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井下麵
梁倩看著小哥跳下棺井，聽得裡面輕輕的機關響，不知在哪裡開啟了什麼門，然後就消失在暗門裡。
歎口氣，盤膝坐下。
怔怔地想事兒。
她跟小哥在一起時，經常會爆發「腦子短路」的狀況，思考不敏捷，還經常有些囧二囧二的衝動。
前兩天覺得有點奇怪的是啥來著？
對了，在溫泉那裡看到的壁畫，他們好像說過，東夏人都是年輕人。
如果，不是他們的民族習慣不讓老人出現，而是……他們確實就一直年輕呢？
經歷過嫦娥長生故事的梁倩，現在思路比原先廣泛多了，科學神馬的，早就被她甩下幾光年。
如果，確實一直年輕……
梁倩心中微震。難道……
在胡思亂想中不知度過了幾個小時，忽然聽到遠處墓道裡傳來聲音。
梁倩一驚，連忙抓起軍刀，全神戒備。
不一會兒，墓道裡跑出一個身影，雖然跌跌撞撞的很狼狽，但……
「吳三叔？」梁倩驚訝地開口。
「你……你怎麼在這裡？」吳三省裹著一個軍大衣，走起路來已經有些歪歪斜斜的，臉色也很差。他看起來似乎比上回見時，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頭髮都白了幾分。亂髮糾結，十分狼狽。
「我和吳邪他們一起過來的。 」梁倩站起身來，看著吳三省一步步走近，「他們應該待會兒也能找到這裡來，路上給他們留記號了。」
吳三省的腦子明顯比梁倩好使，很快抓住了重點：「那個姓張的小哥呢？」
梁倩指了指下麵：「他下去了。說比較危險，讓你們不要下去。」
「好，好。」吳三省口裡應著，身子卻向棺井移動。
「我看你臉色不好，怎麼了？」梁倩打算治病救人。
但吳三省明顯不打算領情：「呵呵，沒事，沒事。」一面裹了裹大衣，打算下去。
「他說不要下去了！」梁倩當然要阻止。
「沒事，我就光在下面看看，不再往別處去。」本來應該無視梁倩的吳三省，居然還向她解釋。看來……吳三省目前的狀況很有問題。不過他既然並不怎麼相信她，那，罷了。
梁倩看吳三省已經跌跌撞撞地跳下棺井，過去囑咐了一聲：「那些棺材都是假的，別打開，裡面有機關。」
「好，好。」這個吳三省應該是聽得進了。因為這消息必然來自小哥。
梁倩看見吳三省在下麵幾個棺材那裡摸來摸去，還好，沒有去打開。
看了看，覺得無聊，自己又坐回原地，繼續發呆+思考。
過了好久，忽然意識到，下面吳三省好像沒什麼動靜了。難道悄悄溜下去了？
趕緊爬起來，跑到棺井旁邊，赫然發現，吳三省竟然暈倒在那口玉石棺旁邊，一動不動。
「吳三叔！」梁倩連忙跳下去。雖然對這位吳三叔沒多深瞭解，但她和吳邪相處得還很不錯。
剛剛跳下去，忽然上面又傳來錯雜的人聲，聽著似乎是英文，有歡呼有驚歎。
梁倩管不得這些，先跑到吳三省邊上，試了試他呼吸。
還好，活著。
正要檢查一下發生了什麼事，一堆外國人已經沖到棺井邊上，看著下麵的兩人呀呀亂叫。正是阿甯那支隊伍。
阿寧過來看了一眼，叫過一個外國人，吩咐了一句。
梁倩聽得懂，大致意思是讓他把吳三省背上去，這個老頭兒還有用。
接著就有幾個人跳下來，兩個人把梁倩拉開，一個人去背吳三省。
「喂！他身體不好啊！」梁倩叫道。
「我們有隊醫。」阿寧在上面看了她一眼，給手下打了個眼色。於是吳三省被背著，梁倩被拉著，又都回到棺井上面。
阿甯更關心吳三省的情況，過去一看，他老人家眼睛緊緊閉著，似乎完全昏迷狀態。吩咐隊醫看看他，阿寧又轉過臉來，問梁倩：「你不是個學生麼？怎麼又出現了？」
梁倩沒來及回答她，轉眼見她隊伍中又有幾個人跳下棺井，連忙道：「讓他們不要動那些棺材，裡面有機關。」
阿寧卻沒按她說的做，反而湊近了點，盯著她的眼睛：「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梁倩大急，連忙用英語喊：「Don』t open the coffin. There are some traps!」
