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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姥姥的紅樓行》作者:無名指上【完結+番外】

58、衝喜
   
    賈家的男子除卻賈赦那一脈,皆是酒囊飯袋,多不頂事,只耽於享樂,好好的錦繡前程不掙,富貴榮華不奪,偏指望著靠家中的女子成事,可那一個個的心中又沒點子成算,成天聽風便是雨,得志便猖狂。如今聽得賈元春突然離世,賈家眾人頓如天塌地陷,只覺得那伸手可捉的潑天富貴一夕之間嘩啦啦的傾瀉在地,再也拾不起來,便是身上那個國舅爺額稱呼,只怕也稱不得了,這麼一想,這些人的肩膀又向下垮了幾分。

    而作為賈元春的生母,王夫人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她一部分是為自己女兒英年早逝而傷懷,另一部分則是為自己少了一張與史老太君相抗衡的王牌而難過。只是這會子正是緊急時刻,前來報信的賈政見她這份作態,心中頗感不耐,當即便催促道:「這不是哭的時候,快快去請老太太,說得寬緩些,不要嚇壞了老人家。」

    王夫人急忙收了淚,慌亂地點著頭,踉踉蹌蹌、步履蹣跚地去了賈母的院子。王夫人如何向賈母敘述賈元春病逝之事先且略去不說,只說那賈母聽完她的話,當即暴跳如雷,手中的拐杖直愣愣地朝王夫人砸了過來,「當日海棠復榮,我道是寶玉的喜事到了,你偏說什麼‘事出反常必有妖,此花必非吉兆,咱們家還是小心著些為好’,如今你一語成讖,竟咒得宮里的娘娘過了身,你可是滿意了罷?」真也好,假也罷,賈母不過是想要尋一個藉口,好打壓下王夫人的囂張氣燄罷了。

    王夫人有心想躲,奈何卻被一個「孝」字死死地壓在身上,讓她動彈不得。好在賈母年逾七旬,身體虛弱,兼之賈母又是養尊處優,力氣不甚大,因而她也未受什麼傷害。只是賈母這一番發作未曾避諱旁人,倒讓一乾丫環們瞧個正著,因而使得王夫人心中覺得顏面頓失,臉色更是臊得通紅,不免對賈母添了幾許惱恨和怨毒。「老太太,媳婦有罪可回來再說,只是這會子正有太監在外立等,咱們還是快些收拾罷。」回來再說?賈元春病逝,正是賈家忙亂的時刻,待到再平靜下來,少說也得一兩個月,到時黃花菜都涼了,哪還記得要與她秋後算賬?

    賈母亦是想到了這一茬,但如今已沒有工夫再讓她來耽誤,她只得催促著鴛鴦等人開了箱籠,取出衣物配飾穿戴起來。而王夫人也趁著這個時候,趕回自己房中,將衣飾一一穿戴好之後,才又過來與賈母匯合,兩人一同出廳上轎,進了皇宮內院。

    且說那賈元春,自夢見秦可卿之後,身子便一日日地虛弱下去,到最後竟是連床也不能下了。眼見著她面如枯骨,骨瘦如柴,病怏怏的全無往日的神采飛揚,直至最後,竟是藥石無用,湯水難進了。偏不知怎的,她原想趁著自己安在之時將家中與她親近的女眷傳召進宮,好好地囑咐一番,可偏偏卻被人三推四阻,只說她此時合該好生休養,不宜見外客。一次兩次她尚且不放在心上,次數多了,她哪還不知這是有人故意為之?而這大內之中,能做到讓她被幽禁宮中卻不被外人知曉的,攏共就那麼幾個……想到這些,她的心中一陣陣的發寒,只得暗自祈禱那人不是自己的丈夫。只是這麼一番折騰,她的病情難免又加重了幾分,又過了幾日,她終是一下子栽倒倒在病床上,再也未能睜開那雙妙目。心中對家人的諸多勸慰,終究要隨著她一同被掩埋入土。

    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正值天寒氣冷之時。可無論眾臣們如何做想,次日一早,凡有品級的,皆只得按貴妃喪禮,進內請安哭靈。也因此,賈府眾男女天天進宮,忙得不可開交,王夫人所說的問罪一事,果如她先前料想的那般,再無一人提起。只是這哭靈期間,榮國府的權柄少不得落到王熙鳳頭上,使得她先前埋下的許多釘子紛紛被除了去,皆被調至可有可無的崗位,令得她銀牙暗咬,不免暗裡落淚,悲女哭弟,又為寶玉耽憂。如此連三接二,都是不隨意的事,她又哪裡擱得住,當下便有些心口疼痛起來。身邊之人一番忙亂,她的身體才漸漸平復下來,只是對賈母與王熙鳳的恨意不免又深了幾分。

    人死如燈滅,好似湯潑雪,若要還魂轉,海底撈明月 。賈元春的倉皇離世雖然讓榮寧二府的天塌了半邊,但這日子總得往下過。而賈寶玉先前雖然尋得了那玉,又及時掛到了脖子上,可不知怎的,他人卻一日呆過一日,也不發燒,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說話都無頭緒。待得賈母為賈元春送殯歸來,見到的便是這麼個痴痴傻傻的賈寶玉,當即心疼地將他摟至懷中,老淚縱橫的一口一個「心肝兒寶貝肉」地喚著。

    「呀,」忽地,賈母身邊的鴛鴦驚呼出聲,眼中盡是不可思議的神色,「這通靈寶玉怎的瞧著不像是先前的模樣?」可不是,這玉佩的光澤看著比先前昏暗了許多。

    賈母一聽,心中大駭,再也顧不得淌淚了。她火急火燎地將賈寶玉頸間的玉扯了出來,放到眼前細細地看了看,見那玉渾然不似先前那般瑩瑩有光,只如一灘死水,平靜無波,儼然成了一件沒有靈氣的死物,「怎會如此?莫不是這玉是假的不曾?」

    這玉自然不會是真的。若要問這真的現今身在何處,只怕世間唯有三人知曉,其中兩人便是那一僧一道,最後一個則是巫行雲。

    前番有言,林璐三歲之時,那癩頭和尚和跛腳道人便去過林府。這兩人本想著將那絳珠仙草化了去,卻不想竟遇到了巫行雲這麼個異數。無奈,他們只得恭敬地與她交談一番,之後才運起法術,瞬行千里,飄忽而去。只是,因著他們的態度,巫行雲心中平添了許多疑問,想要找他們解答,奈何再也無緣得見,因而她只得命人在榮國府處守株待兔,一見到那兩人,便引他們前來會上一會。

    她猜得果然沒錯。那癩頭和尚和跛腳道人當時一聽是她的意思,面上雖作苦笑,但也只得答應下來,尾隨在林家僕從身後,進了林家府邸。

    「這便是那通靈寶玉?」巫行雲饒有興趣地把玩著手中那塊晶瑩美玉,漫不經心地說著,「只是我且不知,你們為何要將此玉拿走?」許是她眼拙,她左看右看,卻怎麼也看不出這玉有何過人之處,竟能除邪祟。

    「這個,」跛腳道人望瞭望癩頭和尚,見他點頭,才又道:「那神瑛侍者本為歷劫而來,此番已算是功德圓滿,只待這賈家事了,便能隨我等一同離開此間,重返那仙境之中。」

    「當真是荒謬之極,」巫行雲柳眉一竪,眸中怒火騰騰。她猛地拍了□旁的黃花梨木束腰齊牙條炕桌,但隨後,她的面色卻又突兀地緩和下來,「也罷,神瑛侍者之事自有其他人為之操心,我也無甚興趣多加理會。我今日請你們前來,只為問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你們為何待我這般態度?這好得簡直像是對自己主子一般了。」她原本也沒想到「主子」這一說,只是今日見著他們,再比對著侍書等丫環婆子對著她時的態度,她心中恍然大悟,似有一層迷霧被撥開,但隨後,卻又有更多的迷霧湧了過來,層層疊疊的,遮住了眼前的路,讓她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癩頭和尚和跛腳道人聽罷,皆是面色一滯,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那癩頭和尚才含含糊糊地道:「林夫人,您也莫要為難我等,該知曉時,您自會知曉。」只是眼下,還不是讓她知曉一切的時候,抑或是說,這揭曉一切的人不該是他們。

    巫行雲見得他倆眼中的堅定,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心中不免有些氣悶,但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另尋了話題,轉口說道:「也罷,既然你們不能多說,我也不再多問,只是還有一事,我須得爾等答應,那便是保我兒孫諸事遂願,否極安康。」

    癩頭和尚聽罷,心中著實舒了一口氣,他當即笑道:「凡間之事我等便可做主,您大可放心。」幸好她未曾提勞什子無理的要求,否則他還真不知道這麼作答才好。

    「還有一事,」巫行雲的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的笑容,「你且幫我仿一塊真假與這塊一模一樣的通靈寶玉出來,送至京中隨意一家當鋪之中,我有些用處。」有些用處?她能有什麼用處?無非是想看一場好戲罷了。

    在原書中,賈寶玉總能逢凶化吉,端的是真真是順風順水,只是她想知道,若是賈家雖被抄家,但她尚且有些牽掛在此,他又會否一如說中所說的,決絕地出了家?只是這事還得從長計議,少不得一番謀劃籌算。

    如此,這塊假玉便在她的玩笑話中被仿了出來,送到了賈寶玉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補15號的

    文中有些地方用的是原著中的,見諒見諒~~╭(╯3╰)╮

59、爭奪

    近些日子,徐嘉慧的日子過得可謂是順風順水,好不得意,但另一處的薛寶釵卻是哀婉淒涼,臊得無顏再提什麼金玉良緣,就連榮禧堂這邊也不常來了。她整日里只窩在院子里做著針線,看些書本,輕易不再出門,時間一長,竟是舊疾又犯了。這麼一來,素來憐香惜玉的賈寶玉少不得又來至薛家人所住的院子里,瞧上一瞧。

    彼時雖已是初春,但京城的天仍是時有風雪。這不,賈寶玉方一進薛姨媽的屋子,便見得外邊雨雪紛紛,下得好不熱鬧。當下,他便是眉間緊蹙,心中暗道出來得可真不是時候。但既然已經來了,他也只得按下心思,先去薛姨媽處,向她請了安,才道:「這會子姐姐可有好些了?」

    聽此一問,薛姨媽眼中不由得泛起一層憂愁之色,但面上卻是笑著將他抱入懷內,摟至炕上坐好,才接口道:「我的兒,倒是累得你費心記掛著了,她這不過是胎里帶來的熱毒,用冷香丸養著便好了,不礙的。」說著,她又命人將新沏的茶倒上,好讓賈寶玉飲了暖暖身子,去去寒氣。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子,她才又道:「知曉你來看她,她必會歡喜在心,你便去裡間和她說說話罷。」

    賈寶玉也不知男女七歲不同席,聽薛姨媽這般說,他便歡歡喜喜地下了炕,掀起那吊著的半舊的紅軟簾,大步地邁了進去。

    彼時的薛寶釵早已知曉賈寶玉的到來,卻是斜倚在炕上不做動彈。初聽到他的聲音,她面上便是一喜,剛想出去迎他一迎,繼而她又想起了如今的寶二奶奶徐嘉慧滿臉得意的模樣,她那雙含笑的眸子當即沈了下來,心中亦是泛起些許不快。這會兒,見他粉面含笑地望著自己,她也只當做不知道,垂著臉繼續做著自己的針線。

    「姐姐可是大愈了?」賈寶玉圍著她轉了半圈,見她頷首低眉,但面色卻是極好的,不含一絲病態,便又興高采烈,「如此便好。」

    見他真心實意地為自己的痊癒而高興,薛寶釵也不好再端著,只得起了身,強撐起一個笑臉來:「倒是累你掛記了。」分明是與薛姨媽相似的話,卻生生被她說出兩種不同的意境來,沒得帶著些自怨自艾,讓人聽了都不免心生憐意。

    可惜賈寶玉是個心思簡單的,薛寶釵這般說,他也就這般信了,旁的意思卻是一點也沒體會到。他順了順垂至頸間的發髫,轉了話題:「也不妨事,不過是走上一遭罷了。我原還想著怎的近日不見寶姐姐來怡紅院,原來是又犯了熱病。」他原還想著是不是自己惹了她不快,這會兒聽了薛寶釵的說法,又是喜上眉梢。

    聽罷,薛寶釵臉色便是為之一滯。她垂下的眼眸中暗含狠厲之色,貝齒緊咬住的下唇只差沒被她咬出血絲來。賈寶玉說話向來不知道轉彎,有什麼便說什麼,這會子的話自然也沒有別的意思,但即便她知道他清澈如淺溪,一望便能見底,但這話在她聽來卻仍是分外刺耳──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往常總去他的院子尋他,若是傳了出去,她的臉面還要不要了?且如今徐嘉慧也搬進了怡紅院,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她這敗軍之將又怎會再過去自找沒臉?「寶玉,怎的不見徐妹妹與你一同過來?」她的話題轉得生硬,且又帶著點無可奈何與不甘不忿,難免透出一絲不對勁來,就連賈寶玉聽了,也從中察覺出一股子異樣。

    「我這便來了,倒是累得寶姐姐你掛念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進來的,可不就是薛寶釵方才正念叨著的徐嘉慧麼?只見她眉眼含笑,外邊罩著的大紅羽紗面、白狐皮裡子的鶴氅反襯得她的小臉亦是紅撲撲的;再往一看,只見那腰盈盈不可一握,端的是風姿萬千;其下則是一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小小巧巧的,格外惹人憐愛,「哎喲,你怎麼也在這兒?」她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薛寶釵,而後面這話顯然是對賈寶玉說的。

    那賈寶玉還未說什麼,薛寶釵先就眼神一暗。但她也只得端著個笑臉,半真半假地打趣道:「徐妹妹,寶玉不過才到,你後腳便到了,莫不是不放心他、想時時刻刻地守著?」過往每逢賈寶玉去徐嘉慧處,她總會隨後便至,只是現如今竟是掉了個個兒了。

    「瞧寶姐姐你這話說的,」徐嘉慧嬌媚地橫了她一眼,似嗔非笑地跺了跺腳,「我這不是趕巧了麼?若知曉他在,我便另尋個時間來看你了。」

    她說是這麼說,可在場的除了賈寶玉,卻是一個也不會信的。只見賈寶玉面露焦急之色,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攜了她的手,話趕話地問道:「妹妹你這是何意?莫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惹你生惱了不曾?」要不然怎會避免與他同時出現在一處?

    「你個呆雁,」徐嘉慧反倒被氣笑了。她伸出芊芊玉指來,輕輕地戳了戳他的眉間,話語間不自覺地透出一股子親暱,「如今你我即是夫妻,自然便是一體的,寶姐姐這兒有你過來便可以了,我又何必冒著風雪再來這一趟?你說是也不是,寶姐姐?」她將臉轉向薛寶釵。

    薛寶釵還能怎麼回答,她只得莞爾一笑,緩緩地點了點頭,可不曾想她手中的帕子「嗤啦」一聲,竟是被撕裂了,好在一旁爐子里的炭此刻正發出噼噼啵啵的聲響,倒也能掩過去,免了一場尷尬。

    正巧,薛姨媽此時掀了簾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是幾個端著茶水果品的小丫環。見這三人皆是站著的,她當即便甩了甩帕子,招呼他們坐下:「莫不是這兒的椅子上生了刺不成?要不你們怎麼都站著?」

    三人這才反應過來,相互看著笑了笑,之後便各自尋了張最近的搭著半舊彈墨椅袱的椅子坐了下來。一時間,屋內的氣氛為之一松。

    「我的兒,這便是你往常念叨著的鵝掌鴨信,」薛姨媽笑得萬分慈愛,將一碟子吃食推到賈寶玉面前,「這是我自己糟的,你且嘗嘗。」說著,她親自為他倒了一杯剛剛溫好的的最上等的酒。

    待賈寶玉仰頭一飲而盡,又把酒杯遞了過來。薛姨媽見了,自是又要命人滿上,只是一旁的徐嘉慧卻適時地伸出手來,一把將她攔住:「好姨媽,你可莫要再為他倒了,我們過會子還得往老祖宗那處去哩。」至於為何要去,她卻一點也沒說。

    聽到她說是要去賈母那兒,賈寶玉將要出口的央求的話語也咽了回去,美酒雖然不可多得,但賈母在他心中卻更為。他戀戀不捨地望著酒盅,吞了吞口水,滿臉遺憾地說道:「既如此,我們這便走吧。」說著,他連那鵝掌鴨信也不吃了,當即站起身來,轉頭看向隨侍的小丫環,「可將我的鬥篷拿了過來?」

    那小丫環滿臉恭謹地點了點頭,忙將他那大紅的猩猩氈鬥篷捧了上前,想要為他穿戴好。孰料,徐嘉慧卻是搖搖的走了過來,將那鬥接過手中,先為將他身上穿著的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整理好,之後才又輕柔地將那鬥篷為他披上,幫他籠住束發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這大冷天兒的,可得仔細著些,莫要著涼了。」說著,她便衝她嫣然一笑,霎時間,天地間恍若百花齊放,引得一旁的丫環婆子亦是看直了眼。

    那賈寶玉也是看得一呆。許久,他才握了握她的手,對她回了一笑,:「好妹妹,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更該小心才是。」想了想,他便命人尋了一隻小手爐過來,塞到她手中,「你且暖暖罷。」

    立在一邊的薛寶釵見了,當即俏臉卻是一凝。片刻之後,她才在徐嘉慧腮上一擰,玩笑般地道:「哎喲,你們且先收一收這恩愛和睦的模樣,沒得叫人看著覺著眼酸。」至於那話里的含酸帶醋,有幾分是真心,又有幾分是假意,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想來薛姨媽也知曉自己女兒此刻心中不大好受,見她有些失態,忙在一邊打著圓場:「你們不是還得去老太太那麼?趁著天色還早,現在便過去罷,我便不留你們了。」這話,儼然便是有送客之意,「不是姨媽不願多留你們,只是你們現下有事在身,若是改日再來,我必定掃榻相迎。」

    賈寶玉聽罷,果真不再多留,當即便高高興興地攜了徐嘉慧,夫妻二人緩步走了出去。

    「我的兒啊,」待得確定那兩人走遠了,薛姨媽才上前擁住薛寶釵,淚流不止,「你這可怎麼辦喲?原想著這珠哥兒身子骨不爭氣,說句不大吉利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去了,且他又沒得個一兒半女,到時這爵位自然便會落在寶玉身上,因而才想著,你若是能嫁予他,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且當時你那好姨娘也是答應得好好的,說是只用等她的好消息便是。可哪知這十拿九穩的事竟出了這般變故,如今你都到這個年紀了,這往後可該怎麼找婆家喲。」說到此處,她不免又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薛寶釵聽了,亦是默默垂淚,也顧不得什麼害臊不害臊,當即便道:「媽媽,形勢比人強,咱們又能若何?但凡哥哥稍稍爭氣一些,我也不至於拖到現在還未定親。這天下男兒不知凡幾,依著我的樣貌品行,還愁尋不著一個更好的?需知這寶玉雖好,但並非良配,咱們還是早尋他路才是正理。」只是不知,她這話安慰的是薛姨媽,還是她自己。

    聽她說起薛蟠,薛姨媽面上亦是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來,只是當聽她後面的話,薛姨媽卻是不肯再答應了。她臉色一正,嘴角噙著清冷的笑容,眼中寒光閃爍,竟是少有的精明:「早尋他路?你那好姨娘可還欠著咱們家好些銀子呢。」她原想著自己女兒遲早會嫁進賈家,因而在修建省親園子時,二話沒說便借了五十萬出去,卻不想如今竟是這般境況。好在她還留了個心眼子,在借錢的時候讓王夫人打了張借據,否者憑著王夫人那只進不出的吝嗇性子,只怕這會子她非得落得個人財兩空的下場不可。「你且看著,媽媽我必定讓你安安穩穩地嫁進賈家。」在她看來,那徐嘉慧不過是老子娘早死、生生父親又不搭理的角色,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賈母的疼愛,而賈母年事已高,早晚都得駕鶴西去,到時有王夫人偏幫,那徐嘉慧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不任由她們搓圓搓扁?

