依舊裝作什麼事都未有發生,行事做派一如既往。

  而未央宮,卻實打實變成了戲臺子。

  鬧鬧嚷嚷,簡直讓人厭惡之極!

  劉秀看了眼董氏的醜態,又看向劉伯姬。劉伯姬心頭憋屈卻依舊笑道:「兄長,陰家的確不足為慮。有此人在,陰家便成不了氣候。如此便更方便兄長掌控全域,是耶?」

  「郭家郭況雖心思魯鈍,不能做大事,卻從為如此失態。」劉秀厭惡道,「端看如此,陰家為外戚,真是丟盡了我的臉面!」

  劉伯姬心頭暗暗叫苦:「兄長,陰老夫人所言郭家嬸子打死三郎君之事,兄長要不要查查。這郭家嬸子未免太過跋扈了些!」

  劉秀點頭:「的確應查,這郭家嬸子是誰,從哪兒冒出來,怎麼會同陰就撞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腦補出了陰就看上了個美貌婦人,想要霸王硬上弓,結果婦人貞烈,竟錯手打死了陰就的故事。

  咳咳,其實,這也從側面說明,陰就的名頭真的不是那麼好。

  「陛下,」親衛進來道,「已將那婦人請下去了。」

  「去漪瀾殿請陰貴人去前殿,」劉秀道,「另外,不許驚動別宮。尤其是長秋宮。」

  「郭家也該來人才對。」劉伯姬道。

  「去叫人將陰家一干人等,盡數帶來,再去郭家叫郭況過來。」

  「兄長,這未免也太不給陰家面子了,」劉伯姬溫聲勸道,「盡數帶來,未免讓人覺得陰家不受兄長重視。且,郭家只能只來一人?」

  劉秀聞言看向劉伯姬,那目光中充滿審視。

  劉伯姬強笑道:「兄長,畢竟南北兩地……」

  「陰家不給我臉面在先,我這個做皇帝的,卻還要倒貼去給他臉面?伯姬,你太急切了,今日種種,讓我覺得你其實不姓劉。而是姓陰。」

  ————

  仿佛有一萬根大針同時刺在頭上,又仿佛有一座大山壓在身上。鄧氏想要醒來,卻如何努力都睜不開眼。

  她想喊人,卻如何張嘴都喊不出聲。

  明明,那些人在她身邊穿梭,她們能碰到她,她卻連伸手的力氣也無。

  「次伯,救我!」她努力地喊著,淚水流了滿面,卻永遠無人聽見。

  「夫人!」是管家的聲音,他說,「夫人您快醒來吧,您和家主都昏睡了多日。這陰家!要變天了啊!陛下傳令陰家眾人去宮中。夫人啊夫人!您快醒來吧!三郎君被人砸死了!夫人!再不醒陰家就要變天了!」

  管家叫了數聲,見她仍無反應,只得歎息一聲,去到床榻另一頭:「家主,家主!您快醒來啊!家主,家主!」

  「次伯!」鄧氏終於叫出了身來。

  然後密密麻麻便是一身冷汗。

  管家驚喜地奔了過來:「夫人,夫人,您終於醒了!」

  鄧氏這一覺醒來,只覺身上無一處不痛,她聲音嘶啞道:「次伯怎麼了?」

  「家主發了高熱,昨天才褪了,如今還在昏睡中,大夫說已然無大事。」管家忙道。

  「哦,那不要叫他,」鄧氏道,「他累了,讓他多歇歇,待他一醒,便又要為這個家殫精竭慮。奔波不休了。」

  管家應了一聲,聲音梗咽。

  「這才幾日,你竟然生了那麼多白髮。」鄧氏按了按眼睛,看清了管家的模樣,便是一驚。

  「當不得什麼,」管家歎息,「夫人,三郎君被皇后娘娘的嬸子砸死了。」

  「什麼?三弟死了?」鄧氏聞言,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心頭便是一陣鬆快。頃刻,她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忙又做出一副悲戚模樣,「三弟還那麼小,連子嗣也無一個。阿母怎麼受得了啊。阿母無事吧?」

  管家的回答讓她很是失望:「老夫人福大命大,身子一如既往地康健。」

  鄧氏『哦』了一聲,又問:「躬兒在何處?」

  「少郎君在攻書,十分認真,也不曾靠近過後院。」管家道。

  「謝天謝地!」鄧氏忙道,「你先出去,我換件衣衫,你剛才說要去宮中?」

  管家低頭將鄧氏昏睡後之事一一道來,末了道:「恐怕還是須得喚家主醒來。」

  鄧氏聞言便制止:「讓他睡。」

  「可……」

  「莫忘了,二郎君並不在雒陽城中,我們卻說他是病了。」鄧氏道,「橫豎如今我醒了,便可以說家主同二郎君一般病重,無法起身。」

  「你去叫人收拾好牛車,我知道該如何做。」

  管家聽了這番話,只得低頭:「諾。」

  ————

  郭況是在青龍門遇到了陰家一行。

  郭香寒如今已然恢復了平靜,她同鄧氏卻是坐在一車。聽聞郭家牛車便在前頭,便從牛車中鑽了出來。

  郭況如今已然十三,而郭香寒最後一次見郭況的時候,他才十歲。她有些傻眼,想不到郭況竟長的如此高大。

  郭況見到陰家當頭的一輛牛車中,竟鑽出個少女盯著他看,那少女容貌肖似郭決,心頭便知是誰。他不欲與她在宮門爭持落人口實,便低頭同身邊婢女說了一聲。便下了車要先進宮門。

  「站住!」郭香寒見郭況如此無禮,便喊道,「郭況你給我站住!」

  這一聲喊出,卻是讓守宮侍衛大開眼界:誰不知忠義候郭況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弟?

  郭況轉身冷笑:「大膽!我乃大漢忠義候,你是何人?見我既不行禮,且還這般直呼名諱?」

  郭香寒被他的氣勢一震,繼而強自鎮定:「郭況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此言一出,不明她身份的人紛紛豎起耳朵來,以為能聽到一段風花雪月的豔聞……看不出來,皇后娘娘的親弟,長的如此老實,卻還是個花心好色的主兒啊……

  「忘恩負義?」郭況冷笑,「這位娘子,您倒是說說,我郭況何時何地,又是如何對您行了哪般忘恩負義之事?」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皆看向郭香寒。

  郭香寒有些心虛,繼而一跺腳,挺直了腰,指著郭況便喝道:「我是你堂姐,你見到堂姐不行禮問安,便是忘恩負義!」

  「我堂姐?」郭況一頓,「我堂姐……仿佛,我記憶中,只有我叔叔郭決的女兒我才需要喊聲堂姐?只是我那堂姐和嬸嬸都在河北。且,天下誰人不知,我阿父昔年將郭家家財盡數交給了叔叔。自己白手起家掙出一番家業。後叔叔不知為何,竟使郭家多年家產付之東流。又是我阿父養著。吃喝女票.賭……哦,我是晚輩,不該說長輩不是。總而言之,阿父死後,便是我阿母養著叔叔一家。這位娘子,我相信我堂姐是明理之人。且,她如今還在河北呢。冒名頂替可不是什麼好行為!」

  他一揮袍袖冷哼一聲:「特別是冒充我郭況的堂姐!」

  眾人聽到這裡,心頭已然有了決斷。

  鄧氏于車內歎息一聲,她勉強起身,走到車外:「郭娘子,你堂弟不肯認你,便是罷了。畢竟,這世上人發達之後,還念故交的能有幾個?」

  此言一出,不免又有人懷疑:郭況所言難道真有不實?畢竟那只是一面之詞啊。看來,這其中另有隱情,這娘子口中所謂『忘恩負義』恐怕還真有其事。

  本來事情到這裡,郭香寒乖乖跟著鄧氏走,便算是勉強扳回一局了。可惜郭香寒卻不這般想。她揮開鄧氏的手,指著郭況便罵:「豎子!哥哥養弟弟本就是天經地義!你同郭主那個賤人在我阿父死後,便肆意欺壓我們!每月只給栗米,錢不過五百。我如今青春少艾,卻連月芳的胭脂都買不起!你難道不是忘恩負義?!」

  郭況聞言冷笑:「敢問這位娘子,若您真的是我堂姐,那我堂姐一家對我家有何大恩,需要我報?」

  此言一出,鄧氏只覺不好。她慌忙拉著郭香寒便要往車裡走,郭香寒一揮手臂,將她甩開。鄧氏剛剛大病一場,身子正虛,一個不穩便從牛車摔落地上。一時竟摔了尾骨。在地上動彈不得。

  管家等人慌忙去扶她起來,也無人再管站在牛車之上耀武揚威大放厥詞的郭香寒了:「我阿父說過,郭家的家財本就是我阿父的!你父死後,我阿父念你孤兒寡母便未去討要,如此已足夠給你們恩德了!你同你那個賤人母親卻不思感恩!竟在我阿父去後行如此忘恩負義之事!」

  郭況早已受夠了郭決一家的歪理。此時再聽,忽然發現,他還是段數不夠,竟忍不住冷笑數聲:「我阿父昔日給叔父家產,可曾帶走郭家一分錢財?我阿父是借我阿母錢財起家。說句不好聽的!那家產說到底,其實算是我阿母一人的!我阿母出身真定王室,乃真定王劉揚之妹!亂世之中,若無我阿母,叔父家焉能保全?阿父去後,叔父家與我家本再無瓜葛,阿母卻依舊供養家。倡家賭場日日拿著叔父同堂兄欠條來找我阿母討債!」

  他歎了口氣,再道:「娘子,你莫要再敗壞我堂姐名聲了,若你真是我堂姐,便不至於說出這番無恥之言來!我堂姐今年年方十八。卻還未許得人家,您莫不是同她有仇?故意讓她將名聲丟到雒陽城來?」

  如此一番話後,在場之人立刻議論紛紛,言語所指皆是感歎皇后一家仁義。

  郭香寒還要再斥,卻見郭況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宮內去了。

  「你你你!」她跺腳大罵,「無恥之徒!無恥之徒!等我見了陛下,我一定讓陛下好好的懲罰你!」

  此言一出,青龍門守門侍衛皆默默望天:天還沒黑,怎麼有人開始做夢了呢……

  ————

  鄧氏一行到未央宮時,便看到郭況同劉秀正在一同看著什麼。

  「況兒做的很用心。」劉秀看著薄薄的帳冊,忍不住誇道。

  「為姐夫做事麼!」郭況立刻挺直了腰,「如果不是姐夫,我哪裡能這麼自由。姐夫,我讓人把金都準備好了,一共是四千六百金。我添了四百,湊夠五千整數。嘿嘿。對了,給竹若大師修繕的寺廟已然竣工。姐夫什麼時候去看看啊!我讓人把佛像外頭都刷了金粉,很威風,很好看。對了,竹若大師說,裡頭還可以供奉先祖,我想把我阿父的牌位也送去,這樣日日香火不斷。還有經文唱誦。」

  劉秀聞言,心念一動,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來:若是……若是……

  「四千六百金便好,你修建寺廟也費了不少銀財。」劉秀道,「那錢財是放國庫裡頭……」

  「國庫是姐夫的!」郭況揮了揮手,滿不在乎的說,「給姐夫的,自然不能敷衍!」

  劉秀聞言心頭便是一陣舒爽。再看郭況這張寫滿實誠的臉,便更是說不出的滿意:「你看到疆兒了吧。」

  「疆兒?」郭況一愣,「不是強兒麼?」

  「那是小名,我給他取了個大名叫劉疆,疆土的疆。」劉秀笑道。

  「原來是這樣!」郭況點了點頭,繼而滿臉鬱悶,「姐夫,你說人人都告訴我,外甥像舅,為什麼我怎麼看強,哦是疆兒,都找不出哪兒像我了。最可氣的是,不但不像我也不像阿姐。反倒是同姐夫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當真讓人氣悶!」

  劉秀聞言得意的大笑,順手給了他一巴掌:「竟渾說!像朕不好?」

  郭況揉了揉腦袋:「姐夫輕點,您身手好,我可疼壞了,萬一打傻了,以後就沒人和姐夫聊天解悶兒了。」

  「油嘴滑舌!」劉秀故意瞪他。

  「嘿嘿,」郭況道,「其實吧姐夫,像你也沒啥不好的,就是我阿姐生了他一場,我是為我阿姐鳴不平啊。」

  「我還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分明是為你自己!」劉秀斥道。

  「姐夫英明!姐夫英明!」

  劉伯姬在身側聽了這通子話,忍不住看向那眾人口中的『單純』少年:一個還沒長開的嬰兒他就能看出像誰不像誰?年方十三歲便能壟斷了大漢的新紙……他真的單純嗎?