但……他們手太快了。
熟悉的窣窣窸窸的聲音，再次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是什麼！」阿甯拽住梁倩的前襟。
梁倩用力一掙，掙開她的手，冷冷道：「無邊無際的蟲子！自求多福吧！」
是的，無邊無際。
阿寧很快就感受到，梁倩用詞多麼準確。
無數的胳膊長的蚰蜒從玉石棺裡湧出來，瘋狂地攻擊它們身邊的人。棺井下面的人慌忙跑到上面，圍成一圈，被蚰蜒海包圍在中間。
「Fire!」阿寧叫了一聲，所有人開始劈哩叭啦開火。偶爾有蚰蜒爬上來，就有尖叫聲響起，被爬到的人拼命撕扯身上的蟲子。
被子彈打到的蚰蜒，固然是活不成，但倒下它一個，還有後來的。
彈藥，卻是遲早有用完的那一天。
梁倩守在吳三省旁邊，眉頭緊皺。
因為她身上有小哥的血，雖然已經幹了，但仍然沒有蚰蜒爬到她身邊。只是也沒有小哥一出現，蚰蜒們齊齊逃避的情況。
這……可怎麼辦呢？
「啊！」
梁倩抬頭一看，只見吳邪慘叫著跳下石樑。
他們終於到了？但眼下這情形……
咦？眼下的情形變了！
吳邪一跳下來，那群蚰蜒仿佛遇到小哥一樣，潮水般退了個乾乾淨淨。
喂喂喂，你真不是小哥易容的乜？
當然不是。
神奇的驅走蚰蜒的吳邪，得到了眾外國人驚畏的眼光。但這位本身，目前卻很慘。手上鮮血淋漓，不知是跌的，還是怎麼弄的。
阿寧吃驚地看著蓬頭亂髮、狼狽萬分，卻又解救眾人於危難之中的吳邪，一臉的不可思議。
梁上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喲，阿甯小姐，又見面了哈！」是胖子。
胖子和潘子爬下石樑，一路小跑過來。因為胖子以前和阿寧他們有過合作，所以彼此倒還熟識，因為其中一個外國人說了句特別貼切的話：「這下好了，在糟糕的地方碰上了糟糕的人。」
兩撥人之間的緊張氣氛暫時解除，梁倩走到吳邪身邊，阿寧的隊醫正在給他清理傷口，決定縫上幾針，而他正呲牙咧嘴中。看到梁倩過來，吳邪眼中明顯一喜。她的治療能力，他是知道的。
「我來？」梁倩指指自己。
吳邪猛點頭。
那隊醫看得莫名其妙。只見梁倩走上前，拉過吳邪的手，右手在他傷口上輕輕一拂，血流慢慢停止，吳邪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許多，想必有止疼之效。
梁倩的治療能力，用在小哥身上最好，其他人就要打個折扣，於是又拂了一下，傷口才慢慢收攏。
「好了，不用縫針了。」吳邪摸著自己的手，一臉慶倖。
「你……你……」隊醫手指著梁倩，一臉駭異。世界觀危機中……
梁倩沒理他，指了指吳三省：「你三叔在那邊。好像身體情況不好。他不太信任我。」
吳邪和潘子連忙過去看吳三省。結果發現，他的情況果然很不好。
到這裡之前，他應該是被大蚰蜒攻擊過了，身體裡面鑽了不少那樣的蟲子，拉開軍大衣，下面一片膿血淋漓。
這種複雜的情況，還要隊醫先出手。那位隊醫終於恢復了一點人生觀，過來先用酒精擦傷口，再拿刀劃開皮膚，把裡面的蚰蜒拉出來，放出膿血，打上防疫針抗生素，轉過臉來，盯著梁倩。
梁倩伸手，拂過吳三省身上的傷口，傷口漸漸收攏，更多的人世界觀產生危機。
「還是有些發燒，這個我無能為力了。睡一覺應該會好些。」治療完成的梁倩站起身來，正要走開，卻被圍住。一群人舉著傷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呃……你們先拿酒精清理傷口，一個一個來。」梁倩攤手。
這些人都是皮肉傷，一一看完，梁倩只覺精神有些倦怠。看來那治療能力也不是無限的。不過這也正常，你放技能總要燒藍吧？
坐著稍微休息了會兒，只見胖子和阿甯把蹲在一邊的吳邪叫過去，似乎在商量什麼。梁倩休息好了，過去告訴吳邪，小哥說了，不讓他們下去，在上面等著就好。
