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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射雕)碧海丹心》作者:北上有貓【完結+番外】

☆、潼關上迎新年

  五萬精兵猛將,鐵甲銀戈,威風凜凜,卻擺成了一句詞。此等震撼場面,饒是封江月,也不禁呆愣,不知說什麼好。

  她雖不會擺陣,但也瞧得明白。這個隊形並非陣法,唯一的作用,僅在它擺出的那句詞。

  令旗一揮,眾將士回歸本位,站得整整齊齊,化五為一。瞧其模樣,顯是不知自己擺了什麼陣法。

  「黃島主,恕我直言,你真有閒心。」封江月無奈道。陣法尚未嫺熟,這隊形倒是完美,想來他費了不少功夫。

  黃藥師微微一笑,也不著惱。這詞,是給封江月的,旁人如何認為,不幹他的事。

  而今,是種比較尷尬的局面。這副身體,是封江月的,卻並非由她主導,他既不會傷她,亦不會去親近她。

  如何喚醒封江月?他唯有陪伴於她,再偶爾贈她一句詞,聊表心意。漫漫歲月,總有一日,她會醒過來。

  封江月贊道:「陣法很妙,通陰陽之道,精物性之變。黃島主不愧是當世第一大家,胸中實學,遠勝常人百倍。」

  這話,她原一早想說,只是被最後那隊形驚住,才拖到現在。眾將士此一隊來,彼一隊去,五行順變逆轉,生克互換,極盡奧妙變幻。

  金霞驅散灰霧,隨著太陽升起,天空越發明亮湛藍。白雲千姿百態,或如駿馬賓士,或如白龍騰躍,變化無窮。

  兩人剛用過朝食,完顏語凰便差人來請,言道開封派人前來。金帝再次傳信,給了三個選擇,請她們擇其一。

  第一,予完顏語凰女皇之位,但要她四十年後歸還皇權,以保證金國皇族血脈不亂;第二,雙方魚死網破,不顧大局內鬥;第三,金帝御駕親征,並選定太子代政。他率兵入潼關,一為贖己罪,二為振軍心。

  封江月稍有詫異,問道:「選了誰?是完顏守禮麼?」以往,礙于完顏洪烈在,金帝一拖再拖,未曾選定太子,如今再也憋不住。

  「對。金帝欲在冊封太子之日,為其改名守緒。」完顏語凰答道。

  「果然是金哀宗這個傢伙。」封江月低語。歷史上,金宣宗後的下任皇帝,即是金哀宗完顏守緒。

  完顏語凰指著信,美眸含怒,斥道:「這第一個,若要我歸還皇權,還費心做什麼女皇?」第二與第三個,不必去考慮,她不會答應。

  只因,若按第二個,金國便會不保,她只得一場空;可若按第三個,金帝御駕親征,一旦擊退蒙古,就可獲得首功,便能坐穩皇位。

  她費心費力,在潼關以命相搏,卻成全了別人,豈不可笑?

  封江月抿了口茶,漫不經心道:「選第三個,讓他來潼關,但有條件,要太子完顏守緒陪同,否則,潼關拒不領旨。」

  聞言,黃藥師微微一笑,這個選擇,也頗合他的心意。他做事與常人有異,不喜按常理來。若是旁人,定選第一個,先做了皇帝再說。

  但他也知道,眼下這個封江月做事有條理,所做選擇並非僅憑心意而為。

  「為何?」完顏語凰不解,問道:「他御駕親征,咱們便是擊退了蒙古,功勞也在他頭上,這不白白給他好處麼?」

  她們費盡心機,才讓金帝名譽受損、難以翻身,如今讓他入潼關,豈非是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金帝要不在示弱,要不在試探。」封江月輕聲道:「當然,我更傾向後者。」

  「怎講?」完顏語凰詫異追問。

  「第一條,要你四十年後歸還皇權,就不怕你口頭應允,待登基後便反悔麼?」封江月反問,輕語:「這個條件,會至金國皇族于險境。」

  須知,不歸還皇權的辦法很多,其一便是讓金國皇族後繼無人。假若在四十年間,金國皇族死的死、傷的傷,又如何去接完顏語凰的皇位?

  封江月又道:「若我所想無誤,那這第一個選擇,是在試探你的品性。」

  完顏語凰野心勃勃,志在皇位,倘若她滿口答應此條件,必會令金帝不安。他定會懷疑她心口不一,欲在將來加害他那脈皇族。

  完顏語凰思了思,笑道:「那這第二個選擇,豈非是在試探我對金國的忠誠?」在金國安危與皇位間選擇,她必顧全大局而擇前者。

  「既是試探,亦是警醒。大敵當前,你們確不可內鬥。」封江月答道:「所以,你只能選第三個。」

  若這真是試探,那即表明金帝有所鬆動,起了立完顏語凰為儲君的念頭,有意退讓,避免兩虎爭鬥、蒙古得利,以保全大金。

  完顏語凰點點頭,眼波流轉,淺笑道:「那你為何要太子陪同前來?」

  封江月答道:「雖猜出金帝在試探,但也得防他使詐。他在此贖罪,讓太子監國。如他未死,便可坐穩皇位;若他戰死,太子自會登基。」

  實則,她有所懷疑,在金帝背後出謀劃策的,便是這位太子。金帝年邁,做不做皇帝無太大干係,唯有太子相讓皇位,此事才能如此順利。

  「再傳口信回去,便說你做女皇,可力挽狂瀾,否則,金國必亡。」她唇角微翹,又道:「我們也讓他們抉擇。」

  「好,就這麼辦。」完顏語凰喜道:「再加一句,我做女皇,可保他們榮華富貴,若大金滅,爾等皆為亡國之奴。」

  她們占理,得天命,又有民眾支持;反觀金帝,在位期間無建樹,又落個殘害忠良的名聲。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兩人又聊了幾句,眼見午間將至,完顏語凰笑道:「在此用膳,如何?我聽聞你總食藥膳,近日飲食不均,今日嘗一嘗美味佳餚。」

  封江月雙眼一亮,猛地偏過頭,眨巴著眼,萬分期待地望著黃藥師。近日,全是藥膳,令她苦不堪言。

  這副模樣,倒令完顏語凰一愣。她瞅了瞅封江月,感歎道:「古人常道,重色輕友。今日,我算見識到了。」

  封江月對待她,仍是冷冰冰的模樣;但對黃藥師,卻熱情至此。

  正感歎著,完顏語凰忽感身上一寒,原是黃藥師朝她瞥去了一眼。她忙淺淺一笑,卻見他轉過頭,並未理睬她。

  她心中幽幽歎息,倍感心酸。大金郡主、未來女皇,做到她這份上,實屬憋屈。猶記得初見面時,她沉著穩重,與這二人談笑自如。

  但自封江月性情大變後,隨著相處時日增加,她越發小心慎重,對待這二人,總有低人一等的感覺。

  「你未付出真心,自然得不到真情。」封江月微笑。但見黃藥師的臉色,她便知無法如願,只輕歎道:「我得去喝藥膳。」

  完顏語凰心中一驚,臉色凝重起來,見那二人起身離去,張了張口,終未言一語。她與封江月,說到底,只是互利互惠關係,自然做不到真心實意。

  剛打開房門,一股寒風迎面吹來,鑽入衣領內。冷意游走於四肢百骸,恍若置身於冰窖中,令人精神一振。

  封江月縮了縮頭,忽見一雙手伸來,替她戴好了裘帽。期間,他的手輕劃過她的臉,殘留一絲溫意。

  她眨了眨眼睛,凝視著他的側臉,眉眼淺淺地彎了彎,輕聲道:「潤物細無聲,這招真妙!」

  聞言,黃藥師心情大好,一掃數日間的鬱色,笑道:「若非蒲葦韌如絲,這潤物細無聲,便也無效。」

  實則,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若非封江月心依舊,仍對他有意,哪怕他做再多,她也不可能回來。

  「在你不顧性命沖入火場那刻,她對你的失約便已釋然。」封江月微笑道,旋即,話鋒一轉:「但能否如願娶她,須看黃島主的誠意。」

  黃藥師冷哼一聲。這點,他自是知曉。但如今僵局已破,他與她再無隔閡,在一起也不難。萬幸,這次不同以往,失去了,還可挽回。

  忽而,他沉下臉,似宣告又似強調:「江月是我的妻子!」

  「可惜,人家並不認同。」封江月微微一笑,又道:「黃島主,雖說你不屑俗禮,但成親一事,人生又有幾回?」

  黃藥師立時醒悟,笑道:「當日在煙雨樓,事出緊急,才未曾拜堂。但既江月有此遺憾,到時叫上故人,再正式拜堂成親罷!」

  封江月點了點頭,正欲點頭,卻見他皺起眉頭,便問道:「有什麼煩心事麼?」

  「蓉兒教歐陽鋒抓去,四月不見蹤跡。」黃藥師回道。丐幫弟子遍天下,到處尋訪。黃蓉的音訊竟是半點俱無,仿似她人間蒸發了般。

  封江月未曾猶豫,直接回道:「黃姑娘無礙,不必擔憂。」她略一沉吟,又道:「明年的華山論劍,你父女二人會團聚。」

  「你能預見將來?」黃藥師一怔。莫非封江月也與覺善一般,有趨吉避凶之術,能料及未來?

  封江月仰頭望天。陽光略顯刺眼,但照在臉上,確是十分暖和,她闔上雙眼,微笑道:「黃島主,假如你真想知道,待成親前夜,就去問江月。」

  黃藥師沉吟不語。忽然發現,他對封江月並不瞭解,只知她是孤兒,其餘竟是全然不曉。她登上桃花島前,在亂世中如何生存?她不曾提過,而他也未曾問過。

  兩人就此分別。封江月回屋,黃藥師前去廚房。午間剛過,一碗藥膳如約而來。

  封江月舀了一勺,苦著臉咽下,忽覺味道甚好,有如山珍海味,令人回味無窮,不禁驚奇地望向黃藥師,見他微撇過了臉,也不點破,只笑吟吟道:「終於換了種口味。」

  「我去兵營。」與她呆了一會,黃藥師微微一笑,起身離去。這幾日皆是如此,他要不在兵營,要不在屋內陪伴封江月。

  門稍稍開啟,在足以容下一人時,他側身而過,轉手關上了門。

  封江月窩在軟椅上,觀看著書籍,腳旁是燒得旺的炭火。過了小半個時辰,完顏語凰推門而入,寒風隨之而來,吹得桌上宣紙嘩嘩作響。

  封江月微微一抖,凝目望去。

  「我來與你商量個事。如今正是十二月二十五,再過五日,便是新年,如何過?」完顏語凰笑道:「大戰連天,放鬆下也好。」

  實則,金國皇族不過這節日,但民間卻興,或者說,是民間原大宋百姓注重這春節。

  「給將士改善下伙食,軍餉雙倍,就這樣吧。」封江月想了想,又道:「再去買些煙花,在潼關城上放放,營造下氣氛。」

  「五日內湊齊軍餉,有點困難,我儘量。」完顏語凰蹙眉,斂去笑容,懷念道:「以往,一家人聚在一起,團圓飯、壓歲錢、看煙花。」

  她追憶的,是現代的生活,十幾年不見,父母音容早已模糊。

  完顏語凰回過神,卻見封江月神色恍惚,不禁問道:「你也在思念父母?」新年春節,總是熱鬧溫馨,讓如今的她甚是懷念。

  封江月不置可否。見此,完顏語凰也不再問,只與她商談新年準備。瓜果、煙花、軍餉,都需要銀兩,這是一筆大開支。

  在得知籌備節日後,眾將士皆是新奇,又聽聞軍餉雙倍、當日伙食豐盛,個個都很期待,倒是一緩潼關緊張的軍事氣氛。

  五日時間轉眼即過。昨日下了場大雪,似鵝毛飛舞而落,讓大地裹上銀裝。站在城上望去,大河滔滔,素裹山川,秦嶺雲霧遊蕩,宛若仙境。

  封江月仍窩在屋內,半躺在軟榻上,縮在毛毯中,靜靜聆聽。

  完顏語凰顯是很興奮,眉飛色舞道:「他們讓步了。金帝欲選完顏守禮為太子,但有王子不服而鬧過幾次,又經父王施壓,他決定立我為儲君。」

  大願得償,她喜不自勝,高興得差點手舞足蹈。雖然,她早有此志,心知必能如願,但得知消息後,仍禁不住失態。

  多年的佈局,終於有了個圓滿的結果。現今,只需要擊退蒙古,她便可坐擁萬里江山。

  封江月抿了口熱茶,暖了暖身體,輕聲問道:「完顏洪烈為何如此幫你?」以往的封江月也曾懷疑過,但旋即給他找了個理由。

  ——完顏洪烈雖是梟雄,但並無子嗣,死後反正會傳位給楊康兄妹,故而乾脆退步,去幫完顏語凰奪皇位,自己做太上皇。

  依她看來,這個理由漏洞百出,極不符合常理。

  完顏語凰一怔,正想找理由搪塞時,又聽封江月微笑著問道:「包惜弱真的死了麼?」她臉色微變,斂去了喜色。

  「等你登上皇位,便要將包惜弱送給完顏洪烈吧?」封江月輕輕歎了口氣,又問道:「那楊鐵心呢?」

  完顏語凰漠然道:「我沒有殺他。他二人身體健康,只是已分道揚鑣。」在中都,他二人雙雙自盡。幸虧她之前早有準備,救下了他們,並送他們離開,瞞天過海。

  在後來的一年中,她時常派人去打擾他們,使出種種離間之計,終令那二人互失信任,決定暫時分開。

  而今,包惜弱正由人護著,在趕往潼關的路上,來尋自己的兒女;楊鐵心在大宋境內遊蕩,四處尋找自己的義女。

  封江月沉默片刻,想到包、楊兩人一生,不免有些唏噓,低聲道:「如果可以,讓你母親自行選擇,別將她送人。」

  不管如何,完顏洪烈當年殺夫奪妻,害郭、楊兩家家破人亡。包、楊二人是受害者,不該再遭受苦難。

  封江月頓了一頓,又勸道:「你不要忘記,郭靖要報殺父之仇,完顏洪烈命不久矣。」忽的,她皺起眉,驚詫道:「這也在你計畫中?」

  在剛開始,完顏語凰假意捨棄郡主之位,以愚弄郭靖黃蓉。若她做了大金女皇後,那這謊言不攻自破。到時,她該如何說服靖蓉二人?

  如果她獻出完顏洪烈,助郭靖報殺父之仇,再許諾不犯大宋邊境,永結同盟云云,或可擺平靖蓉。

  完顏語凰沒有說話。見此,封江月搖了搖頭,歎道:「你的冷血,讓我刮目相看。」完顏洪烈雖說鑄有大錯,但也養了完顏語凰十八年。

  完顏語凰沉下臉,聲音拔高:「天下恩怨之事,原本難明。他害我父母分別十八年,如今養我十八年,難道不是在贖罪麼?」

  她若殺完顏洪烈,就落個「冷血」的名聲;若不殺他,便是認賊作父。橫豎都不對,恩義難兩全。

  「你說得對。不過,你可以選擇袖手旁觀,兩不相幫。」封江月點頭,緩緩起身,攏好裘帽,迎著寒風出門,去尋黃藥師。

  如今已近夜間,天色暗淡,地上仍是一片銀白。她踏在地上,留下一個個腳印,長長的裘衣迎風招展,仿似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怎麼出門了?」經人提醒,黃藥師回頭,微微一笑,又道:「既然來了,便提前送你。」這禮物,他原本想明日新年時送。

  封江月一怔,眸光微轉,看到地上擺著十幾個極大的流星火炮。這五日,黃藥師鮮有去找她。難不成,他在忙活這東西?

  十幾名金兵將它們擺好,一字排開,又將其依次點著。火炮沖天而起,在半空中爆炸,又散了開來,但見漫天光雨,妙麗多姿。

  光雨灑落,照亮夜空,真乃人間絕色。忽的,夜空下傳來一陣歡呼喝彩聲,喧鬧異常,沖散了這天地中的冰寒寂靜之氣。

  原來,光雨飛向高空後,一部分飛落,一部分組成了十八個字,顏色各異,懸於半空: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通俗版:昔日,你我互贈玉蕭,許以定情之物,縱玉碎蕭斷,婚約不可違!】                        

作者有話要說:

  戰事快要結束啦,太費腦啦,還是武俠好寫點(*^__^*) 嘻嘻……

  「潤物細無聲」——杜甫《春夜喜雨》
 
  「蒲葦韌如絲」——《孔雀東南飛》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詩經•木瓜》


☆、兩度相逢勿別離

  光雨飛舞,如星辰閃爍,絢爛綺麗,點亮了夜空。十八個字高懸空中,勝於萬千光彩,片刻後慢慢消散,化作虛無。

  待得知這十八字的語意後,一陣狼嚎聲響徹雲霄。潼關軍事緊張,將士要麼未娶,要麼與妻兒分別許久,見此宣誓詞,哪能不激動?