  不管劉伯姬心頭想到了什麼,反正在劉秀的眼中,郭況真的是單純的不能再單純了!

  他是派人暗中一一記錄過的,郭況的確是在花大價錢購買舊衣做紙,而賣出的數目,竟然同記載的出入不多,且還比記載的多上一點。

  如此老實的郭況能是包藏異心之人?

  更何況,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郭況是不會做小動作的。他曾在長秋宮中同郭況與郭聖通二人用食。郭況貪愛肉食,多食了一塊,被郭聖通問責時,一撒花便面紅耳赤口中打結……

  由小見大,郭況真乃一等一的實誠人!

  郭況今日入宮,身上是攜了帳冊來的。這也給劉秀今日被陰老夫人打擾的鬱悶煩躁之情做了些疏解。待二人討論一番,並約好要儘快為新起的寺廟題字之後,劉秀才將目光轉向了跪在地上的鄧氏等人。

  鄧氏跪了許久,身子有些搖晃,卻咬牙堅持了下來。只死命掐著自己的腿,保持清醒。

  這跪了一地的人中,唯有一個紅衣女子站在那裡,含情脈脈地看著劉秀。那眼神……劉秀看了看身側的郭況:活像郭況看到了肉食……

  被當做肉食的劉秀自然沒什麼好心情。他看向鄧氏:「你是何人?」

  「妾身乃陰識之妻,」鄧氏忙道,「妾之夫郎同次弟病重在床,已然起不得身。妾無奈,只得領家中其他人來。」

  劉秀點了點頭:「我之後叫太醫令去看,既然病重,何不請太醫令?」

  「夫郎說那是恩典,我陰家何德何能敢求之。」鄧氏道。

  忽聽外頭鞋履聲響,又聽人喚:「陛下,陰貴人來了。」

  鄧氏松了口氣,便見陰麗華姍姍來遲,陰麗華此番真不是故意晚來。她形容憔悴,恐劉秀看後更加生厭,便悉心打扮了半日,她可無郭聖通那畫病容的手段。弄了半天,不過是險險遮住了眼底青黑,只讓那臉稍白了些。

  「陛下,」陰麗華乖覺地行了大禮,「願陛下壽眉無疆。」

  劉秀應了一聲,卻不叫起。

  陰麗華無奈只得繼續行著標準的大禮。

  那大禮是如何行的?首先,需右手壓左手,手藏在袖子裡,舉手加額,鞠躬九十度,跪倒在地,將頭壓在手上,為了形容優美。行禮之人的腰需保持平直。

  漢時對禮儀要求雖甚,卻不同後世夷人之國動不動便要跪下磕頭以示誠服。故而這大禮雖學過,但陰麗華不過是在封後大典上做過一次,那一次還未多久便被喚起。

  如今……

  劉秀跪坐上首看著禮儀標準的陰麗華,卻始終不曾開口。

  一時場面靜穆。

  鄧氏在陰麗華身後跪著,見此景,心頭最後一絲希望已然破滅:陰貴人在這後宮中,比她想像的更不受寵。看來今日是指望不了她了!

  劉伯姬密切關注著陰麗華,良久,她見陰麗華身子有些顫抖,終於忍不住:「兄……陛下,陰貴人身子不好。便喚起來吧。」

  劉秀冷冷看了她一眼,方對陰麗華道:「起身。」

  陰麗華心頭終於松了口氣,忙謝過起了身來,被小黃門領著跪坐在了下首一張幾前。

  劉伯姬正坐在她的對面,陰麗華看向劉伯姬,只見劉伯姬沖她輕輕點了點頭。陰麗華終於放下心來。

  「請陰老夫人進來。」劉秀道。

  便有一小黃門立刻奔出,少時,便見兩個侍衛『扶著』戰戰兢兢地陰老夫人過來。

  陰麗華看著多日未見的母親,眼眶一熱,便落下淚來。她不敢叫出聲,便低頭偷偷拭淚。

  陰老夫人路過鄧氏身旁時,忽然生出無限力氣,掙脫了侍衛,撲到鄧氏身上扭打:「賤婦!我叫你關我!我叫你關我!」

  管家等人慌忙去拉她,一時場面更亂。

  劉秀眉頭皺的死緊,劉伯姬見了立刻大斥:「住手!御駕之前安敢如此無狀?!」

  陰老夫人一愣,便立刻被兩個侍衛拉了下去。

  再看那鄧氏,已然頭髮散亂,臉上也多出幾條劃痕來。

  陰麗華顧不得看嫂嫂傷狀,只一心看著母親:「阿母……陰老夫人方才所謂關是何故焉?」

  陰老夫人見了陰麗華仿佛見了主心骨兒,便要撲過去,這次卻被早有防備的侍衛牢牢抓住不得成功:「麗華,麗華,同母親報仇!那陰識孽子同這賤婦竟將阿母和你小弟關在了後院,日日不給出去啊!麗華我兒!與母親報仇,切記切記!」

  劉伯姬聞言立刻看向劉秀,只見他眉頭緊緊攢在一處,表情十分不耐煩。她心頭一緊,恨不得立刻打殺了這誤事的老婆子!

  她劉伯姬容易嗎?每次好不容易說服了劉秀,這老婆子便要跳出來唱反調!

  陰麗華聽了母親的話,初時當真是憤怒無比,恨不得登時便去質問陰識和鄧氏。可立刻,她便死命的掐了自己的掌心。她的母親,她是知道的,陰識雖然與她不是同母,卻也事孝。

  能將陰識逼到將他們關起來的份上,只怕母親同小弟又做了什麼糟心事。不過,縱是如此,她心頭依舊是恨的。為何,為何,她母親縱然有錯,也是她的母親啊!陰識怎麼敢?鄧氏怎麼敢?

  不過,她此時還需要陰識和鄧氏。

  陰麗華提醒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然後慢慢地將心頭的憤怒壓了下去……

  「今日在這未央宮,我們仿佛要說的並不是陰家子是否孝順吧,」劉伯姬見情況不妙,立刻換了話題,「陰老夫人,你且告訴眾人,那皇后娘娘的親嬸嬸是如何將三郎君害死的!」

  她『皇后娘娘』四字咬的極重,是在提醒陰老夫人,更是在提醒陰麗華和陰家其他人。

  郭況聽了劉伯姬的話,眼中閃過一抹殺意:這劉伯姬,當真是個禍害!

  他自問無論是郭家還是阿姐都無對不起劉伯姬過,而她卻如此處心積慮要將事情扯到郭家、阿姐身上!

  「對了,」郭況看向劉秀,「姐夫,我近日進宮的時候遇到一樁奇事。」

  郭況販賣新紙的帳冊還在劉秀手中,更何況,劉秀對郭況一直極有好感,聽他這般說,便立刻接道:「哦?進宮還能遇到奇事?況兒你且說來聽聽。」

  郭況便提高了聲音,將青龍門發生之事一一道來,繼而笑道:「姐夫,你說好不好笑,明明我嬸嬸一家還在河北。這女子卻跑到宮門口說她是我表姐。且,我還忘恩負義了!」

  郭香寒想要反駁,卻又不敢大聲說話。只得狠狠看了眼郭況。劉秀順著郭況所指看向郭香寒,郭香寒便立刻又換上副含情脈脈的眼神回看了去——

  『陛下方才看我了!難道是,他竟然愛上我了!』郭香寒心頭如小鹿亂撞,『若他待會兒便要說娶我做皇后,我是應還是不應啊?怎麼辦,怎麼辦?如果應了會不會讓他覺得我不夠矜持,但是不應的話,他當真了怎麼辦?』

  郭香寒這般想著,眼神便更是羞澀,她飛紅了臉,看了劉秀一眼,便低下頭不安地玩著自己的指頭。

  劉秀被她這樣子搞的莫名其妙,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忙收回目光看向郭況:「這女子也當真是無恥極了!郭決其人我也是親眼見過,當真是莫名其妙!」

  郭香寒如今正在樂滋滋地做夢,哪裡聽得到劉秀的不屑之語?

  「如此言,忠義候是說,您的嬸嬸是在河北,並不是在雒陽城了?」劉伯姬道,「那,也就是說,這雒陽城中有人假冒郭家親戚之名,殺害陰家三郎?」

  郭況不上她的當,只皺眉道:「這般說來,也不盡對。前幾日,我收到河北家僕的來信,說是我嬸嬸同堂姐並未去領這個月的用度。家僕去看過,只見嬸嬸和堂姐所住之處已然人去房空。街坊道,有一董姓郎君,自稱來自南陽,是我堂兄好友。便是他接走了我嬸嬸一家。」

  郭況搖了搖頭:「想必,嬸嬸他們如今應該在南陽同堂兄團聚呢。只可惜,我郭家只在河北有鋪子,其餘地方的消息均很閉塞。」

  劉伯姬見郭況竟然沒有上當,臉色一變,張口便要繼續追問。

  劉秀卻道:「莫忘了今日要事。還是讓陰老夫人說說三郎君之事吧。」

  董氏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將事情講了出來。她講的甚是拖遝。竟將她同陰就想要進宮找陰麗華鬧事,被陰識關起來……郭香寒母女到陰府等等一一都抖摟了個乾淨。

  陰麗華臉色驟變。她不敢想,若是當時陰識並未將董氏同小弟關起來,而是放任他們來宮中胡鬧……她心頭亂的很,一時竟不知該繼續恨,還是該感激陰識了。

  『蠢貨!蠢貨!』劉伯姬額頭青筋暴起,只恨不得立刻堵了陰老夫人的嘴!

