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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林家有女名青筠》作者:桃之夭夭夭夭【完結+番外】

《(紅樓)林家有女名青筠》作者:桃之夭夭夭夭【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1697個瀏覽者
文案:
   
林青筠前世死於家族遺傳病,沒料到竟有重生的機會,只是處境很不妙。
這裡是紅樓世界。
她一睜眼就面臨家破人亡,安危不保,可造成一切的元兇竟是煊赫至極的金陵甄家之二公子。
為避禍,她接受林爹友人相助,前往揚州投奔巡鹽禦史林如海。
孰料林如海不僅庇護於她,更是將她認為義女撫養照料。林青筠素來奉行有仇必報、有恩必償,不論林如海何等用意,她認了這份恩情,必會竭盡所能湧泉相報。

(女主與黛玉相互依靠扶持,經過數番波折,最終各覓幸福。)

PS:本文林派

林青筠cp徒晏 林妹妹cp莊黎
排雷:女主CP就是純親王,很俗,親們跳坑請注意。

內容標籤:紅樓夢 宮廷侯爵 宅鬥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林青筠,林黛玉 ┃ 配角:莊黎, ┃ 其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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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為避禍托庇林家門

  自古來鹽政關係到國之根本,朝廷特在揚州設置巡鹽禦史之職,一年一換,而做為前科探花,出生世襲列侯之族的林如海已是連任三四年。外人羡慕眼紅,初時林如海亦為得朝廷重用而意氣風發,可如今唯有苦笑。這鹽政一旦沾上就如燙手山芋般難以脫手,偏遇著多事之秋,自嫡妻賈敏去後,連唯一的女兒都不敢養在跟前。

  恰逢今日休沐,拋開惱人公務,拿了卷書打發難得的閒暇時光。

  「老爺,林姑娘為您送湯來了。」貼身小廝江平稟報道。

  「難為她有心了。」林如海輕一歎息。

  林青筠進來時恰好看見這一幕,心下知道他是想起遠在京都賈家的林黛玉了。

  「都說偷得浮生半日閑,難得伯父今日休沐,怎不邀三五好友出門踏春?許出去逛逛,能做出幾首好詩來讓侄女兒拜讀。」林青筠一面將雪白的湯盅擺在桌上,一面言語輕快自然又熟稔的玩笑。

  自來到林家距今已有三月有餘,哪怕林如海確如原著中所說是個儒雅讀書人,然禮教之下,又豈會與這個已十一歲的小姑娘相處?何況,對外稱她是林家旁支姑娘,實則她與林家沒有絲毫干係,林如海只是應友人之托讓她在府上暫住以避禍罷了。

  她與林如海能有如今親近,乃是刻意努力的結果。

  她穿來時原身已家破人亡,自身亦岌岌可危,幸而得原身父親同門師兄出手相助,將她送來揚州林家。當年讀原著時對這位昔年的探花郎便很有好感,愛妻愛女,可惜薄命,唯一的骨血也淚盡而亡。

  初時她只是感激林如海收容庇護之恩,仗著年歲小又是晚輩,便每每燉著湯水略盡心意。然林如海雖忙於公務,又不管府務,卻吩咐管家仔細照料,時常問起她的近況。林家下人大多本分盡責,內宅並無女主子,又見老爺如此重視,誰都不敢輕慢,她在林府過的甚是自在如意。

  林青筠很清楚,林如海是見她年齡與黛玉相仿,又憐憫她身世,方才悉心照料,也以此緩解思女之苦。

  相處日深,又有恩情在前,總不可能鐵石心腸。

  進入三月以來林如海已病了兩回,雖是小病症,但身子抵抗力差了是事實。林青筠很擔心,她記得原著說林如海是在林黛玉十歲左右死的,她比林黛玉大兩歲,林黛玉今年已九歲。

  將特意熬煮的湯水盛了一碗,端給林如海:「伯父上回說這個湯味道好,我專程跟廚房裡孫大娘學的,伯父嘗嘗侄女兒手藝如何?」

  「有空便我來這兒揀兩本書看,何苦去弄一身煙火氣,湯水有廚下人就夠了。」林如海雖如此說,心裡卻極為熨帖,何況這湯熬煮的火候正好,春日裡喝上一碗,仿佛能將骨頭縫子裡的殘餘寒氣驅散。

  「若要看書什麼時候看不得,也不差這點功夫。如今黛玉妹妹不在家,我必要照管好伯父,不然等黛玉妹妹回來見著伯父瘦了,豈不要哭紅了眼睛。」林青筠有意將話題引到林黛玉身上。

  林如海聞言笑道:「她在外祖母家好好兒的,何苦千里奔波回來,等過一二年身子好些再接她回來也不遲。」

  林青筠一聽就明白,等兩年再接,那時林黛玉已大了,只怕是回來備嫁。看來早先賈家來人接林黛玉,林如海便已暗中與賈母就兩個玉兒婚嫁之事達成了協定,這才使得林如海放心將女兒託付,可惜林如海終究有些讀書人的天真,只看到賈家早年榮耀風光,哪知如今內裡混亂。

  林青筠雖知賈家行事,但又不能平白無故說出來,只好說:「伯父所言也有理,只是我想起黛玉妹妹小小年紀便離家遠去京都,幾年不曾回來,也不知暗地裡怎麼傷心想家。外祖家雖好,到底是別人家,且上下人口繁雜,總不能面面俱到,況黛玉妹妹是客居,但凡有什麼不自在,也不好說。」

  「何至於此,外祖母極疼愛她,必不會使她委屈。」

  林如海覺得賈家是詩禮之家簪纓之族,且黛玉是外孫女兒,又有兩玉婚約在,賈家焉能不好生照料?然聽了林青筠的一番話,到底心中有所觸動。一來乃是疼愛女兒之故,二來卻是因林青筠此人。

  照管林青筠是因友人之托,亦是憐憫,但兩人叔侄相稱乃至日益親近,除卻林青筠之用心,林如海對其心性的讚賞卻是主因。

  最初林如海只覺此女雖出生鄉野,小小年紀又遭逢大變,卻未一味哭泣哀憐,反倒沉靜穩重,言談不俗,自有常人不及的堅韌乃至世家之風,可見其父教女之功。且喜她愛讀書,知禮儀,絕不會無故提起賈家,擔憂黛玉。

  「你可是知道什麼?」林如海問。

  「……倒是聽說過一點子閒言碎語,雖不見得十足可信,但空穴不來風。」林青筠故作遲疑,這才將早先想好的托詞說出:「前幾日去棲靈寺進香,因人太多,便在山下茶館內暫歇,無意聽見其他香客說起賈家。因妹妹在賈家,這才留心聽了聽,說的卻是賈家那位銜玉而生的寶二爺。據說寶二爺比妹妹大一歲,算來也有十歲之齡,卻厭惡讀書,總在內緯廝混,且喜吃丫鬟嘴上胭脂,賈家二老爺雖有心嚴厲管教,卻因賈老太君溺愛而無可奈何。按理我不該議論賈家寶二爺,可想到妹妹也顧不得了。賈老太君疼愛妹妹,更疼愛嫡親孫兒,兩人日常間豈非常見面?依著寶二爺的性子……如今只是傳著寶二爺之事,可見著妹妹也大了,我總擔心賈家某些下人嘴裡不嚴,一個不防備又胡沁出什麼話來,那時妹妹可如何是好?」

  聞言林如海猶如頭頂一個驚雷,哪怕他再自持才情謀略到底是個男人,對內宅之事到底不能考慮周全,經此一席話才如夢初醒。

  賈敏在世時亦提起寶玉,說此子生的聰慧得人意,賈母極為溺愛,偏生有些古怪脾氣,不愛讀書只愛與丫頭胡鬧,竟是個混世魔王。雖那時寶玉尚小,但俗話說「三歲看老」。賈敏去世後,賈老太君來信透出聯姻之意,他只想著怕黛玉無人教導,賈家好歹是外家,有賈母看護豈不比在風雲詭譎的揚州安全得多?哪知聽到今日之語。

  這些話能傳到金陵,只怕京中更甚,一時間憂心焦灼,生怕自家女兒清白名聲被帶累了。

  林青筠見他真的聽進心裡,暗鬆口氣,收拾了湯盅碗碟托詞告退。

  林如海喚進管家福伯,吩咐道:「你悄悄的使人去京中打聽打聽,看小姐在賈家如何,特別留心賈家寶二爺的事。」

  此時的林如海只擔心賈寶玉似幼時般頑劣不堪,暗惱當初不曾仔細思慮便送女進京。幸而彼此只是透露了意思,並未有約定落於紙上,若那寶玉當真混帳,他自不能害了女兒。

  福伯見他聲色不同以往,不敢怠慢,當即選出兩個妥帖可信之人快馬啟程。

  轉眼已是四月,林青筠如往常般給林如海送湯。

  林如海正在看邸報,當朝會試舉行是在三月,四月放榜,五月初殿試。邸報刊登了這屆會試上榜的三百名貢生,因會試是分地域按比例錄取,林如海首先看的便是南部貢生,前三名皆是素來有名的青年才俊,看到第十名時一頓。

  張鳴!

  當確認籍貫無誤,不由得讚歎大笑:「好!張兄此回可要大宴賓客了。」

  「伯父怎麼如此高興,可是少見。」林青筠邁步進來,疑問道。

  「青筠來了,正看到一件喜事。」林如海不是迂腐板正之人,否則也不會為女請舉人為師,亦不會贊同林青筠讀書。見她進來便將手中邸報遞過去,指著其中一個名字讓她看,以往林黛玉在家時也常翻看邸報,所以他的動作很是自然隨意。

  林青筠眼中染了笑意,越發覺得穿越能遇到一個像林如海這般的長輩實為一大幸事。雖因心理年齡之故無法將其視為父親,但幾月相處,林如海每場有閑便教導她讀書,堪稱師長,林青筠對他很是尊敬。

  接過邸報順其所指一看:「張鳴?伯父認得他?」

  林如海笑道:「你看他是哪裡人。」

  林青筠又看,見上頭寫的是金陵應天府,她便是金陵人士,後來受先父張師兄相助……

  「伯父,他莫不是我父親師兄張先生家的三公子?」來林家前林青筠曾在張家住過幾日,知道張家有三位公子,其中最小的一個去了京都應試。

  「正是他!」林如海想起那張鳴今年不過二十二歲,若無意外,殿試必定題名,端的是年輕有為才華橫溢。

  林青筠自然也知道,若非因著女子不能談論外男,她當真要稱讚幾句。

  說來這張鳴讀書上頗有天分,婚事上卻頗多坎坷。古人成婚早,張鳴十五歲時說了一門親,未等過門女方卻得病亡故,至十九歲時方娶親,哪知其妻生產時難產,一屍兩命。古人迷信,加之張鳴才氣難免遭人嫉妒,便傳出了些不好的流言,以至於其妻亡故一年後張家欲再為他說親,竟都是些不堪人家。張鳴為此發恨,一門心思只讀書。眼下中了貢生,還愁找不著好親事?

  此時她卻沒發現,林如海看她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長。

  「老爺,去京都的人回來了。」福伯突然進來,打破一室安靜。

  林青筠識趣的告退,只留下湯盅。

  誰知剛出了房門走了沒幾步遠,忽從房中傳出一陣瓷碗破碎聲響,心裡一驚。想著方才福伯所言,驀地了悟,只怕是上回的話令林如海不踏實,特派人去京都打聽了。從書中便知道,賈家下人素會偷奸耍滑,嘴不嚴,有心打聽什麼事情打聽不出?原著裡林如海敬重賈敏,又與賈政互有欣賞,兼之賈家祖上甯榮二公之名,便對賈家信任有加。眼下得了真實消息,豈能不惱怒?

  林如海確實惱怒異常,賈寶玉果系不堪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賈家對黛玉的態度。別的且不說,當年進賈家的第一天便遭遇了那許多陷阱算計,別說是個六七歲剛剛喪母的小女孩兒,便是個大人細思來也會不寒而慄。此時他才真的理解賈敏對賈家複雜的心態,也明白為何賈母來信再三誇讚寶玉,偏生她從不接話,把黛玉嫁到賈家豈不是入了虎狼窩麼?!

  勉強將翻騰的心緒壓住,立刻急聲吩咐福伯:「趕緊安排車馬行人去賈家將小姐接回來,就說我病了,不論賈家有何說辭,務必將小姐接回來!」


第2章 黛玉歸家如海認女

  林黛玉秉性柔弱,自京都到揚州走了月餘,終於在端午節後到達。一路舟車勞頓,雖已是疲憊不堪,但憂心父親之病,一見著福伯就隔著車窗詢問病情。

  福伯感慨小姐一片孝心,卻因有外人在場不敢據實相告。此回林黛玉回揚州是由賈璉護送,初時接到揚州要接黛玉的消息,賈母不舍,只說黛玉病了,幸而福伯早有準備,說自家老爺病的嚴重一心掛念小姐,賈母這才鬆口,令賈璉親自送來,之後再帶回去。

  福伯對著賈璉客氣道:「璉二爺一路辛苦,房舍已收拾妥當,璉二爺暫做歇息,有什麼話只管吩咐下人。我家老爺這兩日雖好些,仍是起不得身,見不了璉二爺。」

  賈璉聞言笑道:「送妹妹回來乃是分內事,說什麼辛苦。雖說姑父病著不該打攪,但侄兒登門卻不拜見長輩實在失禮,況且聽說姑父之病老祖宗甚是擔憂,我也該問問姑父平日裡請醫吃藥之事,回去好叫老祖宗明白。」

  福伯故作猶豫,這才同意去稟報。

  稍時賈璉便被引進林如海的臥床,剛一進門便聞見一股子藥味,耳邊已聽見哭聲。定睛一看,原來是表妹黛玉坐在床邊輕聲啜泣,而歪在床上的林如海正在安慰。細看林如海形容,面白憔悴,頗見消瘦,且氣虛話短,三句一喘,五句一咳,一副病入沉屙之相。

  賈璉不由得想起幾年前來揚州,那時林如海雖因賈敏亡故而憔悴消沉,一身儒雅風流卻不曾消減,少許幾句言談亦令他受益頗多。再看眼下,不由唏噓。

  「侄兒拜見姑父。聽聞姑父病了,老祖宗甚是擔心,令我親自送妹妹回來。姑父這病可好些了?請了哪位大夫?吃些什麼藥?若有用得著侄兒的地方,姑父只管吩咐。」

  「璉兒有心了。」林如海雖在內宅事上有些糊塗,但為官多年,城府謀略非一般人可比,否則如何能在巡鹽禦史一職上連任多年?只一眼就看出賈璉前來的目的以及此刻心思,賈家派賈璉來探他的虛實倒也罷了,難得這賈璉良心未泯有份善念,若幼時便多加教導,憑著那份聰敏機變,未嘗不能有所建樹。

  林如海道:「不過是舊疾犯了,往年常有,只是今春來的迅猛,幸而尋到一位醫術精湛的老大夫,吃了幾劑藥好轉過來。倒是嚇著玉兒了。」

  林黛玉忙拭淚道:「只要爹爹沒事,玉兒便不怕。」

  林如海憐愛的摸著黛玉的頭,對賈璉說道:「璉兒一路辛苦,只管好生歇上兩日,在揚州城內隨意逛逛,我命管家打點一批土儀你帶回去,老太太與府上對玉兒悉心照料,以此聊作謝意。」

  賈璉一愣,當領會到他的意思,忙道:「姑父這是什麼話,賈家是妹妹外祖家,妹妹去外祖家做客小住要什麼謝禮。老太太最是疼愛妹妹,咱們府上的三位姑娘都得靠後,真是一日都離不得,此回聞得姑父病了方送來,走時老太太再三交代了,若是姑父病癒,務必要我將妹妹再帶回去。」

  林如海淡淡笑道:「不怕璉兒笑話,我膝下只你妹妹一個,她去了京中幾年我甚是想念。此次她回來我不欲再送她去,一會兒我修書一封,你帶回去,老太太看了必不會為難你。」

  「可是這……」賈璉也不願拆散人家父女,黛玉這個表妹是水做的玻璃人兒,在林家是名正言順的大小姐,千嬌百寵金尊玉貴,賈家哪裡比得?奈何老太太再三嚴令。想勸,可林姑父十分堅決,且話不能說過,他也張不開那個嘴,最後只得做罷。

  賈璉一走,林黛玉不禁再次詢問:「爹爹的病當真好些了?可我瞧著爹爹臉色實在蒼白,該叫大夫再來仔細診視才是。」

  林如海笑而不語,抬眼掃向她身後,見跟著的丫鬟是雪雁,便問:「聽說你身邊跟著個叫紫鵑的丫頭,怎麼不見?」

  黛玉不解其意:「紫鵑是外祖母賜的丫頭,自到女兒身邊便一心一意,萬事妥帖。方才我要看望爹爹,紫鵑留在女兒房中整理東西。」

  林如海聽了點點頭,轉而吩咐雪雁與其他人都下去,林黛玉只以為他有些話要私下交代,卻見他突然喊了一聲:「青筠。」

  黛玉正疑惑,卻見從旁邊的折疊山水屏風之後轉出一個人來,當即一驚。

  但見此人比自己略長一兩歲,眉目如畫,氣質如蘭,有竹之清雅,春花之爛漫。這人十分面生,分明不是府裡人,看穿著打扮倒像誰家小姐,可見父親態度又大有文章。

  林如海介紹道:「玉兒,她亦姓林,名青筠,比你大兩歲,你稱姐姐便是。」

  林黛玉雖有疑惑,卻信父親,當即收回打探,對著林青筠稱呼道:「青筠姐姐。」

  「黛玉妹妹。」林青筠此刻的心情是微妙的。

  世外仙姝林妹妹!

  哪怕在林府住了幾個月,對於林黛玉的印象都停留在原著中那個身體嬌弱,因愛情無望而淚盡夭亡的可憐女子身上。如今親眼相見,林黛玉雖才九歲,可絕世姿容已現,身上自有一股婉轉風流。

  林如海又道:「玉兒不必為為父的病擔心,剛才你璉二哥在跟前不便言說,為父實無大病,不過是三四年未見想玉兒了。」

  「……那爹爹這臉色?」黛玉十分驚訝,顯然沒料到自家爹爹會裝病。聰慧敏感如她,早就覺出不妥,隱約猜到幾分,但既父親不說破,她便佯作不知。

  「黛玉妹妹莫慌,伯父臉上不過是偽裝,用水一洗就能乾淨。」林青筠出聲解釋,這副「易容」出自她手,因早料到賈家必有人跟來,特意準備好,只為讓來人眼見為實。

  林如海雖對賈家未盡心照料女兒而不滿,但終究是岳家,兼之賈母尚在,正值多事之秋,不欲和賈家鬧的難看,這才同意林青筠的提議。當偽裝完成著實效果驚人,福伯初見嚇了一跳,以為他當真病了,險些就慌張的請大夫。

  林黛玉此時同樣震驚,仔細審視終於發覺不同。

  「黛玉妹妹與伯父許久未見必有許多話說,我去交代廚下做些清淡好消化的湯水,再備些妹妹愛吃的家鄉菜。」林青筠有意讓父女兩個獨處。

  待她走後,林黛玉終於忍不住:「爹爹,青筠姐姐……」

  「她並非咱們林家族人。」林如海知道她心中疑惑,也沒隱瞞,將林青筠之身世來歷一一道盡:「她原是金陵人,如今到咱們家卻是為避禍。他們家在一個村子裡,家中只有父親和小姑,其父是個秀才,在村中學堂內教書,日子本過的平順。偏生去年甄家二公子去莊子上,那莊子離小村很近,就看見了林小姑……」

  單從林青筠的相貌便可推測林小姑之姿容,甄家二公子本在莊子裡窩的無趣,這下子起了色心,先是誘哄不成,便直接強擄。林小姑雖是村姑,卻也認得些字,骨子裡又剛烈,見逃不脫,竟一頭碰死了。

  林黛玉是小姑娘,這些話卻是不好說給她聽。

  「青筠父親性子耿直,又與其妹感情極深,見甄家非但毫無悔過,竟還出言威脅,當即寫了狀紙去了衙門告狀。甄家何等權勢,說是在金陵一手遮天亦不為過,當地縣令哪裡敢管這等案子。甄二公子聽聞他敢告狀,指使手下豪奴將其一頓暴打,又放火將林家一把火燒了。其父沒幾日便不治身亡,青筠傷痛未過,村中人怕遭受遷怒不敢收留她,以至於無處棲身,哪知有人偷偷送來消息,說甄家要來抓她送給甄二公子做補償。青筠逃跑時掉入江水中,幸而命大被浪頭沖上岸,又被聞訊趕來的張先生救回家。只是張先生無權無勢,若甄家得知青筠在張家必不會放過,這才送到揚州來托我照管。」

  林黛玉早已聽得呆了,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震驚又是憤怒:「爹爹,天下間竟有這等事?難道就沒了講理的地方麼?」

  黛玉長這麼大,一直養在深宅內院,哪裡聽過這樣事情。

  若在以往林如海也不會與她說這些,可經過賈家的事,他將林青筠的話聽在了耳中。玉兒性子太淨太直,與姊妹相處自然無妨,可人要長大,接觸的人事會越來越複雜,有些東西總要心中明白。

  林如海反問她:「你可知金陵甄家是怎樣的家世?」

  林黛玉沉默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母親去世時她雖年幼,卻已被教導了許多東西,也曾幫著擬定送往各家的節禮,其中便有甄家。他們家與甄家只是平常走動,反倒是外祖母家與甄家是老親,關係十分親密。由甄家思及賈家,再想起在賈家時的經歷耳聞,忍不住頻頻蹙眉。

  「你既明白,就該知道青筠的無奈。」

  「玉兒明白。」知曉其身世,再憶起方才見面的情景,林黛玉如同其父一樣感慨起林青筠的堅韌不俗。

  這一切只是無人知曉的誤會罷了。

  林如海突然說道:「我欲認她做義女。」

  林黛玉略感驚訝:「爹爹很喜歡青筠姐姐?」

  「若非她的一番話,你如今還在賈家。」林如海歎口氣:「自你母親去後,我忙於公務,致使你無人教導陪伴,所以你外祖母派人來接我才同意。可現在想想,外祖家再好,終究不若自家自在,何況若有青筠陪著你,為父也放心。她雖只大你兩歲,不如你才思敏捷,卻難得那份見識心性。你與她多多相處,自有好處。」

  「女兒明白爹爹苦心。女兒總是一個人,每每看見別人姐妹親熱十分羡慕,如今爹爹為我找個這般好的姐姐,女兒只有高興。」林黛玉對林青筠的初次印象很不錯,兼之想著自己不在家,只怕平日裡都是青筠姐姐在孝順爹爹,方與爹爹這般親近,她心中著實感激又羞愧。

  當林青筠得知林如海之意,震驚下忘了言語。

  古人認乾親是十分嚴肅認真的,畢竟不是那些豢養歌姬樂妓充為養女送給達官顯貴的人,林如海認義女是要走正式程式上報官府登記在冊的,往後她便是林家上了契的義女了。

  一陣沉默後,林青筠跪下來,真心實意的磕了三個響頭。

  林如海此舉雖有用意,但最得益的人絕對是林青筠,她無法不領這份恩情。別說什麼林如海即將死掉,林家很快會煙消雲散的話,此時可沒人會知道林家的命運,所以絕對是她占了大便宜,從一個鄉野村姑一躍成為當朝三品大員的義女。

  何況,林如海未必會死。


第3章 暗用奇藥黛玉管家

  林如海特意選了個極近的吉日,發帖廣邀同僚世交,一時間揚州城中無人不知巡鹽禦史林大人要認義女。

  賈璉聽聞此事著實吃驚,原以為林如海是終於想通要過繼兒子,再聽是認義女,反而糊塗不解了。趕忙叫小廝找林家下人打聽,方得知義女來歷,不過是林家遠支投奔來的,無父母兄弟,林如海憐憫之下認作義女給黛玉作伴,於是便丟開手不放在心上。

  林如海大肆操辦,皆是為將來之計。

  林家族中他已寫信命妥協可靠之人跑了一趟,特告知老族長一聲,以示對族中尊重。林家到林如海這一支人數凋零,可旁支遠族人口眾多,亦有早年闔家因故離開族地謀生的,再者姑娘家的名字一般也不上族譜,所以哪怕真有人細究,問到老族長哪裡也未必查得出究竟。

  關於林青筠的戶籍本在金陵,然而早在躲避甄家時便想到此節,張先生在救人之後親自去給林家燒紙,特立了一塊碑,乃是林家三口之墳,衙門裡林青筠的戶籍也就此銷除。林青筠來到揚州後,張先生在書信中有所提及,林如海便以流民之由直接在揚州重新辦理戶籍,掛在林家名下。

  這些事情林如海一早就跟林青筠說過,她也並無異議。

  認親過後,賈璉見實在接不走黛玉,只得隻身登船返京。

  這日清早,林青筠洗漱完畢準備照舊往園中散步,出門後想起黛玉,腳步一轉,往其房中去。黛玉的院子在正院旁邊,以往賈敏在世為方便照看女兒便就近收拾了住處,而林青筠初來時是客居,走過去倒也不算遠。

  「姑娘,大姑娘來了。」剛進院子便有丫鬟眼尖的通傳。

  林青筠被認作義女,實際相處卻如過繼女兒,出嫁前都會在林家生活。且因比黛玉大兩歲,府中人為稱呼方便,便以「大姑娘」呼之,對林黛玉仍是喊「姑娘」,並不排序。

  「大姑娘起的真早,快請進,我家姑娘剛梳完頭,正說要去看大姑娘呢。」從房裡走出個丫鬟,綠色比甲,白綾裙子,面貌秀麗,卻是紫鵑。

  幾日相處使得林青筠對紫鵑很是喜歡,確如原著上說的是個慧紫鵑,難得對黛玉那份忠心妥帖,十個丫鬟也比不上。便是林如海一開始不大放心,在旁觀幾日後也不得不贊了一聲。

  「我是早起慣了,妹妹還小,且一路上勞累恐還未調整過來,該多歇歇才是。」林青筠笑著走進去,果見黛玉剛從菱花鏡前起身。

  今日黛玉梳著倭墜髻,家常不出門,只帶著朵藍色珠花,一隻嬌小精緻的鳳頭簪,身上是淺藍紋錦比甲、白色圓領中衣,下配著純白紗裙,腰間系著藍色如意絲絛。這身裝扮清雅飄逸,越發顯得林黛玉空靈婉轉,而林青筠卻感慨她的心思細膩、善良體貼。

  剛下船歸家時黛玉穿著鮮亮,乃是為其父正值病中怕素淨不吉利,而次日就換了裝扮,皆是淺藍、淺粉等新雅顏色。固然黛玉適合這樣顏色,但小姑娘也愛大紅這類鮮豔衣服,何況為父親看著高興也會穿,眼下改了,卻是因林青筠之故。定是林如海將青筠之身世一一告知,黛玉知其正值孝中,哪怕與己不相干,卻仍是體貼的更改了衣著。

  「青筠姐姐快坐。」黛玉親熱的拉她坐下,命丫鬟上茶,嘴裡說道:「姐姐昨天講的故事只講了一半,到底後面如何?究竟誰是鐵鞋大盜?」

  「急什麼,這會兒吃飯還早,你隨我去園中走走,咱們邊走邊說。」林青筠沒有早起吃茶的習慣,並不喝茶,攜了黛玉就出門。

  她是想著黛玉自幼身子弱,先天不足,唯有後天來補,每日適當的活動鍛煉有益無害。至於所講的故事,也是一時閑了隨口說的,選了陸小鳳這類的武俠探案故事主要是為其中的花滿樓,果然黛玉對花滿樓此人的生活態度所感染,讚歎連連又若有所思。

  以黛玉聰慧,只怕已猜到林青筠所講故事之用意。自母親去後,賈家來接,雖賈母悉心關愛,亦有姊妹陪伴,到底不同,如今有人這樣處處為她著想,仿佛真得了個親姐姐似的,不由得親近之意更甚。

  沿著園中走了一圈,林青筠尚好,黛玉額頭卻出了層細汗。

  青筠一面為其拭汗一面柔聲說道:「妹妹自幼多病,皆是體質弱于常人的關係。說句不怕妹妹笑的話,我自幼鄉野長大,田間地頭漫山遍野都跑過,身子較常人康健。有句俗話說『生命在於運動』,妹妹若每日堅持動一動,只怕病就少了。」

  黛玉看她面色如常氣息平緩,全然不似自己,不免羡慕異常:「細想來姐姐所言有理,常聽得哪家夫人哪家小姐病了,卻少見丫頭們得病,她們一般也是不做粗活吃□□細,想來是多走動的關係。往後我便依姐姐說的,早晚走上一圈,許有效驗也未可知。」

  「必定有效!你見義父如今身子如何?」青筠笑問。

  黛玉略一歪頭,眼神疑惑的看她,端的嬌俏可愛:「我也想著呢。爹爹比幾年前我上京時好多了,正想著是請了哪位大夫吃了什麼好藥,聽姐姐提起,莫不是另有緣故?」

  青筠點頭:「自來了這裡,我感激義父庇護,便尋些適合義父進補的湯水每日做了送去,另外請江平監督著義父,每日早晚都要走走。如此來觀些景致心胸開闊,出些汗反覺輕快,胃口也比往常好些,再睡眠充足,自然慢慢就養回了氣血精神。」

  話雖如此,實則真正起作用的乃是林青筠的秘寶。

  林青筠前世患有家族遺傳病,已是無治,一日三歲的小侄兒拿著個小瓶兒跑來塞給她,稚聲稚氣的說這是神仙的丹藥瓶兒,裡面裝著神奇的丹藥,只要吃了就能藥到病除。她當時只當孩子玩鬧,可此回穿越而來時手中就攥著小玉瓶,裡面有九顆金蓮子,清香不俗,聞之便眼明腦清。

  後來因感激林如海,想到其早逝的命運,便將一枚金蓮子碾碎成粉,每日熬湯時放入一些,果見林如海日益康健。林家只父女兩個,對黛玉她本就喜愛,現今又日常相對多了親近,自然不願黛玉身子一直嬌弱。依照前法,她開始暗中為黛玉調理,金蓮子哪怕不是靈丹妙藥,可調理身體確實有奇效。

  黛玉卻不知內情,見了父親之例在前,頓時信心大增。到底她也清楚未出閣的姑娘家傳出身體多病不是好事,也累得父親憂心。

  林家飲食清淡,早飯也簡單,兩人剛用完就見許大娘從外面進來。

  「給二位姑娘請安。」許大娘是林家老夫人留下的人,世代家僕,極是忠心。自賈敏去後,雖有幾房姬妾,但大家子沒有讓姨娘管家的,便由許大娘總領,賈敏身邊留下兩位嬤嬤協助。

  「許大娘坐。許大娘可有事?」黛玉掃了眼許大娘以及其身後跟著的捧著一摞冊子的丫頭,疑惑問道。

  青筠到底不是正經小姐,遇到這種事只坐在一旁不開口,但心裡已有猜測。

  許大娘並未坐,笑說道:「老爺說了,如今姑娘剛回來不急著上學,便是請先生也得尋摸些功夫。正巧如今內宅雜事無人料理,姑娘逐漸大了,正好可以接手幫著分擔些,我與另兩位嬤嬤從旁協助。這些都是府裡的內務冊子,特送來給姑娘過目,若姑娘一時看不過來,請大姑娘幫襯些就是了。」

  這是要黛玉開始學著管家了。

  至於說青筠幫襯,不過是委婉之言,真實意思是青筠可跟著一起學。

  黛玉在許大娘張口提到林如海時便已起身,垂首肅目聽完,這才說:「既是爹爹的吩咐,那便先將冊子留下,待我與青筠姐姐看過,若有不懂之處便問許大娘。」

  「是。」許大娘將冊子留下,又說:「如今倒是一件要緊事回稟,請姑娘拿個主意。大姑娘先前身邊只兩個丫頭服侍,到底少了些,按理該同姑娘一例。」

  黛玉幾乎不帶考慮張口就說:「竟是我疏忽了,正是該給青筠姐姐挑兩個好丫頭服侍才是。許大娘可有什麼人選?」

  「妹妹不必麻煩,要那麼多丫頭也是擺設。」青筠這話是客氣可是實話,她還是不大習慣屋子裡放一堆人,十分不自在。

  「便是擺設也不能少。何況丫頭們各有其職,該配齊了才是,免得用時方少了。」黛玉當即吩咐許大娘將待選的女孩子們帶來,排成一排一共十個,對青筠笑道:「姐姐別推辭,快挑兩個好的。」

  見狀,青筠不再推拒,掃了眼十個女孩子,小的十歲,大的不過十三四歲,皆模樣清秀,典型的江南水鄉女兒。想著如今身邊的白鷺相思已經用慣了,一個總管房內諸事,一個針線極好,且都不是生事懶惰之人,也已知她性情喜好,是不必再換的。

  忖度片刻,指了兩個十二三歲瞧著略顯活潑的。

  「就你們兩個吧,往後就叫百靈、畫眉。」

  「這下子一共有四個,姐姐屋子裡可熱鬧了。」黛玉言外之意是她幾個丫頭都是鳥雀的名字,嘰嘰喳喳叫起來可不是熱鬧麼。

  「我看她們四個加起來也未必比得過你的雪雁。」青筠笑回一句,又補了兩個小丫頭,余者便讓許大娘做主了。

  待許大娘走後,兩人便翻看起各樣冊子,主要是林家日常開支、賓客親眷往來禮單,以及田莊商鋪進項等。

  林青筠只匆匆一掃便感慨林家家業之巨,想來也是常理。林家自來血脈單薄,幾未分家,又是世襲列侯出身,幾代娶妻皆是大族有豐厚的十裡紅妝,再加上林如海得聖上隆恩連續好幾年任職鹽政,鹽政自來是肥缺,便是不貪,每年的三節兩壽灰色收入也非同一般。

  想到原著中林家父女的命運,這巨額家業也占了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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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看帳冊青筠謀生財

  這日早起,林青筠剛起身梳洗完畢,但見紫鵑捧著個木託盤進來。

  「給大姑娘請安。今兒是月初,大姑娘特命我來給大姑娘房中送月錢,皆按著舊例,白鷺、相思、百靈、畫眉四個是一等,每人一吊錢,桃香、荷香、菊香、梅香四個是二等,每人五百錢。姑娘以往在家時,每月是五兩,所以給大姑娘送來五兩。」紫鵑說著將託盤擱在桌上。

  林青筠眼神微動,心裡歎息著,面上不動聲色頷首道:「勞煩你跑一趟,想必今日妹妹也忙,我就不過去打攪。」

  「是。」紫鵑福了一身,告退而出。

  青筠讓白鷺將送來的月錢收了,再次感慨黛玉七竅玲瓏之心。

  她記得賈府小姐們每月月錢是二兩,黛玉在那裡住過必然也知道,可見自家定每月五兩實在過高。黛玉不僅是林家唯一的大小姐,且林家已然絕了再有子嗣的可能,兼其自幼多病,父母越發疼愛,別說每月五兩月錢,怕是有錢盡著她花。黛玉之所以定下五兩卻是有意為之,青筠托庇林家,身無分文,雖衣食無憂卻仍需日常花費,或打賞下人、或姊妹往來、或額外採買等,若月錢太少不夠花費只怕也不會張口索取,倒不如直接給的充足,且名正言順不會使人有施捨之感。

  用過早飯,青筠開始做針線。

  在原主記憶中是會做針線的,一般江南女兒都擅刺繡,只是如今雖承襲了記憶知道繡法,下針卻並不那麼容易。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古人對女子要求頗多,女紅不可避免,何況技多不壓身,這身體如今還小,勤練幾年許就補回來了。

  不知何時忽聽院外有嘈雜,頭也不抬的問道:「白鷺,出什麼事了?」

  白鷺出去了會兒回來,臉上頗有些納罕:「兩個婆子竟大庭廣眾之下打了起來,那邊林姑娘叫去問話,兩個竟攀扯到先夫人身上去了,姑娘說可笑不可笑。」

  青筠皺眉,將針線一擱就往那邊去,生怕黛玉為此生氣。

  剛一進院子就覺不對,整個院中下人整肅無聲,院中跪著兩個婆子正不住磕頭求饒,房門口站著黛玉,端著一張冷冰冰的臉,眼中猶帶怒色。

  分明只是個九歲的小姑娘,儘管已氣得狠了,卻始終忍著不曾發作,只因她很明白局面,她不再是父母呵護下的嬌小姐,如今管了家就得鎮得住方能立得穩,若她一點兒做的不好,別人議論她倒是輕的,只怕又如這兩個婆子般攀扯她父母教養的不好。母親在世時為子嗣計已然吃夠了苦,如何能讓她在身後還被人嚼舌。

  青筠止住腳步,覺得黛玉外柔內剛,這等事情雖會傷心卻未必處理不好。

  果然,只見黛玉說道:「你二人當差時吃酒本就當罰,如今又當著我的面兒議論起已逝的主母,何其狂妄。來人,將二人各打二十大板攆出去永不錄用。」

  這番話說的簡單卻有風雷之聲,當真有股令人不敢直視的當家氣勢。

  且說到「攆出去永不錄用」時,兩個婆子已哭喊哀求。挨板子受罰不怕,永不錄用等於絕了一輩子前程。她們都是林家老奴,只能為林家服務,可如今林家不用了,等於每月銀米沒了著落,哪怕餓不死,這一輩子還有什麼盼頭?