  煙花雖不是稀罕物,但對他們而言,能書寫字的煙花卻是見所未見,當世幾人有此巧手竅心?更何論,費此心思,一不為名,二不為利,僅表思慕之情。

  對於這樣的大手筆,封江月亦是怔愣,所幸有五日前將士隊形之事,對此倒未過於驚詫,只贊道:「島主果真能人所不能。」

  含字的煙花,他居然也能搗鼓出來,這業藝雜能,果真屹立絕巔之上,怪不得歐陽鋒稱他業藝並世無雙。

  她淺笑吟吟,由衷道:「煙火雖妙,但情意尤甚之。」

  黃藥師一怔,臉上忽現喜色,朝封江月走近一步,笑道:「『島主』二字聽膩了,換個稱呼,如何?」

  封江月眨了眨眼,卻是偏頭望向別處,複又回頭朝他拜了拜,笑嘻嘻道:「藥兄有禮!」

  眼前一幕,恰似在臨安擇玉蕭那夜。不同的是,那夜繁星閃爍,今日光雨紛飛。

  黃藥師心情大好,伸手便欲擁她入懷,「沒點規矩,叫我名字。」這手,只伸到中途,便縮了回來。他歎了口氣,忽覺漫天光雨絢爛卻清冷。

  希望落空,仿似從高空直墜地底。

  兩人沉默一會。

  「黃島主何時也講規矩了?」封江月含笑道,微微點頭致意,便欲告辭。

  忽的,又一聲震響。火炮沖上天,在半空上爆炸開來,散落無盡光雨。震響一聲接一聲,煙花一朵朵沖上雲霄,顏色各異,絢麗多彩。

  因有含字的煙花起了個彩頭,完顏語凰即刻下令,點燃所有煙花,提前迎接新春,欲徹夜狂歡。

  整個潼關,都籠罩在光雨之下。縱是眾將士,亦在振臂歡呼,全身心鬆懈下來,暫時遺忘殘酷戰場,享受著此刻的歡愉。

  冰天雪地中,眾將士情緒高漲,臉現激動之色,大多都仰望著天空,心中憧憬著遠方的家。常年鐵血生涯,忽現溫馨時刻,不少人眼含熱淚。

  一車車瓜果被推來,分派給他們。因是冬日,瓜果種類少,雖如此,但他們仍興奮感動,一邊觀看煙火,一邊品嘗食物。

  城樓上,還有上千金兵站崗。在冽冽寒風中,他們偶爾朝人聲鼎沸處望去一眼,隱有羡慕之色。

  封江月走了十來步,駐足眺望兵營。煙火絢爛,底下將士真情流露,或思念親友,或暢想未來。

  她閉上眼,在記憶深處,亦曾有過相似的畫面。眾人齊聚,推杯換盞,觀盛世風雲,看人間悲歡,約定戰後再聚暢飲。

  但是未曾料到,在那次血戰中,他們幾乎全軍覆沒,只活下來一個人。

  封江月想得入神,不禁伸手一抓,想救下昔日戰友,卻只摸到一團冷氣,終是清醒過來,眉眼間重染冰霜之色。

  一朵煙火驟然在她頭頂上方綻放,璀璨了整個夜空。光雨在空中直落,似流星劃落天際,閃閃爍爍,光彩奪目。

  在地上的她,卻挺直脊樑,踏步遠去。裘衣輕揚,寒風灌入衣內,她卻不覺冷,走過長長的雪地,仿似與積雪融為一體。

  忽的,一隻手伸來,鑽入裘衣中,握住了她的手。溫熱柔軟,帶著暖意,令冰雪稍稍融化。

  天地皆寒,唯有此處溫暖。

  封江月輕輕開口,聲音在煙火爆炸聲中淹沒:「黃島主,莫認錯了人。」

  黃藥師哼了一聲,不悅道:「你沒發現麼?你此刻意志太盛,已完全壓過了江月!」才剛有了進展,他再次見到封江月,尚在重逢喜悅之中,哪知又退回原處。

  若是如此,倒也罷了。但而今,她臉色淡漠,再無一絲封江月的影子。  

  封江月默不作聲,片刻後低語:「抱歉,一時未控制情緒。」 煙火一朵朵盛放,卻再無燦爛之感。它絢爛一時,即刻落入永恆黑暗中,就如有些人的一生。

  她眉目間的冷清稍退。見此,黃藥師收回手,凝望著天穹,隔了會才輕聲道:「你可以輕易壓制住江月。」

  這是他此刻的感覺。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但在看到剛才那幕時,他就確信這點。

  封江月也不隱瞞,坦誠道:「你沖進火中的那次,她的意志壓過了我。其餘時刻,若非我有意退讓,她不可能再出現。」

  想要他感激她?黃藥師沉吟不語,只是輕輕哼了聲,瞬間淹沒在煙火爆炸聲中,微弱得仿似不存在。

  在絢爛煙火的映照下,地上光亮明滅不定,一會兒晦暗,一會兒明晰。

  封江月偏頭望去,忽然笑了起來,輕語:「不愧是東邪。」黃藥師雖未言明,但她也能猜出。

  實則從一開始,他並無萬全把握尋回江月,不然也不會留下「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這句詞。但在後來,在她有意退讓下,江月的出現給他指引了方向。

  至如今,他一直照此辦法實施,也有了成效。如果她未曾退讓半點,他在萬般嘗試後,仍尋不回江月,便會選擇同死。

  而她,做為佔據他妻子身體的人,結果可以預料。

  「我在乎的在過去,早已消逝。而今的世界,是江月熟悉的,有她重視與重視她的人。」封江月微微一笑:「所以我退讓。」

  她又低語:「我知道江月的所有,但她卻不知我的記憶,若她取代了我,即會承擔我的責任。」

  「責任?」黃藥師一怔。若非他內力高深,怕是聽不清這話。對於這兩人間的從屬關係,他初次起了疑心。

  以往,他一直以為,封江月是主體,只因得了怪症,才衍生出另一人,但如今看來,這從屬關係應當對調。

  「這些,對如今而言太遠。」封江月答道,晃了晃頭,甩去身上煙火屑。煙火燃放後,光雨飛落途中已熄滅,碎屑灑落滿地。

  她眸光一轉,語氣中有絲戲謔之味,問道:「書信、隊形、煙火過後,接下來是什麼告白?」

  黃藥師沒有回答,朝她瞪去一眼,偏過身足尖一點,瞬間消失在暗色中。千難萬難,難在這個人不是封江月。

  封江月摸了摸下巴,意味莫名地笑了笑,朝居住處走去。她推門而入,屋內一片漆黑,在喧鬧明亮的兵營的對比下,越顯幽靜封閉。

  她回頭望去。遠隔數十丈,她仍能聽見將士在歡呼。煙火點燃半邊天,是天地間最豔的色彩。

  「擊退敵兵,護我河山,還我太平!」一聲喝喊遠遠傳來,初始尚且含糊,眾人語調不一,直到喊第五遍時,這才整齊劃一,震天撼地。

  見士氣如此高昂,完顏語凰微笑點頭。剛剛,在將士緬懷過去、憧憬未來時,她特意喊出這句話。

  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霎時間,燃起眾將士鬥志,紛紛宣誓,為家為國為未來而戰。

  這一刻,士氣高漲到了頂點!

  得知這情況後,封江月披衣而起,敲開黃藥師的門,與他一道去了兵營。

  瞧見此刻的士氣,她略一沉吟,當即下令:夜襲蒙古。

  煙花依舊在盛放,數個沖天火筒齊射,爆炸聲越來越響。仿似在吹號角。眾將士排佇列陣,輕裝便行,趁夜色摸出潼關。

  以煙花爆炸聲掩飾,他們分兩路前行。因昨日下雪之故,積雪仍在,路雖不好走,但阻擋不了此刻的金兵。

  彼時,蒙古兵正賞著煙花。這些東西,他們從未見過。在此之前,眾人大都在帳篷暖身,忽聽爆炸聲,原以為是敵軍來襲,待出帳後,才見著是此等美景。

  那擠滿天空的十八個字,他們亦曾看到,還特地詢問過識字的人。隨後,煙火一朵朵燃起,顏色各異,散落無盡光雨。

  待哨兵前去查探後,蒙古兵才得知始末。原來,金兵在潼關內聚會,似乎在過什麼節日。

  過不多時,眾人忽聽數聲大喊,卻因隔得遠,又有爆炸聲掩蓋,也未曾多想,只暗暗譏笑亡國在即,金兵竟還能興奮。

  「四十天后,約定時日一過,咱們便攻城,讓他們歡樂吧,也只剩這一回。」一個蒙古將領嗤笑道,不再去關注。

  雖說如此,但仍有不少蒙古兵望天。漫漫寒夜中,甚覺無聊之下,觀此煙火,倒也有番趣味。

  封江月站在城樓上,注視著遠方,輕語:「幸好有這場雪,又有煙花爆炸聲,行軍聲音小,不易被察覺。」

  此時,潼關內少了八萬精兵。五萬精兵擺二十四宿大陣,正面攻擊;三萬精兵照武穆遺書中的陣法,自側面攻入,攔腰斬斷蒙古軍,令其首尾不相接。

  完顏語凰勉強笑道:「還得感謝煙花足夠。」她很擔心,這算是兵行險招,就怕這八萬人馬傷亡慘重。

  金國連年吃敗仗,深諳蒙古兵強悍,正面交鋒,一向敗多勝少。她一共就十來萬兵馬,若是折損於此,那一番心血盡化作虛無。

  金兵八萬,蒙古軍卻有十二萬之眾。以往金兵人數多蒙古軍數倍時,尚且吃敗仗,何況是今日?他們深入敵營,禍福難料。

  「原本的計畫很好,為何要臨時改變?」完顏語凰不解。四十日後,蒙古軍攻來時,她們三計並行,結果應會不錯。

  封江月歎道:「誰叫你鼓舞士氣?很多時候,戰局勝敗取決於士氣。你沒聽說過麼?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金兵士氣高昂,擊敵之意迫切,反觀敵軍,慌忙之中迎戰,士氣已弱上一分,加上隊形不整,首尾不應,敗局已現。

  完顏語凰緊皺著眉,心中仍有隱憂,苦笑道:「但願這士氣真這般靈。」戰機一閃而逝,她也心知不可錯過,但總歸擔憂。

  突地,有人影躍上城牆。近處,幾名哨兵立時轉頭,待瞧清人後,方緩下心來,如常盯著前方,仔細勘察敵情。

  「已到達,煙花可以停止。」黃藥師輕語,臉色不太好。以往怎麼也未料到,有朝一日,他會率領金兵。

  在少年時,他尚有過志願,欲參與宋軍去收復失地,奈何宋王庭過於軟弱,此事也就作罷。

  完顏語凰點點頭,派人前去制止煙火燃放。兩路人馬一前一側,不能同時到達,便以煙花為信號。

  一旦煙花停止,即表示兩路人馬已除掉敵軍哨兵,均埋伏在敵營近前,可以展開攻擊。

  這也不怪敵軍托大,誰能想到會在寒夜過節日時襲擊?況且,金兵一路敗至潼關,固守於此,鮮少有敢出關迎敵之日。

  見黃藥師欲入敵營,封江月拉住他的一角青袍,鄭重道:「小心!」她承認,此戰雖勝率大,但確有兇險。

  縱然他是當世武學宗師,但如何對抗上千乃至上萬蒙古兵?一旦被圍困,結局凶多吉少。

  黃藥師細細辨之,失望而回。眼前這個囑咐他的女子,並不是封江月。一片雪花飛落,沾在她的髮絲上,慢慢融入進去。

  很快,片片雪花飄舞,在暗色中很明顯。積雪未化,新雪再現。煙花還未停,光雨與雪花齊落,璀璨與幽靜共舞。

  他心有感慨,拉過她的手,輕輕劃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崩壞版:在煙雨樓前,你北上,我東往。多麼希望,那時的我能夠北上,去尋那時的你。】

  封江月凝眉斂色,靜靜地看著手心。須臾,她眉目含笑,唇角微微上揚,拉過黃藥師的手,輕輕劃著五個字:柳有重綠時。

  猶記在歸雲莊中,她與他也是這般,你來我往,在對方手心劃著字,癢癢的、暖暖的。

  這五字剛落盡,黃藥師哈哈一笑,握緊她的手,直接將人擁入懷中。

  時隔一百三十五日的……再次相擁。

  在最後一朵煙火消失後,天空暗下來。大雪紛紛,寒風朔朔,卻驅不散人心中的暖意。

  忽的,遠處又傳來爆炸聲,一響跟著一響,光芒耀眼,聲響不絕。細細辨去,那兒正是敵軍軍營。

  這在計畫中。八萬金兵攻擊前,先點燃數十個沖天火筒,將筒口對準敵軍營。火炮沖了出去,炸開無數光星。

  煙火雖不大傷人,但能擾亂敵心,又可燒著他們的帳篷。

  黃藥師稍退半步,臉上滿是笑意,輕揮去封江月身上的雪花,另一隻手仍抱著她,半點也未動。

  見此,完顏語凰焦急萬分。此戰是關鍵,勝負又未可知,作為統軍人,黃藥師怎可缺之?

  「島主,兩軍都已交戰,你還不去麼?」封江月眉眼彎彎,臉上亦有絲無奈,忍俊不禁道:「瞧,語凰急成什麼樣啦?」

  黃藥師目不斜視,笑道:「不想去了。」江月雖已出現,但誰知能保持多久?說不準,他一走,她便回到老樣子。

  太任性了!完顏語凰幾欲吐血,若非尚存理智,早就沖去拼命了。如今是何等情況?幾可稱之一戰定勝敗,不容失誤。

  她喊道:「江月!」顯然,她想要封江月去勸。

  封江月偏過頭,眺望著敵營,看了一會,笑吟吟道:「為防萬一,島主還是去趟吧?」

  夜色較暗,情勢又亂,敵兵沖來退去,的確給金兵造成了麻煩。他們急需一位統軍者。這二十四宿大陣,原是黃藥師所創,也唯有他深諳其變化。

  黃藥師沉吟不答,心中好生為難。忽而,他微微一笑,單手摟住封江月,徑直躍下城牆。

  這情形,他顯是要帶她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去看了射雕關於黃島主的新修版,想自戳雙目!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詩經•小雅•采薇》


☆、長風破浪會有時

  蒙古兵軍令嚴整,無損威名,在短暫的慌亂後,很快集結成數路。但可惜,在金兵的正側夾擊下,他們難以聚集。

  五萬金兵分成五路,各路一萬人,擺以二十四宿大陣,分按五行八卦之位正面進攻,一主四輔,五行生克變幻,互配互助,直搗黃龍。

  餘下三萬金兵分兩路,一路擺成蛇蟠陣阻隔蒙古軍,令其首尾不能相接;另一路擺以虎翼陣以少圍多,各隊縱橫來去,割裂蒙古兵,令其左右不能相救。

  不論二十四宿大陣,還是武穆遺書中的陣法,都堪稱世間之最。

  蒙古素以騎兵迅疾而聞名於世,以彪悍的衝殺力著稱,但論兵法戰略陣法,卻是遜色不少。唯持馬力!當他們既不能整軍聚合,又無法上馬衝殺時,戰鬥力會大打折扣。

  金兵軍整容肅,懷有滿腔禦敵之情,鬥志昂揚,重複以往雄風。自完顏阿骨打建立金國後,他們便是霸主,東征西戰,威風凜凜,戰力可見一斑。

  在與蒙古交鋒後,他們一敗再敗,漸漸喪失信心,但經兩次小勝,又經受鼓舞後,本已破碎的信念重立,化作滿腔戰意噴湧而出。

  黃藥師手持碧玉蕭,尋到一座小山,抱著封江月立足其上。山巔常日積雪,早已結成冰,隱約能映照出人影,仿似琉璃世界。

  山底下,火勢漸盛,許多帳篷被點燃,黑煙嫋嫋升起,熱浪撲面而來,片片雪花尚未落地便融化。

  簫音清亮柔和,如在擊玉一般,煞是好聽。陣法精妙,五行金兵依簫音換陣,行動越發迅猛,個個捨命相搏,是以敵兵雖人多,但也抵擋不住。

  忽的,數十隻利箭射來。原是蒙古主將聽到簫音,想到二十日前的琴音,發現了端倪,忙下令射殺吹簫者。

  簫音未止,黃藥師以蕭尾逐一擊落,口唇卻未離蕭。隨即,簫音調一轉,二十四宿大陣變幻,南路軍直沖而來,欲阻止蒙古弓箭手。

  但這需要時間。眼見更多利箭射來,黃藥師當機立斷,便欲暫不吹簫,先攬住封江月離開。

  蒙古兵既擅騎兵,又擅獵射,箭法超絕。若有數百精兵張弓射箭,百箭齊發,那必是兇險萬分。

  若是往常,黃藥師倒也不懼,必能全身而退。但如今,他帶著封江月,穩妥起見,需先行避開。

  怎知,這數百支利箭要不方向不准,射在半山腰;要不勁力很小,在半途便已落地。

  蒙古軍箭法精絕,稱得上百發百中,又豈會出這種紕漏?

  這一怪狀,令蒙古兵驚愕。他們呆了一會,複又彎弓射箭,但情況如一。他們心知不對勁,卻也無暇去查探原因,只因金兵已沖了過來。

  南路軍依陣法而行,在箭雨中縱橫來去,猶如浪潮洶湧而來,很快殲滅敵兵,複又迂回向北,五行一轉,陣法滾滾推進。

  東南西北四路軍此一隊去,彼一隊來,配合中路軍直搗黃龍,一步步逼近,攻向蒙古金帳,欲取主將首級。

  另一路的三萬金兵中,蛇蟠陣併入虎翼陣,向前猛衝過去,複又旋轉而回,來來去去,疾馳往返,令敵軍頭昏眼花。

  虎翼陣乃韓信所創,變換精妙,雙翼威力尤甚,向是以少圍多。金兵人數少於蒙古軍,用此陣法屬妙。

  二十四宿大陣推進,五路金兵緩緩向前,在簫音的提示下,陣法連轉數次。金兵忽而在左,轉瞬在右,慢慢逼近主將大帳,教敵軍不知如何抵擋。

  突然,一排排利箭射來。蒙古金帳前,有著兩萬將士守護,個個手持弓箭。頃刻間,萬箭齊發,向外激射。

  簫音調再轉,金兵的中路軍退後向北;東路軍沖上最前,皆持著盾牌,冒著箭雨前進;南路軍轉而向西,手抱沖天鐵筒,實行火攻,阻擋前來搭救的蒙古軍。

  與此同時,北路軍疾趨朝南,實施毒攻,但見毒汁沾上敵身,立即有起泡腐爛跡象;西路軍轉道向東,個個手挽劍花,左穿右插,阻擊敵方。

  局勢不變,五萬金兵依舊在慢慢推進,一步步逼近蒙古金帳。餘下三萬金兵擺以虎翼陣南北衝殺,割裂蒙古近半軍隊,慢慢磨滅之。

  箭雨如林,金兵兵將傷亡漸重。至此,雙方皆大有損傷,尤以蒙古軍更甚,帳篷被燒,死傷不計其數。

  蒙古主將自知此刻情況危急,只消片刻,金兵便能攻來,不走不行。蒙古金帳開始遷移,向後退去,兩萬弓箭手負責善後。

  見此,封江月微微偏頭,附在黃藥師耳旁低語:「黃島主,暫停吹簫,我說幾句話,煩請你以丹田之氣朗聲複述一遍。」

  黃藥師一震,臉上有絲怒意。果然,他就不該出潼關,只一會兒沒注意,封江月就換了個人。

  他恍若未聞,心中有氣,也不搭理她,自顧自吹著蕭。

  封江月頗感無奈,歎了口氣,勸道:「黃島主,事態緊急,請先依我所言,其它事容後再議。」

  這話,對黃藥師而言,顯然沒什麼作用。他正惱怒著呢,哪有閒心聽她的話?若非有所顧忌,他早已遷怒於她。

  封江月眺目望去。蒙古金帳急速退後,若是被其逃脫,金國再想重創他們,必是難如登天。

  「盡我所能,壓抑自己的意志,以便江月再次出現。」封江月輕語,心知其它法不管用,只能使出這個殺手鐧。

  黃藥師心中一動,停罷吹簫,凝視著她,片刻後笑道:「好!」這真是個驚喜,他原以為,江月出現須靠她自身,而今竟發現還有它法。

  這倒也是,兩股意志掌控身體,當一股意志弱到極點時,另一股便會出現。但這二人共存一體,總歸是個隱患,若有一日,這人想通後取江月代之,那便不妙。

  趁她如今生存意志不強,他須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她消失得乾乾淨淨,只余江月一人。