  如此陰私之事,她也敢說!

  此時不用去看劉秀,劉伯姬也能想到劉秀臉色有多難看。待到陰老夫人囉囉嗦嗦講完,郭況起身便指著她發難:「我卻不知,我阿姐做了皇后也能招來你們這麼多不滿和怨恨!」

  他氣地渾身發抖,最後跺了跺腳:「我……我阿姐何時對不起你們過?何時!你們竟如此處心積慮要害她啊?」

  他聲音哽咽,卻努力忍著淚:「你們只道你們有多委屈,誰記得我阿姐?我阿姐十四歲嫁了姐夫,她曾告訴我,寧願姐夫不為帝。只求他能多陪陪她!什麼皇后之位我阿姐不稀罕,我郭家也不稀罕!你們要為什麼不直接說?卻想了那麼多……」

  他突然頓住,仿佛想到了什麼,然後猛然轉身:「姐夫!姐夫!我阿姐之前大出血,險些沒了疆兒,這事難道也是?!」

  他的淚水終於再也忍不住,齊刷刷流了下來。

  劉秀也不好受。

  就連一心向著陰家的劉伯姬此時也心頭一軟:是啊,好像郭聖通,郭家真沒有做……可是,他們是北地之人,他們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錯啊!

  劉伯姬看向劉秀:是了,兄長已是皇帝了,對他而言,能不威脅到他的,可以用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可是她不一樣啊,她的夫君,她的兒子。都是實實在在的南地之人啊!

  劉秀被郭況看的心虛,他起身,走過去拍了拍郭況的肩:「你阿姐的事是許宮人一人做的。我已經查清楚了。因為許宮人也有了孕,她可能是希望先生下我的長子吧。」

  劉伯姬聽了這話心頭終於松了氣:終於,終於,兄長還是決定不放棄陰麗華了。

  這一鬆氣,她也有些倦了。

  郭況豈能不知劉秀所言甚是虛假?只是他卻還得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原來如此。」

  陰老夫人聽不懂他們說的這些有何意義,她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竟沒有一個人關心她死去的小兒子!

  她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陛下啊!求您為我的就兒做主!嚴懲兇手!麗華!你要為你弟弟報仇啊!」


第56章

  未央宮徹底成了唱大戲的檯子。

  秦氏被押上來,劉秀同劉伯姬同時在心頭『哦』了一聲:原來這郭家嬸子不是美貌婦人啊!那定不是為了什麼容貌之故了。

  郭況『嚇了一跳』,驚叫出聲:「嬸娘?您何至於憔悴至此?」

  秦氏見到郭況,先是一愣,繼而瑟縮了□子:「我……我……」

  郭香寒此時方從夢中醒來,見她阿母這不成器的樣子,唯恐丟了自己的臉面:「你說話能不能利索點!人都敢殺,還不敢大聲說話?」

  秦氏看向女兒:「寒兒。」

  郭香寒唬了一跳,倒退一步,護住自己:「你要幹什麼?我警告你,你不能亂來,我可不是好欺負的,你不能殺我!」

  這等扭曲的母女關係,著實讓人大開眼界了一番。

  秦氏淚水滾落:「我……我……」

  她怎麼會去殺自己的女兒呢?她寧願自己死,也不願讓他們受一點兒傷啊。可是她的女兒,為何要露出那般驚慌的表情來?為何要怕她?

  秦氏在這一刻萬念俱灰:「寒兒,別怕,阿母不會對你怎樣。」

  「呸!」郭香寒唾了一口,「騙鬼去吧!你都敢殺人了!」

  「他,他害的你哥哥絕了嗣啊。」秦氏辯解道。

  「郭江那是活該!誰讓他老搶我東西!」郭香寒立刻道。

  好了,這下子也不用問什麼了。事情已然十分清楚明白。

  只是,郭況卻不願放過了。廢話!郭香寒同郭江如何不肖好歹也姓郭,如此傳出去,他郭家的名聲必背敗的乾淨。

  郭況起身義憤填膺:「姐夫!姐夫!我剛剛聽說什麼我堂哥被還得絕了嗣!郭江如何暫且不論,雖他的確與我阿母阿父惹了不少麻煩,可,他好歹也姓郭啊!宗嗣一事……這,這,我無法同我阿父英靈交代!」

  鄧氏聞言立刻膝行而出。到了這時候,她必須說話,陰麗華也提高了心,同管家一起看向陰老夫人,防她再說出什麼話來。

  只是,大庭廣眾之下,又無人堵著陰老夫人那張嘴,唉,唉,這要怎麼才能防得住啊!

  鄧氏剛剛開口:「陛下明鑒,那郭江與小弟在倡家爭一倡人時,誤傷其子孫……」

  「我呸!才不是這樣!是那郭江同我就兒說,那劉家大郎就是郭況,我就兒為了給麗華出氣方才將劉家大郎抓回來的!」陰老夫人聽到鄧氏之言,便急急吼道,「根本不怪我的就兒,都是陰識……」

  陰麗華聽聞此言,險些昏死過去。

  鄧氏聞言頭更痛了,她咬了咬舌尖,趁那疼痛尚在慌忙搶道:「母親,此時說的是郭江的子孫根。不是別的人啊!」

  她又慌忙磕頭:「陛下明鑒,陛下明鑒。母親近日身子一直不好,老說胡話……」

  「我呸!你同那孽子便是用著理由綁了我不讓出去!」陰老夫人大喊道,「我好的很!好的很!不信叫太醫令來查!賤人,你怎麼不告訴陛下你夫郎因為抓錯了人,又不想給人錢財,所以去宛城殺了人全家的事情?恩?陰識如此歹毒……」

  「阿母!」陰麗華哭叫出聲,「阿母!」

  陰老夫人一愣,看這哭泣不止的女兒:「你哭甚?誰敢欺你?定是那郭氏女對否?陛下當日是求了你十多次我才勉強應了,那郭氏……」

  「阿母!」陰麗華倉皇起身,險些將面前小幾撞翻。她快行幾步,沖到陰老夫人跟前,捂了她的嘴,一把將她扯地上跪好。自己拼命磕頭:「陛下,陛下,我阿母失心瘋了,我阿母失心瘋了啊啊!」

  這場面亂的!

  劉伯姬只恨不得自己今日從未出現在這未央宮中!

  郭況橫眉冷眼:「呵呵呵,呵呵呵,我竟是不知道,陰家三郎原來想要我的命!姐夫,我很不舒服!今日先回家了!」

  劉秀此時也頭痛之極,見郭況一臉憤怒仿佛立刻要摔東西罵人,便道:「回家吧。替我問聲郭主安好。有空常來看看疆兒。」

  郭況胡亂點頭:「不瞞姐夫,我不能帶下去了,再待一刻,我只怕要犯大錯,如今只要一想到有人想害死我,害死我阿姐。我便……我便……」

  劉秀豈能不動?他此時也很想殺人啊!

  「況兒先回去,來人,將我在臨淄城得的那件千金裘給忠義候送去。」

  劉伯姬萬分羡慕郭況可以先行一步:「忠義候,這既是你堂姐嬸娘,你……」

  「公主!」郭況行了一禮,「我郭家已將大部分家財都作為嫁妝給了阿姐,如今所餘恐是不能讓堂姐過的安逸了。公主賢良淑德且溫文知禮。如今堂姐有福,在此遇到公主,公主莫若讓堂姐跟隨公主學習一二?且,我與堂姐……」

  郭況冷笑了聲:「並不是十分相親。且,這雒陽城之行,也是與我郭家無關。我看公主對堂姐更為關心,想必是堂姐造化大,正好合了公主眼緣。」

  劉伯姬自然不願郭香寒住進公主府去,她還要說什麼,卻聽劉秀道:「況兒說的甚是有理,我看此女須得好好調教。這便交給伯姬了。」

  劉伯姬知道,這是劉秀對她的小懲,她今日行事的確有些過頭了。

  「既然兄長說了,自然聽兄長的。」縱然心中百般不願,劉伯姬依舊笑得十分真誠。

  ————

  郭況出了未央宮,諷刺地笑了一聲:「好一處漏洞百出的戲!」

  劉秀將他當傻子哄呢,不過——

  「誰才是演戲之人,猶未可知!」

  郭況是很輕鬆的走了,劉秀這頭卻還不能松泛。

  郭江被廢子孫根,沒了子嗣,人也找不回來了,多半是凶多吉少。而陰就這邊卻是實打實的死了。而一個是皇后的親戚,就算關係不好,也得給皇后面子才行。另一個卻是陰貴人的親弟弟……

  北地和南地的氏族之爭,在這裡,便又一次提到了檯面上。

  劉秀知道,這看似簡單的問題若是處理的不夠妥當,不夠讓南北兩地滿意,那麼接下來,這問題便不會在是如今這麼簡單。

  其實……有一個法子最好為他所用,那便是,將陰家當做廢子棄掉。

  但如今,在這種時候若是棄掉,只會讓南地氏族更加得寸進尺。伸長手問他索要補償,這卻是劉秀不願看到的。

  他看向了陰麗華,希望她能退一步。

  陰麗華自然是看懂了他的意思,說實話,陰就雖不算是個好人,卻的確是個極好的弟弟。陰家三子中,陰識乃異母兄弟,她始終無法與陰識交心。而陰興太過識大體,又很聽陰識的話。唯有陰就,他雖然任性,卻對她極好極好。有什麼好東西都會先想著她這個姐姐……

  陰麗華鼻頭一酸,她強耐住悲傷道:「此時責任是在就兒身上,還望陛下開恩,莫懲罰就兒。」

  陰老夫人聞言便要掙扎,卻被陰麗華死命捂了嘴不放,她情急之下咬了陰麗華一口,趁陰麗華痛而鬆手時質問:「我兒已死,還有什麼……」

  陰麗華心頭一慌,顧不得呼痛,再次嚴嚴實實捂緊了陰老夫人的嘴。她拼命搖頭,明知不該流淚,卻仍是淚如泉湧。

  陰老夫人正在掙扎,忽然看到淚水沖刷下,陰麗華那張憔悴不堪的面容。她猛然一怔,不再掙扎,只看著她,不敢置信,繼而也流出了渾濁的老淚……

  劉秀滿意陰麗華的識趣,心情終於輕鬆了些:「就兒行事的確太過歹毒,但念其年幼,且以身死,便不再追究了。」

  聽了這一句,陰麗華終於松了氣,就連鄧氏等人也忍不住松泛了些:說來好笑,他們本是苦主,如今卻成了禍首。

  接下來便是對郭家的處罰了。

  漢律:殺人者死。

  如今秦氏是必須死的。只是這死卻也有個講究。

  死刑不外乎:梟首、腰斬、棄市三類,而這秦氏,卻是任何一類都不得碰。她須得是自願死才行。

  「陰家此番真是……」劉秀歎息一聲,「陰家是想贖罪,故才請二位來雒陽城的?」

  鄧氏膝行幾步叩首:「陛下明鑒,正是,正是!小弟無意中害了郭江,我郭家眾人心存愧疚,遍尋郭江不著。記得郭家曾言有家,故特意去河北請了郭家家人來雒陽城,為的便是悉心照料,已贖幼弟前罪啊!」

  在場的聰明人要的便是這個答案,至於不聰明的。便不讓其說話不就行了?