吳邪正和阿寧討論合作問題，聽了梁倩的話，臉上表情有些古怪，想了想，悄悄往梁倩手裡塞了一個什麼東西。梁倩一怔。
吳邪拿出了另外兩條銅魚，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眼光吸引過去。阿甯手下有個叫烏老四的，精通女真文字，於是當場翻譯。
梁倩趁眾人不注意，悄悄看了看吳邪剛剛給她的東西，卻是一張小紙條。
上面的字體，她非常熟悉。
「我下去了。
到此為止，你們快回去，再往下走，已經不是你們能應付的地方。
你們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蛇眉銅魚裡。」
署名，正是小哥的那個記號。
下麵似乎還有別人拿指甲寫的什麼東西，應該是吳三省寫的，但那些，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
她怔怔地坐倒在地上。稍微想一想前因後果，很容易就想通了。
小哥把紙條放在下麵的棺井裡，吳三省進去之後發現紙條。而她……她牢牢記著他告訴她的，不要下去。
「到此為止，你們快回去。」他根本就沒打算一起回去。他讓她在那裡等，不是等他回來，而是等吳邪等人過來，帶她一起離開。
梁倩怔怔地聽著其他人翻譯銅魚上的文字，討論妖怪一樣的萬奴王，地底之門，地獄業火。覺得自己仿佛忽然分成兩個，一個聽著那邊的東西，而另一個，在茫然。
呐，你要到下麵，是因為這些麼？
阿寧的人回報說，下麵又發現了暗道，暗道裡發現了同樣的暗號。
阿寧等人很想下去，梁倩面無表情地起身，走了過去。
最終卻是胖子和吳邪當先探路。梁倩想跟著一起，吳邪極力反對。梁倩嘴角微微扯出一絲笑，沒有反對。
過了一會兒，吳邪和胖子回來，說下麵發現了一堆青銅鎖鏈。另外，有一條繩子垂下去，和鎖鏈相連。小哥，大概是爬下去了。
梁倩沒有作聲。
雖然存在可能的危險，但所有人終究都會下去。根據汪藏海墓中壁畫，下面有危險，所有人最好備上武器。梁倩手裡沒什麼東西，但她剛才治療了不少人，很得大家的好感，阿寧也分給了她一把輕便些的手槍。
沿著陡峭的墓道走到盡頭，終於到達吳邪所說的鎖鏈和平臺。
潘子第一個順著繩子溜下去，收到他OK的信號之後，梁倩趁人不注意，第二個跳了下去。
沿著鎖鏈，像蜘蛛一樣蕩來蕩去，緩緩向穀底前進。
風在耳邊呼嘯。
抓鐵鍊的手微微有些痛。
心裡一片平靜。
終於來到穀底，小心翼翼踩著腳下不知多少年前的骨頭，來到一扇巨大的青銅門前。那扇門，足有三層樓那麼高。
越是接近青銅門，梁倩左手上的阿瓜似乎就越活躍，不知是想做什麼。
梁倩趁著冷煙火打起來的時候，四處張望。但……沒有看到。
抬眼看到那個巨大的石台，會不會……
石臺上盤踞著九條巨大的蜈蚣，沒法上去看。胖子於是出了新主意，他想沿鎖鏈爬上去，從上方看。
胖子和一個外國人整頓了裝備，正要出發，梁倩也要跟去。
胖子拍拍她的肩：「行了行了，你就別添亂了。看到什麼，胖哥還會不告訴你？」
接下來的事情，一片混亂。
九龍抬屍棺裡起屍了，裡面像蜈蚣一樣長著十二隻手的屍體爬出來了。
吳邪他們用炸藥幹掉了十二隻手的屍體。
天上的人面的怪鳥到處飛翔。
阿寧的隊伍被打得七零八落，逃進裂谷深處。
只剩吳邪、胖子，和梁倩，被一群高大的怪鳥團團圍住。
可，還是沒看到小哥在哪裡。
門
「啊！」頭頂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
梁倩猛然抬頭。
那個聲音，她非常熟悉，是葉成！
趁著手電筒微弱的光，隱約看到一隻大鳥從頭頂掠過，爪子裡似乎抓著一個人。
梁倩無暇深思，左手一抖，阿瓜飛出去，抓住一條鎖鏈，梁倩腳尖往地上一點，借著阿瓜傳來的力量，飛了起來。
「啪！」開槍。
大鳥被打中，爪子一松。
梁倩連忙又蕩過去，抓住了正飛速向下墜的那個人影。