  黃藥師心想著,口中卻問道:「要我說什麼?」這話,有絲敷衍之意,他心不在此,正在思索辦法。

  封江月念了兩遍。這是蒙古語,不過短短數句,倒也容易記熟。

  雖不懂其意,但黃藥師未曾多問,只朗聲複述一遍:「蒙古主帥,你料敵不明,是為不智;累死同袍,是為不義;用兵不善,是為不行;臨陣脫逃,是為不勇;棄兵顧己,是為不仁。如此貪生怕死之人,何以做一軍之帥?有何面目活於世?」

  在兩軍酣戰之際,他氣沉丹田,朗聲大喊出來,教眾人聽得清楚分明。當即,金兵越戰越勇,反觀蒙古軍,士氣衰落。

  蒙古最敬勇士,最鄙懦夫,聽得這幾句話,又見金帳主將真在撤退,一時間戰意銳減,無心拼鬥。

  週邊蒙古兵本在竭力向裡沖,欲搭救被五路金兵包圍的蒙古金帳,只是被三萬擺成虎翼陣的金兵阻攔,而今鬥志消弭,軍容越加散亂,更沖不進去。

  這下,蒙古主將退也不是,戰也不是。眼見敵軍已臨金帳近前,若還不撤退,後果可以預料,但若一退,士氣必定低落。

  不得已,蒙古主帥下達命令,鳴金收兵,全軍急速撤退。蒙古軍心已亂,互相踐踏,紛紛向後退走,在金兵乘勢追擊下,兵敗如山倒。

  勝負很明顯。互鬥了半個時辰後,蒙古軍敗退。在封江月的指示下,金兵乘勝追擊了段路程,便迅速清掃戰場,退回潼關。

  大獲全勝!敵兵撤退太快,來不及帶走糧草軍備,全教金兵搬走。第一次,糧草被燒;第二次,糧草被奪。如今又是冬日,短期內,他們聚不齊糧草軍備。

  剛退出包圍圈,蒙古主帥便即下令,尋找擅陣法者,以便下次扳回一局。這次,三大陣法給他印象深刻,這種以少圍多、以弱擊強的陣法,讓他極為忌憚。

  蒙古將騎兵之威發揮到極致,似夜空閃亮流星,絢爛奪目;陣法可將兵將戰鬥力發揮到極致,如天上浩瀚銀河,永不失色。

  自蒙古與金國交戰以來,從未有如此大敗,將士受阻不說,軍心更是大沮,非大勝不可重振。

  八萬金兵出潼關,活著回來近六萬,兩萬多人喪命,可想而知,這一戰殘酷到何等程度。

  潼關內,未出戰的金兵列隊相迎,端以美酒慰勞,眾將歡呼,聲若雷鳴,呐喊不足以宣洩心中意。

  煙花再次燃放,沖向高空,散落無盡光雨,地上有如白晝。

  完顏語凰親自來迎,笑容滿面,一顆提著的心總算落下。一名小將端著託盤,呈了過來。託盤上放著兩杯酒。

  她拿起一杯美酒,轉手敬給封江月,旋即手一揚。眾將得令安靜下來,團團圍住場中三人。

  封江月接過酒杯,與完顏語凰對飲一杯,心照不宣,皆在不言中。

  完顏語凰笑臉吟吟,揚聲道:「聖上有諭:立我為儲君,於正月二十七日登基……」

  黃藥師深覺不耐,也不待她說完,便攬住封江月,幾個縱躍間,已自消失。

  煙花朵朵,照亮屋宇。房中窗戶未掩,燭火輕晃,他等了一會,臉色越發不耐,喝問道:「你應下的承諾呢?」

  在雪峰上,兩人有過約定。莫不是危機已過,她即要毀約?

  「此事心急不來。」封江月含笑道,吩咐瑪依備茶,又道:「我只能盡力,能不能出現,須看江月。」

  黃藥師鐵青了臉,冷笑道:「這種把戲,也拿來玩?」這人,倒是學了他之前的舉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封江月吹了吹,抿了口熱茶,微笑道:「黃島主坐下品茶吧,心急不來。」她倒未說謊,意識界不易控制,確是急不來。

  黃藥師沉吟不語,複又瞪她一眼,便將她當成江月,與她閒聊。這同以往相似,他透過她向江月表意。

  封江月頗為閒逸,十分淡然,似在傾聽,又仿似不在意。小半個時辰後,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微笑道:「夜已深,黃島主請回。」

  瞧見她這副模樣,黃藥師大怒,一掌拍向桌子,直立起身,冷冷地盯著她,喝道:「你耍我麼?」

  「沒有。我已盡力,奈何無效,此事不怪我。」封江月淺淺笑道,一派無辜,又道:「承諾已兌現。」

  她答應過壓抑自身意志,但卻未保證江月定會出現。

  黃藥師臉色更冷,又聽她微笑建議:「也許是黃島主情不真意不切,以致江月不出現,要不你再表個白?」啪的一聲,桌子分成兩半。

  聽她說著風涼話,他怒不可遏,冷眼斜睨她,片刻後微微一笑。也不見他身體晃動,突地已然欺近,問道:「江月,你還記得出牛家村後,我們去的第一家客店麼?」

  封江月沉默許久。他雖問得莫名,但她卻能猜出其意。她承認,對她而言,這個威脅太狠;對江月而言,那段記憶太深刻。

  有時候,比起浪漫告白,鐫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更能喚醒一個人。

  封江月微惱,朝他白去一眼,背過身體,語氣不大好:「島主,天色已晚,慢走不送。」

  瞧瞧,自相識以來,就沒相戀的幸福時光,他連用來喚醒她的記憶,都是苦澀帶痛的。

  對於她的冷淡語氣,黃藥師恍若未聞,只微笑道:「那早些安歇。」說罷,他雙手微抬,直接將人打橫抱起,安放在床上。

  封江月瞪眼,也懶得多話。身子剛一接觸床,她便脫去貂皮裘衣,再翻了個身,隨手拉住被子,將身體蓋得嚴實不透風。

  被子裡冷得像冰窖。不知怎回事,她竟如此怕冷,以往從未有過這種情況。

  背後,傳來黃藥師的聲音:「在煙雨樓與你分別後,我回了桃花島,答應再陪阿衡一年,就來找你。後來你傳信來,我便想來一趟,和你言明此事,但未想出了變故,致使失約。」

  封江月猶若未聞,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又聽他輕語:「與阿衡的一年之約,還有十個月。」

  她忍了片刻,自被子裡傳出的聲音有點悶:「哦,那祝島主一路順風。」這話倒是真心,她雖有不舍,但卻不意挽留。

  黃藥師向來言出必踐,對馮蘅答允下的事,可沒一件不做。為了踐行諾言,他差點殺了當世三大高手。

  況且,她便是挽留也無用,何必討沒趣。

  黃藥師默了一陣,回道:「等你恢復好,再說它事。」眼下,她這個狀態,他如何放心得下。

  封江月想了想,冒出個頭,又翻過身體,望著他鄭重道:「島主,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什麼話?」黃藥師皺眉,瞧她那神色,便知那不是好話。

  封江月答道:「因為你沖進火場,所以我對你的失約釋然,但這不代表,我接受你成為我的丈夫。」

  「原因!」黃藥師問道,目光炯炯,凝視著她,又問:「是因阿衡?」

  「非要原因麼?」封江月詫異道,瞅了他半晌,笑了開來,「那好,我與你說道說道。」

  她扳著手指頭,笑眯眯道:「第一,你年紀太大,我顯然吃虧;第二,你脾氣太壞,我顯然要受氣;第三,你武功太高,我打不過你,顯然要憋氣;第四,你性子怪,我跟不上你的節奏;第五,你還有個女兒,肯定要給我臉色看。」

  她無視對方臉色,繼續數道:「第六,你還有個亡妻,你父女二人常會念叨她,說不準還要拿我和她比較比較;第七,我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你我相處久後,你許會嫌我無才;第八,如今我喜歡你,但人生還很長,說不準將來後悔了呢?」

  她與他之間,能成親的唯二理由,即是他心儀於她,而她也心儀於他。

  她每說一條,黃藥師的臉色便沉一分,又聽她總結道:「綜上所述,一段八成是火坑的婚姻,沒必要跳進去。」

  他輕輕一歎,回道:「第一與第七條,我年齡大你許多,你不擅琴棋書畫,前者你吃虧,後者我吃虧,就此相抵,如何?第二與第三條,你若嫁予我,我必珍之惜之,豈會怒你氣你?第四條,這怪脾氣,我是改不了,但你也可在我面前任性發小脾氣;第五條,蓉兒若給你臉色瞧,待我為她主婚後,就帶你離開;第六條,拿你與阿衡比較,既是侮辱你,亦是玷污阿衡,況且,我豈會那般膚淺?第八條,當日,你在牛家村,言道我與蓉兒眼拙,才會看中你與郭靖,既事已成定局,那便眼拙到底吧。」

  封江月呆呆發愣,又聽他笑著總結道:「綜上所述,我與你的婚姻,必定十分完美。」

  說罷,他輕拂過她的額間碎發,無意觸到她的額頭,微微蹙起眉,低語:「怎這般涼?」當即,他撩開被褥,直接躺了進去,順手再抱住她。

  封江月瞪大了眼,感受到溫熱的軀體,臉上發燙,心中砰砰直跳,有點不知所措。

  「睡吧。」耳旁,是黃藥師略帶笑意的聲音。

  但顯然,兩人都沒這心思,一點都不覺得困。被子裡,溫度越來越高。

  最終,是黃藥師先打破沉默:「我想到了一句詩。」

  「啊?」封江月呆呆回了句,跟不上他的思維。運籌帷幄?計謀多端?如今的她,顯然不具備這兩點。

  他笑著念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蘇崩版:這次,我用自己向你表白。】  

作者有話要說:

  「長風破浪會有時」——李白《行軍難》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杜秋娘《金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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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硬雙向抉擇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聽其語意,辯其神色,這是想洞房了麼?

  「黃島主過於心急。」一句平淡得無情緒起伏的話,令屋內旖旎的氣氛全消。

  黃藥師驚怒交加,收手起身,喝道:「你出來做什麼?」兩股意志,雖一在明,一在暗,但都能感知外界。這種狀況,實在令人惱火。

  如此看來,未處理這個人之前,他還不能做什麼。

  「江月受情愛影響,雖有推卻之意,但無阻止之力。」封江月又道:「你二人間尚存隱患,黃島主便欲圓房,過於心急。」

  黃藥師冷冷道:「眼下最麻煩的,即是你!」對於這怪症,他亦束手無策,不知要如何根治它。

  封江月不置可否,又道:「江月提出了八個問題,恕我直言,黃島主回答得不盡如人意。」

  她半坐起來,拉過被褥蓋到腰腹處,輕語:「第一個,你與江月年齡相差過大,思想、閱歷都不在同一層次。她喜動,嚮往多彩世界;而你喜靜,嚮往清雅仙境。那麼,你為她染塵,還是她為你脫俗?夫妻生活,總要互相遷就,一方總遷就另一方,必不長久。」

  黃藥師臉色一變,又聽她道:「第五個,黃姑娘若有意見,黃島主就帶江月離開。將桃花島留給愛女,這原也無可厚非,畢竟島是你的,你有權處置。不過,江月將是金國都元帥,萬人之上,嫁給你卻要居無定所……倘若黃島主肯入贅,此事另當別論。」

  黃藥師沉吟不語,臉色變了變。他承認,這人句句綿裡藏針,直指要點。甚至於,她還給他想好了辦法。第一個辦法不難,他亦有此意,但這第二個,卻教他啞然。

  以往,鮮少有敢於說教他的人,這名女子,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封江月輕語:「第六個,你不拿她二人比較,原本該如此。只不過,黃島主側重點有誤。馮蘅夫人文采斐然,這點江月的確比不上;但若論兵法戰略,馮蘅夫人又及得過江月?馮蘅夫人無可代替,但這四海列國、千秋萬代中,江月同樣獨一無二。」

  黃藥師盯著她,雖遭駁斥一通,但卻未惱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回道:「好,說得不錯。無可代替、獨一無二,確是如此!」

  「第七個,江月不擅琴棋書畫,黃島主將其與第一個相抵,認為兩人互吃個虧,實乃錯誤。黃姑娘冰雪聰明、多才多藝,卻選了不懂風情的傻郭靖,黃島主可知為何?」封江月問道。

  黃藥師立時醒悟,不禁笑道:「你這姑娘,好生牙尖嘴利。」

  心之所向,故此生不換。黃蓉心儀郭靖,哪怕對方呆頭呆腦、不懂文采,不會與她風花雪月,仍付之滿腔柔情。她可曾想過她吃虧?從來不曾。

  封江月思了一思,輕聲道:「在此,我替江月澄清一件事。在第一個問題中,她覺得自己吃虧,實則是因黃島主年紀過大,加上已有十六年未近女色,因而有所擔憂。」

  她稍稍偏過頭,望向黃藥師。他的臉色,難以形容。她頓了頓,微微一笑,又道:「黃島主剛剛想著圓房,想必身體是沒問題的,這條也就作罷。」

  被這一說,黃藥師冷哼一聲,心中頗為惱怒。好個江月,懷疑什麼不行,偏生要懷疑這個!他可不能吃虧,將來定要好好教訓她。

  封江月攏了攏被褥,慢悠悠道:「第八個,當日在牛家村,江月確言過你與黃姑娘眼拙,才看中她與郭靖。可那時她依附你桃花島,寄人籬下,自覺矮你甚至你女兒一等,得你歡喜,自是愉悅。但以她今時的才智,黃島主仍言你眼拙,雖是戲言,但確是不中聽。」

  黃藥師臉色微變,又聽她道:「自她上桃花島以來,一個救命之恩,一個授業之恩,禁錮了她一年。在此期間,她受你父女二人多少欺負?在小樹林中,黃姑娘初嘗情殤,便要你認江月為義女,予她徹骨之痛,才抵消這救命之恩。」

  「黃島主可還記得,為何會有黃姑娘的救命之恩?」聽她如此問,黃藥師心中一凜,只聽她微笑道:「起因是她登上了桃花島,你卻命啞僕扔她下海,只為讓黃姑娘上岸。也即在那次,黃姑娘救了她,並收留了她。」

  若說這救命之恩,對封江月而言,倒是不假。她初臨亂世,若未得桃花島庇護,難以預料禍福。

  想到過去種種,黃藥師心中頗感歉疚,當下歎了口長氣,低語:「我要見江月。」有些事,須早些說清,讓她釋然,不然經這女子提醒,必會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封江月輕語:「恕我直言,黃島主,你有個亡妻,還有個女兒,江月嫁於你本就委屈,倘若她還要為你去討好你女兒,那這婚事不要也罷。」

  隨後,她輕輕歎氣,無奈道:「如若當日黃姑娘未曾相救,江月一死,我便會覺醒,又豈會有這些麻煩事?」

  「什麼?」黃藥師震驚,喝道:「說清楚!」按此說法,豈非這次也是這般?江月身中兩劍而死,才會導致此人出現。

  卻不想,封江月縮進被子裡,闔上雙眼,回道:「話已說盡,無須再談。黃島主,走時記得帶上門。」

  黃藥師冷冷道:「當我沒法子?」說罷,他取出玉蕭,一曲又一曲地吹著。曲調如鬼哭狼嚎,似鈍刀鋸木,在夜間格外滲人。

  能讓簫音最難聽的,不是初學者,反是蕭藝卓絕之人。

  簫音嗚嗚,聲聲催命,音震瓦礫,不堪入耳。忽的,曲調一拔高,尖銳刺耳,淒厲如厲鬼索命。

  封江月睜開眼,猛地從床上坐起,捂住雙耳,大喊道:「別吹了!」她剛一醒來,便聽到這簫音,當即一個哆嗦。

  黃藥師身形一晃,欣喜不已,笑道:「意外驚喜!」他原只想迫那人開口解釋清楚,倒未想將江月喚了出來。

  封江月瞪他一眼,氣鼓鼓道:「你這簫音,簡直讓人生無可戀。」若非如此,「她」怎麼讓她替換上來?

  黃藥師不以為意,笑道:「我再吹一曲,給你洗洗耳?」見她搖頭,他又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我看看你的劍傷。」

  封江月稍有遲疑。實則,對於如今的狀態,她亦有疑慮。在中劍後不久,她已失去了意識,再度醒來時,卻無法控制身體。

  她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覺,看著「她」行走、說話,心中的恐懼自不可少。她想大喊,卻叫不出聲;想奔跑,卻動彈不得。

  尤其是,在「她」閉上雙眼後,她什麼都感覺不到,看不到景物,聽不見聲音,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寂靜!