    薛寶釵一聽,卻是大驚失色,她是想嫁給賈寶玉,成為榮國府的當家主母,可她從沒想過要為妾,「媽媽,你,你這是要將女兒往絕路上逼麼?」這下,她的眼淚流得更歡了。

    「怎會?」薛姨媽笑了笑,驕傲之色一覽無余。她安慰般地拍了拍薛寶釵的手背,「憑我女兒的品貌,該做的自然是女主人的位置,怎麼也不會淪落到為婢為妾的地步。」說完,她又附在薛寶釵耳邊低語幾句。

    也不知她說了些什麼,竟讓薛寶釵原本決絕的神色有了幾分鬆動,面上泛起了幾分羞澀的紅潤,眼光更是泛起幾分迷離──看她那嬌羞的模樣,不用說也知道她是在憧憬嫁人之後的生活。

    這廂薛家**在默默算計著,那邊的徐嘉慧也在小聲地向賈寶玉囑咐:「寶玉,咱們往後還是莫要再去打擾寶姐姐了罷。」見他面露不解,卻無怒色,她的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氣,才又接著往下說,「你且不知,寶姐姐這病合該好好靜養著,輕易受不得累,咱們去看她,少不得叫她出來招待一番,這麼一來,反而不利於她康復,誤了看她的初衷,倒是不美。」

    那賈寶玉歪著頭想了想,心中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便點了點頭:「很是,那我們便等姐姐痊癒之後再去看她罷。」說著,他便將這事丟了開,滿臉好奇地問起為何這會子要去賈母那邊來。

    徐嘉慧原就只是胡說,這會子又上哪找正經理由去?因而,她只得繼續編著藉口敷衍他:「老祖宗年事已高,咱們這些做晚輩不說日夜陪伴,但也應該時時想著盡孝,左右我們現在無事,過去陪著她老人家說說話也是好的。」

    「很是,」卻不想賈寶玉卻是滿目贊同之色,面上亦是顯現出孩童般的笑容來:「我們這邊過去罷,想來老祖宗也想我了呢。」

    兩人相視著笑了笑,便一同去了賈母房中。見了賈母,兩人少不得又是一通討巧賣乖,直哄得賈母囅然而笑,許多罕見的物什又嘩啦啦如流水般地被送至怡紅院內,引得一乾嬌嬌俏俏的丫環們見了,不免嘖嘖稱奇。

    而這邊的巫行雲,午間卻是罕見地稍作小憩,這會子將將從睡夢中醒來,便眼神發直地瞪著床頂,那面無表情的樣子,直唬得伺候的丫環們輕易不敢上前來。最後,便是侍書這個膽大的,也是戰戰兢兢地才敢走過來,躬身道:「老太太,您可是要起來?」

    巫行雲望著帳上那富貴牡丹圖樣,幽幽地嘆了口氣:「也罷,起來罷。」就在方才,她竟然又夢到了她的前生,而裡面出現最多的,竟是李秋水,只是她的打扮裝束,卻怎麼也不像是在縹緲峰時的樣子。若是往常,她必是一襲白衫罩體,而夢中的她卻是裝扮繁復,竟是少有的雍容華貴,雖仍是裊娜多姿,風情萬種,卻失了那份輕風動裾,飄飄若仙的美態。「這個夢,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她喃喃自語道。

    那侍書以為她對自己說了什麼,見沒聽清,忙追問一句:「老太太可是有何吩咐?」

    巫行雲卻只是笑了笑,並未回答,轉而卻說道:「現下什麼時辰了?」

    侍書張口便答:「已是酉時了。」

    不過一句尋常之語,卻讓巫行雲的眉目有些怔忪,「原來,竟是這般晚了……」

    晚?侍書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往日里,巫行雲亥時方才入睡也是常有的,怎的這會子竟嫌天兒晚了?不過她再有體面也只是個下人,主子說什麼,自然便是什麼,因而也不反駁,只是順著她的話接口道:「是呢,外邊兒天都已經黑了。」可不是,冬天時京城的天黑得格外早,這會子手伸出去,只怕都瞧不見自己五指了。

    巫行雲又是勾唇一笑,不再說話,至於心內想些什麼,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本還沒有修好,這章是這幾天借著同學的斷斷續續地碼出來的……淚目

    之後的章節不會太多了……

    那個那個,我的本本今天中午被我一腳踹下床了(姑娘我住上鋪啊啊啊),所以它光榮滴出毛病鳥,最近幾天可能都米有辦法更新了,抱歉抱歉11?19

    ──這段是19號寫在文案里的,不知道為什麼總沒看見,再發一遍……(不知道親們看見了木有?)

60、婚禮
   
    次日一早,巫行雲在丫環們的伺候下梳了頭髮,挑了支和田青玉雕捲雲纏枝蓮紋發簪插上,又換了件青皺綢一抖珠的羊皮褂子,直稱得她容姿更甚,毫無一絲老態,便是昨日那滿腹心事的模樣,也已經全然隱去——不消說,她又恢復成往日那般笑語盈盈的了。

    未幾,又有四個未留頭的小丫環拿著蠅帚漱盂等物上前,幾個嬤嬤隨侍左右,待她梳洗完畢之後,才又一一退了下去,仔細一瞧,這些人皆是頷首低眉,步調一致,端的是井然有序,規矩守禮。

    不多時,音寧便帶著幾個小的前來請安了,便是不多大的林修,也被奶嬤嬤早早地喚起了床,收拾好之後帶了過來。

    彼時的林修已經五歲。只見他梳著個可愛的包包頭,眉間正中處著一滴朱砂點綴,頸子上掛著的,則是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項圈上面搖搖曳曳的,是個小巧精緻的長命鎖。再往下一看,則是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縧,用色明媚,但卻稱得他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愈加白嫩嫩的。

    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番,巫行雲不禁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心中對他的喜愛之色毫不掩飾地表現在臉上——這副小模樣,怎麼瞅怎麼像是個善財童子,讓人想不心生愛憐都不行。「修兒,告訴太奶奶,可有想太奶奶?」不等他請安行禮,巫行雲便一把將他抱了過來,摟在膝上坐好。

    「想了。」林修眨巴眨巴著那雙圓潤潤的大眼,脆生生地答著,一邊還煞有其事地掰著手指數著,「昨兒個晚上便想了,只是魏嬤嬤說大晚上的來找您不合適,叫我乖乖睡覺,因而我今日一大早便起了床,就是想過來尋您。」那魏嬤嬤自然便是他的奶嬤嬤。而一說起這個,他的臉上顯現出一絲沈悶,顯然是為昨晚不能過來找自己太奶奶而不高興。

    巫行雲一聽,便不著痕跡地睃了魏嬤嬤。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眼,卻讓魏嬤嬤遍體生寒,生生打了個冷戰,腳下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退,額頭上更是冷汗涔涔。見此,巫行雲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對著林修那雙滿是好奇的雙眼,她便挑了挑了眉,笑著說道:「修兒,太奶奶教你一句,無論如何你都是主子,斷沒有被主子拿捏住的道理,你可懂?」這話在旁人聽來,真真是蠻不講理,卻又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因而音寧幾個對視一眼,只覺得哭笑不得。

    林修點了點小腦袋,稍稍轉過身來,懸空的小腿極不老實地晃悠著,半露出松花色灑花綾褲腿,以及錦邊彈墨襪,和那厚底大紅鞋。「那太奶奶,我可否不要再穿著大紅色的衣裳?不知曉的人遠遠一瞧,還以為我是只大紅燈籠呢。」他的衣裳多是巫行雲親自命人織辦的,選的自然是她喜愛的大紅色。

    聽他這麼一說,巫行雲當即便「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便是一旁的其餘幾人,並著立在一邊的幾個丫環婆子,見著他那張扁著的小嘴,唇角亦是不由自主地往上翹了翹。年歲最小的林璐更是毫不留情地打趣著他:「小修兒,也怨不得丫環們將你打扮成這幅模樣,誰叫你長得這麼可人呢?」

    「小姑姑,」林修年紀雖小,但他自小便是個聰慧的,反駁起來自是毫不遜色,「若說可人,修兒只怕遠比不上小姑姑你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便是小姑夫瞧了,也忍不住動了求娶之意。」這段《洛神賦》,還是前幾日林瑜那個不著調的教他的,誰成想他竟能記到現在。

    聽這一席話,林璐只臊得滿臉飛紅。雖說她與水湛的婚事在林家已是心照不宣,但這麼直愣愣地被自己小侄子說出來,又以「小姑夫」冠之,仍舊羞得她只恨不得能尋個地洞鑽機去。她跺了跺腳,嬌嬌怯怯地倚在音寧身上,像個麻花兒似的扭個不停:「娘,你看修兒說的,像什麼樣兒……」

    對於他們姑侄間的相互打趣,音寧樂得看笑話,自然不會參合進去,因而她只戳了戳林璐的眉間,恨鐵不成鋼地回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連修兒這麼個五歲的小娃娃都說不過,還好意思來想我告狀,若是叫外人瞧了去,還指不定怎麼編排你呢。」她雖有玩笑之意,但也未嘗沒有憂心掛記在內。林家人口簡單,因而林璐自小便沒見過什麼後宅陰私,便是後來聽教養嬤嬤說起,也多是仗著自己玲瓏剔透,只當做故事一般聽過便了事,並不曾放在心上。這種與人為善的性子雖純潔無邪,惹人疼惜,但著實不適合嫁進皇家那藏污納垢之所。

    林璐素來便是心較比乾多一竅,見音寧面帶憂色,又怎會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只是她對自己的親事雖然多是期待與憧憬,但心底仍有幾分忐忑與不安,因而也只能強撐著安慰道:「娘,女兒總會好好的。」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恰似一縷清風徐徐拂過,讓人沒來由的安下心來,相信她的話。

    只是音寧作為一個母親,對於兒女的事是怎麼操心也覺得不夠,聽林璐這麼說,音寧仍是眉尖輕蹙,只是答了一句:「且看罷。」說著,她便與巫行雲一同逗弄起林修來。

    一句「且看罷」,便讓音寧從許下這門親事開始,一直記掛到除了國喪,過了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直至親迎那一日,聽著外頭反復吹奏的催妝曲,放著的催妝炮,音寧方才大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林璐,怎麼看都覺得看不夠。之後,眼見著林璐上了花轎,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離開了家,她那憋了許久的眼淚才如聞夏汛,絕了堤似的,怎麼抹也抹不盡,怎麼擦也擦不乾。

    這廂林家眾人心中極為難受,坐在花轎中的林璐亦是淚如泉湧。她自小便是個心思細膩,可也正是因此,她才更容易多想,心中更是止不住地對不確定的未來感到惶恐,便是上花轎前趴在林瑾背上的那一段路程,她的身子亦是哭得一顫一顫的。

    且她與林璇不同,林璇嫁進侯府尚能時不時地回一趟娘家,便是這般,林璇走時也多是眼帶不捨。而她嫁的皇家人,就是想時常回來一次也是不能的。即便是回來了,按規矩這林家一大家子也少不得向她這個王妃磕頭問安,到時看了這種場面,沒得叫人心裡發堵。

    只是儘管有再多的不捨,這去王府的路也總會有走完的時候。直至坐進新房,林璐的眼淚才稍稍止了些,一陣又一陣的緊張這才漫上心頭。一旁已是梳著婦人頭的如蘭見她手中被攥出指印的蘋果,又怎會不知她焦慮的心緒?當下,她便想了想,挑了話題,笑道:「姑娘,」才一開口,她忙掩了嘴,左右望瞭望,見隨侍的皆是跟在林璐身邊的舊人,這才放下心來,接著往下說,「王妃,奴婢剛剛進府的時候便悄悄打聽過了,打從求親之後,王爺便將府中的侍妾遣散個乾淨,可見王爺是真心愛重您的。」

    愛重?雖然林璐早已從林瑾口中知曉,以後這王府中的女主子只會有她一個,但不可否認的是,當聽到如蘭這般說時,她的心中仍是有一股子不可遏制的甜意湧上來。試問,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不希望「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如蘭也知曉未吃生餃子之前,新嫁娘是不能開口說話的,因而她也沒想過林璐會答話,只是又接著往下說,緩和著林璐的情緒,「前些日子,當今聖上不顧朝臣的反對,將王爺從郡王升至親王,這麼一來,王爺便成了本朝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親王,大家都說王爺這是深得聖心呢。」

    對於這個,林璐頗有些不以為然。她素來不是個愛重黃白之物的,對於仕途名利亦是覺得可有可無,這會子水湛又升了爵,只怕她還會嫌前來打攪的人會更多呢。只是這麼一來,能讓她請安行禮的人便又少了些,倒能省去許多的麻煩,實乃幸事一件。這麼想著,她卻未曾注意到,自己心中的不安已經減去許多,注意力也被如蘭的話題引了開。

    她原還在傾耳以聽,不妨想卻忽地聽得如蘭一下子跪倒在地,嘴中輕呼一聲:「王爺。」她心中一驚,這會子天色尚在,他怎的便過來了?這麼一想,剛剛消散的緊張便又聚了過來,密密麻麻地籠罩在她身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起罷。」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過來,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水湛。室內一下子又安靜下來,只有些許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聲傳來,令人聽了,心裡更為慌亂。

    不多時,一柄鎏金的秤桿伸至蓋頭之內,將其輕輕挑去。一時間,林璐的視線為之一清。

    見到新嫁娘宛如神仙妃子,美麗不可方物,圍觀的眾人皆是看直了眼,過後回過神來,才紛紛移開眼,只是仍又忍不住轉過頭來,偷偷打量上幾眼。

    水湛嘴角微微上挑,一看便知心情頗好。只見他朝一旁的一個老嬤嬤使了個眼色,那老嬤嬤會意,忙拿出個匏瓜出來,從中間一分為二,剖成兩個瓢,過後,她又扯了段金線,將兩個瓢的柄端連接起來。在兩個瓢中斟上酒,她這才將之遞到新郎新娘手中。

    攝於水湛的威嚴,前來觀禮的人不好鬧得太過,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起哄。見這兩人端起了瓢,一時間,起哄聲迭起,「喝,喝,喝」之類的聲音不絕於耳,讓林璐這面皮薄的不覺紅了臉,羞得抬不起頭來。

    卻見水湛,當即揚眉一笑,那模樣真真叫做恣意灑脫,神采飛揚。他朝林璐舉了舉瓢,示意她一同飲盡。那林璐亦知這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因而她只得強忍著羞意,與水湛一起,仰頭將那酒水喝了下去。

    也不知是那酒本身的味道,還是她心內的感覺,一喝完,她便覺得那酒甘甜可口,醇厚清爽,那滋味堪比瓊漿玉液,若不是還記得這是合卺酒,只怕她這個小酒鬼非得抱著個酒壺,喝個夠才好。

    待得所有程序全都進行完畢,那些個閒人這才全都退了出去,直至房內只剩下穿著吉服的兩人,林璐幾次張了張嘴,這才忍著怯意,偷眼看著水湛,「你,你不用出去陪客人麼?」

    水湛頭枕著雙手,仰躺在床上,笑得萬分肆意,可眼中卻是不容錯辨的溫柔繾綣:「無礙的。」依他如今的地位權勢,即便他不出去宴客,想來也沒人敢多說什麼。

    林璐雖然記得林瑜成親當日被灌得爛醉如泥才得以進新房,但雖於這些,林璐還是似懂非懂,只以為並非每個新郎都是如此,因而聽他這麼說,她也只是點了點頭,再無多話。

    一時間,房內又靜了下來,一種名為「曖昧」的氣氛漸漸瀰漫開來。

    水湛側過臉,見林璐雙手下意識地絞著一張簇新的灑花絹子,心中微微一動,繼而又嘆了一聲,暗自咂了咂嘴,這天色終究是早了些,還不是下嘴的時候。眼珠一轉,他指著牆上掛著的西洋鐘,笑道:「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和三皇兄兩人初見這個東西的時候,成日里想看看那裡面是什麼,琢磨著它為何能自己轉動,終於有一日,母妃隨駕巡幸,我們兩個才有機會溜進母妃的寢宮,將她那兒的西洋鐘偷偷地拆了。只是看雖是看過了,等我們將它還原之後,才發現多了幾個部件出來,便是那好好的西洋鐘也不轉了。」水湛自己生母的身份不足以撫養他,因而他自小便是在宣晨帝生母的宮中長大,叫她母妃也是使得的。

    林璐聽罷,當即掩唇一笑。她無法想象,孩童時代的水湛會是那般調皮模樣。只是她不知道,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即便沒這麼誇張,但她這嫣然一笑,也能讓水湛剛剛壓下去的心思又浮了上來,深深扎根心底,再也祛除不掉。

    他清了清嗓子,咽了咽唾沫,瞥著那西洋鐘,沙啞著喉嚨說道:「已是酉時了,咱們,還是早些安置罷。」

    「我……」剩餘的話統統被堵在嘴裡說不出來,便是那輕微的掙扎,對水湛來說也不過小貓般的撲騰,夫妻間的情趣罷了,傷不到他分毫。他的舌尖掃過他的貝齒,其後便強勢地將之撬了開,伸了進去,風捲殘雲般地肆虐著,唯恐放過一個角落。待得在她口中每一處都留下自己的印記之後,他這才捲起她那柔軟的香舌,緩緩地逗弄著,深深地纏綿著。

    「唔……」等到水湛的那雙大掌從她衣服下擺伸了進去、附上她那晶瑩如玉的軀體之後,她終於氣喘吁吁地攀上他的脖頸,無力地輕吟著。

    夜還漫長,屋內的喘息聲、呻吟聲、輕啜聲、低吼聲亦是經久不衰,高高低低地傳了出來,直至五更天方才停止……

    次日,林璐新婚的第二天,王府的下人們早早地便起了身,將四散的殘屑清掃到一處,各處的鮮花盆栽也全都撤換個乾淨。待她推開窗朝外一瞧,便見得王府上下生機勃勃,好不繁榮,讓她忍不住唇角往上揚了揚,眼中顯現出些許歡喜的神色來,便是身上的酸痛,也彷彿去了一兩分,整個人都松快了許多。

    「怎的不再多睡一會子?」水湛忽地出現在她身後,將她擁至懷中,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現在,身子可還乏?」

    感受著他吹至自己耳際的氣息,林璐的臉頰仿若抹了一層厚重的胭脂,紅得能滴下水來,整個人都像是從開水中剛撈出來一般,通紅通紅的,煞是打眼,「你,你莫要這樣,若是叫他人瞧去了,像什麼樣兒?」

    「無妨,便是他們看見了,也不敢多說什麼。」水湛極其無賴地在她耳垂上啄了一口,「你若是身子不爽利,咱們晚點去宮里請安也是使得的。」皇家子孫成婚次日進宮請安乃是規矩,當他遲去一個時辰,想來宣晨帝也不會多說什麼。

    林璐雖有武藝傍身,但也著實有些疲累,只是這大婚次日的請安便遲到,難免讓人覺得她有些恃寵而驕,因而聽了她的建議,她只是搖了搖頭,並未答應下來。

    直直地望著她堅定的側臉,水湛眼中划過一絲贊賞之色。他心中明白,若是她方才答應下來,他雖然不會多說什麼,但難免會有些子失望,幸好,她是個知情知事的,若能一直如此,他並不介意再多寵愛她一些,若是得隴望蜀,期望並不屬於她的東西……水湛摟著她的手不覺緊了些。

    簡單地用過早膳,水湛騎了馬、林璐則登上翠蓋珠纓八寶車,夫妻二人緩緩地朝皇宮出發了。好在皇宮之中,但凡有點地位的妃子都有與自己位階相等的代步工具,像林璐這般的親王王妃更是不例外,否則她不定能不能支撐到太上皇的宮殿呢。

    「給父皇請安。」水湛領著林璐跪拜下去,除了這一句,旁的話卻是再也不願多說。他嘴唇抿得緊緊的,神情更是冷峻,叫人看了,也猜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那太上皇卻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只是笑盈盈地望瞭望皇太后,才又轉過臉來:「水湛,如今你既然已經成親,便莫要再做那些個不著調的事了。」

    水湛聽罷,只是低垂著腦袋,眼中閃過一抹幾不可察的譏笑與嘲諷,嘴上卻是毫不含糊地答道:「謝父皇的教誨,兒臣必定銘記在心。」

    對於這個幾乎固執到偏執的兒子,太上皇原就有幾分不喜,如今他與自己兒子宣晨帝的權力之爭雖沒擺到明面上,當雙方及其心腹卻皆是瞭然於胸,因而對於水湛這個宣晨帝的左右臂膀,他更是又添了一些厭惡。這會兒能這般耐著性子與水湛說幾句話,對太上皇來說這已是自己對他莫大的恩賜,因此他一見水湛又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兒,他眼中的厭煩便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朕這廂還有事,你便去你皇兄那罷。」說著,他便命人將準備好賞賜給林璐的見面禮送上前來。這其中最為矚目的,當屬那只燒制精美的礬紅纏枝蓮八寶紋雙耳爐。

    只是一旁的皇太后的眼中卻是閃過一絲戾色。旁人也許不知,但她卻知曉,除卻她撫養長大的孩子,其餘幾分皇子公主大婚次日的賞賜皆遠遠高於這些。只是……她低頭撫弄著掐絲琺瑯鑲寶指甲套,現在還不是時候,遲早有一日,遲早有一日……「湛兒,母后知道你辦事有些急躁,但性子卻是極好的,自然不會虧待你的王妃。」說著,她便命人將自己備好的頭面收拾呈上前,又將腕上帶著的一個鏤空雕花玉鐲子褪了下來,套到林璐手上,「林家的家教很是不錯,我見著你王妃,便想起我那福薄的倩兒,這一眨眼,她便去了好些年了。」