手上一實，人抓住了，結果是梁倩也被帶著向下飛墜。本來指望阿瓜能夠及時調整力度及長度，把她緩緩放到地上。但這個動作難度太高，她和阿瓜的配合顯然還沒有那麼好。
「砰！」梁倩和手裡葉成一齊摔回了眾鳥的包圍圈，狠狠撞在地上。左臂傳來一陣劇痛，不知是否摔斷了。此時來不及細看，連忙爬起來，看了看葉成，發現他背上被抓出了幾道很深的血口子，但人還是活的。
梁倩右手在他背上連拂幾下，止住了他的血，覺得胸中一陣煩惡。看來今天這治療能力用得太多，有點不適了。
吳邪和胖子趕緊過來，把兩人都拉起來。
葉成回過神來，看到周圍一大片那種怪鳥，臉色一片慘白。
梁倩摸了摸左臂，疼得厲害，想必是骨頭摔斷了。而那沒有完成革命任務的阿瓜早就乖乖潛伏起來，一聲不吭。
「你幹嘛呢？」吳邪氣急敗壞地問她。
梁倩輕笑著搖搖頭，看向葉成：「葉哥，其他人呢？」
葉成看起來仍然有些魂不附體，只在看旁邊的怪鳥。
頭頂又一陣風過，怪鳥扔了什麼東西下來，卻是一具無頭屍體！看那身形打扮，難道是……
「四阿公？」葉成的聲音有些岔了。連陳皮阿四這樣的人，都會死在這裡。
陸陸續續，又有新的屍體扔下來，都是阿寧的人，順帶著，還掉下一兩柄槍。還好，還好，至少沒有看到……
梁倩拿腳一踢，把一把槍踢到葉成面前，面沉如水：「拿起來！找找有沒有子彈。」
「這樣腹背受敵，太不利了，這裡有一條岩縫，我們躲進去，各擋一面，死也不能這麼便宜了這些死鳥。」胖子發現了旁邊有兩塊巨型山岩，中間有道一人寬的縫隙，正適合防守。
梁倩左臂垂在身側，右手拿槍，面無表情地快步跟上。葉成看了看，也端著槍跟過來。
胖子和吳邪在外，梁倩和葉成在裡，四個人端著槍，警惕地看著那堆怪鳥，以及被它們團團圍住的屍體。
接下來的是景象，恐怖而噁心。從怪鳥口中吐出一些猴子一樣的東西，狂亂地去啃食地上的屍體，血花飛濺，地上很快只餘一堆散肉血骨。
其他三個人都非常緊張，各自灌了一口酒壯膽。酒傳到梁倩這裡時，她輕輕搖了搖頭。
她沒那麼緊張，心裡仍然一片安靜。
就在昨天，她還以為自己會死在一堆蟲子嘴裡呢。換一種死法，沒有太大差別。
而且……那時只是疲憊；現在，卻似乎有些絕望。
麻木的掃射，瘋狂的劈砍，絕望的怒吼。
紅通通的口中猴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血液紛飛。最外面的胖子和吳邪已經渾身是傷，葉成也已經被猴子們抓了不少傷口。
只有梁倩，似乎還沒什麼問題。但這不是她的本事，或許，是因為阿瓜。
那些猴子撲到她身邊時，阿瓜就會飛速地撲出，然後不知攻擊了什麼地方，被它攻擊到的猴子就會瞬間撲倒，化為一灘血肉。但它單爪難敵群猴，只能保住梁倩沒受太多傷，其他人卻顧不上了。
每個人都在劇烈地、絕望地掙紮。猴子的數目，實在太多了……
忽然，四周一震，所有的猴子一呆，瘋狂地退出去，退到怪鳥口中。怪鳥也受了驚似的四散飛走。
全跑了，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怎麼了？難道嫌我太油膩？」胖子很受傷。
「那……那是什麼？」葉成手指著某處，聲音有些顫抖。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那扇巨大的青銅門挪開了一點，開出一道黝黑的縫隙，裡面是一片黑暗。那麼沉重的門，是怎麼打開的，又是為什麼？氣氛沉重而詭異。
「要不要過去看看？」胖子提議。
當然要去。
吳邪心中有極度的好奇，而梁倩，正抱著一些根本不可能的期望。
快步奔到青銅門前，裡面傳來一陣奇異的味道。手電筒打進去，卻是一片黑暗。
「汪藏海提到過，入門的這段是一片虛無，要借助真實之火，才能過去。」吳邪壓低了聲音，向梁倩解釋道。
「那走不走？」胖子拿手電筒掃了幾下，仍然只是黑暗。
梁倩探頭向裡看了看。阿瓜表現得異常興奮，似乎非常想鑽進去，甚至在吳邪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阿瓜已經從下面悄悄探出去，鑽進青銅門裡。