  在那段時間,她當真覺得暗無天日!幸好,這種感覺不持久。在心急慌亂時,她再次掌控身體,逃出了黑暗鐵籠,雖只有一瞬間,但讓她看到希望。

  「肩上一劍,腹部一劍,」封江月抓了抓頭,髮絲傾瀉而下,遮住她雙耳。隱約可見,她耳尖紅彤彤的,下延至雙頰。她呐呐道:「不大方便,我自己來。」

  對於這傷勢,她滿心疑惑。按理言,不會痊癒得如此快。

  燭火在床頭櫃上輕晃,黃藥師坐在床沿,見她髮絲如霧、粉頰含怯,實難以描繪,竟不知是真是幻,不由得安慰道:「若劍傷過重,需好生休養,以免落下病根。」

  如若那女子所言無誤,那江月真的死過一次?他目光微凝,臉色凝重,又道:「我查看一下,不然難以安心。」

  封江月頗覺尷尬。她雖著金國襜裙,但內著宋式抹胸。倘若要觀傷勢,需敞開襜裙,可單以抹胸,卻難以蔽體。

  但茲事體大,容不得馬虎,急需查證。

  襜裙微敞,寒氣鑽入,刺在肌膚上,封江月微微一抖,即刻察覺熱源自手上傳來,原是他以內力為她驅寒。

  肩上的傷口已愈,只留有兩條淡淡的痕跡,一前一後,足以表明傷口深重。

  黃藥師皺眉,撫上她的肩上傷處,問道:「有何感覺?」據他所查,這傷口確是很深,已穿肩而過,而癒合得太快。

  「不痛,但癢。」封江月坦誠道。說是癢,實則與傷勢無關。他用力太輕,撫過她肩上時,有點癢。

  她的腹部也是如此,傷口早已癒合,雖留有痕跡,但很淡,不多久便能消去。

  始一查完,封江月忙縮進被裡,只露出個頭,雙頰微紅,笑眯眯道:「島主,明早見。」

  黃藥師笑道:「你提出的第八個問題,我要換一句回答。」

  封江月眨了眨眼,噗的一聲笑出來,雙眸亮晶晶的,回道:「雖然人生很長,充滿了變數,但你不會讓我後悔,不是麼?」

  實則,在他回答了她八個問題後,她便明白了這一點。

  黃藥師頷首,微微一笑。他要改的,正是這一句,與她說的大致相同。  

  「不過,」封江月話鋒一轉,戲謔道:「島主真要拿桃花島給蓉兒當嫁妝?」也不待黃藥師回答,她幽幽一歎,複又笑道:「也好,你來找我吧,我現在很富裕。」

  這一歎,是嘆惜桃花島,再不復曾經之風采;這一笑,是取笑那個「她」提到的入贅之事。

  黃藥師亦想到此事,臉色不算好,但見她笑得開心,不禁搖頭笑道:「蓉兒不見得會反對。」

  封江月想了想,苦惱道:「這倒也是。」黃蓉與她有賭約,以此來看,確不會再反對她與黃藥師。仔細想想,當真可惜!

  她縮在被裡,咬了咬指頭,琢磨著是否要添把火,嘀咕道:「雖說如此,但我與蓉兒相處起來,總不大自然。」

  黃藥師笑著回道:「蓉兒雖是頑劣,但總會明白的。總之,你不用討好她。」望著少女黑白分明的雙眼,他心中愉悅,撫上她的臉頰,觸感冰涼,不禁大為愛憐,低語:「把手給我。」

  封江月依言伸出手,僅一會兒,一股內力傳來,令她舒服許多。她眯了眯眼睛,仿似被順毛的貓咪,可話語卻不柔:「看情況吧,也不用急。」

  顯而易見,她若嫁去他家,便要放棄金國將軍位。實則,她原本就有此意,在結束這邊戰事後,便去雲遊天下,也不做什麼都元帥。

  但如今局勢有變。倘若她真嫁進桃花島,就得糾結一些事,比如與繼女如何相處,這是門大學問。

  一個人,如果嚮往藍天,領會了雄鷹展翅翱翔的暢快,是不願回到地上做籠中之鳥,不願局限在小天地中。

  在金國數月,她所領會的,即是這一點。

  黃藥師沉吟道:「你既不願,那便再尋個清靜之處,」他頓了頓,又道:「或是遊歷山川,但不住在金國。」

  「我原也不願住金國。」封江月回道。說罷,她縮手進被子裡,笑吟吟道:「島主早些去睡。」總用內力替她驅寒,他必會累。

  黃藥師卻未動,反而問道:「不冷麼?」如今,她狀態不對,倘若他一走,明日再相見,也不知是哪個她。

  「自然冷,」封江月抱怨道:「到現在,都凍成了冰。」在先前,兩人躺在被子裡,才令被裡有了熱度,但隨著他一走,余溫褪去,被裡很快冷下來。

  「要麼,我用內力幫你驅寒;要麼,我幫你驅寒。」黃藥師微微一笑,給了她兩個選擇,又道:「二選一。」

  封江月瞪眼,心知他言出必踐,想到未來還有數十個寒夜,總不能要他夜夜用內力,不由得歎氣道:「上來吧,但不許像之前那樣。」

  「好。」黃藥師笑道,轉手滅了燭火,再將人抱入懷裡,輕輕歎了口氣,又問:「你身上的麻煩,可有眉目?」

  隱在她身上的另一人,實難令他安心,須得儘早解決。

  封江月笑眯眯道:「其實,有辦法令她暫時消失。」她在暗中時,發現了一件事,每當「她」閉眼後,她所處的世界便漆黑寂靜,由此可知,當她閉上雙眼後,「她」也感知不了外界。

  眼睛,是感應外界的唯一途徑。這件事匪夷所思,教她想不明白,但又確是如此。

  「什麼辦法?」黃藥師追問,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感覺到她湊過來,聽得她笑嘻嘻道:「偏不告訴你!」

  心中熱潮湧動,他壓下心頭雜思,笑問:「為何?」但見她如此,他倒有個猜測,不禁詢問:「是因為我?」

  「當然。眼下,咱們躺在一起,若教你知道這辦法,我豈不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啦?」封江月笑道,十分坦誠。

  「你總歸逃不掉。」黃藥師回道,手摸著黑探去,撫了撫她的臉,又問:「你哥哥去了哪?」

  有些事,他要弄清楚,比如風伏兮心向哪方,比如江月的身份。

  「去送走個人,再尋個人。」封江月輕笑道:「若能尋到這人,你定是歡喜的。」說罷,她情緒低落,又道:「我如今才明白,哥哥要找的人是『她』,而非我。」

  當日初遇時,風伏兮言明要尋一人,而她最可能是那人。

  「但你,是我要尋的人。」黃藥師低語,摟緊懷中少女,又道:「能擁你,伴我餘生,甚悅之。」

  話語落畢,他微微傾過去,親了親封江月。

  【蘇崩版:之前用自己表白沒成功,再表一次。】


☆、只為許紅顏

  屋外煙花朵朵,一響接著一響,正對著門。房內明滅不定,光線不足,兩人雖面對著面,卻不大瞧得清對方臉色。

  嘭嘭……怦怦,屋外的是煙花爆炸聲,屋內的是心跳聲,此起彼伏,兩相對比,竟不知誰強誰弱。

  在兩朵煙火燃放的間隙處,房內一片漆黑時,周邊暫時靜下來,襯得心跳聲越發響。封江月忽覺唇上一熱,溫熱的氣息灑在她鼻翼上。

  她倒未驚訝,早已有此預料,眉眼淺淺地彎了彎,迎將過去,親了下他的臉。

  得到少女的回應,黃藥師心中大喜,便覺萬事皆安,一切都不成問題。可還不待他做什麼,就聽得她笑嘻嘻道:「乖,睡覺啦。若是過了界,『她』許會出來。」

  他一怔,輕歎了口氣,心中頗感無奈,又覺得失望,一手摟著她,一隻手探下去,握住她的手,輕聲詢問:「還在猶豫什麼?」

  關於那個「她」,江月言明有法讓其避退,倒是暫不足為慮。他剛剛所為,一則確因情難自已,二則是有意試探。倘若她不拒絕他,便會先去處理好「她」,以免「她」出來搗亂,反之,則表明她仍有顧慮。

  封江月悶頭不語,枕在他的臂彎裡,直到他再度詢問之後,才輕輕開口:「島主,你與馮蘅夫人有一年之約,如今還剩十月。我與你……至少得在你和她告別後。」

  黃藥師默了一陣,輕輕應道:「好!」這事,確是他考慮不周,若是往常,倒不至於這般急切,只因她狀態不對,那個陌生的「她」,總讓他心有隱憂。

  他微微一笑,又道:「煙雨樓那次的婚姻,你應是不認同,到時,我們再正式拜堂成親。」忽地,他指尖微微用力,攥緊她的手,雖是在詢問,但他的語氣卻猶如命令:「行不行?」

  和那個「她」同樣麻煩的,便是她的態度,若即若離,琢磨不透,總有理由拒絕他。

  闖到這一步,不可謂不艱難。由始至終,他都未曾放棄,若非如此,兩人早已成陌路。思及此,他手上用力,捏了下她的手,笑道:「倘若你陪我一起……」他微微斂眉,沒有說下去。

  倘若在很早以前,封江月沒有毀約,始終相伴他,沒有這波波折折,兩人必是有緣無分;倘若在之後,她不選擇逃離,而是伴於他身側,兩人早已相守,卻無法美滿。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有這數次分別,教他再難忘卻。

  憶起過去,黃藥師笑道:「你何時不把我當長輩的?」他想到那個諾言。那時,她還拿他當長輩,他惱怒之下,便要她陪他一世永不成親。

  他素來高傲,也不屑於糾纏。但她想與別人成親?卻也不行。

  封江月瞪他一眼。煙花照亮屋宇,在這一瞬間,她探頭過去,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末了嘻嘻一笑:「你提及往事,倒讓我想起一事,至今意難平。」

  在歸雲莊中,因他醉酒,將她當做他亡妻,令她人生中第一個吻就此葬送。一段不開心的記憶,教她想想都惱怒。

  她探出兩指撥弄他的耳垂,凝神看了看,只瞧見兩排細細牙印,雙眼登時彎成月牙兒,笑眯眯道:「上次咬一口,這次補一口,扯平了。」

  黃藥師恍然,問道:「原是這樣?」忽想到一事,他怫然不悅道:「說來,你那時確有意中人?」

  相識至今,他只被她咬過兩次,一次在歸雲莊那夜,一次是今夜。那日他故作醉酒之態,親她一次卻被反咬回來,這印象實在深刻,難以忘懷。

  倘若是在那次,因這一吻,以致她不再將他當做長輩,那她的意中人呢?須知,在那夜之前,她便已留信離島,聲稱心中有屬,故對他毀約。

  原本,在牛家村密室中,他得知她心屬他後,已對這事釋然,以為她對他始終如一,但經今日,才察覺有異。

  她在信中留下「心中有屬,求而不得」八字,這其中代表的含義,原不是對他,而是另有其人。

  她心底曾有個意中人,如今待他又不大熱心,這二事聯想到一起……

  砰地一聲,一朵煙花沖上高空,炸了開來,飄落下漫天光星。房內暫態明亮,有如白晝。兩人的臉色,都教對方瞧個明白。

  封江月心中一驚,不由得納悶問道:「怎麼?」歸雲莊那夜之事,便是有氣,也該她來發,怎料有人比她更怒。

  黃藥師沉著臉,聽得她一句問,怒氣更熾,微翻過身,正對著房頂,既不答她的話,也不去看她。

  封江月心覺莫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臂膀,又問:「為何突然生氣?」見他不答,她回想起剛才的對話,臉色徒然怪異起來,笑著點頭道:「我本就有意中人,你如今才知道?」

  黃藥師哼了聲,聽她提那意中人,心中頗有妒意,當下更不願去理她。

  「可惜呀可惜。」封江月搖頭晃腦,又戳了戳他的臉,添了把火:「早知他亦有意,我當初實不該膽怯。」

  黃藥師忽的回頭,就著煙火光亮,見她眉目含笑、唇角微翹,模樣甚是靈動嬌俏,心頭怒氣登時散去,輕語:「原是這樣。」雖是同樣的四個字,所蘊之意卻大不相同。

  但這事既明,另一事卻又起。他思了一思,笑道:「那次,你帶美酒前來,我知你有意灌醉我,便順你意故意醉倒,後面之事,不在我預料中。」

  那夜的一時衝動,他如今想來,也覺得不可思議,許是當時酒太香,真教他醉了罷。

  封江月瞪大了眼,吃驚道:「你當時沒醉?」所謂一通萬事通,她豁然開朗,又問:「也即在那次,你並未將我當做馮蘅夫人?」

  黃藥師默了一歇,亦想通事件始末,不由得笑問道:「也即是,我遭你咬的這兩口,實屬無妄之災?」

  封江月眨巴眨巴眼,點了點頭,訕訕笑道:「對不起啦。」倘若他當時未醉,沒將她誤認成別人,她又豈會咬他?

  「不必道歉,」黃藥師微微一笑,忽的翻過身,將她壓在下方,又道:「我咬回來便行。」

  說是咬,又怎會是真咬?唇與耳朵,這兩個地方,都是敏感處。

  封江月閉著雙眼,心中萬分後悔,只怪當時一時口快,選了這兩處地方。

  「爹爹,爹爹?」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傳來,白衣少女顯是十分開心,如脫兔一般急跑而來。砰地一聲,她直接推開門,笑聲中又有絲委屈:「蓉兒好想你!」

  自在鐵槍廟中被歐陽鋒抓住後,不到幾日時間,她便借歸雲莊中的地形逃走。至如今,她雖未再被抓,但也躲不開歐陽鋒。

  她欲回桃花島,卻讓他猜中想法,遭他圍追堵截,無奈之下,只好轉道,一路東躲西藏,終在襄漢之間遇上一人,得其相助方倖免於難。

  得聞黃蓉的聲音,黃藥師心中大定,多日來的擔憂之意全消,當下什麼也不顧,便欲去接她。青影一晃,動作迅如閃電。

  只一瞬,他轉道而回,臉上滿是笑意,替封江月掖好被角,以免她受寒風所侵,複又飄然而去。

  也在這時,黃蓉推開門,瞧見父親,當即投體入懷,哭了一陣,將這數月的委屈盡數傾盡。她也不過十六歲,卻在這數月間,飽受情傷之痛,又遭西毒追趕,與其鬥智鬥勇,今日得見父親,哪還能忍得住眼淚?

  得知女兒安然,黃藥師本欣喜萬分,將女兒摟在懷裡,想問問她近況,但見她一哭,甚覺惱怒。這惱,是因郭靖;這怒,便因歐陽鋒。

  他性子本就護短,對門下弟子尚且如此,何況是事關愛女?當下,他便問道:「老毒物和傻小子呢?」

  見父親甚怒,黃蓉破涕為笑,以手抹去眼淚,拉著他的手嬌俏著問道:「爹爹,有個人大老遠來拜見你,你猜猜是誰?」

  這時,屋內一亮,原是封江月點燃了燭火。黃蓉凝神望去,見燭火旁的女子秋波流轉、神似清霜,臉色當即一滯。她雖未成親,對男女之事全然不知,但也能猜中幾分。

  屋內一片漆黑,那二人同處一屋,顯是早已就寢。她望望封江月,又瞧瞧父親,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

  瞧見封江月的神態,黃藥師臉色一沉,又聽她道:「你們聊,我去走走。」

  黃蓉皺眉,氣得哼了聲,惱怒道:「你什麼意思?」見到她,封江月卻是這副模樣,擺明瞭不歡迎她。

  封江月穿戴好裘衣,瞥了眼黃蓉,微笑道:「別無它意。」

  瞧見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黃蓉大怒,手中綠竹棒一揮,敲在椅上,打得它裂成兩半,喝道:「你搶走爹爹,又想趕我?」

  她雖是小小年紀,但心思敏捷,性格又多疑,心知爹爹再娶,諸事已與以往有異,卻也沒多想,但今日一見,教她失望透頂。

  果不其然,她不該同意爹爹另娶,如今教自己有家不能回。

  「蓉兒,江月出了些事……」也不待黃藥師說完,黃蓉哭叫道:「難道我就過得好?」她退後兩步,眼中含著淚,心中頗覺委屈,怔怔地望著他,猛地沖出屋。

  黃藥師歎了口氣,瞅了封江月一眼,身形一晃,便已追了出去。

  「師妹!」一個聲音響起。黃蓉恍若未聞,隨手扒開那人,便沖了過去,但教人緊緊抓住。

  那是個中年人,一條腿瘸了,滿面滄桑,衣著無華,放在人群裡,一點都不起眼。

  青影緊隨黃蓉而來。他一瞧,身子陡然一震,眼中湧現水霧,緊攥著黃蓉的手,手上青筋鼓起,足可見其用力之重。

  黃蓉吃痛,「啊呦」一聲叫出來,驚醒了他。他忙鬆開手,又道了聲歉,又怔怔望著黃藥師,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喚什麼,只屈下身體,認認真真拜了四拜。

  黃藥師望著他,目光沉了沉。從這人臉上,他依稀辨出其昔日之貌,歎聲道:「默風。」對這幾個徒兒,他早有悔意,可惜在六個弟子裡,陳玄風、梅超風、曲靈風及武眠風均已死去。

  馮默風再忍不住,已泣不成聲,卻喚得格外真摯:「師父!」他被趕出師門,今日得見黃藥師,原不該再喚他師父,但聽得一句「默風」,心受感動,一聲「師父」便脫口而出。

  「好!你幾個師兄師姐,我幾已重收門下,你也重歸桃花島。」黃藥師揚聲道,瞧見他那瘸了的腿,歎了口氣,又道:「我明日默出『旋風掃葉腿』,你照著練罷。」

  得以重回師門,馮默風登時熱淚盈眶。少時,便是黃藥師救了他,授他武功,教他處世之道,在桃花島的那段歲月,雖然短暫,但卻教他一生難忘。

  黃蓉拍手歡呼,暫時忘卻煩惱,笑道:「馮師兄,我早說過,你會重入桃花島的。」

  「小師妹,承你吉言。」馮默風笑了笑。他自出桃花島後,一路向西,在襄漢間的鄉下打鐵為生,歷經風霜苦難,已呈老態。

  「哥哥,」封江月走過來,朝餘下三人微微頷首,便對風伏兮言道:「我與你聊聊。」

  馮默風看了她一眼,複又低下頭。據風伏兮所言,是其妹妹要找他,便是這個女子?他本不欲來,但聽聞能見師父,就起了這意念。

  「默風,」黃藥師開口,望著黃蓉道:「你師妹。」他頓了頓,轉眸望著封江月又道:「你師母。」

  馮默風驚訝不已,但反應迅疾,拜了拜:「默風見過師母!」

  「你師父很記掛你,祝賀你們師徒團聚。」封江月頷首,未曾多語,與風伏兮一道離去。

  黃蓉氣怒,以竹棒指著封江月,大聲道:「爹爹你瞧,她什麼態度!」

  「這也不怪她。」黃藥師回道,將近日之事簡而告之於她,「蓉兒,這些時日,你必是累及,早些去休息。」

  黃蓉卻未答,轉了轉眼珠,握緊竹棒道:「待我去試她一試。」對於這「換人」之事,她可不相信,必得去戳穿她。

作者有話要說:

  前天晚上坐車組團出去旅遊,好累的說!嘻嘻,在外面,木有電腦,全程爪機,加上還要遊玩,可能字數達不到五千啦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晏幾道《鷓鴣天》