    說起水柔倩,太上皇的面皮便有些不自在:「行了,今兒個是水湛的大喜之日,好好地說這些作甚?沒得添了晦氣。」帝王無情,可對於眼睜睜地看著大皇子和廢太子兩派害死自己女兒,他的心中終究有些愧疚。

    晦氣?便是林璐心中也是怒意沸騰。不說別的,便衝著先前他對水湛的態度,她對他的敬意便減了幾分,再則水柔倩是自己嫂子,林璐怎麼也不願聽到有人在她過身之後這般說她,「父皇,無礙的。說來五公主也曾是兒媳的嫂子,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真是極好的,便是一般的親姐妹也比不上呢。」她的話雖有些莽撞,當配上她那無邪的表情,倒讓人生不起厭來。

    你太上皇只聽得眼角抽搐,一口氣更是憋著喉嚨里,不上不下的,噎得他十分難受。許久,他才漲紅著臉,狀似氣急地揮了揮手:「時辰也不早了,你們便先去皇帝那兒罷。」這下,他已是明晃晃地送客了。

    水湛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神似恭敬的行了禮,便頭也不回地帶著林璐去了御書房。

    「可是好奇我們父子相見為何這般劍拔弩張?」一路上,水湛瞧著林璐時不時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哪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的母妃雖是大家出身,性行溫良,克嫻內則,卻不得聖寵,即便生有一子兩女,仍是直至薨後才被追封為妃。」至於其餘一些齷齪事,他不願她知道,因而便隱去沒說。

    「你,」林璐聽罷,不禁心生憐意。

    水湛卻是伸過手來偷偷地撫了撫她的掌心,臉上無所謂地笑了笑:「皇兄說了,等我父皇……之後,他便會追封為母妃為皇貴妃。」生前未讓自己母妃享受到該有的榮耀,是他這個兒子無能,但若是她百年之後仍被一些個下賤種子壓了一頭,那便只能說是他無用了。

    說話間,兩人便到了御書房。一至門口,便見得齊騰早已侯在那裡。見得他們的身影,齊騰當即眼睛一亮。他甩了甩拂塵,笑著迎上前來:「王爺,王妃,你們可算是來了,皇上一早便命奴才等在這裡,說是你們若是來了,直接領進去便是。」

    水湛卻是一笑,也不客套,命人遞了個荷包給他,便帶著林璐大步地走了進去。

    「臣弟請皇兄安。」水湛笑嘻嘻地行了一禮,用的卻是極不規範的稱呼,「皇兄,不是我說,你真該好好歇歇才是,這般操勞下去,你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了。」

    「臣妾林氏叩見皇上,皇上吉祥。」水湛與宣晨帝關係非同一般,便是用詞隨便一些也沒什麼,只是她是了新婦,該有的禮節自然一點也不能少,因而她才只得行跪拜大禮,態度更是恭敬有加,讓人挑不出錯來。

    而宣晨帝與不會與她這麼個女子為難,見她姿態端正,禮儀規範,當即便笑道:「無須多禮,往後你便隨水湛一同喚朕皇兄便是。」

    林璐看了看水湛,見他點頭,當即也不推辭,道了謝便應了下來。

    倒是宣晨帝,見她這事事請示水湛的柔順模樣,眉眼間的笑意不覺又深了幾分,心中暗嘆水湛倒是找了個以夫為天的賢惠妻子。幾人又說了一會子閒話,水湛這才又領著林璐,去了皇后的寢宮。

    去了皇后處,無非又是一番請安道好。而皇后作為嫂子,斷沒有為難弟媳的道理,且水湛實權在握,即便是為了自己兒子,皇后也會對他示之以好,因而此番覲見氣氛算是頗為友好。不多時,兩人便又帶著一長串豐厚的賞賜走了出來,出了皇宮,坐上馬車,晃晃悠悠地回了王府——如此,這番累人的請安才終於算是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真心覺得,賈寶玉那個大紅包一樣的打扮,真的只適合小孩子來著……

    繼續等待我那筆記本的回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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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宴會
   
    婚後的第九日,乃歸寧之期。林璐如今貴為王妃,其回門宴的排場自然不是林璇所能比的,便是回門之禮,也是貴重至極。

    下了馬車,林璐便見得林家男子皆已侯在門口,就連林修這個五歲的小奶娃娃也不例外。行走間,她抬眼瞧了瞧大門上懸著的匾額,直愣愣地望著那上面鬥大的「林府」二字,不過是幾日的工夫,這個熟悉的府邸便由「家」變成了娘家,她真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再一上前,便見得得司閽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對她的稱呼自然由往日的「二姑娘」,換成了如今的「王妃」。她愣了愣神,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們叫的是自己,這才剛忙叫他們站起身來,心裡也不知是失落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嫁了人,她便不是林家的人了;而嫁進皇家,就連「二姑奶奶」這個喚法都不能用了。

    見著林璐,林如海和林瑾皆是一喜,臉上的溫情不變,但行了卻是疏離之至的君臣之禮,嘴上的稱呼也變成了敬稱,唯有林瑜這個心粗的,依舊樂不可支地妹妹、妹妹的叫著,臉上更是毫不掩飾的歡喜。見此,林璐敏感的心反倒好受了一些,惆悵嘆惋少了幾分,將要脫眶而出的淚珠子也收了回去。

    許是看出了林璐的難受,水湛忙上前來,攜著林如海的臂膀,溫聲道:「今日是我跟林璐的回門之日,我自然是你的女婿,再沒有旁的身份,你不必如此多禮。」

    林如海也不是個迂腐的,他仔細地打量著對方的表情,見水湛眼中沒有一絲勉強之色,忙笑著應了下來,只是過後仍又悄聲對林瑾林瑜兩兄弟囑咐了一句:「私下裡隨意些倒也無妨,只是這明面上的規矩還是得注意著些,莫要讓人覺著咱們林家是不懂禮數、恃寵而驕的人家。」而水湛對自己女兒的小意維護,他心中自是歡喜不已。

    兩撥人邊走邊聊,不一會兒便去了巫行雲的院子——不用說也知道,林家其餘人早已侯在那裡,即便是林璇這個將將懷了身孕的,也早早地回了娘家來,正時不時地對著門邊張望,等著自己妹妹的到來。

    誠如賈寶玉所言,女人是水做的骨肉,這廂好不容易盼回林璐這個心肝寶貝肉,音寧等人自是眼眶泛紅地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便連巫行雲這個自稱是硬心腸的,也少不得偷偷摸了摸淚。許久,幾人望瞭望彼此眼中的水霧,以及各自手中被眼淚浸濕的灑花絹子,皆是相視一笑,這才簇擁著林璐坐到一處,過問起她婚後的事情來。

    「他待你如何?」這發問的是年歲較輕的林璇,「府中那些個女人可都打發走了?」

    林璐被問得俏臉一紅,趕忙低下頭來,聲若蚊蠅地回答道:「他待我,自是極好的。」這原也是實話。原先那些個侍妾之流自是不消說,早已遣散個乾淨,且說請安那日回府之後,水湛便將府中的一乾管事統統叫了過來,當著他們的面,將管家大權交到她的手中。.林璐雖然不喜這些繁瑣反復的管家之事,但自小的耳濡目染以及受的教導讓她知曉,這掌家之權是後宅女子安生立命的根本,亦是丈夫對自己的信任,因而她未曾多言便歡歡喜喜地接了過來。好在王府諸事皆已有其章程,不用她多過費心,而管事們也都是精明幹練的,便是有些貪小便宜的,也知曉個度,倒也無傷大局,因而她才能在這幾日內很快上手,將後院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多時,安排席面的下人們便走了進來,說是有些客人已經過來了。因著林璇回門之日的那些個糟心事,巫行雲等人唯恐再出來一個像王夫人那般的人說嘴挑事,因此便只得意猶未盡地停了嘴,全都出了門子前去迎客。

    設宴之處自門口向內的地面全都用大紅色宮綢鋪就,四周張燈結彩,端的是喜氣洋洋。走近一瞧,便見得裡間鼓樂喧天,安排的戲班子早已開唱,真是好一副熱鬧場面。巫行雲剛一進門,便有那些個相識或不相識的女客圍上前來,紛紛笑著向她打招呼。此時她的心情頗好,便也唇角含笑地一一回應過去。再一看這些人中竟又有王夫人這個不省心的,她的臉色不免沈了沈,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嘴邊的笑意也隱了三分,「王夫人,近來可好?」

    好?她又怎麼會好得起來?自那日林璇的回門宴上她落了林家的面子之後,她的日子就從沒好過。先是自己丈夫因一些子無傷大雅的失誤,便累得他身上那個五品小官的位置也沒能保住;之後,一直為她大兒子賈珠問診的大夫也忽然不見了蹤影,這使得他病情又開始反反復復,總沒個痊癒的時候;不久,她那引以為傲的女兒賈元春也每個徵兆,便駕鶴西去,讓她一下子在榮國府中沒了囂張的資本;至於她的小兒子賈寶玉?那雖「是個有來歷的」,但卻被教養得視仕途經濟為洪水猛獸,對功名利祿更是避如蛇蠍,成天只知道將一乾姐姐妹妹掛在嘴邊,廝混內宅,調脂抹粉信手捏來,總沒得個正經模樣,前些日子他又犯了呆病,一下子元氣大傷,顯然也是指望不上的。這麼一想,她的心內難免有些蒼涼。只是她到底是個不服輸的,即便這會子已經有些落魄了,但她也不會輕易墜了自己的氣勢。只見她掩於袖中的雙手暗暗握了握,面上卻是紋絲不變,只裝作沒聽懂巫行雲話里的意思,笑意盎然地回道:「勞林老夫人掛念了。我這見天兒的得在家主持中饋,總沒得個空閒時候,倒是鮮少來登門拜訪您了,還望您老莫要怪罪於我才是。」王夫人是個要強的,但也是個能忍的,她現今失勢,不能得罪人的地方她自然懂得收斂了。

    巫行雲心中卻是冷笑連連。沒得個空閒時候?怕是因著賈政一下子被罷了官,讓她沒有顏面再出來交際罷?且榮國府中的管家實權早就被史老太君、王熙鳳、徐嘉慧三人明裡暗裡地奪了過去,她這會子不過是空有一個榮國府女主人的名頭罷了。想到這裡,她的心情頓時大好:「無礙的,你有這份心便好。」今日是林璐的好日子,她自然不會緊咬著這點子事不放,而且這個貓戲老鼠的遊戲,只有逗弄得久一些才有趣,她很不必急於這一時。

    不曾想,王夫人見她不再計較,心思頓時又活起來:「林老夫人,您看您這大孫女兒、二孫女兒都已覓得如意郎君,二孫子也是嬌妻在側,可真真是羨煞旁人。但您那大孫子卻是形單影隻的,您就不心疼?就沒想過要再幫他尋一個好的?」說著,她便將立在身側的乖順無比的賈探春拉上前來,推到巫行雲這邊,「想來您還未曾見過我家這二姑娘罷?她自小便溫柔孝順,深得我心。」她話語中暗示,已是不言而喻。只是她雖是這麼說著,心內卻是一陣咬牙切齒,若不是現下無人可用,她又怎會將賈探春這個庶女帶過來?沒得平白便宜了這麼個下作種子。

    可惜她的算盤雖然打得又脆又響,但巫行雲卻不會順著她的思路往下說,且她著實對賈家的人看不上眼,更遑論還只是個賈家的庶女了。「倒也是個難得的,她可是嫡出的?我怎的沒有見過?」

    王夫人面皮一緊,暗暗瞪了眼臉色忽青忽白的賈探春,這才緩了口氣,輕笑著回道:「我家二姑娘自小便在我身邊教養著,雖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哩。」說著,她還眼神柔順地望著賈探春,慈母風範盡顯。

    只是巫行雲卻不接她的話茬,當即單刀直入道:「原來是個庶出啊,怪不得沒見過,倒真真是可惜了。」這話已是直晃晃地說王夫人未曾帶著賈探春出門應酬過,暗指她為母不慈,實屬打人臉。

    王夫人幾次張口,卻又無言,待得她再想說話時,才發覺自己已被擠到一旁,而巫行雲身邊早已圍滿了跟她同樣心思的女客,因而,她只得頗為惱怒地瞪了賈探春一眼,只得想著另尋他法,以用賈探春的婚事來和京城裡的權貴之家攀上交情。

    按說林瑾新近喪妻且又有一子,原不會有這麼多好人家上趕著將女兒送上門來任他挑選,但卻架不住林家家世顯赫,林瑾自己又是一表人才,博學多思,且深得聖上寵信,因而願意與他結親的自是不在少數。而如今林璐又嫁予水湛,若能與林家聯姻,對那些個鑽營投機的野心家們來說,未嘗不是一步與水湛這個實權在握的王爺攀上交情的好棋。

    巫行雲也不是個笨的,稍稍一想便能想明白這些人的心思。她雖然惱怒與她們的動機不純,但又不得不強撐著笑臉與之周旋,心中之鬱悶,可想而知。

    好在,大部分人都是誠心來道賀的,見她處境為難,便全都或明或暗地過來幫襯著,不多時,這波人便散了開去,只是林瑾續弦一事,終究是被巫行雲納入了心底。

    宴是好宴,席是好席,但再好的宴席也終有散去的時候。「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月上樹梢之時,回門的兩位新人已是不得不離開了。

    林璐自馬車上傾□來,緊緊地拉著巫行雲和音寧二人的手,嬌柔的面龐之上已是淚流成行:「奶奶,娘親,璐兒不孝,以後不能再隨侍左右,只得在王府中央求佛祖保佑,願你們諸事順遂,身體康健。」

    巫行雲和音寧早已泣不成聲,唯有連連點著頭,以示自己知曉了她的心意。

    而水湛見林璐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亦是有些心疼,忙對她說道:「以後若是想她們了,便常常邀她們來王府中聚上一聚,也是使得的。」白日里他有事在身,留她一人在家難免有些寂寞,倒不如讓她家人時不時地來看看她,多少也能讓他安心些。

    林璐聽罷,臉上的哀戚之色這才緩和了幾分。她忙轉過頭來看著她,目光甚是殷切,待他重又點了點頭,她這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因而不覺輕輕地笑開了。霎時間,她的臉色恍若雨後初陽,煞是美麗動人:「如此,妾身便多謝王爺了。」

    水湛心中覺得美滋滋的,暗想著自己這是做對了,但他面上卻只是笑了笑,沒有再答話。而得到他示意的車夫當即長鞭一揚,就這麼驅使著馬車離開的林府,不疾不徐地朝王府行去。

    而這邊送走了林璐和水湛的林家眾人,心彷彿一下子老了半截只覺得精疲力竭,恨不得立馬倒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覺才好。只是巫行雲卻不是個存得住事的,白日里聽了王夫人的話,她也動了再為林瑾娶個妻子的心思,這會子她正迫不及待地想將這事敲定下來,因而一進門,她便道:「瑾兒,你且說說,你喜歡怎樣的姑娘?」娶五公主是既定之事,林家無可奈何,現在她能可著性子挑個合適的,自然得問問林瑾的意思。

    沒想到自家奶奶會忽然來這一出的林瑾當即便傻了眼,許久,他才笑道:「奶奶,我有修兒便足矣。」林瑾有時候也會自嘲,許是自己天性薄涼,「妻子」,這個在人生中重之又重的角色,對他來說卻是可有可無,如今聽得巫行雲的話,他潛意識里的念頭便是毫不留情地拒絕,「若孫兒哪天有了這個意願,我再向您提,可好?」

    巫行雲知道,林瑾打定主意的事輕易不會更改,且現下也不是他續弦的好時機,因而只得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將這事揭過不提,如此,原該慎之又慎的娶妻一事,竟如炊煙裊裊,消散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jj的後台刷得我都不想吐槽了(這章8點多就寫好了,可是直到現在才讓傳上來,我想說,這也是一種本事……)

62、算計

    林家這邊既悲又喜的送走了林璐和水湛夫妻倆,那返家的王夫人卻是滿腹怨懟,一進榮禧堂,她便撕破了慣用的慈悲面具,將一腔火氣一股腦兒地潑灑在賈探春身上:「沒用的東西,我要你何用?但凡你努力一些,那林老夫人也不至於忽視你到這般境界,說不得你還能借此機會攀上這麼個好人家,何至於都如今這般年紀還未嫁人,白白的糟踐咱們家的銀子?」

    她的這番訓誡未曾避著下人,使得賈探春的臉燒得火辣辣的,心中更是既委屈又難堪,但攝於王夫人的雌威,她絲毫不敢反駁,因而只恨不得尋一個地洞,好讓自己鑽下去、再不見人才好。

    卻不想,王夫人見得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沒來由地想起了她的生母趙姨娘,心中更是火冒三丈,新仇舊怨統統對著她來:「你往日里潑辣勁兒去哪了?這會子倒會裝相了?」還說勞什子的精明強幹,還不是個針扎不動的木頭?

    賈探春見她越說越不像樣兒,已是全無大家主母的風範,心中不免些許驚詫,但更多的卻是為自己未卜的前途以及無望的親事而感到擔憂。只是她卻不知,現如今的王夫人因著手中沒一點子權力、一乾子心腹也被打發個乾淨、兩個兒子不得力、媳婦與自己不齊心而心生陰暗,如謎似幻、讓人看不見曙光的前景讓她早已沒了往年那般優雅從容的資本,變得與那些個慣愛斤斤計較的尋常婦人無異。

    如此這般零零碎碎的,王夫人又將賈探春說教了好一番時候,心中的郁結之氣也疏散得差不多了。見賈探春一直不回話,她也就覺得無甚意思,這才悻悻地閉了嘴,無力地揮了揮手,讓賈探春會她自己的住處去了。

    賈探春離開之後,她又將所有的丫環婆子全都出去,只留她一人呆在屋內。她舉目四顧,又輕輕撫了撫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Y,又看了看其他的東西,可不知怎的,明明還是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卻讓她覺得有些子陌生了。遙想當年,她一個二房五品小官的妻子,卻能逼得襲爵的大房龜縮在花園的角落,毫無還手之力,這是何等的風光,又是何等的快意?之後,大房上書讓爵,遠走江南,爵位落到了二房身上,眼見著潑天的的富貴觸手可及,可她覺得錯愕的是,可還沒幾年的光景,隨著新婦的進門,她手中的權力便被賈母一點一點地分化到鳳姐兒手中……一想起王熙鳳,她不禁又眯了眯眼。她與王熙鳳本是姑侄,原該親相著才是,可誰知那竟也是個白眼狼,一心幫著那個老太婆對付她,好謀劃她手中的權力。一想起這個,她又恨得眼中火光直冒,若是王熙鳳此刻正站在她身前,只怕非得被她咬下一塊肉不可。

    王夫人玉手一抬,覆上一旁的對聯,那上面刻畫著的,便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這一行字。一想起這對聯的意思,她心中又是一陣冷笑。便是她佩戴的珠玉如日月般光彩照人又如何?便是她衣服的圖飾如煙霞般絢麗奪目又如何?只要一想起自己被幽禁與佛堂的那幾年,她便覺得自己的就算綾羅罩身,也擋不住別人嘲笑的目光,且讓她如墜塵埃的是,那日她兩個兒子指責她的場景,那歷歷在目的一幕,讓她至今無法釋懷。

    「太太,」突然,一個身著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環推門闖了進來。方一進門,便見得自家太太這般面目猙獰的模樣,她當即唬了一跳,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些,不想卻正好絆在身後的門檻上,頓時「咚」的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王夫人亦是被她的聲音嚇得回過神來。見她那狼狽的樣子,因被人打斷思緒而產生的怒火也熄了。只見她掩嘴一笑,道:「你是哪個院子的?這般火急火燎的作甚?」

    那小丫環也不敢叫痛,趕忙爬起身來,稍稍理了理凌亂的衣裳,垂首回答道:「奴婢是大奶奶院子里的。」也不知她想到什麼,臉色一下子如旭日東升,紅得似火,「是寶二爺那兒出事了,您,您還是親自去瞧瞧罷。」至於別的,她卻是再也不願多說了。

    王夫人被這丫環說得一頭霧水,待到再行細問,她卻支支吾吾,怎麼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無奈,她只得抬腳出門,自己親自走上一遭。

    一到怡紅院,王夫人便聽得前面不時地傳來輕笑聲、說話聲,走進一看,便見得十來個丫環婆子圍在院門外,朝內指指點點,嘻嘻笑笑的,好不熱鬧。她當即面容一整,喝道:「都圍在此處作甚?可是皮緊了想松松不曾?」見這些人的表情,她哪還猜不出是賈寶玉這兒又鬧出了什麼妖蛾子?她雖對賈寶玉心存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兒子,沒得讓下人看笑話的道理。

    那些個下人一見是她,就像是老鼠遇上貓,再也不敢再呆在此處,行禮請安之後,紛紛作鳥雀散,走了個乾淨。

    一進內室,瞧見裡邊兒的情形,王夫人頓時覺得如五雷轟頂:一個繡了一半的肚兜被隨意地扔至一旁,幾個原該安放在床頭的各色玫瑰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新枕頭跌落在地,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子碎布條,料子很是華貴,再看那上面的牡丹繡樣,不難猜出是女子的衣裳。抬眼一瞧,只見賈寶玉耷拉著腦袋,神情時而懊惱時而歡喜地坐在凳子上,而倒在王熙鳳懷中垂淚涕泣的,則是鬢角凌亂、衣衫破碎的薛寶釵,至於賈寶玉的妻子徐嘉慧,不知為何,這會子卻不在此處,倒少了好些麻煩。「這,這到底出了何事?」她將頭轉向一旁的王熙鳳,神情甚是冷峻。

    「哎呦,我的好太太,」王熙鳳眼含譏笑。她如今與王夫人已然是撕破臉皮,但她與賈寶玉的關係卻甚是不錯,因而倒也收斂這些,沒將話說得太難聽,「我也是正巧有事來寶玉這兒尋徐妹妹,卻不想竟撞見了這麼一出,這小叔子房裡的事我也不好多問,因而只得差人將您請了過來,說來我這會子也正納悶著呢。」

    饒是王熙鳳留了些口德,王夫人也如同被摑了一巴掌,只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燒。「寶玉,你自己說說,這到底出了何事?」王夫人雖然氣極,但對著自己疼若至寶的兒子,語氣卻明顯比剛剛詰問王熙鳳時柔緩了許多。

    那賈寶玉自小在蜜罐中長大,諸事順遂,因而竟被養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般,全然不知責任、含蓄為何物。聽王夫人這般發問,他便直愣愣地回道:「太太,我瞧著寶姐姐膚如凝脂,便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哪知竟像是上了癮一般……結果不知怎的,一不小心便將寶姐姐的衣衫扯壞了。不過,寶姐姐人這般好,想來是不會與我計較的。」他眼巴巴地望著薛寶釵,一臉理所當然全無愧疚之色。想來他也不懂,若是他的這一番話被傳了出去,那薛寶釵面臨的,將會是怎樣的口誅筆伐。

    王夫人指著賈寶玉,直氣得渾身發抖。她不知,她品貌雙全的兒子何時竟成了這麼個登徒子。她剛想開口責罵,卻不知想到了什麼,一下子便又笑開了。只見她順手擼了擼鬢發,輕聲道:「寶玉,你可知你這麼做,是毀了你家寶姐姐的清譽?若叫外人知道了,她除了嫁與你,便只剩下絞了頭髮做姑子的命了。」

    賈寶玉聽罷,當即便撫掌一笑:「既如此,我便娶了寶姐姐便是。好好的女兒家,去做那常年青燈古佛的姑子作甚?」在他看來,自己所做的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而女子就該和和樂樂的,哪能就這般削發為尼?