  可見黛玉是惱的狠了。

  許大娘早聞訊趕來,卻如青筠一樣沒有插手,這會兒見了黛玉處置不由得滿意點頭。一邊吩咐諸人散了,一邊與青筠歎道:「以往還覺得姑娘身子弱,性子軟,誰知竟看差了。到底是夫人教導的好,恍惚竟似看見了夫人當年。」

  黛玉並非性子軟,而是心性良善,不記仇,不願以惡意揣測他人。以往她可以做個琴棋書畫中的女子,可在必要的時候,她也能擔起責任管家理事,且她通文墨,心思又靈敏,料理起事情來只怕不比脂粉堆裡的英雄王熙鳳差。

  「青筠姐姐來了。」黛玉看見了她,臉色神色已平靜。

  「在外頭站了半日不累?進去歇歇。」青筠並不提剛才的事,挽著她的手同入房中。

  黛玉卻說:「早知家務事繁雜,直至今日自己料理才真的懂得,母親在世能料理的妥妥當當,我卻不如。」

  青筠笑道:「你與義母比什麼,你還小呢,等你將來嫁了人自然就做的好了。」

  黛玉先是一愣,隨之臉上飛紅,不依不饒的趕上來打她:「我以為你是正經人,哪知你竟來說這些話打趣我,真是和璉二嫂子一樣。」

  「我說的哪裡不對?難不成你將來不嫁人?」青筠故意與她玩鬧一陣子,見她微微喘氣方才停下告饒:「是我不對,我錯了,不該說這些渾話。妹妹大人大量,寬恕我一回。」

  黛玉輕哼一聲,扭身坐在一邊翻看帳冊,嘴裡道:「既如此,就饒了你。」

  「我就知道妹妹不是小氣的人。」

  哪知只這一句平常話,黛玉卻怔怔出神,緊接著眼淚忽然滾落。

  青筠一驚:「妹妹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哭什麼?可是我那句話得罪了?」

  黛玉搖頭,只是哭著不說話。

  這時幸而有紫鵑,服侍了幾年,紫鵑最是瞭解黛玉,但凡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沒有不懂的。這會兒見她好好兒的突然落淚,略一思忖便知緣故。

  「大姑娘別誤會,不與大姑娘相干。」紫鵑先安撫了青筠,這才好笑的說黛玉:「姑娘又哭了,瞧把大姑娘嚇得。我知道姑娘心裡委屈,拿起子小人最是愛嚼舌,姑娘是什麼身份的人,為這個生氣實在犯不著。況且姊妹們都知姑娘為人,何曾說過姑娘?現下姑娘已回了自家,自己當家做主,又有大姑娘作伴,何等自在,還想以前那些小事做什麼,豈不是讓老爺和大姑娘擔心?」

  黛玉停下眼淚,嗔怪的瞪紫鵑一眼,卻也止不住笑了。意識到青筠在一旁看著,臉上又是一紅,十分窘迫:「讓姐姐看笑話了,都是妹妹不懂事,本說再也不哭的,卻沒忍住。」

  青筠此時也明白了,定是賈家那些人亂嚼舌,黛玉心思纖細敏感,每每為此流淚。許是賈家有人拿黛玉性子說嘴,她那話才勾得黛玉觸景生情的傷心。算算時間,如今薛家尚未進京,王夫人雖因著賈敏緣故不喜黛玉,卻也犯不著如此早的和賈母打擂臺,只怕是和薛家通過書信已確定金玉良緣之事,這才先為薛家鋪路。

  畢竟王夫人是當家主母,若無她的話,下人豈敢議論賈母十分重視疼愛的外孫女兒?

  「誰能一輩子不哭呢?只別哭得多了,容易傷身。」青筠有意岔開話題,但凡提及賈家,十回裡六七回都得落淚,怪不得後人說黛玉與賈家反沖呢。青筠平日裡有心引導,加之如今並非原著中的處境,黛玉整個人開朗不少,小姑娘偶爾詼諧玩笑把青筠笑的肚子疼。

  「姐姐放心,我如今都改好些了。」黛玉取出一張禮單子遞給她:「正說要丫頭給你送去呢,這是金陵張家送來的禮,這上頭是專給你的,一會兒我叫人給你送過去。」

  自來到林家,張家那邊每隔一二月便會打發送些東西來,並不貴重,卻很貼心。青筠以往都回自己做的針線,皆是給張家夫婦,再搭些應節之物,卻是林家幫著準備的。

  「正做好了一條抹額,打算給張夫人送去呢。」青筠算著手頭銀錢,也有二三十兩,除了今日的月錢,其他都是初來時張夫人塞在包袱中的,正好可以採買些別的。

  「青筠姐姐別忙,爹爹說張家的禮晚幾天再送去。」

  「這是為何?」

  「姐姐莫不是忘了,現今五月,正開殿試,要不了多久就該張榜了。爹爹說依著張家三公子的功力,只要不出意外必定榜上有名,等邸報下來有了結果,一起送禮去賀喜。」

  「正是,我都忘了。」實則區別不大,她到底是姑娘家,送的是份心意,真正要送大禮賀喜的乃是林家。

  如今林如海讓黛玉管家,這禮單自然由黛玉擬定,所以黛玉才翻看往來禮冊,上頭有往年別家中舉送禮的舊例,參照著預先擬定了再交由林如海過目。

  青筠閑來無事,又翻看起一本商鋪的進出帳目。這商鋪的帳冊雖送了來,實則並不由黛玉管,都是外頭管事掌櫃們打理。林家鋪子多經營綢緞布匹、釵環香粉,進賬不錯,田莊進益雖不如,卻每年都有增添,另會從中支出一筆銀子增設祭田、修繕宗祠以及捐給林家家塾。

  青筠雖在林家衣食無憂,又有林家父女真心相待,並無不滿。只她畢竟不是古人,習慣了自食其力,如今這樣一草一紙、一食一飯皆有林家供給,甚至將來都要由林家打算,實在令她心中發慌。與其說是「無功不受祿」,不如說是心理緣故,若沒了林家她當如何?若能自己賺錢仿佛就有了底氣。

  她所面臨的困境是,身為女子不能抛頭露面,沒有銀錢,沒有門路。

  如今她雖是林如海義女,卻也算秉承書香教導,決不能親自沾手經商,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反將林家置於險地。她手中無人可用,只能依仗林家,但如何說服林如海同意倒是個難題。


第5章 張鳴中舉林海連任

  自接手管家,黛玉便時常邀著青筠一起,又有許大娘等人從旁協助,真讓青筠學了不少。黛玉從處理了那兩個婆子之後,頓覺母親去世這幾年,府內沒有主母鎮著規矩總歸疏漏不少,便有心整頓。

  黛玉手裡拿著府中下人的花名冊,思量了半日與她說道:「咱們家正經主子只三個,下人卻有一二百,爹爹那邊暫且不說,便是你我院中大小丫頭婆子不過十來個,算上各處當差的,也用不了那麼多人。人多是非多,派差上亦有重疊,反而容易生亂,不如裁些人下去。」

  「如何裁減?又用什麼名目?」青筠問道,要知道大家子一貫只有買人沒有賣人,只有家業敗落才有此舉,若有哪家要打發下人出去,定會尋些好聽的名目。更何況,黛玉初管家,年歲又小,更要注意不能落下什麼刻薄名聲。

  黛玉手指卷著發梢說道:「下個月便是祖母生忌,正好以此開恩放一批人出去,也不要身價銀子,只將身契發還令他們自去。有那仗著幾輩子的體面作威作福懶惰吃酒的,許他們出去榮養,月例銀米照領,只不許繼續當差。姐姐以為如此可妥當?」

  「妹妹想的很周全,不妨再去問問福伯,許義父那邊也有躲懶耍滑的,正好趁此機會一併放出去。」青筠這是話中有話,但相信以黛玉聰慧必會明白。

  「姐姐的意思是……」黛玉心下一動,立時了然。她到底是官家千金,自小耳濡目染經歷過,知道官場上鬥爭時常殃及內宅,母親在世時便處理過這類事。那時她亦曾好奇問過那些人有何不妥,母親顧慮著她尚小,便只說他們手腳不乾淨。

  隨後黛玉命人傳話給福伯,福伯自是稟報林如海。

  「便將之前的那兩人添上。」林如海本想找個機會自己處理,卻不料女兒先提及了,不免感慨女兒大了。

  幾年前賈敏去時,內憂外患,他不得以將女兒送往賈家。如今接了回來,必要為女兒將來打算。但凡坐著巡鹽禦史一職諸事便不能由己,幾經思慮,他寫了密折上京將揚州近來動向一一奏明,並以年高體病精力難支為由請調回京,眼下只等聖上批復。另則家中沒有主母,黛玉上無教導,恐將來大了遭人詬病。他又同時休書一封給京中故交,請其幫著延請兩位宮中退出來的教養嬤嬤。

  內宅的黛玉得了福伯遞來的名單,又與青筠商議了一回,便在次日令許大娘將下人全都召集起來,當即辦理。乍一聽府上要放人出去,下人們皆惶惶不安磕頭表忠心不肯離去,待許大娘肅場,念了要放出去的名冊又言明不要贖身銀子,且可將各人攢下的體己帶走,眾人雖仍不大情願卻也不再鬧。

  青筠是知曉名冊的,同樣清楚福伯送來的兩個人名,只見那兩人很是慌亂,卻不曾有過出格舉動。

  其後又念了幾人,皆是出去榮養的老嬤嬤。這幾人明顯想鬧,可既然說了是榮養,銀米照領又不用做事,這算是主子給的恩典,如何鬧去?最好只得各自去了。

  許大娘見林黛玉心有成算,恩威並施,手段雖有稚嫩,卻已是不錯了,不由心下大慰。待眾人散去,捧著幾本冊子說道:「姑娘,這是庫房的冊子,如今姑娘接手管家,按例是該清點清點庫房。」

  「正好,我正要找出幾匹上等細紗羅做衣裳呢。」黛玉挽起青筠:「姐姐也去瞧瞧,選兩匹你喜歡的,你房裡的相思手巧的很,讓她給你做兩套夏衣穿。」

  「看庫房裡的寶貝我倒有興趣,衣服就免了,剛入夏府裡就做了四套。我平日不出門不見客,做多了也白放著,到明年也穿不上了。」青筠倒真不缺衣服。雖說穿來時已身無分文,可到了張家,張夫人讓人趕做了兩套,來了林家,每季四套,另有成套首飾,如今衣裳已裝了兩三口大箱子。

  「那些人做的哪有咱們自己做的精細。我新得了個圖樣,繡在衣服上必定好看,姐姐做一套墨竹的,我做件蘭草的。」黛玉一貫不穿針線房做的衣裳,都是領了料子由丫鬟們做,她對穿戴也十分講究,時常自己親自配色畫圖,品味雅致不俗,她也樂在其中。

  見她如此有興致,青筠便笑道:「既如此,就勞累你,我只管等著新衣裳穿了。」

  兩人說著話到了庫房,林家庫房極大,整整一個院子的房舍都是東西。庫房裡分門別類,先進了放置綾羅綢緞的屋子,裡面摞滿了各色料子,開綢緞莊都夠了。

  「二位姑娘,這邊架子上都是紗羅,前頭這些是今年新得的,且都是上等進上的細紗,顏色也多,做夏衣正合適。」許大娘說道。

  青筠選了淡青的做寢衣,碧色與純白做中衣和紗裙,黛玉選了淡紫、純白。此外,黛玉又挑了兩匹素淨繭綢,不容青筠拒絕,都讓丫鬟送到她房裡去。

  選好料子,這才一邊念著冊子一邊核對庫房中的數目,青筠跟著一一看過,認了好些綾羅綢緞。這些東西以往她從未接觸過,許大娘此番提及清點庫房,一是管家必經的過程,二來也是變相的教導認布料,這是身為主母的必備技能之一。

  「難得來一趟,咱們再看看別的。」黛玉雖有些乏了,卻仍是提議再去別的房中看看。

  「也好。」青筠領了她的好意。青筠很清楚,她哪怕比黛玉大些,心理年齡更成熟,但仍有許多不如。她缺的是世家千金自小的耳濡目染與薰陶,諸多常識般的東西她卻不知道,幸而正值孝期不必出門應客,尚有足夠的時間來學習。

  幾日後,林如海接到邸報,張鳴果然中了,且是二甲第三十五名。縱有旁人在他之上,可如他這般年輕的卻極少,可想而知是何等意氣風發。林如海告知了青筠與黛玉,兩人立刻將早先擬定的禮單又斟酌一遍,籌備整齊後又福伯派人送往金陵。

  林家父女感情極深,日常相處也不似別家那般拘泥規矩,每隔兩三日父女便會一同用飯,林如海也借此閒暇考教她二人詩書。這日晚飯時青筠卻敏感察覺林如海心情不佳,分明白天才接到邸報得知張鳴中舉,早年便幾番提及可見十分欣賞,如今不喜反憂卻是何故?

  「爹爹可有煩惱?」黛玉最是敏感,又是自家爹爹,自從先前被驚嚇一回,她一直很關心林如海身體,每日都要問上一二回。

  林如海見她二人都看著自己,滿眼疑問探究,想了想,道出實情:「之前我上請奏聖上,言道自己精力不濟,希望能調回京中任一閒職。」

  「聖上如何說?」黛玉也緊張起來,她自小便知爹爹公務辛勞,不僅耗神費力更是危機重重,若可能,她自然願意爹爹卸了這燙手山芋。

  林如海輕歎:「聖上讓我再任一年。」

  鹽政畢竟非同其他,林如海已連任多年,對其中門道十分清楚,乍然換個人來必定支撐不住。何況眼下各方蠢蠢欲動,聖上要找個值得信任又能擔此重任的合適之人十分不易。

  青筠也料到林如海想卸任不容易,只是再拖延一年……

  明年黛玉便是十歲,也是原著中林如海逝去的那一年,哪怕她為其調理了身體,可誰知是否會有別的變故?且原著中故事多講表像,到底林如海是病逝還是其他原因,誰能說的清楚?


第6章 嬤嬤到來官媒提親

  這日知府家開了賞花宴,特下帖子來請黛玉和青筠。青筠正值孝期不好出門赴宴,便婉拒了,黛玉卻不好不去,一早便坐車過去了。以往兩人幾乎每日裡同吃同玩,或看書作畫,或與丫頭們說故事,或一起做針線,時間也不覺得難打發,今天黛玉不在,加之天長日頭毒,青筠不免覺得懨懨的。

  剛用過午飯,許大娘來了。

  「請大姑娘安,這幾日大姑娘瞧著清減了好些,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許大娘輩分高資歷深,又一向忠心並不以老賣老,很得下人之心。許大娘面上對二人以主子相待,心裡卻拿兩人當小輩疼,平素裡沒少用心思,青筠與黛玉自是明白。

  「許大娘快坐。這麼熱的天大娘怎麼親自過來?有什麼事叫丫頭傳一聲就是了。」青筠一面說著一面命丫頭倒茶。

  「大姑娘別忙,我奉老爺之命帶人過來。」許大娘一說,青筠就已起身,許大娘指著其後跟著的兩人說道:「先前老爺請京中故交幫著尋兩位宮中出來的教養嬤嬤,好放在姑娘們身邊,將來自有好處。那位故交老爺十分上心,果然就請了兩位嬤嬤,以往都是在皇后娘娘身邊服侍的,因家中沒什麼人,又喜歡江南氣候,這才應了老爺。二位嬤嬤一位姓李,一位姓周,今日剛到,老爺命我帶嬤嬤們過來先見見大姑娘。大姑娘身邊留一位,另一位給那邊姑娘送去。」

  「勞義父費心了,辛苦許大娘跑一趟。」青筠快速打量了兩人,年紀在三四十歲左右,自從進來便穩穩站著垂首肅立、目不斜視,端的好規矩。她也曾聽說有些宮裡出來的嬤嬤仗著曾服侍過尊貴主子,對姑娘們動輒訓斥,且脾氣極難相處,所幸這二人初見還不錯。若她們守規矩尊本分,她也會和氣相待,畢竟不管她本人面上看著如何,實則心裡自有一股脾氣。

  她也深知教養嬤嬤的好處,何況還在服侍過皇后娘娘,端的體面不凡,連自己身份都無形中抬高一些,以後絕不會有人隨意拿自己規矩說事。然而她到底不是正經小姐,以往聽多了老嬤嬤的刁鑽惡毒,心裡無形有些排斥。

  「李嬤嬤便留在我這裡,周嬤嬤跟著妹妹吧。」原本青筠不願先挑,但今天黛玉不在,也不好將兩位嬤嬤撂在這裡,反顯得小家子氣。

  「那姑娘瞧著安置吧,我帶周嬤嬤過去。」許大娘說完領著人退下去了。

  待許大娘走後,青筠請李嬤嬤坐了,問道:「嬤嬤一路辛苦,可用過飯了?」

  李嬤嬤並不落座,也不似想像般嚴肅,反倒笑著回道:「勞姑娘關問,剛到府裡見過老爺,老爺已命擺過飯了。」

  青筠見她說話和氣,又不自持身份,心下添了幾分好感。「嬤嬤坐吧,我的事想必嬤嬤也知道了,我不比正經的小姐姑娘們,往後還要勞嬤嬤不辭辛苦盡心教導。若嬤嬤有事只管開口,我能幫得上必不推辭。」

  乃因兩位嬤嬤是請來的,並非賣身林家,自然與別的嬤嬤不同。

  「姑娘言重了,這本就是我的分內事。」

  青筠又與她聊了一會兒,先前那點排斥漸漸散了,恰好白鷺來回說屋子收拾好了,便請李嬤嬤下去歇著。

  自此後,她明顯感覺不同。房裡有了李嬤嬤,似一根鎮海神針,往常偶爾偷懶耍滑的小丫頭們自律多了,且無人敢隨意進出她的屋子,乃因李嬤嬤上任頭一天便給大小丫鬟們講了一課,再三嚴申規矩,特別是姑娘房中的規矩。另則,她與黛玉無長輩教導,許大娘到底是下人,兩位嬤嬤來了,哪裡做得不妥,哪裡疏漏皆能一一指出教導,且二位嬤嬤是服侍過皇后娘娘的人,如何交際應酬最是懂得,甚至各家隱秘之事亦知一二,她與黛玉受益匪淺。

  這日天氣涼爽,青筠與黛玉相約著在園中作畫。

  青筠前世學過畫,擅長素描與粉彩,也喜歡寫實油畫,對於中國古典山水、工筆等卻是不懂。好歹她也有繪畫底子,黛玉只以為她從未學過,當初教她時只歎她天賦絕佳,如今她已能畫工筆劃兒,黛玉更擅長意境深遠的山水寫意。

  眼下兩人正畫荷花圖,黛玉題詩。

  「記得小時候母親在時,也曾畫過夏日荷花,又在這亭中彈琴,爹爹便抱著我在一旁欣賞。」黛玉觸景生情,眼眶紅了。

  「我記得今日義父休沐,不如請義父來鑒賞咱們的畫兒。」青筠提議道。

  「這個主意好!」黛玉也是想父親了,當即附和,命雪雁去請。

  少頃雪雁回來卻是神色古怪,頻頻望向林青筠,嘴裡說道:「老爺有客,不得空。」

  黛玉蹙眉:「什麼客?」

  「……張官媒。」

  青筠一愣,再聯繫雪雁那異樣神色,瞬間有了猜測。

  黛玉同樣猜到了,挑眉道:「怎麼竟有官媒來?難道不知咱們家的事?」

  這是委婉說法,哪怕猜到是給青筠提親,但沒說明之前黛玉是不能嘴裡說出來的。所謂「咱們家的事乃指林青筠的事」,林青筠今年十一,是說親之年,然而她正值孝期豈能說親?

  青筠立時猜到原委,低聲與黛玉說道:「外人哪裡知道,便是府裡人也不大清楚,她們只以為我生□□素淨顏色罷了。」

  林青筠並未大張旗鼓守孝,林家人知道,外人卻未必,大家子規矩,下人豈能議論主子。只不知她從未出門,誰會突然給她提親?

  黛玉顯然也醒悟過來,又問雪雁:「你可聽到了什麼?誰家請來的官媒?」

  雪雁搖頭:「我並沒靠近,福伯說老爺忙著會客,我便回來了。」

  一直靜默不語的兩位嬤嬤對視一眼,李嬤嬤上前對青筠說道:「大姑娘不必擔心,哪怕親事再合適,也斷沒有在孝期議親的。」

  青筠自然知道。

  當天晚飯時青筠便知是誰提的親了,竟是知府夫人要為庶子提親。

  「怪不得那日去赴宴,知府夫人待我很是熱情,也問了姐姐的事,我竟沒察覺。只是那天姐姐便是以守孝為由沒去他家,怎麼明知孝期卻來提親?這安的什麼心!」黛玉知道的事多了,也明白知府夫人提親不是看中林青筠,而是看中其是林家義女,不免十分憤怒。

  青筠關注的卻是另一面:「義父回絕雖有理,可豈知對方如何想?只怕就此記恨,仗著知府的職能,恐會給義父添不少麻煩。」

  黛玉卻通透:「若如此,這親事更不能應呢。一則人品不堪,二則……」黛玉抬手指指天,壓低聲音道:「只怕上頭知道就該猜疑了。」

  青筠驚訝的看向她,想不到她在朝政上也如此敏銳。

  黛玉頗有些得意的笑道:「許姐姐知道,就不許我猜出一二分?只是女孩兒家不好妄議朝事,以往爹爹許我看邸報也不准私下議論。這位方知府是去年調任來的,看家裡的禮單冊子,他們與我們家平平,卻是與京中劉侍郎家結了乾親。劉侍郎的女兒幾年前得了聖上指婚,嫁給了三皇子為側妃。」

  青筠點頭歎道:「偏生義父還要再任一年,何其艱辛。」

  「即便能調任回京,誰知是否就能得清靜。」黛玉一貫多思多慮,未免也悲觀些。

  「人這一輩子若想清清靜靜,只能剃了頭做和尚姑子了,只怕那和尚姑子也不能真清靜呢。」青筠問她:「聽說賈家來信了?」

  黛玉臉上頓時多了笑容:「姊妹們和寶玉寫了信來,說起她們作詩聯句十分熱鬧。寶玉還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和我炫耀說他的字有大長進了。」

  青筠知道她在賈府亦有快樂時候,特別是寶玉待她十分盡心與別人不同,他們的兄妹情分自然深。只是仔細觀察許久,發覺此時兩人還是兩小無猜的兄妹之情,頓時放心不少。若林如海不早逝,黛玉必定不會嫁給寶玉,乃因寶玉別的有千樣好,只不愛讀書林如海就看不中。

  「我看他說的不是謊話,那信上的字確實不錯。」難為那麼齊整的蠅頭小楷,青筠每寫一回都手酸,且只能勉強練得齊整,至於字的風骨就難了。

  「可見他也知用功了。」黛玉又想到寶玉在信裡說賈母想她了,不由愧疚。算來賈母待她確實好,疼的比親孫女兒還多,她卻不能在跟前孝順一二。

  青筠也想到了賈母,卻與黛玉不一樣。自賈璉走後,賈母又打發人來接過一回,林如海只打點了一匹土儀禮物,其他的婉拒了,只說捨不得女兒。顯見得賈母並未對兩個玉兒的婚事死心,眼下倒還好推,若明年薛家進了京,賈母只怕也要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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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接書信林海犯疑惑

  知府家來人提親,林如海著實意外,自然也明白對方用意。只他實在不願攪入皇子們的爭鬥,先前義忠親王的教訓還歷歷在目,唯有對聖上盡忠方是臣子本分。早先各方試探拉攏不斷,這回卻是毫無徵兆就上門,若不是知府自作主張,便是三皇子急躁了,皆非明智之舉。

  推掉親事,林如海照常辦公,至於林青筠那邊……兩個女兒皆那般聰慧,窺一知十,焉能猜不透此舉背後之意。得女如此,此生足矣。

  今日收到一封金陵來信,乃是張鳴之父張令聞托林如海尋門路。

  自殿試已過去一兩月,雖說每年許多人侯不到職缺,但張鳴顯見得不在此列。張鳴排名雖非頭等,勝在年輕,且出自寒門,當今最喜人才,不拘一格提拔寒門士子,依著張鳴成績應當第一批就有所著落才是。或者是有人暗中阻攔,然通篇之下,張令聞並未由此言語,卻說張鳴年輕希望在外歷練兩年。

  林如海想到了甄家,若甄家確實由此能力,然張家在林青筠一家的事上並無作為,不過是代林家三口收拾罷了。難不成知道了青筠未死?

  想不透其中緣故,只能暫且罷了,當即修書一封給京城故交,請其幫忙周旋一二。旁人大多愛留在京中,張鳴想謀外放倒也不難,只是好地方不容易,窮鄉僻壤才出政績。

  然而事情古怪,月餘後收到京中回信,卻說有人快上一步已為張鳴謀了侯缺,在翰林院當值,乃是典簿廳筆帖式。這職務看似不起眼,卻因隸舒翰林院而格外不同,尋常人無門路根本進不去,每屆只一甲三名有此殊榮直入翰林。張鳴能進翰林院實是好事,熬上兩三年,再謀外放,但凡有幾分功績,再調回京便是直升。事情怪也怪在這裡,誰會平白無故為旁人使力?

  林如海想到前不久知府所為,不免有些擔心,但願不是某位皇子才好。

  寫信回復了張令聞,林如海想起黛玉前兩日有些咳嗽,便起身去看看。

  江平寬慰道:「老爺放寬心,小姐已不是先前了。以往每年春秋兩季哪次不病上幾回,今年入秋卻只咳嗽了兩回,請大夫吃了藥幾日便好了。聽許大娘說,如今小姐也不似往年似的飯只吃一兩口,有大姑娘看著呢,每回一碗飯都能吃完,早晚跟著大姑娘在園中散步,雖看著還柔弱,臉色卻紅潤多了,夜間也睡的安穩。不是我誇口,咱們小姐現在比別人可強得多呢,便是老爺也大不同了。」

  林如海亦有所感。

  以往公務沉重多耗心血,缺乏保養下時常有些小病症,精神也一年少似一年,又逢賈敏去世哀傷過度,身子險些垮了。青筠來了一年,平素裡關心飲食督促鍛煉,不知不覺竟有如此變化,怎不令他驚喜萬分。原以為看不了黛玉幾年,現在卻越發捨不得。

  江平留在二門處,林如海去了黛玉院子。

  「見過老爺。」幾個丫鬟上前見禮,嘴裡回道:「姑娘往大姑娘那邊去了。」

  「姑娘的病好了?」

  「回老爺,姑娘本也不是大病,只咳嗽兩聲,藥都沒吃,只每日晚間喝一碗冰糖熬雪梨,已是好了。」回話的是紫鵑。紫鵑一貫不愛出門,只守在房裡,每回黛玉從外面回來,熱茶熱水都妥帖齊備,便是在外面也有人送東西,冷不著熱不著。

  林如海點點頭,抬步往林青筠那邊走。

  剛入院裡,但見外面只兩個婆子在廊下閒話,丫鬟們則都在房門口引頸朝內張望,嘴裡嘰嘰喳喳。

  領路的丫鬟重重咳嗽兩聲,揚聲道:「老爺來了,都堵在門口做什麼!」

  丫鬟們聞聲忙趕來行禮,屋裡的人也隨之出來。

  「爹爹來了。」黛玉腳步輕快的出來,一身白底紅邊對襟長衣,大紅百褶裙,嬌俏清靈。見了禮忙請著林如海往一間屋子去,嘴裡還不停的誇讚著:「爹爹來的可真巧,青筠姐姐的畫剛做完,簡直栩栩如生,我還從未見過呢。」

  雖是義父女,也當有所避諱,閨房是決計不能進的。林如海特意從窗外往內看了一眼,屋內書架林立,案上四寶齊備,原來是書房。剛踏入書房的門,迎面便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縈繞鼻端,倒像是西洋畫顏料的味道。他本人對此並無涉獵,卻知當今對此很感興趣,請了西洋畫師畫了不少西洋景兒。

  循著味道腳步一轉,一個人赫然映入眼中,嚇了一跳。

  「爹爹可是嚇到了?那是姐姐做的畫,不是真人。」黛玉促狹的一旁偷笑,又怕他當真嚇著趕忙解釋。

  「妹妹可真頑皮,我說為什麼不准我出聲,竟是準備在這裡。」林青筠從旁邊的帳幔後走出來,親自斟茶賠罪:「義父喝口茶壓壓驚,都是青筠胡鬧,望義父寬恕一二。」

  林如海這才仔細看眼前之「人」,果然,哪裡是什麼人,竟是與常人等高的一幅畫。畫中畫的乃是黛玉看書,手中書還舉著,似來了什麼人,黛玉轉頭望來輕含一笑,恍若明珠生輝,仙子下凡塵,可若細看,會發覺黛玉眼中的絲絲狡黠,越發為此畫添了靈氣。

  林如海撫掌歎笑:「好畫!好畫!為父竟不知青筠有此等技藝,比之大家也不差了。」

  「義父過譽了。」這幅畫很費了些功夫,從黛玉回來便在籌備,直至今日方才畫成。她喜歡畫畫,可如今身份畢竟不好平白無故露出來惹人懷疑,便藉故說喜歡西洋畫,黛玉心熱,立刻給她準備好一切東西,找不到人請教,兩個便搜羅相關書籍自己摸索,她天分絕佳,已然是「學成」了。

  林如海又品鑒了一回,讚賞幾句,問了兩人近來讀什麼書,兩人一一回答。

  不得不說黛玉在詩書上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靈性,青筠本是現代人,作詩實在勉強,卻不妨礙她品詩。黛玉的詩很美,風流婉約,靈氣逼人,一如其人。

  臨走時林如海突然問黛玉:「你外祖母疼了你幾年,今年不能過去,你可準備了什麼?」

  賈母便是在婚事上有所私心,終究是真心疼愛,兼之是長輩,林如海在當初氣惱之後也罷了。賈母年事已高,身為後輩何必過多苛責,總歸他不會將女兒嫁入賈府。

  黛玉雖不知婚事,卻知父親與賈府生了嫌隙,同時她也不願離家,所以提及賈府只談論姊妹們。這會兒見父親詢問,便笑說道:「女兒已想好了,外祖母和姊妹們都說想我,可山水迢迢哪裡能輕易見到,正好,青筠姐姐竟有如此神技,我便請姐姐將女兒畫下來送給外祖母,外祖母見了畫像便似見了女兒,豈不好?」

  「你想的妥當。」林如海點頭。

  待其走後,林青筠想到這畫兒是送到賈府,未免橫生波折,便提議道:「既然妹妹要送畫像,何不順道題一首詩。」

  「姐姐這麼好的畫兒題詩做什麼?白糟蹋了。」黛玉覺得西洋畫兒上寫詩不大合適,也實在不舍壞了這畫的格局。

  「那便寫兩句話,也是為老太君看了高興的意思,你只將字往下邊寫一點就是了。」林青筠提筆蘸墨,遞到她手裡。

  「姐姐可是難為人了,這可怎麼寫?」黛玉覺得寫什麼都不像,便不肯。

  青筠見狀,自己提筆在畫的左下處寫了一行小字:外孫女兒黛玉遙叩外祖母。

  黛玉一看就笑了:「姐姐這是做什麼?若要寫,信裡有的是地方,何必如此。快罷手吧,再寫畫兒就真毀了。」

  青筠暗歎,她這是為誰呢?還不是怕寶玉見了吵著要,賈母疼他跟命根子似的,又有心撮合兩個玉兒,能不給他?若真給了寶玉,傳出去像什麼?倒不如做個標記,便是給了寶玉也不怕了,上面寫的明白,這是黛玉給老太君的一片孝心。


第8章 遭遇暗算將計就計

  古時交通不便,送年禮都要提前,剛入臘月,林家送年禮的船便往京城去了。

  每年年節應酬便多,兼之林如海為巡鹽禦史,幾乎日日有人請吃酒,除了官場同僚,另有揚州大小鹽商。若要做好官,特別是做好鹽政,一味清高最是要不得,幾年下來林如海深諳其道。正月裡擇幾家吃酒,其他的推掉,除了年節禮物冰炭孝敬並不收其他,揚州官員與鹽商都十分清楚,已無人再自討沒趣。

  初三這日,知府設宴相邀,同席的還有揚州城幾大鹽商,地點便在西湖邊的一處私園。這園子乃是鹽商相贈,如今白雪皚皚,梅花爭相吐豔,清雅至極。

  席間請了舞姬助興,這乃是常態,林如海初時並未在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知府方洲突然指著一名身著紅衣的妙齡舞姬說道:「此女名紅薔,乃是個清倌人,不僅舞跳的好,容貌絕佳,難得還會吟詩作畫,堪稱才女。林大人乃是前科探花,文采斐然,這紅薔可是對林大人仰慕已久啊。」

  紅薔清麗一笑,蓮步生香的行至林如海席前,執壺斟了一杯酒敬上,人卻已低了頭,顯出無限嬌羞:「紅薔有幸一睹林大人真容,實乃三生有幸,一杯薄酒聊表紅薔傾慕之心,望林大人不要推辭。」

  此時林如海有什麼不明白,這是專門設下的美人計。最初來揚州時沒少遇到這類事,明著的、暗著的,便是用盡手段進入府裡被賈敏打發出去的亦有,只後來那些人見他始終無動於衷方才罷手。後來賈敏仙逝,又有人動了心思,均被他擋了,線不到時隔三四年又重新上演。

  「林某已年過半百,早不似當年了,紅薔姑娘好意林某心領,這酒就罷了。林某不勝酒力,實不能再喝。」林如海婉拒了敬酒,只因他清楚,一旦接受一杯,馬上就會有第二杯、第三杯,方洲明知他不喜女色,豈會明知故犯?只怕是有後手。

  做了幾年鹽政,林如海養成了謹慎性子,寧肯多疑,也不敢大意。

  此番後,林如海留心席間各人神色,佯作醉酒起身告辭。

  方洲等人挽留不得,便親自將其送上馬車。

  林如海細想近來知府等人的舉動,總似有些違和。

  已是亥初,天寒地凍街面上早沒了人,怕車打滑,馬車走的並不很快。剛轉過一個街角馬車猛的一顛,只聽馬一聲嘶鳴,揚起蹄子跺了兩下,突然就似開弓利箭般飛奔而出。只聽哐當哐當亂響,速度太快,地面又濕滑,車廂顛簸的幾乎散架,林如海更是被顛的頭暈眼花,剛吃過酒,險些吐出來。哢嚓一響,車廂終於承受不了這種速度斷開,整個兒翻到在地,林如海額頭在車壁上撞了一記,近乎暈厥。

  「老爺!老爺您沒事吧?」江平嚇得變了臉色,連滾帶爬的打開毀壞的車門,將林如海扶了出來。

  林如海只覺得頭昏昏沉沉,抬手一摸,滿手是血。

  「老爺,您流血了!」江平見狀更慌,車夫更是抖的如同篩糠,跪地磕頭不絕。

  「先回府,立刻去請大夫,記住,要大張旗鼓的請,情況怎麼嚴重怎麼說。」林如海哪怕到了這會兒,在最初的驚亂後已平靜下來,心中猜測了許多可能。想必這不是車夫的失誤,亦非單純意外,既然那些人處心積慮要算計,一次不成總會又下一次,倒不如將計就計。

  這個時候林青筠正在黛玉房中,兩人說些閒話等候林如海赴宴回來,卻不妨突然聽到林如海出事請大夫的消息,把兩個人嚇壞了。兩人也顧不得什麼,立刻裹上大毛斗篷迎著刺骨夜風往林如海的院子走去。

  剛進院子便見林如海房中的大丫鬟斂秋站在房門口,訓誡那幾個不懂規矩亂議論的小丫頭,與此同時念夏端著水盆出來,映著通明的燭火,盆中的清水已變做血水,帶著一股子血腥氣,格外嚇人。

  「爹爹!」黛玉到底年小,兼之擔憂過甚,一見這情景就嚇得臉色慘白身體搖晃,幾欲昏倒。

  林青筠眼疾手快的一把托住她,同時口中安慰:「妹妹別慌!義父許是受了傷,清洗傷口哪能沒血呢?未必就嚴重。這會兒義父正要靜靜的等大夫診脈,妹妹萬不可亂了陣腳,反教義父擔憂。」

  「是,姐姐說的是。」黛玉緩了緩,力作鎮定,腳步極快的行至房門前,隔著門並未見任何聲響,又是擔心又不敢亂闖,只問斂秋:「爹爹傷得怎麼樣?要不要緊?大夫怎麼還不來?裡頭收拾好了沒有?我得進去見見爹爹。」

  「姑娘別慌,大夫就來了。」斂秋一開腔就漏了餡兒,聲音明顯異常,倒像是帶著哭聲兒。

  黛玉聽出來了,一怔,眼淚止不住滾落下來:「爹爹,爹爹可是……」

  林青筠也嚇了一跳,一面安撫黛玉一面細問斂秋:「老爺到底傷到哪裡?這會兒怎麼樣了?你仔細說。」

  正在這時院門口一陣雜亂,卻是聽聞消息趕來的三位元姨娘,每人都是丫頭婆子跟著,呼啦啦一片。這三人在林家十分低調,心知林如海納她們只為子嗣,雖說應有份例從未短過,可若要出格兒爭些別的,旁人不說,林如海第一個容不下她們,因此都謹守本分。

  這會兒見兩位姑娘立在房門前,三人見了禮,便離著幾步站在臺階之下,一聲兒不敢出。她們個個在心內念佛,希望林如海逢凶化吉平平安安,乃因她們終生依靠都在林如海,若林如海有個萬一,她們想求個衣食安穩都不能了。

  「大夫來了!」院門外有人喊了一聲,眾人忙分開路徑,但見許大娘攙著個五十來歲的老大夫急步趕來,如此寒冷的天,已是滿頭大汗。

  林青筠與黛玉隨著大夫身後進去,怕擾著大夫,只立在外間兒等候。黛玉過於緊張,唇抿的泛白,攥著青筠的手無意識的十分用力,青筠雖疼,但見她如此神態只好默默忍了。

  隱約的聽見里間有說話聲,聲音太小,青筠並未聽清,過了一會兒才見大夫出來。

  黛玉先上一步迎上去追問:「敢問趙大夫,我父親如何了?可要緊?」

  趙大夫略一頓:「姑娘不必過於擔憂,不妨事,不妨事。」

  「阿彌陀佛。」黛玉大松一口氣,連忙進去探望。

  青筠落後一步,目送許大娘將大夫送出去,回思方才大夫言語神色頗為古怪。這趙大夫乃是林家常用,且在揚州本地很有名聲,醫術亦佳,想來不會有差錯才對。

  入得內室,只見黛玉趴在床邊低聲抽泣,林如海輕撫其頭,倚靠在床上面色發白,頭上纏著一圈兒紗布,顯見得是撞上了頭。雖說面色不好,應該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旁的看上去倒沒什麼大礙。