☆、曲終再現

  深夜將至,煙火冷卻,雪花已歇。潼關內兵將同慶,仍在喧嘩,繼續吃瓜果,興致不減。

  封江月兄妹憑欄而倚,望著遠處燈火晃眼處,默默不語。

  寒風嗚嗚,飛鳥跡滅,此處冷清得似無人煙。燈火的光輝映入她眼眸,交織出迷離色彩。黑髮猶如綢緞般,隨著寒風方向飄揚。幾朵雪花飛來,黏上她的發尖,在寒風吹拂下,迅疾凝聚成冰晶。

  「你考慮好了麼?」良久,風伏兮詢問,聲音中略帶惆悵之意。

  封江月微微昂首,挺直了脊背,在寒風中如松柏般挺立,孤寂而清傲,與這暗夜融為一體。

  夜空深邃無波,宛若幽泉。偶爾吹來的一陣寒風,蕩開了雲層,吹散了人的思維,令頑固掛在樹尖的枯葉放棄抵抗,飛舞著落入塵泥中。

  「形勢迫人,不容耽擱。」封江月答道。她微微垂眸,臉上有片刻的恍惚。兩股意念融合的後果,她知之甚詳,卻無絲毫遲疑之色。

  風伏兮略有猶豫,低聲道:「我得到消息,你母親以為你已死,所以沒來尋你。」

  「我知道,但我不想見她。」封江月默了半歇,憶起久遠之事,臉上初露迷茫色,微微啟唇,正想問點什麼,卻見一個白衣少女沖來。

  她白衣勝雪,頭上帶有一個金環,眉目如畫,風姿卓越,手上握著綠竹棒,正是黃蓉。

  封江月偏過頭,低語:「哥哥,煩請你去準備各項事宜,我很快就來。」

  「好。」風伏兮應道,向她深望去一眼,臉色複雜。

  「黃姑娘。」封江月輕語,望著來人。對於黃蓉的到來,她並無驚意,只微笑道:「黃島主想是已與你講明,不知你還有何疑問?」

  黃蓉也不隱瞞,回道:「你那套說辭,我不盡信,想來求證。」她眉眼帶笑,繞著封江月走一圈,忽的左手輕揮,一招「蘭花拂穴手」襲出。

  她的動作飄逸華美,卻也不快,足以讓人抵禦,顯是存了試探之意。

  封江月動也不動,平靜地望著她,不欲拆這招,任它落在身上。

  在意料之中,黃蓉收手,在距她半寸之時,卸去了招式,臉色複雜難辨,問道:「你如願嫁給爹爹了,為何還如此做?」

  她確存了試探之心,有意相激,想讓對方露出馬腳。

  封江月答道:「本性如此,非故作姿態。」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轉間,閃現一抹光彩,似夜間的曇花悄悄盛開,複又極速消逝,低語:「黃姑娘若無要事,我先行告辭。」

  黃蓉狐疑,細細瞅了瞅她,但見她作勢要走,便手一揚,以綠竹棒攔住她去路,嫣然一笑,又問:「江月,你還介懷我母親麼?」

  封江月輕輕眨眼,臉色一點都未變,又聽她笑道:「爹爹因母親與我而對你失約,你必是惱他的,才故意裝此怪症,要他擔憂愧疚,我說得對也不對?」

  「想法很不錯,可以考慮如此施行。」封江月輕聲回道。

  黃蓉收回綠竹棒,也不介意這話。她背負著雙手,踏了幾步,忽的回身笑道:「江月,你還記得那艘花船麼?」

  她二人在島上共處半年,常去海邊玩水,自然瞧見過那艘停在海灣處的花船。

  見她提到花船,封江月心中恍然,已料到她的計謀,卻也不點破,順著她的意答道:「可惜被周伯通坐走。」

  「小時,我想去花船上玩,但教爹爹嚴厲阻止。」黃蓉笑吟吟道:「後來,在母親墓道中,我得知了花船的秘密,你可知是什麼?」

  封江月沉吟不語,靜靜地望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黃蓉握緊竹棒,臉色沉了沉,卻也有絲後怕,低語:「那艘花船,是爹爹用來與母親團聚的。」這話說完,她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封江月,探尋她臉上的每絲表情。

  但對於這結果,她卻很失望,心頭疑慮加深,不由得又加了句:「在母親剛亡時,他便有此意。」

  封江月微微蹙眉,思了一思,回道:「此事我已知,黃姑娘還有何事?」

  見她如此平靜,黃蓉微惱,瞪著她,又道:「這十幾年來,爹爹夜夜吹簫予母親聽,若非顧及我,早已隨了母親去。」

  但凡封江月對她父有一絲情意,便會對這話動容,令她尋到破綻。可偏偏,她又失望而回。

  封江月頷首,回道:「此事我已知,黃姑娘還有何事?」

  黃蓉輕哼了下,又道:「母親是為爹爹而死,在爹爹心中,你比不過她。」這話是她心中意。她雖同意這親事,但只是為她爹爹。在她心中,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母親。

  封江月點頭,回問:「此事我已知,黃姑娘還有何事?」

  「你能換句回答麼?」黃蓉氣急。瞧封江月這表情,平靜至此,一點也不為所動,莫非真是她猜錯了?

  封江月微微一笑,答道:「那你去問問黃島主,他如今還想著去殉情麼?」

  黃蓉一時語塞,揮了揮竹棒,叫道:「你既已知,為何還要同爹爹慪氣?」她眼珠一轉,複又笑道:「蓉兒的母親,沒有人能取代。你若想與爹爹在一起,便只能接受這點。」

  否則,她不同意!

  倘若郭靖心中有別的姑娘,她亦受不住。她能理解封江月的心情,但涉及她母親,卻不能讓步。

  「那好,那你去泡杯茶,給我潤潤喉。」封江月回道,見她一臉莫名,便微笑道:「我也算你長輩,給長輩倒杯茶,理所應當。」

  黃蓉斥道:「少癡心妄想!」忽的,她眉眼一彎,轉了轉漆黑的眼珠,拉住封江月的手,笑臉吟吟道:「江月,倘若我再阻擾你與爹爹,當日之事會否重現?」

  她連施激將法,定要讓封江月露出破綻。她當日是為爹爹著想,才勉強同意這親事,但今日一瞧,卻見封江月欺騙她爹,害她爹為此傷懷,哪能忍得住?

  封江月歎了口氣,回道:「去吧,不送。」

  黃蓉瞪眼,當真是騎虎難下,萬想不到得此回答,見她有恃無恐,惱怒道:「我這就去!你不在乎爹爹,自有大把的人在乎!」

  這句話,逗笑了封江月。她唇角微翹,給出一個建議:「要不,黃姑娘去辦個比武招親,替你爹爹擇門親事?」

  黃蓉惱怒萬分,氣得大力甩開她的手,以竹棒指點著她,斥道:「以後有我陪爹爹,你離遠點!」

  「好。」封江月欣然應允,又問:「那你靖哥哥呢?」

  黃蓉臉上一紅,揚高了聲音:「我和靖哥哥會一同侍奉爹爹!」誤會既已消除,她爹沒殺江南五怪,她與郭靖便能在一起。

  「黃姑娘以為,這岳父女婿能共存麼?」封江月輕笑。

  「不幹你的事!」黃蓉白了她一眼,心中忽覺不對勁,微微皺起眉,狐疑道:「你反在激我?」

  封江月搖頭,回道:「兩個人在一起,便需接受對方所有。倘若接受不了,就好聚好散;如若捨不得,便嘗試改變。黃島主改變了,放下了過去,而這改變,也得到了你母親的祝福。」

  「事情即是如此。」她輕聲道:「倘若你無法接受……就去蒙古大營,大約兩月後,郭公子會去那。」

  得知郭靖蹤跡,黃蓉先是一喜,旋即惱道:「想支走我?」

  「多慮了,讓你去散散心。」封江月微笑道,望向夜空,隔了會方說:「能讓一人改變,何其艱難;一人能為另一人改變,難能可貴。」

  黃蓉怔怔出神,想到了自己與郭靖,等再回過神時,眼前哪還有人影?她呆了一陣,心中當真雜亂,也不與黃藥師拜別,連展輕功離潼關而去。

  積雪不深,封江月走在上面,留下一個個淺淺的腳印。遠處的喧嘩聲越來越小,連成一片,什麼都聽不清。

  她獨自一個人走著。周邊空曠無人,四野無聲,萬籟寂靜。微風吹來,吹動她的睫毛,卻吹不起眼中的漣漪。

  ——你是我的女兒,過來!

  ——你為何要背叛你的父親?你如今是九天的叛徒,教我如何與你在一起?

  ——小玄,母親不逼你,是非善惡,由你自己決定。若你選你父,它日戰場上,你我即為仇;若你選我,它日戰場上,我定會殺你父親。

  封江月步子一頓,閉了閉眼,臉上全無表情,快步走向目的地,腦中卻回想起她當日的回答:「我相助母親,但若父親死去,我必隨之,已全孝心。」

  砰地一聲,房門被撞開。風伏兮抬頭望去,面容上有絲詫異,驚道:「你……哭了?」

  「憶起了往事。」封江月直言道,也不耽擱,緊接著問道:「哥哥準備好了麼?」

  風伏兮頷首,輕歎一聲:「真不與你母親道個別?」在他身旁,有一塊木板,足以躺上兩人。木板上刻著圖畫,略略辨去,仿似八卦陣圖。

  封江月沉默許久,答道:「不了,徒增傷悲,反正,她早以為我死去。」

  她蹲下來,盤坐在木板上,闔上雙眼,又道:「只抹除我的意念,餘下皆贈予江月。得此饋贈,她應能達到你們的需求,勝任統帥這一職。」

  「多謝!」風伏兮輕語,極為鄭重。

  封江月微微一笑,未曾睜開雙眼,回道:「何須道謝?個人選擇而已。」

  風伏兮默了默,釋然於心,回以一笑。他抬起手,頓了一頓,慢慢地按下,貼在她的頭頂上。

  封江月陷入了昏迷,對外界再無一絲感知。

  這一睡,就用去近兩個月。期間,蒙古軍集齊糧草,來攻過一次,但失敗而回。因金兵早有準備,同實施三計,這是封江月定下的策略。

  這兩月來,封江月昏迷不醒,身旁從未離過人,絕大多時,均是黃藥師守在她身側。

  雖得風伏兮再三保證,但他仍不放心,若非緊急要事,從不離她半步。

  「你說過最慢兩月,已快到了。」他冷冷道,臉上已有不耐,若非深知風伏兮品性,他豈會等到現在?

  「就在這幾日……」風伏兮歎息,又道:「你不用急,她必守信退讓,不會反抹除江月的意念。」

  彼時,黃藥師正在擰乾絲巾,欲替封江月擦臉,聞言眉梢一動,問道:「此人是誰?」

  風伏兮笑道:「自開天闢地以來,她是第一位軍事家,也即古往今來,最傑出的軍事家。」

  黃藥師啞然。世上軍事家何其多?誰敢言第一?哪個敢稱尊?既要符合這「開天闢地」,又要符合這「古往今來」,放眼各朝歷代,誰配得上?

  「江月醒了!」風伏兮驚喜,身形一晃,迎了過來。

  黃藥師一驚,收去了心底疑惑,緊盯著封江月,果真見她睫毛微顫,接著睜開雙眼。

  晚霞溢彩,幽泉斂光,兩種極致。

  他一怔,在與她對視的瞬間,竟察覺到一絲陌生,不由得冷聲問道:「沒換回來麼?」這話說的,已略帶殺意。

  封江月呆了一陣,臉上尚顯迷茫之色,望瞭望他,又瞧瞧風伏兮,見這二人皆臉色不對,彎了彎腦袋,隔了會才喊道:「島主,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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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馳

  聽到這「島主」二字,黃藥師心中一緩,扔掉手中的絲巾,將人輕輕扶起,問道:「感覺如何?」

  「我很好。」封江月回道,雙目漸漸恢復清明,略略掃了眼屋內。它擺設精雅,陳列古玩字畫,清幽而大氣,這並非是她的房間。

  自她昏迷後,黃藥師便將人抱走,安置在自己房內,以便照料她。

  封江月握上他的手,朝他淺淺笑了笑,得他回以一笑,盡在不言中。她的目光微動,仿似幽泉漾開漣漪,最終歸於暗寂,失落道:「她不該死去,就此放下一切,將所有事託付於我。」

  「江月,不必想太多。」風伏兮柔聲相勸:「你還有時間,去慢慢適應。」

  封江月沉默著點頭,輕輕地歎了口氣,身子放軟,偎依在黃藥師懷裡,又閉上雙眼,低語:「哥哥,你回去吧。待時機成熟後,我會去找你。」

  風伏兮未曾推脫,應允道:「好,你多加小心。」他頓了一頓,臉上似有遲疑之色,溫聲道:「有些事,你酌情處理。」

  封江月複又點頭。她也需好好想想,如何委婉地對黃藥師言明一切。

  聞此,黃藥師臉色微變,朝風伏兮冷冷瞥去一眼,「該走的,別留下。」那話,他自然聽得懂,無非是關乎他。

  風伏兮失笑,狀似漫不經心地回道:「江月以往,倒真有個心上人。」說罷,他飛身後退,揚長而去。

  黃藥師臉色不佳,見他跑得如此快,不禁哼了聲,反握住封江月的手,問道:「要瞞著我?」

  封江月抓了抓他的手心,問道:「妒意這麼重?」見他橫來一眼,她撲哧一笑,搖了搖他的手,回道:「所有你想知道的,我都不會隱瞞。」

  她小小地伸個懶腰,歡快地落下雙足,隨即回身一轉。裙擺揚起絢麗弧度,似水波蕩漾。她拉起他,倒退著走路,分外俏皮,笑嘻嘻道:「外邊的雪停了麼?」

  「想看雪?」黃藥師笑道:「中條山上還有積雪,我帶你去。」

  兩個月來,封江月初次走出門,眯起了眼,對陽光有些不適應。她著了件黑裙,如墨髮絲披散在背後,襯得肌膚瑩白如羊脂玉,十分嬌麗。

  「江月!」一個清麗少女喊道,聲音中滿含驚喜之意,提著裙擺跑過來,身後跟著十來人,笑道:「你終於醒了。」

  瞧罷少女身上的衣著,封江月笑道:「恭喜你,成了女皇,了卻一樁心願。」

  完顏語凰臉色古怪,撇了撇嘴角,回道:「這不在等你麼?我暫攝女皇之位,延緩了登基之日,將定於三月一日,還有十日。」

  「很好!」封江月喜道。她早早制定了一項計畫,昏迷了近兩月,原以為此事已遲,需另待時機。

  「但這登基日,均是欽定時日,也能改麼?」她疑惑問道。

  完顏語凰頗為無奈,瞅了瞅黃藥師,回問道:「能不改麼?敢不改麼?」

  封江月恍然,不由得笑了笑,朝她投去個同情的眼神。

  完顏語凰詢問:「你們去哪?伏兮呢?」問到後一個問題時,她臉色略顯不自然,微微偏過了眼。

  「去中條山看雪。」封江月眉梢一揚,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回道:「哥哥回去了,恐怕不再來。」

  不出意料,完顏語凰眉頭一皺,臉上略有失望之色,但半歇後已複正常,笑道:「不打擾你們團聚。」

  她領著十來人,背影修長,踏著小步,朝另一方向而去。

  中條山銀裝素裹,以玉作樹,以銀作峰。暖陽投下金霞,流轉在積雪上,激射出銀芒,如夢似幻,與天連成一片。

  兩人登臨中條山,被這金霞銀芒環繞,宛若身處仙境,猶似畫中人。

  「我已無礙,你回桃花島去吧。」封江月輕語。金霞如水傾下,柔軟暖華,又似精靈,時影時現。她眺望遠空,目光飄忽不定,又道:「除去往返路程,十個月後,待你守完諾言,我去桃花島接你。」

  黃藥師默了一陣,忽的轉頭望她,雙眸精光閃亮,問道:「去哪?」

  封江月笑臉如昔,彎成月牙的雙眼裡透著細碎的光。她抬起手,撫了撫他的額角,又慢慢下滑,就勢抱住他,笑道:「自然去浪跡天涯,難不成你想住在桃花島?」

  黃藥師微微一笑,輕抬起雙手,將她緊緊擁住,回道:「先陪陪蓉兒,總要等她嫁人。」說罷,他沉下臉,卻是歎道:「那傻小子,真不識好歹!」

  封江月笑吟吟道:「郭靖人呆,只認死理……」她話語一頓,皺起眉頭,低語:「我忘了件事,蓉兒許會因郭靖而受苦。」

  「什麼?」黃藥師追問。事關愛女,他不得不急,心知若無郭靖,黃蓉一生都不會快活。若非如此,在煙雨樓前,他早動了手,豈會任他喊打喊殺。

  只可惜,蓉兒天生任性癡情,早已情根深種,無法可解,令他歎息中亦有愛憐。

  「蒙古軍不攻宋,郭靖便不會叛它,即會守諾娶華箏。」封江月直言不諱。經她阻止,蒙古軍無法繞金南下,以郭靖那性子,顯是要報國仇家恨,即會留在蒙古。

  「這倒不難,」黃藥師微微一笑,又道:「可以挑撥離間,郭靖非蒙古人,不會太受他們信任。」

  按他的性子,根本不會使陰謀詭計,一向直來直往,若教人誤會,也從不解釋,但如今事關愛女終生幸福,也唯有破例一回。

  得他首可,封江月點頭應道:「我已想到萬全之策。」忽而,她眉眼一彎,笑眯眯道:「既然你還要這個女婿,就把他搶過來。」

  讓她猶豫的,便只有華箏。那個姑娘,說來也挺無辜,但仔細一想,郭靖既不愛她,又何必耽擱她呢!