  劉秀喟歎一聲:「只能說,這是因果報應吧。秦氏,你誤殺了陰就,還有什麼想說的?」

  秦氏活到今日,才發現,原來皆是一場空。

  丈夫欺她,兒女厭她……她嘴裡不斷念著劉秀那句『因果報應』,忽然覺得有些明悟了:陛下是讓她……

  在場之人,除了郭香寒和陰老夫人之外,其餘人都猜到了。

  「如今,我只求陛下能饒過我的女兒,」秦氏磕頭道,「我雖愚鈍,卻是知道『殺人者死』這句話的。」

  她起身,那麼多年來第一次挺直了永遠佝僂著的腰,她看向郭香寒,儘管郭香寒仍是滿臉厭惡和不耐:「寒兒,以後不要太任性太胡鬧了。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包容你。你……莫學你阿兄,也莫學你阿父。更不要學我。」

  「你說什麼啊?」郭香寒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秦氏,但她卻只是皺了皺眉頭,「莫名其妙的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看來,這就是我的報應。」秦氏笑了,她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親手將郭決身邊那懷有身孕的婢女推進了荷池……

  「啊!」跪在鄧氏身後的一個婢女突然大叫了一聲,「她……!」

  眾人看去,只見『嘭』地一聲,秦氏摔倒在地,嘴角勾起詭異的笑容,唇邊正緩緩流下血跡……

  「陛下,此婦已咬舌自盡了。」一個小黃門檢查後道。

  劉秀松了口氣:「散了吧,今日事已畢了。」

  劉伯姬走上前,溫和地看著郭香寒:「你要不要去替你阿母收斂……」

  「不要,」郭香寒打斷了她的話,「公主,我現在是住在你那裡對吧?那以後我是不是可以經常進宮,陛下是不是很歡喜我?」

  劉伯姬被她噎了一下,繼而,她想到了:既然,她出面不方便針對郭聖通,那麼她便給郭聖通找個同為北地氏族的『盟友』入宮……

  劉伯姬笑容真心了些:「當然。」

  「那我們快走吧!我想換件衣服,恩,月芳的就挺好。公主你說我是穿什麼款式好……」

  眾人漸漸散去,劉秀起身走到秦氏屍身邊上。他看了那屍身一眼,歎了口氣:「此事切莫要告訴皇后。」

  ————

  郭聖通一怔:「那秦氏死了?」

  阿露道:「死了。聽說是咬舌自盡。」

  「你下去吧。」郭聖通揮退了婢女。

  秦氏竟然死了,死的這般早。她明明記得,上一世,秦氏不僅活著,還活的很好。上一世,秦氏的兒子同陰就臭味相投狼狽為奸。郭香寒嫁給了陰就做了正室,從此陰就府上雞飛狗跳,話題不斷,不過那時候劉秀說起這些事是帶著笑容的。看得出,他很滿意。

  他當然滿意了,郭決一家可是陰氏的忠實盟友呢。而且比起郭主來說,郭決一家明顯更容易控制。後來她被廢時,郭江等『親戚』還流著淚說是陛下仁慈,饒了她一命。幫她將呂霍之風的名聲做的更實……

  秦氏這一世竟那麼早便死了……

  那麼,這一世嫁不了陰就的郭香寒,又會嫁給誰去?

  ————

  劉伯姬帶著郭香寒回了甯平長公主府邸。

  李通果然帶著緒兒在等著她同用哺食。見多了個人,忙又命多加了一副碗著。

  幾上所呈佳餚俱是郭香寒從未見過的美味。她用了一點便交口稱讚其味甚好,而她這一稱讚,劉伯姬卻變了臉色,她放下筷子已無心再食。

  這廚娘,還是郭聖通送的呢。

  李通見她如此,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他歎息一聲:「不若,便放了這廚娘出府吧?」

  「不要!緒兒愛著哺食,此哺食比之從前味道好了不知幾何!」六歲的稚童聽了阿父要將廚娘放離,忙道。

  劉伯姬聞言鼻頭一酸,淚水便撲簌簌落下,她推開碗著:「我歇會兒,太累了,太累了。」

  李通心疼妻子,可一想到李家的未來,便只得長歎一聲。

  他追了上去:「伯姬。」

  「次元,陰麗華保住了,」劉伯姬淚如雨下,「可是,兄長只怕不會再像從前那般信我了。」

  李通看著如此悲傷的妻子,歎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都是我的錯。讓你為難。」

  「不!」劉伯姬痛哭出聲,「次元,郭聖通並未針對過你我,如今卻被我一次次拿出來做靶子。我明明是知道的,明明也能體會若是失去孩子的心情。可是次元,我卻依舊這樣做了。」

  「莫哭,莫哭,」李通擁緊了妻子,「這罪孽是我的,不該你承擔。」

  ————

  劉疆滿月的那一日,雒陽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郭聖通早早便同劉秀說,憂心雒陽城在這建.國的第一年百姓無法安然過冬,要用疆兒的名義在疆施捨一批禦寒衣物,為疆兒祈福。

  對於這繈褓中,他這一生第一個孩子劉疆。劉秀此時還未想過防備二字,便很痛快地答應了。且,準備在滿月這一日宣佈大赦天下,為孩子積福。

  於是,這原本便極受人矚目的大漢皇長子便再一次的引領了大漢的話題圈。

  發放禦寒衣物的事,仍是由郭況負責的。購買衣物的錢則是郭聖通出的。劉秀則命人去將皇長子之事及郭聖通至雒陽城那日的鳳影等事蹟廣傳出去,以此證明自己乃真龍天子!

  這一傳,便有兩個人徹底坐不住了。

  而這兩人,正是讓劉秀寢食難安,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隗囂和公孫述。他們就如同兩把利劍懸在劉秀的頭頂上。

  俗話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劉秀視為心腹大患的隗囂和公孫述,在他眼中便是這樣不要臉的存在。其中,以隗囂更為甚之。

  劉秀自詡為君子,便是從來都瞧不起隗囂其人的。

  隗囂在王莽亂政前,便做過州郡中的官役,後入長安追隨當時的國師劉歆。還被舉為了國士。可當王莽亂政後,劉歆為護正統,反王莽而事敗。他便逃回了天水成紀老家,當起了豪傑來。

  若是到此便也罷了,可他卻有一段同劉秀極為相似的經歷。劉秀當年是回應了其兄劉縯起兵,而隗囂也是隨其兄長隗義造反。更為相似的是,他與劉秀一般都比其兄長人緣更好。而讓劉秀深為不平的是,當隗義拿下天水郡後,卻將位置讓給了隗囂。

  而劉秀,若不是其兄劉縯不幸被更始帝砍了頭,如今做這光武皇帝的,還不知到底是誰呢。

  隗囂做了義軍首領後,很快便投靠了更始帝劉玄。而當赤眉軍揚言要攻進長安時,隗囂卻認為,劉玄一定會敗。於是,他便想立刻帶著人馬又浩浩蕩蕩回了天水郡去當他的土霸王。

  接著,讓劉秀及世人皆為不恥的事發生了:隗囂當時很受更始帝劉玄重用,他為了金蟬脫殼,同時為了逃跑後,人馬不會變心投靠其兄隗義。便先上了一道奏摺說自己的兄長和叔叔兩人計畫要逃跑。劉玄憤怒,便斬了隗義和他的叔叔隗崔。重賞了『大義滅親』的隗囂。

  爾後,更是順手便賣了剛剛重賞了他的劉玄,自己回了天水郡,扯起虎皮做大旗,又開始招兵買馬了。

  這等難看的吃相和嘴臉,讓劉秀這個君子自然是不屑之極。他時常拿隗囂同自己比較,於是,每每便得出隗囂果然無恥的結論來。

  劉秀在雒陽城稱帝后,便派了人去招降隗囂。封了他一個西洲大將軍做。隗囂沒拒絕,卻也沒直接城府。劉秀知道,對於隗囂這種人只能殺之,不能用之。可如今他的精兵都用在攻打公孫述的蜀地上。對隗囂也只能誘之哄之儘量不讓他作亂了……

  說起這公孫述,之前劉秀大筆一揮,便將蜀地劃給了郭況做封邑。可他知道他是畫了張大餅,蜀地拿回來甚懸。

  自劉秀登基以來,凡是稱王稱帝的,都沒幾個能落好下場:劉永稱帝,他發兵給滅了。龐寵想稱王,他親自帶兵給滅了。張步……嘿嘿,他給了個封號,直接把張步一家子圈養到雒陽城來了。可唯獨這公孫述不僅稱帝了。劉秀還怎麼打都沒打下來。

  如今,吳漢不就給耗在蜀地了麼?

  說起來,公孫述能稱帝,還能坐的安穩,其實真可以列為十大疑團之一。在劉秀這個年代,凡是能稱帝的,還能做的穩的,得了民心的,恐怕只有劉姓之人了。

  不然當年隗囂當了義軍首領,為何還要向眾人發誓定會追隨漢室正統呢?

  公孫述那種純屬是邪門歪道啊!可惜人家公孫述還就是坐穩了,不僅坐穩了,竟還頗得民心。隗囂也是個有野心的,不然當年也不會做出唯恐其兄搶奪權利,便先滅了兄長的禽獸之舉來。看到公孫述坐穩坐大了,他漸漸也希望自己能做皇帝。

  這要做皇帝,一定得有點神跡。昔日漢高祖劉邦,起義號令天下引得萬眾歸心覺得他是天子無疑不就是因為他斬了條大蛇麼?

  隗囂是讀過幾本書的,說實話,他已經在著手準備自己的『神跡』了。可這時候,天下卻開始大傳特傳國母鳳凰真身出現,國母誕下了大漢的皇太子之事來。

  他派人探聽過,還真是有模有樣,且那一日雒陽城的轟動可是幾乎全城人都親眼見到的。

  天下行商者無數,那日奇聞其實在各地百姓中早有流傳。如今劉秀再刻意去派人傳誦。這可不就真是天下轟動了嗎?

  鳳凰和皇太子都是劉秀的。劉秀當年的『太白星擋帝星』等軼事也廣為傳頌。

  好麼,這一家子都是天命所歸,那他隗囂準備了許久的『神跡』還能說明個啥?現在的問題是他手下大將都開始議論著他們應當歸降劉秀這個真命天子了。再不想辦法,莫說皇帝,就算山大王他都快沒的當了啊!

  新年將至,隗囂也沒心情過年了。他把合適的人選一劃拉,最後選了個叫馬援的人。託付其快馬加鞭去蜀地遊說公孫述和他聯手去攻打劉秀。

  ————

  劉秀知道隗囂派了馬援去蜀地同公孫述接洽時已然是新年正旦了。

  馬援這個人他是知道的,說來,他祖上也算是出了個牛人——趙國名將趙奢。趙奢有個別號叫馬服君,在趙國被秦所滅後,後人為了避禍,便已馬為姓。

  劉秀知道他不是因為劉秀多麼崇拜趙奢,而純粹是因為公孫述。這馬援算是同公孫述一起長大的,公孫述依靠父輩餘蔭當了官後來起事自己當了皇帝。而馬援卻是個怪胎。他的理想是:去邊郡牧牛羊。

  而牧牛羊數年後,他不僅結交了隴西一帶各路豪傑,手中牛羊栗米也無數。他將所得之錢盡數散給家族兄弟之後,又繼續去放他的牛羊了。

  劉秀當時想找遊說公孫述之人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馬援!