阿瓜能進，那……
梁倩正在沉吟，忽然發現門裡亮起幾盞燈火，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出來。阿瓜興奮地跳動了半天，忽然又怏怏地鑽回梁倩手中，不再出現。
正往門裡看的梁倩，衣服被人扯了扯，回頭一看，葉成指著另一個方向，張大了嘴巴。
不知是否是光線的原因，只看到詭異的淡藍霧氣，不知何時從石縫中迅速升起。很快，身邊全都圍繞著這種詭異的霧氣，手電筒的光完全失去作用。
仿佛古代戰場上的鹿角聲，在裂谷內響起。隨著號角，無數黑影排著整齊的隊伍，從裂谷盡頭，不緊不慢地走來。
那是……
「陰兵借道！」胖子臉色慘白，壓低了聲音道，「快，快躲起來！」
四人收起手電筒，躲到旁邊一塊大石頭後面，向那支隊伍望去。
那仿佛是來自幾千年前的一支隊伍，他們穿著破敗的盔甲，打著古舊的旗幡，一隊隊的士兵，臉色蒼白，面無表情地從前面走過。那些士兵，個個都長著一張奇長的臉，仿佛馬臉一樣。
梁倩心中一震，這個情形，在汪藏海的壁畫裡畫過的！她當時還嘲笑畫師的水準不夠，把人體比例畫得那麼差，畫了一堆三頭身。眼前這一隊隊的馬臉陰兵，不正是畫中的情形麼？
隊伍在他們面前經過，似乎並沒有發現石頭後面的生人。他們只是那麼面無表情地走進青銅門裡。
梁倩皺起眉頭：為什麼……
忽然，她的眼睛睜得極大。
那隊伍裡，那隊伍裡出現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
是小哥。穿著同樣的盔甲，背著他的黑古金刀，手裡拿著什麼東西，以一種和其他士兵截然不同的方式，行走在那只陰兵的佇列裡。
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吳邪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想要衝出去，被胖子死命按住。
葉成正要一樣按住身邊的梁倩，卻發現她只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
左臂斷了，早垂在身側；拿著槍的右臂也無力地垂在身側。她的雙肩都無力地垂下來。
她呆呆地看著小哥隨著那只隊伍前行，嘴角微微抿起，似乎想努力笑一下，但淚水早爬了滿臉。
她沒有沖出去，沒有掙紮，沒有尖叫，甚至，一時沒有呼吸。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流淚，靜靜看著小哥一步步隨著陰兵走近青銅門。
小哥似乎注意到了他們，將頭轉過來，笑了笑。那笑容，說不出什麼意思，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或者……解脫。
他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再見。」
接著，走進了青銅門，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隨著整隊陰兵進入門內，青銅門再次關閉，不留一絲縫隙。
怪鳥的聲音再次響起。
「快走！那些鳥又飛回來了！」胖子大叫，使勁拉了拉身邊的吳邪，葉成也趕緊拉了拉身邊的梁倩。
她眼裡沒有焦距，但也沒有反抗。葉成一拉，她就跟著撒腿跑。
連拖帶拽地翻過了一片小山似的巨石，跑進標著記號的巨大縫隙，潘子和幾個老外迎了過來，只看到四個人渾身是血，一派狼狽。
因為其他人都已經死了，只剩這幾個，回來接應的隊伍立刻回轉。最後的人打起一隻冷煙火，在前面帶路。
因為吳邪傷得太重，一個老外把他背起來往回跑。
又見梁倩也渾身是血，以為她也受了重傷，另有一個老外提議要背她，她搖搖頭。