  「妹妹快別哭了,義父受了傷怕是也累了,有什麼話盡著說完,也好讓義父早些歇息。」

  黛玉擦拭了眼淚,仍是哽咽難停:「我只是心疼爹爹,好容易身體養好了些,偏生又遇到這種事。我就說那方知府不安好心,這麼冷的天請什麼客,偏生早先兩家已生了嫌隙反倒不好推辭,平白讓爹爹受這番苦。」

  黛玉是心疼而至遷怒,青筠在旁聽著卻覺出事出的蹊蹺。

  林如海將兩人神色收入眼底,歎笑道:「大夫都說了並無大礙,我這般只是做給外人瞧的,快別哭了。」

  黛玉微微一愣,細品下來察覺其意,不覺更是傷心。

  「爹爹這官做的太苦,何時是個頭?若能不做官,一家子平平安安,哪怕粗衣淡飯也好。」

  「妹妹又鑽牛角尖了。」林青筠將她扶起來,試探著問林如海:「義父大張旗鼓的做戲,可是有了什麼打算?」

  林如海有些事情不瞞著她們,何況這回還要她們配合,自然得講明白了。

  「他們費盡周折謀劃的無非是這巡鹽禦史一職罷了。先前聖上令我再任一年,不出意外,任滿後定是調回京中,那麼趁此一年功夫倒是能好生佈置一番,好使來接任者不至於忙亂。然而這段時間知府等人動作頻頻,怕是又得了什麼新指示,他們畢竟不知聖上打算,這才急著想將我弄倒,好換他們的人。人一旦急了就有昏招,昏招同樣是狠招,為父職責所在,兼之身為朝廷命官他們有所顧慮,但你們就不能留在這兒了。為父之軟肋唯你二人,若他們對你二人動手,為父便是後悔亦晚矣。」

  「義父要我們上京?」林青筠止不住皺眉,只因一旦上京便要去賈府,實在是令人頭疼的地方。

  「爹爹,我不走!」黛玉聽得此言越發擔憂,越發不肯輕易離開,她已沒了母親,不能再沒了父親。

  「玉兒聽話。」林如海將內外利害一一分析與她二人,末了說道:「話雖如此,卻也不會立刻讓你二人馬上就走,總得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再者說,你們上京不過是先行一步,不多久為父便回京了,那時咱們一家三口自然團聚。」

  黛玉雖仍不情願,卻也不願做父親拖累,只得含淚點頭。

  林青筠猜測著林如海所說的「理由」,見黛玉妥協,不失時機的說道:「義父放心,我會好生照顧妹妹。此番若去了京城,先把咱們家的宅子收拾出來,等義父到了京城一切都已妥當,再不必費心半點的。」

  青筠如此只為不住賈府,一來她本就不喜賈府,人多嘴雜應付起來實在耗神費力,二來她到底不是正經親戚,住著始終彆扭且不自由。若她將林家宅子收拾出來,平日裡住著,隔十天半月也能接黛玉回去住幾日,讓人知道黛玉並非無家可歸投奔去的,正經的三品大員之嫡女,省得賈府那起子小人亂嚼舌。

  林如海領悟其話中之意,看她一眼,終究是含笑道:「也好,你一貫仔細周全,玉兒有你看著我也放心。」


第9章 元宵節後賈母接人

  元宵節榮國府上下張燈結綵擺席唱戲,一家子孫男娣女都簇擁著賈府老太君,可謂花開錦屏,熱鬧奢華不能盡述。

  王熙鳳雖是大房媳婦,卻在二房住著,托著既是姑媽又是嬸娘的王夫人,打理府中內務,乃是聲名赫赫的管家奶奶。兼之她一貫會說笑,熱鬧場合少不了她,賈母亦愛她伶俐標緻,稱她做「鳳辣子」。王熙鳳與李紈皆是孫子媳婦,並不落座,只在席間伺候,招呼過一回,回頭正想奉承賈母幾句討老人家開心,誰知竟見一貫愛熱鬧的賈母沒甚精神的斜倚在靠枕上,連寶玉喚了兩聲都不曾聽見。

  王熙鳳詢問的望向鴛鴦,鴛鴦卻是搖搖頭,顯然也不知緣故。

  「老太太,可是今兒的戲不好?若果真不好,下一回的戲就只能我和二爺來唱了。」王熙鳳走到賈母跟前,幽幽歎口氣。

  賈母果然被引回神,納悶問道:「這是怎麼說?」

  王熙鳳道:「今日的酒席是我操辦的,戲班子是二爺請的,偏生老太太不喜歡,可不是辦砸了?事兒既沒辦好,我與二爺只能在老太太跟前唱一齣『負荊請罪』,也不求別的,只求老太太看在我倆辛苦一場的份兒上,好歹笑一笑,省得這麼冷的天吃了酒積在心裡不受用。」

  「你這猴兒!」賈母一下子被逗笑了,指著她笑道:「你既這麼說,那我倒要瞧瞧,璉兒倒罷了,你卻是唱一齣來解解悶。」

  「哎呦,老太太肯賞臉是我的福氣,哪怕唱的不好,也是彩衣娛親了。」王熙鳳口齒伶俐聲音清脆,一篇子話說下來就令人聽的舒暢。她親自將爐子上燙的熱酒取了一壺,倒了一杯奉與賈母:「老太太吃口熱酒,再點兩出好戲。先前寶玉與姑娘們都各做了燈謎兒,前頭老爺們也送了些進來,咱們何不趁此樂一樂?鳳兒卻不猜他們的,只求老太太出一個,鳳兒若猜著了,老太太隨便賞件什麼是個意思就成。」

  賈母撐不住又笑了:「你這鳳辣子!我說繞一篇子話是做什麼,竟是算計我的東西呢。偏不給你,你若猜著了,我把東西賞大姐兒,難不成你和大姐兒搶去?」

  「老太太都這麼說了,我哪兒敢啊,我一個潑皮破落戶哪裡比得老太太的曾孫女兒,可別討打了。」王熙鳳連連擺手,故作一臉驚怕。

  賈母又是一陣笑。

  少頃丫頭們排著隊上來,人手一盞精巧花燈,上頭貼著燈謎。賈母出彩頭,不管是誰但凡猜著了便有賞。為著奉承老太太開心,上至邢王二人、東府裡的尤氏婆媳,下至李紈領著三春姊妹與大姐兒,並寶玉、賈環、賈蘭、賈琮,乃至各主子身邊有頭臉的大丫鬟們紛紛參與湊趣兒,好不熱鬧。

  偏生賈母卻歎了口氣。

  王熙鳳一貫精明,這會兒也品出了點兒什麼,便故意笑道:「老太太好好兒的就歎氣,莫不是捨不得彩頭?要是我,我也捨不得,這些姊妹兄弟們個個兒聰敏,只怕沒有猜不著的燈謎,老太太可要大出血了。」話音一轉,又一副慶倖:「好在林妹妹家去了,不在,若不然依著林妹妹的聰慧靈透,怕是要將老太太的庫房給搬空嘍。」

  賈母嗔道:「你這鳳丫頭只會算計東西,哪裡知道我的心,若是你林妹妹在這裡,便是把東西都賞了她又如何。這狠心的林丫頭,一走便是一年,把我這老婆子忘到腦後了,白疼她幾年。」

  「老太太這是想林妹妹了?這還不好辦,老太太一聲令下,咱們就派船隻去接。」王熙鳳嘴上說著,心思活絡開了。雖說老太太確實疼黛玉,可黛玉回揚州後林姑父便不舍其離家,老太太接了一回沒接來,自此便不再提及,怎麼這會子正過節卻想起林妹妹來了?

  不經意的瞥見王夫人,心下一動。

  前些天接到金陵薛家書信,乃是表弟薛蟠打死人的事兒,薛家姨媽求到王夫人這裡,王夫人豈能撒手不理?當即修書,令人送往金陵王家,請本家老爺往應天府去一趟。那應天府知府正是賈家保送的賈雨村,得了話,必不會推脫。

  王熙鳳到底是王夫人的內侄女,又替王夫人管家,知道許多內情。薛家姨媽共有一雙兒女,兒子薛蟠已是不成器,可喜女兒寶釵生的肌骨瑩潤、舉止嫻雅,讀書識字比兄長強十倍。其父在世時便極疼此女,如今寶釵年方十三,薛家姨媽正要帶其上京待選,偏生出了薛蟠這事。

  先前林黛玉在賈家住了二三年,賈母疼她一如寶玉,明眼人都能瞧出幾分端倪,怕是老太太有心撮合兩個玉兒婚事。王夫人年輕時剛嫁入賈家,與未出閣的小姑子賈敏難免生出嫌隙,且素來不喜嬌嬌柔柔的標緻女孩子,如今怎肯同意黛玉做自己兒媳婦?然而老太太有這意思,賈政又是個孝順的,王夫人便想起侄女寶釵。老太太雖已不管家,到底是賈府的寶塔尖兒,沒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事。既知道王夫人的主意,豈能沒對策?

  想到此處,王熙鳳暗悔嘴快失言。她雖喜歡黛玉,可王夫人到底是親姑媽又是嬸娘,自己話頭一起,老太太可不是順勢要接人?如此來,豈不把王夫人給得罪了?

  果然,賈母聽了她的話眼睛一亮,嘴裡立刻說道:「到底是鳳丫頭想得到!這會兒天還冷,路上不大好走,等出了正月你便與璉兒一道去接。你林姑父身子不好,家裡又沒個長輩,玉兒小小年紀豈不孤單。你姑媽早早兒的便撇下我去了,只留下玉兒,我這做外祖母的不多疼些,還指望誰去。」

  王熙鳳一怔,沒想到賈母把自己也給指派出去了,儘管不大情願可也不敢推辭,只得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林姑父如今身體定是好轉了,若得知老太太如此想念妹妹,必會送妹妹過來。何況老太太可是一品國公夫人,有老太太親自教導妹妹,林姑父只有感激的,豈能不樂意。」

  寶玉不知何時轉了過來,聽聞要接黛玉,喜的上蹦下跳,連連催問著何時啟程何日回來。賈母笑呵呵的摸著頭一一作答,寶玉高興的鑽在賈母懷裡直叫「老祖宗」。

  王夫人突然喊了一聲:「寶玉,不准胡鬧,多大的人了還膩在老太太身上,還不快下來!」

  賈母卻是攬著寶玉笑道:「他能有多大?在外他老子管著他跟管著貓狗似的,難得今天過節,你又來說他做什麼。」

  聞言王夫人便不再做聲。

  王熙鳳冷眼旁觀著,越發後悔剛才衝動之言,這下子好了,把自己折裡邊兒了,躲都躲不開。

  席散後,王夫人身邊的金釧來請。王熙鳳已有預料,去了王夫人房裡,王夫人果然提及去往揚州接林黛玉的事。

  「老太太上了年紀,就愛和孫子孫女兒們玩樂,又最疼你去世的林姑媽,對你林姑媽留下的女兒自然愛屋及烏。難為老太太疼她,你林妹妹本就生得比咱們家姊妹強些,偏生自幼體弱多病,又沒了母親,實在可憐。如今老太太令你與璉兒去揚州接人,你便早做打點,管家的事兒不必擔心,暫且由珠兒媳婦接手料理。只一件事囑咐你。」王夫人扶了扶鬢角,抿口茶,道:「你林妹妹身子不好,何況春寒料峭最易犯病,只怕你去時她不巧又病了,如何能撐著病體千里奔波?老太太是斷不依的。若果真如此,你打發人送信回來,看老太太如何說。」

  這番話已是暗示的十分明白了。

  「是,我記著太太的話。」王熙鳳心裡卻想,兩頭誰也得罪不起,到時候只管送信回來,由得她們打擂臺,她只管遵令行事。

  正月剛過完,賈璉鳳姐兒兩個便交割了手中事務,帶著男女僕婦乘船南下。王熙鳳自幼長在京中,何曾出過遠門,何況此回是往揚州去,若沒有她跟著,指不定賈璉又多了幾個相好的。又不甘出門一趟失了賈府消息,且有些機密事須得人料理,便將平兒留下,只帶著豐兒。

  一路順風順水,到達揚州時正值桃花初綻,遊人如織。

  先幾日賈璉便已打發人去林家送信,林如海得知賈家來人並不意外,意外的卻是王熙鳳的到來。只怕賈母擔心同上回一樣被婉拒接不著人,這才令王熙鳳同來,若王熙鳳與黛玉說些賈府人事,特別是賈母的思念之情,以黛玉敏感多思的性子豈能毫無觸動?若林如海疼女兒,自然捨不得女兒傷心,許就同意送女上京了。

  若是按本意,林如海自然不願意黛玉去賈府,只是眼下局勢變化太快,他已決定將計就計、引敵入彀,因此必須將黛玉青筠送走。賈府哪怕規矩上疏漏些,到底是國公府第,且遠離揚州,最是安全不過。賈家再三打發人來接黛玉,外人都只道賈母疼惜外孫女兒,知府等人也不會起疑。

  賈璉夫妻進了林府,賈璉去見林如海,王熙鳳則被引入內宅見黛玉。

  從初入林家起,王熙鳳便感到林家與賈家不同。林家下人明顯不多,卻各司其職、各行其事,無人胡亂走動隨意言語,處處規矩整肅,儼然是詩禮大家氣派,便是王熙鳳見慣了賈家排場與奢華,也不由得暗贊一聲。

  轎子在二門處停下,王熙鳳扶著豐兒的手下來,一眼便見兩位俏生生的姑娘立在二門迎接。穿大紅裙的是黛玉,而其身旁著藍衣的應當就是先前聽聞被林姑父認作義女的林青筠了,單看形容氣度竟與黛玉不差仿佛,哪裡似鄉野窮秀才的女兒。

  此時林青筠也在觀察王熙鳳。

  但見其頭戴金碧輝煌的五鳳朝陽掛珠釵,一雙淩厲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粉面含春不怒自威。穿著大紅撒亮金牡丹花長身對襟褙子,白色立領中衣,下著大紅素面百褶裙,一如原著所描述的「身條苗條、體格風騷」。

  果然是王熙鳳!這身奢華豔麗的衣飾無一不顯示著國公府第當家奶奶的氣派!

  「璉二嫂子,一路辛苦。」黛玉迎上來,挽住王熙鳳的手關問了路上行程,又對其介紹了林青筠。末了說道:「屋子已命人收拾妥當,鳳姐姐一路風塵僕僕必定乏了,先梳洗歇息,有事只管使喚丫頭們,和自家一樣,千萬別外道才是。」

  「喲,一年不見,林妹妹竟是大不同了,聽聽這番話,倒是管家奶奶的口氣。」王熙鳳起先只覺得黛玉越發出落的超逸不俗,且氣色精神都比在賈府時強,乍一聽她這番言語,才驚覺反應過來。

  黛玉含蓄淺笑:「爹爹公務繁忙,內宅亦無長輩,我與青筠姐姐雖年幼不懂,但有許大娘與兩位嬤嬤從旁協助教導,倒也勉強料理得來。比不得鳳姐姐執掌國公府第,管著一家子幾百人口,我們家人口少,倒是省好些事。」

  「妹妹自謙了,我瞧著極好,怪不得都說妹妹聰慧過人,果然不錯,詩書壓倒眾人倒罷了,竟連管家都能妥妥當當,可是了不得了。」王熙鳳著實吃驚,卻也感慨。黛玉今年十歲正是學習管家理事的時候,林姑媽不在了林姑父一個大男人還想著呢,可賈家三個姊妹平素裡不過跟著珠兒媳婦做針線,或陪著老太太玩樂,哪裡操心過別的。

  「鳳姐姐慣會打趣人。」黛玉將她送到客房,臨走時囑咐丫鬟們好生服侍。

  王熙鳳梳洗一番,躺在榻上閉眼假寐。因連日坐船坐車身子酸疼,便令丫鬟捶腿揉肩,只等賈璉那邊探了林姑父的意思才好謀劃下一步。忽而想起林家認得這個義女,瞧著品格兒不俗,卻不知為人性情如何。再者,揚州距京城路遠音信難通,好多消息不知,糊塗辦事可不是她王熙鳳的行事。

  王熙鳳打量了一眼捶腿的林家小丫頭,漾笑問道:「呦,生得好清秀模樣,早聽說江南女孩兒個個兒水靈,今兒一見果然不差。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在林家幾年了?可還有父母?」

  小丫頭一驚,顯然沒料到王熙鳳會問話,雖緊張,仍是謹守規矩低著頭,手上動作不停,嘴裡回道:「回璉二奶奶的話,奴婢原姓孫,叫小荷,父母是林家的老人兒,五歲便進來當差,今年十歲。」

  王熙鳳又問:「你們府裡另一位林姑娘平日裡喜歡什麼?帶來的東西都是比著你們姑娘送的,怕不合她的心。」

  「璉二奶奶是問大姑娘?大姑娘性子極好,同姑娘性情相投,每日裡一處讀書寫字、管家理事,又十分上心老爺姑娘的身子,連老爺都說因著大姑娘的緣故身子好些了呢。偏正月裡吃酒回來時車翻了,老爺傷得不輕,把兩位姑娘嚇壞了。如今正值時節交替,老爺又犯了舊疾,兩位姑娘每日忙完府裡的事,還要親自看著老爺的湯藥飲食,忙的不得了。」小荷因著對方是親戚,且言語含笑似溫和可親,兼之說的這些並非秘密,便一張嘴全都倒了出來。

  王熙鳳敏銳的捕捉到「大姑娘、姑娘」這樣的稱呼,詫異于林家對這義女的看重,畢竟「大姑娘」可不是隨便叫的。如史湘雲,賈母是史家的老姑太太,與湘雲極親,再加上賈母乃是賈家最高掌權者,湘雲待遇自是不言而喻,可便是如此,賈家下人也不會直接稱呼其「大姑娘」,而是要在前加上姓氏,稱「史大姑娘」,既是與自家姑娘們區分開,亦是顯示其乃是親戚客居的身份。

  正說著話,豐兒稟了一聲:「奶奶,二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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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棲靈寺青筠論福氣

  王熙鳳起身迎上去,心急的剛要問又顧慮,擺手令丫頭們出去,親自倒了茶捧給賈璉,這才問他:「怎麼樣?可探著林姑父的話了?」

  賈璉瞅她一眼,哼笑道:「探話?林姑父是什麼人?我哪兒敢在他跟前弄鬼,我都照實說了。」

  「如何?」

  賈璉狠灌了一氣茶水,說道:「若在去年必是不成,偏巧年初林姑父便傷了頭,據說整整養了大半個月方才好轉,兼之時令之氣,林姑父身上時常不好,聽聞老太太思念林妹妹以致于臥病,十分愧疚,大有鬆動之意。林姑父請你我略住幾日,恰逢桃紅柳綠,正好領略一番江南□□。既如此,你我便恭敬不如從命,等著林姑父的話吧。」

  「看來十有*是准了。」王熙鳳想到王夫人的盤算落了空,未免事後落不是,打算立刻寫信送回去,好歹是知會過,她也無能為力。

  難得來揚州一趟,兼之這幾日無事,賈璉自是坐不住,卻又畏懼鳳姐之威不敢去尋花問柳,林家丫頭亦是萬不敢沾手。沒奈何,只能請著鳳姐一起出去逛逛。

  「二爺來了趟揚州也體貼了,竟來請我。」王熙鳳何嘗不知道他,不過故意打趣罷了。

  賈璉笑道:「這揚州與京城可是大不同,衣裳釵環格外別致新巧,你便是瞧不上,買幾件回去也好送人,也是來了一趟的意思。」

  王熙鳳含笑掃他一眼,刹那風情直把賈璉看酥了眼,上來就一把摟住,惹得鳳姐嬌笑不斷:「大白日裡頭,做什麼,快鬆開,仔細丫頭們看見!」

  賈璉卻一本正經道:「怕什麼!你我夫妻。難得清閒這幾日,咱們也該用功,正經給大姐兒添個弟弟,咱們大房有了後,老爺和大太太知道你的好兒,老太太也更疼你不是。」

  這話說的鳳姐心裡一動。

  她嫁進賈家五年,只添了個大姐兒,何嘗不想要個兒子。如今大姐兒三歲,她與賈璉雖不如成親頭兩年蜜裡調油,到底也是年輕夫妻,可這肚子就一直沒動靜。儘管平日裡她自持剛強,接手管家將賈家上下料理的妥帖周全,然而人人卻盯著她的肚子瞧,一再說她善妒不容人,便是她再覺得年輕孩子早晚會有,這心裡頭的苦也一點不少。

  「快起開,方才林妹妹來請我呢,我得過去一趟,你先把車馬安排好,我就回來。」鳳姐收回心思拍開他的手不再混鬧。

  賈璉伸手在她嘴上抹了一下,笑道:「晚上再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鳳姐嗔笑瞪去一眼,理了理頭髮便出去了。

  此時林青筠也正在黛玉房裡,見鳳姐過來,黛玉忙笑著起身相迎:「鳳姐姐來了,快坐。夜裡睡的可好?飯菜可合胃口?方才我和青筠姐姐還說起鳳姐姐呢。」

  「放心罷,我吃的好睡的好,就是無事可做倦的慌。倒是你們姐倆,好好兒的說我做什麼?」王熙鳳方才撒了個謊,並非是黛玉請她,而是她有事問黛玉。

  林青筠笑著接話:「自然是說璉二奶奶是脂粉堆裡的英雄。」

  「哦,原來是在打趣我,什麼脂粉堆裡的英雄,別說我是鳳辣子潑皮破落戶就萬幸了。」這話一出口便惹得眾人笑起來,王熙鳳道:「好妹妹,我正有件事要問你。」

  「鳳姐姐請說。」

  「我來時聽說你們揚州城外有個什麼寺,香火極是靈驗,偏巧你璉二哥也困不住,要邀我出去逛逛,我就想著去那寺裡瞧瞧。」王熙鳳這話說的含糊。

  黛玉到底玲瓏剔透,且在賈府住過,稍一細品她這話便反應過來,當即也不說破,道:「想必鳳姐姐說的是棲靈寺,香火確實鼎盛,且風景極好,鳳姐姐難得來揚州,正該去逛逛。」

  「到底妹妹是揚州人,知道的多。我瞧著今日天氣也好,兩位妹妹在家也是閑著,倒不如讓你璉二哥陪著,咱們姊妹三個一起去。」王熙鳳到底不信神佛,今日不過是因賈璉的話觸動心事,相較之下她更愛熱鬧,且這兩人怕是以後要常相處,先投了老太太的好兒總沒壞處。

  青筠尚未張口,一旁的黛玉先說道:「正是呢,青筠姐姐好些時日沒出門了,正好沾著鳳姐姐的光,咱們一道去逛逛。棲靈寺的平山堂、棲靈塔都大有可觀,可惜寺之西側的西園逛不得。聽爹爹說西園建的極妙,是利用蜀岡本身地勢形態,加以點綴,使得山嶺環抱,別具一格。嶺間古木參天,沿水種竹,極富山林野趣,更有當世第五泉,取之烹茶香甘清冽。」

  青筠笑道:「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不去,可惜嘗不到你說的好水。」

  待通稟了林如海,車馬亦齊備。

  賈璉騎馬,鳳姐青筠黛玉三個同坐一輛大車,丫頭們的車跟在後面,又帶著護院等人,浩浩蕩蕩便出了城。棲靈寺位於揚州北郊蜀岡之上,昨日剛下過雨,今天路面尚有些濕滑,因此前來進香的人不多。馬車停在山門前,丫鬟們先捧來帷帽,伺候著三人戴好,這才往寺裡去。

  三人中除黛玉真心祈禱林如海身體康健外,青筠與鳳姐都不是什麼虔誠信徒,進香畢,便遊覽起寺中景致。

  至平山堂,但見花木扶疏,庭院幽靜,更是憑欄可眺望江南諸山,令人神清氣朗胸懷舒展。黛玉是個詩意之人,見了此景不由得感慨,與青筠談及古往今來文人騷客所作的關於棲靈寺的詩。

  王熙鳳不懂什麼詩什麼詞,見她們說的高興,便道:「你們慢慢兒看,我去瞧瞧你們璉二哥,順帶和寺裡的和尚說一聲,今兒咱們就在寺裡用午飯。」

  黛玉見有眾婆子丫頭們跟著,便應道:「鳳姐姐只管去,我和青筠姐姐在這兒等著。」

  林青筠與黛玉都心知肚明,王熙鳳有心求子,又礙著面上難為情,這才暗地裡自己過去。

  青筠心下思量著,若將來上了京,在林如海未調任回去之前賈母定是要讓黛玉常住賈府,且于情於理推辭不得。賈母到底上了年紀,有些事照管不到,且如今管家的是鳳姐,若能與之交好,於黛玉而言實是好事。且看鳳姐言行,未必沒有此想法。

  午間用了齋飯,便在寺裡的廂房歇息。

  青筠昨夜睡的足,這會兒也不困,聞得黛玉睡了,便有心自己去逛逛。李嬤嬤到底上了年紀,且素日裡少勞動,猛然逛了這麼久也累了,青筠便令丫頭服侍著她歇著,自己戴好帷帽,帶著白鷺和百靈畫眉出去。

  寺裡其他地方都逛過,倒是西園不得去,偏生勾的好奇。

  西園乃是御苑,隔著院牆可隱約瞧見裡頭的竿竿翠竹,有亭有水有屋有橋,又在這青山綠水之中,毗鄰清幽古刹,便是不曾進去亦能想像是怎樣的妙處。青筠走了一會兒,見院牆邊有幾塊亂石,便揀一塊略平整些的擦拭乾淨了坐著歇腳。

  「姑娘喝口茶。」白鷺將百靈捧著的茶壺取了,倒了一盅茶遞來。

  「你們也隨意歇歇。」青筠著實有些渴了,喝了茶,邊賞看風景邊看丫頭們玩鬧。

  別說百靈畫眉兩個小的,便是白鷺一貫穩重也跟著玩笑起來,只因她們雖比小門小戶的女孩子們衣食無憂,卻不得自由,一年到頭也難得出趟門。這會兒白鷺正為相思可惜,偏生今兒病了,只好留在府裡看屋子,等姑娘下回出門指不定是什麼時候呢。

  這時忽聽百靈問道:「大姑娘,賈家是來接姑娘進京的麼?」

  「嗯。」青筠並沒瞞著,左不過是幾日的事情,道:「妹妹的外祖母甚是思念妹妹,又不知義父請了宮裡的嬤嬤,怕妹妹無長輩教導,這才打發人來接。」

  「那賈家就是金陵四大家族的『賈家』?」畫眉也問起來。

  「你也知道?」青筠記得她不是府裡家生子,而是後買來的,忽而想起她的家鄉,了悟道:「是了,險些忘了,你家是金陵的。」

  「我再沒家的,往後林家便是我家,姑娘就是我主子。」畫眉是被家人賣了給哥哥娶媳婦的,實則她家也不是十分貧寒,只因爹娘嫌女兒是賠錢貨不願養,便賣給了人牙子,險些進了秦淮河的畫舫,輾轉幾次吃了不少苦才到了林家,因此對家人十分怨怒,直把原本名姓都忘了,再不肯記得。

  「你也犯不著提起家人就惱一回,你如今在這裡,自然與原先家人再不相干的。」百靈與她好,少不得勸她一句,又說:「我也聽人說起過金陵四大家族,還有句歌兒呢。『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那位璉二奶奶本是金陵王家的姑娘,嫁給了賈家,如今又做著國公府的管家奶奶,怪道來時那等排場,倒像是見了王妃似的。」

  「說的你好像見過王妃似的,可別打了嘴。」畫眉不客氣的嘲笑。

  「我不過是那麼一比,我一個小丫頭哪裡見得了王妃,就你會笑話人。」百靈眼珠子一轉,笑嘻嘻的道:「說道場面,我倒真見一個。那天我跟著孫媽媽出門兒,正好趕上鄭老爺嫁女兒,我的天,那嫁妝可真了不得,浩浩蕩蕩直排了幾條街,光是陪嫁的金子就有十箱。這哪裡是娶媳婦兒,分明是娶了座金山啊。」

  「人家鄭老爺是大鹽商,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青筠笑著打斷兩人鬥嘴:「好好兒的佛門清淨地,張口錢閉口錢,以後可了不得,都是厲害小媳婦兒。」

  百靈畫眉臉上一紅,想不到竟被打趣,兼之她一貫待下人和氣,說笑玩鬧也不見惱,便回道:「姑娘何必打趣我們,倒是姑娘以後了不得,指定是要做官太太戴鳳冠霞帔的,倒是不知以後的姑爺是何等人物。」

  「小蹄子亂嚼舌什麼,嬤嬤說的規矩都忘了,竟議論起主子的事兒來了,仔細一會兒告訴嬤嬤受罰!」白鷺立刻喝斥。

  「罷了,這兒也沒別人,不過這話往後也不要說了。」青筠倒是不惱,且不是古人也不覺羞臊。

  偏生百靈畫眉兩個初入府裡,且年紀小,青筠一貫不拘著她們,反慣得她們膽子大起來。見她不生氣,又笑嘻嘻的纏上來:「好姑娘,這兒也沒別人,倒和我們說說想要個怎樣的姑爺?」

  「可真是淘氣了!」青筠氣笑了,到底如今要入鄉隨俗,姑娘家哪裡能張口閉口談論這些,何況她還在孝期。當即指著二人,聲色比以往嚴厲:「我一貫寬著你們可也別縱的過了,這等口沒遮攔最是要不得,我是你們姑娘自然不在意,可若在外人跟前犯了忌諱,我也攔不得。」

  「姑娘息怒,是我們錯了。」百靈兩個忙收了聲請罪。

  青筠歎道:「你們往後多跟著李嬤嬤學規矩,有你們的好處。眼下在這裡,大家打量著你們小,多有寬容,若將來進了京也這麼著,小命兒沒了都不知為什麼。」

  白鷺一愣:「姑娘,什麼進京?咱們難道也跟著進京不成?」

  「妹妹一個人義父哪裡放心,有我伴著,也省得妹妹不好生吃飯。」青筠敷衍過去,又與她們說:「你們方才談論鄭老爺嫁女兒,羡慕人家女兒好福氣了吧?」

  百靈畫眉對視一眼,不解問道:「難道這福氣還不好麼?」

  「是呀,她家是揚州城數一數二的大鹽商,穿金戴銀嬌生慣養,如今又嫁給京城大官兒做官太太,還有那麼多的嫁妝,這不是福氣是什麼?不知多少人羡慕眼紅呢。」

  青筠嗤笑,聲音清清冷冷滿是嘲諷:「你們只看表面,倒要深想想。做官之人講究名聲,你們數數看有幾個官家娶媳婦選的是商戶之女?哪怕鄭家再有錢,一個商字在身,子孫三代不得科舉,士農工商排在末,與官家論起親事來便矮一截。且與鄭家結親的是戶部下面一個從五品的員外郎,已是六十來歲,雖髮妻亡故,卻留有幾個子女,便是曾孫子都有了。你們說,這鄭姑娘進了門日子能好過?」

  至於這親事的另一層內情便沒說。

  百靈畫眉齊齊打個寒顫,幾乎能想見鄭姑娘入門不久便守寡的孤苦日子,便是有再多嫁妝一輩子也沒了指望。

  「人啊,沾了權想要錢,有了錢想攬權,漸漸的便是人都不會做了。」青筠隨口一歎,見她三個繃著臉情緒低迷,不禁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福氣麼,並非是越有錢越有權便是越有福氣,那等福氣是虛的,是給外人看的,最是要不得。咱們姑娘家自出生起便處處被規矩束縛著,更有『在家從父、出門從夫,夫死從子』之說,自己的人生竟是一個主都做不得,偏生若遭了難,旁人還會說你自己命苦。我倒不知苦難也是天生的。人啊,若自己都不願爭一爭,那才是真的沒指望……」

  「姑娘,好好兒的怎麼說起這些個,快別說了。」白鷺猛地回神,忙止住她的話,畢竟這些話不合時宜。

  「瞧我,一時忘情就渾說起來。」青筠想了想,還是又補了一句:「你們將來都是要出去的,要記得一句話:『甯做農家妻、不做富人妾。』這話我只說一回,咱們林家人口少,義父又是少見的敬重義母,府裡三個姨娘都是當年為子嗣才納,所以府裡才如此清靜,將來進了京見多了別家,你們便知妻妾的厲害。是人都想要好福氣,可要分辨清楚,到底什麼才是真福氣,萬不可一時貪婪毀了一輩子。」

  正說著,遠遠的便見雪雁過來:「大姑娘怎麼到了這裡,教我好找。我們姑娘醒了,說是請大姑娘一起去逛棲靈塔呢。」


第11章 別林父姊妹齊入京

  青筠一行漸漸遠去,微風吹來,竹葉沙沙作響。

  在一牆之隔的西園,一名白衣公子閒適靠躺在長椅內,手中握著一卷書,卻是微微側了頭,聽著牆外的動靜。直至那邊腳步聲再也聽不到,嘴裡才若有似無的歎笑:「難道爭一爭便是有指望了麼?那我倒要瞧瞧,你是怎麼爭的。」

  雖說他一貫喜歡清靜,不理外事,卻並非對外事一概不知。僅僅從方才那小丫頭提及了賈家便可推測出一行人的身份,定是揚州城巡鹽禦史林如海的家眷,幼時在宮中,他見過剛中探花郎的林如海,不僅文章好人物風流,且是勳貴之後,皇祖父十分欣賞,便是父皇登基後亦愛惜林海之才,使其連任鹽政多年。

  前幾日剛至揚州,身邊人便將揚州城大小趣事打探清楚來報上來,因此知道林如海多了個義女。想不到這個義女竟是如此不同。

  紅綾看了看樹間的風,上前提醒道:「王爺,回屋吧,外面起風了。」

  「又接到信了?」他問道。

  「是,皇后娘娘掛念王爺,請王爺務必回去一趟,又說,便是那件事不願意也無妨,娘娘會和皇上說的。」

  「那便準備吧,明日啟程。」

  三日後,林家忙碌起來,福伯指揮著下人們將這些天整理好的東西整齊裝車,並點齊隨行人員,一再訓誡囑咐。此時的林青筠與林黛玉則去見了林如海。林如海看著面前的兩個女兒,特別是黛玉,不免想起去世的賈敏,心中越發不舍。

  「義父放心,有我照顧著妹妹,必不會使妹妹受委屈。」林青筠知道因上回賈府之行,林如海對賈家充滿了不信任,生怕這回又令兩個女兒受委屈,可除了賈家,實在尋不到合適的託付者。

  「爹爹放心,我與姐姐會照顧好自己,爹爹一人在家,切莫勞累太過,千萬注意保養。」黛玉想到離別在即,早已雙眼泛淚,為不使父親擔憂拼命止住傷悲,口中隨著青筠表態。

  「好,好。」林如海取出一隻小木盒,打開,裡面是一疊子銀票。道:「這裡面是一萬兩,雖說去了親戚家一應吃住自有人料理,但人情往來打點使費卻是不能省,都在這一萬兩銀子裡,若是不夠,只管和陳叔說。陳叔隨你們一同上京,料理京中房舍,這事兒早先與你們說過。」

  說著便將盒子遞過來,交給了黛玉。

  又道:「咱們家在京中亦有幾家鋪子,都是你們母親當年的陪嫁,我把房契文書都擱在盒子裡,你們看著打理。」

  這事兒還是青筠與林如海私下提的,理由便是讓黛玉練手,再者,忙碌起來反而沒多的空閒傷心。林如海見她們這段時間管家料理的還不錯,且黛玉確實氣色日漸好了,便做了這等準備,同時也深為頭一回的疏忽而自責。

  林如海又道:「雖說去了京中,外祖母定是疼愛,然畢竟是國公府第上下嘴雜,你們只是親戚家的女孩兒,萬事莫張口,缺什麼少什麼只管和陳叔說,年底時想必為父便會進京述職。」又看了著淚眼汪汪的黛玉,笑著寬慰道:「玉兒哭什麼,為父好好兒的,不過眼下暫且分離。出門在外雖說該萬事注意,但你到底是官家嫡女,也莫要一味忍讓,遇事多和青筠商量,不懂之處請教兩位嬤嬤。」

  「爹爹放心,女兒都省得。」黛玉聲音哽咽,實在不放心父親一人留在揚州。幾年前離家乃是不舍,如今除了不舍更有不安,揚州官場風雨欲來,若父親有個萬一……

  這時福伯在門外道:「老爺,車馬行禮東西都準備妥當了,賈府的璉二爺特來辭行。」

  「請進來吧。」林如海又對姐倆兒叮囑幾句,便令她們先去登車。

  林青筠挽了黛玉的手出了書房,遠遠兒的與賈璉打了個照面,兩房的丫鬟們早已圍上來,簇擁著二人登上早起備好的馬車。

  此回上京仍是走水路,青筠與黛玉同車,黛玉上車之後終於忍不住眼淚決堤,哽咽抽泣不住。青筠知她心裡頭難過,等她哭了一會兒發洩的差不多才緩緩的寬慰,並將各樣安排與她又細說一遍。先前黛玉心情低落,憂思過甚,哪裡有心思考慮那些瑣碎小事。

  上一回去賈家,林如海怕帶的人多惹人議論,這回卻是生怕少了。兩人房裡大小丫鬟共十六個,李嬤嬤周嬤嬤,這些全都帶著上京,若去賈府住只帶四個大丫鬟和嬤嬤。陳叔則將剩下的人安頓在林家京中舊宅,一面修繕,一面規整下人,還要打點京中各世交家的年節禮物。到底青筠和黛玉到了京裡便利些,直接在京中打點省好些事,也是通知各家林家小姐住在京裡的意思。

  青筠故意拿這些事與黛玉說,引得她慢慢兒止住眼淚,一同商議起來。

  待聽到林如海與賈璉的聲音遠遠傳來,黛玉又忍不住傷感,卻強忍著沒哭。

  林如海走到車邊,似隱約能聽到黛玉壓抑的哽咽,隔窗囑咐道:「玉兒別傷心,爹爹不是早說了麼,有何不放心的。我都交代你璉二哥了,他與你璉二嫂子會關照你們的。」末了又對青筠道:「你一貫穩重,待玉兒如親姊妹般,我便將玉兒交給你了。」

  「義父只管放心。」青筠懂林如海話中之意,必定是許給賈璉一番好處。

  馬車終於啟動,至碼頭,棄車登船。

  林家帶的人多東西多,且對外稱林青筠乃孝期怕惹忌諱,屆時在林家舊宅居住,所以帶了陳叔等人收拾料理。誰都知道林青筠只是林家義女,是林家旁支,與賈家是沒甚干係的,自然在孝期應當避諱登門,那麼住在林家舊宅也算妥帖,因此都不起疑。眾人只道林如海是個怪人,不過繼兒子反認個義女,且對義女如此疼愛。

  林如海確實憐惜林青筠,疼愛之心不如黛玉也絕對真摯,但此舉卻是為收拾舊宅打掩護,否則有人問起為何如此多的下人東西上京如何答?知府等人豈不有別的思量?萬一猜到林如海將要上京,那麼一番佈置豈不白費?