  只可惜,當隗囂從長安逃回天水郡之後,馬援卻聞訊趕去投奔了隗囂,被封為了綏德將軍。算是與他無緣了。

  劉秀知道隗囂派馬援去蜀地之後,只露出個意料之中的表情。接著,便若無其事的去了長秋宮。照常去逗他的皇長子劉疆玩了。恩,其實現在已不應該再叫皇長子了,因為從劉疆的滿月宴那日起。這個還在繈褓中吹著泡泡見人就笑的小嬰兒,已經被正式冊立為大漢的儲君皇太子了。

  「陛下,」郭聖通穿著大氂走了出來,「今日可是家宴。您還是將疆兒交給我……」

  「不妨,不妨,你身子還弱。」劉秀將自己的手指塞到劉疆那還沒長牙的小嘴中,「疆兒我抱著就好。」

  他現在抱孩子的姿勢已經極為標準。郭聖通伸出的手又悻悻收了回去:或許,劉秀太過喜歡劉疆的唯一缺點就是她這個做阿母的能抱著兒子的時間被劉秀生生搶奪了一大半走吧。

  『其實這一世的劉秀,至少在現在看來,還算是個合格的父親。只是不知,當疆兒越來越大,他越來越衰老的時候,他是否還能這般對待疆兒……』郭聖通忍不住想道,繼而她告訴自己,命運如果交給別人,便充滿了諸多未知,所以這命運,還是得握住自己手中才好!

  「對了,你準備下。明日我們一家三口出宮,去千秋寺。」劉秀道。

  千秋寺便是他思量許久後,親筆題寫的寺名,之後,他又將劉黃劉伯姬自南陽老家帶來的先人牌位盡數供奉在內。一則,為先人能永享人間香火供奉,二則,為保大漢千秋百載之江山,三則,為擴大佛教在大漢的影響力。

  他當年于河北時,為訪竹若便細心研究過一段時日,佛教教義在不爭和忍讓。若能推而廣之,想必能讓尚武好鬥之風頓減不少。

  更妙是那教義之中的『因果輪回』之說,若能推而廣之。天下百姓為修來世,定然好善樂施,縱苦亦能忍之。於他的統治,便極為有利。

  為此,他已然批准讓竹若廣收信徒,且傳播教義。鼓勵百姓信奉佛教了。

  「諾。」郭聖通溫柔地笑著應了一聲。

  她很清楚劉秀的心思,此來不過是為了千秋寺,為了佛教能更為人所接受罷了。因果輪回之說她是知道的,甚至,也算是親歷了。

  只是,縱如此。

  她郭聖通只也信今生,不修來世!

  ————

  今日的家宴,許宮人也出席了。

  看的出來,為了孕育腹中的孩子,她憔悴了很多,而她的腹部——

  郭聖通看了一眼,並不明顯。雖然剛剛三月的孩子的確不大,可她那樣,也小的太過了。特別是去掉身上大氂,只著較輕便的衣衫時最為明顯。她小腹平整,仿佛什麼都沒有。

  那個孩子,只怕也不如前世的康健啊。

  歌舞已然開始。

  在編鐘聲響中,一舞者以覆半面臉而來。郭聖通心頭略有所動。她往陰麗華小幾跟前看了看,果然,剛剛跪坐在小幾後的陰麗華已無蹤跡。

  她低頭,飲杯中酒:陰麗華竟捨得放下她大家小姐的身段,做這副打扮來?

  當然能!陰麗華當年不屑以色事人,以為自己能夠以德以禮服人。後來發現不能後,便立刻破釜沉舟決定以色事人。如此果斷果敢,真不愧是上一世的人生贏家光烈皇后!

  此番她所有優勢皆已殆盡,為重獲恩寵,她居然也能對自己狠心,做這等原本自己最為不恥之舉。

  而且,還做的甚好!

  郭聖通抬起頭認真欣賞,見她每一個動作和眼神無不充滿挑逗和勾引。她突然很想笑,再看看懷抱著劉疆的劉秀。見其果然瞪大了眼一目不錯。便心頭有了了然。

  這也難怪,劉秀畢竟還是男人麼。

  舞蹈的最後,陰麗華上前,輕輕伏身。揭開自己的面巾,行了個千嬌百媚的禮,又喊了聲『陛下』。郭聖通知道,今夜的劉秀必定是要在漪瀾殿中歇下了。

  「貴人舞蹈甚美,陛下,當賞啊!」郭聖通笑道。

  「我本以為跳舞之人只是與麗華幾分相似,卻不想真是麗華啊。」劉秀歎息,「這又何苦呢?行此之事。」

  陰麗華雙目含淚輕輕張口喚了一聲:「陛下,如今麗華身無長物,實在拿不出像樣的禮物為賀,不得已才出了這等下策。只望陛下不嫌棄麗華。」

  劉秀起身,將懷中劉疆交給身旁婢女,然後走了過去。握住陰麗華的素手:「麗華有心,我感動尚且來不及。怎會嫌棄?如今天寒地凍,不知漪瀾殿中柴碳是否夠用。」

  陰麗華低頭道:「盡夠了。多謝陛下憐惜。」

  「陛下,」郭聖通懷抱著劉疆笑道,「陛下想知道漪瀾殿中柴碳是否足夠還不簡單?今夜過去歇歇便知。」

  劉秀聞言,心頭一動:「如此……」

  「就這樣決定吧。」郭聖通看不慣他這磨磨唧唧的樣子。

  劉秀想到,南地氏族的確在期盼一個有南地血統的孩子……再看看面前溫柔可人的陰麗華:「麗華,漪瀾殿甚大,我須得親自去瞧瞧是否真的都暖了才放心。」

  陰麗華心頭喜悅,便更溫順:「麗華多謝陛□恤。」

  ————

  對於面前這一幕許宮人心頭沒有任何感覺。

  她在選擇孩子,定下計謀攛掇陰麗華帶她去長秋宮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徹底的放棄了在漢宮爭寵的機會:她看的很透,劉秀此人看似多情,實乃無情。

  在他心裡只有有價值和無價值之分。

  她曾予他歡樂,雖勉強能算有價值,卻並不是不可捨棄的。可她得罪的南北兩地貴女對劉秀而言,卻是用比她更為重要的價值。

  她如今已有身孕,只要能好好經營,無寵亦能在這漢宮活的很好。

  許宮人撫摸著小腹:你一定要是個公主才好。如此,你同阿母才能避開這漢宮的腥風血雨,才會有出頭之日啊!

  ————

  第二日,從漪瀾殿出來,表情饜足的劉秀並未失約。

  郭聖通早已命人將牛車用炭爐烘的極暖。又恐空間密閉影響劉疆呼吸,用其熱水替代了炭爐放置車中保暖。

  牛車剛至千秋寺,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時了。

  郭聖通將劉疆交到葵女手中,同劉秀攜了手,下得車來。

  「今日乃祭祖,且聽竹若大師講解禪理,諸位不必太過拘謹。」劉秀滿意地掃視了一遍束手而立地百官點了點頭道。

  他這明顯是客套話,在場的又不是傻子,聽了就聽了,誰敢真的當真?

  一陣簡易地寒暄後,便有僧侶道:「陛下,皆已備妥。請入內。」

  這些百官中,聽聞過佛教的人甚少。而漢人將身體髮膚視為生命,古言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

  這光著頭的僧侶著實令他們鄙夷、好奇。

  劉秀卻是習慣了,拉著郭聖通便往裡走。

  他們這一行卻是沒有做多少遮掩,一路聲勢浩大而來。路過的百姓無不翹首以盼,覺得好奇無比。頃刻間,這裡便圍了無數百姓來。

  劉秀的第一個目的算是達到了——他成功的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心。

  待為先人牌位上過香後。僧侶便引了一行人至大殿。

  大殿金碧輝煌,裡頭佛像身高三丈。又皆是已金粉塗其身,看上去便很是威風。

  竹若大師早已坐在裡頭的蒲團上,他這坐姿著實奇怪,竟不是跪坐的。而是盤膝而坐,同那身後佛像所用姿勢一般無二。

  跪坐乃士人習俗,皆以為其優雅而行。如今見這不倫不類的盤坐之姿。當下便有官員按耐不住,想要上前斥責一番。

  劉秀哈哈一笑:「大師,當日雒陽城中驚鴻一瞥,大師風采竟依舊如常。」

  「阿彌陀佛,」竹若笑道,「陛下也是。」

  他這禮也行的極為不倫不類!這下子便真有人忍不住了:「你這裝神弄鬼的無毛之人。竟敢與陛下行這般不倫不類之禮!當真該……」

  「住嘴!」劉秀斥道,「諸位不知,四年前在河北,便是大師預言了朕有真龍之資。預言了皇后乃真鳳之身。」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

  鄧禹看向劉秀,只見他微微點頭,便起身道:「卻是如此,當年禹無陛下之洪福,不能與大師相見。只那一日在雒陽城中,卻是大師親自說出皇后身懷太子。」

  好吧,他在這裡偷換了個概念。

  竹若醫術高明,的確是號出了郭聖通不足一月的身孕,但卻沒有靈到能『測』出男女的地步來。不過鄧禹這話一出口,當日在場之人便立刻覺得果是如此!

  「大師容貌,仿佛是當年河北朱家……朱家後人焉?」忽有人道。

  此言一出,便是一陣騷.亂。縱是南人,卻也知道北地最出名的兩大氏族。朱家當年是出了貴女的!只是,那貴女于後宮榮寵,初時以為是錦上添花,後來才知竟是催命符。

  一夜之間,朱家滅族。此事在氏族中廣為人道。皆歎:世事無常。

  竹若點頭:「貧僧昔年俗名姓朱乃若。」

  一片更大的喧嘩中,那提問之人又問:「朱家大郎何至於如此?竟剪了發?」

  竹若雙手合十:「想必眾人都想問我,身為朱家子弟,為何竟甘願做一個無發之人是耶?」

  大殿暫態安靜,人人側耳想聽他的理由。

  竹若微笑:「其實,不光是我。還曾有一個太子,捨棄了皇位,如花美眷,舉國之財,同我一般,做了這無法之人。」

  「哪位太子竟如此啊?」劉秀立刻問出了眾人的心聲。

  竹若輕輕伸手:「此事說來話長,諸位不妨先坐?」

  劉秀立刻從善如流:「如今我既然到了大師的寶地,少不得也得客隨主便一次了。這盤坐之姿是如何擺出的?」

  竹若立刻細細說明。

  劉秀盤膝而坐,郭聖通自然也坐了。

  「陛下同皇后娘娘都如此坐了,臣這個大司馬也必須跟隨!」鄧禹立刻道。

  他三人都從善如流了。後面的文武百官還敢標新立異麼?自然,無論心頭有多麼憋屈,也只能照做了。

  竹若待所有人都坐下,方開始講那位太子,哦,也便是這釋迦摩尼之事……

  ————

  竹若口才極好,且又善變。劉秀給了他機會,他自然是善加利用了一番。

  一通禪理講下去,竟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時辰。這些跪坐慣了的人偶然盤坐一次,兩個時辰後竟感覺不到熟悉的酸痛,雖有些微麻卻是舒暢無比。

  散場的時候,郭聖通便聽三三兩兩的大臣在討論什麼『因果報應』和『輪回』之說。言語間皆似乎很有所得。

  其實,不光是他們,就連劉秀也有些心動了。若真能修來世……修好了,是否還能為帝呢?