    王熙鳳一聽王夫人的話,哪還不知她打是將薛寶釵迎進門、好讓她重又掌權的主意?可賈寶玉與薛寶釵剛剛那副醜態已教許多丫環看了去,因而薛寶釵也唯剩嫁予賈寶玉一途可走,只是……「寶玉,你可是忘了你徐妹妹,若你將你寶姐姐娶進門,倒叫徐妹妹如何自處?」這話的意思便是薛寶釵只能為妾,不能明媒正娶地進門,顯然,為了自己的安生日子和握在手中的權力,她也顧不得薛寶釵的死活了。

    那王夫人又是一陣氣悶。她原想著讓賈寶玉順著她的意思,不說名分地將薛寶釵娶進門,好為自己尋一個幫手,可哪知這含含糊糊的說辭,竟叫王熙鳳這個不省心的挑明瞭。記得賈寶玉面露懊惱之色,她深恐他會因此變卦,忙接口道:「寶玉,你不是常說著要將一乾姐姐妹妹接進家來,好長長久久地居於一處麼?現下不就是個時機麼?難道你便想叫你寶姐姐今後嫁進別家,作別人家的媳婦?」

    賈寶玉如何做想暫且不說,只說那薛寶釵初聞,心中便是一寒。她早已知曉她的姑媽不是個慈悲角色,可見她為了權力地位,就這麼明晃晃地算計自己以及賈寶玉,她的心中還是一陣膩味,她不由得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母親對自己所說的「你嫁進榮國府,雖然初時是為妾,有你姨母相幫,自然不會受什麼委屈,且瞧著徐嘉慧那病歪歪的模樣,誰能知曉她哪一天便去了?依著你與寶玉的情分,再有你那好姨母的推波助瀾,到時你扶正指日可待」、「她慣愛掌控大局,絕不會准許大權旁落,現今瞧著鳳姐兒和徐嘉慧風光無限,可等到賈家老太太太兩腳一蹬,有得她們哭的時候」,果然,對姨母最為瞭解的還是自家母親,到時嫁進賈家,有母親在身後幫忙出謀劃策,自己總吃不了大虧的。這麼想著,薛寶釵便也安下心來,以帕掩面,靜聽著事態的發展。

    姜還是老的辣,王夫人不過三言兩語,便讓賈寶玉的心思又轉了過來,任憑王熙鳳在一旁如何挑撥也無濟於事:「徐妹妹人那麼好,又與寶姐姐這般親近,自然不會反對寶姐姐嫁進我們家的。」在他的念想中,徐嘉慧和薛寶釵兩人本就是和和美美的,又怎會為這點子小事而傷了和氣?

    如此,納薛寶釵為貴妾一事便在王夫人的得意洋洋、賈母的氣急敗壞、王熙鳳的怒意沸騰、徐嘉慧的涕泣漣漣、賈寶玉的歡欣鼓舞、賈政的可有可無中定了下來。

    到了定下的大喜之日,沒有鳳冠霞帔,沒有八抬大轎,沒有龍鳳雙燭,只是整治了幾桌甚為奢侈的席面,薛寶釵便和賈寶玉在眾人意味不同的目光之中,一同被送進了新房……——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看到這章會有喜歡寶姐姐的親來拍磚,覺得我把她送給賈寶玉做妾是件很nc的事,但是我覺得能寫出「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的她想嫁的,絕對不會是不能讓她實現抱負的寒門子弟,但能讓她實現抱負的高門大戶壓根不會考慮她這個商女,而現在有這麼個只要ko掉徐嘉慧、就能當上榮國府女主人的機會,她自然不會錯過……(我總覺得薛姨媽對林黛玉那麼好有些蹊蹺,所以覺得林黛玉的早死可能與薛家有關係,可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高鶚寫得不太合理──很矛盾的說)

    本本終於好了,可裡面存的東西全都米有了,包括以前自己的底稿和接下來的一些情節神馬的……還好接下來的情節不多了。

63、姨娘
   
    當夜,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不說別人,只說那居於正房的徐嘉慧,真真是一宿未成眠,睜眼垂淚到天明,及至次日,她苦笑著望著照身大鏡中憔悴不堪的人兒,又撫了撫自己紅腫的眼眶,心中止不住的酸澀又湧了上來。她原還覺得即便賈寶玉雖極惡讀書,有些不求上進,但對她總歸是一心一意的,因而兩人一直和和美美的,便是連紅臉也不曾有過。可如今他倆成婚才多久,他便又迎了一個美嬌娘進門,可見,什麼山盟海誓,什麼水枯石爛,統統都不可輕信。

    她揮退想要為她上妝的丫環,親自挑了件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穿上,外罩一條同色的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用一條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縧束著,其上紋飾鮮活動人,端的是栩栩如生;其下則是一條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那上面繡著的,是百子百福圖樣,寓意甚佳。之後,她又開了妝奩匣,梳了個莊重得體的發髻,這才從中挑了兩支沈甸甸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在兩鬢間簪上,又以一些零碎而又精巧的發飾裝點,行動間,與腰間系著的環扣遙相呼應,時不時地發出清脆的輕擊聲。她又小心地挑了些胭脂出來,均勻地抹在臉上,霎時間,面上的疲累全都掩藏在厚重的妝容之下。膚如凝脂,眼波流轉,果真是風情萬種,耀眼奪目。只見她回眸一笑,霎時間,天地也為之黯然:「如何?」薛寶釵嫁進榮國府已成定局,她怎麼也不能在行頭上輸了陣仗去,因而才特意挑了這麼些薛寶釵不能上身的大紅色穿上,好氣氣那一心要與人做妾的狐媚子。想到這裡,她的神色難免帶出一絲陰鬱來。

    那梳頭的丫環名喚杜蘅,因一種香草而得名,平日里慣會察言觀色,又是個能說會道的,只把自己主子哄得眉開眼笑,這會子杜蘅瞧著徐嘉慧神色不好,自然不會在她的興頭上潑她冷水,因而她當即便接口道:「哎喲,二奶奶,不是奴婢誇口,奴婢一直覺著您貌賽天仙,可今兒個仔細一瞧,才覺得便是仙女下凡也比不過您一半。」可惜著實艷了些,反而毀了她通身那謫仙般的氣質,只是這句話她打死也不會說出口。

    徐嘉慧原本便希冀著能在今早的敬茶禮上壓那薛寶釵一頭,這會子聽得杜蘅這般說話,她自是如飲了蜜水般,甜在心中:「瞧瞧你這張利嘴,若叫外人聽去了,只怕還會誤以為我這當主子的輕狂得不成樣兒了呢。」

    杜蘅卻是一笑,仰首道:「奴婢說的是實話,便是旁人聽了,也反駁不得。」她望瞭望外間的天,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徐嘉慧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地輕聲道,「二奶奶,您瞧這天色已經不早了,咱們是不是該去讓薛姨娘來給您敬茶了?」

    初聞敬茶,徐嘉慧頗有些不快,但一聽「薛姨娘」三個字,她卻是擊掌一笑:「她可不就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姨娘麼?」這般想著,她便心情舒爽地帶著一乾丫環婆子,以及剛剛備好的賞賜,如一陣風一般地出了門子。

    薛寶釵慣來便愛將規矩掛在嘴邊,這會子自是不會讓人在這上面挑自己的錯,因而早已侯在那裡,神情甚為安寧。只見她身著一襲桃紅緙絲風毛長襖,雖不艷麗,卻自有一番端莊之色,打眼一瞧,不知內情的還以為她是官宦人家的正妻。而非一個商女出身的姨娘。

    見此,徐嘉慧心中卻是一聲嗤笑,笑那薛寶釵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都到如今這般境地了,還以為自己是昔日那個客居於此的世家姑娘。她妙目一轉,繼而挑眉輕笑道:「這可不就是寶姐姐嗎?」剛說完,她便輕輕地掌了掌嘴,「瞧我這記性,現下再稱你寶姐姐頗有些不合適,我該稱你為薛姨娘才是。薛姨娘,怎的不見寶玉陪你一道過來?莫不是,你們才圓房,他便棄你而去?」

    薛寶釵一聽,拿著絹子的手驟然緊握,掌心只差沒被她那長長的指甲刺出血來,可她面色卻是絲毫不露,依舊是雲淡風輕:「我瞧著時辰尚早,便沒將她叫起身來,只怕這會子他還沒醒呢。」

    聽罷,徐嘉慧頓時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只怕沒一個女子願意聽到自己的丈夫躺在別的女子的床上還沒起。她臉色一板,帕子一甩,高聲喝道:「都是些死人啊?沒瞧見薛姨娘還等著敬茶麼?」說著,她便轉身走到臨窗大炕上坐好。

    那些個有顏色的丫環見此,便連大氣也不敢出,唯恐觸了她的霉頭。而杜蘅臉色卻是泛起了笑意,只見她尋了個蒲團出來,輕輕放到地上後,這才倒了杯茶走上前來:「薛姨娘,咱們家二奶奶自來便是仁慈寬愛的,您只要好好守著為妾的規矩,她自是不會為難與你的。」

    那薛寶釵雖然早知道會有今日,但當看到這個刺眼的蒲團,以及那杯冒著熱氣的茶時,她仍是覺得難堪與羞辱,想她堂堂薛家大小姐,自小便是千嬌萬寵著長大,又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只是她到底是個能屈能伸的,她暗暗咬了咬牙,接過杜蘅手中的茶水,這才猛地上前屈身,跪倒在蒲團之上,將茶杯舉過頭頂,高聲道:「二奶奶請用茶。」

    見自己的宿敵向自己下跪,徐嘉慧只覺得天也藍了,草也綠了,花也紅了,因而她也沒多過為難薛寶釵。她當即便舀過茶杯,沾了沾唇,便又遞回杜蘅手中,「起來吧,往後記得謹守自己的本分,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至於那句好好服侍賈寶玉,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說出口。

    最難忍受的部分都已經過去了,薛寶釵自然不會在這個關頭再耍小性子,因而她只是低低地應了聲「是」,便在沒有多的言語。

    徐嘉慧見她向自己服軟,心中更是得意,因而便又揮了揮手,示意杜蘅過來。杜蘅會意,當即便自身後小丫環的手中拿過一個紅木雕並蒂蓮的匣子,徐步地走上前來。徐嘉慧這才又笑著說道:「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想來家財萬貫的薛姨娘你是看不上眼的,只是這好歹也是二奶奶我的一番心意不是?你平日里便戴著玩玩兒罷。」說著,她便親自將那匣子打開,那裡邊兒裝著的,儼然便是一套成色極好的白玉首飾。

    就算是薛寶釵心裡再不願要這份見面禮,她也只得笑著接下:「二奶奶手中的東西多是老太太賞下,自然是都極好的。」這話,不過是諷刺徐嘉慧的家底子薄,連給人的打賞也是從賈母那裡得來的。

    聰慧如徐嘉慧,又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潛在意思?只是她現下心情甚好,只當薛寶釵這會兒是在做無謂的反抗,因而倒也不生氣,只是淡笑道:「老祖宗待我,當然是極好的,我這做晚輩的,自當深感在心,銘記腑內。」一個稱史老太君為「老太太」,另一個則是用的「老祖宗」,親疏遠近,一清二楚。「時辰已經不早了,你且隨我去太太那處請安去罷。」

    王夫人對薛寶釵的到來自是萬分高興,便是見面禮也比尋常人家給姨娘的厚重幾分,其中一支做工精細的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更是她年輕時候的心頭所愛,「寶釵,你既嫁進我們賈家,自然便是咱們賈家的人了,往後便安安心心地與寶玉過日子。」

    薛寶釵自是嬌羞無限地應下,而一旁的徐嘉慧卻是不樂意了,臉色更是黑得堪比鍋底——讓薛寶釵這麼個下作的姨娘與寶玉好好過日子?那這是置她這個正兒八經的賈家二奶奶於何地?「太太,瞧您說的,咱們榮國府誰不知道薛姨娘貫來是個懂事知禮的?她自然會安安分分地恪守姨娘的規矩,好好服侍寶玉與我的,可是?」這最後一問,問的自然是薛寶釵。

    那薛寶釵剛要說些什麼,不想卻被王夫人接過了話茬:「寶玉媳婦,往日里你和寶釵好得就像一個人一樣,現下你們兩個正如娥皇女英,合該好好相處才是。」

    徐嘉慧只差沒被氣炸了,叫她與一個商賈出身的姨娘效仿娥皇女英,若傳將出去,不讓人笑掉大牙才怪,「太太,你這話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咱們家是名門望族,凡事自有章程,萬不能行那等壞了規矩的事,您說是不是?」她心中惡意地想著,若是叫這沒皮沒臉的與趙姨娘和睦相處,只怕這女人連做夢都不會覺得安生。

    這婆媳倆的相處,端的是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到了去給賈母請安的時辰,兩人這才默契地停了下來,紛紛站起身來,去了賈母院子。至於薛寶釵此人,因不得賈母的歡心,且又不過是個姨娘,自然是沒有前去請安的資格的。

    作者有話要說:賈家的事沒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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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抄家
   
    自此以後,賈寶玉院子里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日子過得真叫個雞飛狗跳,好不熱鬧,也讓素來喜愛看他們家笑話的巫行雲看足了戲。

    一日,巫行雲正逗弄著林修,忽聽得侍書來報,說是賈家出事了。她滿以為是賈寶玉那兒又鬧了什麼笑話,便也不甚在意,只淡淡地回一句:「他們家又出了何事?」

    這會子侍書的神情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輕鬆自在,反而顯得有些嚴肅認真:「賈家被抄家了。」

    抄家?這下子巫行雲終於捨得放下林修了。她轉頭身來,一雙妙目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被抄了?怎的這麼快?」顯然,她早已知曉賈家會是怎樣的命運,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罷了。

    「暫且不知,」侍書為自己情報收集得不完善而心生羞赧,但一想起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她的臉上又變得幸災樂禍起來,「不過說來那自王家出來的兩個女人真真是攪家精。奴婢先說那王夫人。自她房內揀出的許多原該屬於榮國府祖產的珍貴物什、私藏罪臣甄家贓物這兩件事,便讓賈政只恨不得一把掐死她才好;再言那王熙鳳。且先不說從她那兒搜出來的厚厚的一摞私放印子錢的收據如何讓人心寒,只說她那些個私交外官、包攬訴訟、盤剝重利、欺壓百姓諸如此類的事是如何的膽大妄為,讓賈家罪加一等,奴婢聽聞她那丈夫賈珠當場便被氣得吐了血,原就不好的身子這下子徹底不中用了呢。」

    巫行雲將眼也不眨地聽著的林修交給魏嬤嬤,讓她帶他出去之後,這才無可無不可地回答道:「倒也可惜了。」要怪也只能怪他命不好,攤上那麼個眼皮子淺的親娘也就罷了,偏偏還有個慣愛貪權攬事的妻子。「那薛家如何了?」如今薛家與賈家已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勢,若是賈家垮了,那薛蟠犯得人命官司少不得會被牽扯出來,屆時薛家的下場可想而知。

    「這個,」侍書面上一陣紅熱,簡直羞得無地自容。主子有問,她竟接二連三地答不上來,可見真真是失職至極,「奴婢未曾聽到薛家有何事,想來他們家暫且無事。」她暗下決心,這次之後非得再努力打探消息不可,萬不能再像今日這般一問三不知。

    巫行雲倒也沒再多問,亦未曾責難於她,只是又問了幾句賈家的事,知曉那賈家老太禁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已是心如死灰,中風癱瘓在床,當下她又是一陣慨嘆,心道世事果真無常,這賈家前番還是膏粱錦繡,享樂不盡,這會子便已「嘩啦啦的大廈傾倒」,儼然便是頹然敗落了。只是這到底不是林家的事,且她對榮國府無甚好感,因而不過片刻,她便收起這難得的多愁善感,將此事丟開手去,只是她心內仍在暗暗思索著,此番抄家會有多少名門遭殃,又有多少望族會從中獲益。

    巫行雲這邊在說賈家之事,而林如海那邊卻也未曾閒著。他與榮國府關係不過泛泛,但也賈赦卻是相交莫逆,就看在這份情分上,他也少不得出面為賈家人打點一番,雖不能讓賈家人免於牢獄之災,但讓他們在獄中少受些罪卻是使得的。

    對於林如海的出手相幫,賈赦既覺得是意料之中,又覺得是情理之外。與林如海相交多年,賈赦不是沒見過這個謙謙君子冷酷無情的時候,因而更能知道他的心腸堅硬如石,而現下賈家敗落,昔日稱兄道弟的紛紛避開了去,唯恐引火燒身,至於那些個原本上趕著巴結過來的人家,也全都退避三捨,只恨不得從未結識過賈家之人。他偷眼望瞭望林如海那張不顯年齡的俊臉,心中感慨萬千,他雖對榮國府無甚好感,但那裡畢竟是他自小長大的地方,而那些個身陷囹圄的正是他的血脈至親,他又如何能不傾力相救?只是現實太過殘忍,即便他多方奔走,也是求救無門,直至最後灰心至極之時,他尋到林如海這兒,滿以為他也會如他人那般避而不見,卻不想他卻早已偷偷地再幫自己打點一切,他賈赦何德何能,竟能此知己之交?「如海,大恩不言謝,你所做的一切,我自會銘記在心。」

    林如海看著他眼中雖有掩不住的疲累,但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如槁木成灰了,因而心下稍慰,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著說道:「好好的說這些作甚?沒得傷了我倆的情誼。」

    賈赦一聽,眼中既尷尬又羞愧,但更多的卻是感動。家道突變,老母中風,胞弟一家鋃鐺入獄,他尚且來不及難過,便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奔走相救,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疲憊至極,也只有在林如海這兒才能得到片刻安寧。「如海,愚兄今日始知何謂利益之交,何謂肝膽相照,也算是,也算是值了。」除了這麼說,他真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了,他雖是一家之主,但也有倦怠之時。

    林如海見此,抿了抿嘴,剛想開口安慰,卻聽得賈赦的隨從焦急地從外邊跑了進來,還未站定,便氣喘吁吁地嚷道:「老爺,剛剛家中差人來報,說是,說是老太太快不行了。」說的最後,他的聲音已是幾不可聞,生怕惹來賈赦的怒火。

    「怎會?」賈赦猛地站起身來,一雙狹長的桃花眼也瞪眼了,「我出門時不還是好好的麼?」

    那隨從心中叫苦,暗道這種晦氣事怎麼就落到了自己頭上。心思百轉千回,但他只得硬著頭皮答道:「您出門不久,家裡就接到消息,說是珠大爺受不了牢獄之苦,已經,幾經去了。太太原說要瞞著老太太的,只是不知怎的,還是傳到了老太太的耳中。」

    聽罷,賈赦瞬間如同天塌地陷一般,也顧不得跟林如海道別,便一路疾跑地衝了出去。賈母雖偏愛賈政,但到底是他的生母,如今得此消息,他又怎會不傷心?