  一行三條大船,一隻住人,另兩隻滿載著箱籠東西。

  剛登船,王熙鳳便將幾隻盒子打開,裡面都是嶄新的頭面首飾,特別是那上頭大而圓潤的珠子實在漂亮。這些都是臨走時林如海命許大娘送來的,說是辛苦她跑一趟,又請她對黛玉多加照顧。

  王熙鳳感慨著林如海的大方,瞥見賈璉進來,一面蓋上盒子一面噙笑道:「喲,瞧二爺這臉色,從林姑父那兒得了什麼好處了?」

  賈璉知道瞞不過她,將早準備的五百兩銀子取出來晃著遞到她面前:「到底是林姑父,斷不會讓你我二人白辛苦,往後你便對林妹妹多照顧著,總不好白拿人銀子。」

  「要你說,老太太那麼疼林妹妹,我豈會怠慢。」王熙鳳奪過銀票,雖知他必定私下截留了一些,倒也罷了。

  賈璉聽她提起老太太,不禁嗤笑:「老太太是疼林妹妹,到底越不過寶玉,若不然怎會這個節骨眼兒上讓你我二人來接?只是我聽說薛家是準備送女小選,老太太又緊張什麼?」

  王熙鳳笑道:「哎喲我的二爺,你說老太太緊張什麼?薛家當然想讓女兒進宮博富貴,但我那姑媽心裡又如何想?再說了,我們家大妹妹在宮裡熬了這些年還是女官兒呢,能讓薛家大妹妹再進去?便是老太太都不肯。」

  「你們女人啊……」賈璉搖搖頭,出門自去甲板上尋樂。


第12章 到京城姐妹分兩路

  路途順暢,抵達京城時已近五月。按照事先商定,林青筠與黛玉在渡口分別,黛玉隨著賈璉鳳姐去了榮國府,青筠則與陳叔去了林家舊宅。

  林家舊宅坐落在長青大街,附近多是官邸,距離皇宮略近。宅子裡一直留有人看守,決定上京前,福伯早一步派人傳了信,提前將宅子修繕整理。待得今日,宅子已大體修整完畢,剩下的只是安插器具鋪陳床帳等瑣碎小事。

  林家沒有在內用轎的習慣,林青筠直接在大門口下車,穿過二門進了內宅。

  一面走,一面聽著府裡的管事娘子說話:「遵照大姑娘的話,將二位姑娘的院子挨著後園,彼此毗鄰,院中多花草,十分清幽。另外這是府裡下人的花名冊,還請大姑娘過目。另則,咱們府裡到底人少了些,福伯信中說直接在京中買幾個,免得不夠使,我已找了個可靠的牙婆,明兒一早領人來。」

  「你做事一貫穩妥,暫且這麼定罷。」林青筠接了花名冊略看了看,冊子上清楚的記載著人名、年紀、差事,一目了然。在揚州時她已與黛玉一起管家,除了幾個是當年留在京中看宅子的,餘者皆是揚州一起帶來的,各人是什麼秉性做事是否妥當,她都心知肚明。劉山家的亦是林府老人,此回跟來京城便是由許大娘親自點名兒,總管內宅。

  及至到了院子,青筠先去看了黛玉的住處。正面三間房,一明兩暗,左邊帶著半間耳房。中間十字步道,左右兩側各兩間廂房,以回廊相接。院中種了一棵芙蓉,大大小小擺了十來個盆景兒,正值花草繁盛之時,滿目葉綠花香,觀之心情舒暢。

  「收拾的不錯。妹妹雖不在,但一應東西都要預備好,等過幾日我便接妹妹回來小住。」青筠對院子很滿意,又對卷碧叮囑幾句便去了隔壁院子。卷碧是黛玉身邊的大丫鬟,同珠雲同是賈敏當年所挑,因黛玉說賈母另安排有丫鬟,帶的多了反而不好安置,所以將卷碧與四個小丫頭留下了。

  相鄰的院子格局佈置類似,只是院中種的乃是白玉蘭。

  白鷺笑道:「姑娘先在院中略等等,我們好開箱子取東西,安插器具。」

  「你們去忙吧。」青筠立在院中,想著若有個葡萄架就更好了。

  在林青筠打理著這些時,黛玉已再次進了榮國府。

  三春與寶玉早得了消息,都在賈母處等著,一見她來十分高興。

  黛玉先拜見賈母,賈母早已雙眼泛淚將她攬在懷裡:「你這狠心的林丫頭,一朝離了這裡便不回來,可是忘了我這個老婆子了。」

  「外祖母恕罪,是外孫女兒不好,勞得外祖母日日惦念。」黛玉明白賈母疼愛之心,何嘗不思念,同樣眼眶一紅滾下淚了。

  王熙鳳趕忙上來解勸:「老祖宗好偏心,只瞧見林妹妹卻把鳳兒忘記了。鳳兒領了老祖宗的這趟差,可是絲毫不敢怠慢,日夜兼程風雨不息,人都瘦了一圈兒,千辛萬苦的功成回來,老祖宗別說封賞,竟是瞧也不瞧一眼,鳳兒可要傷心死了。」

  賈母忍不住笑,指著她道:「出門一趟也沒見得長進,到了揚州那麼個溫柔水鄉,還是這麼張嘴。」

  寶玉猴上來笑道:「老祖宗,鳳姐姐說的有理,能把林妹妹接回來可是大功一件,老祖宗可要好好兒謝謝鳳姐姐。」說完又湊到黛玉跟前,接著就要把手,嘴裡還說道:「林妹妹你可回來了,你不在這兒我吃不好睡不好,做什麼都沒意思……」

  誰知黛玉卻是輕輕一側身,躲開了他的手:「二哥哥,一年大似一年,可不能像兒時那般無狀了。」

  「……林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兒的說這種話?咱們兩個哪日不是一桌吃一床睡,何曾分過彼此,怎麼你回了一趟家就變了?莫不是我哪裡做錯了?若有,你只管說出來,我都改,你只別不理我。」寶玉愣愣的看著她,眼中盡是茫然不解,也有一份委屈著急。

  黛玉見狀心中暗歎,她知道寶玉心思純淨,只是由周嬤嬤再三教導提醒,深知男女大防的厲害。若旁人議論自己,還可安慰清者自清,可若牽涉到林家聲譽豈能大意?

  周嬤嬤得林青筠暗中叮囑,一來就盯住了賈家鳳凰蛋似的寶二爺,果見其於男女規矩上十分鬆散,幸而眼神清明並無邪意。又見其對黛玉言語親熱動手動腳,好在黛玉自己處理得當,只是寶玉又要歪纏,周嬤嬤不動聲色的上前攔住。

  「姑娘,咱們帶來的東西是否送上來?」

  「正是呢。」黛玉趁此脫身,一面讓人將東西抬進來,一面對著賈母說道:「外祖母恕罪,只顧著說話卻險些忘了,玉兒從揚州帶了些東西來,權是個意思,還望外祖母太太姊妹們別嫌棄。」

  說話間已有婆子將箱子抬進來,趁著諸人都在,當場便都各房分了。

  黛玉送賈母的乃是一串佛前開光誦持過的沉香珠串,一尊白玉觀音,以及自己親手做的一條暗花金抹額。送給邢王兩位舅母的各一套珍珠頭面,兩匹上用刻絲,李紈因守寡之故,乃是一套珍珠頭面,兩匹素緞,王熙鳳則是紅寶石的頭面,兩匹鮮豔花色的上用妝緞。三春姊妹與王熙鳳家的大姐兒各是造型新巧別致的首飾一套,兩盒兒揚州產的新鮮胭脂,又新書兩部。寶玉、賈環、賈蘭、賈琮東西類似,皆是文房四寶、新書等物,不過是寶玉多了一塊梅妻鶴子澄泥硯,賈蘭多了兩部新書。

  各房得了東西自然十分開心,待黛玉更為親熱,便是一貫木頭人似的王夫人也面色和緩。今年刻絲少,上好的都緊著宮裡,尋常想得一兩匹都難,恰好今兒林丫頭送來,正好兒可以做工部侍郎夫人的壽禮。

  「玉兒何必破費。」賈母越發疼愛憐惜。

  黛玉笑道:「不過是些東西,哪裡記得上外祖母疼玉兒之心。」

  忽聽惜春問道:「林姐姐,聽說還有位林姐姐,那位林姐姐怎麼沒來?年前你送給老太太的那副畫真好,你說是那位姐姐畫的,我還等著請教她呢。」

  上首的賈母聽了這話也似想了起來,忙道:「玉兒,你們不是一起上京來,怎麼只你一個?」

  黛玉忙回道:「青筠姐姐尚在孝期,不好貿然登門,以免晦氣衝撞了外祖母府上,姐姐還讓我向老太太太太們問安呢。我們家在京中也有房舍,早先就傳信讓收拾了,姐姐在家裡住,順便打理些家事。」

  「這孩子,也太知禮。只是她才多大,一個人住可怎麼行?何況收拾房舍最是瑣碎,一個小姑娘家哪裡料理得來。」賈母說著對王熙鳳嗔怪道:「鳳丫頭也是沒心的,知道她一個小姑娘回家去,怎麼不說去幫一把。今兒你剛回來倒罷了,好好兒歇一歇,明天過去幫著打理打理,多帶幾個人去給她使喚。」

  黛玉忙笑道:「外祖母一片慈心,玉兒和姐姐十分感激,只是倒不必了。我們帶的人不少,姐姐又管過家,外面又有陳叔料理,沒什麼難事。鳳姐姐一路辛苦,外祖母該叫鳳姐姐好生歇歇才是,若是累著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如此倒罷了,若是她缺什麼你只管告訴我,到底是你父親認得義女,能著就幫一把。」賈母並未堅持,卻是細問起她家中光景,父親情況,黛玉一一答了。賈母扶了扶頭,歎笑道:「真是不能不服老,才坐了多大會兒,竟是有些乏了。你們姊妹許久未見必定有許多話說,你們自去熱鬧。」

  待姊妹們離去,賈母也將邢王二人遣走,獨留下王熙鳳。

  王熙鳳心中略一忖度,大約猜到賈母之心。

  果然,賈母開口便問林青筠:「你去了揚州一趟,和我說說,你林姑父究竟怎麼想的,好好兒的認個什麼義女。那姑娘到底如何?」

  王熙鳳倒覺得林青筠性情處事都難得,嘴裡讚賞也還不掩飾:「老祖宗,真真是林姑父好眼光,認得那義女名叫林青筠,今年十二,比林妹妹大兩歲,性子很是穩重妥帖,難得待林妹妹十分真切用心,林妹妹自己都說有了這個姐姐照料,身子大好,往年舊疾都少了。」

  「我瞧著玉兒氣色確實不錯,若真如你所說,倒是她有這份好處,也罷了,總歸一個小姑娘家,值得什麼。」賈母確實如此想,哪怕林如海真看重這義女,定奪一份嫁妝罷了。「你林姑父身子如何?」

  王熙鳳道:「二爺說林姑父年初傷了頭,兼之公務繁忙時犯舊疾,恐無力照料林妹妹,這才同意送林妹妹上京。」

  賈母擺手令她退下,緊接著便喚人來寫信,寫完便命快馬送往揚州。早年信中只彼此露意,並未將婚事言明,因著林如海突然將黛玉接回,使得賈母心中不定,決定趕在薛家進京前先與林如海將事敲定。至於自己這邊,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賈政自來孝順,王夫人便不樂意也得聽賈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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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思再三青筠謀書館

  經過幾日打理,林家宅子一掃先前荒疏變得滿是人氣。林青筠雖只是林家義女,卻得林家父女重視,兼之偌大宅院只她一個主子掌管,下人們謹守規矩不敢妄為,倒是十分令青筠省事。

  這會兒她正看著府裡的花名冊,先前府裡新買了人,前院進的人由陳叔做主,內宅則由她掌管。家裡主子少,添人一是為林如海將來上京做準備,二來也是添份人氣。新進的下人多是管著院中灑掃、園中花草等雜事,經過幾日觀察,都算得懂規矩。

  「大姑娘,白鷺姐姐回來了。」底下的小丫鬟進來回稟。

  早起她巡視了府中各處,並無疏漏不妥,便命白鷺帶著幾個人去一趟賈家,給黛玉送些時鮮瓜果,順便請黛玉回府小住。

  「大姑娘。」白鷺進來後回道:「姑娘得知府裡都收拾妥帖了很高興,恨不得立刻就回來呢。我回來時姑娘已請示了賈府的老太太,說了緣故,並邀請賈家三位姑娘過府來賞花,賈老太太允了,說是三日後由璉二奶奶送姑娘們過來。」

  「賈老太太沒提別的?」青筠當即疑惑,遇到這等事賈寶玉能不歪纏著要來?

  「沒見提起別的,大姑娘意思是……」白鷺先是不解,隨之似想到什麼,皺眉道:「倒是有件可笑的事兒,姑娘說起要回來,賈家寶二爺聽說了,竟撒嬌央求著賈老太太鬧著也要來。姑娘說咱們府裡沒有男主子,不便招待,寶二爺反說姑娘怎麼也俗了,還委屈的跟姑娘鬧著性子,連賈老太太都哄著寶二爺說讓他來,幸而周嬤嬤端出規矩,寶二爺才懨懨的作罷,只是瞧著賈老太太面色不太好看。」

  這才是賈寶玉的真性子呢,至於賈母,那點心思不提也罷。

  青筠笑道:「往後時間長了你便知道了,那賈家寶二爺就是那麼個脾性,自小愛混在女兒堆裡,坐臥不忌,但論壞心卻是沒有的。」

  白鷺倒也聽聞過賈家寶二爺的一些風聲,只是親眼見了更為吃驚罷了。

  青筠道:「既是賈家姑娘們都要來,小宴便得預備起來,另外將聽雨軒收拾出來,好讓賈家姑娘們留下小住兩日。」

  白鷺一一記下,又問道:「屆時宴席如何預備?」

  「設在園中的碧波亭,正對著滿池碧荷,又有一樹石榴花開的正好。指不定妹妹見了詩性大氣,到時候也好鋪展開,方便姑娘們鋪紙研磨作詩吟賦。」接著青筠又仔細交代了如何安置席面,備些什麼菜品茶點等等。

  忙完此事,林青筠清閒了下來。

  她的治家理念受了黛玉影響,奉行「無為而治」。兩人在初次管家時就審視利弊,結合實際,對林家早先的管家規矩適當調整,重新制定了一套規則。黛玉天生聰穎,心思靈透,覺得道家的理念很合心意,便與她說。她則是覺得如此來十分省事,既不會底下人蒙蔽,又不會凡事親力親為累的不輕,正如企業管理一層套一層,她們只需管好最上層的管事娘子,加上嚴密的規矩制度,自然能使整個府邸運作起來,且少生疏漏。

  院中的正房,一間做了臥室,半間耳房做小庫房,中間是廳,右面一間則收拾出來佈置成書房。林家旁的倒罷了,唯有書多,林家父女乃至逝去的賈敏都愛書,而青筠也喜讀書,何況平日裡除了讀書作畫也沒旁的消遣。

  鋪開新紙,本打算畫幅工筆打發時間,可勾勒了幾筆便沒了趣味。

  「姑娘瞧著有些煩躁,可是覺得悶了?」白鷺端來香片,正好見她擲下筆立在窗前發呆。

  青筠接了香片啜了兩口,茉莉清香彌漫口中。

  她終究不是古人,對茶不通,慣常喝的也只有茉莉花茶,十分喜歡茉莉的香氣。及至到了這裡,花茶又稱香片,哪怕不如旁的茶名貴雅致,她卻未改其好。黛玉見她喜歡,還特地尋了最好的香片子送給她,另有各樣花果茶同樣不少。可惜尋不到好的玻璃壺,若不然以玻璃壺來烹製花茶,色香味俱全,豈不是十分雅致。

  提起黛玉倒想起一事,道:「妹妹在下船時給了我一隻荷包,你去取來。」

  白鷺轉身去了片刻,回來手中便捧著一隻荷塘月色的碧色荷包,上頭的繡活兒十分精緻,乃是黛玉親手做的。青筠接過荷包,伸手一摸,從裡面摸出幾張銀票,共計一千兩。

  「這是……」白鷺大吃一驚,轉而便猜到是怎麼回事,不由得感歎兩位姑娘果然情誼深厚。

  林如海給的那一萬銀子但是做兩姊妹的花費,並不管府裡的修繕採買日常開銷,所以如今青筠管家理事,一應都是官中銀子。若有別的私下開銷,她自有每月五兩的月錢,另有先前張家夫人給的一些,兼之衣食住行都由官中出,並不缺錢使,但黛玉仍是擔心她不夠用,這才特意將一千銀票藏在荷包裡送給她,前兩天我想細看這荷包上的圖案才發現「內有乾坤」。

  她確實需要銀子做事,只是卻一直猶豫,不知是否該動用這筆錢。

  或許是矯情,但總覺得不大妥當,再三思慮過,終於有了決定。如今她虧欠林家太多,眼下享受的且不算,只怕將來大了,林家還要為她的嫁妝終生費心,她便是再有骨氣又如何?倒不如記下這份恩情,往後再圖回報。

  在船上時閑來無事,她看過賈敏留在京中的幾個鋪子,一家綢緞莊、一家首飾店、一家飯莊,皆生意平平。賈敏當年之所以留著這幾家鋪子,乃是考慮將來回京,可惜至死都沒能回去。青筠在行商上沒什麼特別天賦,加上如今身份不可輕易言商,因此幾經考慮選定了人,準備開家書屋。讀書人清貴,如此便是有一日外人得知書屋之主是自己,也影響不大,至於書屋盈利並不強求,書屋只是媒介,真正賺錢的另有其道。

  「白鷺,聽說你哥哥有意上京?」

  早先她瞭解過身邊的丫鬟,知道她們各自情況。白鷺是家生子,父母都是林家老人,上面有個哥哥比她大五歲,今年二十,叫葉松。幾年前葉松得了場大病,後來雖養好了,身體卻垮了,做不得重活,府裡便沒安排差事。葉松閒不住,也無法心安理得讓父母養,便求了福伯開恩放了出去,自己在外面找份活計糊口。

  白鷺皺眉道:「是呢。哥哥到底當年傷了底子,許多事兒都做不得,何況如今家裡添了小侄兒,開銷越發大了。此回聽說陳叔帶人上京來,有心求個差事,只是也不是那麼容易。」

  青筠笑道:「怎麼沒見你來求我?難不成體諒著我做不得主。」

  白鷺忙道:「奴婢不敢,姑娘可別拿我打趣。我是知道自家哥哥的,雖說確實勤快能幹,但實在被身體給拖累了,我哪好張口。我只想著自己也沒什麼花費,攢的錢多幫襯著家裡罷了,可哥哥卻不肯收,定要我自己留著。」

  「你哥哥是要你留著攢嫁妝呢。」

  「姑娘可又胡說了!」白鷺臉一紅,羞的不行。

  青筠忙道:「是我胡說,我問你哥哥,卻是有件差事找他,只不知他願不願意?」

  白鷺是貼身伺候的人,這麼長時間以來對她的性子也瞭解個七七八八,知她這麼說便是有□□分准了,當下喜氣盈腮,忙道:「難為姑娘想起哥哥來,但凡姑娘張口,我哥哥再沒有不願意的。姑娘只管吩咐。」

  青筠早已定了主意,便不再兜圈子,直接說道:「我打算在京裡盤家小鋪子,做書店,若是你哥哥有意便過來替我照管,連你嫂子我一起用了。只是有一件,你哥哥如今早不是林家人,你嫂子更不是,若要在我這兒做事,是要簽契的。」

  白鷺聽了神色一松,笑說道:「這是姑娘恩典呢。若要幫著姑娘做事,自然得簽身契,如此來哥哥嫂子也做得安穩。」

  「那就好,過兩天就有人往揚州送信,你給你哥哥帶個信兒,讓他儘快過來。」青筠提出要身契,一是求自己放心,二來也是瞭解此處人們的心理,平民百姓多不易,反不如托庇官門。先前葉松乃是重病剛愈沒得差事,若為林家下人字不能去別處做事,因此才求福伯外放,眼下幾年過去,為生計,只怕葉松更願意重新賣身林家。

  白鷺得了這件喜事,連連謝恩。

  「你去將陳叔找來,我有事問他。」青筠道。

  「是。」白鷺讓相思進來服侍,自己親自去請陳叔。

  不多時白鷺便將陳叔請來,因著男女避諱,陳叔只站在書房門外,隔著一道影影綽綽的紗簾。陳叔本是林家的二管家,乃是福伯一手□□陶冶出來的,辦事很是得利。

  「勞動陳叔過來一趟,是我有些事不懂,特找陳叔詢問。」青筠言語客氣。

  陳叔聞言忙躬身回道:「大姑娘有事只管吩咐。」

  「並不是咱們府上的事,倒是我一點私事。」青筠知道這邊的大小事情陳叔都要報給福伯,福伯自然會視情況告訴林如海,再者,這點子事她也沒想瞞著林如海或是黛玉,所以說起來也坦然:「我想在京城裡盤間鋪子,權作無聊消遣,打發時間。找你來就是問問,一間鋪子得費多少銀子才能買下來?」

  陳叔略微吃驚,卻沒質疑,只盡責回答:「這事兒倒沒打聽,大姑娘若有意,奴才出去細問問。」

  「你先說說大概。」

  「回大姑娘,這要看鋪子的地段和大小格局,實在難說,再者京城寸土寸金,若是地段好的鋪子,只怕拿銀子也難買。」陳叔這倒是實話。

  青筠忖度片刻,道:「你說的也有理。這麼著吧,你即刻去打聽,不必在熱鬧繁華的主大街,挨著的副街便成,鋪子麼,我打算開家書鋪,雖不必多大,卻有個小院兒最好。」

  「是。」陳叔應了,當下府中無事,便親自帶著人去尋可靠牙行辦這差事。

  原以為這事怎麼也得幾天,不料兩日後就得了回信兒,陳叔找了牙行親自跑了一趟,選中了三間,報給她定奪。青筠誰聽陳叔講了,但總想自己親眼瞧瞧,便命備車,只帶著白鷺百靈兩個,由陳叔作陪出門去。

  第一家地段很好,竟是在主大街,三間門臉兒兩層樓帶小院兒,十分寬敞,原是一家飯莊。可惜要價極高,根本不還價,反正對方不愁賣不出去。青筠見了也沒耽擱,只說看下一家。第二家地段也不錯,挨著主大街,兩間門臉兒、單層,卻沒有小院兒,青筠覺得不好,又去看第三家。第三家同在副街,從主街口轉過來走不了幾步路,兩間半門臉兒、兩層帶小院兒,要價四百多兩銀子。

  林青筠帶著帷帽,親自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覺得挺不錯。

  陳叔道:「大姑娘若滿意,這價錢還能再談,只是對面有家幾十年的老書鋪,左近大小類似鋪子也不少,隔三差五便有新鋪子開起來。」

  陳叔的言外之意便是競爭太激烈,很多鋪子難以為繼關門了。

  青筠卻是眼睛一亮,笑道:「不妨事,有競爭才好。價錢你再談談,這鋪子是不錯,但四百多兩太高。」

  陳叔便去與牙行交涉,牙行又和房主商議,最終敲定了一個價格。陳叔過來稟報道:「大姑娘,房主同意以三百八十兩轉手,只是房中一應東西都沒有的。」

  「我原也不需要那些東西,就三百八十兩。」青筠敲定,白鷺便將銀票給了陳叔。

  牙行陪同一起去銀莊兌換銀子,畢竟比起銀票,現銀更可靠。之後與房主錢貨兩起,雙方拿著房契去衙門過戶,付過牙行傭金,此事便算完了。

  等著陳叔轉回來,青筠已根據鋪子的規格有了打算:「今天辛苦陳叔了,只是還得再勞煩陳叔一回。這房子我打算修整一番,另要添一批東西。」

  青筠要開的是書館,兩間半門面十分寬敞,並不隔斷。仿造現代書店模式,左右靠牆各設一面書櫃,正中設四方形半人高書櫃,如此左右太空蕩,便擺上兩條長桌,設置配套長椅,來者皆可取自己喜歡的書籍就地觀閱。櫃檯便設在正對大門靠裡的位置,還可選些梅蘭竹菊等清雅應季的花草盆栽擺放,順著樓梯可入二樓,二樓可設不同書室,書室內文房四寶齊備,可供來者三五相聚探討詩文,亦可將文章見解留於書室內,待後人觀之論之。

  陳叔聽著是新鮮,怕是很得學子們的心意,只是……

  陳叔猶豫道:「大姑娘此舉確實不錯,可如此來花費不小,只怕店內的收支難以平衡。」

  簡而言之,如此來便是賠本買賣。

  青筠點頭道:「這我也知道,所以也沒想著靠賣書賺錢。後面小院兒內設茶房、糕點房,店內書冊隨人取看,二樓書室卻是要收些費用,如此可享用基本茶水點心以及室內一應陳設,若另要茶水點心則要相應使費。」

  陳叔想了想,口中笑道:「大姑娘這法子好,新巧有趣,文人學子們齊聚總不能沒了茶水,怪不得姑娘說不靠賣書賺錢。」說著又道:「此舉定事能成的,只是如此來別家必是跟隨,那時生意就難做了。」

  「跟風古來有之,怎能避免,可陳叔看那些百年老店,為何能屹立不倒?」青筠早想過這個問題,緩緩說道:「同樣的模式誰都能竊用,但咱們家搶佔了先機,在讀書人心裡已是不同。再者,咱們的茶水、點心皆要有自己特色與秘方,方不至於與別家混于一談,另則、在經營上須得時常推陳出新,惠及顧客。」

  陳叔聽的似懂非懂,卻覺得言之有理,很是觸動:「大姑娘所慮的是。既然大姑娘已有主意,只管吩咐便是。」

  「勞累陳叔了。」青筠口中稱謝,打算等著事情忙完一次性封個紅包做酬謝。


第14章 寶釵之論惜春譏諷

  轉眼已到第二日,乃是黛玉帶三春姊妹回來的日子。下人們遵照吩咐有條不紊的忙碌,青筠親自檢查了一遍,忽見劉山家的過來回話,手中還捧著一隻白瓷大盤,裡頭是鮮紅欲滴的櫻桃。

  「這是哪兒來的?」

  劉山家的笑回道:「回大姑娘,這是張大人命人送來的,另有些紗羅瓜果,因這櫻桃難得,我想著大姑娘今兒設宴,便做主帶了來。」

  「張大人?哪位張大人?」青筠一時不解。初來京城的頭幾日,與林家有來往的世交皆打發人來過了,且皆是內宅女眷們名義,猛然蹦出了個張大人倒教她疑惑。

  劉山家的說道:「大姑娘莫不是忘了,咱們老爺在金陵有位故友張令聞張先生,他家三公子今年上京赴考得了二甲好名次,如今在翰林院當值呢,可不就是張大人。張大人說前些時日忙於公務,今天才知道兩位姑娘上京的事兒,實在慚愧,恰好新得了些櫻桃,送來給兩位姑娘。又說往後在京城裡,姑娘們若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去尋他。」

  「哦,原來是他,難為他記著了。回禮可打發人送去了?」青筠聽到是張鳴送來的,了然,外人不知,她卻是與張家算熟悉了。接了櫻桃擺在席上,又暗暗犯疑。如今即入五月,櫻桃四月便熟了,此時便是有怕是也極少,張家在金陵雖有些清名,在京城卻無甚根基,如何得的櫻桃?

  隨之又笑自己,難不成不准張家有幾個位高權重的世交麼。

  「還沒回呢,正來回大姑娘。」

  「那便按著往年的例回了吧。」

  正說著又小丫頭跑來稟報:「大姑娘,姑娘和賈家二奶奶姑娘們到了。」

  聞言青筠忙去迎接,未至二門便見幾個嬌豔的姑娘在丫鬟們的簇擁下走來,最引人注目的反倒是王熙鳳。橘紅對襟褙子上繡鏤金百蝶穿花,下著明黃鳳仙裙,配著雙鳳齊翔牡丹紋樣的深橘色宮絛,喜氣富貴又明豔照人。三春是一樣的打扮,粉紅底子刺繡交襟長褙子,下著白紗裙,再留心一瞧,果然同原著中一般,每人頸間戴著一隻金項圈兒。

  「青筠姐姐。」黛玉先幾步迎上來,白底撒紅花的長身對襟褙子,下配大紅百褶裙,腕上一對通透玉鐲,發間一支碧玉簪、兩朵玉片攢出的頭花兒,清新別致,嫋娜風流。

  「妹妹,璉二奶奶,這三位便是表姑娘吧?果然個個不凡。」青筠剛要再說幾句,突然發覺多了一人。但見其十三四歲,體態略豐,面容端莊神色淡然,姿容之美與黛玉不相上下,乃因比黛玉略長兩三歲,一身藕合紗衫淡粉紗裙,倒格外有份沉靜嬌豔。儘管心中有所猜測,面上卻帶著幾分疑惑,笑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黛玉介紹說:「這位是二太太的外侄女,薛家姐姐薛寶釵,比我略長三歲。前幾日薛家太太攜家進京,如今暫住在榮國府,今天姊妹們都過來小聚,我便邀薛姐姐同來。」

  青筠聽了便了然,薛寶釵比她大一歲。

  「原來是薛家姐姐。」青筠又與三春一一認過,便領著幾人往園中去:「今天請姐妹們也沒什麼好招待,只是一些尋常點心菜品,只園中花兒開的好,或可賞玩。還望姊妹們莫嫌棄。我已命人收拾了聽雨軒,幾位姐妹便住下來,我不好出門,權賴姐妹們來了陪著說說話。」

  王熙鳳聽的笑起來:「瞧瞧,瞧瞧,我可說錯了不曾?林大姑娘這嘴就是巧,你都這麼說了,姑娘們可不就住下了?總不好吃了就走,丟下林大姑娘一個孤零零的可憐。」

  「到底是璉二奶奶知道我,若不是知道璉二奶奶是管家奶奶,每天睜眼起便有一二百件事等著吩咐調停,我定要請了璉二奶奶住下來,多與二奶奶說幾句話,不知有多大好造化。」青筠倒也喜歡和王熙鳳說笑,這裡的姑娘們大多秉承閨訓,兼之不熟,誰能像王熙鳳似的敢放開了大說大笑。怨不得人人都說「罵鳳姐、恨鳳姐、不見鳳姐想鳳姐」,便是原著裡賈母都說只有鳳姐逗得笑一笑方覺心裡頭舒坦。

  黛玉挽著林青筠的胳膊笑道:「我是要好好兒住幾日的,青筠姐姐只管歇著,一應瑣事都有妹妹呢。」

  「那可好,妹妹管家比我還厲害,我就好生受用幾日。」說笑著,園子就到了。

  三春姊妹與薛寶釵基本少言,都在暗暗打量林青筠,心中難掩詫異。便是先前聽了黛玉所說,她們卻想著一個林家沒落旁支的孤女,哪怕做了林家義女又如何?瞧大太太邢夫人便知道,世家貴女的休養氣度可不是那麼好學的,便是真有規矩涵養,與她們立在一起只怕也差別立現,誰知竟是想差了。又想到她身邊與黛玉一樣有個宮裡出來的嬤嬤,便釋然,與此同時又難掩羡慕。

  寶釵在心裡歎著林青筠好命,宮裡嬤嬤尋常請不到,若不然……

  林青筠到底與三春不熟,席上便由黛玉周全招待,慢慢兒言語多了,又同是相差無幾的年輕小姑娘們,對著滿園好景色,都放開了心玩鬧起來。便是一貫穩重自持的薛寶釵也言語活潑不少。

  「如此好的荷塘景色,又有開的這樣好的石榴花,若不作詩吟誦一番豈不可惜。」黛玉到底是文人秉性,當即便提議作詩。

  青筠聽了連連擺手,趕緊與王熙鳳坐在一處:「妹妹可別算上我,你是知道的,我詩文平平,沒得惹人笑話。璉二奶奶一人也無趣,莫不如叫上幾個丫頭,我陪著璉二奶奶一起投壺。」

  「哎呦,可別這麼說,你若不會作詩誰會?我是不會那些濕啊幹啊的,你不必管我,我自己樂著呢。」王熙鳳笑著推她。

  薛寶釵也笑著接道:「不過是頑罷了,哪裡那麼認真,若真論起來咱們作詩算什麼,沒得傳出去惹人笑話。咱們女孩兒原不該識字,既認得了字也該用在正經地方,這作詩作詞原是玩鬧消遣,針鑿女工方是咱們的本分。」

  這話一出氣氛無形中便微微一變。

  青筠留心一看,果然見黛玉面色不好,卻因在自家待客,寶釵是客人,不好反駁。探春微微皺眉顯見得的是贊同,卻似有所顧慮佯作沒聽見,迎春是個木頭人,這會兒只滿眼看著紅豔豔的石榴花兒目不斜視,反倒是最小的惜春情緒毫無掩飾,憤憤的一哼。

  「寶姐姐的話我卻不懂,若咱們女孩兒不該認字讀書,那寶姐姐怎麼就讀書了呢?我還聽說寶姐姐自幼讀書,博古通今,再沒有不知道的書。若咱們女孩兒果然不該讀書,寶姐姐豈不是後悔死了?也該再找個什麼神仙方兒來配丸子藥,一吃下去什麼書都忘了,只管針鑿女工的本分。」

  惜春這番話真真是說的刁蠻刻薄,且話中有話,還影射了寶釵所服用的「冷香丸」。那什麼神仙方兒,一堆的花兒朵兒的,賈府上下都傳遍了。偏生惜春一貫的性子乖僻,脾氣上來嘴裡不饒人,直刺的人下不來台也常有。

  這道怪了,薛家才來幾天,怎麼就得罪惜春了?若沒得罪,哪怕惜春果真說話直也萬不會如此不給顏面。

  薛寶釵是個穩得住的,哪怕被擠兌的尷尬臉紅,卻很快便恢復如初,口中淡淡輕笑道:「原以為只顰兒口齒伶俐說話不饒人,想不到四妹妹也如此厲害,我算是領教了。」

  青筠睨了薛寶釵一眼,故作疑惑的問:「顰兒是誰?」

  薛寶釵笑道:「還能是誰?自然是林妹妹。這還是寶玉取的字,說妹妹眉間若蹙,若取字,莫若『顰顰』二字最妙。」

  「薛姐姐快別說這話!」青筠不輕不重的截斷對方言語,面色卻十分鄭重:「姑娘家的小字皆由父母所取,亦或將來定親後由夫家所取,怎可輕視玩鬧。幾年前妹妹去外祖家年紀尚小,賈家寶二爺同樣年幼,小孩子玩鬧說笑本就不該當真,薛姐姐怎好堂而皇之的稱呼起來?」

  薛寶釵一怔,顯然沒料到林青筠突然張口,還有這番指責,偏她一貫以穩重自持示人,又最是講究女子貞靜德言容功,一時間不禁面色漲紅,訕訕笑道:「倒是我口誤,一時沒留神就帶了出來,我自罰一杯。林妹妹,原諒姐姐一回,自此之後我定是改了。」

  青筠忙站起來,欠身致了一禮:「薛姐姐不過口誤罷了,說開便無事。薛姐姐莫怪我斤斤計較,到底女子名節是大事,輕忽不得。義父遠在揚州,臨上京前我在義父跟前作保,定要好好兒照顧妹妹,萬不能讓妹妹受委屈。」

  薛寶釵趕忙起身避開,並不受禮,又歎道:「青筠妹妹待林妹妹一片愛護真心,誰能怪罪?都怪我不好,不該出口無狀。」

  黛玉從青筠駁寶釵時便微微紅了眼,早年初來賈府,寶玉見面就給她取字,她心中不悅,卻因初來乍到寄人籬下不好表露出來,就那樣還惹得寶玉砸玉,不知多少人私下裡說她。幸而姐妹們也知道姑娘家的字不是隨意取的,並不將此掛在嘴上,便是寶玉也不再提起,偏生來了個寶釵,不知哪裡聽到從前的話,今兒竟講了出來。

  黛玉過來挽住青筠的胳膊,沖著寶釵俏皮笑道:「我看出來了,寶姐姐是羡慕我有姐姐疼呢。看寶姐姐怪可憐的,我便將青筠姐姐舍出來,寶姐姐也喚一聲姐姐罷了。」

  「好你個林妹妹!打趣起我來了,你的青筠姐姐比我還小一歲呢。」薛寶釵面上佯怒,心下一松,作勢就要擰黛玉的臉,實際上卻明白是黛玉故意以此來化解方才的尷尬氣氛。

  黛玉邊躲邊笑,嘴裡還不停的回道:「那又如何?莫不聞『拄拐棍的孫孫,搖車裡的爺爺』,誰說小一歲便做不得姐姐了?你便是喚我姐姐,我也應的。」

  探春撲哧一聲也笑了:「了不得了,林姐姐這是著魔了。我看莫不如你們各自作詩一首,誰的詩好誰便為長,如何?」

  「我看好!這個好!」惜春不嫌事兒大,拍著手一個勁兒的贊同。

  迎春無奈歎道:「可罷手吧,再鬧頭髮就散了,盡讓丫頭們看笑話了。」

  王熙鳳一直自得其樂的吃著瓜果點心品著茶,見她們如此方笑道:「姑娘們可真會樂,倒把這一桌子的好茶好水好果子都便宜了我。」

  笑鬧的兩人這才停手,各自由丫鬟整理了頭髮衣服,定出題目作詩。青筠本不欲參加,又被拉著不許脫逃,只得費心做出一首交差。幾個人裡就數黛玉、探春、寶釵三人興致最高,惜春也是胡亂湊出一首,迎春親自將諸人詩詞錄寫在紙上,大家評賞了一回,共推探春的石榴詩句最妙。