  這江山浩大,萬人之上的感覺太過美好,他是真捨不得只能相守一世啊。

  郭聖通見劉秀的樣子,便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心頭不由冷嘲一聲,只想笑:修什麼來世?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哪有現下所經歷的實在鮮活?

  「修來世?呵,」她回望那寺廟之名,「千秋寺麼?可惜,世間安有千秋萬載不變的事物?與其為了身後看不到的而虛耗現在。不如轟轟烈烈一場。這世界,呵,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

  「陛下!陛下!」忽有親衛策馬疾馳而來。因是在雒陽城內馳馬,故引來目光無數。那人並不管,只到劉秀跟前,翻身下得馬來。

  郭聖通心念一動,立刻朝劉秀走去。

  只見那親衛道:「陛下,天水郡差人來朝!」

  天水郡?隗囂?派人來朝?隗囂

  郭聖通握住了劉秀的手:「陛下?」

  劉秀回握著她的手,問那親衛:「所來者何人?」

  「來者名為馬援!」


第57章

  馬援的到來打亂了劉秀的一些計畫:比如,他一開始是準備在回宮之前去長姐、小妹以及郭府中探望的。

  此時的劉秀並不知道,正是馬援的到來,他放棄了之前的行程。便引出一場令人哭笑不得的荒唐事來!

  從千秋寺回到漢宮,他先去處理了這些日子堆積的政務。及至戌時末,他才回了未央宮沐浴。

  泡在熱湯中,劉秀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頭:說實話他有些想不通,一月之前去了蜀地的馬援為何如今又要來雒陽城見他。難道在蜀地,馬援與公孫述的交涉並不順利?

  不得不說,劉秀這一猜測是極為正確的。馬援在蜀地何止與公孫述交涉不順?簡直都快反目成仇了好麼!

  劉秀此時情報資訊並未達到全面覆蓋,他既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便也不再糾結。

  他站起身來,婢女慌忙用柔軟的汗為他擦拭身上水珠,繼而伺候他披衣起身。劉秀穿好了衣衫便推開了門。淨房中有水汽蒸騰,暖和異常。可門外卻不是,門剛開,他便有些覺得冷。剛要說話,便見一眉清目秀的小黃門捧炭爐而至。其爐火熊熊,讓劉秀頓覺十分暖和。

  他心念一動,便道:「你是何人?」

  小黃門作揖行禮:「奴婢乃這未央宮粗使,專職灑掃。名喚程立。」

  「炭爐是誰讓你取來?」劉秀道。

  「是奴婢斗膽自行從外間取來,奴婢心想陛下方才溫湯中起身,必是有些寒冷的。」程立不卑不亢道。

  劉秀心喜:「你很細心,即日起你便到我身旁做我的貼身宦官吧。」

  他用親衛是用慣了,平日間需要宦官時,也只是隨意點個跟前的便罷。可親衛畢竟是男子,常年出入後宮甚是不妥。如今這小黃門心思敏捷,不卑不亢,眉目間一片正直之氣,劉秀覺得,倒可以一用。

  「奴婢謝過陛下恩典!」程立立刻謝恩,然後捧著那炭爐跟著劉秀往外走去。

  跟了一路,他腳步聲不急不緩,無論劉秀是慢走,快走,都能跟的極為妥當。劉秀心頭越加滿意:「你去找我的親衛,叫其傳使鄧禹鄧大人進宮,至前殿等候。」

  「諾!」程立聞言眼神一亮,明白這初次的考核算是過了,他將手中炭爐交給一旁隨侍宮女。

  ————

  鄧禹是被親衛從被窩中挖出來的。

  被寒風一激,那滿滿的睡意便頃刻無蹤了。

  到達前殿后,便見劉秀上首端坐,手中捧著竹簡正認真查看,燈火搖曳中,他皺著眉頭,似乎十分困惑。

  「陛下安好。」鄧禹心頭立刻警覺起來,上前作揖道。

  「仲華,」劉秀將手中竹簡遞給他,「你也看看。」

  鄧禹接過竹簡,仔細一看,竟是馬援的生平資訊。

  「馬文淵其人,」鄧禹看吧沉思道,「陛下是要拉攏他?」

  「卻是,」劉秀道,「此人深得隗囂信任,又與公孫述相舊。仲華以為如何?」

  「古之君子也,」鄧禹歎道,「馬文淵崇尚墨家之道。乃謙謙君子,他雖投隗囂,可心頭卻定慕漢室!」

  劉秀眼神一亮:「繼續。」

  鄧禹拜而笑之:「陛下豈不聞,隗囂之所以成事,乃誓隨漢室正統焉!」

  劉秀心頭大定,他爽朗笑了數聲:「仲華,仲華果然一眼便能瞧中要害!咦?仲華你站著為何?快坐,快坐!」

  鄧禹謝過劉秀,便撩袍入座劉秀下首。

  「如今馬援離我雒陽城不過兩日之期,」劉秀歎息,「仲華可知,來雒陽城前,他是去了何處?」

  鄧禹明白這就是今日要說的重點了。他搖頭:「望陛下解惑。」

  「是蜀地,」劉秀道,「隗囂派他去了蜀地。」

  「蜀地!公孫述!」鄧禹立刻想到了重點,「隗囂想要同公孫述聯手?!無恥之徒!他竟忘了當年是如何發誓報效皇恩,追隨正統,光復漢室的?!」

  「隗囂,小人也,」劉秀歎息,「他當年為了權勢,連自己兄長叔叔亦可捨棄啊。此乃毒蛇。」

  鄧禹心思千回百轉,他終於知道了劉秀深夜叫他來此探討馬援來朝之事的要點:「陛下,陛下是想除隗囂?」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劉秀點頭,「只是,如今天下初定,比之蜀地公孫大患,隗囂……隗囂,不得不先安之撫之。怎奈,其人並不知感恩……」

  鄧禹明白了劉秀的心思:他想要除去隗囂,只是大部分的兵力此時都在蜀地。隗囂雖然可惡,但公孫述這個公然稱帝的卻比之更讓劉秀咬牙切齒。但如今,若是能得馬援相助,以馬援在氏族中的名聲,及隗囂對他的信任。再要除去隗囂,未必還需調動人馬,如此一來,所需代價便可極少極少。

  「以馬文淵的聰慧,豈能不察隗囂的心思?」鄧禹道,「陛下,馬文淵的猶豫,或許只在確認陛下是否乃明主了。」

  劉秀右手不由得攢緊:「馬援不會有異心?」

  「自然不會!」鄧禹道,「我與馬文淵曾有一面之緣,馬文淵實是君子,甯死亦不會折節屈身於賊!」

  劉秀聽了這句,終於放下心來:「仲華識人之力卻是極好的。」

  此話不假,後來的雲台二十八將中,有半數以上都為鄧禹親自舉薦。而他們,也的確為劉秀統一天下,立下了赫赫戰功。

  更難得的是,鄧禹舉薦人才時,從不計較出身。比如寇恂,他為河北巨鹿人,鄧禹那時雖仍心向南地氏族,心向陰氏陰識。但卻因其果有大才,便舉薦為河內郡。而劉秀當年征戰薊城銅馬時,寇恂身為後需官,同郭聖通配合緊密,竟於亂世中,收集糧草,並一次次運往前線。

  要知道,郭聖通一直在藏拙,除薊城糧草被燒時出過物資,其餘時候,皆是寇恂以一己之力,保證了劉秀前線所需所有供給。

  劉秀心頭本就存了要拉攏馬援的念頭,此時聽了鄧禹的一番話。更是堅定不移了。

  那麼,決心已然有了,又當如何行事呢?

  鄧禹給了劉秀一個答案:「馬文淵性喜極簡。」

  劉秀此時心頭已然有了決定:「既如此。我便親自去迎接他。」

  ————

  第二日,劉秀方派了人制平民布衣,便聽得外間步履匆匆而至。來的人卻是他的大姐劉黃。

  劉黃見了他便是大喊一聲:「文叔!文叔!李通那廝竟同旁的女人滾到一張床上去了!」

  此言一出,整個未央宮都晃了三晃!

  「文叔定要為伯姬做主啊!」劉黃大聲道。

  『轟隆』一聲驚雷在劉秀心頭炸開:難道說,他那個素來對小妹甚好的妹夫,真的做下了如此之事?還生生地氣暈了小妹?!

  「大姐莫慌,大姐莫慌!」劉秀忙道,「且慢慢說來,究竟是怎麼了!」

  事情是這樣的,劉黃自從拿到了雪狐皮子後,怕做不好損害了這珍貴的皮子,便拿了其他軟硬相似的皮子來練手。如此這般後,方敢再雪狐皮子上用針。好不容易昨夜終於將給劉疆的小衣做好。便想著今日要來長秋宮去看疆兒。

  只是一想到小妹劉伯姬對皇后的態度,她便滿面憂愁。

  心腹婢女阿姜看了便出了主意,讓她去找劉伯姬一起來宮中,多和皇后接觸幾次,也讓劉伯姬慢慢轉變心意。劉黃自然聽了。

  結果一大早去了劉伯姬處,只見自家小妹滿臉憔悴,一問才知原是李通昨夜徹夜未歸,且無口信傳回。劉黃自然也是一陣擔憂。

  劉伯姬打起精神同劉黃說了幾句,便說到皇后之堂姐暫住其家。

  劉黃對郭聖通如今甚有好感,便想著去看看她的堂姐。劉伯姬忙勸阻,只道此女奇異,乃不可理喻之人。劉黃心頭疑恐是劉伯姬故意如此說。便更加執意要看。

  劉伯姬不得已,便隨其姐至郭香寒之屋。

  剛至其居,便見門開,有一人急切而出。劉黃打眼一看,竟是李通,又見其衣著淩亂,便驚呼了一聲,劉伯姬自然也是認出,立即色變。

  李通暫態無措,想上前解釋,卻被劉伯姬避開,劉黃劉伯姬兩人齊齊入屋內。只見裡頭一女玉體陳橫。身上青紫斑駁,白濁無數。

  劉黃怒極想要斥人時卻見劉伯姬一頭栽倒在地。李通見此忙上前想要扶起劉伯姬。劉黃卻命阿薑扶住,自己撲上去狠扇了李通一陣耳光,怒駡數聲。又砸了一屋陶器。便命阿姜同伯姬婢女扶住伯姬,直直往皇宮而來……