    待到賈赦匆匆地趕到賈母身前之時,賈母已是出氣多進氣少,赫然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太太……」看著床上那個瘦得不成人形的老人,只輕聲一喚,便讓這個錚錚漢子紅了眼眶,險些掉下淚來。

    賈母原就只是撐著一口氣,這會子見他來了,心中的執念便也去了一半,當下喘得更急了些,連說話也是氣若游絲:「我活了八十多歲,已是享盡人間富貴,現下是下去尋你父親之時了,」賈母深吸一口氣,這才又接著往下說,「只是我心中尚且放不下政兒,我知你對我與他多有怨恨,但你且看在我十月懷胎的份兒上,看在你與政兒乃一母同胞的份兒上,你好歹幫他一幫,莫要讓我死不瞑目。」

    看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樣,賈赦心中即便有再多的怨言,這會兒也說不出來了,只是賈母所求已非他能做到,因而他只得照實說道:「老太太,並非兒子不願,而是皇上這次鐵了心要整治世家,而且,」他咬了咬牙,還是狠下心腸來,「皇上聖心獨照,又怎會不知榮寧二府做下的那些下作事?且不說別的,蓉兒嫡妻秦氏是怎麼沒了的,想必老太太您知曉得一清二楚罷。」

    「政兒,」賈母忽地抬高了音量,變得容光煥發,一瞧便知是回光返照之兆,「是我害了你啊,是我不教子孫,讓後輩子孫驕奢淫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檢,累及滿門,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語畢,賈母便雙眼凸出,一口氣沒不來,腦袋一偏,在空中亂舞的手也狠狠地疊在錦被上——竟是就這麼去了。

    賈赦怔怔地望著賈母,心內五味雜陳。對於這個至死仍只念叨自己弟弟的母親的離世,他委實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傷感,心內反倒有些解脫。說他無情也好,無義也罷,賈母的言行舉止對他而言至始至終都像緊箍咒,牢牢地束縛著他,只差沒將他逼上絕路。

    他面無表情地將賈母的雙目合上,又在床前站了一會子,這才轉身吩咐下人去準備葬禮用物。如今正是大廈傾覆、滄海橫流之時,大操大辦自然不會有,但該有的體面還是不能少。而賈瑚賈璉兄弟二人同是在朝為官,年紀輕輕,前途無量,京中一些人家雖不願雪中送炭,但誰不知道賈家會不會又再次興起,因而來的人雖不算多,但也比賈赦設想的多了許多,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賈母去世之後不久,對榮國府的判決便下來了。寧國府的罪名是賈珍賈蓉引誘世家子弟賭博,強佔良民妻女為妾,因其女不從,凌逼致死,荒淫無恥,揮霍無度,「交通外官,依勢凌弱,辜負朕恩,有忝祖德,著革去世職」,不消說,這在書中原屬於賈赦的罪名,也叫賈珍賈蓉父子一並背了去;至於賈政,因著得知賈珠已死於獄中而變得有些歇斯底里的王夫人攀附著不松口,也被冠之以盤剝重利,欺壓百姓,包攬訴訟,濫用職權,損公肥私等罪名,與其他人一同被流放三千里。至於賈珍之妻尤氏,則被擼了誥命,而賈寶玉、徐嘉慧、薛寶釵、賈探春、賈惜春、賈環等人,也絲毫無損地被放了出來。

    賈政被流放那日,賈赦親自率領一家大小前來相送,便是已經出嫁的賈琪賈珂姐妹倆也來了。直至衙差不耐煩地再三催促,賈赦這才偷偷塞給了幾張銀票以及一些散碎銀子到賈政懷中,又囑咐了押送的衙差幾句,便目送著那幾人蹣跚地出了城門,直至再也看不見幾人的身影,這才滿目悵然地轉身返家。

    賈政等人剛出了城,迎面便見一輛華麗繁復的馬車駛了過來,端的是香風陣陣,不用問也知道是裡邊是個女子。賈珍抽了抽鼻子聞了聞,好色的性子又起了來,也不論現下是何境地,便扯了一旁的衙差問道:「這是誰家的馬車?」

    那衙差才得了賈赦的好處,正是心情大好之時,因而便滿目不屑地斜睨了他一眼,神情甚是高傲的回答道:「那是太僕寺卿秦大人家的大兒媳婦,姓李,是國子監祭酒李守中李大人家的閨女,聽說那可是京城裡不可多得的賢惠人,成親前為人和善可親,成親後孝順公婆,順從丈夫,和睦妯娌,又因生了三子一女,深得公婆和丈夫的喜愛,闔府上下沒有不贊一句好的……什麼?你說我怎麼知道得這麼多?這可真真是巧了,我家母親與那秦家大奶奶的奶嬤嬤是舊時相識……」

    幾人就這麼絮絮叨叨地向前走著,而一旁那瘦骨嶙峋、面如死灰的王夫人卻渾然不知,就是剛剛過去的那個貴婦人李氏,命中本該是她的兒媳婦李宮裁……

    作者有話要說:覺得李紈有些可憐,所以希望給她一個好點的結局……

65、薛蟠
   
    賈家獲罪,與之私交甚好的四王八公中的幾戶人家也沒落得個好下場,皆是被抄的抄,查的查,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昔日名頭響亮的八公已然成了過眼雲煙。而薛蟠身上背著的人命官司雖然被趁此機會翻了出來,但當日的那份供詞不知何時竟被改成了「爭執推搡之間使得,家中奴僕失手將那本就身體有恙的馮淵誤傷至死」,便是原先死咬著不松口的馮淵家的老管家也轉了態度,改了口供。這麼一來,薛蟠那原該被問斬的判決被改成了重打三十大板,外加銀錢若干,那皇商的資格雖然也被趁機擼了去,但他也就此逃過一劫。受了這麼遭罪,薛蟠算是得了個教訓,整個人都清減了不少,仔細一瞧,只見他不但身上的紈絝之氣去了三分,脾氣也收斂了許多,雖說性子仍是愚笨,但到底沒有先前那般莽撞衝動了,變得穩重起來,倒正應了那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也因此,快被這一輪抄家之事嚇破膽的薛姨媽也露出個笑臉來,竟是喜極而泣,口中連連喊著「菩薩保佑」之類的話。過後,她不免又想起賈家修園子時向薛家借的銀錢,神情便又變了許多,直嘆時運不濟,命途多舛,但事已至此,便是她再慨嘆,那些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子也收不回來了,因而她也只得按下心疼,將此揭過不提——至於薛寶釵,她雖也甚是疼愛,但嫁出去的女兒到底沒有兒子重要,因而她遣人送了幾次銀子接濟薛寶釵之後,見仍是無事於補,便也不再拿去填賈家那個無底洞了。

    又過了半月有餘,見薛蟠挨板子時留下的傷將養得差不離了,薛姨媽這才准許他出門。而他出門做的頭一件事,便是去柳湘蓮家中尋那絕色男子。

    要說柳湘蓮的性子雖改了許多,可內里仍是個素性爽俠,不拘細事的,因此他對薛蟠這個垂涎自己好顏色的草包自是百般看不上眼。但京城這地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且這兩人常去之處也多有重合,因而他們一月總能碰上那麼幾回,見得多了,柳湘蓮見薛蟠雖被教養的不知天高地厚,但好在是個豪爽義氣的,如此,他心中他的不喜消去許多,兩人便漸漸成了朋友,而薛蟠這次僥倖逃脫,就是是因為柳湘蓮半夜前去順天府衙門裡篡改了卷宗的功勞,而那馮家的告狀人也是由他出手打點好的。

    一進柳湘蓮家的院門,便見得他正舞著劍,銀光閃爍,殺氣凌然,便連周遭的氣氛似乎也凝結成冰,端的是唬人不淺。只是那薛蟠卻是個心粗的,旁人避之不及,他卻端著張笑臉,喜滋滋地湊了過來,「湘蓮,現下可還空閒?我請你出去好好喝一杯,如何?」

    柳湘蓮卻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拿過一旁的白絹,細細地擦拭著手中的鴛鴦劍,「一頓酒就想打發我?」

    薛蟠撓了撓後腦勺,笑得像個傻子一般,「除此之外,我也不知該如何了,要不,你自己提?但凡你能說出來的,我必定為你尋過來。」說著,他還怕他不相信似的,使勁兒地拍著胸脯。

    「那好,」柳湘蓮想了想,還真有件想要的東西,便轉過頭來正眼瞧著他,「你便為我找一個名喚‘九玲瓏寶塔’的物什來,我有用處。」

    薛蟠一聽,也不問那究竟是何物,便一口應承下來:「不就是個勞什子破塔麼?還值得你這般鄭重其事的?你儘管放心,我必定為你尋過來。」

    「蠢物,」柳湘蓮都快被這呆子氣笑了,「那東西乃由白玉雕琢而成,號稱可以煙雲流動,世間罕見,便是宗室皇族家中也不見得有。」

    這下子,薛蟠可傻眼了。他原以為不過是個尋常物什,未曾想竟這般珍貴,可眼下他已應下,再反悔還來不來得及?「湘蓮,這,你瞧我……」他結結巴巴地支吾了半天,也麼見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柳湘蓮亦知如今的薛家已經大不如前,這個要求對薛蟠而言著實有些為難了,因而他歪著頭想了片刻,才像是洩了氣似的垂下眼瞼,「罷了,左右太師父也瞧不上這般世俗之物,都不如尋些別緻的。」原來,他是要將這件東西贈予巫行雲。

    拜師之時,巫行雲便跟他約法三章,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使用武功。而這次為了幫薛蟠脫罪,他也顧不得多做思慮,身子一躍,三更半夜便摸進了府衙,他不敢賭巫行雲是否知曉此事,因而只得老老實實前去認錯。

    只是柳湘蓮雖說算了,但薛蟠卻是將這件事暗暗記入了心底,之後也著實派人下了狠功夫去尋,也不知是傻人有傻福還是怎的,原本不抱希望的事,竟真叫他辦成了。說來也巧,前些日子兩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子費力地提著個箱子去了他家當鋪,而他正好在那兒查賬。待得那箱子一掀開,便見得一尊美輪美奐、毫無瑕疵的白玉寶塔出現在眼前。只見那塔八角十三層,周身氤氳淼淼,端的是秀美端莊;煙波流轉,真真是巧奪天工。湊近一看,便見得那塔基又分上下層兩層雕飾各異,端的是玲瓏剔透,栩栩如生,便是看慣了珍稀之物的薛蟠見了,也難免為之嘖嘖稱奇。再一仔細詢問,可不就是那九玲瓏寶塔麼?薛蟠當即大喜,待得著人驗了真假,便火急火燎地許了三萬兩銀子,將這件寶貝買了下來。等他回過神來,再要細問這寶塔的來臨出處之時,那兩人早已如同鬼魅般的消失不見,遍尋不見人影。當下,薛蟠也顧不得細想,連忙美滋滋地著人抬著箱子去了柳湘蓮處。

    「你這是從哪找到的?」柳湘蓮圍著九玲瓏寶塔轉了幾圈,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撫摸著上面的浮雕,「我只當那書中是騙人的,卻不想真有此物。」一不小心,他便將自己也不知曉真有這寶塔的事實說了出來。

    好在薛蟠也未生氣,只是神情甚是得意地揮了揮衣袖,將事情地始末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之後,他才又叉腰大笑道:「你可知這東西只用了三萬兩我便買到了手?真真是便宜至極,想當年我揮斥千金而不眨眼,那是何等的豪邁,何等的灑脫……」

    柳湘蓮現下沒空搭理這個陷入臆想之中的呆子,只滿心好奇地打量著這件無價之寶,因而也由著薛蟠竟自做著小人得志狀,看那模樣,大有英雄追憶當年勇的架勢。只可惜,還未曾得意多久,他便又想起自己打死人的事情來,一時間,他的神情又難免有些蔫耷耷的,連語氣也低沈下來,「我原也只是爭那一時之氣,並未真想將他怎樣的……」

    「但你過後還是對著那些個狐朋狗友好一番炫耀,」柳湘蓮頭也不回地打擊著他,「就像生怕別人知曉你是個殺人犯似的。」

    說起這個,薛蟠頗有些氣短心虛,「那不是,那不是胡吹麼,自是做不得真的。」說完,他的臉上難得地泛起一片紅暈,若叫外人見了,只怕非得將自己的眼珠子瞪出來不可。

    柳湘蓮仍是自顧自地忙活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轉過頭來橫了薛蟠一眼,「我可沒空再聽你滿口胡唚,現下我要去我太師父那兒一趟,你且去別處玩去罷。」這話怎麼聽怎麼像用來哄小奶娃娃的。

    一聽是去見他那神龍不見尾的太師父,薛蟠也來了興致。只見他眼珠一轉,當即便衝柳湘蓮訕訕地一笑,道:「正巧這箱子笨重,想來你一人也弄不過去,不如我幫你抬過去罷。」

    柳湘蓮剛想說這些活兒自有下人處理,但一對上那雙大而晶亮的眸子,不知怎的,將出口的話便硬生生地轉成囑咐,「你且記著,去了那兒之後,你須得少說話。」一想起薛蟠那滿口胡謅的本事,他又止不住地頭疼欲裂,只得暗暗想著莫要惹惱了太師父才好。

    薛蟠心內甚是歡喜,自是滿口答應下來。如此,兩人輕緩地將箱子抬上馬車,徐徐地去了林府。

    得了柳湘蓮的囑咐,一向耐不住性子的薛蟠竟也安安靜靜的,便是路過林家花園子、見著貌美女子,他也是目不斜視,神情甚是肅穆,便是連話都不曾說。見此,柳湘蓮才算是安下心來,靜靜地候著巫行雲的到來。

    一炷香之後,巫行雲才領著一乾下人,姍姍來遲。「這會子來,可是有甚要事?」巫行雲一見他,當即便問道。也難怪她會這麼問,蓋因柳湘蓮一般是每三日才來一次林府,上次來還是昨日,眼下還不到時候。

    柳湘蓮一聽這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過後才又將自己救薛蟠一事從頭至尾地說個明白,末了,他才跪□來,低聲道:「太師父,我……」

    一旁的薛蟠見此,臉上也有些急了。他與柳湘蓮相識已久,自然知曉巫行雲在他心中極為重要,因而他身子一矮,便與柳湘蓮並排跪倒在地,「太師父,你且莫要怪他,事情皆因我而起,若是有何責罰,你只管朝我來便是,切莫牽連到他身上。」說完,他便「咚咚咚」地連磕三個響頭,待他再抬起頭來之時,便見得他額前已是紅腫一片。

    巫行雲望著薛蟠那溜圓的眼,心中早已樂開了花。她原就沒想過要如何,這會子聽了他的說辭,頓時玩心大起,便道:「他違反規矩,自然得由自己承擔,你代他受罰雖是不能,但既然你與他兄弟情深,索性便一並受罰罷。」

    薛蟠張了張嘴,還想討價還價,但一旁的柳湘蓮卻偷偷地伸過手來,扯了扯他的衣袖,因而他也只得住了口,怏怏不樂地點了點頭。

    巫行雲又是一樂,「既如此,你們二人便將《金剛經》、《法華經》各抄一千遍,好好磨磨性子罷。」叫這兩個極惡讀書的人抄寫佛經,可算是重之又重的處罰了。

    聽罷,兩人的臉一下子苦得能滴下水來,但事已至此,也只得點頭答應下來。

    待得巫行雲戲耍完人,幾人這才說起九玲瓏寶塔來。一見那精巧絕倫的寶塔,巫行雲便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露出兩排瑩白的貝齒,她未曾多言,當即便雷厲風行地命人將這塔送至她的臥房,由此可見,她對這塔的喜喜愛之甚。只是,也不知是否是這寶物的作用,當天晚上,許久未曾出現在她夢中的女人又出現了,且那畫面較之前又清晰了許多,而她也由最初的觀看者變成了參與者。

    作者有話要說:那九玲瓏寶塔是慈禧陪葬品中最珍貴的一件,看了仿圖,覺得好漂亮……(?﹃?)口水……

    資料:據傳聞,慈禧棺內最珍貴的陪葬品是用白玉雕成、號稱可以「煙雲流動」的九玲瓏寶塔。玲瓏寶塔八角十三層,分塔基、塔身、塔剎三部分組成,秀美端莊,精巧絕倫、塔基上下層,下層是三層平台,上層是雙層須彌座,雕有蓮花座,上部又雕刻出笙簫琴瑟等樂器,無不栩栩如生。塔身四面的門、窗、匾額十分精美清晰,門窗兩側雕有金剛力士,每層還能從門窗看到內部清晰的佛龕24個,佛312尊,各處布滿浮雕和人物,玲瓏剔透,人物多而不亂,反見佛性慈悲,足見雕工手藝多麼高超。白玉無一絲瑕疵,當真是煙雲流動。

    本來這章昨天要發上來的,但是進不了後台……%>_<%

66、夢境

    「師姐,師姐,」迷迷糊糊間,巫行雲彷彿又聽到那個與李秋水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在叫自己,她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夢到這個了。

    還未等她開口,便聽得那女人又道:「師姐,你已遊歷了這麼久,也該歸來了罷,小妹我可想你得緊呢。」說著,那女人面上又是一笑,瞬間如雲銷雨霽,煞是嬌媚動人,即便是女人見了,也不免為之心折。

    須臾之間,原本「人跡稀逢,飛塵不到」的飄渺空靈之地,便又轉換成亭台軒榭,飛閣流丹的奢華之所,而等她再張眼一看,便見得那女子斜倚在屋子的臥榻撥步床上,而你床上懸著的,是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師姐,你可還記得此處?」她的眼睛亮得出奇,裡面滿是期待與忐忑的神色。

    巫行雲聞言,忙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知為何,這兒明明是她未曾到過的地界,卻讓她有一種莫名且又古怪的熟悉感,便是哪處藏了何種小物什,她也能知曉得一清二楚。「那兒的後面是否有個繡架?」她指指上面繪著花鳥草蟲的四扇紫檀屏風,輕聲地求證著。

    那女子聽罷,眼中頓時異彩紛呈,面上也顯現出明顯的喜意來,「你記起來了?」

    然而巫行雲接下來的回答卻又讓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只見巫行雲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極為誠實地答道:「記起來什麼?你又何必這般拐彎抹角的,叫人看了沒得替你憋得難受。」她委實不喜這般遮遮掩掩的,心中覺得倒不如單刀直入,打開天窗說亮話來得痛快。

    那女子一聽,忙斂了臉上的失落,唇角揚起一個醉人的弧度,「師姐,若是連這點子事你都得叫我告訴你,那麼……你也不用再回來了。」她眼波流裝,媚態橫生,語氣極盡溫柔,可話間的意思卻是森冷無比,便是強悍如巫行雲,聽了之後也不得不為之打了個冷顫。

    停了片刻,那女子見巫行雲只低著頭輕啜著茶,對於她的話仿若毫不在意,一時間心中頗為氣惱,但她的眼神卻是分毫未變,臉上的笑容也由妖冶嫵媚轉成清新脫俗,如冰雪消融一般的飄渺出塵,端的是姣若春花,「師姐,索性時辰還早,我便帶你四處走走罷。」說著,她便不由分說地拉起巫行雲的手,腳步不停得朝外走去。

    過了珠簾繡幕,臨了畫棟雕檐,巫行雲尚且來不及稱贊,便被外間馥郁芬芳的仙花異草吸引得挪不開眼,最為驚奇的,當屬那幾棵參天古木,真真是應了那句「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那女子一看她臉上那詫異的神色,當即又是一笑,卻仍是不說話,只是拉著她又接著往前行去。

    「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勾心鬥角」,兩人七彎八拐地出了迴廊,過了柳塢,離了花房,又往前走了兩百來步,便見得一座碧瓦雕檐的精巧亭子隱於篁竹之間,真真是清雅至極。再一傾耳細聽,才聽得不遠處的清脆潺潺的流水聲傳了過來。「好竹,好水,好亭,這去處倒也別緻。」此情此景,讓巫行雲的心性也放開了許多,讓她的贊嘆脫口而出,心中倒沒有如同先前那般焦灼了。

    坐於亭內,只見四面竹樹環合,悄然悠遠,倒是個清靜寧潔之地。她望瞭望不遠處那清澈見底的潭水,這才心滿意足得回過頭來,見那女子長袖輕輕一舞,就有幾個白瓷杯並著一個上繪纏枝花紋的酒壺,以及一個紋著臘月紅梅的茶壺出現在那石桌上。霎時間,兩股子清新淡雅的幽香交織纏繞,融至一處,迎面而來。「這是什麼茶?怎的如此絕美異常?」對於酒,巫行雲倒沒多大嗜好,因而她先問的是那清香撲鼻的茶。