  這時惜春湊到林青筠跟前,仰著頭眼巴巴的道:「青筠姐姐,聽林姐姐說你會畫畫兒,尤其擅長西洋畫兒,能不能教我?」

  惜春年紀小,如今才六七歲,雖平日裡瞧著清冷,此時滿眼期盼的模樣卻格外可愛。青筠心理上早是成年人,黛玉敏感多思心理反而較為早熟,惜春卻是完完全全的孩子性情,惹得她格外喜歡。

  「我早聽妹妹說有個會畫畫兒的惜春小妹妹,既然你有興趣,我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想到這樣一個喜愛作畫的小姑娘最後卻遁入空門,不免唏噓。

  「那我可要叨擾姐姐了。」惜春當即就坐不住了。

  青筠只得與黛玉幾人說了一聲,領著惜春去自己院中。


第15章 忽聞親事心生抵觸

  這日姊妹們在園中樂了一日,午後,只有王熙鳳不得偷閒一人回去了。三春姐妹與薛寶釵都安頓在聽雨軒,與花園子僅一牆之隔,離林青筠與黛玉的院子也極近。年輕姊妹們聚在一處或談詩書、或論針線、或對弈聽琴十分和樂。

  青筠本想多留黛玉幾日,可只過了兩天賈家便有人來接,卻是端午節賈府有宴席。

  黛玉想到過節之日青筠只孤零零的一個人,便不願去賈府,對著三春姊妹們說道:「恕我不能去陪外祖母了,家裡只青筠姐姐一人,過節冷清清的如何使得?我定是要留在家裡陪著的,等過完了節我再去給外祖母請安。」

  探春倒是想勸,可黛玉說的何嘗不是人之常情,她實在張不開口,卻又怕如此回去惹得老太太不高興,左右為難。看向迎春、惜春兩個,迎春本就不善言辭,哪裡說得上什麼話,惜春更是乾脆,直接點頭贊同:「林姐姐說的是正理,若非過節,我都想長長久久住下來呢,青筠姐姐的畫兒實在是好,我都捨不得走了。」

  「四妹妹可真是小孩子。」薛寶釵笑道:「林妹妹既如此說,那我們便去回老太太吧,只怕老太太想著林妹妹,又要打發人來接。」

  林青筠道:「勞煩你們跟賈太君說一聲,難得過節,是我將妹妹留在家了。這家裡上下還有些事情要和妹妹商議,等過幾日自會去給賈太君請安,向來賈太君能夠體諒。」

  林青筠本就有意平日裡接黛玉回來住住,到底這裡是林府,黛玉是林家正經嫡出大小姐,哪有一直住在外祖家卻把自家當客居的。

  再者說,她已從雪雁口中打聽到薛寶釵有一塊和尚給的金鎖,卻不曾見她佩在身上,又思及薛家是打著小選的名義進京,只怕是做著兩手準備呢。雪雁也道,並不曾在賈家聽聞什麼金玉姻緣,只是王夫人待薛寶釵很是親熱,但姑媽對侄女這般也算常情。青筠估摸著薛家是想先拼一拼宮中的富貴,對王夫人這邊定是含糊著,可王夫人的女兒賈元春進宮多年還做著女史呢,哪能願意薛寶釵再進宮?薛寶釵可是王夫人相准的兒媳婦!至於薛家等的小選,今年是錯過了,唯有等到明年開春,在此之前王夫人不會太針對黛玉。

  驀地心中一動,想起原著劇情,再算算時間。今年賈家有兩件大事,一是秦可卿的死,一是賈元春封妃!她倒不是想關心賈家如何,只是隨著賈家烈火烹油,隨之而來的卻是木石姻緣與金玉良緣的爭鬥,哪怕林家無心賈母卻有意,輕易躲不開身。

  看來得好好兒打算一番,總不讓黛玉莫名就失了清譽。

  送走三春與寶釵,青筠與黛玉回到院中,仔細問起黛玉在賈家的事情。黛玉只以為是閒談,毫無隱瞞的一一說了,看得出黛玉在賈家有賈母疼愛姊妹相伴甚是開心。

  青筠狀似無意的問她:「妹妹覺得薛姑娘如何?」

  「姐姐如何問她?」黛玉不解的歪頭看她,似想起先前的一些事,微微蹙眉道:「寶姐姐博古通今,穩重自持,上下人等沒有說她不好的。」見青筠仍是看著她,這才臉色微微一紅,抿唇笑道:「若是問我,我倒覺得寶姐姐太穩重老沉些,總說女子以貞靜為要,時刻將規矩掛在嘴上,偏她好為人師,時時端著長者姿態教導眾人,四妹妹先前就抱怨呢,便是一貫木頭人似的二姐姐也頗為不悅。」

  「怪不得那日惜春說那番話,毫不給她臉面,想來是心裡記著呢。」青筠又問她:「之前就想問呢,姐妹們都在也沒功夫,先前惜春說什麼花兒朵兒的配藥丸,是怎麼個故事?」

  黛玉撲哧一笑:「讓雪雁說給你聽。」

  雪雁早忍不住了,張口就說:「據說薛姑娘有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熱毒,後來得了個癩頭和尚給的海上方兒,叫什麼冷香丸。若要配上這一丸藥,可了不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些花蕊在次年春分日曬乾,一齊研好。再用雨水節的雨水十二錢,白露節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將藥和勻,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揉成龍眼大的丸子,盛在瓷壇裡,埋在花根底下。若發病時,拿出一丸用黃柏煎湯送下。』大姑娘聽聽,這丸藥可不是神仙方兒嗎?哪裡那麼巧就湊齊了,可薛姑娘偏就配出來了,真是造化,但凡差了一樣可怎麼好?」

  李嬤嬤猛地聽說這麼個稀罕藥方不禁怔了怔:「我在宮裡服侍多年,也算見多識廣,竟從不曾聽聞有這種丸藥。怕是另有緣故。」

  黛玉不解:「能有什麼緣故?周嬤嬤也這麼說呢,我卻猜不透。」

  「聽說那癩頭和尚還給了薛姑娘一塊兒金鎖,說什麼唯有遇著有玉的方可為配,是也不是?」青筠又問。

  「有這話?我倒不曾聽說,姐姐哪裡聽來的?」黛玉頗為吃驚,直接就想到寶玉的玉,臉上微微一紅。「若真有這話,可……寶姐姐是要參加小選的。」

  周嬤嬤提醒道:「姑娘莫不是忘了,天下間可不止是賈家寶二爺有玉。」

  黛玉何等聰慧,經此一提便反應過來。可不是麼,最好的玉乃是天下之主皇帝的玉璽!

  黛玉皺眉,不肯再想這些事情:「姐姐好好兒的說這些做什麼,總之不與我們相干。」

  青筠豈會平白無故說這些,不過是先讓她知道,心中有數罷了。再者,也是試探她對寶玉之心,幸而仍如以往只是兄妹之情,待寶釵不親密也不疏冷,如此便好。當下不再多說,兩人一起商議起端午送往各家的禮。

  各家回禮裡,張鳴的回禮格外不同,乃因裡頭除了錠子藥紗羅瓜果,竟還有幅北宋石室先生的《墨竹圖》。

  「這禮……」青筠直覺不太對。

  「這禮太重了。」黛玉見了也是犯疑,不過是端午節禮,往年可沒這例子。

  誰知李嬤嬤卻道:「既是張大人送來的,大姑娘便收下吧。」

  青筠與黛玉皆是一愣,青筠只覺得似有什麼從心中閃過,一時沒能捉住,只問道:「嬤嬤這話是怎麼說?便是真要收下,也不該我收啊。」

  兩位嬤嬤對視一笑:「大姑娘只管收下便是,並不錯禮,本就是送給大姑娘的。」

  這時黛玉也回過味兒來,細一想便笑了:「是呢,姐姐只管收著便是,這畫兒送的很貼心,正合姐姐的名字呢。」

  青筠根本沒心思害羞,她本也不是小姑娘,這會兒完全有點兒發懵。見兩位嬤嬤似乎知道些什麼,眼見著跟前也沒外人,便細問道:「這張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望兩位嬤嬤跟青筠說個明白。」

  李嬤嬤這才低聲說:「臨上京時老爺與我們說了,說是大姑娘的父親在生前給大姑娘定了親事,說的便是張家三公子,張家本打算在大姑娘及笄後提親,怎知大姑娘家遭逢巨變,這事兒就暫且擱置未提。張家並未改變心意,只等明年大姑娘出孝先將親事過了明路,及笄之後迎娶。」

  青筠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儘管早知以後要嫁人,可沒想到這麼快,怪不得張家待她那般好,有時張家夫人看她的眼神兒格外不同,原因竟是出在這裡。又想到去年林如海特地讓她看邸報,甚至對她說起張鳴,本就不合常理,她竟大意的忽視了!

  猛然提及親事,還是盲婚啞嫁,作為現代人的林青筠不可避免的心生抵觸。

  想到如今處境,她只能緩緩的說服自己。這門親事定是推不得的,古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身已逝的父親定下的親事如何能改?再者,張家人口簡單,又好相處,雖然張鳴年紀大些又娶過親,但其年輕有為已有官職,前妻並未留下兒女,且早先因再娶之事受過挫折,想必不會對她不滿,哪怕將來不能兩心相印,相敬如賓卻是不難。

  長歎口氣,將此事拋開,不願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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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黛玉題名林海拒婚

  這天林青筠正和黛玉欣賞《墨竹圖》,白鷺說陳叔求見,青筠立刻便知為著什麼事。過來,陳叔帶來了一張帳目單子,上頭羅列著書店採購物品清單以及各樣單價數目。

  「大姑娘,這上頭的東西都得先交定錢,工匠都找齊了,得預支一部分工錢。另外咱們店裡的一應東西最多兩個月內便齊了,書卻還沒著落呢。」在京裡除了與各世交家年節送禮來往並無別事,陳叔等人很是空閒,便盡心忙著林青筠的書店。陳叔做事一貫穩妥,已打聽的清楚,說道:「若是現去刻坊買書定是難買,刻坊的書都是按數目出,便是真多了幾套也都入了各家書店,咱們只好抄出一張書籍名目,找家刻坊重新印製。」

  林青筠聽他說的有道理,便問:「那刻坊有什麼講究?哪家好?」

  陳叔笑道:「當下刻書有三種,官刻、家刻、坊刻。這其中官刻也分兩種,一是內務府出的刻本,俗稱內府本,另一種是官署出的刻本,也叫官本,比如咱們老爺在揚州除了監管鹽務,還管著揚州詩局呢,這詩局便是官詩局,所出的書與內府本便是當下刻印的最好的書了。家刻一般都是世家大族為族中子弟刻印家言家訓等物,除了贈送親友,餘者皆不外傳。坊刻品質上差些,偶爾也有些小失誤,卻是流傳最廣,京城中大小坊刻一百多家,也有幾家較為不錯。」

  一直靜靜聽著的黛玉此時詫異出聲:「青筠姐姐,你要開書店?」

  「嗯,正想和你說呢,一時混忘了。妹妹心思靈巧,一會兒也可以幫著我參詳參詳。」青筠這絕非客套,黛玉自幼書香中長大,文人雅士的喜好比她這個半吊子知道的多。

  黛玉自然沒有不應的,見她為書犯愁,便說:「既是要開書店,自然得用好書,讀書人看了也喜歡。總歸姐姐這店還得一兩個月才開呢,倒不如寫封信給爹爹,請爹爹幫忙,直接用揚州詩局印刻一批書運到京城來,也耽擱不了時間。」

  青筠聽得心動,可能的話她自然想要官本,只是一來二去的運費怕是不少,再加上還得動用揚州詩局……

  「姐姐覺得不好?」黛玉見她面色猶豫。

  「好是好,只是……」青筠將顧慮說了。

  哪知黛玉卻蹙眉道:「那能花幾個錢?便是多花費也值得,又不是沒錢。」

  青筠知道黛玉一貫大手大腳,不將銀錢放在心上,倒不是說奢侈靡費,只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從沒有為一點錢去斤斤算計的,反倒失了身份。只是她們起情況不同,自然不能像黛玉這般豪氣。

  青筠笑道:「若是別的倒罷了,只是如今我也是要做生意呢,既然是做生意,就得計較支出與收益,總不能做賠本買賣。揚州詩局的書是好,可單為這些書出一趟運費實在不划算。」

  「姐姐說的也有理。」黛玉並非不懂這個道理。

  陳叔卻驀地開口:「大姑娘何須犯愁,京中書店不少,能有幾家裡頭的書全是官刻本?等往後有人從揚州過來,帶些揚州書局的書倒罷了,咱們遠在京城,還是該選一家坊刻做長久生意才是。」

  「還是陳叔考慮周全,險些魔障了。」青筠拍拍腦門兒,繼而說道:「那便照陳叔的意思,找家刻的最好的,一會兒拿著書單,將上面的書按不同的數目印刻。務必要刻坊仔細,寧肯刻的慢些,校對謹慎,若出了差錯我可是不依的。」

  「這個大姑娘放心,我必定辦的妥妥當當。」陳叔以前跟著林如海去過揚州書局,對裡頭的一些門道也瞭解一二。

  「慢些!」黛玉叫住將要離去的陳叔,說:「咱們上京時帶了不少書,好些都是孤本珍品,敝帚自珍總歸沒多少趣兒,倒不如拿出來刻上幾本放在姐姐的書店裡,也讓人知道姐姐書店裡有難得的好書呢。」

  青筠知道黛玉從不在這上面小氣,她是巴不得天下人都愛讀書,都知道讀書的好處,卻是感激她一番心意:「多謝妹妹。到底是林家歷代珍藏,別拿到刻坊去了,若是弄壞了一點兒豈不心疼。等得空咱們自己抄錄一份,屆時放在店裡,誰若喜歡便自己抄去,既能令人越加珍視又不失為一件雅事。」

  「這樣好,到底是姐姐想的周全。」黛玉撫掌一笑,十分贊同。

  待陳叔走後,黛玉便拉著青筠一起回房,將當初從揚州帶來的各類書籍都清點了一遍,列出一張書單。考慮到人力有限,再者物以稀為貴,商定每月抄出一本拿出去。

  黛玉又走到書案前抽出信紙,一邊提筆蘸墨一邊說:「揚州書局的書也不是什麼時候要就能有,給爹爹寫信,讓爹爹替咱們留意著。再者,或許往年還有些遺留的書,不拘是什麼都好,等爹爹上京時帶了來。」

  「妹妹也太興頭了些,說風就是雨。」青筠覺得好笑,黛玉這個樣子可是極為少見的。

  「我是替姐姐高興呢。」黛玉深知青筠的想法感受,只因前幾年她在賈家也有類似經歷,到底青筠比她強,竟能想到開書店的主意來。黛玉對做生意並無熱忱,打理母親留下的鋪子乃是姑娘家必學的功課,她也知那些鋪子將來做什麼用的,思及青筠也有那一日,若臨時操辦也太倉促,可作為女孩兒家這類事情也不好張口跟父親說。

  忽而想到一事,黛玉忙問:「姐姐手上的銀子怕是不夠用吧?光是刻書就得花費不少呢。」

  「妹妹是買書貴吧?我與刻坊做長期生意本就有優惠,又是批量燒錄,價格自然比外面正式販售低好些的。再者初次開張,我不欲一次燒錄太多,所以銀錢還夠用,你不必擔心。若是哪一日真沒了錢,我必是要向你張口的。」嘴裡這般說,青筠卻是早有打算。等正式開張後,只要兩三個月走上正軌就能盈利,慢慢兒的再增加書籍種類。另一些預算她是要投在糕點茶水之上的。

  提到茶水糕點,她已專門列了單子,將時下能製作出來的新鮮西洋小糕點羅列出來,茶水倒也不難,此時的各樣綠茶紅茶清茶種類繁多,至夏天時配幾樣解暑湯與各樣果汁盡夠了。

  黛玉對此給出了不少意見,如喝水的茶器,雅間兒的佈局擺設等等,到底是世家薰陶而出,青筠只短短一年根本追不上對方的內涵素養。經黛玉一指點,雅間兒頓時雅致大氣,墨香濃郁。

  「不如妹妹給這家店起個名字吧。」青筠驀地說。

  「姐姐真要我取?」黛玉倒沒有婉拒,反而躍躍欲試。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黛玉很有些喜歡爭強,非但不惹人討厭,反而越發顯出嬌俏可愛來。

  「妹妹一肚子詩書,還望賜名。」青筠如文人般像模像樣的彎腰做了一揖。

  黛玉拿團扇擋了臉,撲哧笑彎了腰:「免禮免禮。既然『青筠公子』都這般請求了,我便賜個名字給你。」說著略歪了頭,片刻張口道:「陶淵明有句詩: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這句詩倒與姐姐開的這家書店宗旨甚是相合,莫不如店名就叫做『賞文樓』。」

  賞文樓?

  林青筠在口中念了兩遍,覺得很順,且雅俗共賞,頓時笑道:「多謝妹妹,若將來生意好了必有妹妹的功勞,那時我自然再酬謝妹妹。」

  說的黛玉又笑了,白鷺紫鵑等人也笑個不停。

  偏這時小丫頭桃香在門外說道:「兩位姑娘,前頭劉山家的讓人來說,賈家來人接姑娘了。」

  黛玉斂了笑,眉尖輕輕攏起:「我才在家住了兩三日,哪裡那樣急。」說著點了紫鵑,吩咐道:「你代我去一趟,給外祖母賠罪,只說我要在家多住幾日,青筠姐姐總是一個人,家裡的大小事我也得照看著些。想來外祖母能夠體諒。」

  林青筠並未勸說,她心裡也不樂意賈家催命似的接人,黛玉在自家住著還能委屈了不成?不過是賈母心中私念,妄想著讓黛玉與賈寶玉兩個自小培養感情。真不知說賈母聰明還是糊塗,便是兩人有了情又如何?沒正式定下名分,一切都不做事,便是將來生了變故,苦的也只黛玉一個姑娘家。

  紫鵑去賈府回話時,王夫人與三春寶釵寶玉都在。

  聽了紫鵑的話,別人尤可,獨寶玉鬧了起來:「林妹妹不回來了?我都好些時日沒見著林妹妹了,林妹妹為什麼不回來?老祖宗,再派人去接林妹妹。」

  「寶玉!」王夫人輕喝一聲,寶玉瑟縮了一下不敢再鬧。「你林妹妹有自己家,家中還有姐姐在,怎能總來這裡住。你再胡鬧仔細告訴你父親。」

  賈母不樂意了:「好好兒提他父親做什麼,寶玉本就膽小,何苦嚇他。」說著摩挲著寶玉的發頂,口中安慰道:「你林妹妹是顧慮著家中姐姐沒人陪,所以才不好過來,等過幾天再打發人去接,你林妹妹必定來的。」

  幾日後,賈母又派人去接黛玉,果然接來了。

  月底,賈母接到揚州回信,看到林如海在心中婉拒了自己提議,不由得生氣。可賈母心裡也清楚,便是她看寶玉千般好萬般好,外人看來寶玉只是五品工部員外郎的嫡次子,實在難挑四角俱全的好親事,林如海到底是三品大員,不願意也屬常情。然而兩家到底是姻親,先前林如海本也有意,怎麼突然就改了主意?

  思來想去,賈母覺得問題出在王氏身上,定是林如海聽說了什麼。

  林如海在信中婉拒的理由便是兒女還小,又羅列了對女婿的挑選條件,還美其名曰請賈母幫著留心京中合適之人。賈母氣歸氣,卻覺得事情未嘗沒有轉機,只等將此事放一放,林如海的身體不定能支撐多久呢。


第17章 忽見教堂歡喜得書

  已入六月,難得遇上清爽天氣,林青筠便吩咐備好馬車,打算出門去看看書店進度,再順便逛逛別家書鋪,許能找到一兩本少見的好書。

  白鷺用慣了,是要跟著的,百靈畫眉兩個貪圖京城外面的新鮮,眼巴巴瞧著,便也帶上了。相思是個穩得住的,一貫不愛出門亂晃,沒事兒手中就在做針線。青筠對衣裳等東西沒那麼挑剔,府裡按季添的幾套就盡夠穿了,相思便在衣裳的紋飾上下功夫,一件兒衣裳做出來看得人嘖嘖稱奇,青筠又是喜歡又覺得太奢侈,只是見她喜好這個才沒阻攔。

  跟車的是祝嫂子,除了駕車的老餘,又跟了兩個小廝。

  車先停在自家書樓,並不在正門,而在後院小門。祝嫂子拍了門,一個二十來歲的人從內將門打開,認出來人,忙向內喊了一聲,便有個乾淨清秀的小媳婦跑出來打車簾子。這便是白鷺的哥哥嫂子了。

  因著前頭有不少做工的匠人,青筠下車時便戴好了帷帽。

  在店裡轉了一圈,大件兒東西都已經齊了,皆是按照她先前的交代裝飾,只需要打磨刷漆晾乾,裝上竹簾幔子窗紗等物,再點綴各色花草器物等等,這些都是後頭兒的細活兒了。

  先前陳叔已經將宋家刻坊印製的頭一批書送來,除了紙張比官刻本略差點,並無別的瑕疵。或是再三強調過,書內排版工整,字跡清晰,並無錯誤,只是有些書中的插圖略有些差強人意。再過幾日,所要的書籍數目便全齊了,那時便要支付剩餘的尾款。

  店內雖然一直在裝修,卻並不雜亂,零碎東西皆收拾的齊整。

  「你們夫妻倆做事果然妥帖。」葉松夫妻倆是幾天前搭上京的貨船來的,簽過身契,她便將早就準備好的幾張糕點方子給了葉松媳婦,讓她學著做。葉松媳婦倒有些天分,練習幾回得了她幾句指點,便能做出品相口味皆不錯的糕點了。

  「不敢當大姑娘誇讚,奴才們只是盡本分罷了。」葉松夫妻倆很是珍惜如今的差事,自然不敢懶怠。

  「你們做的好我自然也不會虧待。我讓陳叔找了兩個清秀激靈的小廝,改天送來,往後店裡來了客由他們招待,增添茶水等事都歸他們。你是掌櫃,總管店內大小事情,底下人好不好都在你身上,你提前教給他們規矩,往後正式開了門做生意可不能胡亂出錯。再者,你媳婦做糕點還算可以,茶水卻是不精,我另找了個專管烹茶姑娘,店內的小茶房歸她,她只在後院兒呆著不去前面,哪怕她自己想去或者店內有客人叫她,都不行!這點要記牢了。」她畢竟是做書樓生意,可不願意自家店裡出什麼風流雅事,這類事情哪怕真是兩情相悅,一個弄不好便把書樓的聲譽給毀了。

  「是。」葉松自然曉得輕重,連忙應下。

  青筠正要走,見白鷺低著頭和個小男孩兒說話,那便是葉松小兒子了。想著白鷺平日裡當差輕易離不得,難得出來一趟,便讓她留在這兒和哥嫂團聚一日。白鷺雖覺得不大合規矩,可到底想著家人,便謝恩領了。

  青筠離了書樓,在各家書鋪裡遊覽,倒也找到基本少見的書。連續逛了一個時辰,哪怕青筠一直坐著車都覺得乏了,何況其他人。正欲尋個地方歇歇,眼睛餘光卻瞥見一棟奇怪的建築,心下閃過一抹詫異。

  「那是什麼地方?」她抬手指著不遠處一個尖頂建築問道。

  祝嫂子笑回道:「大姑娘是問那裡?聽說那是洋人的廟,叫什麼教堂,奇奇怪怪的。大姑娘可要去看看?聽說許多夫人小姐們都去逛過呢,倒也有些新奇東西。」

  百靈十分好奇的問道:「祝嫂子,既然是洋人的廟,那裡頭是不是有洋人?洋人是不是長著紅頭髮綠眼睛,瞧著像妖怪一樣?」

  畫眉最愛與百靈抬杠,聽她這麼說便回嘴道:「什麼妖怪,指不定人家瞧咱們也是妖怪呢。」

  青筠不理兩人玩鬧,心下對教堂起了興趣,便吩咐去瞧瞧。

  當從車上下來,這家西洋教堂便映入眼簾,典型的哥特建築。據說這教堂自前朝就有,本朝翻新修建,規模並不大,中間一個是主體建築,左邊小院兒是教堂神職人員的起居住房,右邊院子則是一個小圖書館。整個教堂主建築有四個尖尖的尖塔,磨磚對縫,有三個磚雕拱門並列,精美的磚雕隨處可見。教堂大廳是穹頂設計,兩側窗戶鑲嵌著五彩玫瑰花窗,頂上是西式玻璃吊燈,教堂裡成排的長椅,最前面是耶穌十字架與講經台,恍惚中以為是回到現代。

  「姑娘,洋人。」百靈突然拽了她一下,將她從回憶中拽了回來。

  青筠抬眼一望,是個西洋神父,看上去有四五十歲了。

  「神父。」

  「這位小姐好。神愛世人,耶穌基督拯救一切信仰上帝的靈魂。」神父漢語說的很不錯,在胸前比個十字架,將手中捧著的聖經遞了過來。

  「多謝神父。」青筠將帷帽前的青紗揭開,見這本聖經乃是翻譯版本,並未翻開,而是笑問神父:「不知神父如何稱呼?」

  「小姐可以叫我安德森神父。」安德森只是神父姓氏的音譯,這裡的人聽不懂拗口的英文,又因安德森翻過來與中文名字結構很相似,以至於很多不懂的人稱呼其為安神父,安德森也不見怪。

  「安德森神父,我是頭一回來教堂,聽說教堂旁邊的院子裡有個小圖書館,都是神父從歐洲帶來的西洋書籍,我很感興趣。」青筠直道目的。

  安德森神父略微驚訝的看她一眼,倒不是因為她對西洋書好奇,而是因為她的發音。青筠畢竟受過現代教育,英文是必學科目,因此喊出「安德森」這個姓氏並不似旁人那般生硬,甚至直接當成三個字的中文,她卻是發音流暢自然,頗有英語發音的幾分精髓。

  安德森神父頓時對這位小姐大感興趣,待其也與尋常信徒不同:「既然小姐感興趣,我領小姐去遊覽。」

  「我姓林,有勞神父。」青筠來教堂也是一時興起,此時卻忽然有了許多想法。若是能與神父保持友好關係,指不定就能托神父的關係,從歐洲弄來許多時新有趣兒的器物書籍,如此總比悶在府裡做個外事不知的內宅女子來的好。

  剛過院門,迎面卻有兩個侍衛裝扮的人守著。

  「安德森神父,我家主子在裡面。」一人開口說明,也是顧慮到有女客,怕不知情的進去衝撞了。

  青筠留心兩名侍衛的穿著,顯見得不是尋常府邸,又見其二人腰間皆配著一枚腰牌,上面似是「純王府」三個字。心下微動,立時便明白了二人身份,也知曉了在圖書館內的「主子」是誰。

  ——純親王,徒晏!

  提到純親王只怕沒有人不知道,但見過他的,卻是屈指可數。純親王乃是當今第七子,為正宮皇后所出,自幼受盡帝后寵愛,與諸兄弟不同。然而這份寵愛的緣故細思來也令人頗為唏噓。純親王幼年時在禦書房誤食了有毒的糖粉栗子糕,性命垂危,雖最後救了回來,身子卻垮了,一年十二個月,足有十個月是在吃藥中度過。當今本就喜愛最小的嫡子,又因其為他擋了一劫,越發的心疼愧疚,在其十五歲時便下旨封其為純親王。

  說來也怪,這純親王深居淺出倒好理解,只是算算年紀也將近二十,卻直至今日也不曾聽到任何親事的動靜。

  林青筠並未就此多想,既然裡面有貴人,那便改天再來就是了。

  正欲和神父告辭,卻見書館裡跑出個模樣機靈的小廝,口中說道:「這位姑娘留步,姑娘出門一次不容易,不必避了,我家主子這就要走。」

  說話間便有一個頎長身影走出來,青筠只瞥了一眼就忙側身而立,即便戴了帷帽也是習慣性的微微低頭。透過帷帽晃動的青紗,只隱約看見對方一身石青團花錦袍,腰間綴著一枚瑩潤凝脂的祥雲如意佩,在其出院門時停了一下,似有目光望來,恍若實質般令她微微皺眉。

  這可不像是外界傳言的身體羸弱、溫潤如玉的純親王。

  直待王府一行人走遠了,青筠才直起身,只聽身邊百靈畫眉誇張的大出一口氣,反將她逗笑了:「瞧你們那點兒出息,王爺能吃了你們不成?」

  百靈畫眉臉上一紅,不依道:「我們又不是姑娘,我們這般草一樣的小人物,哪裡見過大陣仗,可不是唬住了。姑娘還笑話我們!」

  「好了,一會兒進了書館裡可別咋咋呼呼的。」青筠向神父點頭致歉,一面進了書館的門一面說道:「有勞神父為我介紹。」

  安德森當初建這個圖書館便是為了將西洋的各樣學識傳播到這裡,當下便將書館內的書介紹了一遍。這裡與現代圖書館類似,大書架,上頭的書以種類分區,又以英文字母編序排放,有一本目錄總冊,若需要哪本書只要翻查冊子就能立刻找到位置,十分方便快捷。

  青筠便將此法用在賞文樓,為此還特地幾番囑咐了葉松。當初選葉松來打理書樓,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葉松識字。葉松是個勤快肯下苦心的,只因當初在林家當差,見帳房只需坐著撥算盤寫帳目十分清閒省事,便有心去學,多年下來終有收穫,作詩作文是不行,可管個帳目認個書名還是可以的。

  「這個倒有趣。」林青筠從書架中抽出一本書,乃是本數學幾何。

  安德森更驚訝,想不到一個大家小姐會對幾何有興趣,這種書便是歐洲女性也不大看。

  青筠只是有種久違的感覺,仿佛看到這些,就仿佛重回現代時光一般。

  又繼續挨著書架流覽,目光停住,難掩驚喜的脫口而出:「竟有莎士比亞!」

  「林小姐也知道莎士比亞?他是我國很有名的戲劇家,可惜已經過世多年了。我來時帶了許多莎士比亞的戲劇故事,只是我精力有限,能通譯兩國語言的人太少,所以這些書再好卻無法翻譯,也沒人看得懂。」安德森神父說著滿臉詫異:「林小姐竟認得英文?我來□□這麼多年,對英文感興趣的一個手都數得過來,更是沒有一位女子。林小姐真了不起。」

  先前那本幾何是翻譯過的,因此彼此都沒留心,林青筠這會兒改口都晚了。

  「我小時候遇見到一位傳教士,因為喜歡聽他講各路見聞,所以也跟著他學過一點英文。」儘管是隨口編造,但現今朝廷與外國通商,對宗教管制也不嚴格,許多傳教士遠渡重洋來傳播教義。這些傳教士就如中國的苦行僧,走遍各處感化教民,傳播基督教,最後才會選定一個地方,請示朝廷批准建立教堂。所以哪怕是安德森神父也不一定知道所有來過□□的傳教士,更別提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

  百靈與畫眉卻是一臉驚訝崇拜,青筠瞧的好笑,也慶倖跟來的是她兩個,若換了白鷺哪怕嘴上不質疑,心裡怕也覺得古怪。

  安德森神父並不追究其中真假,反正她懂英文是事實,所以便笑呵呵的說:「用你們朝天的話說,林小姐與基督有緣。」

  林青筠沒想到這位神父還如此風趣,不由得也笑了。最後,林青筠與安德森神父商議,她幫忙對原文書進行翻譯,翻譯完成一本,神父便將這本原文書贈送給她。雖說她英文不足以翻譯原文書,但只要大體翻譯過來,一些難點部分可以請安德森神父補全,因此她當即就答應了。

  她決定到時候將翻譯本放在書樓裡,當然,考慮到國情,書中的某些地方需要刪減。這令她很無奈,好似以往在現代時看刪減版外語片。若是放在別的地方,外人誰都不知她是誰,還可不必如此忌諱,偏生賞文樓一開稍一打聽就知東家身份。她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代表著林家顏面,焉敢大意。

  拿著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林青筠辭別安德森神父,離開了教堂。

  馬車剛拐過一個街角,突然猛地一停,林青筠始料未及險些裝在車壁上,百靈畫眉兩個更是摔成一團。

  「怎麼回事?」

  「大姑娘,您沒摔著吧?」祝嫂子擔憂的聲音傳進來,又似跟人說了什麼話,然後才重新過來回答,聲音裡卻是帶著笑:「大姑娘,您說巧不巧,咱們迎面險些跟一輛車撞上,卻是張大人的車。」

  張大人?張鳴?這麼巧。

  正疑惑,車窗外便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似曾耳熟,的確是張鳴。當初在張家小住時也見過一兩回,說過話,印象中張鳴很是斯文守禮,又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清傲。並不討厭就是了。

  「林姑娘沒事吧?都是下人魯莽,險些衝撞了姑娘。」

  「張大人不必介懷,我並未摔著。」青筠還記得這裡哪裡,也知他的住處不在這附近,便隨口問了一句:「張大人這個時辰是去哪裡?若有事只管先走,別耽擱了。」

  「剛下值,正要去趙大人府上赴宴。」張鳴也知不好在大街上與一個姑娘家過多言談,三兩句後便退至路旁,等著林青筠的馬車離去這才重新登車。

  百靈畫眉兩個也聽出外頭人的身份,擠眉弄眼的悄聲笑著,又小心的掀起窗紗想看看張鳴長什麼模樣。祝嫂子在外面跟著呢,見了兩人舉動咳嗽一聲,眼神一瞪便將兩個瞪的安分了。

  林青筠沒管她們,只疑惑張鳴口中的「趙大人」是何人,聽著似乎與其頗有交情。


第18章 慶生日寶釵憂寶玉

  自得了外文書,林青筠便有了事情做。

  以前也曾看過《威尼斯商人》,卻仍是從頭到尾仔細通讀了一遍,然後才開始翻譯。這裡到底不如現代,沒有工具書,所有語言都得倚靠青筠本身學過的知識儲備。以前青筠讀書時英文很不錯,但看外文書也是看個大概,又空了一兩年不曾接觸過,心裡並沒十分把握,誰知通書看下來,除了個別詞彙,其他皆能譯出來。想到手中神乎其神的金蓮子,她便猜測頭腦清明、記憶如新也是穿越福利之一。

  每日裡處理完家中瑣事,關注一下書樓進展,餘下閒置時間便全用在翻譯上。

  十八這日林青筠終於將書譯完,身邊幾個丫頭早好奇的不行,這會兒全都圍上來請她講講書裡的故事。特別是百靈畫眉兩個,因著是她身邊的大丫鬟,很有些體面,又因個性活潑她又不是個嚴苛的主子,私下裡從不拘謹,早撒嬌央求了。

  「姑娘快給我們講講,我們早想知道洋人那邊都有些什麼故事了。」

  「怕是講了你們也未必懂。」這倒不是青筠敷衍不願意講,國情不同,社會背景不同,故事內人物的言行舉止很多令她們不可思議。不過轉念想想,她們就是想聽個趣兒罷了,沒必要深究那麼多,便說:「既然想聽故事,那我就給你們講講。」

  正要開始,小丫鬟桃香進來了:「回大姑娘,姑娘回來了。」

  「妹妹回來了?!」青筠很意外,但高興之下也顧不得想黛玉怎麼不打聲招呼就回來了,忙將書順手擱在桌上,起身朝外走。

  還未出院門,迎面就見黛玉來了。

  「青筠姐姐。」

  「妹妹怎麼回來也不打發人先說一聲,我好讓人去接。」青筠怕她在賈家受了委屈,特意細細打量,見她面色紅潤,神色無異,這才放心。早前她給林如海與黛玉各用了一顆金蓮子,因為是碾成粉末分次服用,作用便是緩緩的起效。兼之黛玉雖大半在賈家住,她卻特地囑咐了周嬤嬤和紫鵑珠雲等人,務必看緊了黛玉的飲食坐臥,這幾人都十分盡心盡責,因此黛玉經過近一年的調養,哪怕外表看去纖細嫋娜弱不禁風,實際卻與常人無異。

  「哪裡那麼麻煩,再說我想給姐姐一個驚喜呢。」黛玉見她疑惑,促狹笑道:「姐姐莫不是忘了兩日後是什麼日子?」

  青筠先是一愣,想了想才記起來,不禁失笑:「若不是妹妹提醒真是要忘記了,竟是我的生日。妹妹是特意回來陪我過生日的?」

  六月二十是青筠生日,她並沒忘記,早先陳叔來說書樓一應事情都完了,她巡查過後便定了開業的日子,選的便是六月二十。之所以黛玉提了才想起,只是因為她沒將生日放在心上,沒打算過,她本來打算明天派人去接黛玉回來往書樓裡去看熱鬧呢。

  「姐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黛玉挽著她的手同入房中,白鷺已捧了茶來,黛玉暫時未喝茶,與她說道:「雖說姐姐生日不大辦,我卻想著請姊妹們來熱鬧一日,那日姐姐凡事都不必理會,一應事情我來辦,姐姐只管好生享樂一日。」

  「那我就領妹妹的情了。」雖說青筠尚在孝期,但以往在林家時也時常與林家父女同桌吃飯,不過一半葷一半素罷了,所以生日那天請姊妹們幾個過來也不算什麼大事。

  「咦,這是什麼書?」黛玉不經意看見擺在書案上的一本書,乃因那書明顯與尋常書的扉頁不同,便好奇的拿起來,頓時驚訝了:「竟是西洋文!姐姐竟如此博學,竟能看得懂洋文?」

  「小時候跟著一位傳教士學過,前些日子在安德森神父的教堂裡借來的書,翻著打發時間罷了。」青筠只是泛泛解釋了,見黛玉似對這等很有興趣,便抽出翻譯本遞給她:「這是我譯的,有些個別詞彙譯的不准,我便仍用洋文寫著,打算請神父補全,但對故事通暢性沒有大的影響。妹妹若是不嫌棄,便隨意翻翻。」