  「伯姬何在?」劉秀起身忙問了一句。

  然後便聽步履聲甚是沉重。有一女輕呼:「公主,公主!等等婢子!」

  劉秀忙出,便見阿姜同劉伯姬的婢女正扶著昏睡不醒的劉伯姬走了進來。

  「小妹!小妹!」劉秀忙喊,「快叫太醫令來!」

  ————

  一炷香後。未央宮殿。

  「甯平長公主已有兩月身孕!」太醫令捋了捋鬍鬚道,「恭喜公主!」

  劉伯姬醒來,聽了此言卻只是默默淚流不止。而跪在下首的李通聞言卻立刻抬起頭來,臉上是不敢置信的驚喜,繼而,又化做了滿臉的愧疚。

  「事不宜遲,伯姬,你帶著緒兒同李通和離吧。」劉黃輕輕為小妹拭去淚誰。

  「不!」李通聞言立刻磕頭,「陛下,長姐,我……」

  「閉嘴!」劉黃回頭斥道,「誰是你長姐?這裡誰同你有關係?」

  「我……我冤枉啊!」李通看向劉伯姬,「伯姬,你相信我,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的!是郭香寒,郭香寒她在酒中下藥!」

  劉伯姬忽然坐起身來:「下藥?」

  「下藥!」劉秀同劉黃齊齊看向李通。

  ————

  「下藥!」郭況嚇了一跳。

  「正是!」阿鄭點了點頭看向青女。

  「郎君,昨日我見郭香寒隻身一人來買胭脂,之後,又問了小二何處有密醫。」青女知道夫君不善言辭,便主動講來,「這密醫,多為花街倡家治病開藥。我心頭疑惑,一個好端端的女子,尋甚密醫?於是,我便讓阿鄭悄悄跟上,去看個究竟。」

  「結果,阿鄭卻看到,那郭香寒去問密醫何藥可以讓人立刻動情。然後,她便買了其中最烈性的素女散。這素女散,卻是倡家用來□□倡人的藥物。任如何剛烈的倡人只要服下素女散,一炷香後,都會化身淫.娃。」

  「可是她住在甯平長公主府中,買了素女散要作甚?」郭況疑惑道。

  郭主卻冷笑一聲:「作甚?況兒你莫忘了,昨日陛下早已說過,會去甯平,湖陽二位公主府上!」

  「郭香寒竟然真的想要同阿姐爭一爭,做皇后?」郭況冷笑一聲,「當真可笑之極!不過很可惜,昨日陛下卻臨時取消了來我三家府上的計畫。她這藥卻是白買了。」

  「卻未白買,」青女道,「阿鄭跟著郭香寒到了甯平長公主府,卻見郭香寒已然將素女散盡數傾倒入酒壺中,又將酒壺置於前殿溫酒待客的小爐之上。然後,郭香寒便回了自己的臥房,換了一套月芳的新衣。而那酒,卻被剛剛回府的甯平長公主駙馬李通一飲而盡了。」

  這次,就連郭主也轉過頭來細聽了。

  「郭香寒換了新衣,又溜到前殿來,她似乎是認識李通的長隨,便想要套話問詢陛下何時方至。那長隨機警,什麼都未透露。郭香寒似乎有些氣餒。便放棄了交談,然後她突然指著溫酒之爐問:『這上頭的酒壺在哪兒?』……」

  ……當時郭香寒一問,李通的長隨心頭便是一個咯噔。他順口道那酒是他喝了。郭香寒立刻跳離了他,連聲喊『不要過來』。繼而一轉身,竟是跑了,且,因跑的太急不甚摔倒,卻立刻爬起繼續跑。她這樣子實在太過古怪,長隨便立刻告知了李通。

  李通飲酒不過一會兒,身體雖然有些燥熱,卻以為是府內太過溫暖所致。但郭香寒的身份特殊,乃皇后堂姐。如今做派又著實古怪。李通細思之後,便決定去找郭香寒套話,問問為何她知道那酒為長隨所飲後,竟會如此慌張。

  李通出身氏族,且從來潔身自好。活了這多年,更是只有劉伯姬一個女人,再且,郭香寒身份擺在那裡。他又怎麼會想到,堂堂皇后的堂姐,竟會在酒中下如此無恥之藥呢?

  李通為了顧全郭香寒的臉面,還特意命長隨先回去,不要告知任何人他去找郭香寒問話了。如此,一場悲劇,便產生了……

  其實也是劉伯姬太過信賴李通,見他未有傳訊,便以為他定會回來,於是才不聞不問只苦苦獨守空房一夜。否則,她只需去將那長隨找來,逼上一逼,便能親眼……額……看到李通和郭香寒滾床單的現場直播了……

  郭況于未央宮中,便已對劉伯姬有了怨恨,也思量報復。可如今,這局勢,豈不是他要打瞌睡便正好送上來的枕頭麼!

  郭主也是想到了這一層,她便問兒子:「你是如何想的。」

  郭況興奮地摩拳擦掌:「阿母,這郭香寒好歹也姓郭,雖然為人實在太差了些。不過麼,咱們這次幫她一次,成人之美麼!」

  郭主歎息一聲:「這樣,她九泉之下的父母也當安心了。」

  「不錯不錯!」郭況喜道,「咱們待她出嫁了,也可以完全放手不再管她!」

  ————

  那邊郭況摩拳擦掌派人通知宮中的郭聖通要『幫』郭香寒這一把。

  這裡,劉家三兄妹卻是在聽罷李通所言後,徹底呆住。

  「這麼說,她的目標最初竟是文叔!」劉黃咂舌不已,「她可是皇后的堂姐啊!我聽聞皇后一家對他們可是不薄!」

  這時時刻刻惦記著要爬堂妹夫床的堂姐,還當真是一朵舉世無雙的大奇葩。

  她這一句話,便立刻讓劉秀想到了那個把他當做肉食看的奇葩女子。若不是馬援……劉秀頓感心頭一松,暫態對馬援好感倍增!

  咳咳,不過,須得先處理了眼前要事啊!

  「伯姬,你是怎麼想的?」劉秀問道,「李通雖是……恩,因緣巧合,可是同郭氏香寒之事,如今只怕已然瞞不住了。」

  劉黃臉上一紅,慌忙避了開去。

  「不怪大姐,」劉伯姬淒然一笑,「她是皇后的堂姐,若是她不願就此作罷。這事兒本就是瞞不住的。」

  ————

  郭香寒起身時,只覺身體痛楚難當。

  昨日之事,她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只,那酒不是說是長隨喝了的嗎?為何,藥性發作的卻是李通?

  公主府婢女對她皆是指指戳戳,別說伺候,就連給她擦身的溫水也無一口。她胡亂著了衣,只覺通天大道已然與她失之交臂。這大好的富貴榮華,難道她真的不能擁有嗎?

  不甘心啊!

  「你們這麼欺負她好麼?她可是皇后娘娘的堂姐呢,萬一去找皇后娘娘告狀,咱們可就……」忽然一個婢女低聲道,「要不,還是送些溫水去?」

  「就憑她?你還不知道吧,他們一家子都是吸血蛭,皇后娘娘一家只恐避她由恐不及呢。哈哈。放心了,之前她若是還有機會進宮,如今她可是得罪了咱們甯平長公主,怎麼還可能進宮呢?」

  「可是郭家郭主……」

  「郭主!」郭香寒跳了起來。她有辦法了!

  郭香寒忍著傷痛出了房門,看著那些竊竊私語的婢女,冷冷笑道:「你們給我等著!」

  ————

  『什麼叫心想事成?』

  郭況在聽人回報郭香寒求見時,便笑了笑,他打了個呼哨:「嘿嘿,這就叫心想事成啊!」

  「郎君,那郭香寒?」僕從問道。

  「讓她繼續待著。」郭況道,「你知道該如何說。」

  ————

  郭香寒立于薄雪之中,她頭上的飾物已做車資給了趕牛車的人。如今天寒地凍,雖有大氂遮身,她卻是初次承受……且,藥性大發的人是不懂何謂憐香洗浴的。

  『吱呀』

  郭府的門又開了。

  郭香寒滿心喜悅,等著那僕從迎她進去。可是——

  「娘子回去吧!我們郎君說了,對你家我們已是仁至義盡。娘子莫要不知好歹!」

  郭香寒臉上的笑容隨著那人的話逐漸消失,她慌忙喊道:「等等!你叫郭況出……」

  『吱呀』

  大門又關上了……

  ————

  「郭香寒竟然爬了李通的床?」長秋宮內,郭聖通聽了阿露的回報,真是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情報是程立傳來的。

  郭聖通沒有失望,雖然她插了一腳,但程立依舊還是被劉秀看中,當了貼身宦官。郭聖通知道,在過些日子,當劉秀覺得程立的確忠心且好用時,他定會命人暗中打探程立的身世。

  而程立的師傅,郭聖通早已藏好且抹去痕跡。

  那麼當得知程立果然無依無靠,沒有任何背景後,劉秀必將更加重用程立。

  如今程立讓人傳給阿露的情報,當真是讓郭聖通大吃一驚:上輩子劉伯姬早逝後,李通可是再未續弦,只一心撫養同劉伯姬所生的兩個孩兒長大啊。

  「是,娘娘,甯平長公主有了兩月身孕。據說駙馬是被郭香寒給下藥了。」阿露道。

  這……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郭聖通再一次的震驚了。

  然後,她親愛的弟弟便托人送了縑帛來。

  打開細看後,郭聖通再一次哭笑不得:原來人郭香寒還是目標遠大一心想爬劉秀的龍床,只可惜,一包藥下去爬錯了地方,撬了甯平長公主家的牆角根。

  回想上輩子聽說陰就府上的雞飛狗跳之事,郭聖通可以預言。甯平長公主府即將引領大漢的八卦圈新一輪風潮……

  ————

  雪越來越大,郭香寒肩頭已然薄雪。

  可是她卻沒有動,在這裡,在這裡她或許還能有一線獲得榮華富貴的希望。而若是離開,只怕這一生,只能蹉跎。

  『吱呀』

  郭府的紅木門終於再次打開。

  還是那個僕從的臉,他歎息了聲:「郎君說,他再幫你一件事,但你需簽下契約,從此與郭府再無瓜葛!」

  郭香寒愣住了。

  那僕從見此,冷笑一聲:「這便捨不得了?若今日郎君不幫你,你一死便也同郭府毫無瓜葛。」

  他轉身,似乎又要關門。

  「我……」郭香寒動了動乾裂的嘴唇,她聽到自己聲音嘶啞地說,「我簽!」

  ————

  郭香寒在契約上簽了字,有按下了手印。

  郭府的管家便立刻將契約拿起檢查,確認無誤後,立刻收好放在小匣中。他臉上的笑容至此方真誠了許多:「娘子,請吧!」

  郭府很暖和,郭香寒在婢女的引導下,走到了郭況所在的屋內。

  郭況跪坐在上位,幾上是一壺溫熱的酒。

  「郭況,我已經簽了那契約。」郭香寒道。

  郭況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恩,那便說說你的來意吧。」

  郭香寒抿了抿嘴唇,隱去了下藥等事,只說李通看上了她,強要了她。

  郭況嘴角勾起諷刺的笑容來,卻不拆穿,待她說完,只問:「你要如何?」

  「我要……」郭香寒有些愣住。

  「李通雖為固始候,卻多是因了他是甯平長公主駙馬之故。」郭況提醒。

  郭香寒眼睛一亮,她想到了!