  封江月皺眉,想到了一件事,歎氣道:「怕就怕,那姑娘也認死理,和蓉兒一樣癡情,哪怕郭靖成了蒙古叛徒,也不離不棄。」

  須知,在原著中,華箏間接害死李萍,自知有愧,不敢再見郭靖,才割斷了她與郭靖的姻緣。

  黃藥師哼了一聲,「殺了她,和傻小子翻臉便是。我桃花島上的女兒,豈能與人共侍一夫?」

  「華箏人不壞,很好的姑娘,本就挺無辜,你放她一馬吧。」封江月感慨道:「說到底,是郭靖的問題,便看他如何抉擇。」

  黃藥師沉著臉道:「這由不得他選!」

  封江月撲哧一笑,取笑道:「知道了,黃大島主。」

  兩人細細聊了會,踏遍中條山每寸雪地,皆體力驚人,均未感到勞累。借此機會,封江月簡要敘述了身世,試探著提了下來歷。

  她原不想隱瞞,但此事實乃匪夷所思,若一下全盤托出,未免過於驚人。經慎重考慮,她分時段慢慢言明。

  卻不想,黃藥師笑道:「都說出來,不要藏一半露一半。」寒風嗖嗖中,他如青松挺拔,風姿卓越,又道:「哪怕是妖怪,也罷。」

  不怪他有此猜測,能死而復生的,絕非普通人。他精通岐黃術,亦曾試過令阿衡復活,卻以失敗告終。

  「妖怪?」封江月笑吟吟道:「為何不是神仙?」

  黃藥師哼了聲,複又笑道:「管你是什麼。」

  見此,封江月不再隱瞞,細細地講述,全無隱瞞,悉數告知於他,果然令他驚了一陣,一會兒後才回過神。

  「情況即如此,」封江月眯了眯眼睛,回手抱住他,問道:「我能保護自己,要不你先回去?」說罷,她彎眉淺笑,戲謔道:「是不是怕我跑了?」

  黃藥師橫來一眼,喝道:「還敢跑?」話未說完,他便哈哈一笑,又道:「至如今,你還有跑的理由麼?」

  「那也說不定,偶爾跑跑,也算情趣。」封江月言笑晏晏:「天色已晚,我們下山去吧。」

  不知不覺,竟聊了近兩個時辰。兩人攜手下山,微風一吹,樹上雪花簌簌而落,遮去兩個遠去的身影,掩去他們留下的足印。

  白駒過隙,十日時間眨眼即過。完顏語凰即位登基,於潼關舉行儀式,因關外敵軍兵臨城下,戰事吃緊,決定一切從簡。登基儀式中,奉天命、祭祖壇、告天下,只有幾個流程。

  雖如此簡單,但也用去幾個時辰。幸而天氣尚好,微風雖寒,但有旭陽暖身。

  完顏語凰皇袍加身,立於最高處,纖細的身體與衣上九龍互襯,竟是意外的相配。

  封江月著銀白戰甲,站在第二個臺階,地位僅次於完顏語凰。她手持聖旨,踏前一步,面向文武百官,慢慢攤開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即日起,大金永不主動出兵,永不行侵略之事,永不南下。窮金一生,固守城池,如違此誓,天地共誅之!」

  不僅是文武百官,便是完顏語凰都瞪大了眼睛。前者是感歎新皇旨意,後者是分外吃驚。

  對於眾人的臉色,封江月恍若未見,繼續念道:「以此為誠意,表大金之意志,願與天下諸國結盟,互不侵犯,永結同盟,集天下之力,圍攻蒙古!」

  文武百官皆恍然,明白過來,有不少人皺起眉。若想與諸國結盟,表此誠意,便立下這「三永」誓言,代價未免太過。以大金今日之威勢,何須擺此低姿態?

  封江月並未停下,掃了眼台下,便正色念道:「鑒於大金曾侵略過大宋一事,恐難以與大宋和解,無法與之誠心結盟,特在此應下承諾:平定蒙古之禍後,向大宋歸還河南一帶!」

  台下百官大驚失色,差點喊了出來,幸得知曉這是何種場合,竭力抑制住情緒。

  完顏語凰臉色難看,臉上一陣一陣青一陣白,暗暗咬了咬牙。這三件事,有兩件不在她預料中,一則是「永不南下」,二則是「歸還河南一帶」。

  她被封江月算計了,實不該如此信任她!

  封江月收好聖旨,微笑著下達命令:「將聖旨抄錄數份,連同這文書一同送往大宋、西夏、大理、花喇子模……」

  這份文書,為黃藥師所寫,旨在點名當今天下局勢。所謂唇亡齒寒,諸國不該自掃門前雪,讓蒙古各個擊破。

  幾路人馬攜文書聖旨離去,局勢已定,難以更改。


☆、落幕

  「啪」地一聲,書桌倒地,白紙飛舞飄落,墨汁傾灑而出,物品淩亂一地。

  完顏語凰冷著臉,猛地回過身,斥道:「算你厲害!」

  永不南下、歸還河南一帶,這兩則誓言,對於金國而言,實屬大損失。

  封江月臉色未變,依舊含著淺笑,不緊不慢道:「在歷史上,金哀宗也曾下旨聯合大宋攻蒙古,卻未能有成效。」

  靖康恥,南渡辱,不論是北方宋遺民,亦或是南方宋百姓,必有不少人怨懟金國。倘若有機會驅逐金人,宋民定會願意出力。

  宋與金相鄰,若與蒙古南北夾擊大金,後者必定危矣。金與宋結盟,遠比與其它國家結盟重要。

  當務之急,則是消去它與大宋的隔閡。

  她提及未來,仔細分析因果,說得重之又重,末了詢問:「你選擇當亡國之君,還是捨棄河南?」

  完顏語凰怒氣稍退,臉色仍不好,質問道:「那這『永不南下』呢?」這一點,會置大金於被動之境,她實在難以忍受。

  有這誓言約束,大金不能主動出兵,但若它國出兵進犯,亦可反攻回去。唯獨只有大宋,若要派兵來收復失地,金便只能抵擋,不可南下出兵攻宋。

  這個誓言,當真將金置於險境,又將宋保護到極致。

  封江月微笑道:「歷史上,蒙古與宋結盟攻金,允諾大宋河南一帶,倘若如今也這般呢?同樣能得河南,在與金有仇的情況下,宋會選金還是蒙古?」

  完顏語凰沉吟不語,背負著雙手。十指骨節分明,瑩白如玉,指甲整齊略透粉色,在龍袍中若隱若現。

  見此,封江月尋個座椅坐下,倚在靠背上,十指交叉放在小腹上,慢悠悠道:「有舍才有得。大宋雖偏安一偶,但也想收復失地。金予宋此諾,定會令它動心。」

  有那文書在,點明了當今局勢,分析了蒙古的種種危害,大宋不難做出選擇。

  「你助我當上女皇,又害我至此。」完顏語凰哼了聲,微怒道:「從今往後,大金對宋不能反擊,只能挨打。」

  「你有法可自保,」封江月駁道,笑吟吟道:「對外締結友好盟約,與宋詳述戰爭危害,決心和平共處;對內善待原宋遺民,以免他們生出反心,與宋裡應外合。」

  她初入金國時,便與風伏兮雙管齊下,一是助金擊蒙古,二是聯合金國內有志之士,以便將來助宋。

  如今情況有變,這支義士隊伍會蟄伏下來,深入金國每寸土地,在暗中窺伺,一旦金毀諾攻宋,便起義攪亂大金。

  完顏語凰凝眉深思,無奈道:「也只能如此。」她微微偏頭,瞧了眼封江月,目光沉了沉,自知以往所思有誤。

  她初登皇位,的確需要一個不重權勢的都元帥,卻決不能要個一心向宋的都元帥。

  見事已擺平,封江月向外喚人。兩名侍女應聲快步走來,收拾屋內狼藉,又端來兩杯熱茶。

  完顏語凰輕輕吹氣,淺抿了口茶,輕聲道:「據探子彙報,蒙古軍久攻潼關不下,又經商人被殺、使臣被辱之事,決定西征,先滅花剌子模。」

  這段劇情,她二人都知曉。也即在這,在黃蓉幫助下,郭靖立下大功,助蒙古攻破花剌子模的撒馬爾罕城。

  封江月笑了笑,詢問:「你有何想法?」她心知,經此一役,完顏語凰對她有了戒心,雖不至於對她不利,但也會事事防著她。

  完顏語凰又抿了口茶,慢聲道:「父王一個多月前去了花剌子模,你明日啟程去一趟,務必保下大金盟友。」

  封江月點頭應道:「好,不過……」她話鋒一轉:「你給我八萬精兵。」

  「理由!」完顏語凰沉聲道,心中有絲煩躁。封江月此舉,打亂了她的計畫。

  封江月答道:「派八萬精兵相助花剌子模,以示與諸國結盟之誠意。你雖許下幾諾,但諸國必半信半疑,此舉,能安他們的心。」

  自登基後,完顏語凰得開封勢力,集全國兵力,威勢已不同以往,區區八萬兵馬,自不在話下。

  完顏語凰心有為難,手指敲擊在書桌上,噠噠的聲響極有節奏。她默了一陣,允道:「好,予你三萬兵,便宜行事。」

  從八萬減至三萬,非金國缺兵,實乃她不放心。封江月一心向宋,勢必不願金太強,或會下絆子,讓大金損兵折馬。

  如今天下合圍之勢漸成,且在攻潼關時,蒙古三次大敗,氣焰已不如往,可料其敗局。

  在這等情況下,若為大宋著想,必不能讓金獨大,而最好的方法,則是讓金與蒙古兩敗俱傷。

  思及此,完顏語凰心中一沉,臉色晦暗了幾分,又道:「三萬兵馬雖不多,但心意到了即可。」

  「據我所知,花剌子模號稱精兵百萬。你剛剛登基,卻只派三萬去相助……」封江月微微一笑,慢慢喝了口茶,淺笑著問道:「要不我獨自去趟花剌子模?」

  如若是八萬兵馬,繞遠道而行,便是被敵軍發現,也能擺陣抵禦,有脫險之機;倘若是三萬兵馬,便無法令敵軍忌憚,還不如讓她一人前去,目標小,不易被察覺。

  一聽,完顏語凰眼現喜色,口中卻是遲疑道:「你一個女孩子上路,怕是會很危險,要不派一百人護送你?」

  「不用。」封江月拒絕,又道:「語凰,若無要事,我先告退。」她站起身,得完顏語凰點頭應允後,踏大步離去。

  入夜,冷月高懸,寒風呼呼,沒有一絲星光。

  封江月上馬,仰頭瞧了眼身後。巍峨城牆上,數人舉著火把,完顏語凰立於城牆邊緣,探頭向下望來。

  朱紅色大門慢慢閉上,封江月揚鞭啟程,繞開蒙古軍營,向西馳行。

  日復一日,她馬不停蹄,隨著臨近花刺子模,氣候越來越冷,偶爾還能趕上一場大雪。

  白雪皚皚的山脈,彎繞連綿如巨龍,遭寒風一吹,飛落無數狂暴的冰雪。她踏馬而過,沾上不少雪沫。

  冰堅如鐵,雪色如銀,天地一片白。她連夜趕路,終是在蒙古軍之前,到達了撒馬爾罕城。

  「我是大金都元帥,奉女皇之命,前來拜見摩訶末王,煩請通報一聲。」封江月微笑道,遞上一份文書。

  得聞是大金使臣,小兵未曾怠慢,連忙通報上去。大金王爺完顏洪烈在這裡做客,他們全都知道,明曉兩國友好。

  「就你一人嗎?」摩訶末問道,雖已得部下稟告,但仍教他吃驚。想到完顏洪烈亦是隻身前來,他不禁疑惑,莫非這是金國傳統?

  封江月微笑著頷首,又道:「事情緊急,蒙古不日便會兵臨城下,我建議趁蒙古軍鞍馬勞頓之際,與之主力決戰。」

  摩訶末驚訝道:「我兒劄闌丁亦有此建議,但已遭我駁回。」

  「請慎重,時機不可錯過。」封江月微笑著勸道:「蒙古軍東征西討,大敗天下,更令金國節節敗退,此等勇猛之師,花剌子模不想與之決一高下?」

  這摩訶末是花剌子模的王,也曾是一代雄主,但如今是英雄遲暮,已不復當初意氣,心中全無戰意,只想消極守城。

  正因如此,她才想帶八萬金兵來,以防錯過時機,卻未想,遭到了完顏語凰的阻止。

  如今,她需激起摩訶末的戰意。

  完顏洪烈眉頭一皺,對封江月提到金國敗退之事頗為不滿,但也知眼下是何場合,笑道:「我早知你勇猛,威及一時,可惜從不曾親見。」

  摩訶末擺擺手,笑道:「老了。」雖如此說,但他心中很是自得,臉上也顯露幾分喜色。

  「依我看,是英雄不減當年。」封江月言笑晏晏,複又歎息道:「但那成吉思汗,亦是威勇非凡,不知你二人相比,孰強孰弱?」

  說罷,她看向完顏洪烈,後者會意,當即斥道:「摩訶末王縱橫天下時,成吉思汗又在哪?豈能相比?」

  「是我口誤,摩訶末王勿怪!」封江月笑了笑,歎了口氣,蹙眉憂愁道:「可惜我未能一見王上風姿。」

  「這有何難?趁蒙古軍鞍馬勞頓時,與它決戰便是。」摩訶末笑道。一個大金王爺,一個大金都元帥,他豈能教這二人失望?

  雖說,他心知這二人在恭維他,但經這二人一說,想到過去的輝煌,便對那成吉思汗動了戰意。都是天驕人傑,誰又能弱於誰?

  「我有幾條建議,請摩訶末王決策。」封江月輕聲道:「準備弓箭手,自城上高處向低放箭,必能重創敵軍;組建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不與敵軍硬碰硬,襲擊敵軍、燒其糧草。」

  摩訶末點頭,回道:「先與蒙古軍交戰,瞧瞧它深淺,倘若不過如此,便只需一舉殲滅。」

  「備上弓箭手,日夜在城內待命,但凡有所異動……」封江月笑了笑,見摩訶末疑惑,便解釋道:「倘若蒙古軍從空中降落,撒馬爾罕城危矣。」

  她點明了實施方案,教摩訶末驚訝不已。這不比金國,她只能委婉提建議,卻無實權去辦。

  所幸,摩訶末接納了她的建議,在一個夜晚重創了蒙古軍。蒙古軍從空中降落,若非撒馬爾罕城內早設有埋伏,必會遭遇大難。

  當即,摩訶末大喜,連連稱讚封江月。

  封江月唯有自我推脫。只因,這是劇情,非她未卜先知。她望向黑夜,聞到了血腥味,又道:「經此一役,敵軍或會懷疑有奸細。」

  城內早設有埋伏,若非事先知曉,豈能如此?這戰略是郭靖所定,加之其並非蒙古人,必會惹人懷疑。

  雖沒有證據指向郭靖,但卻能製造隔閡。

  「趁此機會,摩訶末王可與之主力決戰。」封江月建議道。

  早在蒙古軍兵臨城下前,摩訶末已派出數支騎兵,埋伏在外面,只待決戰之日迂回包抄,與城內精兵圍擊蒙古。

  結果都在預料之中。蒙古軍陷入長時間疲勞交戰中,久久攻不下撒馬爾罕城,又遭遊蕩在外的騎兵襲擊,在冰天雪地中,糧草驟減。

  不得已,成吉思汗下令返程,進攻西夏以便集齊糧草。

  經封江月勸諫,摩訶末稍有遲疑,便爽快應承下來,決心派兵相助西夏,以表結盟之意。

  冰雪漸融,封江月踏上回程。與西夏交戰中,成吉思汗會染病身亡,蒙古大亂,屆時戰亂會止,迎來十幾年的和平。

  封江月繞過潼關,直接回了宋朝,未與完顏語凰告別。戰亂已止,當功成身退。

  她走在大街上,越過茫茫人海,步入一家客棧悠閒地品著茶。

  「你聽說了嗎?」隔壁一桌上,有人在議論,憤憤不已:「前有秦檜,今有封江月,這一男一女,皆為我宋之不幸!」

  「怎麼回事?」有人追問。

  那人怒道:「金國有新皇登基,是名女子,其母是宋人,故善待于宋。但這封江月,身為宋人,卻諂媚于金,欲揮兵南下,滅我大好河山!」

  封江月愕然,只消一會,便反應過來。這一切,想必是完顏語凰所為。她算計了她,故而如今,她也算計於她。

  完顏語凰此舉,一則可博宋好感,二則讓宋民辱駡她,可令她心寒而不去助宋。

  耳中湧入旁人的閒言碎語,封江月沉默許久,低聲苦笑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與秦檜並立。」


☆、完

  夕陽西下,雲層披上萬縷金霞,如絢爛耀眼的煙火,懸掛在天邊。紅日漸漸西沉,每落下一分,晚霞便暗淡一分。

  暗夜如一張大網,自天地盡頭鋪展開來,令萬物失去色彩,只留下一些隱約可辯的影子。千里沃土,萬頃江流,皆隱伏黑暗中。

  河水汩汩而流,柳枝迎風招展。石拱橋上,行人來來往往,衣裾翩翩,飄逸至極。

  「姑娘,你沒事吧?」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帶有一絲不確定。他駐足觀看了會,但見這姑娘立于橋牆邊,一動也不動,生怕她想不開。

  封江月回眸,淺笑吟吟:「老丈,有勞關心。」夜風吹來,帶起她的幾縷髮絲,撩起她的裙擺,為她增添一絲空靈之感。

  冰肌流華月,靈眸蘊詩菁。秋水繞神,白玉築骨。三千青絲舞,萬丈紅塵動。

  老人愣了愣,渾濁的眼中恍有亮光,凝神望了她許久,拄著拐杖蹣跚著離去。

  封江月站在橋上,望著遠處的燈火人家,眼神迷離不定,耳畔湧進旁人的歡聲笑語。

  她雖從未想過流芳百世,但也不願遺臭萬年。

  清風呼呼,楊柳依依,一隻夜鳥飛來,孤獨地鳴叫幾聲,又拍打著翅膀遠去,化作天邊的一個黑點,漸行漸遠,直至再也不見。

  封江月駐足橋邊,凝望著遠空,靜靜地站了一夜。

  旭日東昇,朝霞萬縷,映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中,泛起一層金光,水天相接,丹霞似錦。

  封江月微微揚起頭,看著彌漫了天空的絢麗朝霞,心中卻想到潼關上的璀璨煙火。

  那十八個字擠滿了夜空: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淺淺一笑,眼中似閃爍著光曦,流瀉出一片如夢似幻的柔光。

  如畫江山裡,萬丈紅塵中,她唯一想要的,已經擁有。其它的,只是過眼雲煙,名聲再臭也罷,她問心無愧,不需為此揪心。

  封江月抬起手,輕輕在橋欄上劃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寫罷,她板著手指數著,末了眉眼一彎,笑眯眯道:「還有近五個月,我就去桃花島接你。」