  「姐姐真了不得,竟能翻出洋人的書。」黛玉著實驚訝,以往雖說見過洋文書,可根本看不懂,偶爾從一些雜記或旁人口中聽聞過外國人,十分好奇,這會兒得了這本書早按耐不住,也顧不上和青筠再說話,當即便捧著讀起來。然而沒等看幾句,黛玉便又驚訝出聲:「洋人寫的書竟是這樣的?通篇的話都是……」

  黛玉對於戲劇這種體裁並不驚訝,畢竟本朝有很多戲本子,與戲劇形式差別不大。黛玉所吃驚的乃是外國人說話的方式,語言那麼直白,甚至有些直白的令人臉紅。□□人本就較洋人含蓄內斂些,何況是故人,難免對於外國人如今直白坦然的將情愛掛在嘴上而難以適應。

  青筠笑道:「洋人與咱們不同,你看洋人穿的衣裳,那些女人可不像我們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時候想想也羡慕呢,能在外面自由自在的走動,不知能見多少好風景。」

  黛玉歪著頭想了想,也點頭贊同:「是呢,以前我就羡慕那些文人雅士們可以任意去遊覽山川景色,寫下不知多少千古名句,咱們整日裡守在內宅,如坐井觀天,眼界太狹窄了些。」說著又抿唇一笑:「這外國人的戲劇倒有幾分趣兒,只是人的名字太長,也太拗口些。」

  「他們的名字是名在前,姓在後,這書上還是短的呢,據說他們的本名裡還有個教名,就是由神父取的,只是尋常不使用。」

  「姐姐知道的真多。」黛玉對遠在重洋彼岸的外國自然是好奇的。

  「若是妹妹感興趣,那便在家多住幾天。書樓開業的日子定在二十那日,本打算帶你去看看熱鬧,既然請了姐妹們來,那便推遲一日去。到時候我領妹妹去教堂看看,那裡有個小書館,裡頭好些書呢。」

  黛玉聽得雙眼閃亮。

  青筠也不打攪她看書,取出新紙,將譯文又重新抄錄了一份。這些譯本要送一份給安德森神父,身邊留一份,書樓裡放一份。

  黛玉讀書的速度並不慢,《威尼斯商人》全篇也不長,至晚飯時已是讀完了。然而只是讀了一遍,未免有些因著情節而貪快,加之到底社會大背景不同,有些地方看的迷惑。晚飯後黛玉特意詢問了青筠,結果兩人說著說著就偏了題,講了一晚的西洋新聞,直到夜深了才睡。

  次日,黛玉又將書細細讀了一遍,口中感慨道:「這父親也太吝嗇,將銀錢看的太重了,竟比唯一的女兒還重要。」

  至於裡面的私奔,黛玉既覺得兩人敢於追求幸福,又覺得太羞恥,心理十分複雜。又想到林青筠所講的故事背景乃是文藝復興時期,外國又與本朝風俗人情不同,不免也生出一絲憧憬。哪個閨閣女兒不懷春,便是沒有傾慕之人,也沒人希望相伴一生的夫婿三妻四妾。不管國人如何說洋人是蠻夷,有一點卻是令人欽羨,那些洋人的國家奉行的是一夫一妻,甚至女子能做一國女皇,再對比本朝,未免有些悵然。

  二十這日,王熙鳳與三春寶釵同來,竟是連賈寶玉也一併來了。

  陳叔自然不會放賈寶玉進二門,賈寶玉卻是想見林妹妹,都進了林家大門了怎肯回去,便一再央求王熙鳳。別說三春幾個尷尬,便是王熙鳳在林家下人的注視下也覺訕訕的,在賈家倒罷了,在外時誰都知道男女大防,卻別家赴宴也從沒有外男與女眷們一處的道理。

  這時白鷺與紫鵑走了出來。

  白鷺朝賈寶玉看了一眼,對上王熙鳳等人笑說道:「璉二奶奶與幾位姑娘好,我們姑娘正在佈置席面一時脫不得身,特讓我迎幾位貴客。」

  「那寶玉……」王熙鳳等人如何不明白,林家姐妹是因著寶玉在這兒,為了避嫌才不出來。林黛玉倒罷了,可林青筠只比寶玉大一歲,彼此有無親戚關係,哪裡能再湊在一處,傳出去實在不像。

  紫鵑說道:「姑娘特讓我出來招待寶二爺,璉二奶奶與幾位姑娘們只管放心。」然後又對著仍想見黛玉的寶玉說道:「寶二爺,我們姑娘說了,若寶二爺嫌棄咱們家的茶飯不好,下回姑娘可就不敢請寶二爺登門了。」

  「我只是想見見林妹妹,林妹妹近日好不好?」寶玉一聽這話便知若不依著黛玉便要生氣,當即不敢再鬧,只是不甘心。他未嘗不知男女大防,只是自小習慣了與姊妹混鬧,一旦有人與他講這些規矩要他守著規矩,好似一下子把他分割了出去,彼此變得冰冰冷冷的。他自小就與黛玉感情親密,如何受得了。

  紫鵑是知道這位寶二爺脾氣的,卻也知道周嬤嬤講的話更重要,到底姑娘家的名聲大於一切。她服侍黛玉一心一意,只盼著黛玉好,已知賈家規矩不妥,只是她一個下人斷沒有說話的資格,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了黛玉。

  紫鵑歎口氣,見寶玉垂喪著臉,又忍不住笑:「寶二爺,今天是我們大姑娘的生日,姑娘早早盼著這日讓大姑娘開心呢,若是你鬧了今日,姑娘定是不高興的。姑娘特意讓人另備了一席,都是寶二爺喜歡吃的東西,雖因著大姑娘守孝並未請戲班,倒也給寶二爺準備了打發時間的消遣。寶二爺隨我來。」

  聽著這番話,賈寶玉複又開心起來:「我就知道林妹妹不會忘了我。」說著便與紫鵑走了。

  「這個寶玉,好跟孩子似的。」王熙鳳搖頭歎笑,領著姊妹們進了二門。

  薛寶釵望了眼寶玉背影,心下微微一歎。寶玉待林黛玉之心,但凡是人都瞧的出來,而待她雖也好,卻總是客氣居多。且寶玉雖聰慧,偏生不愛讀書,不愛在正經文章上下功夫,更是諷刺讀書做官的人是國賊祿蠹,這般性子將來能有什麼成就?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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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張家忽至驚聞退親

  這日林青筠是壽星,一應宴席佈置都是黛玉安排的,雖無戲樂,但小姐妹們在一處本就熱鬧。不得不說古時女子確實早熟,除了惜春小些,其他幾人皆在十一到十三四歲之間,王熙鳳年長,卻慣是個愛說笑的,林青筠聽她們說話,時常就忽略了她們的年紀。

  這邊賓主盡歡,另一邊的賈寶玉則被安排在花廳裡。

  賈寶玉一入花廳別的不關心,只追問紫鵑:「林妹妹給我準備了什麼?快拿出來我看看。」

  紫鵑見狀故意逗他,抬手指著滿桌子豐盛酒菜:「自然是準備了席面款待二爺,莫不是二爺不滿意?若二爺不喜歡,想吃什麼,我讓人去換。」

  賈寶玉盯著她看了兩眼,笑了:「紫鵑姐姐別哄我,我知道林妹妹準備的必不是這個。」

  紫鵑心底一歎,覺得寶玉別的上雖有不好,可確實是黛玉的知心人,可惜……收斂心中胡亂思緒,紫鵑笑著捧出一本書來:「這是姑娘給你準備的。姑娘說了,這書只能在這兒看,不能帶走,倒不是姑娘小氣,只是讓你拿回去叫人看到了難免惹出麻煩來。」

  「什麼書這樣藏著掖著。」賈寶玉越發好奇,接了書就看,第一眼就滿是驚訝,看著看著便停不下來,哪裡還記得自己是來吃席面的。

  黛玉為寶玉準備的正是《威尼斯商人》,此前也征得了林青筠的同意。林青筠防著寶玉只是為了黛玉不吃虧,並非是討厭寶玉為人,何況只是一本書罷了,只要不出去嚷嚷的人盡皆知,她自然不會攔著不讓寶玉讀。只是,她想到這書中的故事,又思及寶玉骨子裡的叛逆,不免猜測寶玉是否會受到書中故事所傳達的主旨的刺激。

  與此同時,林青筠所籌備的賞文樓正式開業。

  葉松作為書樓的掌櫃,領著樓裡的夥計站在大門口,在喜慶的鞭炮聲後,邀請看熱鬧的行人們進來瞧瞧。新店開張,人們難免好奇,更何況在書樓未開前豐盛就傳了出去,知道又是一家新書樓,同行們越加關注,到了今日自然要來探探虛實。

  在街邊停著一輛馬車,紗窗一角掀起,視線正對書樓大門。

  「賞文樓。」徒晏在那天教堂相遇之後,便特意令人查了林青筠,意外得知她竟懂西洋文,不但愛看書,更是開了家書樓。他覺得這個林青筠很有些違和,又想到林如海莫名認個義女,便命人往深了查探,果然得知了其真正身份。

  從車上下來,如同其他看熱鬧的人一樣走進賞文樓。

  今日徒晏有備而來,身上穿著尋常青衫,拿著摺扇,加上風光霽月的外貌,令人以為是哪家讀書公子。兩名侍衛化作普通穿戴,落後兩步緊緊跟著。徒晏在書樓裡轉了一圈兒,最後上到二樓,要了雅間兒,並且點了茶點。

  當東西送上來,徒晏對新奇的蒸蛋糕有些興趣,嘗了一個,只覺得口感細膩,香軟滑口,竟是從未吃過的。他忽然想起曾經在泉州見過一些洋人,那些洋人總愛喝紅茶吃點心,雖口感外觀不同,卻與這蒸蛋糕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覺得這林青筠更神秘了。

  卻說這家賞文樓,裡頭的東西並不稀奇,新巧的在於佈局。

  從大門一進來便正對裡頭靠牆的櫃檯,櫃檯後面是一面格子架,上面除了一些小小盆栽點綴,便全是各種各樣毛筆墨硯、筆架鎮尺之類文房用具,當中空地是一米高的木台,擺著各類紙張,左右兩面大書架滿是整整齊齊的書籍,客人來了卻還能坐在當中的長椅上隨取隨看,簡直令家中清貧的讀書人歡喜不已。當發現這一點,好些人當即就取了書看起來,葉松便命人捧上一杯清茶。茶水雖很尋常,但已足夠再一次令人驚喜了。

  因為葉松早已說了,二樓是一個個雅間兒,裡頭也有書,但主要是為大家探討所用。好些人因著不識字等原因不敢輕易涉足二樓,倒有些富貴公子有學之士上樓一觀,發現雅間兒內竟有許多外頭難得一見的好書,一下子就挪不動步。

  先前的新奇過去,尋常看熱鬧的人已散去,可葉松卻依舊忙著。

  今兒開張頭一天,遵照林青筠的吩咐,一應茶水點心都免費,書籍一律八點五折,果然生意大好,買書的人多不說,樓上樓下都坐滿了。葉松一邊忙一邊偷空在心裡算了一筆,雖說書本打折,但是在售價的基礎上打折,並不虧本,而那些茶水點心雖沒收錢,包間兒卻是收錢的,總的來說收支持平。

  一直到送走最後的客人,已是掌燈時分,葉松命人關了店門,拿著這一天的帳往林府趕去。

  晚飯後,林青筠與黛玉一起坐在房中清點各家送的禮。

  雖說林青筠是林家半路認得義女,但林如海重視,所以在當初認義女時便往各家都送信說明了,也因此林青筠的生辰各家都知道。如今她生日,各家也都打發人送了東西來,因著林青筠尚未及笄又未大辦,各家禮都不重,細算來竟是賈家送的禮重的有些過了。

  林青筠與黛玉彼此都沒就此說什麼,一一清點入冊。

  黛玉忽而疑問道:「怎麼沒瞧見張家的禮?」

  張家?

  林青筠還真沒想起來,經她一提,再找一遍,果然沒有張家。這可不合常情,往年張家時常打發人給她送東西,生日更不會落下,何況張鳴在京城呢。心中一跳,又記起張鳴也有些日子沒往這兒找藉口送東西了,莫不是公務太忙?還是出了什麼變故?

  她也不好大刺刺的讓人登門去問,也怕張家真有什麼事,便命白鷺去找陳叔,令陳叔私下裡去探探,看張家是否有事。

  黛玉也是敏感多思的人,突然出了這種事她自己就先胡思亂想起來,可怕青筠不高興,正準備寬慰,卻見剛出去的白鷺回來。

  「大姑娘,我哥過來了,因著不便入二門,讓我將書樓裡一天的帳目帶了來給大姑娘過目,再等大姑娘示下。」白鷺說著遞來一本冊子。

  青筠接了,翻看與黛玉一起看。一天的帳目並不多,為著方便,記帳方式也是她教的阿拉伯數字表格,名目、庫存、進價、賣價、折扣、成交數量金額等等全都一目了然。葉松做的這賬並無問題,而總體雖未盈利多少,卻沒虧損,青筠心中一定。

  「很好。去跟葉松說,這賬做的好,往後就這麼做。過兩天我得了空親自去一趟。」

  「是。」白鷺也高興,轉頭去回話了。

  「恭喜姐姐!」黛玉看見了帳本上記著幾本書的名字甚是陌生,又有稀罕的糕點名兒,對賞文樓越發好奇心癢,當即便催問:「青筠姐姐,咱們明日便去瞧瞧吧。」

  「好。」若是晚兩天,賈家又該來人接了。

  第二天她們是午後出的門,未免賞文樓裡人多,她們先去了教堂。安德森神父正聽人懺悔,但早已交代了人,許她們自己進書館選取書。林青筠便將譯本留下,取了一本《哈姆雷特》。

  黛玉卻是無意看見一本美洲遊記譯本,頓時就捨不得走了。

  當兩人來到賞文樓,樓中已沒什麼人,又有葉松幫忙看著,倒不怕撞上人尷尬。林青筠領著黛玉上下轉了轉,黛玉孩子氣的定要嘗嘗蒸蛋糕,又要在雅間兒裡模仿男子大氣的筆跡留下半個對子,又拉著青筠論了一回詩書,這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妹妹何必如此,下回咱們再來就是了。」往後為了書樓生意,還有好些策劃方案呢,那些熱鬧只要黛玉願意,她都能安排。

  「姐姐你真好。」黛玉抱著她笑的嬌俏可愛。

  「誰讓妹妹這麼惹人喜歡。」青筠惡趣味的捏她的鼻子,兩人一陣玩鬧,哪裡還有過去的千金小姐做派,卻是因此,彼此覺得越發親密了。

  轉眼已有一個月,賞文樓的生意步入正軌,許是因著可免費看書,每日裡生意都極好。林青筠又示意葉松張貼新告示,有家貧愛書者,可在賞文樓免費抄書,只需出紙筆使費。相較于書本而言,紙張價格倒算不得什麼,何況紙張價格可選擇的餘地很大,賞文樓的聲譽再次提升,幾乎京城中的讀書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二樓一直是高消費區,雖不曾滿座,可每日也有近半雅間有人使用,糕點茶水都必不可少,好評不少,收益自然也客觀。

  就目前而言,林青筠是滿意的,一口不能吃成個胖子,有些事還得慢慢來。

  因著七月太熱,黛玉藉口中暑在家住了大半個月,前兩日王熙鳳親自過來接了去。林青筠又剩了一個人,便去了趟教堂,再次翻譯書本。

  這天剛從教堂回來,卻聽祝嫂子納罕道:「大姑娘,陳叔在門口等著,好像有急事。」

  說話間馬車進了大門,林青筠從車上下來,果見陳叔急步上來,張口便道:「大姑娘,張家來人了。」

  「張家?」上回生日時不見張家的禮,陳叔打探後也不曾聽說張家有什麼事,張鳴每日裡仍去翰林院,所以她便丟開不理會,黛玉倒是為此悶悶生了一場氣。

  「是張家夫人,正在花廳等著大姑娘呢。」陳叔面色凝重。作為林家曾經的二管家,陳叔見過不少事,因此一見張家夫人等人的面色,就料到只怕不是什麼好事。再者,對方登門來找大姑娘,大姑娘又與張家三公子有婚約……

  陳叔想到了最壞處。

  林青筠倒是沒想到那些,只覺得張家夫人突然來了京城有些奇怪。

  待入了花廳,果然見張家夫人與兩位張家嫂子在座,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施禮:「青筠不知張伯母與兩位嫂嫂來了京城,不曾遠迎,望乞恕罪。」

  「快起來,都不是外人,何須如此多禮。」張夫人將近五十的人,面相慈和,說話溫柔,待青筠雖不是多親熱,卻很是憐惜。張夫人原本對自家老爺為三子定的親事並不滿意,可見了林青筠後卻覺得老爺眼光不錯,本已做好了準備,誰知又出了這樣事情。老爺為此都氣病了,更是沒臉去見林如海,最後只得她親自過來。

  「張伯母怎麼突然上京?可是有什麼事情?」青筠不是傻子,對方眼中那份羞愧幾乎溢了出來,令她十分不解。可靈光一閃,想到一事,除非是張鳴與她的婚約出了問題,否則張家不至於如此。

  果然,張夫人張了張嘴,終於滿臉愧色的說道:「都是我們張家對不住你,原本算著你明年開春就出孝,想算算好日子把婚期定下來,只是一對八字,竟是不合。以前你父親與我家老爺也是疏忽了,只想著結親,單單一個口頭婚約不曾走正式規矩,否則哪裡知道你們八字竟相沖呢。」

  明顯是藉口,哪怕當初真是口頭婚約,張老爺沒想到,張夫人豈能不去合八字?只怕是想退親,又不像落下不好的名聲,這才尋個藉口罷了。

  林青筠本身對這門親事就很冷淡,因此乍聽退親,面上也沒震驚傷心。

  張夫人見她沉默不語,心下更是愧疚,好似他們張家合起來欺負一個孤女,不免在心裡將三子罵了一通。可事到如今實在無法,只得腆著老臉說了:「我們兩家的親事怕是做不成了,這事兒我也與林大人說了,這次特意上京來見你一面,親自賠罪。」說著起身要施禮。

  林青筠連忙扶住:「張伯母這是做什麼,青筠如何擔得起。原本兒女親事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張伯母一家從不曾慢待於我,如今也不過是八字不合不易做親罷了。再者說,若非當初張伯父相救,哪裡還有青筠這個人。既如伯母所說,自今日起,兩家親事便作廢,再不必提起。」

  她越如此,張夫人越無顏以對,沒再多座只留下東西便匆匆走了。

  這時白鷺等人似乎才回過味兒來,一個個氣的面上通紅咬牙切齒:「這、這張家怎麼能這樣?他們退了親姑娘可怎麼辦?姑娘好好兒的一點錯處也沒有,卻成了退過親的,旁人聽了可怎麼議論?往後姑娘可怎麼好呢?」

  若是可能,林青筠巴不得一輩子不嫁人呢,這古代的三妻四妾,她可是敬謝不敏。


第20章 林海回京可卿病逝

  林家家風嚴謹,自有規矩,因此雖知自家大姑娘被張家退了親,除了白鷺等人憤憤不平,餘者下人們不管心裡如何向,嘴上都不曾多議論。

  林青筠本就對盲婚啞嫁心存排斥,哪怕將來還有嫁人的一天,但如今親事退了,仿佛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整個人輕鬆不已。至於張家退親的真正原由,她倒不是沒猜測,只怕還是在張鳴身上。具體如何她倒沒興趣探究,反正往後彼此也沒甚相干,張家夫妻是厚道人,對她有恩,加之她畢竟不是原主,實在不必過於在意。

  誰知當天下午林黛玉突然回來了,一看黛玉神色,便知今日的事情黛玉知道了。

  「青筠姐姐,張家也太欺負人了!」黛玉聽說張家退親好一陣驚嚇,顧不得在賈家多待,尋個托詞再三要回來,賈母只得放行。

  林青筠將丫鬟們打發出去,這才拉著黛玉坐下。

  因急著趕回來,又為她的事煩心,黛玉出了一頭汗,雙頰一片嫣紅,雙目秋水漣漪,已初露絕世姿容。青筠探了探她的體溫,將手帕子丟在水盆裡浸濕,擰乾了為她擦拭額頭。

  「姐姐別忙,我沒事。」黛玉見她時刻關心著自己,越發為她難過,對張家也越發不滿。「這張三公子剛剛做官一年就來退親,只怕是嫌棄了姐姐出生,另有更好的姻緣去攀。枉我以為這人是個好的,竟是錯看了他,和那些追名逐利之人真是一個樣子。」頓了頓,似還覺難咽下這口氣,又說:「不是我自傲自誇,那張家有什麼?算來只是金陵有些清名,且名聲不在他身上,是張老爺的。他不過中了二甲進士,在翰林院做筆帖式,充其量八品,雖說升遷較別人容易些,可真要出頭還早著呢,他如何就敢嫌棄姐姐?早先兩家婚事是父母做主,便是如今,姐姐是林家女兒,哪怕只是義女也不是人人都能配得上的,便是曾經揚州知府家還想來結親呢,只是我們看不上罷了。」

  聽著黛玉氣呼呼的一通話,看似在理,卻不過是親近之人偏頗之言罷了。

  林青筠很清楚自己身份,雖借著林家義女的名分尋常人不敢小看,但真要說是個香餑餑,那才是說夢話呢。不過,對於黛玉如此維護,心中仍是熨帖。

  「好了,事已成定局,沒必要再為此傷肝動怒的,不值當。再者說,退了親也並非沒好處,知道他不樂意卻勉強做親,往後豈不是更苦。」林青筠斟了杯茶給她,緩緩勸慰。

  黛玉確實渴了,一口氣將茶喝了,同時細細打量她,見她臉上雲淡風輕,確實不曾有絲毫傷心不忿,這才放下心來,只是想到張家行事……眉尖一蹙,仍是有些懨懨的:「我實沒想到張家會如此,便是張三公子有二心,張家都沒勸麼?可見張家也不是爹爹說的那般好,姐姐不去張家倒是好事。」

  「好了,不說那些了。急忙忙的趕回來累不累?這幾日在賈家如何?」林青筠並不覺得張家夫妻不好,只是眼下黛玉情緒不好,便也沒多解釋。想來好笑,分明是她被退了親,可除了她不動不惱,身邊的人個個為她抱不平。

  黛玉搖搖頭:「都好。說來還是姐姐的功勞,自從遵著姐姐說的,每日鍛煉,合理飲食作息,我身體不知好了多少。在外祖母家時,我都生病,姊妹們卻輪番請醫問藥,還都問我吃了什麼神仙藥方,竟是不生病的。」

  「妹妹既回來了,那便留下過節吧。」屈指算算,離中秋還有半個月。

  黛玉搖搖頭:「怕是不行,八月初三是外祖母壽辰,我定是要去的。原本今日外祖母便不肯放我回來,只是我一再說家中有事須得料理。」

  林青筠對此倒理解,便說:「那妹妹便住幾日,我將賈老太君的壽禮準備好,到時候妹妹帶著一起去。」

  「姐姐。」黛玉挽住她的手,刻意壓低了聲音:「爹爹要上京了。」

  「當真?什麼時候?」聞言一陣驚喜。她們兩個到京城這麼長時間,唯一擔心的便是遠在揚州的林如海,旁人不知,她兩個是知情的。揚州近來十分動盪,她們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懸著心等林如海的動靜。

  黛玉道:「我今兒才接到爹爹的信,雖信中說的隱晦,但就在這一兩個月了。雖說述職都在年底,但揚州與別處不同,爹爹也不同,許是要提前上京的。」

  「那就好。」既然林如海透出信兒來,必定是*不離十了。

  果然,九月底,林如海上京了。

  「大姑娘,姑娘,老爺到了!」小廝傳來消息。

  林青筠與黛玉同時起身,攜手出了花廳,迎面便看見林如海信步而來。半年不見,林如海顯見得瘦了些,鬢邊添了幾絲銀霜,幸而瞧著精神還好,面色紅潤,步伐有力。

  「爹爹!」黛玉疾步上前撲在林如海懷裡,已是淚水漣漣,哽咽不已。

  林如海見著女兒不由得也紅了眼眶,想著在揚州時九死一生,險些真再也見不著女兒了。一面安撫女兒情緒,一面打量,見她身量雖一如既往的纖細嫋娜,卻是氣色極佳,毫無病態,大為放心。又抬頭去看林青筠,剛想說些什麼,驀地想起張家退親一事,不禁歎了口氣。

  「好了,乖玉兒快別哭了,仔細你姐姐笑話。」

  「姐姐才不會笑話我。」黛玉嬌嗔一句,順勢退開身,一邊擦了眼淚一邊細看父親形容,不由得眼睛又是一熱:「爹爹受苦了。」

  「爹爹能吃什麼苦,快別哭了,眼睛都腫了。」林如海再度寬慰。

  林青筠這才上前見禮:「青筠見過義父。義父一路辛勞,府中房舍早收拾齊備,義父先歇歇。妹妹有什麼話晚些再說不遲。」

  黛玉也忙止住哭聲,笑說道:「正是呢,女兒糊塗了,爹爹該洗洗塵土歇一歇才是。我與青筠姐姐早讓廚房備好了爹爹愛吃的菜,等晚些時候我再去請爹爹。」

  「青筠、玉兒都辛苦了。」林如海到底上了年紀,兼之在揚州勞心勞力,又一路車馬顛簸確實累了,便不再多說,先去歇著了。

  當晚辦了一桌接風宴,也是團圓宴,林家三人沒講究什麼食不言的規矩,在席上互訴離別諸事,卻默契的不曾提及張家退親。待席散後,林如海將林青筠請到書房。

  「義父找我?」林青筠已猜到林如海要說什麼。

  果然,林如海說的乃是張家退親之事。

  「張家退親先與我說了,雖嘴上說是八字不合,只怕不是詳情。我一再追問,張家卻閉口不言,我雖有心為你討個公道,但一來揚州脫不得身,二來……張家到底與你有救命之恩,又對你身世知之甚祥,未免節外生枝,也只能如此罷了。」林如海雖信好友張令聞的品性,卻對其子張鳴不信任,今日能毀信退親,焉知他日做不出其他事來?目前他前途未知,甄家卻樹大根深權勢煊赫,一旦林青筠身份暴露,只怕護不住她。

  林如海的言外之意青筠也知曉,笑道:「義父不必為青筠擔心,此中內情青筠都知道,雖說退了親名聲有虧,但何嘗不是青筠幸事。」

  「你若能如此想也好。」林如海雖未出口,卻打定主意要為她尋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說到底,張家退親著實惹惱了他,當初要結親的是張家,如今要退親的也是張家,哪怕林青筠只是小小秀才之女,卻也不是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如此作為也太令人齒冷!

  自此後,林家再不提張家,一切如雲煙散去。

  林如海是正式卸任後回的京,交割了揚州公務,如今賦閑在家,等待皇上召見。當然,暗中早有密折呈遞了上去,如今這般舉動,不過迷惑外人罷了。外人不知內情,見林如海突然回京,卻不曾有任何調令旨意,誤以為其失了聖心,特別是一些人上門「打聽」之後,林家再度門庭冷落。

  賈家亦是如此想。

  當林如海帶著黛玉登門時,賈家態度便很是冷淡,賈赦賈政皆不在家,只一個賈璉招待殷勤。林如海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只是越發覺得榮國府已不復當初。

  賈母歷經世事,雖對林如海突然無聲無息回京很是驚疑,卻不似旁人那般外露,態度一如既往。

  「女婿給老太君請安了。」雖說賈敏去世,但林如海並無再娶之心,兼之女兒的緣故,待賈母仍是敬重。

  「都是自家人,何須多禮。」賈母見到他卻是想起已逝的女兒,不由得心中一悲,滾下來淚來。「我這些兒女裡頭,獨疼敏兒一個,偏她早早撇下我去了,竟是最後一面都不曾得見。」

  身旁的鴛鴦等人連忙解勸,便是林如海也眼眶一濕。

  賈母好容易止住眼淚,攬著黛玉在懷裡說道:「幸而有玉兒伴著我。玉兒像她母親,見著玉兒就似見著我的敏兒了,我只願她長長久久伴著我才好呢。」

  林如海聞言便是皺眉,這話裡含義已是直白了,當即不動聲色笑道:「往後女婿也是要常住京城的,老太太但凡想外孫女兒了,要見面也容易。」

  賈母心頭一涼,料不到林如海竟是連讓黛玉住在這兒的話都不說,可見是與賈家生分的很了。心頭一轉,滿臉關切問道:「好好兒的怎麼就回京了?」

  林如海道:「聖上旨意,聖上體諒我在揚州鹽政多年辛苦,便命我交割了公務進京。」

  「……這、沒了其他旨意?聖上不曾委派其他差事?」賈母問的略急。

  林如海淡笑說道:「尚不曾委派差事。聖上說我監管鹽政多年,實在辛苦,有心放假讓我休養。聖上體貼臣屬,我等自然感激不盡,唯有謹遵聖意,不敢妄議其他。」

  賈母心中更涼,想著只怕林如海是真失了聖意了,一時間對兩玉之事也沒了熱情。

  林如海掩下眼中精光,只做一切不知。

  從賈家回來,林如海又與幾家世交走動,而後便閉門不出,日常間只看顧兩個女兒讀書,仿佛當真卸任賦閑不理外事。

  黛玉巴不得他日日如此清閒,有父親在家,她也不必總往賈府去住,住在自家豈不自在。再說,自上回去了賈家,她也覺察到外祖母待自己冷淡了幾分,雖仍是疼愛,到底不如以往。她何等聰慧,又聽了外祖母與父親的那些話,心中明瞭,也覺輕鬆。

  黛玉與青筠兩個除了讀書,便是準備各樣湯湯水水為林如海進補。

  眼看著入冬了,府裡應季的份例撥了下來,按著往常舊例,衣裳料子並未交給針線房,白鷺與紫鵑各自將兩位姑娘的份例領了回去自做。黛玉針線雖做的少,卻也極好,見了衣裳料子倒想起一事。

  「紫鵑,找出一匹松花的來,按著老爺的尺寸裁了,做件家常薄襖。」黛玉正在心裡盤算著繡什麼花兒,就見林青筠進來了,忙起身相迎:「姐姐怎麼這會子來了?」

  「在屋裡怪悶的,來你這兒逛逛。這是做衣裳呢?」林青筠因著今兒天氣陰沉沉的,刮著風,又冷,屋子裡頭丫鬟們都在剪裁料子做衣裳,覺得沒什麼意思,這才往黛玉這邊說說話。

  「嗯,想給爹爹做件衣裳,入冬好穿。」黛玉拿出花樣冊子,請她看。「姐姐覺得哪個好看?」

  「妹妹眼光比我好,妹妹瞧著搭配就是了,總歸只要是妹妹心意,義父沒有不喜歡的。」林青筠一向知道黛玉很孝順,不在揚州時還不忘時常寫信問飲食湯藥,如今好容易團聚,自然更是體貼細緻。

  聽著外頭風聲越發大了,青筠握了握黛玉的手,微微皺眉:「妹妹也該仔細些,手都涼了,就要入冬了,可大意不得。」

  「這是剛剛摸了剪子,一會兒就暖了。」黛玉捧了熱茶給她,自己也緩緩的喝了一杯熱茶,只覺通體舒泰,雙手慢慢暖和。

  夜裡下了雨,不大,卻是淅淅瀝瀝兩三天,天氣越發的冷了。

  已是正式入冬,北風呼呼的吹,仿佛直將寒氣吹進了人心裡。林青筠不愛這樣的天氣,穿著新做好的銀白竹紋鑲藍滾邊的直身薄襖,盤坐在暖榻上,一手捧著熱茶,一手翻著小桌上攤開的書。

  門簾子突然掀開,帶進一股冷風。

  只聽桃香在屏風外說道:「大姑娘,剛剛聽姑娘房裡的人說,賈家死人了,好像是什麼侄兒媳婦,賈家的人來報喪了。」

  秦可卿死了!


第21章 聞故事賈太君發令

  聽聞消息,林青筠忙裹了素緞斗篷去黛玉房裡。

  原著中對於秦可卿的死著墨極多,喪禮隆重奢靡,諸王侯世家路祭,哪裡像是賈家一個小輩媳婦的葬禮。後人多猜測秦可卿乃是先廢太子之女,林青筠來了這麼長時間根本沒關注這些,若非今日忽聞此事,她都要忘了秦可卿這個人。秦可卿的死是紅樓整個故事正式的開端,將賈家推向烈火烹油的煊赫,又一把將其拽入深淵,偌大家族就此土崩瓦解。

  青筠不敢肯定秦可卿真實身份為何,但絕不簡單,賈家也是膽大包天,為著富貴權勢,竟拿秦可卿做投名狀,焉能料到自家將來結局。

  「姑娘,大姑娘來了。」黛玉房裡的小丫鬟小梨打起氈簾,聲音清脆的通稟。

  小梨這丫頭才十歲,模樣生的好,又有一對小酒窩,笑起來極為惹人喜愛。以往青筠過來總喜歡逗著她,今日卻是沒心思。

  繞過當地立著的雪地紅梅鏤雕大屏風,見黛玉正從暖榻上起身,手裡還拿著帕子在擦眼淚。

  「這麼冷的天姐姐怎麼過來了,姐姐快坐,紫鵑倒熱茶。」黛玉連聲吩咐,又將自己常用的銅絲掐琺瑯荷塘蓮紋海棠式小手爐塞入她手裡。

  青筠從善如流的接了手爐,一面坐下一面看她略微發紅的眼睛,問道:「聽說賈家來人報喪了?恍惚聽丫頭說了一嘴,也沒清到底是誰。」

  黛玉聞言眼眶又濕潤了,忍著傷心緩緩說道:「是東府裡的小蓉大奶奶,才十九歲的年紀,雖說她近年來一直病著不見好,卻也不曾惡化,甚至前些時候聽說得了個好大夫,已是好些了,哪裡知道……」

  「妹妹喜歡她?」青筠知道黛玉心思敏感,是真正的傷風悲秋的性情,所以見她傷心也拿不准根由。

  黛玉聽了一笑,笑容裡又難掩傷感和讚賞:「說起她來,賈家上下就沒有不喜歡的,生的好,性子又好,又懂詩文會說話,真是千百個人裡挑不出一個來。雖說比我大幾歲,又矮一輩,但她溫柔和順,姊妹們也都喜歡和她相處的。你瞧鳳姐姐那樣厲害的人,卻是和她最親密呢,可見她確實是個惹人疼的。老天也太不公平,這樣好的人卻這樣短命。」

  「聽你一說,倒是遺憾沒能見過她。」林青筠專程趕過來,當然不會為個沒見過面的人傷感,她是想到秦可卿之死所帶來的後續效應,一時沒忍住心慌了。

  要說她這輩子實在沒什麼宏圖野心,能得個健康身體重來一回已是上蒼眷愛了,她只想林家父女一輩子平安喜樂,報了恩。然而秦可卿一死,元春封妃,賈家必然再度崛起,而那時林如海肯定也得了新調令,賈母焉能不再起心思?若是利用賈元春做些什麼,後悔可就晚了。即便如此,她又不能直接和林如海說,說到底身份所限,一個姑娘家哪裡能議論什麼定親嫁人的話。

  黛玉收了眼淚,命卷碧取來帳冊,道:「說來小容媳婦是晚輩,咱們家倒不必特意過去,準備些祭儀命管家去一趟罷了。」

  「這是正理。」嘴裡這麼說,林青筠卻深知這場喪禮不尋常,倒是能趁此和林如海說一說。

  忽而想起料理喪禮的乃是王熙鳳,又憶起其在原著中做的那些事,實在令人又愛又恨又悲又歎。估計王熙鳳真正放開膽子謀奪錢勢,正是從秦可卿喪禮之後才開始,青筠有心阻攔,實在是因喜歡王熙鳳,不願她落得原著中那般眾叛親離慘死的命運,可她又能做什麼?

  黛玉選好祭儀命人去吩咐辦理,抬頭見她雙眉深鎖似有困惑,不由得疑惑:「姐姐想什麼呢?莫不是有什麼難解之事?」

  青筠遲疑了一下,與她說道:「我在想璉二奶奶。」

  「鳳姐姐?鳳姐姐怎麼了?」黛玉更茫然。

  張了張嘴,終究笑著搖頭。這會兒事兒剛出,王熙鳳還沒接手東府的事呢,她能怎麼說?只是想到幾天後在饅頭庵替尼姑淨虛了結的那樁事,心頭沉甸甸的,兩條人命啊。

  眸光一閃,她想到一個人——寶玉!