  她之前並未想到要就此屈身李通,只是想著如何報復。可如今,郭況卻提醒了她:她既然已經委身李通,何不就嫁與李通呢?他是固始候啊!

  若是再嫁,說不定還沒有這般好的夫婿可選了!

  「我要嫁給他。」她道。

  「呵,」郭況冷笑,「你沒聽懂我的話?他的榮華富貴多半來自甯平長公主,身為駙馬,納妾尚需公主同意方可,你何以嫁之?」

  郭香寒見過劉伯姬容貌,自問不輸於她,且劉伯姬今年已二十有五。她才十九,遠甚劉伯姬矣!正妻之位,她母秦氏不也是正妻?卻還得伺候她阿父的侍妾!

  對她而言,只有榮華富貴是實在的,其餘皆是虛名。

  郭香寒立刻道:「我心慕愛李通,即使為妾也在所不辭。」

  郭況看了她許久:「你愛慕他?」

  郭香寒心一橫:「確實如此!」

  「你想為妾?」

  「為妾亦在所不辭!」郭香寒豁出去了。

  「荒唐!」郭況冷笑,「你好歹也姓郭,即使簽了契書,斷絕了關係,以後我們也不會再幫你,可今日,你還是姓郭的!你居然自甘墮落為妾!趁早打消念頭!此事我幫你抹平,然後尋一誠實可靠青壯之人將你嫁去。」

  「誠實可靠?」郭香寒問。

  「自然,且,家境較為殷實,」郭況點頭,「你的情況,你自己是知道的。無父無母,若是嫁入氏族之家,恐受欺壓。但若是家境較為殷實,關係簡單,便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且,男耕女織,也為人間美事啊。」

  去他娘的人間美事!去他娘的家境殷實!她郭香寒不想要這個!

  她要的是榮華富貴無數!她要的是萬人矚目!她要的是……

  郭香寒的臉有些扭曲:「不!我只要李通!為妾我也甘心!你幫我這個!你幫我,讓我做他的妾室,讓我能入住公主府!我要你幫我這個!」

  郭況看了她良久:「你真的只要這個?」

  「我只要這個!」

  「可是,你可知李通與甯平長公主感情甚篤。你或許只能一生獨守空房。」

  郭香寒才不信什麼感情甚篤,只要一人心的鬼話。她覺得,只要她願意,就沒有她挖不到的牆角!可如今郭況這般問了,她也只得點頭:「我寧願如此,只要能在他身邊,能看到他就好。」

  郭況歎息一聲:「算了,你意已定,我儘量幫你。看看能否做個貴妾吧。只是,如此丟人之事……你須得在御前親自同陛下說,當眾同我家斷絕關係。否則,皇后之堂姐感謝做駙馬妾,傳出去,也太過丟人。」

  郭香寒有些猶豫:只是簽契書,她還可以狐假虎威,若是當著劉秀的面說了這話,日後她可真是無依無靠了。

  郭況扔出誘餌來:「你若是如此做了,少不得,我也得送你一套過得去的嫁妝。」

  「我願意!」郭香寒立刻喊道。「我願意在陛下面前當眾承認與郭家再無瓜葛!」

  「如此,此時便進宮吧!」

  ————

  劉秀等人還在議論該如何是好時,便聽有人回稟:郭況帶了郭香寒在宮門求見。

  劉秀傳喚郭況至前殿來,劉伯姬便強撐著要起身同去看。

  郭香寒身上還充滿了某種事情過後特有的味道,脖頸等未遮掩的地方,依舊能看到斑駁的吻痕。劉秀看到這一幕,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李通,覺得他果然深藏不露,竟絲毫不弱於自己。男人麼,都愛在這種事上比較一番。

  劉伯姬見此情此景,眼睛一酸,又落下淚來。

  劉黃狠狠地瞪了李通一眼,細聲安慰妹妹。

  李通眼中閃著仇恨的火花,只恨不得上前將郭香寒一把掐死了事。

  「姐夫!」郭況憤怒道,「這……她今日跑到我府上,帶著一身的味道……說是被駙馬給……」

  他說著跺了跺腳:「我都沒法說了!她求我說愛慕駙馬,想要給駙馬當妾!哎呀!姐夫!我沒辦法了!我阿姐是皇后啊!我雖然不喜歡她,但是這傳出去……這傳出去我阿姐的臉都丟光了!這……這……哎呀!」

  「你別急,有話慢慢說。」劉秀看郭況這急得不行的樣子,忙道。

  「我能不急麼姐夫!」郭況說罷,便看向郭香寒,「我都說了要不要給她找個家境殷實的普通男子嫁過去。」

  劉秀等人眼睛一亮。

  「這是個好辦法!」劉秀道。

  「我願給她添嫁妝!」李通忙道。

  劉伯姬也是眼神一亮:「我可以幫她一起選……」

  郭香寒眼見這些人又要奪走她的榮華富貴,便立刻往地上一跪:「陛下,陛下!我愛慕李通大人,我誰都不要!我只想要李通大人!我當個侍妾就好,真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郭況聞言又急的跳腳:「你……你……丟人!真丟人!!!!」

  「不要臉!」劉黃啐了一口,「真是不要臉!」

  郭況立刻跟著道:「真是丟人!怎麼辦啊姐夫!論輩分疆兒還要叫她一聲姨姨呢!」

  這下子劉黃可是憤怒到了極致:「我呸!這樣的女人也配當疆兒的姨姨!文叔!這真是太丟人了!」

  劉秀聽到愛子的名字,也是怒火沖天:「若是傳出去疆兒有這種姨,真是……真是!」

  「我不要!陛下!我可以斷絕同郭家的關係!」郭香寒慌了,「我只要能嫁給李通就好。」

  劉伯姬聞言差點又要厥過去。

  李通見愛妻如此,心頭欲哭無淚,他悲切萬分地喊道:「郭娘子,您放過我成嗎?」

  「文叔,文叔,疆兒在……」郭聖通一邊逗著懷中小兒,一邊走了進來,看到此景也是一驚,「這……這是怎麼了?」

  「天寒地凍的,你怎麼把疆兒抱來了!」劉秀立刻起身去看孩子。

  「沒辦法,他午覺醒來後就一直在找你。」郭聖通將疆兒放到他懷中,「真是沒辦法,連乳娘的奶也不好好吃,睜著大眼睛,小手亂揮。我還是他阿母呢,沒見過他這般黏我的。」

  劉秀聞言臉上便露出笑容來:「乖兒子,阿父真是沒白疼你。」

  「大姐,」郭聖通看向劉黃,「大姐那雪狐皮的衣衫可是好了?天越發冷了。」

  劉黃聞言:「阿姜,快去車裡把小衣取來。」

  「大姐,疆兒又長了些。」郭聖通有些愧疚道,「不知那小衣?」

  「這時候孩子長的最快,我做大了很多,」劉黃一邊說一邊走過來,「我來看看他現在長得有多大……哎喲,臉長開了好多,哎喲……快看,他在沖我笑呢。哦,哦,還記得姑姑否?」

  劉疆回應她的是一個無齒的笑容。劉黃立刻就笑了:「喲,他脖子上這塊麒麟玉會不會太涼了些?」

  「這麒麟玉是況兒從小戴大的,第一回見就摘了套他脖子上,大姐摸摸看。」郭聖通道。

  劉黃伸手一摸:「是暖玉!暖玉好!暖玉對孩子好!你阿弟是個不錯的!」

  「額……可是,阿弟,你怎麼今日進宮來了?」郭聖通看向了弟弟。

  「阿姐!」郭況跺了跺腳,「別說了別說了,我們的臉都快被丟光了!」

  「怎麼了?」郭聖通臉色一變。

  ————

  郭聖通和劉秀坐在上首表情複雜地看著下頭的幾人。

  劉黃去後面給劉疆換衣服,郭況說外頭看著煩,便賴著也跟進去了。

  「你真想嫁給李通?」郭聖通肅著臉問郭香寒。

  「是。我愛慕李通。我願意同郭家斷絕關係,不會丟了娘娘的臉。」

  郭聖通歎息一聲:「陛下,我已無話可說。」

  劉秀知道郭決一家有多極品,見郭況急的跳腳,郭聖通如今滿臉無奈,只得輕歎一聲,拍了拍她的後背。

  「如此,」劉秀起身道,「郭氏香寒從今日起同郭府再無任何瓜葛。從此只為駙馬李通貴妾。無嫁娶之禮。」

  為貴妾,那是看在郭家的份上,給郭香寒最後一份臉面。

  而貴妾的嫁娶之禮不給,那是給他妹子出氣。

  到如今,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劉伯姬同李通心頭輕歎一聲。只能認了。

  ————

  馬援進宮之日,便是鄧禹親自來接,用的是極為簡樸的牛車。

  他身著布衣,親自為馬援駕車。

  而至宣德殿時,馬援便見一偉岸男子笑容可掬,身著平民便衣站在宣德殿走廊下,微笑恭立。如同多年老友般。見他來,只道:「文淵至了?酒已溫好。外間涼,快些進來。」

  他這一句話,便讓馬援暫態熱淚盈眶。

  世間很多事物,看似複雜無比,但其實很簡單。坊間常常傳誦一句:三歲看小,七歲知老。馬援覺得,看君王亦是如此。

  一個君王是否心胸開闊,善於納諫,能不能成就千秋偉業,並不是看他兵力多麼雄厚。後臺如何強壯。而是看他如何待人接物。

  劉秀此時在宣德殿下這樣一個從容淡定的姿勢,便深深刻在了馬援心裡:劉秀與他不過是初見,便能如此隨和,反觀曾一起長大的公孫述……馬援覺得,他今日,已然見到了這天下的英主。

  至此,馬援已然徹底偏向了劉秀這邊。

  兩人相攜入殿,宮中沒有任何侍衛,只有美貌婢女捧哺食穿梭其中。更有皇后郭聖通抱著太子劉疆來此,馬援有種自己不是來朝見皇帝,而是到了至交好友之家的錯覺。

  劉秀態度異常隨和抱著繈褓中的太子:「這一路風雪冰霜的,文淵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快暖暖,這哺食可是皇后親手做的。」

  帝后也身著平民服飾,容貌雖美,不似凡人,態度卻同劉秀一般親和無二。馬援便記得傳聞中,郭聖通乃真鳳之身的傳聞。如今光是看這容貌氣度,的確類似仙人啊。

  他慌忙謝過,郭聖通卻道:「文淵何須多禮,文叔長你幾歲。我便托大叫你一聲文淵吧。」

  帝后這如此溫和的一句話,暫態讓馬援流出淚來:「陛下,蜀地公孫述遠不如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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