  「江月姑娘?」一個聲音傳來,正是郭靖。他神色落寞,隱有頹廢之色,問道:「黃島主在何處?」

  封江月細細打量他,見他如此傷懷,心中一動,笑吟吟道:「發生了什麼事?」

  「蓉兒死了,我要將這噩耗告知黃島主。」郭靖垂首低聲答道。在這一年間,他連失恩師、蓉兒、母親七人,已沒有了人生信念。

  黃藥師痛失愛女,發怒要殺他也罷,他已無所念。

  封江月急忙問道:「告訴我具體情況?」她對此很懷疑,只因隱約記得有這麼一段劇情,似是黃蓉為脫身而使的障眼法。

  郭靖不疑有它,詳細地敘述了遍,說到那沙中金環貂裘時,眼中含淚,心如刀割。

  聞言,封江月放緩了心,勸道:「不必擔憂,蓉兒沒事。」

  郭靖驚愕,呆呆地望著她,又聽她笑道:「你信我便是。」見她言之鑿鑿,他心胸一暢,恨不得仰天長嘯。

  他正自欣喜時,聽她詢問別後經歷,忙細細講述出。他急於述說心中苦悶,也無一絲隱瞞。

  「真是造化弄人。」封江月感慨。

  自她參與花剌子模後,郭靖未立大功,反遭蒙古懷疑,但他心胸寬廣,這原也不是大事。恰恰此時,郭靖之母李萍跋山涉水而來,暗中告誡他一些事。

  原來,在大金女皇登基時,聖旨文書中的內容慢慢傳揚天下,便是身在蒙古的李萍也有所耳聞。她心中憂慮,也不知做何決定,便想先告知郭靖,母子二人一同商量。

  但這兩人都拿不定主意,便只好以此事詢問黃蓉,後者一看文書內容,觀其文風,便已猜出此文出自黃藥師之手。

  既是出自東邪之手,此事必是不會有假。母子二人商定後,決定南歸故鄉,不願助紂為虐。

  對此,黃蓉樂見其成。郭靖與蒙古鬧掰,自然不會再做金刀駙馬。

  三人暗中定計謀,只待尋機偷偷溜走。卻不防出了變故。歐陽鋒闖入軍中,抓走了黃蓉,打亂了三人的部署。

  也在此時,三人的計畫洩露,遭成吉思汗下令追捕,為令郭靖脫身,不願做累贅的李萍自盡而亡。

  郭靖想到母親,臉色黯然,心中彷徨,又道:「我在路上,聽聞過『封江月』這名字無數次,此事鬧得這麼大,江月姑娘也聽到了吧?母親讓我不忘靖康恥,但大宋太多奸人。」

  他想了一想,補充道:「說來,這人名字與姑娘一樣。」

  封江月白他一眼,鬱悶道:「那就是我,不是同名同姓。」

  郭靖一呆,問道:「為什麼?你不是宋人麼?」

  「大約是報應。」封江月仰頭望天,長長地歎了口氣,又笑道:「我害你成不了民族英雄,就遭了報應,累自己成了民族敗類。」

  如今天下合圍之勢已成,蒙古已不算大患。大金不滅,大宋便安然,自然不需郭靖去守襄陽。

  郭靖不明所以,但見她無心再談,也只好作罷,與她告辭:「我要去尋蓉兒。」

  「人海茫茫,你去何處尋?」封江月笑問道,見他愁眉苦臉,建議道:「不如去華山守株待兔。」

  郭靖雙眼一亮,忙不迭地點頭:「歐陽鋒欲爭天下第一,必會前去華山論劍,許會將蓉兒抓去那!」說罷,他連忙告辭,匆匆離去。

  旭日懸掛東邊,金霞萬道,灼人眼目。封江月眺望北方,唇角微微翹起,隨意尋了家店,求來筆墨紙硯,給金國蟄伏暗處的民間義士寫了封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就請他們在民間傳出四句話,給完顏語凰製造點麻煩。

  其一,完顏語凰既自稱因其母是宋人而善待宋,為此許下「永不南下」與「歸還河南」兩諾,又置大金於何地?

  其二,大金都元帥突然失蹤,久未回潼關,不知其生死,金宋民間卻在敗壞其名聲,豈非死無對證?

  其三,將軍保太平,太平無將軍。如今蒙古已非大患,女皇不再需要都元帥。

  其四,當日金帝讓賢,交江山于女皇手中,若知她割地讓宋,不知可有悔意?

  封江月停筆,又封好信,將它託付於一名丐幫弟子,囑其務必送到目的地。

  丐幫弟子見她認識幫主黃蓉,也不敢怠慢,將信收好,向北奔去。

  女皇心向宋而非金,足讓金國朝堂震動、金人不滿;都元帥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倘若真是遭人陷害、死於謀殺,便是女皇無德,可令軍心不穩、民間大亂。

  這信中內容,必會引起軒然大波,足以讓完顏語凰頭疼一陣。況且,當初金帝讓位,實乃形勢所逼,得見此等機會,不會無動於衷,或會搶回皇位。

  可以預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完顏語凰會諸事不順、麻煩纏身。

  封江月迎著朝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引得眾人側目而視,她卻不管不顧,要了間客房,一覺睡到天黑。

  五個月緩緩而過。封江月遊遍江南,賞山頂雲霧,觀人生百態。期間,她去了瓢泉,欲拜訪辛棄疾,卻得知他於去年已逝,一聲歎息,在他墓前拜了拜。

  華山論劍之期已過,其結果早流傳於江湖。華山上,東邪未至,西毒已瘋,南帝隱世,北丐相讓,這天下第一的名號落在郭靖頭上。

  初聽東邪未至華山這消息時,封江月還詫異了番,可仔細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如今已至寒冬,飛鳥絕跡,萬里冰原。一艘船揚起白帆,徐徐駛向東海,封江月站在船頭,身著貂裘,看著闊別已久的桃花島漸近,心跳慢慢加快。

  她原體寒怕冷,但經昏迷兩月後,已恢復如初,如往昔一般健康。

  桃花島依舊,望著熟悉的場景,封江月心中極為歡喜,心潮起伏,在原地站了會,方走入桃花林。

  她沒有去竹林住處,直接向墓地走去。墓門大開著,墓道光線不足,她剛欲走入,卻見裡頭走出三人。

  那三人也是一怔。封江月先開口:「久別重逢,各位。」

  「很及時,我正想去找你。」黃藥師笑道,回手將墓門封閉好,走過來握上她的手,低語:「阿衡入土為安了。」

  封江月頷首而笑,瞥了眼郭靖黃蓉,又問道:「何時給他二人主婚?」

  黃蓉臉一紅,複又瞪著她,惱怒道:「你急什麼急?就這麼想走?」爹爹與她說了,只待她與靖哥哥成親,他二人便要離開,也不知何時能相逢。

  封江月失笑,摸了摸下巴,又問:「那你我如何相處?」

  黃蓉氣呼呼地哼了聲:「以前如何,現在便如何,別妄想我喚你……喚你……」

  「那挺好,」封江月笑吟吟道:「倘若你真如此喚我,我也挺心塞的。」

  黃蓉瞪來一眼。忽的,她臉頰呈粉色,抓住衣角問道:「讓爹爹選個日子吧?」

  「不急。」封江月微笑道,見她俏臉含怒,慢悠悠地說:「等我先成親,再給你擇成親日。」

  黃蓉抱怨幾句,問道:「那你選在何時?」她偷偷瞟了眼郭靖,想到將嫁於他,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只覺得人間處處美好。

  「明日吧。」封江月回道:「就拜個堂,不用弄得複雜。」

  黃蓉白她一眼,沒好氣地問:「既一切從簡,你為何不乾脆備好婚服再來?」

  「倘若在這十月之間,島主舊情複燃,……我不先備好婚服,這不是方便掉頭便走麼?」封江月笑道,忽覺手上一緊,偏頭望去,見某人沉著臉,不禁咯咯笑道:「好啦,出島去準備婚禮所需。」

  一場婚禮,主賓共八人。

  說是從簡,卻也不凡。作為見證人,南帝北丐早已到場,自華山論劍後,他二人便受邀東往桃花島,一直住到現在。

  說是不凡,倒也簡單。堂上本有三拜,但因雙方皆無高堂在此,便只剩敬拜天地與夫妻對拜。

  至於這鬧洞房……南帝北丐無此雅興,柯鎮惡卻是不敢,靖蓉二人及馮默風自不必說。

  封江月著紅袍,由始至終,都未以紅布遮頭,與另七人坐于席上,談笑自若。

  屋外雪花飄飄,房內溫情繾綣。席上一桌飯菜,皆出自黃蓉之手,色香味俱全,吃得洪七公紅光滿面,大呼過癮。

  東邪、南帝、北丐相識多年,借此時機,才相聚在一起,自有不少話談。

  柯鎮惡自覺尷尬,率先離席;靖蓉二人隨之而去,尋處地方說悄悄話;馮默風一如其名,在得封江月示意後,才拜禮告退。

  那三人又聊了會,洪七公笑道:「兄弟相聚不易,但今日非比尋常,藥兄不必陪我們。」

  黃藥師微微一笑,也不推辭,只與他們對飲一杯,便攜封江月離去。

  兩人推門進去,寒風伺機鑽入,帶進幾片雪花,入眼一片火紅。燭火輕擺,滿室生輝,溫馨而絢麗。

  「天色已晚。」黃藥師輕語。

  封江月點頭,歡快地吃著甜點,咕噥著回道:「剛剛都沒吃飽,好吃的全教七公搶去,容我再吃會。」

  過了會兒,黃藥師又道:「到深夜了。」

  封江月直直點頭,往口中塞著點心,待咽下去後才笑吟吟道:「我快飽啦。」

  又過了會兒,黃藥師開口:「該就寢了。」

  「不急,還早。」封江月喝了口茶,摸了摸小肚子,一臉滿足,站了起來,笑眯眯道:「吃飽喝足,我去泡下熱水。」

  黃藥師隨之站起,將人打橫抱起,笑道:「待會我陪你去。」

  這個「待會」,卻是數個時辰之後。

  封江月微眯著雙眼,瞧了眼身旁的丈夫,神色困倦,心中萬分幽怨,喃喃低語:「我詛咒你:絆惹春風別有情,世間誰敢鬥輕盈。」

  這句詛咒一出,結果可悲,她睡到第二日傍晚才醒。

  「江月,起來了!」耳畔,湧入黃蓉的聲音。她昨日成親,明日便輪到黃蓉,不可謂不快。

  封江月迷迷糊糊醒來,一眼便瞧到床前的父女倆,想到昨夜種種,哀歎一聲,惱怒道:「我要和離,我要單身!」

  黃蓉大驚失色,倒是黃藥師無奈問道:「你又是罵我,又是詛咒我,還有理不成?」

  「你伺機報復,還不許我罵了?」封江月氣鼓鼓地問道。

  許是愛女在旁,有所顧忌,黃藥師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去煮些粥。」

  「怎麼回事?」黃藥師一走,黃蓉便急急追問,大眼中閃爍興奮光芒。

  封江月長長歎氣,只覺得丟臉,原也不想說出,但架不住黃蓉一再盤問,簡潔回道:「島主年紀大,我以往擔憂他……這事被那個『我』抖出,他就懷怨在心,昨夜趁機報復。」

  黃蓉聽得雲裡霧裡,追問道:「那你罵爹爹做什麼?」

  「我向他求饒,卻沒有半點作用,心想著他反正不會放過我,就乾脆豁出去了。」封江月磨了磨牙,補充道:「在這之後,他每動一下,我罵他一句『壞人』。」

  說至此,她得意一笑:「他想讓我改口叫他名字,但我意志力堅定,教他以失敗告終。」

  黃蓉聽得一知半解,凝眉思了思,又問:「那你詛咒爹爹什麼?」

  封江月窘迫不已,默了默,念出了一句詩。實則,兩人本已停歇,但經她這一詛咒,激情再燃,害她如今剛醒。

  「絆惹春風別有情,世間誰敢鬥輕盈?」黃蓉疑惑道:「這詩旨在詠柳,與詛咒有何關係?」饒是她再聰慧,也想不出這兩者有何聯繫。

  封江月臉上一紅,賊兮兮地向外望去一眼,見四周無人,才悄聲答道:「柳條不是又軟又細嘛?」

  「你詛咒爹爹又軟又細?」黃蓉愣了愣,滿頭霧水,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你比你爹純潔得多,他一下子就猜了出來。」封江月漲紅了臉,推了推她,轉移話題:「你的婚禮備得如何?」

  「就等明日。」黃蓉臉上紅透,眉眼裡皆是喜色,反推了下她,淺笑道:「快些起來,幫我準備妝容。」

  「這麼急啊?」封江月取笑,遭她一瞪,唯有攤手笑道:「行行行,讓你著嫁衣,最後過個單身夜。」

  黃蓉兀自歡喜,神采飛揚,豔麗不可逼視。

  三日之間,連擺兩場喜宴。眾人皆是笑容滿面,便連柯鎮惡也如此。唯一徒弟成親,他做為郭靖長輩出席,受新婚夫婦一拜。

  忙活一日,做了一桌子菜,又送一對新人入屋,封江月松了口氣,總算圓滿結束。

  看著緊閉的房門,封江月微微出神。兩日前,她也是這般,與他一同入房。

  她剛一轉身,便見黃藥師走來,吟吟淺笑:「天色尚早,我們出去走走。」

  黃藥師略一沉吟,便欣然應允,替她裹緊裘衣,握住她溫軟的手,向外走去。

  此時雪已止,地上略滑,呼嘯的寒風中,隱隱夾雜著浪潮聲。兩人牽著手,踏在薄冰上,慢慢地走著,似要走到地老天荒。

  寧靜美好,溫馨美滿。兩人並肩立在巨石上,海浪啪打著岸邊礁石,潮來潮去,風聲嗚嗚。

  「江月。」

  「嗯?」

  「外邊冷,我們回房罷?」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剛好將波浪線完成,嘻嘻。估計有兩章番外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詩經》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詩經》

  「絆惹春風別有情,世間誰敢鬥輕盈」——唐朝唐彥謙《垂柳》

  「將軍保太平,太平無將軍。」改編自《水滸傳》的「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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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婚後生活,拒絕米蟲

  日頭高懸,封江月賴在床上,縮在暖和的被窩中,舒服地眯著雙眼。

  寒冷的冬日裡,最幸福的時光,即是躺在床上,抱著一個大暖包,哼唧兩聲,翻個身,轉頭又睡過去。

  大暖包……封江月閉著眼摸了摸,撇了下嘴。大暖包起床了,要去做早膳。

  以往,這每日三餐,大多由黃蓉主廚。但因柯鎮惡在此,黃藥師對他大有嫌意,礙于黃蓉面上,不好出言驅逐,便與封江月另行開灶。

  兩場喜事一結束,不到三日,南帝、北丐便告辭,乘船離島,各奔南北。

  房門輕輕開啟,黃藥師端盤進來,回手關上了門,徑直來到床邊,搖了搖封江月,笑道:「不起來麼?」

  封江月翕動小鼻子,聞了聞香氣,睜開眼睛瞅了眼。嗯,這是她最喜歡的蓮子桂圓粥。

  她默默思量一會,聞著粥香,心已下決定,慢悠悠地著衣洗漱。

  兩碗粥擺在桌上,此外,還有幾碟小菜。

  封江月一邊小口喝著粥,一邊琢磨著計畫。

  她這心神不定的模樣,自是瞞不過黃藥師。見她喝下最後一口粥,他遞來一條絲巾,問道:「在想些什麼?」

  封江月擦了擦嘴,笑眯眯地答道:「我要去做壞事,你不許告訴蓉兒。」

  「什麼壞事?」黃藥師詢問。

  「我要去賭錢。」封江月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笑道:「每日在島上,委實無聊。」

  黃藥師心中詫異,隨即反應過來,皺著眉問道:「又是柯鎮惡?」

  見她點頭,他頗為不悅,也不再搭理她,默默收拾碗筷。

  封江月眉眼彎彎,抱了抱他的腰,笑嘻嘻地說道:「我去與柯師父賭賭錢,午飯嘛,我想喝魚湯。」

  說罷,她翻箱倒櫃,尋出一些碎銀銅板,歡快地出門而去。

  實則,六人住在島上一月多,平日總能遇上幾回,點頭打個招呼,卻是無話可談。

  靖蓉二人年輕,在島上四處玩耍,倒也受不到影響;馮默風得聞傻姑之事,便請命去尋,在五日前已離島。

  柯鎮惡在市井住慣,也不大閑得住,常拄著鐵杖在島上亂逛,一不小心走錯了路,就栽入陣法中。

  每到這時,黃藥師恍若未見,駐足而立,也不上前去助。封江月搖頭歎息,心知他的意思,無非是顧及愛女又自持身份,便示意她去。

  這島上也無旁人,愛好熱鬧的柯鎮惡深感寂寞,在經封江月給他指了數十次路後,便自發與她熱絡起來。

  這一來二去,兩人常湊一塊,要不聊聊天,要不玩些小把戲。

  對此,黃藥師十分不滿,與封江月說道過一次,但教她反問:「誰讓你教我去指路?如今他尋我玩,我倘若不理他,惹他不開心,蓉兒許會有意見,你樂見麼?」

  也即在那次,他提出離島之事,想另尋清靜之地,卻也被封江月拒絕。

  她言稱要過完寒日再走。瞧這天氣,據春暖時分約要一個月。

  倘若驅趕柯鎮惡,難免會讓蓉兒不喜;若是不理不管,他夫妻生活又將受擾。

  黃藥師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

  天色仍舊陰沉,昨日剛下了場雨,至今未緩過勁來。封江月甩著錢袋,慢悠悠地閒逛著,果不其然,又遇上柯鎮惡。

  柯鎮惡耳力驚人,聽得腳步聲,便猜中來人是誰,當即喜道:「黃夫人,我想到一件趣事,教你玩玩吧?」

  他在嘉興老家時,常在市井賭錢,雖輸多勝少,但始終改不了,得幸遠赴蒙古,方克制下來。

  封江月揮了揮錢袋,回問道:「哦?是什麼?我正想尋你賭錢。」

  聞言,柯鎮惡大喜過望,捏緊了鐵杖,笑道:「正是這玩意!」

  兩人一拍即合,迅速尋了個地,雕了兩顆木頭骰子,簡要談及下規則,便賭起錢來。

  一個時辰過去,雙方皆有輸局,猶以封江月為甚。她掂了掂錢袋,發覺少了一大半,氣餒地推開骰子,往後一仰,靠在軟椅上,有氣無力道:「不玩了。」

  柯鎮惡焦急不已,忙道:「你這不還有點銀子嘛?再玩幾局,少了我借給你,行不?」他正玩得高興,第一次贏這麼多錢,將他的興趣全挑起來,實在不想罷賭。

  「柯師父,我總是輸,不好玩。」封江月搖頭拒絕,懶懶地沒有力氣,又問道:「你是蓉兒的公公,咱們也算一家人,你來贏我的錢,又有什麼趣兒?」

  柯鎮惡一呆,仔細想想,心中頗為贊同。確是這個理,他二人賭來賭去,教誰贏去都沒成就感。

  封江月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地抿了口。茶水已涼,湧入腹中略有不適,她擰了擰眉,聲音中滿含真誠:「你賭技高,該去贏別人的錢。」