木木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這道岩縫的兩側，也繪著大量的壁畫，色澤鮮麗，就像他們在溫泉那邊曾看到過的那些一樣。
匆匆跑過，眼角似乎看到壁畫上也有大隊行進的馬臉陰兵，有光怪陸離不可解釋的一些東西，甚至一瞬間，還看到類似阿瓜的形象。
這些，梁倩都沒有去看，只是它們就那麼撲進了她沒有焦距的眼睛時。
她只是，一步步向前跑。
跑了很久很久，縫隙越走越窄，空氣卻越來越暖。
領頭的人放慢了速度，此時前面又出現了兩個人，是守夜的警戒人，看到他們回來，發出一陣歡呼。
有營地，有溫泉，有人。
傷得太重的吳邪，在嚮導背上暈了過去。
傷得沒那麼重的梁倩，也忽然腿一軟，暈倒在地上。
等梁倩醒來時，斷了的左臂已經被綁著夾板，固定起來。
她身上其他傷很少，頂多是擦傷。據說給她檢查時，發現脖子裡一片乾涸的血跡，隊醫還嚇了一跳，結果發現沒有傷。
與她相比，吳邪和胖子就慘得多了，甚至葉成都比他們要好些。這幾個人都遭到怪鳥和猴子的嚴重襲擊，身上打了一堆疫苗。因為治療者梁倩也在昏迷中，不可能等她醒來再說，只好先都縫上針。
吳三省的燒已經退了些，但還沒有清醒，不過據隊醫說，情況已經不那麼危險，只要等他醒過來就好了。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梁倩，似乎很有興趣研究一下她的能力。
梁倩醒來後，本來打算給吳邪等人再治療一下傷口，但伸出手去，卻無奈苦笑，搖了搖頭：「好像暫時沒法用。」
仿佛她空蕩蕩的心裡一樣，那股溫暖的力量，此時也空蕩蕩的。
其他人卻表示理解，畢竟她也受了不輕的傷，精神和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
沿著那道縫隙，繼續走了一天左右，居然到了最初曾避風雪的那個有溫泉的山洞裡。看著曾被剝落下的雙層壁畫，吳邪等人無限唏噓。
當時離開此處，還有不少空罐頭盒之類，七零八落地扔在這裡，和離開時一模一樣。
只是物是人非。
一行人在雪地裡又走了一天左右，下了雪線，到了營鄉村。阿寧事先聯繫了人，到了此處，傷患都再送去醫院處理。
在醫院養傷的幾天，阿寧曾經來找到梁倩，表示對她的治療能力很感興趣，希望能邀請她加盟自己的隊伍，待遇從優。
梁倩搖頭拒絕了。
阿寧沒有再強求，但仍然表示，以後若有機會，希望合作愉快。
梁倩淡然一笑，沒有作聲。
吳邪等人原本擔心梁倩會做什麼傻事，但後來發覺，她一直很安靜。
安靜地坐在那裡，仰面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但和她說話時，她還會微笑，還會應答，語氣平和淡然。
大約，不會有什麼事了吧？
半個月之後，阿寧的隊伍離開，潘子離開，胖子也離開。
吳邪因為他三叔的病情仍然不是很穩定，暫時還應當留在吉林照顧。
梁倩則在葉成的陪伴下，又回到了營山村，多待了一個星期。
已經三個多星期了。
「走吧。」梁倩左臂仍然吊著，收拾了一下背包，掛在肩上，對葉成道。她臉上淡淡的，沒有悲傷，也沒有急躁。
葉成看著她從小長大，對她比較熟悉，想了想，道：「那啞巴張……」
梁倩一怔，低著頭，沒作聲，右手調整了一下肩帶。
「他厲害得很，又有一堆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所以……」葉成很想說所以他未必死了，但這個「死」字，又怕刺激到梁倩。
梁倩微微有些自嘲地一笑，搖了搖頭，道：「走吧。」
餘聲
葉成和梁倩坐車到先到北京。
因為陳皮阿四的死，原來屬於陳皮阿四的那塊地盤必然產生極大的變動，而此行唯一回來的葉成，就成了關鍵人物。他必須趕往長沙，處理一些後續問題。
梁倩和葉成找了家飯店，隨便吃了頓飯。
吃完，梁倩道：「葉哥，這趟回去，該收的攤子，就都收了吧。」