  在世人眼裡,賈寶玉絕對是個紈袴膏粱,哪怕在賈家人眼裡,寶玉也只會在姊妹堆裡胡鬧,但不可否認,寶玉身上有著許多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寶玉將女兒看的很重,認為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就該被人疼惜愛護,又因骨子裡對封建守舊的叛逆,讚賞為情為愛的人,若知曉了那等故事,必定會感動。雖說寶玉行動力幾乎沒有,但這事兒不必他特意做什麼,只要他張嘴說說。

  「我忽然想起一個故事,妹妹想不想聽聽?」

  「什麼故事?」黛玉眼睛一亮,以往聽過青筠講了不少故事,都十分有趣。

  「這倒是個真事兒,我也是無意間在外聽人說的。」接著青筠就講起淨虛口中的那個故事。「長安府有個張姓財主,他家有個女兒名金哥,定給了原長安守備家的公子。原本算是樁好親事,誰知一日去廟裡上香,卻被長安城太爺家的李衙內給瞧見了,一眼相中,定要娶其為妻。」

  未曾講完黛玉已是皺眉出聲:「好沒道理,好好兒的姑娘家去廟裡上香,如何就被外男給瞧見了?張家好歹是大財主,姑娘身邊跟著的丫頭婆子都不少,去廟裡時定是要提前準備的,萬不該發生這等事情。」

  確實,貧民之家沒這些講究,然但凡有些家資都將女兒養的矜貴,哪裡能輕易讓外男瞧去一點半點。有些家世的會將寺廟清場,沒能耐的,姑娘家也帷帽不離,前後圍擁。

  青筠笑道:「妹妹說的很是,那家廟是個尼姑庵,外男出入更該仔細才是,如何能有這樣意外?這事鬧出來,定親的守備家自然要責問張家,張家父母卻是惱了定要退定禮,如今兩家打官司呢。」

  黛玉早不是事事不知的小姑娘,自去年回揚州以來,因著青筠介入,或主動或被動知曉了很多官場之事,如今一聽這些話立刻就跳出了兒女私情想到官場爭鬥之上。

  「張家是大財主,卻曾和長安府原守備家定親,這事兒本就不尋常,可見張家是有心攀附權貴。世人皆是如此,希望得權勢保護自身,原也算不上錯處,只要兩家願意。只是如今出個知府公子,他們便不顧女兒名聲要退親,只怕是守備家出了事不僅僅是離任,更可能是卸任或罷職,沒了官職這場親事一開始所圖的利益好處便沒了,張家這才翻臉。」稍一沉吟,又道:「我倒是疑惑知府家為何摻進來?論起來張家不過是財主,金哥又是訂過親的,知府公子若要尋親什麼樣兒的尋不到,何苦盯上金哥?」

  林青筠被問的一愣,這一點她都沒想到。

  「大約其中也有好處吧。」

  黛玉覺得她不會無故將這麼個故事,猜不透,便直接問了。

  青筠便說:「只因我為那金哥擔憂。張家父母雖攀附權貴,出爾反爾,但金哥卻是個烈性忠貞女子。若將來張家果然順利退了親,只怕金哥……」

  「姐姐可有辦法?」黛玉心軟,哪怕不曾見過那金哥,卻也不想如此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出事。

  青筠反問道:「妹妹知道我為何與你說這些?我聽人說張家托人尋門路,想打贏這場官司,你道張家托的人是誰?」

  「我認識?」黛玉不確定。

  「是饅頭庵的一位老尼姑,據說曾在長安縣善才庵出過家,與那張家相熟。這饅頭庵可是賈家的家廟,廟裡的尼姑常去賈家走動,與賈家女眷很熟,真要求人自然有很多機會。」

  「饅頭庵……姐姐說的是水月庵?倒是聽說他家的饅頭做的極好,有這麼個諢號,這廟裡的尼姑確實常去賈家支取月例香供銀子,四妹妹便與一個小尼姑叫智慧兒的極熟。姐姐意思,賈家會管這等事?」黛玉下意識的皺眉,哪怕想為賈家辯解,可她在賈家住了幾年,深知賈家諸人行事,只怕這等事還真做過。想到這兒,心裡頭悶悶的,既覺羞恥,又有擔憂。

  「聽說賈老太太惜老憐貧,極是慈悲,妹妹若有心,倒可以籌謀一番,許能幫一幫金哥。」

  「姐姐快說!」黛玉忙問。

  青筠笑道:「你忘了賈家的鳳凰蛋寶二爺不成。」

  黛玉先是因她這番調侃怔了怔,接著想起寶玉秉性,不禁也笑了:「是呢,寶玉最是憐香惜玉,老太太上了年紀越發慈悲,許能幫到金哥。」

  當即黛玉便打點出幾份東西,命紫鵑親自去賈府送給三春寶釵及寶玉,又囑咐她一番話。無非是佯作無意講個故事給寶玉聽,再與他說這是真事,激起寶玉憐惜之心,使其在賈母姊妹們跟前提起。

  黛玉才開始想的是賈母管這件事,後來覺得不現實,但卻能使賈家從此事抽身。寶玉一旦將事情講了出來,賈母必要說些寬慰的話,與此一來隨時關注府中風向的上下人等自然也會知道這件事,皆時哪怕老尼姑真求到賈家門上,王夫人或王熙鳳等人卻也不敢再接下這事兒。

  不論私下如何,面上都得裝出個菩薩樣兒,便是王熙鳳自持不怕陰司報應,卻也不敢明目張去做膽包攬訟詞等事。在賈母跟前過的明路的事情,自然不能攬禍上身。

  這也同樣是林青筠的目的,為的是將王熙鳳從中抽身。

  紫鵑去了賈家,趕巧姊妹們都在賈母處,賈母一一問了黛玉的事,紫鵑便被寶玉拉在一旁問長問短。遵照黛玉的交代,紫鵑佯作不經意說起聽來的故事,裡頭加了許多自己的話,使人聽了只覺李衙內可惡、張家貪婪、金哥可憐可愛。

  寶玉更是個癡人,口中連連說道:「好好兒的女孩兒何苦要嫁人?嫁了人就成了死魚眼珠子,哪有做女孩兒時清淨潔白。」

  「二哥哥又說傻話了。」探春道:「女孩兒家的名聲何等要緊,張家若真退了親,金哥那等性子,只怕要尋了短見。」

  迎春一貫不張口,儘管心裡覺得金哥可憐,然而世人誰不可憐?別說她管不了,便是能管也管不過來。

  惜春卻是追問道:「怎麼又扯出水月庵來?那廟裡的姑子是淨虛,她當真受了張家的托?庵堂裡是何等地方,豈能任由這些汙糟之事沾染了!她若真為張家請說,可見也不是真心出家,竟是和世人一樣追名逐利,甚至比世人都要可惡百倍。」說著扭頭對入畫吩咐道:「往後他們再來可不許進我的屋子,我也再不見他們的。」

  賈母正和王熙鳳說著東府裡的事,無意聽見幾人說著什麼「水月庵」「尼姑」,覺得奇怪,便問了一句。

  寶玉忙將事情說了,只說那金哥可憐,探春在一旁補全。

  賈母聞言歎息道:「這做父母的不為女兒著想,只想著貪利,豈不將闔家的名聲毀了,往後族中女孩兒誰家敢要?」說著望向王熙鳳,口氣已是大變,頗為冷厲:「水月庵的主持是哪個?當真曾在長安縣出家?這等心思不淨的尼姑焉能管理家廟?立刻去著璉兒查探,若查實了果然如此,即刻逐出去!」

  王熙鳳連忙應是。

  「還是老祖宗厲害,老祖宗也幫幫那金哥吧。」寶玉扭在賈母身上不停撒嬌,只因探春方才那番話觸動了他,深怕張家退了親金哥會尋死。好好兒的女孩兒,花朵兒似的年紀,若真死了是何等可憐。

  賈母無奈的笑著撫摸他的發頂:「那是人家的家事,咱們外人哪裡好插手,快別渾說了。」

  探春看出賈母不想管,便說些別的事將寶玉的注意力引走。

  賈母笑眯眯的看著孫子孫女兒們玩鬧,心裡卻想著水月庵的事。其實若真只是尼姑淨虛的那點子事兒,賈母不至於如此大怒動作,乃因現今是緊要時候,秦可卿剛死,他們還等著宮中消息,萬萬不能出丁點兒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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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林海升遷莊家進京

  如原著中一樣,經由寶玉舉薦,賈珍請了王熙鳳料理秦可卿的喪事。王熙鳳早起晚歸,一樣樣規矩頒佈下去,將亂成一團的東府整治的井井有條,下人無不嘆服,她自己也志得意滿,十分享受權利所帶來的滿足。

  出殯這日,王熙鳳帶著寶玉秦鐘宿在饅頭庵。

  打聽的寶玉兩個已經歇下,諸事妥帖,王熙鳳才在廟裡姑子淨虛的服侍下在特意收拾出來的淨室歇了。看到淨虛,王熙鳳恍惚想起有什麼事兒給忘了,這會子又疲乏的很,便沒多想,讓小丫頭捶腿,闔著眼迷迷糊糊就要睡著。

  淨虛立在邊兒上沒走,正要求件兒事,卻見王熙鳳眼睛合上了,忙俯身貼近了低聲喚了兩聲:「璉二奶奶,二奶奶。」

  「什麼事?」王熙鳳模模糊糊聽見聲音,有些不耐的問道。

  「二奶奶,我這兒有件事正要求奶奶。」淨虛將張家與守備家的事兒說了。「……因我年輕時候在長安縣善才庵出家,與張家相熟,所以他們托了我來求府上。據說府上與長安節度使雲光雲老爺相好,若府上能去信與雲老爺說說,再和那守備家說,不怕他不退定禮。若能做成此事,張家傾家孝順也願意。」

  王熙鳳聽著聽著便覺耳熟,終於一個激靈睜開眼,方才的困倦都沒了。

  「張家?他家女兒叫金哥?」王熙鳳是賈家管家奶奶,每日裡上百件事要調停,更兼這回辦著秦可卿的喪禮,忙的腳不沾地,前幾日聽聞的什麼張家李家的早忘了,這會兒偏淨虛一提,她記起來了。

  「正是。」淨虛哪裡知道她所想,只覺得這事兒對方必不會拒絕,誰會和銀子過不去。

  王熙鳳卻斜睨了淨虛一眼,冷聲道:「我是從不管這等事的,也不等銀子使。」

  淨虛一愣,好一會兒才歎道:「可張家已經知道我來求府上,如今府上不管,張家不以為是府上沒工夫不稀罕他的謝禮,只以為府上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似的。」

  若是往常,王熙鳳聽了這話必是激起了興頭,准是一口應下了,可如今不同。王熙鳳冷笑道:「笑話!張家算什麼?一個土財主也敢對國公府胡亂議論,仔細告他個譭謗之罪!」

  「這、二奶奶……」淨虛嚇了一跳,王熙鳳的反應她可沒料到。

  王熙鳳卻是柳眉倒豎,鳳眼含威,生生嚇得淨虛將半截子話咽了回去。王熙鳳冷聲斥道:「虧你是個姑子,這等扯媒拉纖兒的事竟也做,每日裡侍奉菩薩不虧心?往後再別提這話,否則斷不輕易饒過!我乏了,你下去吧!」

  原本王熙鳳是想狠狠懲處一番,然而想到賈璉已經再查,又正值送殯,便忍下了。

  早幾日得了賈母吩咐,賈璉便在查這淨虛,誰知一查不要緊,卻是牽扯出許多汙糟之事。水月庵可是家廟,出了這等事一旦傳揚出去,賈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賈璉不敢輕忽,就如今掌握的證據足以將水月庵徹底整飭,但考慮到容兒媳婦喪禮未完,只能暫且壓後,也由此沒動淨虛。

  這事兒已在老太太跟前掛了號,哪怕許再多的銀子王熙鳳也不敢沾手,恨不能離淨虛遠遠兒的。

  又想起近日寶玉時常提起什麼金哥,惹得王夫人很不高興,偏老太太誇讚寶玉心善。兼著老太太對水月庵之事十分上心,必是要聽後續的,若知道淨虛尋了她,縱使她沒做什麼,只怕也惹得一起子小人嚼舌。

  王熙鳳琢磨片刻,命人喚來旺兒吩咐:「你去尋二爺,請二爺尋個主文的相公,給長安節度使雲老爺寫封信,請雲老爺出手將張家的事兒了結。二爺若問,便說這是積善行德的好事兒,即便老太太知道了也不會惱,便是二太太知道了也會念著他的好。」

  寶玉這人有個怪癖,女孩兒未出閣是珍寶,出了閣便是死魚眼珠子。寶玉日日念著那個張金哥,一旦聽說張金哥嫁了人,必定丟到脖子後頭去了,王夫人也該放心。

  這時便是林青筠也不曾料到,一時之舉將原著上的悲慘故事硬生生拐了彎兒。

  事後不久王熙鳳便得了回信兒,事兒俱已辦妥,更有趣的是守備家不知怎麼得了消息,竟特意打發人送了豐厚謝禮。

  守備家姓趙,祖上也是書香之家,自有家底,先前之所以被罷官乃是受政敵陷害,準備緩上幾年再謀起複。雖不知賈家如何會無緣無故伸手相助,卻是感激,要知道自從傳出張家退親的風聞,不知多少人暗中看笑話,知府家的李衙內更是逮著自家兒子奚落。如今案情落定,總算出了口惡氣,且張家雖貪權愛利,難得張家姑娘貞烈,也算是個好媳婦。

  賈璉正巧在家,見了這些東西奇怪道:「趙家?哪個趙家?趙禦史?咱們家與趙家好像沒什麼往來。」

  王熙鳳嗤笑道:「二爺做過的好事竟是忘了不曾?」

  一旁的平兒也道:「二爺可還記得托雲老爺辦了什麼事?」

  賈璉一拍腦袋想了起來:「哦,原來是長安府的趙守備家。他們倒是知恩圖報,也難為二奶奶善心一回,沒白辛苦。」

  王熙鳳眼睛一瞪,眼波橫流:「看二爺說的,好似我平時都是惡人。」

  「二奶奶自然是慈善人,我不過那麼一說。」賈璉早被一個眼神兒迷暈了頭,立馬嘴上抹蜜,也不顧丫頭們在屋子裡就動手動腳起來。

  王熙鳳好笑的將人推開,起身理了理衣裳鬢髮,吩咐平兒將趙家送來的東西帶上,一面往外走一面說:「恕我不能陪二爺了,這事兒得報給老太太,讓老太太知道也高興高興。若沒她老人家的話,咱們哪敢胡亂給人做主,趙家的謝禮自然是老太太的。」

  賈璉嗤笑,如何不懂她的心思,這賈家上下都得討著老太太的歡心。

  果然,王熙鳳將趙家的事兒一說,老太太很是高興。年紀大了,就喜歡聽圓滿故事,張趙兩家本就有婚約,如今履行前諾,擯棄前嫌仍做兒女親家。姊妹們聽了這結局也高興,欣喜于一個女孩兒得了好結果,只寶玉一人悶悶不樂。

  眾人都知道他的脾性,都不理會。

  賈母將趙家謝禮一一看了,誇讚道:「這事兒鳳兒做的好,趙家的東西你都收著,我還要賞你。」王熙鳳正得意高興,又聽賈母說道:「你很好,雖有善心終究知道規矩,讓璉兒出面去料理這些事情,不像有些內宅婦人手伸的太長,竟借著爺們兒的名義做起事來。實在可惡!」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話,卻生生令王熙鳳出了一身冷汗,總覺得賈母是在敲打她似的。

  好險!若非一時覺得麻煩直接找了賈璉,只怕本是好心也得不著好果子。

  惜春是個細心人,專程借著送東西的名義,將事情的結果告知了林青筠與黛玉。兩人知道後都松了口氣,由衷的為張金哥和趙公子高興。林青筠想著,依著原著中二人殉情的結果來看,哪怕並非什麼至死不渝的愛情,也是十分忠貞的感情,成親後定會過的美滿。

  林如海已在家賦閑月余,皇帝始終不曾召見,外界議論紛紛。要知道,林如海之前是巡鹽禦史一方大員,哪怕不得帝心回京後也該有一次面見聖上的機會,偏生林如海沒有。就在眾人覺得林如海仕途無望時,一道聖旨傳到林家。

  ——林如海升任戶部尚書,兼領太子太傅。

  戶部尚書與太子太傅皆為從一品,尚書乃是實職,太子太傅為加銜,是種榮譽,當朝並未冊立太子。僅從這道聖旨便可看出林如海深沐隆恩,簡在帝心,各方聞風而動,林家瞬間門庭若市。

  恰在此時,朝中又頒發聖旨,卻是發往揚州,將揚州知府方洲在內的大小幾名官員全部革職查辦、押解回京,另有鄭、陳兩大鹽商抄家,下獄者不知凡幾。朝中之人這才回過味兒來,只怕先前是林如海與皇帝聯手做的一場戲,就是等著這個時機一次性將揚州官場清查整治,幾個皇子皆折了不少人手,卻因皇帝雷霆手段不僅來不及心疼,更是全都停止了動作不敢妄為。

  賈家不知朝事,只知道林家並未倒,反而越發榮光了,立馬打點賀禮前來道賀。

  賈赦雖名義上是榮國府當家人,卻整日裡貪花好色不理外事,知道林如海升官兒自家必有好處,卻不自己出面,喚來賈璉仔細叮囑一番便撒手不管。賈政自詡讀書人,對林如海的才學極為佩服,只是對方已然是從一品大員,自己十多年還做著從五品員外郎,一時心中不適,便對外稱受了風寒。最後前來道賀的人是賈璉夫妻,這二人最會鑽營,如此好事巴不得攬在身上。

  賈璉被引入外書房,王熙鳳則去了內宅。

  賈璉為人機變,見了林如海便深深下拜,口中說道:「侄兒給林姑父道喜,恭賀林姑父仕途高升。」

  「坐。」

  林如海對賈家人事已然瞭解,只因先前遠在揚州公務纏身不得閒,如今來了京城,與賈家交往不可避免。他一個大男人實在不好與賈家內宅婦人斤斤計較,青筠黛玉兩個雖聰慧,他也不願兩個女兒太過辛苦,便將目光放在了賈璉夫妻身上。賈家兩房看似平和,實則矛盾重重,只需要輕輕一推,平和假像必定崩潰。他倒不是要算計賈家什麼,只是厭惡旁人來算計自己女兒。

  賈璉覺得林如海看的眼神兒有些不對,不明所以。

  「璉兒今年多大了?」

  「啊?」賈璉一愣,忙回道:「侄兒今年二十五了。」

  「不小了,就沒想過謀個差事?」林如海如閒聊般的說道。

  賈璉一笑:「侄兒倒是捐了個同知,不過是好看罷了。」

  林如海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也知道只是好看,好好兒一個國公府的公子哥兒,整日裡為庶務忙碌,我恍惚聽外頭人說你們夫妻,一個外管家,一個內管家,這是好話?」

  賈璉臉色一變,又氣又怒又尷尬,半晌才歎道:「不怕姑父笑話,是侄兒沒本事。」

  「若你真有心,我倒是能給你謀個實缺。」

  「多謝林姑父!」賈璉大喜過望,反應極快的拜謝。

  這時福伯忽在外稟報:「老爺,莊家來人了。」

  林如海一愣,接著面上一喜:「來的是誰?快請進來!」

  賈璉見他有客,雖想再問問給自己謀個什麼官兒,又怕太急切惹得林如海不滿,便識趣的尋個托詞退了出來。

  林如海這會兒也沒心思與他說話,便道:「你先回去,有了消息我自會通知你。」

  賈璉從書房出來,迎面與一個年輕小公子碰上。這小公子十四五歲,眉目俊朗,目若寒星,一身寶藍袍服襯得其身姿挺拔,步伐從容有力,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清貴,又一種寶劍含鋒的銳利,哪怕賈璉比其大上幾歲,可一對上對方的眼睛,莫名挪開視線不敢對視,氣勢弱了一截。

  賈璉心中納罕,這人是誰?

  方才聽下人通稟時提到「莊家」,可京城中有這樣一個莊家麼?

  這時小公子已入了書房,隱隱聽其話音傳出:「明景拜見林師叔。」

  另一邊王熙鳳有同樣的疑惑,前面賈璉打發人來喊她回府,正碰上兩個模樣爽利的女人來給黛玉請安。王熙鳳順口問了一句,聽說是莊家的人,便沒在意。她自持對京中各世家官宦知曉清楚,從未聽過什麼莊家,只怕不是什麼大家子,不值得一提。何況從那兩個女人的穿戴上也瞧不出不同,還沒賈家二等僕婦們穿戴的富貴。

  此時林青筠同樣滿肚子疑惑,在心裡拼命想著哪個莊家,好不容易想起在林家的往來節禮單子上有過這麼一個「莊家」,歷來與林家交往平平淡淡,禮也是一般,並未有什麼特殊。

  兩個女人卻似對林家很清楚,依次給林青筠與黛玉請了安,規矩本分,落落大方,與林家下人很有些相似。

  「多年不見,姑娘竟這麼大了,來時老太太和太太們一直念著姑娘呢。這是我們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們為二位姑娘單獨備的禮,不是什麼貴重東西,還望二位姑娘別嫌棄。」

  「豈敢,多謝你們家老太太、太太姑娘們惦記。」黛玉對自家事還是知道的,雖然多年來不曾見過莊家的人,但幼時常聽父親提起。問了些莊家諸人事情,兩個女人一一答了,黛玉靈光一閃,問道:「你們家可是要進京了?」

  其中一人笑道:「怪道在家時老太太一再說林姑娘聰慧,果然不假。我們大老爺已得了旨意,年底進京述職,我們大爺先上京來打點房舍,拜會各世交舊友。」

  「這是喜事。」外官准許進京述職,八成就是要升遷,對於莊家而言,這個時機已等了很多年了。


第23章 論莊家如海贊莊黎

  送走了莊家的兩個女人,林青筠才在黛玉口中知道了莊家的來歷。

  莊家乃是世代書香,傳承了不知幾百上千年,歷朝歷代出了不少當世大儒,更有一家百年書院,可謂桃李滿天下。莊家人喜愛讀書做學問,卻少有做官,然但凡出仕,必定平步青雲為帝王重臣。先帝時,莊家老太爺為內閣首輔,兼任吏部尚書、太子太傅,是為當代文壇清流之首,榮耀極盛,諸公候王府皆有不及。這樣大家族,枝繁葉茂,按理子弟該是良莠不齊,可外人卻實難抓住莊家把柄。莊家幾百年傳承,治家極嚴,更有條家規傳承至今:男子不可納妾,女子不可為妃。前者乃是因妻妾之爭為禍家之始,大丈夫當修身養性,豈可耽於美色。後者乃是因歷來皇位之爭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世家大族頃刻間飛灰湮滅,莊家可出權臣,卻不可為皇子外家。

  莊家老太爺秉承祖訓,兼之本朝不強求送女入宮,宮中從無莊家女,這也是其被帝王倚為心腹重臣的一大原因。

  然事有意外。

  先帝早年立有太子,自小親自教養感情極深,太子享用的規格甚至比皇帝更甚。當太子成年,要擇娶太子妃,先帝幾經挑選,竟選中了莊家老太爺的嫡女。莊老太爺搬出祖訓,又再三自貶,卻難以更改先帝之心。在莊女入東宮之後,莊家再無人出仕,幾年後莊老太爺以舊疾頻發精力不濟為由一再上書致仕,先帝幾經駁回,最後才同意其卸任歸家榮養,只不許其回原籍。十幾年後,太子妃薨逝,莊家長子莊裴上書請辭,先帝不允。時隔一年,太子逼宮事敗,先帝大怒,一干附逆之人盡皆下獄,莊家為太子岳家自是難逃。幸而事後帝王冷靜下來,想到莊家一向識趣,又確實不曾參加謀逆,這才下旨開釋,只是莊家出仕之人盡皆罷官,唯有莊裴被貶至滇南,自此莊家再未進京。

  當然,這些都是明面兒上的資訊。

  林青筠在心裡稍加分析,便猜出了更多內情。

  先帝早年與太子父子情深,自然什麼都給最好的,莊家雖有祖訓,卻不可否認莊家既有朝中重臣,又在文壇聲望極高,為太子選這樣的岳家定是個再好不過的助益。莊老太爺卻是看出了皇權的可怕,再深厚的父子之情早晚也會被權勢消磨殆盡,何況先帝長壽,太子年長,帝王的猜疑早晚會使這對父子關係崩潰。莊老太爺只能盡力消減莊家權勢,可女兒必定是太子妃,莊家乃是太子岳家,一旦出事,莊家必定傾覆。

  林青筠記得太子妃一直無子,如今的敬郡王實為庶長子,後來記在太子妃名下。想到太子妃時間巧合的死亡,難免使人猜疑。再者,即便太子妃死亡,敬郡王並非太子妃親子,可太子妃為嫡妻,太子所有子女皆要尊奉她為嫡母,何況已記在名下,莊家論起來仍是太子岳家,仍為敬郡王外家,哪怕莊家真沒參與,帝王盛怒下將莊家連根剷除也不會令人不理解,然後莊家除了受了場牢獄之苦,並未有傷亡。

  疑問不自覺的說出口,黛玉笑道:「姐姐怎麼會想不到?俗話說『盛極而衰』,雖然莊家家規嚴謹又自律,到底勢大,在帝王喜歡時自是無礙,一旦有了猜忌之心,豈能再容得下?當時先帝未嘗沒有徹底將莊家覆滅的打算,畢竟親手養育的太子都能謀反,何況臣子?先帝捨不得殺太子,必要剪除太子的所有羽翼,莊家自是首當其衝。」

  青筠如醍醐灌頂,瞬間通悟:「我明白了,莊家當時乃是文壇之首,故交眾多,桃李天下,何況太子妃已死,莊家在朝中又無高位,確確實實不曾參加謀逆,若皇帝當真覆滅莊家,只怕要惹來文人筆伐,落得個殘暴名聲。先帝先將人關了,再放出,卻讓人覺得皇帝清明,又將莊家人全都罷官,只留莊家大老爺,顯得帝王仁慈。這莫非就是帝王術?既將莊家勢力打壓殆盡,又留下了好名聲。」

  兩人因要談論莊家,黛玉特意讓丫鬟們都出去了,以至於這會兒有人站在門外,她們卻毫不知情。

  林如海本是來與她們說莊家進京一事,不料卻聽到這番話,心驚的同時又十分感慨。青筠一貫表現的成熟穩重,偶爾在政事上也表現敏銳,但黛玉卻是個詩畫女兒,他自是知道其聰慧,卻從未想過能這般聰慧,果然不負自小做男兒教養,只怕真有兒子也不及黛玉呢。

  「咳咳!」林如海刻意發出聲音,掀起氈簾進去。

  「爹爹/義父。」屋內兩人忙起身相迎。

  「不必出來,仔細著涼。」林如海只站在屏風外面,說道:「莊家來人你們也見了,玉兒怕是知道一些莊家之事,青筠卻不知道。當年為父進京參加會試,僥倖得了頭名,主持會試的主考官正是莊家老太爺,因文章入了莊老太爺的眼,老太爺幾番指點。為父進益頗多,心中對老太爺十分敬仰,有心拜師,老太爺未允,但在為父心裡,老太爺已是師長,當年若非情勢特殊,這份師徒之情早就名副實歸。」

  黛玉幼時是聽過他提及莊家的,總是讚歎莊家不愧是傳承幾百年的詩禮大家,族中不論男女皆詩書通明,這也是當年黛玉被充作男兒教養的一個原因。

  「如今莊家得了旨意進京,必定要受皇上重用,也不知是福是禍。」林如海歎息一聲。

  林青筠眸光一轉便明白他的意思,莊家終於出了滇南,表明現今的皇帝不會再揪著舊事不放,然而如今皇子們都大了,個個兒鬥的烏眼雞似的,莊家這個時候回來豈能落得清靜?再者……敬郡王到底是先太子的兒子,只怕也不那麼安分,這個節骨眼兒上莊家回京,焉知不是皇帝引蛇出洞的計?

  林青筠驀地出聲:「義父,我常聽人說當今聖上做皇子時便公正嚴明,從不徇私,如今貴為一國之君,仍是嚴於律已勤于政務愛護百姓,這樣的皇帝難道不是千古難得的明君麼?」

  林如海先是一怔,不明白她突然歌頌起皇帝是何用意,可品著她說的話,一下子笑了:「對!青筠說的對,當今乃是難得的明君。」

  既是明君,定然會愛惜人才,哪怕敬郡王真有不軌之心呢?莊家代代人才輩出,若入朝為官不知能為天下百姓做多少事,皇帝豈會因一個敬郡王折進去可為賢臣的莊家。

  林如海撫掌歎道:「為父有女如此,當真是一大幸事。莊家想必最遲臘月中旬到京,如今他們家大公子先來收拾房舍,為父留他暫住在府上,因還要拜會故交,晚些時候再過來。」

  黛玉聽了便問:「爹爹將莊大公子安排在哪裡?」

  「為父讓人收拾了書房旁邊的院子,你們再瞧瞧給佈置點兒什麼,晚上佈置一桌席面,為莊大公子接風。」

  「義父很喜歡那大公子?」林青筠對其話音裡的讚賞聽的分明。

  林如海笑道:「此子不凡,為父見之心喜,不愧是莊家嫡長孫,端的好教養。」想到畢竟是外男,女兒們也大了,林如海便沒再多說,轉而說起莊家的女兒們。「聽說他上邊還有兩個長姐已出嫁,又有一個小兩歲的妹妹,二房裡也有兩個姑娘,皆與你們年歲相當,等他們上京你們小姊妹們也好來往。」

  林青筠見黛玉眼睛一亮,不由得打趣:「瞧妹妹高興的,到時候又多了幾個姐妹,有更多的人陪著妹妹作詩了。」

  「我自然高興的。」黛玉自林如海來了京城,只覺得事事順遂,性子也越發活潑了。

  林如海為女兒高興,再想到女兒在賈家時的日子,更是打定主意只與賈家做面子情。

  聖旨一下,林如海便要去戶部上任。新官上任,凡事千頭萬緒,又兼著多年不在京中,先前一直閉門不出,如今卻是世交故舊都要重新走動,又要處理與同僚們的關係,幾乎忙的腳不沾地,即便莊黎就在書房旁邊的院子住,卻是好一陣子沒功夫見。

  莊黎除了最開始幾日拜訪幾家親戚,其他時候或是去監督宅院收拾進程,或是在林家閉門讀書。

  莊黎是莊家大房唯一男丁,今年十四歲,字明景,於去歲八月過府試中了秀才。若非莊家接了聖旨進京,他是不會再繼續參加後面的鄉試的,然而如今卻不同了。明年剛好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他是有把握的,再隔三年會試……哪怕深知如今皇子們爭鬥的越發厲害,但時隔十幾年再回到京城,若不能讓皇帝看到莊家的價值,只怕莊家再難起來。


第24章 賈政生日元春封妃

  十一月十三乃是賈政生日,林如海忙於公務抽不得空,只能讓黛玉備好壽禮先過去,待中午時他從戶部直接去賈府賀上兩杯酒罷了。哪知尚未到中午休息,忽然見兩個同僚笑著迎面道「恭喜」。

  「何喜之有?」林如海起先並未在意。

  那二人道:「林尚書還不知吧,剛剛聖上下旨,鳳儀宮的賈女史德才兼備被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方才其父賈政已入宮謝恩了。你們兩府姻親,可不是要給林尚書賀喜麼。」

  「不敢,都是聖上隆恩。」林如海面上謙恭,心裡卻波濤起伏,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住了。

  賈女史、賈元春,那個生在大年初一的大侄女。

  林如海總覺得此事不太對勁,且不說旁的,元春入宮時日已不短,早已過了妙齡,眼看到了要出宮的年紀突然一句封妃,誰都知有古怪。當初元春頂著國公府嫡長女的名頭入宮做女史就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熬了這麼些年始終不得聖顧,不知多少人暗地裡笑話,賈家必是不甘心的,可如何能令皇帝轉了心意?

  林如海莫名脊背一寒。

  皇帝乃天下之主,尊貴至極,能扭轉皇帝心意豈不恐怖?但願賈家不要這般愚蠢。

  此時林如海還未曾多想,只以為那大侄女使了什麼小手段。既然賈家出了貴妃,想必今日賀喜之人眾多,乾脆以公務繁忙為由,命管家送上豐厚賀禮,人就暫且不過去了。下值回到府裡,心裡總覺得有什麼事放不下,尚未細想,卻見青筠派了丫頭來請。

  「大姑娘有什麼事?」林如海認出這丫頭是林青筠身邊的白鷺。

  「奴婢不知,兩位姑娘在一處,也不知說些什麼,臉色不大好。」白鷺只聽到隻言片語,似乎和賈家封妃有關,只是作為下人不敢隨意議論。

  林如海聽得納罕,總不至於兩個人拌了嘴找他去評理吧?

  到了林青筠屋子,林青筠只讓丫頭們退出去,親自給林如海捧了熱茶。林如海仔細打量二人,林青筠倒是瞧不出來,黛玉明顯眉間深蹙,似有什麼困惑,隱隱還有份焦灼擔憂,見了他似見了救星般,眼睛一亮。

  「爹爹!」黛玉顧不得委婉,當下也沒外人,便直接問道:「爹爹,當朝可有雙字封號的先例?」

  林如海神色一怔,立刻想到賈元春的封號「賢德」,終於明白一直懸在心上的不安感從何而來。歷來就沒有活著的妃嬪授封雙字封號的,雙字,那是死後的追封!皇帝為何要賜這麼個特殊的封號?難不成……賈元春在皇帝眼中已是死人了?賈家或是賈元春,到底做了什麼?

  「爹爹?」黛玉見他不說話,心下的猜測越發篤定了。

  林如海回過神,笑著問道:「怎麼想起問這個?」

  「今日是二舅舅生日,卻是雙喜臨門,聖上下旨封了大表姐為賢德妃。我回來說與青筠姐姐聽,姐姐卻說大表姐的封號古怪,說是從未聽過雙字封號的。我一想,可不是麼,難不成大表姐格外得聖上眷顧?可心下總覺不大妥當,這才找爹爹問問。」

  林如海看了林青筠一眼,歎息道:「為父也覺得不大妥當,只怕此事另有內情。這件事你們在外別提起,連賈家那邊也別漏了風聲,遭了厭棄是小,惹聖怒是大。」

  黛玉動了動唇,終究緊抿不語。她何嘗不知呢,如今賈家正是歡喜的時候,冷不丁的聽她這番猜測,罵她一通胡說是輕的。再者若傳揚了出去,還道是對聖旨不滿,妄猜聖意呢,那可不是個輕罪。

  此時賈家確實熱鬧,擺酒唱戲,賓客往來,竟是烈火烹油一般。

  晚間眾人圍坐在賈母處,個個滿臉喜色,如有榮焉。一直木臉菩薩般的王夫人今日也是面色紅潤,嘴角帶笑,穿了件喜氣華貴衣裳,只覺揚眉吐氣。在她身邊坐著薛家母女,薛姨媽倒是真心高興,同時想著如此更好,做表姐的有了尊位卻年華不再,寶釵正值妙齡,彼此又是嫡親的表姐妹,入了宮互為倚靠豈不比旁人牢靠些。寶釵心中亦有憧憬,哪怕平日裡端莊自持,心中卻是自有傲氣。她一向自負不必旁人差,只是差在出生,少了機會,若能入宮,何愁博不出個富貴前程!

  「老祖宗,大表姐長什麼樣子?我都沒見過呢。」這時坐在賈母身邊的一個穿紅的姑娘笑嘻嘻的問道。這便是史湘雲了,雖容貌略遜三春,卻是秉性灑脫爽快,愛大說大笑,又是賈母娘家早逝的大侄兒留下的唯一血脈,賈母憐惜,時常接其過府小住。

  賈母攬著她笑道:「怎麼沒見過?不過你那時太小,不記得罷了。真不是我偏心,你們這些姊妹都不如她,只我疼了她一場,如今卻是不得相見,也不知我的元春在宮裡頭好不好。」賈母說著就泛起了眼淚,元春自小是由她親自教養,又生在好日子,寄予了府裡眾多期望,雖說知道以女史入宮必定吃苦,可賈母為了府上也無可奈何。

  眾人見了忙都上來解勸。

  史湘雲眼睛轉了一圈兒,突然問道:「愛哥哥怎麼不見了?剛剛還在呢。」

  賈母聞言也忙問道:「寶玉呢?外頭天黑又冷的很,仔細別摔著凍著,趕緊打發人去找找。」

  鴛鴦忙笑道:「老太太別擔心,寶二爺說是有些悶了,去外頭走走就回來,有襲人幾個打著燈籠跟著呢。」

  卻說寶玉這會兒已回到屋,渾身鬱鬱躺在床上,做什麼都沒精神,與府裡的喜慶氣氛格格不入。寶玉之所以如此,卻得提到水月庵。先前因賈母發話查探水月庵,待秦可卿喪禮後,賈璉親自料理,不僅查實了淨虛「牽線搭橋」的事,更有些污穢事的影子,賈璉稟報了賈母,然後使了個法子將淨虛廢了度牒逐出京城,又將庵裡幾個不安分的姑子遠遠兒趕走,其中就有智能兒。這智能兒倒是癡情,又扮做乞丐溜了回來,去找了秦鐘。偏生兩人相會竟被秦邦業撞見,趕走智能兒,將秦鐘打了一頓,自己也氣病了,因年紀太大氣怒交加,沒幾日就去了。秦鐘本就體弱,又受了打,見老父被自己氣死,越發病沉沉的起不了身。

  「二爺怎麼悶悶不樂的?可是今兒得罪林姑娘了?林姑娘一貫小性兒愛惱人,你兩個自小一處長大,該比別人更體諒些才是。」襲人一邊輕推他一邊試問。

  寶玉轉動眼珠子看她一眼,不解道:「我和林妹妹好好兒的,什麼得罪不得罪的?我是為別的事。」

  晴雯在一旁聽了嗤笑,嘲諷的看向襲人,笑道:「襲人姐姐一向是個賢慧人,怎麼這會子編排起林姑娘來了,誰說林姑娘小性兒愛惱人?我看林妹妹率性的很,總比一些人兩面三刀來的好。再說林姑娘與二爺如何,那是主子們的事情,如何輪得到我們做丫頭的多嘴。」

  襲人萬萬想不到晴雯這刀子嘴突然對上了自己,偏生說的她一時反駁不得,氣的漲紅了臉:「你這是存心和我拌嘴呢?我哪裡得罪了姑娘?姑娘說出來,我給姑娘賠罪,犯不著當著二爺的面兒故意挑我的刺。」

  襲人很會避重就輕,根本不提妄議主子的茬兒。

  晴雯到底心計不夠,又是個爆炭脾氣,一下子就被帶偏了話題:「喲,我哪敢兒挑襲人姐姐,姐姐也沒得罪我,只是我身上懶,連二爺的東西都懶怠做,竟要襲人姐姐去勞動史大姑娘。」

  說著晴雯甩身出去了,憋著一肚子火剛好撞見個魯莽的小丫頭子,瞬間就把火氣全都宣洩在小丫頭身上。當初老太太就是瞧中她針線好才撥給了寶玉,雖也有另外一層意思,但明面兒她就是針線上的丫頭,誰知襲人竟是防賊似的防著她,寶玉的貼身東西竟是甚少讓她沾手,寧願去請親戚家的姑娘做。虧她一個丫頭那麼大的臉!