    那女子伸出芊芊玉手,徑自取了一個杯子,將之倒至七分滿,推至巫行雲面前,這才開口回道:「此茶喚作‘千紅一窟’,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尋常人是輕易喝不到的。」她滿臉驕傲之色,但又不惹人生厭。

    巫行雲卻是暗暗撇了撇嘴,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說什麼「尋常人是輕易喝不到的」,那賈家寶玉夢遊仙境之時不就嘗過這個麼?如今知道這茶是千紅一窟,想來那酒必定是「萬艷同杯」了罷?這麼想著,她便舀了個杯子,滿滿地斟上一杯,送至唇邊輕抿一口,頓時覺得口齒生香,倒果真如那書中所言「此酒清香甘冽,異乎尋常」。

    那女子見她微眯著眼,表情之中皆是滿足的神色,便又接著解說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曲釀成,因名為‘萬艷同杯’。」這酒實乃珍稀之物,便是仙家亦是不可多得。

    巫行雲聽罷,卻是心中一動。從她夢見這個女子以來,她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裸地呈現在這人面前,那澄澈透明的境況讓她很是氣惱與不安。眼下聽這人這麼一解說,巫行雲才恍然覺得她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且先不說別的,只說她的靈魂飄飄蕩蕩的在異界過活的這一千年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怕是她本事再大,也是無法知曉分毫的。這麼一想,她心中便是大喜,臉上也難免露出點異樣來。

    那人只當她見獵心喜,倒也未曾多想,「既然喜歡,你便多飲幾杯罷。」

    巫行雲恍若突聞驚雷閃電,直嚇得她手腕一抖,瓊漿玉液頓時全被濺了出來,滴落在她的裙子上。她急急忙忙地懷中揀出一方繡著百蝶穿花圖樣的絲帕來,在裙上擦了又擦,怎奈酒漬竟是半點未消,反倒浸得她那瑰紅色的百褶如意裙上顯現出一片暗紅來,猛地一瞧,委實有些子打眼。

    「哎喲,怎的這般不小心?」那女子見此,也很是著急地上前來為她揩拭,便連自身的法術也一並急得忘了個乾淨,「要不,你便在此換一條裙子再回去罷。」

    聽罷,巫行雲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眨眼之間又動了起來,而她那低垂的臉卻是平靜無波,讓人看不清任何神色,「罷了,左右時辰不早了,我便就此打道回府罷。」

    「也是,」她不捨的望著巫行雲,話語間滿是遺憾,但也只得接著安慰自己,「來日方長,反正師姐遲早都是要回來的,也很不必急於這一時。」只是這語氣難免帶著些寂寥與落寞,若叫尋常人見了,也多會為她的愁眉緊蹙而心生憐惜。

    巫行雲聽到她的前半句時,心中不禁為之一緊,生怕這人會打就此留下讓她的主意;而當這人接下來的後半句吐出口,這才讓她又舒緩了一口氣,當即便轉口笑罵道:「你既知曉,又做出這般小兒女姿態作甚?沒得叫人看了笑話去。」

    兩人又這般說說笑笑地打趣了一會子,那女子才又道:「你且閉上眼睛,過後我便將你送返家去。」

    巫行雲聽言,甚是安靜地閉了雙目,待得再睜開眸子時,她便驚喜地發現自己果然又回了自己屋子。「真好。」她癱軟在床上,咧著櫻唇直喘著粗氣——回來的感覺真好。

    先前那女子說漏嘴,叫她換一條裙子再回來之時,她心中著實驚愕不已——她原以為去往那處不過是在夢境之中,哪知那竟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的肉身被拘了過去。「只是不知那女子為何會如李秋水那般喚自己師姐?」巫行雲情不自禁地嘟囔出了聲。她與李秋水相識十餘載,自然知曉她性子如何,因而才能如此輕易地辨別出來那人並非是李秋水,「只是若不是李秋水,那她又是何許人也?」心中思緒萬千,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片刻之後,巫行雲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因而她也只得揉揉吃痛的額頭,將這事暫且揭了過去,只待日後到了那所謂的時機,再去瞭解一二。

    次日一早,她就像是未曾遇上那等離奇之事一般,仍是神色自然地林家眾人用了早飯之後,又很是將林修逗弄了一番,這才將侍書手中的情報接過手,細細地分析一番,這才無可無不可地下了一連串的命令,將手中之事一一處理完畢。只是她的心中到底存了事,便是她再豁達,多多少少也還是留下了一些子影兒,時不時地躍入腦海,讓她又將此事想上一回,過後回過神來,她才又自嘲著丟開手去,尋些旁的事情去做。

    只是她在家人面前到底不是個會遮掩的,時間一長,其餘的人也能從她每每的發呆怔忪之中察覺出一二,終於在一個休沐日,林如海再也抵不過憂心忡忡,遣走了丫環婆子,宛如兒時那般,將自己心中那點子擔憂掛念一股腦兒地宣洩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應該是昨天的,不過我今天快被臨時加的四個小時的課給累趴下了,所以我又偷懶了……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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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聚會

    林如海對著巫行雲躬身便是一禮,再抬首時,眼中的深切擔憂清晰可見,「母親,可是有何煩心事纏身?」

    巫行雲先是一怔,繼而才笑道:「你怎會這般想?」她掩於袖中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握了握,神鬼之事若非親眼所見,即便是由從她口中道出,林如海也不會全信的,多不如就此隱去不提。

    莫不是自己猜錯了?林如海心中也泛起了嘀咕,但他不禁又追問了一句:「果真無事?」他上前行了幾步,湊近了些,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她,某種滿是堅定的神色。

    巫行雲都快被他那專注的神情給逗笑了。雖說她心事重重,但仍是笑著感慨道:「得此佳兒,不枉此生。」只是不知,她這福氣到什麼時候便會戛然而止?

    自「夢見」那白衣女子以來,她的心中便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噴薄而出──她能待在此界的時間,已是不多了。而前番與那女子相處之後的那些個推測,更是讓這種想法時不時地在她的腦海之中閃現。「兒子,若是我……算了,以後再說罷。」她想說若是她不在了,叫他仍舊好好打理林家,好讓子息綿延,林家長存之類的話語,只是話到了嘴邊,一陣沒來由的酸澀湧上了心頭,因而她便又將話咽了回去。罷了,左右還沒到那般境地,又何必讓自己家人也跟著擔憂,暫且還是不說了罷,她也只得這般自欺欺人地藏住心中的不安,重又若無其事地過活著。

    林如海見她面色如常,心下只當是自己猜錯了,當下便是訕然一笑,話題硬生生地轉了個彎:「母親,你平日里若是無事,叫家中小輩過來玩上一會子也是使得的。」在他看來,林修雖然乖覺伶俐,但到底還是個不及他腰高的小奶娃娃,懂的事情並不多,只與他相處巫行雲難免寂寞了些。而他不能承歡膝下,隨侍巫行雲左右,心中已是千般不快,萬分不樂,因而在指使起自己孩子過來作陪之事上他自是毫不客氣。

    「可是又說渾話了。」巫行雲指著他笑罵道,「且先不說孩子們全都有事在身,便是我自己,也是個不得閒的,又哪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耗費在這上邊?」她所說的確也不假,眼下林璇林璐兩姐妹雙雙出嫁,又皆是有孕在身,輕易出來不得,自然不能時常回娘家來伴她左右;而林瑾林瑜兄弟二人則是同朝為官,平日里政事繁忙,那便更沒有時間與她相伴了;而音寧與劉氏婆媳二人雖也常來湊趣,但巫行雲性子與她們各不相同,能讓這三人聊到一處的話題並不多,且那二人平日里還得主持中饋,掌權理事,諸事纏身之下,閒余時間並不比旁人多多少。因此除卻每日請安那會子,家中的幾人皆是聚不到一塊兒的。只是這麼一想,便使得巫行雲自己也覺著生活有些子瞭然無味了。「我本不這般覺得,偏你要勾起這事兒,沒得讓人徒增感傷。」面對林如海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眸子,她只得微笑著如是打趣著說道。

    林如海見此,也不慌張,只慢條斯理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端起那正冒著熱氣兒的青瓷茶盞,閒閒地呷了一口,才道:「母親,現下正是賞花的好時節,不如請些相交甚好的女眷來家中遊園賞花,趁此機會您也好松快松快,如何?」

    巫行雲剛想反駁,但才一抬眼,便對上林如海那滿是認真的雙眼,心中知曉自己近些日子以來的異樣著實讓他有些子擔心了。一時間愧意使然,她想也不想便點頭答應下來,待得回想起每逢聚會時那喧鬧的場面,她又覺得頭疼無比,但此時再想反悔已是不能,因而只得硬著了這事。

    林家人辦事素來講究雷厲風行,這廂巫行雲才答應下來,林如海那邊便興高采烈地使了人給音寧帶去的消息,叫她現下便操辦起來。而音寧嫁進林家多年,對巫行雲的性子自然知曉得一清二楚,知道她真真不喜與人應酬交際的,因而對她能主動開口應下這事而滿是好奇驚詫之色,心中更是暗自思索著待到晚上自己必要好好向林如海問詢一番,看他是如何讓她答應下來的。

    閒話少敘,不過才片刻工夫,音寧便派人下了帖子給交好的各戶人家,頭一份兒便是與之比鄰的賈赦之妻徐氏。

    要說這徐氏近段時間過得真真是糟心無比。先前榮寧二府被抄,府中家眷自然是被安置進賈赦家中,初時她尚且不以為意,只當這不過是多養幾個閒人、多使些銀錢的事罷了。她她那哪知道,自二房那些人住進來之後,她便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那賈環性子雖養得有些子左了,但好在還是個知事惜福的,知曉自家已是頹然落敗,再無往日風光,如今不過是仰仗著大伯過活,因而只老老實實的,旁事皆不多問,亦不多理,唯恐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之後,引來賈赦等人的不喜。

    可那從小在富貴窩里長大的賈寶玉卻是沒有他這般知禮曉事了。賈寶玉自小便得賈母嬌慣寵溺,所用之物無不精巧細緻,價值千金,便是尋常宗室人家怕也是遠遠比不上的。而如今他對榮國府的破敗全然沒有意識到,仍是要這要那,饒是家底殷實的賈赦也不得不為他的奢靡而咂舌,只是他這奢侈成風的習性卻是怎麼也不能再慣下去了,因而他便親自尋了賈寶玉來,將他所用之物價值幾何、夠尋常百姓過活多久一點一點地掰開揉碎了講與賈寶玉聽。他滿以為賈寶玉能因此知事一些,哪曾想竟只換來他的指責,諸如「大伯怎的這般流於世俗」、「且莫再說那些子阿堵物,沒得污了我的耳」此類的,不絕於耳,頓時將賈赦氣得仰倒,臉紅脖子粗,大袖一甩,奪門而出,自此以後對著混不吝的侄子再不多管。

    若只為這些事,賈赦一家自是忍得的,但更壞的卻是賈寶玉那惜花的性子。賈赦府中規矩甚嚴,行事章程自有其設定,那些個納丫環為妾的事自是不會有的。而主子們皆是謹守自身,因而那些個妄想攀上主子爬高枝兒的下作之人也不得不熄了心思,只安心做事。如今府中來了賈寶玉這麼個慣來憐花惜香的主子,先前被強行按下的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便又如春日里的野草,以驚人之勢瘋長。一時間,府中真真是百花競放,爭妍鬥艷,頗有些烏煙瘴氣。顧及自家女子的名聲,賈赦終是忍無可忍,尋了個遠離賈府的三進宅子,將賈寶玉這一房單獨遷移出去,除卻每月差人送些銀兩過去,兩家便再無交集。如此,府中的日子重又消停消停下來,而徐氏這做伯母的這才松了口氣。

    「你可不知,他那話有多氣人,」屋內,憋了許久的徐氏終於尋了這麼個空閒時間,正滿臉無奈而又氣悶地拉著音寧訴苦,「也不知這孩子究竟是怎麼長大的,竟被教養的半點人倫常理都不知。」

    聽完徐氏的話,音寧亦是驚得目瞪口呆。從前她還覺得林瑜頑劣不羈,身上毛病成堆,如今有賈寶玉作對比,她真真覺得自己兒子是個舉世無雙,世間難尋的好孩子。「還好他不是出生在咱們家。」音寧掩著嘴暗暗慶幸。她與徐氏情同姐妹,就差沒義結金蘭了,因而說話較旁人而言隨便了許多,「先前你家婆婆還道他銜玉而生,是個有來歷的,現下這麼一看,可不就是個有來歷的麼。」她心中滿是譏笑地想著,若沒點子來歷,誰家的孩子能這般天真無邪,不諳世事,視祖宗規矩於無物,連自家長輩說話也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駁頂撞?

    那徐氏聽罷,也不在意,只是揮了揮帕子笑道:「你就可著勁樂呵罷,反正京城裡看我們家笑話的人也不差你這一個。」要說京城裡的消息傳得真叫快,前一刻才發生的事,興許下一刻便能傳得滿大街都知道,更遑論是將自己落魄侄子趕出門這麼件趣事了。

    兩人又相互打趣了一會子,這才說說笑笑地結伴去了巫行雲處。

    「林老太太,我可有些日子沒瞧見您了,」徐氏一見巫行雲,便親親熱熱地拉著她的手湊趣著。

    巫行雲對徐氏亦是好感頗多,便也回道:「可不是麼,我還尋思著你何時才會來看看我這老婆子呢。」

    「哎喲,」徐氏一聽,當即便誇張地又是作揖,又是告饒,「你快莫這般說,您可一點都不老呢,您瞧我倆站在一處,不知內情的人還只以為是姐妹呢。」這話在旁人聽來頗有些不恭敬,但好在在座的都是關係很是不錯的,因而並未有人多說什麼。

    未幾,獲邀的那些女眷皆已到場,巫行雲這才帶著一群打扮得或明媚,或清新的女人出了花廳,去往春陽和暖、百花正開的花園子——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的……

    晚點還有一章,不過應該又是凌晨了……

68、探春

    此時正是晚春三月,微風和煦,日光明媚,芳景宜人,正是那遊園的好時節。巫行雲一行慢慢悠悠地出了門子,還沒走多遠,便見得那隱於芳草叢中的一角小亭。只見亭間朱欄四合,湘簾半卷,欄桿上斜倚著幾個梳著雙丫角的小女子,手中或持著輕羅小扇,或執了灑花絹子,簇擁到一處,嘰嘰喳喳的,好不歡樂。忽地,一個身著一襲粉衣的少女偷偷地自眾人身後走了出來,分花拂柳,輕手輕腳地行至一個繡衫女子身後,柔荑輕抬,驀地掩住了那人的妙目,「湘紋姐姐,你且猜猜我是何人?」

    被喚做湘紋的小女子著實嚇了一跳,待得聽到熟悉的聲音之時,這才又放下心來,只輕輕地拍打著前胸,回過頭來半是抱怨半是親暱地嘟囔著:「清玉妹妹,你可真真是個頑劣的。」說著,她像是解氣似的狠狠地戳了戳身後女子的額頭,直戳得人向後仰了許多,這才又咯咯地笑出聲。

    廳內眾人笑鬧不止,亭外的那些個長輩看著也很是歡喜,其中笑得最歡的,當屬這兩個女子的母親。「你瞧瞧我們家那潑猴兒,都這麼大了,卻還是這般小孩子心性,往後若是嫁到別家去,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說話之人正是那名喚清玉的女子的母親。她的眸間暗含擔憂,但更多的卻是縱容嬌寵,想來著女子被養得如此天真不知世事,必有她的一份功勞在內。

    另一個中年婦人眉梢微揚,語氣輕快:「瞧姐姐說的這是什麼渾話,清玉這般好性兒,又有哪個不疼,哪個不喜?這些暫且不說,便是她往後嫁了人,不也還是你嫡嫡親的閨女麼?若是叫人欺負了去,便是你這當娘的沒本事。」說至最後,逗樂之意顯而易見。

    「是呢,」之前的那人頓時撫掌一笑,「我雖然甚是不捨,但也只得硬下心腸,當那嫁出去的女兒成了潑出去的水,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才覺著若是她在婆家過得不順,還有我這當娘的在呢。」

    旁人聽罷,皆是一陣善意的哄笑,獨獨那巫行雲,卻是聽得眉開眼笑,心境亦是豁然開朗。先前她只感覺自己不就將會離開凡間,為此心中甚為感傷,如今才驚覺,一切竟是她想左了──即便她又成了仙,做了神,她林如海的母親、林瑾兄弟姐妹幾個的祖母身份仍是不變,就算是回了那飄渺無塵的地界,她也可以時不時地回來看看他們,這麼一來,那便與從前她外出遊歷別無二致。

    心中茅塞頓開,一層喜意不禁攀上她的臉頰,叫一旁正暗暗注視著她的音寧見了,心中更是一喜,只當是這番熱鬧場面讓她去了憂思,減了焦灼,因而便又思索著不如日後多邀些人,不定時地來林府聚上一聚。也因此,倒讓不喜喧鬧的巫行雲很是頭疼,卻又有感於她的一片孝心而有苦難言,只得生生將這枚苦果咽下。當然,此乃後話,權且不表。

    煩心事一去,巫行雲只覺著自己看什麼都順眼,便是原本覺得聒噪刺耳的鳥鳴聲也變得分外清脆悅耳婉轉悠揚起來,為此,她心內甚至嘀咕了一句「望雲慚高鳥,臨水愧游魚」。只是也不知果真是樂極生悲還是怎的,她的唇角才微微上揚一會子,便聽得亭內原本友好和睦的幾個小女子此刻正吵鬧不休,正爭得面紅耳赤。

    眾人定睛一看,便見那亭中不知何時竟多了個緋衣女子,再一打量,才發現這吵嘴的,可不就是清玉與那緋衣女子麼?眾人一見,皆是面面相覷,低聲打聽著這女子乃是何家的,怎的行事這般大膽,之後,那女子「下作娼婦」、「下流種子」脫口而出,引得眾人皆是皺眉不已,心中更是暗道這人怎的這般粗俗無禮。唯有徐氏一人面色有些子尷尬。只見她緊抿著櫻唇,眼中時有怒意乍現,目光更似利劍,只恨不得在那女子的身上扎出幾個窟窿眼兒來才好──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賈家探春。

    徐氏兩個女兒皆已出閣,因而心下便想著賈探春早已到了嫁人的年紀,卻因著種種原因而未曾有人上門提親,心生憐意之下,便也帶了她過來,也不過是希冀著能在這次聚會上定下個好人家罷了。來了林府之後,她想著這次獲邀的人家皆是和善可親的,彼此之間知之甚深,自然不會刁難於賈探春,便也許了她與那些個同齡女子一處玩耍。可瞧著眼下這般情景,她真真覺得這哪是與人交好?分明是與人結仇!當下,她也不再猶豫,徑自快步上前,朗聲喝道:「探春,你這是作甚?還不快向清玉道歉。」語氣甚為嚴厲,是訓誡,亦是提醒。

    那清玉姓趙,其家實屬詩禮簪纓之族;外祖家姓祁,亦是鐘鳴鼎食之家。兩相結合之下,其權勢自然不是現在的賈家能比得上的,因而她也只得暗暗祈求著,還望那祁夫人看在往日里她倆相交不錯的份上,莫要與賈探春及其身後的賈家多做計較才好。只是她亦知曉,這趙清玉乃祁夫人的心頭肉,平日里便是一句重話也未曾對她說過,這會子竟被賈探春謾罵得紅了眼眶,若是祁夫人還能不生氣,那才真真叫做反常。

    孰料,賈探春一聽這話,竟是驚詫地睜大雙眼,她與賈寶玉相似,自認賈家權勢滔天,無人出其右,那是眼前這麼個小女子能比得上的?這種想法在見證到賈家這次獲罪抄家卻不累及後人後更為強烈,甚至心中不時地暗想著「除卻起兵謀反,賈家諸事不怕」,可現下徐氏的話卻生生將她的信念撕開條裂縫,寒風迫不及待地進入其中,直凍得她遍體生寒。但過後她卻又想著這大伯母與賈家想必,到底是個小門小戶出身,膽量著實小了些,因而心中便又是好一番非議。只是她到底是個會審時度勢的,眼見眾人都對她流露出不喜地神色,知曉自己怕是犯了眾怒,她當下便咬咬牙,向著趙清玉行了個大禮,「這位姑娘,,先前是我灌多了黃湯,說了些沒皮沒臉的話,還望你莫要往心裡去。」

    那趙清玉雖說是被嬌寵著長大的,但好在未被養得飛揚跋扈,反而良善待人,這會兒見賈探春道了歉,面色又極為真誠,不似作偽,當即便又破涕為笑,忙連連罷手道:「不礙事的,我原也有錯,你也莫要見怪才好。」