葉成疑惑地看了她一點，只聽她繼續道：「倒鬥淘沙什麼的，說到底都是作孽的事，而且又危險。這回你也見了，四阿公那樣的人，折騰了一輩子，臨了還不是栽在這上頭？你再想想，你的本事，難道能比四阿公強？」
葉成抿著嘴，重重點點頭。這趟的經歷實在太挑戰他的人生觀了。
梁倩微微一笑，繼續道：「四阿公的事，你也不必急著都告訴每個人，說出去了，他們也未必信。趁著這個機會，把自個兒摘出來吧。把你那份東西收拾收拾，往後幹點別的。你不是挺喜歡飯店麼？招幾個人，開個飯店，哪怕起早貪黑多花點力氣，也比這個強。」
葉成低頭抽著煙，默不作聲，只是點頭，一一聽著。
梁倩又道：「還有……開服裝店的那個秦姐，人挺好的。別讓人家乾等著了。都這麼多年了，好歹，給人家個信兒。」
葉成一怔，抬頭看了一眼梁倩，只見她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眼神卻似乎有幾分悲傷。
「嗯，都依你。」葉成最終還是點頭。
「那你呢？」囑咐完葉成那邊的事，葉成反過來問她。
梁倩想了想，道：「還有幾天就快期末考試了，我還有一門課，總得先看兩天書。我這一走一個月，導師那裡也要說說清楚。寒假，我大概就不回去了，趁機多幹點活，也好向導師交待。」
葉成點點頭。
梁倩又想了想，道：「等明年，下學期開學，我大概要出去做一個課題，可能會比較忙。沒什麼事，就不要再找我了，找也未必找得到。等我忙完了，再給你打電話。」
葉成一怔：「上學也這麼累？」
梁倩笑了笑：「不光是上學了，要做課題做研究呢。」
送別葉成，梁倩回到學校。
她一下失蹤接近一個月，回來胳膊又帶了傷，自然引起周圍同學的極大關注，紛紛過來問她怎麼回事。她卻只是笑著搖搖頭，只說前一陣有事，卻不說到底什麼事。
回到寢室，打開電腦，收到吳邪的來信，裡面細細講了他們當時在墓中的經歷。吳邪的經歷要比她豐富的多，他們遇到了詭異的屍胎，還有十年前死在裡面的考古隊，而那只考古隊的成員，正是二十年前西沙海下那支。
信裡，吳邪還說了他對於汪藏海以及雲頂天宮的一些猜測，但生硬地避開了青銅門。
梁倩怔了怔，因為牽涉到他的三叔，也因為他強烈的好奇心，吳邪對於這件事，仍然有濃厚的興趣。
好吧。
伸出右手，慢慢地敲著回信。細細描述自己隨著小哥在裡面所見到的情形。
一隻手打字，速度很慢。
慢慢地，慢慢地，敲出一行行回憶。
回頭細想當時的情形，小哥從開始就打算避開眾人，進入到青銅門裡。
雖然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方式進去的，也不知道他是為什麼。
但，他從開始就打算一個人進去了。
在最開始的磁烏龜那裡，蚰蜒的機關啟動之後，按照他的計畫，應該是其他人奔出去，而他一個人留下來，從暗道中搶先到達最後的目的地。
梁倩的出現，只是個意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休息的時候，隱約聽到他說「沒有時間了」，其實說的是，他要趕快進入那扇青銅門麼？
把她留在上面，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她下去，還把自己的血抹在她身上，免得她被蟲子包圍。
可是，可是為什麼，最後他一句話都沒有留，就這麼進入了那扇沉重到似乎不可能打開的青銅門裡？
那門裡到底有什麼？是否就是銅魚裡所說地獄的烈火，萬物的終結？
想到他最後的笑容，是了，笑容。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居然，是那樣的情形下。
那笑容是什麼意思？他其實是歡歡喜喜地進去，歡歡喜喜地選擇離開，歡歡離離地決定「再見」麼？
可這「再見」，是「再一次相見」，還是永遠不見？
淚水不知不覺中，又爬了滿臉，順著下巴，滴落在鍵盤上。