  襲人這會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向被人敬重,突然被嗆了一通,氣的不得了。但她素日不是個尖刻的人,也不能追著出去討回來,只能忍著。

  這時寶玉突然問道:「晴雯說的可是實話?你勞動雲妹妹給我做東西了?」寶玉想起自己確實有好幾件東西針線特別精緻,襲人只說是請外頭人做的,他也沒理論。細想來,確實有些像雲妹妹的手藝,一時間不免沉了臉。

  襲人見了心下一緊,忙說道:「二爺……」

  不待她解釋寶玉便打斷了她:「你只說是不是吧。」

  襲人避不過,只得認了,卻也滿臉委屈:「並非我托大,只是二爺一貫精細,尋常針線哪裡瞧得上眼。晴雯那丫頭脾氣大,偶爾我也支使不動,只能自己慢慢兒做,偏有回雲姑娘見了,知道緣故,便說要幫忙。我本是不敢的,只雲姑娘說每日也是閑著,二爺是表哥,偶爾做個一兩件也不要緊。」

  一聽這話便不盡不實,寶玉一時煩悶,起身就往外走。

  「二爺!」襲人忙追了出來,手裡拿著大紅斗篷:「夜裡寒氣重,二爺要去哪兒?好歹將斗篷披上。」

  「我去老太太那兒。」寶玉奪過斗篷自己披了,抬腳就走。

  襲人何時被這樣撂臉子,只覺得滿院子的丫頭婆子都在瞧她笑話,登時漲紅了臉,委屈的眼眶都紅了,只是想著今兒府裡大喜,未免哭了晦氣惹得上頭不喜,只得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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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莊明景以詩初窺人

  隔了幾日林如海休沐,正在書房問莊黎的書,卻見福伯從外頭進來,說是賈璉來了。

  臨走時林如海囑咐莊黎:「你昨天做的文章我看了,很是不錯,若無意外明年的鄉試當是能過。如今你撿著我圈出的幾個題目再練練,平日裡可尋些喜歡的書讀,待開春也去外面與友人郊遊談論,於你有好處。」

  林如海心中感慨,這莊黎小小年紀卻心有丘壑,文章不但脈絡清晰言之有物,且文采不凡,又有一手漂亮的館閣體。若旁人在他這個年紀有如此才華,難免鋒芒畢露或持才傲物,偏他雖有棱有角卻不一味莽撞,猶善權謀。此子若入仕途,只怕是一代權臣!

  「明景謹遵師叔教誨。」莊黎執禮恭送。

  待林如海走後,莊黎先掃過紙上的幾個題目,心下有數,又看向書架上的書。自來了這裡林如海便待他極好,書房更是許他隨意進出閱覽,剛做過文章有心歇歇腦子,莊黎便打算挑本書看。無意取出一本外國遊記,打開看時發現是本手抄本,裡面字跡雋秀工整,似女子手筆,忽而想起林家有兩位小姐,只怕是某位小姐抄來的書送給林師叔消遣的。正欲將書放回去,卻從書裡飄出一張紙來,其上字跡與書中系出一人之手,寫著一首梅花詩,用詞新雅、風流別致,以詩觀人,可窺其聰慧靈巧、傲骨天成。

  莊家乃是世代書香,不論男女皆自幼讀書識字,莊黎也見過家中姊妹們的詩,雖也好,靈氣卻遠不及手中這首。

  不知是哪位林姑娘所做?

  莊黎不動聲色將詩稿夾回書中,重歸書架。

  在外頭廳裡,林如海端著茶不言不語,下首坐著的賈璉卻是面有難色,幾番張口欲言都沒發出聲來。實不是賈璉故作姿態,而是這回的事一般人都張不開嘴,心裡不禁埋怨王熙鳳沒幫忙攔著,裡頭一句話,卻要他來跑腿丟臉。雖說他打理庶務慣了,卻仍是榮國府的璉二爺,哪有國公府的爺們兒張口去問親戚要錢的?

  沒錯,是要錢,不是借錢。

  賈璉實在沒臉張嘴。

  「一個爺們兒家,有話就說,吞吞吐吐作甚!」林如海茶碗輕輕一扣,一聲脆響在廳中格外刺耳。

  賈璉想到上回林姑父還主動要幫他謀官兒呢,事兒沒辦成前,他聰敏的沒聲張,連王熙鳳都不知道。於是賈璉訕訕苦笑:「姑父容稟,實在是這回的事兒侄兒沒臉張口。宮中老聖人恩典,特特下旨許嬪妃回家省親,咱們家娘娘入宮多年不曾得見,如今剛得賜封就遇上這樣隆恩,老太太太太老爺們便想接娘娘回家骨肉團聚。只娘娘畢竟身份尊貴,若要請娘娘回來,家中自然要籌建駐蹕關防之所。老太太說家中現銀子不湊手,一時難以籌措大筆銀錢,所以遣侄兒過來向姑父求助。」

  「老太太說的?」林如海確實有些意外,遇到這等事,旁人上趕著送錢那叫沾光,這麼反過來朝親戚張口算怎麼回事?賈家哪怕如今出的少進的多,到底國公府第,特別是賈母,不可能不要國公府的臉面。

  「……是二太太說府裡沒錢了,提議向親戚們借一些做周轉。」賈璉頓了頓,還是將王夫人兜了出來,這番話已是潤色過了。照王熙鳳轉述,王夫人當時那口氣完全是高高在上,好似跟親戚要錢是給了天大的顏面一樣,完全不覺得有人會拒絕。

  林如海心裡有了底。

  賈敏在世時與王夫人便有些齷蹉,雖然賈敏出於家醜不可外揚哪怕在他跟前也不大提,但兩人夫妻,怎可能一點兒不知。姑嫂間的嫌隙他不大理論,只王夫人為人性情有些看不上眼,總歸是別人的家事,直到後來黛玉在賈府遭遇的一切,才令他對王夫人厭惡起來。王家教女兒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姑娘家只粗粗認得幾個字,詩詞文墨一竅不通,只在女紅管家上下功夫,又是武將之家出來的,對權勢金銀看的極重。王夫人與王熙鳳那對姑侄便極其相似,因此王夫人提出這話倒不意外,只賈母竟也點了頭……

  思及賈母曾幾番提及兩玉婚事,他未授官時也曾冷淡過,如今怕是又想舊事重提,拿此事來試探他的態度罷了。

  想通這些,林如海道:「這等事,也是難為你了。」

  不料竟聽到這話,賈璉一時間五味陳雜,乾笑說不出話。

  「如今年底各地官員要進京述職,也是謀官的好時機,前日吏部一位同僚說順甯府通判出缺,你若有意,我便使人打點為你留著,你年後便可去上任。」

  賈璉先是眼睛一亮,通判雖是六品,可卻是實職,又有賈家的家世擺著,很容易升遷,只是……順寧府,那可是在滇南,偏遠不說,還很亂。再者,眼下賈家這個局面,他哪兒離得了身?不說別人,只怕他老子都不樂意。

  「怎麼,嫌苦?捨不得你們府裡的銀子?」林如海如何看不透他的心思。

  「……只是家中要建省親別院,又要籌備娘娘省親,實在是脫不得身,老太太老爺們必是不肯的。」雖有這個原因,但賈璉也確實捨不得離開府裡去吃苦,何況建那麼大的省親別院,能撈多少油水!這榮國府本就該他繼承,他不拿也是被二房撈走。

  林如海見他爛泥扶不上牆,一時間也懶得搭理,起身就走。

  「姑父!」賈璉傻眼了,知道惹惱了林如海不免後悔起來,到底自己前程要緊,好不容易林姑父幫把手,竟豬油蒙了心的遲疑起來。賈璉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璉二爺,這是我們老爺托我轉交璉二爺的,說尊府出了娘娘,此為賀喜,聊表心意。」福伯遞上一隻木匣子。

  賈璉打開一看,裡頭是一疊銀票,一千兩。

  賈璉帶著一千兩銀票回了府,賈母看了一眼神色淡淡,並未說什麼,反倒是王夫人面色僵冷,口裡硬邦邦的說道:「娘娘省親是何等榮耀的大事,我娘家哥哥聽說後使人送了五萬銀子,薛家出了十萬,林姑爺這般,可見是林姑奶奶去了,林家與咱們府上生分了。」

  上首的賈母毫無預警的仍了手中茶碗,直直砸在王夫人面前,啪的一響,驚得一側的邢夫人險些尖叫著跳起來。只聽賈母冷聲斥道:「話裡繞上我的敏兒做什麼,那也是你能說的?咱們家建省親別院,親戚們出錢是他們的心意,豈能由著你挑多挑少,越發不懂規矩!」

  王夫人已是站了起來,看似如往常一般恭敬的垂首聽訓,卻是紫漲了臉,滿眼憤恨,只雙手死死攥著忍住了怒氣。如今她乃是貴妃之母,誰不巴結奉承,偏這老虔婆總端著婆婆的款兒壓著她。

  「下去仔細想清楚!」賈母將一干人都轟了出去。

  出了門,邢夫人似笑非笑的覷了王夫人一眼:「弟妹嚇壞了吧?哎喲,剛才也嚇了我一跳,誰想到老太太突然惱了。要我說也是弟妹不懂事,平日裡老太太多疼你,你怎麼就往老太太心坎兒上紮刀子呢。再說了,你們王家是有錢,可人家林家清貴啊,如今林姑爺可是簡在帝心的一品戶部尚書!指不定你們家老爺將來還要指望林姑爺提攜呢。」

  「哼!」王夫人對著邢夫人可沒什麼好臉子,甩身就走了。

  邢夫人只覺扳回一局很是暢快,可想到十幾萬兩銀子落入了王夫人手裡,又嫉妒的心肝兒疼。想了想,命人立刻備車,要將此事告訴大老爺知道。


第26章 莊家進京雙喜臨門

  卻說賈璉從賈母處離開,心煩意亂,回到屋子裡一聲不吭的合衣躺下。王熙鳳正和平兒說話,見他這樣聲色不同以往,頗是納罕。平兒識趣的領著丫頭們退了下去,王熙鳳推了推賈璉,問他出了什麼事。

  賈璉不理她,突然翻身就出去了。

  王熙鳳怔怔的望著晃動的門簾,咬了咬牙,眼眶一紅。賈璉還是頭一回這麼給她甩臉子,可最近也沒做什麼,怎麼就惹到他了?

  「平兒!」王熙鳳收拾好情緒,喚平兒進來。「你去看看,二爺去哪兒了。」

  賈璉直接去了東邊院裡見賈赦。雖說平日裡父子兩個不親,父親又是個混不吝,只知道喝酒和小老婆胡鬧,但遇到大事,終究是親父子。

  邢夫人剛和賈赦說了銀子的事兒,賈赦正想著怎麼把銀子弄到自己手裡,見賈璉過來,以為還是省親別院的事。賈璉把來意一說,賈赦先是一驚,接著拍手大笑:「好好好!到底是你林姑父疼你。」接著臉色一變,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你還傻的推了?你腦子被驢踢了?你出去打聽打聽,每年在京裡侯缺的有多少?多少人花銀子都得不著官兒,你還不知足。」

  「兒子不敢,只是眼下正要建省親別院,怕是老太太不肯。」賈璉被罵慣了,卻也聽得出來父親極是贊同他做官。

  賈赦哼笑,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我知道,你怕吃苦,又捨不得府裡的銀子。你只管去,府裡有我看著,這是咱們大房的東西!」來回踱步半晌,又說:「這事兒先別聲張,也別和你媳婦說,省得二太太也得了消息。等正式任命文書下來,我自有話和老太太說。」

  賈璉雖不解,但見他如此篤定,便應了。

  林如海再見到賈璉前來並不意外,雖沒給好臉色,但謀缺兒的事仍是幫了忙。

  臘月初,莊家低調的進京了。

  因莊黎早先過來收拾房舍,又拜見過幾家親友,因此對於莊家進京消息靈通的倒也知道。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年輕一輩不知道莊家,年紀大的一時也想不起,個別知曉內情的也未必有那份敏銳,只以為莊家隱了這麼些年,終於想謀出路了。

  林家也早得了消息,隔了幾日估摸著對方安頓好了,林如海便攜黛玉過去拜會。林青筠要到明春二月出孝,哪怕好奇莊家是何等樣人家,也不好登門去的。

  莊家前廳,莊黎親自恭迎林如海,另有個面貌慈和的老嬤嬤迎了黛玉,領著黛玉的轎子徑直去了二門。莊黎心知轎內坐著的是林家姑娘,近幾日總聽祖母母親提及,又有一首梅花詩在前,不由得朝轎子看了兩眼。轎子兩邊都有個小窗,因是專為女眷準備的,為防止放大吹了窗紗,窗紗都是糊住的。淡青色窗紗雖輕薄透氣,卻是裡頭隱約瞧見外面,外面卻絲毫看不見裡面。黛玉對莊家亦是十分好奇,一聽外面有個年輕公子的聲音便知是莊家大公子,剛好對方抬頭望來,雖是影影綽綽,卻也將對方形貌瞧了個大概,驚得連忙收回視線垂了頭,哪怕無人發現也羞紅了臉,再不敢隨意往外張望。

  「請林姑娘下轎。」轎子停在二門。

  此時黛玉臉上紅色已褪,見轎簾打起,便扶著老嬤嬤遞來的手下了轎。黛玉冰雪聰明,一見這嬤嬤穿戴舉止不同常人,又特地來迎自己,便知是莊家老夫人亦或者太太們身邊極有身份體面的嬤嬤,言語便十分客氣:「有勞嬤嬤。」

  嬤嬤一看不由得在心裡讚歎,不愧是林探花家的千金,生的嬌花照水一般,又因是江南女兒,自有一番風流婉轉,把家中幾位姑娘們都比下去了。

  「老奴姓陳,姑娘不嫌棄喚聲陳嬤嬤便是。」

  「陳嬤嬤。」黛玉依言喚了一聲。

  「林姑娘生的這般好,倒叫我想起林大人當年的風采來,一會兒老太太和太太們見了姑娘,必定喜歡的不得了。」陳嬤嬤一邊說話一邊引著她上了臺階,早有丫鬟打起簾子,一股暖暖的香風從門裡飄了出來。

  黛玉進了門,繞過一面落地大插屏,但見當中坐著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旁邊兩位太太,又有四位年齡相仿的姑娘,丫頭們侍立在側十分規矩。這熟悉的場景令她有些兒恍惚,好似又進了一回榮國府,然而很快便回過神,莊家到底不是賈家。

  黛玉一進來滿屋子的人都在看她,這一看都是眼前一亮。

  今日黛玉穿著青竹繡紋的鵝黃圓領錦緞棉服,外面罩著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鮮亮的顏色更襯得她嬌俏清雅,一顰一笑如詩如畫。進了屋子,黛玉解下鶴氅,行至屋子正中給莊家老太太見禮。

  「快扶起來!扶起來!」莊老太太雖是滿頭銀髮卻面色紅潤,精神矍鑠,瞧上去沉穩大度很是慈和。命陳嬤嬤將人扶起,又送上一對碧綠通透的玉鐲子做見面禮,口中說道:「這是我們從南邊帶來的,那邊玉多,不值得什麼,你只管收下。」

  黛玉道了謝,又給莊家兩位太太見禮,兩人也分別給了見面禮。

  莊家四位姑娘早站了起來,彼此敘了年庚,又斯見一回,這才落座。黛玉是客,坐在在四位姑娘之上,挨著莊老太太。老太太問她多大,讀了什麼書,平日裡做什麼等話,黛玉一一答了,神情自然落落大方,因莊家乃是百年傳承的詩書之家,黛玉便沒藏掖,學了什麼看了什麼書,喜歡什麼文章都照實說了。

  「哎喲,你父親自己考了探花不算,難不成要將你也教成女探花。」老太太雖是如此打趣,卻是對她更喜歡了。

  他們莊家不僅男子讀書,女孩子也讀書,娶的媳婦也都是詩書之家出生,平日裡無事一大家子娘們兒也起社作詩,偶爾做出的詩還能壓倒外頭的爺們兒,實為她們的一大樂事。彼此愛好相同,聊起來便投趣,黛玉逐漸放開了手腳,興致起了還要請她們去家裡賞梅作詩呢。

  待到晚間回來,黛玉直接去了林青筠房中。

  「青筠姐姐。」黛玉今日新認得幾個姐妹,又聊了詩書,心情極好,拉著青筠便把去莊家的所見所聞都講了。末了略有遺憾的說道:「我本想請她們來咱們家賞梅作詩,只是臘月裡忙,她們又是剛進京,臘月裡是沒功夫了。」

  「總歸往後都在京城,等過完年,想做多少詩不行?」林青筠聽了她的話,算是對莊家有了進一步瞭解,便發現了一件事。「照你說,莊家只來了兩房,三房留在了滇南?」

  「嗯,莊家畢竟在滇南呆了十幾年,當初辦的書院也頗有規模,總不好撒手不管。三房老爺無心做官,便決定暫且留在滇南打理書院,另外他們家還有祖上傳下來的鹿鳴書院呢,那是他們家的根基,如今主管的人上了年紀,往後也是要由三老爺接手的。三房的小姐跟著上京了,叫詩雅,排行第六,今年十歲,她最小。二房的兩位姑娘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大房的詩香十二歲。」

  林青筠聽得有點咋舌:「我記得他們家的家規是不許納妾,那些打著為求子嗣而廣納妾的人就該瞧瞧莊家,人家清清靜靜的一對夫妻,不照樣子孫滿堂。」剛說完便覺不好,一時順口卻忘了林如海的情況了,一瞧,黛玉果然神情哀傷。青筠連忙自罰的打自己兩下:「妹妹見諒,都是我胡說,凡事都有例外……」

  「姐姐不必如此。」黛玉搖搖頭,神色已然好了很多:「母親在世時為子嗣所累,活的太苦,若當年那個弟弟活了下來,母親也不至於……」

  青筠未免她過於傷心,便扯開了話題:「聽你說了莊家人口,我發現他們家男丁不旺,倒是姑娘們挺多。」

  黛玉歎道:「必是姐姐也發現了,他們家是先有女,後有男。我聽父親提過,莊家人雖不納妾,但子嗣歷來不少,只是女多男少。詩香他們這一輩,其實最早並不是每房只一個男丁,只是有的還沒生就掉了,有的生下來沒養住。詩雅的母親並不是原配,三房老爺的原配夫人在當年莊家下獄時剛好有了身子,驚嚇中小產,大人也沒能保住。那時大房有個哥兒,才一兩歲,一場高熱沒降下去,也沒了,根本沒序齒。」

  話越說越沉了,加之黛玉出門一天也乏了,青筠便催她回去歇著。

  臘月二十五,莊家來人報喜,莊家大老爺莊裴升任正四品左僉都禦使,聖上又感念莊家老太爺為朝之功,特將二老爺莊成官復原職,任正七品翰林院編修。

  莊家大老爺升遷倒是不打眼,關鍵是二老爺的官復原職,能令聖上記在心裡特意降旨,何等榮耀!何等聖寵!一時間京中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打聽莊家之事,不少人家都去送禮恭賀,更有提早下帖子請年酒的。莊家除卻往幾家親近世交報喜外,並未擺酒慶賀,各家送來的禮又準備了相差無幾的回禮,一點兒沒有與人親近的意思。如今在京城諸人看來,莊家早今非昔比,因此見他們如此不識趣,便也作罷。

  送走各方來客,莊家兩兄弟坐在書房裡,莊黎侍立在側,在桌子上擺著一張禮單,正是今日前來賀喜的一家。三人聲色不同以往,正是因這份禮單,只因禮單出自敬郡王府。

  今日敬郡王親自過來賀喜,還對著莊家兄弟喊「舅舅」,別說二老爺莊成,便是一貫沉穩喜怒不形於色的大老爺莊裴都變了臉色。

  「明景,你說說。」莊裴問向兒子。

  莊明景早就知道自家往事,在得知要回京時就想過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也心知父親要考自己,便說:「咱們家大姑姑雖是當年的太子妃,但早在太子壞事前就已病逝,況且先太子已廢,咱們家與敬郡王也沒什麼關係。若是敬郡王看重舅甥之情,正常年節走動也罷了,只是君臣有別,敬郡王身份貴重,咱們家卻不能越了君臣界限,以免遭人詬病。」

  莊裴點點頭,歎道:「但願敬郡王別步了先人後塵。」

  莊成道:「如今聖上隆恩,咱們只管為陛下盡忠,做好分內事罷了。陛下清明仁德,一切皆在掌中,咱們也無需太過擔憂。」

  「太上皇還在呢,聖上也有掣肘,咱們家處境確實尷尬。」莊裴更擔憂一點,此次回京雖是當今傳旨,可究竟出自哪位的意思尚且不敢肯定。但願是當今吧。


第27章 除夕夜林海得福菜

  臘月裡各家忙著採辦年貨,安排過年的年酒,林青筠與黛玉同樣不得清閒。兩個人年小,卻是第二回辦過年的事兒,加上家中一切都有規矩舊例,只不過如今在京城略有增添,除卻繁瑣些倒也不難。

  皇帝一般臘月二十六就封筆,所有旨意都趕在這之前辦完,包括各地官員的升遷任免等。與莊家熱鬧不同,吏部一道任命的公文幾乎是悄無聲息的送到了榮國府,賈璉封賞了來人,捧著文書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這才喜顛顛兒的去給大老爺報喜,同席也討個對策。

  賈赦確認了任命文書無誤,同樣的喜的翹了鬍子:「沒錯!上頭有吏部的印呢,順寧府通判,年後上任。雖說離京城遠了些,可這是實差,咱們家又不差錢,你去了就安安分分踏踏實實的做你的官,只要沒差錯,三年一滿托托人就能回京或是換個好地方。」說著又壓低了聲音:「你去了那邊也別怕,莊家就是從滇南調回來的,如今三老爺還在呢。你林姑父與莊家交情匪淺,能為你謀這個缺兒,只怕也有讓莊家幫襯一把的意思,只是你林姑父不說你也別問,若是你林姑父交代了,除非真遇到大事,否則也別拿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去勞煩莊家。」

  莊家?賈璉負責府裡庶務,對京中消息自然靈透,馬上就知道是哪家。想不到一向只窩在家裡不理正務的父親為著他的事如此費心,頓時又感動又羞愧,又覺得他老子平日裡藏的真深。

  「兒子記著父親的話。只是這會兒府裡怕是都知道兒子得了官,老太太那兒……」如今府裡已經丈量好地方準備建省親別院,一應對外庶務都是他出面,為怕露出端倪,他仍是如往常一樣。眼下任命公文終於下來,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又怕老太太和二房攪和。

  「走!咱們去給老太太請安,待會兒你只跟著我說。」賈赦對此早有主意,大不了他豁出這張老臉鬧的老太太同意,反正他就是混不吝。

  丫鬟們見賈赦來了,一面打起氈簾一面通報:「大老爺來了。」

  屋內坐著一屋子大小主子,周瑞家的正說著賈璉得官兒的事,且不說旁人,便是王熙鳳都是一臉的震驚。

  賈母正要讓人去叫賈赦,見他自己來了,劈頭就問:「聽說璉兒得了官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赦笑眯眯的說道:「兒子正要來給老太太報喜呢,璉兒這不成器的,竟然得了個正六品的小官兒,他有幾斤幾兩咱們能不知道?只怕是聖上看在娘娘的面兒上,格外恩賞咱們家呢。」

  賈母雖是偏心,但賈璉到底是大房嫡孫,能做官也是合族的榮耀,自然高興。又見老大提到娘娘,越發笑開了臉,忙又問道:「這是聖上隆恩。只不知是什麼官職?若是實職,六品倒也不低,新科狀元授官也才七品。」

  賈母人老經歷的多,很有些見識,雖說瞧不上一些小官小家子,但在這方面並非不懂。相反,王夫人從最初的驚訝羞惱,到這會兒輕視不屑,卻是完完全全瞧不起六品的微末小官。

  賈赦掃了眼再座眾人,嘴裡略帶嫌棄道:「順寧府通判。離京太遠了些,滇南那地方又是蠻地,人也粗野,實在不是個好地方。兒子想著不若請娘娘跟聖上說說,給璉兒換個富庶些的地方。」

  「你好大的臉面!」賈母當即啐去一口:「後宮不得干政!聖上能顧念著娘娘給璉兒個官做已是天恩,你不知感恩倒罷了,反倒嫌棄上了。」

  王夫人也在一旁不陰不陽的笑道:「順寧府確實是個苦地方,璉兒若不願去,只說病了,辭了官就是。眼下府裡正忙著省親,璉兒一走,這一攤子事情誰來管。省親可是關乎娘娘的大事。」

  「我看二太太才是好看的臉!」賈赦早對二房不滿,只因老太太偏心,又有元春封妃,二房勢大,賈赦一直不得不忍著,這會兒王夫人主動跳出來,賈赦可不管別的,直接就冷笑道:「璉兒是長房嫡孫,是榮國府襲爵人,庶務他願意管那是他閑著,他若不管那更是正理。誰家正派繼承人是管庶務的?府裡養那麼多嚇人做什麼用?再說了,二房不是還有個寶玉?反正寶玉不愛讀書,倒不如現在熟悉熟悉庶務,將來也有個營生。」

  「老大!你是存心來氣我的是不是?」寶玉是賈母的命根子,一說寶玉,賈母立刻變了臉色,對著賈赦就是一通責駡。

  賈赦垂下頭,看似屈服,實則心中很是諷刺悲涼。

  他這母親實在太偏心,一樣是孫子輩,他家璉兒卻比不上寶玉一個手指頭,前頭王氏那麼說璉兒也不見得她責備半句。賈赦明知提寶玉會挨駡,卻偏提,並非是為置氣,而是他母親是個精明人,一味順從反而惹其懷疑,倒不如混鬧一番真真假假,她到不追究了。

  果然,賈母擺擺手一臉疲憊道:「去吧去吧,既然璉兒得了官,必是年後就要赴任。你們早些下去收拾,省得過完年慌著啟程丟三落四。」

  賈赦賈璉退了出來,王熙鳳緊跟著也出來了。

  回了小院兒,王熙鳳假做埋怨的嗔道:「二爺瞞我的好苦,難不成我和平兒是外人?這樣的大事,二爺卻不與我說。」

  王熙鳳是不信賈璉之前不知情的,王夫人與賈母同樣心知肚明,不過是賈母見事成定局又牽扯到娘娘在內便不追究,王夫人也不好抓著這點說事。

  賈璉這會兒心裡正美,盤算著年後赴任等事,見王熙鳳如此姿態,嗤笑反問:「若二奶奶早早知道我在謀劃這事兒,可會同意?」

  一句話將王熙鳳問住。

  若說王熙鳳雖貪利愛權,但總歸與賈璉夫妻相合,她心裡是有賈璉的,自然希望賈璉有一番作為。只是榮國府與別家不一樣,本該襲爵的大房住在馬棚那邊,反是二房當家,何況二房的元春又做了娘娘,全府可不指著二房過日子?若賈璉做了個好官倒罷了,偏是那麼遠那麼苦的地方,還是個小小六品,王熙鳳自幼在王家長大,生了一雙富貴眼一顆勢力心,自然瞧不上。

  若是早些時候知道,定是會勸著賈璉作罷,哪怕這會兒事成定局心裡還有些不樂意。

  賈璉自然是清楚她的,他們夫妻兩個極像,所以他也不責怪她,只是將事情說清楚。「年後我必是要去赴任的,一任三年,若無意外我是不回來的。二奶奶可要想好,若是捨不得府裡,盡可留下,也算是替我孝順老太太老爺們。」

  王熙鳳面色微微一變:「二爺說什麼話,我與二爺是夫妻,二爺要遠去赴任,我自然要跟著,那起小子們笨手笨腳如何服侍的好二爺。」

  王熙鳳確實捨不得府裡,既捨不得府裡權勢又捨不得府裡銀子,特別是府裡正要建省親別墅,只要留在府裡必能插一手,哪怕吃不著肉也能跟著喝湯。然而賈璉說三年不回來著實嚇著她了,她如今還沒兒子,若賈璉在任上有了別的女人,再添個一兒半女的,到時候她還有什麼?若要平兒跟去服侍,她也不放心,一旦離了自己管束,只怕心都要大了。

  賈璉知道她能說出這話是下了狠心的,攬了她在懷裡歎息道:「二奶奶別捨不得府裡,大老爺替咱們看著呢。何況你便是留下又能撈多少?反而把身子折騰壞了,倒不如隨我赴任,咱們夫妻清清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說不定能生個兒子呢。大老爺就盼著孫子呢,若你能生下來,大老爺私房裡的好寶貝都是你的,便是到時候你想管家,也容易。」

  王熙鳳被哄的心軟,也不似最初那般勉強,倚在賈璉懷裡笑道:「那我聽二爺的,我還等著二爺給我掙個誥命呢。」

  轉眼已至除夕。

  昨晚後半夜起下了一場大雪,直至五更時分才停。林青筠早起出門一看,大雪足壓了一尺來厚,房頂樹梢都落了厚厚一層白,像童話世界般,銀裝素裹分外妖嬈。此時天色大亮,下人們已將路清掃了出來,她來到旁邊黛玉的院子,約著黛玉一同散步。這是自到了林府後就養成了習慣,最初是為了督促林家父女,如今已成一家人的習慣。林家父女的身體大好,見了好處,早不需要她監督提醒。

  「大姑娘來了。」小丫頭打起簾子,卷碧端著盆殘水出來,口中笑道:「大姑娘可真早,剛剛姑娘還問呢,大姑娘快進去,姑娘剛洗完臉正梳頭呢。」

  林青筠剛進去,雪雁便捧了碗紅棗茶來:「大姑娘喝茶。」

  「姐姐好早,勞煩姐姐等我了。」黛玉坐在鏡前,紫鵑正為她梳頭。因今天是除夕,黛玉穿的鮮豔,正面發上戴著一隻做工精巧別致的五尾金鳳釵,鳳嘴裡銜的珍珠圓潤飽滿,鬢邊點綴著兩朵小小的黃色珠花,為她平添了一份嬌俏。

  紫鵑雙手靈巧,很快就打理完,取出把鏡前後照了照,待得黛玉滿意了,這才取出唇脂與胭脂為她妝點,又細心描好眉,最後取走雲肩。

  黛玉站起身,雪雁捧了大紅緞面梅花灑金的斗篷來為她披上,林青筠與黛玉相攜出了門,雪雁與百靈幾個跟在後面,一行人直往園中去。因著大雪路滑,兩人也沒走遠,繞著清掃出來的青磚路面慢慢兒轉了一圈兒,見園中梅花更紅,映著白雪分外精神。

  黛玉輕籲了口氣,裹在雪帽中的臉被風吹的泛紅,她卻不覺得冷,手裡抱著小暖爐望著滿園雪色,聲音裡十分輕快:「這場雪下的可真好,今晚除夕守歲,咱們與爹爹比賽作詩,就做梅花詩,定要討爹爹的好彩頭。」

  林青筠聽的歎笑:「若這麼說我只能甘拜下風了,妹妹與義父皆是探花之才,我一介凡夫俗子勉強認得幾個字,可不敢班門弄斧。我一會兒就囑咐白鷺早早備好東西,不必等你們說比試作詩,我先將彩頭送給你們。」

  黛玉嗔怪道:「姐姐也太掃興,不過是玩樂,哪裡認真講究輸贏。再說姐姐也有旁人不及的好處,我也羡慕呢,便是爹爹也比不得。」

  「不論是怎樣的人都有一兩分好處,這倒是實話。」林青筠伸手扶她一把,與她一同上了小石橋,池子裡的水已經結冰,白雪覆蓋下露出幾根枯敗的殘荷。未免黛玉又想起什麼傷感的詩句,林青筠便先一步感慨:「今年這場雪下的這麼大,來年定是豐收年,百姓們定是很高興。」

  「田地豐收,百姓有糧吃,有衣穿,確實是喜事。」若在以往黛玉一個深閨小姐哪裡關注過春種秋收,只因林青筠出自鄉野,偶爾聽其提及才瞭解一些,對那些莊稼人也多了份敬重。

  兩人從園中回來,丫鬟們捧上熱熱的薑茶,一人喝了一碗,全身都暖了起來。一處用過早飯,又將各處檢查一遍,確認並無不妥,而府裡上下早已掛了紅燈籠,門上換了新符,下人們也是嶄新裝束,喜氣洋洋。

  天色將暗,府裡上下燈籠亮起,花廳裡擺了席面,四角皆佈置了火盆,屋子熏的暖烘烘的。大門開啟,丫鬟們進進出出捧上各色菜肴,林家三人已分別落座,趁著上菜的功夫說著閒話。

  雖說家裡人口簡單,但能這樣與女兒團圓過年已是幸事,林如海眉眼帶笑,親自盛了兩碗熱湯:「時候還長著呢,先喝完熱湯暖暖身子,然而再按青筠說的,咱們抓鬮,抓到什麼是什麼,輸了不許賴帳啊。」林如海難得的玩笑。

  「謝謝義父/爹爹。」兩人起身接了熱湯,早有黛玉捧碗,青筠添湯,為林如海也盛了一碗。

  黛玉喝了兩口湯,看看左右,提議道:「抓鬮人太少沒趣兒,咱們家丫頭多,不如讓她們在旁邊也擺一席,一起湊個趣兒。」

  「也好。」難得過節熱鬧一回,林如海倒沒那麼究竟規矩。

  遊戲輪了兩圈兒,有作詩作詞的,丫頭們不識字,不管押韻用詞,只要順口就行。又有說謎講故事的,這倒是五花八門格外有趣。林如海作為當家老爺,但凡丫頭們抽中了,不論好歹都放賞,他自己也抽中了說故事,便講了一個舊年遇到的懸案,不說丫頭們,便是青筠黛玉兩個都聽住了。

  席間正熱鬧,福伯突然迎著寒風快步進來:「老爺,宮裡來人了!」

  林如海連忙站起,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往外走,青筠與黛玉面面相覷,緊張的立在門口聽著外頭動靜。

  少頃林如海尚未回來,先來了報信的許大娘。許大娘笑容滿面的說道:「大喜!聖上賞賜老爺兩碗福菜,老爺已去祠堂祖宗跟前供著了。」

  黛玉聞言放了心,悄聲與青筠說道:「宮裡賞出來的菜,哪怕再好,送出來也早冷了,便是不供著也吃不成。爹爹曾說,當年被點了鹽政的那一年得過一回賞,時隔多年,這是第一回。雖說我並不看重這些東西,但能得宮裡的賞,對爹爹而言倒是好事。」

  「這說明聖上看重義父。」林青筠也覺得高興,同時覺得皇帝就是會做一本萬利的買賣,一碗剩菜而已,卻代表了皇帝的恩寵與榮耀,得到的人歡天喜地,沒得的人羡慕嫉妒。

  此時宮中的除夕晚宴正至酣暢。

  席上最尊貴的位置端坐著皇帝皇后,而離帝后最近的人永遠都是同一個——純親王徒晏。其他皇子尚且是郡王,哪怕自小看著這種落差待遇長大,也並非不嫉妒,可又深知對方得寵的原由,兼之純親王那副身體,能活幾年都不好說,也就沒什麼可嫉妒了。

  皇后正滿眼慈愛的與徒晏說話:「過了年你就滿二十了,你府裡總沒個操持內務的正妃也不像樣子,母后仔細挑選了各家小姐們,倒真有幾個不錯的,也不逼著你定要選哪個,只是你也看看,興許有喜歡的呢。」

  徒晏蒼白的臉色在宮燈的照耀下越發令人心疼,從坐下到現在他就沒吃幾口東西,雙手一直抱著手爐,分明身處熱鬧奢華的宴席,卻似只一副軀殼,仿佛眨眼間人就隨著殿外飛雪化為虛無。聽了皇后的話,徒晏只淡淡說道:「母后不必如此費心,咱們選好了,怎知人家小姐就願意?我縱是貴為皇子親王,也不願強求此事,終究沒意思。」

  皇后頓時臉上又悲又怒,咬牙道:「我兒能看上她們,是她們幾世修來的福氣!」

  「母后,不必強求,兒子這般過著也很好。」徒晏說著止不住咳嗽兩聲,慌得皇后變了臉色,張口就要傳太醫。徒晏忙拉住她:「母后莫慌,不礙事,只是坐的久了,有些乏了。」

  皇帝雖在與其他皇子說話,卻也留心著這裡,見狀忙說道:「老七身子弱,別講那麼多規矩,趕緊去歇著,朕還能因此怪罪你不成。」

  「兒臣失禮了。」徒晏沒堅持,起身告了罪,身子微微晃著退了席。

  席上一舉一動都有人注視,徒晏的情況更是惹人注目,有幸災樂禍的,有惋惜的,也有想在其身上謀利的。皇后卻是心疼的不得了,勉強支撐完宴席,回到鳳儀宮便忍不住流淚,除夕晚上皇上要歇在鳳儀宮,只是這會兒皇子們還沒散,皇帝正與兒子們說話,若非當年……

  「娘娘快別傷心了,仔細哭紅了眼睛,陛下就要過來了。」大宮女紋心忙勸慰。

  皇后卻是心緒難平,傷心憤怒。

  徒晏已經二十,貴為親王之尊,卻遲遲沒有議定親事,倒不是她挑剔,只是她選中的人家,對方不是已經定親就是身子不適八字不合,願意的人家她又瞧不上,那些或是家世太低女兒養的不精細,或是庶出不受寵,哪裡當得起親王王妃。

  按理親王的親事不該如此艱難,只因當年那件事徹底擊垮了老七的身體,非但身子弱亦生病,更是壽數有限,甚至於子嗣上也有影響。這些事情雖是隱秘,但壽數一事有精明者便打聽的出來,但凡疼愛女兒的人家都不願送女兒來受苦。於此,這事兒本就很難了,偏老七又是執拗脾氣,定要尋個心意相合的,否則寧願一個人自在,以至於現今身邊連個服侍的侍妾通房都沒有。因著太醫說老七的身子清靜養著為好,房事能少則少,因此皇后才沒強行賜人。

  想到今日太醫診斷,說起老七最多只有五年可活,她就心如刀割,也越發堅定為老七尋王妃的打算。哪怕真有一天老七不在了,好歹留下一絲血脈,往後逢年過節也有祭祀,不至於做個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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