    一處的幾個婦人見這緋衣女子是徐氏帶來的,便也沒想著再做為難,且這些人都顧及著林家這個主家的面子,因此不時有人出來打著圓場,一番調笑之下,饒是面色青黑的祁夫人也是破了功,眾人一見,這才又悄悄松了口氣,不論各自心中如何做想,至少這場面重又歡樂起來了。

    用了午飯,又逗留了一會子,眾人這才與林家人道了別,熱熱鬧鬧地登上了返家的馬車。而一回到家,徐氏便領著賈探春去了自己院子,心中的火氣忍了又忍,及至最後,她的臉色終是掉了下來,「探春,往日里我還道你是個懂理的,可,可……」徐氏越想越惱,直氣得渾身哆嗦,連話都說不全了。

    賈探春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大伯母,是她先譏笑於我,我才出口反駁的。」

    聽此,徐氏心中的怒意這才減了些,語氣亦是柔和了不少:「她說你什麼了?」

    說起這個,賈探春便又有些憤懣,「她道我賈家已是昨日黃花,而我作為罪臣之女,生母又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家生子姨娘,尋常人家輕易不會前來求娶。」說到「求娶」二字,賈探春亦是難得的紅了臉,可再一想到趙清玉的話,她又是黛眉緊蹙,直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而徐氏一聽她的話,面色亦是一怔,許久說不出話來。她本是心軟之人,先前生氣也不過是擔心此番口角會牽連到賈瑚賈璉仕途上,可這會子見賈探春眸含憂色,又不由得對她心生憐惜,先前的怒意更是不翼而飛,「可憐見的,這可怎生是好?」

    這廂徐氏在擔憂著賈探春的婚嫁,而巫行雲那處也已將白日里發生口角之事調查得一清二楚,且知曉得比徐氏更全。說來這多是賈探春自己作的。

    賈探春也不知是與薛寶釵相處過久相交過好還是怎的,漸漸的也學了她那些愛說教的毛病。當時趙清玉正與其他幾人談論琴棋書畫,說至興起之時,不免說了些自己的感想,哪知一旁的賈探春聽了,竟是直晃晃地將她駁得體無完膚,很是讓她下不來台,情急之下難免可不擇言,如此兩人便越鬧越凶,終是驚動了旁人。

    「這賈探春不是素來清淡明智的麼?怎的這般毛毛躁躁的?」聽完下人的彙報,巫行雲又添此一問,「且她那話委實難聽了些。」

    音寧亦是納悶,「興許是被自家家道中落而他人仍是煊赫富貴給刺激的?」她也只得這般猜測。

    巫行雲聽得「撲哧」笑出了聲。那書中對賈探春的判詞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可見是個心思清明而又志向甚高的,可壞就壞在賈家已是窮途末路。使得她的志向未遂,滿腔抱負也已付諸東流,一朵香艷無比的玫瑰花就此被拔了刺。可饒是如此,一旦觸及「庶出」這麼個敏感的字眼,她仍是能張牙舞爪著將人扎得鮮血淋灕,而趙清玉的話便是在她的逆鱗上狠狠地踩上一腳,順便再使勁兒捻了幾下。

    這婆媳二人與賈探春不甚熟悉,因而只得憑著自己的理解說道幾句。不多時,音寧見天色已是不早,便起身告辭,回了自己院子。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巫行雲這才卸了珠釵,爬上那張寬大的紫檀雕花大床,不消片刻就已熟睡過去。她滿以為又會夢見那個輕呼自己為師姐的白衣女子,豈料這次的場景卻是換了換,而那夢中之人的面貌也是迥然相異——

    作者有話要說:探春粉表拍,只是一家之見罷了……

    對她感覺一般,不怎麼討厭,也不怎麼喜歡,但還是討厭她踩著自己生母的臉面彰顯自己公平正直的那一面,讓人覺得心寒。也許她心中有諸多的無奈,但我還是厭惡她作踐自己的至親。從某種方面來說,她與薛寶釵是相似的,都是理智大於感情的人,選擇的總是對自己有利的方案,但從某種方面來說,她比薛寶釵要狠辣果決,因為薛寶釵還是為自己的混不吝的親哥、拎不清的親媽打算著,沒有斬斷自己的親情,而她則是狠心狠情,半點情面都不留。

    捂臉,怎麼覺得我越說越不喜歡她了?

69、舊識

    只見那人紅衣似火,大有與天邊晚霞一爭高下之勢;粉黛不施,卻自然而然地透著三分嬌艷,三分明媚,三分妖嬈,余下的則是嫻靜之時不經意地流露出的恬淡素雅,而也正是這張艷若天人、色可羞花的面龐,讓她的心頭像是被個錘子狠狠地敲了一記,鈍且密地疼——那張臉,分明與前世她的模樣一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鎮定如她,聲音也已有些子顫抖。

    只見那名紅衣女子裙裾一斂,屈膝跪坐下來,瑩白玉手輕輕撫上身前放著的那張做工精緻的鳳尾瑤琴。月光之下,美人撫琴,微風輕起,裙角飛揚,幾欲乘風而去,那是怎樣的風姿卓越,清幽動人?

    琴聲初起,若清溪灣流,清清脆脆,使人聞之便能心寧;像高山之巔,雲霧淼淼,頗有些飄忽不定之意。行至其後,琴聲漸揚,如深淵寒流,淙淙錚錚,令人一聽便可凝神;似芝蘭松柏,又添意向高潔之志。直至中間,琴聲轉急,成疾風驟雨,激激蕩蕩,讓人聆之便是澎湃;似萬馬奔騰,暈暈眩眩,更兼慷慨激揚之態。待至最後,琴聲漸疏,復又成了暴雨初歇,風平浪靜的局面,似有人在低聲呢喃述說,引人回味深思。

    「可聽懂了?」忽地,那女子竟轉過頭來,一雙妙目之中笑意盎然,「近日里我便尋思著你也是該來的時候了,今日果然見著你了。」

    巫行雲遠沒想到她會這般說話,一時間不禁呆了呆,片刻之後,才接口道:「你到底是誰?我又是何人?」

    你女子重又閒閒地撥弄著琴弦,仍是先前那首跌宕起伏,百轉千回的曲子,只是終究失了那是的情感。未幾,她便粉頸低垂,嬌顏之上卻讓人看不清是何神色,「仔細說來,我便是你,你亦是我,」說道此處,琴聲便又停了停,她揚起粉臉,笑靨如花,「可我不是你,你亦不是我。」

    巫行雲只覺得自己都快被她繞糊塗了。什麼叫做既是你、又不是你?「你就不能說得清楚明白一些?」幾千年的時間過去了,她的養氣功夫雖然練得不錯,但性子里的急躁卻終究還是殘留了些。

    那女子狀似滄然,無端惹人心憐。此時恰有一縷清風襲來,送至一股恬靜的荷香,使得她幽香附體,更讓人心醉。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真真是羞煞西施貂蟬,羨煞昭君玉環,「我已不知自己在此間過活了多少年了。我因貪戀凡間的熱鬧繁華,終於有一日,我取了自己的一滴心頭精血出來,仿著自己的模樣造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子出來,代我坐鎮仙界,掌管自身之職,而那人便是你。」說至此處,她突地轉過頭來,眼眸之中雲霧繚繞,委實讓人看不清是何神色,「原本你乃我心頭之血所造,一言一行自然為我所掌控,便是你心中想些什麼,我也能知曉得一清二楚,這個做法本該萬無一失才對,孰料不知是何處出了岔子,我私下凡間之事終是叫人發現了,為此我被打下了凡間,承受著墜入輪回之苦。好在你也是個忠心的,一心追隨我而去,也算是我那些日子里唯一的慰藉了。」

    巫行雲張嘴欲言,卻終究是沒能說出話來。她著實不知,自己困惑追尋許久的答案對她來說竟是這般不堪入耳。想她巫行雲,性子多是不羈,除卻昔日創派祖師及自己恩師,她從未向他人低過頭,今日忽地聽聞自己前身不過是他人的一滴心頭之血所化,這叫自視甚高的她如何忍受得了?「我不是你。」面對所謂的事實,她只得如是強調辯駁,可那說出口的聲音卻是乾澀喑啞,難聽至極,連她自己聽了,都不禁皺了皺好看的眉。

    「你當然不是我,」那人眉峰一挑,神情甚是高傲,用看螻蟻的目光注視著她,「想我堂堂一代仙官,合該如高嶺之花,無人敢可摘才是,又怎會如你那般向凡間帝王下跪行禮,搖尾乞憐?」

    巫行雲只覺得啞然失笑。江湖中人向來不將皇權放在眼中,而她前世至死之前都是呆在天山之上連皇宮都沒進過,又如何面見聖上?今生,她乃林崢遺孀,輕易不會出門,平日里自然無緣得見天顏,而在皇帝每年過年賜下的宮宴之上,她也多是隨人潮大流蹲□做做樣子罷了,並未雙膝觸地。

    「你且先莫笑,」那女子就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張口便說道,「你只當是我在說笑,可你卻不知自己早已失了前一輩子的記憶,那些個向人下跪的場景自然亦是記不得了。」

    不記得前一輩子的記憶?聽到此處,巫行雲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子怪異的違和感——莫不是她的記憶出了錯?亦或是她在天山上的那些回憶皆是假的?「那你且向我說說那些事罷,興許我還能趁此想起些什麼。」心中雖然疑問,但她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地笑著說道。

    「你的事啊,」女子的面上顯現出一絲追憶往昔之色,神色亦是有些子怔忪,「你向來是個恣意灑脫,不為世俗羈絆的,我亦曾想著是何人能讓你傾心相待,孰料竟是那麼個,那麼個……」說到這裡,她的表情有些為難,顯然是不知該如何形容那人。片刻之後,她的眉頭才又舒展開來,便又接著往下說,「那麼個沒有擔當的,他貫來是個左右逢源的,只是你自己卻看不清,仍是對他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這麼一說,倒是能跟無崖子對得上了。巫行雲這般想著,之前的困惑稍稍減了些,但更多的不解卻又冒出頭來,只是她到底沒有出聲打斷她。

    「你是個視名利如雲煙的,可他卻對權勢愛若生命,便是他亦同樣傾心於你,也不會為你放棄迎娶那能讓他飛黃騰達、前程著錦的官家小姐。」及至最後,她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仿若梨花一枝春帶雨。「她的心終究太大,而你的身影卻是太小,余下的卻都留給了仕途經濟,權勢名利,這麼一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都被那些個虛妄的東西遮沒了。」

    看她這模樣,又思及那白衣女子對自己的態度,巫行雲哪還不知那違和感是從何而來了——哪是自己是這人的心頭精血所化,分明應該反過來說才對。「你為何要說謊?」想了想,她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地問。

    「為何?」那女子終於止了淚,卻是放聲大笑,直笑得花枝亂顫,眼角又泛起水光,這才又停了下來,「你真以為我陪你受罰下凡便是個忠心的?那只是我也厭了這仙界平靜無波的日子罷了。」

    她的語氣滿是惡意。巫行雲著實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何事,竟讓她恨她至此。只是眼下她的問題仍有很多,也沒那閒情逸致來過問這些,「你為何要顛倒是非?故意這般誤導於我?」這是她現在最想知道的。

    既然巫行雲已經猜到,她索性也不胡編亂造了,「你可還知道自己為何會下凡間去?那不過是你與你那好師妹警幻打的賭罷了,否則依著你當初在仙界的地位與權勢,便是你私下凡間也未必有人敢多說什麼,可你曾知曉,在你眼中不值一錢的仙官之位,卻是我求而不得的?自我隨你下凡之後,我便時常想著,若是我也能如你這般權勢煊赫,我的感情是否就不會付諸流水?」

    巫行雲生生打了個冷戰。她只要一想起眼前這人與自己頂著一張相同的臉,且時不時地說些酸不溜秋的話,她的胃里便是一陣翻騰。她從來都不知道,有一天她會有扇「自己」的衝動,而今天她不但這麼想了,而且也這麼做了。只見她伸出粉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招呼到她的臉上,「不就是遇上個下作的臭男人麼?你又何必這般要死要活的沒個消停?」說完,她的眼中划過一絲黯然。曾幾何時,她也是如這女子一樣掏心掏肺地喜歡過無崖子,只是未得結局亦是不甚美好罷了。現在想來,竟是覺得這份感情那般的虛幻而不真實,即便是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樣低聲下氣地討好一個人的自己,如今回想起來真真是覺得可悲可憐可憎又可恨。

    那女子聽完她的話,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低低地笑開了,只是那聲音不免帶了些淒婉悲愴,「你總是這般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便是在感情一事上也還是自以為是,怨不得,怨不得……」至於究竟是怨不得什麼,她卻沒有再說下去了。

    巫行雲同樣沈默不語,亦或是不知從何說起。這女子先前所說之言怕是真假參半,若是自己這本體真能知道她心內所想,為何當現在還聽不到到她心頭之語?哪知,這念頭只是一動,一陣陌生的記憶便如潮水般地湧入她的腦海,讓她的腦袋如同被針扎似的,細細密密地疼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巫行雲的身份快出來了,出來之後就要en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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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結局

  《淮南子.天文訓》載:「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長百谷禽鳥草木」,而巫行雲的本體,正是那南嶽夫人魏華存的親傳弟子女夷,至於那白衣女子,則是「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世俗之女怨男痴」的警幻仙子。此女原為女夷右手持著的牡丹,而她的妹妹秦可卿則是左手上的芍藥,二者因年歲漸去,道行日深,又得女夷相助,才得以脫離木體,修煉成仙,共同掌管人間美女命運簿籍,且代女夷打理其洞府,便是那離恨天之上的太虛幻境。
  女夷者,主春夏長養之神,世所謂花神也,女夷身上所擔之責原就無比之重,輕易疏忽不得,怎知她不耐這等瑣碎之事,一心思戀凡間熱鬧,因而索性便取了一滴心血,仿著自身重又造了個傀儡出來,以代己職。而她自己則改頭換面,私自潛入凡間,自此可謂是無事一身輕,好不逍遙快活。可人算不如天算,縱使她千般安排,萬般算計,偏偏沒有料到那傀儡竟會有了自己的思想。而這兩人同出一脈,想法別無二致,她不耐仙界的古井無波,那傀儡自然亦是嚮往凡間這繁華所在之地,如此未過多久,那傀儡的膽子漸漸打起來,竟也尾隨著她下了凡間。
  一次兩次尚且沒人注意,但次數多了,總會有人察覺得到——終於有一日,一前一後回了仙界的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逮了個正著。巫行雲性子爽利,師父亦是個了不得的,與之交好的人自然不少,而那些人見此,少不得出聲幫襯遮掩。但也因著她的仗義,得罪的人同樣是不勝枚舉,加之眼紅她初封官職便大權在握同樣不少,落井下石之人也是不在少數。如此一來,仙官們自是分成一派,一派說私下凡間雖有違天條,但到底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主張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一派說身為仙界在職仙官,卻玩忽職守,自當狠狠懲戒才是正途。一時間眾說紛紜,便連久不在人前露面的紫虛元君魏存華也被驚動,匆匆趕了過來。
  魏存華乃仙界極為有名的護短人物,這會子徒弟有事,自然少不得為其出頭。她雖是女子之身,但道行卻絲毫不遜於修行已久的男仙,只見她鳳目一瞪,原本那些個叫囂著要將女夷剔除仙骨、打下凡間的聲音便漸漸歇了下去,及至最後,竟是鴉雀無聲,靜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見時,她這才又笑了笑,「我家劣徒向來貪玩任性,倒讓諸位看笑話了。」本是違反天條之事,到她嘴裡卻成了小兒頑劣,偏生攝於她的雌威,讓人輕易反駁不得,直憋得先前那些喊得最大聲之人面紅耳赤,只差沒噴出口老血來。
  若女夷是個省心的,這會子就該閉嘴不言,乖乖低頭便是,偏她是個貪慕繁華的,這會子聽得他人說要將自己剔除仙骨打落凡塵,心中哪有不喜?因而她當下便喜不自勝,歡悅之色溢於言表,「可真讓我再回那凡間?」
  饒是魏存華定力過人,臉色也不禁變了變,心內更是暗暗叫苦,直道這徒弟終究是被自己寵得不知人間疾苦,她只當凡間好玩,又哪知那剔骨之邢是那麼好挨的,只是她亦有心讓女夷吃吃苦頭,好收收性子,因而便也未曾出聲阻止。其餘人見此,哪還不知道她這是不打算多管此事了,一時間或嘆惋,或哀痛,或欣喜,或歡樂,不一而足。
  雖有魏存華在一旁相勸,奈何女夷已是下定決心,仍他人如何勸說,亦是不為所動。如此,事情終究如她所願,以她被貶下凡間為終止。
  巫行雲拭了拭額間的汗珠子,輕聲嘟囔一句:「我以前竟是這麼個蠢樣兒?若真要下凡也不必用這麼笨的方法吧?」聽那語氣,頗有些不敢置信,「長這麼大都沒被人賣掉,還真真是個奇跡,莫不是真有傻人有傻福這麼一說?」
  那傀儡見她那似悲似喜的模樣,知曉她已然想起一切,一時間面色不免青青白白的,瞬息萬變。她心中知曉,那魏存華能留她至今,不過是為了等著今日,好讓自己幫女夷找回記憶罷了,而眼下……她心中唯有苦笑,她不願將自己說得太過難堪,唯有自欺欺人地道一句自己也算是「功成身退」。
  巫行雲正待開口說話,卻見一旁忽地出現一個身影,她忙扭過頭去,仔細一瞧,那人不是警幻仙子又是誰?「你怎會來此?」不怨她會這麼問,只因這兒原是仙界之中赫赫有名的放逐之地,除卻那些個身犯重罪、被押送至此的仙人,一般不會有人來這荒涼之所。
  「哎喲,師姐,你這話可就傷了小妹的心了。」警幻做西子捧心狀,渾身透露出無限風情。她的面上亦是表現得哀哀淒淒,好不難過,若叫人看了去,不論男女,只怕皆會恨不得將之擁入懷中好好疼惜一番。
  也虧得巫行雲是個硬心腸的,只見她冷笑一聲,聲音亦是薄涼至極,「我該叫你李秋水,還是該叫你警幻?」先前警幻對她的稱呼可不是「師姐」。現下巫行雲見這人與李秋水妝容相似姿態相同,便是連細微之處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樣,她哪還不猜不到這二者是同一個人?
  警幻聽罷,既不驚慌,也不失措,只是勾了勾唇,端的是風姿萬千,「師姐,名字不過是個代號,你樂意怎麼叫,便怎麼叫罷。」見巫行雲眼中仍是寒光閃閃,她便又幽幽地嘆了口氣,向前移了幾步,「師姐,你且先莫要怪罪於我,我那般亦是為你好。你私下凡間已是重罪,若是再加上一條私戀凡間男子,只怕你永生永世都回不來了,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早早地讓你脫離苦海。」
  「笑話,幫我的方法千萬種,若是你真是有心,又怎會選這最下層的?」巫行雲仍是冷笑連連,從恢復記憶、知曉這人便是李秋水起,她的心裡就沒舒坦過。「你在我身邊待過這麼多年,最後卻狠狠地給了我一掌,真真是出息了,了不得了。」
  說起這個,警幻姣好的面龐上便泛起一層羞赧之色,這是原就是她自己做得不地道,這會子被巫行雲點了出來,她很是無話可言。「師姐,小妹我那不是被封了記憶才變得不曉事麼?您且多擔待這些,莫要與我多做計較,可好?」
  巫行雲原也沒有多大的怒意,不過是見著她而心生別捏罷了,眼下記起她被貶入凡塵也是受自己帶累,那火氣便又消得無影無蹤,「你也是個好的,只是我怎麼聽說,你曾將賈寶玉那扶不起的阿斗推入過你妹妹的閨房?」
  警幻卻是淺淺一笑,並不回答,只轉而說道:「可卿年歲已經不小,卻仍不知男女情愛之事,因而我才會選了那麼個重愛好顏色的膿包出來,只是師姐切莫擔心,那只是幻術所化,並未,並未……」饒是她見慣風月之事,此時面對積威日重的巫行雲,面上也不免像是被抹了淡淡的胭脂,似有一層淺粉之色在緩緩地暈開。「師姐,眼下你修為已然恢復,仙骨重塑,是該重回仙界的時候了。」
  重回仙界?巫行雲心中猛地一沈。她對仙界本就無甚好感,加之她又捨不得林家眾人,若叫她再回此界,她寧可再承受一次剔骨之痛。
  警幻也不是個沒眼色的,現下見她面露遲疑,哪還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因而便問道:「師姐可是不願回仙界?」警幻委實不懂,那喧鬧浮華的凡間有什麼好的,竟值得她如此留戀。
  巫行雲大點其頭。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這才又眉開眼笑。纖手一伸,便見得一個玲瓏精巧的寶塔顯現在她掌中——那可不就是她房內的九玲瓏寶塔麼?「想來這是你派人送來的罷?只是既是你送我的,那便是我的了。」先前柳湘蓮才說要尋這物什,沒過多久就有人送上門來,要說只是碰巧,她卻是怎麼也不信的,「此物原為鴻鈞塔,功效逆天,為天道所不容,因而在受劫之時受損,被一分為三,此乃其中之一,雖是如此,但它也不是尋常寶物能比得上的,我便用此物相代,求得一甲子時間,好讓我再伴家人左右,如何?」
  「師姐,你這做的可不怎麼厚道,」警幻心中一樂,暗道哪有想她這樣將別人送出的禮物送還回來,好求人辦事的,「只是仙人壽元無數,區區六十載對我而言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時間,如此,我便應了你罷。」昔日她能化形成功,多靠巫行雲相幫,因而她才會時時刻刻將她的恩情銘記於心。這會子巫行雲有事相求,她哪有不應的道理?
  巫行雲衝她一笑,玉手一指,便在那傀儡的驚叫聲中將之收了回去。繼而身形一轉,再睜眼時她已回到林府之內。
  還未等她緩過氣來,便聽得侍書進來稟道:「老夫人,那柳少爺並著薛少爺一同來了。」瞧她憋著笑的神色,也不知是這二人又出了什麼妖蛾子。
  巫行雲扶了扶微微下滑的金絲八寶攢珠釵,笑道:「如此,你便隨我前去瞧上一瞧罷。」
  柳湘蓮與薛蟠原就無甚大事,不過是送自己抄寫的佛經過來。怎料,巫行雲方一接過這兩人都所抄之物,差點沒笑掉大牙——這字怎一個醜字了得,便是才幾歲的林修的字也這二人的好看許多。
  再看這二人面色暈紅,想來亦是為自己的字難堪而羞澀,她的心中又是樂開了花,繼而又是感概萬千,且先不與林家眾人的羈絆她不願斬斷,便是那些個相熟之人,她亦是難以捨棄——神仙雖好,又怎抵得上凡間趣味叢生?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有人忽覺得爛尾,但這真的是我設想中的結局,而且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
  ps:我一直以為存稿君會發揮作用,怎料它在關鍵時刻罷工(這章是前天碼好的,讓後就存進了存稿箱,設了時間,結果它米有發出來……丫的,真會挑時間,菇涼我有一門考試提前到了這周週三,所以一直在復習,沒開電腦,要不是我同學提醒,我還真不知道這章一直沒發)
  至於番外,可能要到週三以後才能更了,不知道親們想看哪些人的,現在在寫的是賈赦和林如海只見的**版的……正常向的番外可能會放到最後,可能米有……囧