他曾向著雪山悲切莊嚴地叩拜，那裡，是否正是他決定的歸宿？
驀地，想起佛塔地宮裡看到的嫦娥，人首蛇身的嫦娥，自願永鎮於佛塔之下等待消亡的嫦娥。
那座跪著的銅像，嫦娥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是微笑。
安寧，解脫。
×××××××××××××××××××××××××××××××××××××××××「秀秀，有空再見個面吧。我有新的資料告訴你。」
在飯店的包廂裡再次見到了那個活潑的小姑娘，霍秀秀。
梁倩把從吳邪那裡聽說的情況告訴了她。
「大約就是這樣。那只二十年前的水下考古隊，十年前，也去了長白山的雲頂天宮。除了兩個人，其他人都死在了裡面。但……死去的人裡，好像沒有你的姑姑。」梁倩簡單地說了一下結論。
「十年前？」霍秀秀似乎想到了什麼。
「還有……」梁倩似乎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一次說完，「我們以前的猜測，可能是有道理的。在雲頂天宮，仍然出現了長生，還有……青銅鈴鐺。」
是的，青銅鈴鐺。雖然花紋不太一樣，但那六角鈴鐺的形狀，非常熟悉。
她醒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衣兜裡多了一把鈴鐺，只是都不響，感覺起來也沒那麼噁心。
後來仔細想想，這鈴鐺當時似乎是系在那裡口中猴的脖子上的。阿瓜和口中猴作戰時，還不忘打掃戰利品。又或者……正是因為阿瓜把鈴鐺解了下來，那些口中猴才瞬間變成一堆血肉？
阿瓜不會說話，這些問題得不到解答。
「還有，裘德考公司的人，也出現在了那裡。能牽動這麼多人，我覺得，大概那支考古隊的秘密，只是一個大秘密下的小秘密。如果能從大處著眼，可能會看得更清楚一點。當然，也可能因為太大，我們都沒法看清。」
這是梁倩最後的結論。
霍秀秀似乎也感覺出她今天的異樣。以前她們交換情報時，都是一條條往外摳，互相交換，從沒像今天這樣，她沒說什麼，而梁倩卻一古腦兒把自己能想到的全告訴她。
「姐姐，你……」秀秀看著她依舊微笑的臉，忽然覺得那笑容無比悲傷。
梁倩微笑著搖搖頭，忽然問：「秀秀，你做這一些，是為了你的奶奶，對麼？」
秀秀一怔，點點頭。
她根本沒見過那個姑姑，這麼拼命做這些事情，自然是為了自己關心的人。秀秀關心的，又同樣極其關心霍鈴的，大約只有霍玲的母親、秀秀的奶奶了。
梁倩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秀秀的頭髮，微笑著，柔聲道：「你是個好孩子，但願這些，能幫到你。以後……我大概不會再參與這件事了。」
「怎麼了？」秀秀微微歪著頭，看著梁倩。
梁倩的眼睛，卻出神地看向旁邊什麼也沒有的地方，拍拍她的頭髮，微笑著，輕輕地，道：「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辭別了秀秀，離開飯店，梁倩緩緩走在蕭索寒冷的大街上。
前幾天的雪尚未化盡，背陰的地方，仍有些落了灰的積雪。
寒枝蕭索。
街上車來人往，一派熱鬧繁華。
猛聽得不知何處，傳來京胡有些淒啞的響聲，伴著緩緩的二黃散板，有人咿咿呀呀唱著程派的《鎖麟囊》，那幽雅婉轉、若斷若續的聲音順著乾冷的風，飄到耳邊。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梁倩怔了怔，緩緩哼出了下麵的幾句：「……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早悟蘭因呵！
梁倩笑一笑，邁步向前走。
驀地想起魚玄機的一首詩,道是：「紅桃處處□，碧柳家家月明。人世悲歡一夢，如何作得雙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