 71賈赦•林海
    少年不識愁滋味,初見林如海,賈赦尚且年輕,正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之時。

    那時的賈赦身上雖然有著世家子弟該有的傲氣,卻仍保持著為數不多的純善,便是在美色一道之上,他也不過是偶爾隨著幾個相交的出去應酬一番,沾染得並不多。

    初聞林家,他只知道那是個晚有兒息的人家,並無多少印象;再見林家現任家主林如海,他差點笑出了聲——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被稱為一家之主,沒得讓人笑掉大牙。

    可笑過之後,他的心中又對這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林如海報之以同情,彼時林如海正值年少,可因為父親逝世,他過早地知曉人間滄桑,見識世態炎涼,還好他未曾被自己母親養成驕縱蠻橫的性子,實乃一大幸事。繼而,賈赦又想到自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諸事皆得自己謀劃的,心中對這個少年不免又產生了些許同病相憐之感。

    可惜,賈赦有自己的狐朋狗友,而林如海結交的,多是沈穩上進之輩,二人雖然相識,卻不過是相知,乃點頭之交,賈赦雖有心結識於他,可不知為何,卻總在那雙清亮的眸子的注視之下望而卻步——許是林如海那眼神太過溫和包容,以致於方一對上,便讓他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自覺得自己骯臟不堪,因而再無上前煩擾的勇氣。

    而這二人的真正相熟,卻是因為一個打賭。

    那時正逢一個朋友在青樓設宴相邀,百無聊賴之下,賈赦便應了下來。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之際,便聽得一人忽道:「那人不是林如海麼?他怎的也會來這種地界兒?」

    賈赦似有恍惚,是啊,想那翩翩少年郎,又怎會來這醃臢去處?定是這些人看錯眼了。賈赦拿起酒壺自斟一杯,仰頭便是一口飲下,之後,他才把玩著手中那繪著纏枝花紋的酒盅,勾唇戲謔道:「若果真是他,你們誰將他邀過來與我們一同飲酒作樂,我便將這蟠龍玉佩贈與他。」說著,他便將腰間的玉飾解了下來,信手扔到桌上。

    眾人一聽,皆是一陣哄鬧。那方蟠龍玉佩乃是用上等白玉精心雕制而成,實乃珍貴之至,那些個尋常世家貴族人家,便是連摸都沒摸過,這會子賈赦竟捨得將之轉贈,眾人自然少不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可惜,林如海是個「任他風雨來襲,我自巋然不動」的,不管他人如何相邀,他都溫和而又不是禮節地婉拒,及至最後,那些被拒之人也都歇了心思,耷拉著腦袋跺回自己這邊來,對那蟠龍玉佩雖然仍舊眼饞,但也沒有勢在必得的銳氣。

    「竟是無人能做到?」賈赦不禁莞爾,可心中對結交林如海的興趣卻更大了。試問,這麼個丰神俊朗,恰似謫仙的人物,卻突兀地出現在此等污穢渾濁之地,一把折扇,一張古琴,一壺清酒,如此便能靜坐半晌,又怎能不讓他稱奇?思及此,賈赦心中叫囂著的衝動便怎麼也壓制不住,他索性便攜了一壺酒,托著兩個乾淨的酒杯,不疾不徐地走了過去,「林兄,可否賞臉,共飲此杯?」

    林如海直愣愣地望著這個愣頭青,眼中興致盎然。托常年習武的福,先前賈赦與人許下的賭約之時的話語林如海聽得一清二楚,但也只當是玩鬧之舉,這會子見他親至,心中頗有些玩味,便接了他遞過來的酒,與之輕輕碰了碰,「賈家公子有命,林某又怎敢不從?」說著,他便緩緩地將就飲盡。

    朱唇輕啓,泛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端的是魅惑無邊,直饒是賈赦這見慣風月之色的見了,也難免愣了愣神。許久,他才晃過神來,頗為尷尬地移過眼去,掩飾般地將酒杯舉至唇邊——不過是個尚未長開的男子,竟就這麼看直了眼,賈赦心中也頗為唾棄自己。

    男人的交情來得簡單,不過是一頓酒水的時間,這二人便已面帶笑容,儼然一副相知甚深的模樣,若叫不知內情的人見了,只怕還以為這兩人相交莫逆呢。

    再之後……賈赦微眯著眼,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的俊朗男子,可他心內沒來由地泛起一陣感慨,但更多的卻是莫名的酸澀。他與林如海相知相識已有二十餘載,二人相處時日甚多,他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便是二人的妻子與之相處的時間,也沒有他們彼此的多。可偏偏就是這日積月累的相處,讓他的目光逐漸遺落到對方身上,從此再也挪不開眼。他委實不知自己因何喜歡上林如海,許是那次醉酒之時的輕聲安慰,許是細水長流般的熨帖溫暖,許是……他心內訕笑,自嘲般地想著,許是戀上他時的陽光正好,照在人臉上,美得讓他動了心,有了情,以致於到如今也不願遠離他左右。

    「你這般盯著我作甚?」林如海疑惑地望著賈赦,「莫不是我身上有何不妥之處?」

    賈赦失笑,面上卻是將那刺人的目光收了回來。他心中知曉,聰明如林如海,不會對他的心思半點不知,他亦不信若是對自己全無心思,林如海斷不會任由自己逗留在他身邊,只是……罷了,賈赦心內又是一陣苦澀,便是他心中有自己又如何?林如海不會為了他而傷害自己家人——諸事休提。「無事,只是為兄心下想著,這麼些年也不見你老,反倒添了些成熟的氣質,端的是羨煞旁人。」他皮相未變,可自己……賈赦抬手撫了撫眼角的細紋,半是自嘲半是感慨地嘆息著。

    「你啊,」林如海好笑地伸出食指,虛點著他,「恩侯,你好歹已是知天命之年,還計較這些作甚?沒得讓人看了笑話去。」

    賈赦負手而立,微微笑了笑,卻是沒再答話。

    見他不語,林如海心中亦有些不自在。說他懦弱也好,無情也罷,在賈赦試圖往前一步的時候,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往後撤,待得賈赦回歸原位,他才敢從龜縮著的角落里鑽出來,裝作無事地繼續與之相處。「恩侯,有時候便是我自己冷眼瞧著,也會覺得自己無恥。」雖然說得沒頭沒尾,但林如海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賈赦鳳眼一瞪,語氣卻是出奇的輕柔,仿若再重一些,便會驚著對方似的:「何必這麼埋汰自己?這一切,皆是我心甘情願。」

    可不就是心甘情願麼?林如海心中苦笑連連。就仗著這麼四個字,他便讓賈赦這麼個傲骨錚錚的男子放下自尊,不離不棄,常伴左右,真真是可恥之極。每當這麼想,他心中的愧疚便不由自主地添上一分,到如今已是泛濫成災,快要止不住從心底溢出來了。

    賈赦見他眸中蘊含著的痛苦之色,當即渾不在意地甩了甩衣袖,面上更是灑然一笑:「你只當我便是這般好心、不求回報不成?想來你亦知曉我非良善,我求的,是你的來世。」

    來世?林如海臉上一陣怔忪。他想來不信鬼神,不敬天地,對來世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亦是敬謝不敏,可如今,他卻真心實意地期盼這世間真有輪回之說,「願來生,伴君側,永不棄。」今生羈絆太多,唯願來世相依相伴,永不分離。

    許多年後,賈赦已逝,而白髮蒼蒼、俊顏不再的林如海則常常流連於花園子內的憶晚亭中,唇角含笑,出神的望著遠處,一坐便是半晌。

    「太爺爺,您,可好?」林修五歲的小兒子林霄怯怯地望著他,眸中滿含擔憂。他年紀尚小,讀不懂老人眼中的情緒,只是那裡面的眷戀卻像讓他頗為焦慮,好似這天地之間僅余太爺爺一人,其餘人全都不存在一般,這種感覺讓他備受疼寵的他很是難受,因而才會出聲打攪。

    「無事,」林如海緩過神來,一把將長得粉雕玉琢的林霄攬至身前,面色慈藹和善了許多,「霄兒,可將《大學》背完了?」

    「背得了,」林霄眨巴著雙水汪汪的大眼,脆生生地答道。之後,他便歪著那可愛的小腦袋,順暢流利地背了起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林如海狀似認真地聽著,可那心思卻又逐漸飄遠了。當年,他也總是如林霄這般一本正經地背著四書五經,可惜賈赦卻是一聽見這些便頭疼,只恨不得一棍子將自己敲暈才好。

    「太爺爺,」林霄見他魂不守捨,終於撅起了小嘴,滿是不忿地停了下來,「你總是愣神,我再也不背了。」說著,他便扭頭轉身,蹬著雙青緞粉底小朝靴,蹭蹭蹭地跑開了。

    林如海見此,當即便是一愣,繼而又搖頭失笑。許是他年紀大了,才會越來越喜歡追憶往昔,現下才一眨眼,他便又想起賈赦來,「恩侯,你可著實心狠,竟這麼就去了,也不知我們來世還能否再見……」他的聲音低迷喑啞,全無早年的清越動聽,可卻充滿了憧憬的味道,若叫旁人聽了,也會與他一般,無端的期許起來世來——願來生,伴君側,永不棄……

    作者有話要說:拖得有點久了……

    
72、林瑾;林瑜
    72、林瑾・林瑜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加之又是休沐之日,於林瑾而言實是難得的外出踏青的好時節,因而這日一早,他便早早地起了床,協同一臉興味的林瑜,外加三五個知己好友,一同去了京城近郊。

    郊外佳木蘢蔥,芳草繁蔭,著實是不可多得的好去處。林瑾笑望著輕搖折扇的馮紫英,笑得霎時好看,「紫英,你今日怎會有空與我等一同出遊?」不怪林瑾會這麼問,只因他原邀請的人中並未又馮紫英,而今兒個若說是湊巧遇上的,他卻是怎麼也不信的。

    許是周遭人的目光讓他反應過來在這陽春三月搖扇子是件附庸風雅的事,因而他只四下打量了一番,便訕訕地將那象牙扇骨的描金扇子收了起來,才道:「左右四處閒逛,倒不如與爾等一同出來散散心。」至於旁的,他卻是一點也不願多說了。

    林瑾聽罷,知曉他定是有何難言之隱,當下便也不再多問,只轉過頭去又與其餘人低聲交談了幾句,這才將目光轉向沿途的旖旎風光上來。不瞧還好,一瞧他才知曉,今日來此賞景的人著實不少,這其中便有一些子容姿俏麗,身段玲瓏的閨閣女子。

    「大哥,這兒人可真多。」林瑜的目光帶著些不敢置信,更多的卻是欣喜。他向來以粗人自居,於賞景一途上並無多大興趣,且他又是個喜歡熱鬧的,這會子見這兒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心中歡喜自然不言而喻。

    林瑾唇角一勾,面上顯現出一絲堪稱溫和的笑容來,「很是。」

    兄弟二人又搭了幾句話,正待說些別的,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女子的呼救聲,幾人當即面面相覷,卻也不多遲疑,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去看個究竟。

    從面相上看那女子芳齡不過十四五歲,卻生得一副好相貌,遠山如翠的眉黛,吹彈可破的粉頰,朱唇微啓,細腰似柳,一雙嫩白的柔荑不安地拈衣弄帶,妙目之中水霧充盈,欲泣未泣,怯生生地望著身前的幾個寶冠華服的紈絝子弟,繼而才又打量著四周,隱隱有求救之意,著實惹人生憐,而她身邊的幾個丫環亦是滿臉稚氣,這會子已是自顧不暇,早已忘了忠心護主這回事了。

    林瑾眸子神色沈了沈,卻並未多說什麼,反倒拉住欲要上前出頭的林瑜,示意他暫且安靜之後,這才向旁邊的人打聽起來。事情與他所想的一般無二,無非是貌美女子遇見登徒子,被調戲了罷了。

    還不待他說什麼,那廂林瑜卻低聲說道:「大哥,你拉著我作甚?若再耽擱下去只怕那女子……」

    林瑜那未盡之言是何意,兄弟二人自是心知肚明,只是他話語之間流露出來的不贊同之意讓林瑾心中很是不舒服,不知怎的,只要一想起林瑜為了一個陌生女子反駁自己,他心中的怒火便熊熊燃燒起來,但他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即便心中如何難受,臉上仍是分毫不變,「你怎麼仍是這般毛毛躁躁的?你且說說,事先不問個清楚,若是弄錯了該如何是好?」

    林瑜這才明白林瑾的意思,當即便諂媚地衝他笑了笑,再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見此,林瑾亦是有些哭笑不得,而他拉著林瑜的手悄悄放開了,「不是想英雄救美麼?去罷。」

    一聽這話,林瑜反倒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腳步更是一步也不肯往前移了,「大哥,你說這些作甚?沒得讓人覺得臊得慌。」

    「臊?」林瑾斜睨著他,臉上滿是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剛才不還是想著要去幫忙麼?怎的這會子竟覺得臊得慌,不去了?」自己的弟弟林瑾自然知曉是什麼脾性,因而要讓他打消某種念頭是輕而易舉的事──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阻止林瑜去救那女子。

    這些看熱鬧的人中,不乏家中位高權重的,因而林家兄弟二人不出面,也會有其他人出手相幫,只消片刻,便見得那幾個登徒子似鬥敗的公雞,灰溜溜地走了,而當林瑾見得那女子含羞帶怯地望著她的救命恩人時,他隱隱約約地明白自己為何不願林瑜出面了,可那想法太過驚悚,讓他不願就此承認。

    接下來無非是一群人嘲風弄月,吟詩作賦,間或說些不葷不素的段子,如此便到了各自歸家的時候。回了家,林瑾不過囑咐了林瑜幾句,便步履匆匆地回了房,他需要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緒,以及想明白自己為何會對自己的嫡親弟弟產生不該有的想法。

    可惜,還未等他採取任何行動,一紙調令,便讓林瑜去了南疆那個苦寒之地──南疆**,已是正四品官副驍騎參領的林瑜少不得請旨帶兵出征。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林瑾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濕,一股寒意沒來由地襲上他的心頭,霎時間,他顧不得多想,欲要阻止的話便要脫口而出,只是當一接觸到林瑜那雙閃亮的大眼,千言萬語皆化作諸般囑咐,他不願林瑜作出違背自己心意的決定,因而只得牽強地扯出一個笑容,道一聲「保重」。

    南疆地形繁復多變,又有叢林遮掩環繞,因為這場仗並不好打,直至第三年,林瑜才穿著一身錚亮的鎧甲,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喜笑顏開地出現在林府門口。

    「回來了?」林瑾看著林瑜那曬得黝黑的臉,藏於袖中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可怎麼也沒勇氣伸出去。這三年的時間於他而言真真是一場煎熬,心情抑鬱之時,他終於人不知問了自家向來睿智精明的奶奶:「父親官職已如宰相,端的是位高權重,為何身為武官的林瑜還能得此重用?」

    猶記得那時的巫行雲笑得分外寧靜,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帶著一些子說不出的敷衍,「許是神仙保佑罷。」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了。

    「回來了。」林瑜咧著張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這下子便襯得他的皮膚更加黑了,「家裡可還安好?」

    林瑾幾近貪婪地注視著他,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林家如今封侯拜相,鮮少有不開眼的撞上來,「先進去吧,奶奶她們該等急了。」

    林瑜走之時,劉氏剛剛懷上身孕,這會子兒子已然兩歲,正是愛走愛跑的時候。林瑜微眯著眼打量著那個如同小肉球一般衝出來的小孩兒,「這是我兒子?」話語間帶著些不敢置信。雖然早已從家人往日的來信中知道自己有了兒子,但當這個孩子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仍是激動不已。「劉氏呢?」他轉頭問道。

    林瑾某種似有雲霧繚繞,讓人看不出是何神色,「難產,去了。」不過四個字,便對一個女子的命運下了定義。

    「是麼?」林瑜愣了愣神,心裡雖然有些反應不過來,卻並未無多少難受──也是,他們二人成親未到一年,平日里連相處的時間也不算多,兩人之間並不比陌生人好上多少,又哪來的深情厚誼讓他捶胸頓足,以頭搶地,以示自己對妻子情深意重?「這樣啊,怎的在信里沒給我說?」即便兩人並無多少感情,但好歹也是夫妻一場不是?

    「怕你分心。」林瑾睃了他一眼,之後便再無一句解釋。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劉氏的死雖是難產所致,但並非主因,只是這一切他並不想讓林瑜知曉。

    林瑜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五味雜陳地抱著兒子進了院子。也是,任誰才知道自己有了兒子就聽到妻子已經去世都會有些反應不過來。

    晚間設宴,為林瑜接風洗塵,林家眾人自是一個不落地出現在席面上,便連已經出嫁的林璇林璐兩姐妹也帶著丈夫孩子一同來了。幾個同輩的兄弟連襟相聚一堂,自然少不得把酒言歡,及至半夜,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男子這才相互攙扶著回了房,各自睡下。

    林家兄弟酒喝得不少,但好在有內功傍身,因而並未喝醉,只是折騰了一整天,著實有些累了,便並排躺在床上,彼此無言。

    「大哥,」許久,林瑜轉過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林瑾,「劉氏……」

    「是她福薄,無緣等你凱旋歸來,」林瑾唇邊的笑意淡了一兩分,「逝者不可追,你也莫要太過傷感。」

    對於林瑾的薄涼之語,林瑜並未多做計較,只是對於劉氏這個妻子,他心中著實有愧,但也只得壓在心底,轉了話題:「大哥,我這次差點就回不來了,」他拉著林瑾的手,撫上自己的左胸膛,「離心臟不過寸許的地方中了一箭,說來也怪,我當時怎的就只想起你來了呢?」

    「是麼?」林瑾伸出手擁住林瑜的肩,唇邊的笑意不免又深了些,「不急,咱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想……」——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還有一個薛蟠和柳湘蓮的,但是好像這個挺多的,加上又要期末考了,所以就被我咔嚓掉了……

    寫到這裡算是寫完了,中間好幾次犯了懶,跟自己說,算了吧,別寫了,但好在還是堅持下來,有人說完結的時候是幸福的,現在真的體會到了。

    下一個填完那個《渣游》不過會很慢很慢,可能要到年後……

    還有就是,謝謝親們的支持,我說過的,只要有人看,就不會有管挖不管填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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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好像不在姥姥身上, 雖然最後有解釋來龍去脈,
不過怎麼番外中林家父子全bl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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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不是問題
但文筆不通牙
甚至沒愛情線也行
強加上去就像騙點擊字數
讓人看得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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