  柯鎮惡恍然大悟,對此深以為然,但見她真無興致,也不再強迫,言道:「煩告訴黃島主一聲,瞎子回嘉興去了。」

  「這麼急?」封江月出言挽留:「要贏錢也不在一時。」

  柯鎮惡一邊收拾衣物,一邊笑道:「瞎子今日手氣好,趁著這股勁兒,早些回嘉興。」

  他簡單地收拾兩下,拄著鐵杖匆匆出門,在廚房尋到靖蓉二人,與之告別,不理那二人如何挽留,仍執意離去。

  帶著橫掃千軍的信念,他揚帆出海,回嘉興去賭錢。

  封江月提著錢袋,笑臉吟吟,比之離去時更歡快,左轉一進門,見黃藥師坐於桌前,在他旁邊,還放著一個包袱。

  「好香!」她輕聲感歎,慢步進門,拎起包袱一瞧,笑吟吟道:「準備得真快。」

  黃藥師微微一笑,給她舀了碗魚湯,才道:「我們出島走走。」

  封江月卻是未答,啜了口魚湯,嘗了嘗菜肴後,拋出難題:「天氣冷,我不想現在出門。」

  「在島上悶了一月,出去當做散心。」黃藥師安慰道,摸了摸她的臉頰,試了試體溫,笑道:「你身體已好,也不畏寒,怕什麼出門?」

  封江月搖頭,眼角微微上挑,思了一思,笑道:「也好,出去走走,最近頹廢了。」

  在這時,靖蓉二人推門進來。黃蓉仍是女兒姿態,與以往無甚區別,拉著郭靖坐下,笑嘻嘻道:「爹爹,大師父回嘉興了,咱們以後一起吃。」

  她聰慧異常,自是猜得出黃藥師另起一灶的原因。

  黃藥師詫異,朝封江月望去,但見她一臉笑容,心中已明白,想到剛才種種,頓覺無奈。

  封江月點點頭,撫了撫小腹,微微笑著說:「我忘了告訴你,柯師父走了。」

  也在這時,黃蓉瞧見椅上包袱,皺了皺眉,問道:「你們要走?」柯鎮惡突然離島,此事她尚未弄清,原想它與封江月有關,但見這二人將走,又消了這疑心。

  「出去散心。」封江月笑吟吟答道,細細觀察黃蓉,沉吟著道:「蓉兒,跟我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黃蓉狐疑,與她進了內室,不待她開口,先囑咐道:「天冷地寒,你內力不高,自己注意些。」

  封江月含笑點頭,湊近她耳畔,悄聲問道:「你與靖兒的洞房……怎麼過的?」

  黃蓉漲紅了臉,羞惱道:「你在問什麼呢?」

  封江月也覺尷尬,捏捏她的手,又指指外面,示意她小聲,低語:「你與靖兒單純,對此一無所知,柯師傅沒指導他,你也無人授。」

  黃蓉耳尖通紅,撲閃著雙眼,聲若細蚊:「那是什麼樣?」原本,她對這種事從不諱言,既問過陸乘風,又問過歐陽鋒,但隨年齡增長,漸明這是私密話,不可對旁人言。

  一聽這話,封江月心知肚明,凝眉想了想,輕笑道:「我不方便講述,此趟出門,我去尋本書來,你一觀便是。」

  兩人約定好,攜手出來,一個笑吟吟,一個臉通紅,紛紛落座嘗著佳餚,對它事一概不言。

  「蓉兒,到時我托人送來。」在岸邊,封江月拉過黃蓉,與她耳語。

  黃蓉悄悄點頭,與郭靖偎依在一起,注視著船隻離島,不知想到何事,臉上一紅。

  封江月朝那二人揮了揮手,回身望向前路,臉上含笑,顯是極為興奮,走路卻慢慢而行,問著:「哪兒有春畫賣?」

  黃藥師一怔,又聽她很是自然地笑道:「我給蓉兒捎去一本。」當即,他黑了臉,默了默,複又歎息一聲。

  原本,這些事,在成親前夜,會由母親委婉提點。但黃蓉,自幼喪母。

  見他這幅表情,封江月心有所悟,微微笑道:「蓉兒如今嫁了人,婚姻美滿幸福,足以告慰其母。」

  黃藥師頷首,凝望著封江月的側臉,胸中一陣沸熱,悄然握住她的手。蓉兒美滿幸福,他何嘗不是如此?

  送那兩人登岸,啞船夫在此待命。原先那批啞僕教歐陽鋒打死,黃藥師回島時,又抓了五人,以供驅使。

  「把這些全部打包。」在坊間,封江月左挑右選,擇了數本書,付了賬,笑吟吟道:「幫我拿去岸邊。」

  掌櫃連連點頭,臉色十分怪異,瞧了瞧她,又看了看黃藥師,卻不知想到了啥,怪怪一笑,擠眉弄眼。

  黃藥師冷哼一聲,面上猶似罩了層寒霜,嚇得掌櫃臉一白。

  封江月笑嘻嘻地不說話,慢步走出店,偏頭朝黃藥師看去,眨了眨眼,面現狡黠之色。

  忽的,她面色一凝。在左方,一個女子走來。

  那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勝過天下絕色。她約莫十七八歲,一身輕紗白裙。被風一吹,輕紗漫漫,她猶處雲煙霧裡。

  容貌清麗無雙,容色冰冷如霜。雪衣逸風采,蓮步漫生姿。

  封江月緊抿著唇,下意識抓緊黃藥師的手,惹得他看來一眼。

  那雪衣女子開口,聲音清脆動人,如黃鸝輕鳴:「在下顏依,閣下可是東邪新婚妻子?」

  問得很明確,直奔封江月而來。

  封江月點頭,聲音略有澀意:「你找我有何事?」

  「你擾亂了這個世界。」顏依答道。輕鳴聲響起,她拔出手中劍,劍上寒芒灼人眼目,又道:「我被受以任務,殺你。」

  黃藥師面色一冷,便要動手,但遭封江月緊緊拉住。她微微一笑,詢問道:「你認為這麼做,對麼?」

  顏依眸光輕顫,還劍入鞘,怔怔發了會呆,眼角眉梢處滿是落寞,低語:「以往,我常這般問小玄,讓她自我反思對錯。」

  封江月低下頭,沒有說話,聽她輕聲道:「打攪了。我先瞧瞧這世界,看一看你改變的,到底是對是錯。」

  「除我之外,還有一人參與了這事,你不妨去瞧瞧。」封江月微笑著建議:「大金女皇,完顏語凰。」

  顏依頷首,輕語:「我會在這裡待上三年,執行兩個任務。兩年半後,嘉興陸家莊見。」

  封江月點頭應允,目送她離去。

  這問答莫名其妙,竟也讓一場爭鬥消弭。黃藥師沉吟片刻,心中已是了然。

  封江月歎了口氣,回身摟住黃藥師,將頭埋在他懷裡,悶悶道:「她是……母親!」


☆、番外二:遊歷山川,蒸著包子

  顏依的到來,雖是個小波折,但多少影響了心情。

  封江月怏怏不樂,心中的情感很複雜。對於這個「母親」,她實不知該如何面對,想了半天,決定就此錯過,不與之相認。

  「兩年半後,去一趟嘉興陸家莊。」黃藥師輕聲道,心知她癥結在何處,勸道:「不用想太多,她也是你母親。」

  封江月心覺有理,彎了彎眉眼,正自沉思時,手腕遭人一握,又聽他微笑道:「將這些書畫送去桃花島,我們去大理走走,再去……」

  見他話語一頓,她心中一個咯噔,暗叫不好,忙搶先一步:「我想告訴你個好消息。」

  黃藥師瞪她一眼,拉過她的手腕,細細地把起脈來,末了輕語:「回島去。」若非他無意握上她的手腕,也不知何時才能發現。

  「用不著,我信你的醫術。」封江月陪著笑臉,搖了搖他的手,笑眯眯道:「但凡有所不適,我定不瞞你。」

  黃藥師皺緊眉頭,心中有所憂慮,臉上已全無笑容,沉吟著道:「弄輛馬車代步。」

  「不用,我沒那麼嬌氣。」封江月笑吟吟,但見他執意如此,也只好作罷,輕撫他的胸膛,安慰道:「我身體很好,不會有事的,你不用擔心。」

  黃藥師瞪她一眼,想到她隱瞞此等重要之事,忍不住屈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萬分不悅:「一次說謊,終身不可靠。你仔細數數,騙過我幾次?」

  封江月凝眉深思,末了展顏笑道:「陳年老舊賬,算它做什麼?來,嘴角上揚,笑一個。」

  見他仍沉著臉,她咯咯直笑,伸出雙手戳了戳他的臉,笑眯眯道:「黃大島主,你還是笑著時好看。」

  黃藥師瞪著她,依舊沉著臉,也不理會她的示好。實則,他亦在自責,沒注意到這事,又在寒冬時帶她出島。

  見此,封江月耍賴,先告他一狀:「你身為丈夫,又是大夫,妻子有孕也不知,你說你細不細心?你有錯在先,卻不思過,反倒敲我額頭,還惡語相向,你說你過不過分?」

  她輕哼了聲,高揚起下巴,揮著小拳頭,揚聲喊道:「拒絕家暴,我要和離!」

  幸得此處偏僻,往來行人不多,否則教她這一喊,會引得數人側目而視。

  黃藥師歎氣,不再說它事,幫她緊了緊披風,又給她戴上氊帽。

  封江月眨巴眨巴眼,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色,撲哧一聲笑出來,戲謔道:「黃大島主,是不是只要不和離,一切都好說呀?」

  黃藥師白來一眼,再也擺不出臉色,無奈地搖頭,瞧了眼她的額頭,見其上光潔如玉,微微一笑。他下手輕重如何,心中自是清楚,雖是敲了下她額頭,但不會讓她有痛感。

  「黃島主,黃夫人!」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來。但見白影連晃,那人來到近前,竟是歐陽克。

  自在潼關一別,他受託去開封保護司天監,便一去不回。待完顏語凰登基後,他回了趟西域,恰逢華山論劍之期將至,他趕赴華山,卻得知其叔父已瘋,遂四處尋其蹤跡。

  歐陽克略略行了個禮,面有急色,問道:「有人似是瞧見,我叔父往東而來,不知兩位可有見著?」

  黃藥師毫不理睬。梅超風代他而死,桃花島與白駝山有仇,他若非有事纏身,早就去尋了歐陽鋒,如今得聞對方已瘋,他雖不至於再去尋仇,但也不會理其死活。

  封江月搖頭道:「我們沒見過他。他往東而來,也不定會來桃花島。」

  歐陽克歎氣,點了點頭,面上浮現出笑容,由衷道:「恭喜兩位成親。」

  封江月的髮式與以往有異,他自然瞧得清楚,心中已明白。

  「你去尋人吧。」封江月擺擺手,回道。

  歐陽克目光一轉,見黃藥師無甚表示,便笑道:「黃伯父,小侄告退。」他足尖一點,飛身倒退,白袍獵獵展動,如大鶴展翅。

  「走啦,趕緊送完書畫,就去踏遍萬里河山。」封江月笑吟吟。

  兩人攜手同行,前往岸邊,後邊跟著一個小工,幫他們搬書畫。

  啞船夫放好書畫,揚帆轉道而回。封江月看了會,與黃藥師背海而行,親密地互牽著手,慢慢向前方走著。

  天氣已暖,柳條展露新芽,野鴨嬉戲湖水中,綠意覆過蒼茫大地。一輛馬車緩緩駛過,壓過草叢,留下兩條痕跡。

  馬車外形樸素,內部空間大,鋪著一層厚厚毛毯,人躺於其上一點也不顛簸,十分舒適。

  封江月撩起窗邊帷幔,眺目望去,見天藍草綠,心中頓覺歡喜,轉頭笑著問道:「要不下車走走?我想喝魚湯。」

  近段時間,她對魚湯百嘗不厭,也無妊娠不適之狀,唯獨食量增大。

  小溪緩緩流淌,清澈見底,偶爾濺起幾朵水花。兩人漫步岸邊,仔細尋了尋,也沒瞧見一條大魚。

  封江月略有失望,想到鮮美的魚湯,不禁舔了舔唇,不死心地再度瞧了瞧小溪,咕噥道:「小點的魚也行。」她指了指溪水,點著水中的魚兒,示意道:「就這三種,多抓幾條,以數代量。」

  齊膝高的溪水中,十來條魚兒歡快暢遊,約莫食指長,腹白背灰,極為靈動自在。

  黃藥師自無反對之意,本就事事順著她,更何況這一件小小的事?自她有孕後,食量增大卻又挑食,他變著花樣做美食,以便她飲食均衡,又能一解口腹之欲。

  封江月摸了摸下巴,沉吟著道:「魚兒小,不好抓。」

  黃藥師瞧了瞧小溪,又看了看腳下綠茵,笑道:「我去拿條毛毯鋪在地上,你坐著,我去抓魚。」

  封江月眼珠子一轉,點頭應好。

  如今正是三月芳菲天,山花爛漫兩岸,綠草連綿萬里,陽光和煦暖和,空氣自然清新,是踏春的好時節。

  封江月提了提裙擺,瞧瞧自己的小鞋,四顧周邊無人,忙踢下鞋襪,以足尖試了試水溫,眉眼一彎,踩下水去。

  水花濺起,得聞異動,魚兒四散開來,或上浮下沉,或左突右竄,極為機靈。

  封江月折騰了幾下,連魚兒的尾巴都未摸著,當即撇了撇嘴,很是不開心。

  也在這時,黃藥師出了馬車,手上還抱著一匹毛毯,一瞧溪中景象,臉色微變。青影閃至溪邊,單手一摟,將人帶上岸。

  封江月連忙做檢討:「你瞧,若非怕嚇著你,我不敢動內力,又豈會抓不到一條魚?」

  黃藥師登時被氣樂了,長長歎了口氣,攤開毛毯鋪在地上,扶著她慢慢坐下,給她擦乾雙足,又幫她穿好鞋襪,回道:「雖已過寒月,但水尚冷,對身體不好。」

  封江月默默點頭,遲疑了一會,握上他的手,軟軟糯糯道:「我和阿衡夫人是不同的,你不用擔心。」

  說罷,她嘴一撇,抱怨道:「近段時日,我都成了重症病患。」

  「不容萬一。」黃藥師語氣加重,安慰道:「以前是忘了提防,等這個生完後,就不再受這苦了。」

  封江月凝眉想了想,嘟囔道:「萬一是個女兒呢。」實則,對於生男生女,她倒無想法,只是因已有個蓉兒,再來個男孩較好些。

  黃藥師不以為意,當即回道:「若是女兒,就喚芙兒,與蓉兒相配。」

  一時激動,封江月遭口水嗆住,咳嗽了幾聲,一臉悲憤地問:「黃島主,你是認真的麼?」

  黃藥師失笑,摸了摸她的頭,回道:「自然不是,不如喚她作『菡兒』?」他沉吟幾許,微微搖了搖頭,又道:「你名中帶水,我名中含木,五行中水能生木,但木反生不了水,不如給孩子取名『鈴』?」

  「江」字帶水,「藥」字含木,「鈴」字有金,水能生木,而金能生水。

  「你欺負我不懂五行麼?」封江月哼哼唧唧,沒好氣地說:「金雖能生水,但會克木。」她皺了皺眉,複又展顏笑道:「倘若生個女兒,是要來克你的,還是罷了吧,有個蓉兒就夠了。」

  黃藥師笑道:「五行相生相剋,這只是正常情況。就以『水生木』為例,這是相生,若是水過多,木懸于水上,便成了相克。同理若是木過硬,金非但克不成木反倒被克。」

  封江月揚了揚眉,笑吟吟問道:「那請問黃大島主,我這江上水到底是生你這藥中木,還是克你這藥中木?」

  黃藥師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答:「成親之前,水生木;成親之後,水克木。」

  瞧瞧此時的封江月,她做出的種種搗蛋之舉,顯是來克他的。

  封江月瞪眼,嗷嗚一口咬去,末了輕哼一聲,再朝他丟去一個白眼,咕噥:「我餓了。」

  「我去抓魚。」黃藥師笑著回道,說著起身去了馬車處,拿出幾個小野果,遞給她:「吃了先墊墊。」

  魚兒機靈無比,左搖右擺,突地一個猛子射出,速度迅疾靈活,又身在水中,越發難抓。

  黃藥師並未下水,只在岸邊撿了些小石頭,屈指向水中的魚兒彈去,一投一個准。他蹲下來,撈起浮在水面的魚。

  封江月呆滯,萬分敬佩:「連光在水中的折射都能算出,妥妥學霸!」

  車上廚具齊全,黃藥師的手藝自不必說。魚湯鮮美純白,香氣彌漫空氣中,讓人食欲大振。

  一鍋魚湯,大半進了封江月腹中。她意猶未盡地舔舔唇,口中仍想吃,但肚中已飽。

  她凝眉歎氣,拉了拉他的一角衣裳,打著商量道:「晚上還吃魚。」

  「晚上少吃些魚,吃清淡一點。」黃藥師回道。

  封江月站起身,摸了摸小腹,眉眼慢慢展開,唇角微翹起。有孕三月,身上尚未顯懷。她淺淺笑道:「若是女兒,便喚作『雨菡』;若是男孩,便喚作『落蕭』。」

  不論男孩女孩,名字中都含有「水」和「木」,正是她名中的「水」與他名中的「木」。

  「好。」黃藥師回道,又聽她笑道:「如今是三月,桃花開得正豔,要不咱們偷偷回島瞧瞧?」

  雖送了書畫回島,但不知效果如何,她想去瞧上一瞧,看看那對新婚夫妻如今的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女主的名字,水生木,江中水生藥中木,本就是為了島主選的名字。以水滋養著枯木,讓它重煥生機,江月算是為島主出現的姑娘。至於婚後,到底是水生木還是水克木嘛,大家自行想像哈哈。

  預算錯誤,以為只有兩章番外,應該還有一章。


☆、番外三:射雕之末,新的開始

  想到即做。封江月瞧罷地上狼藉,下巴一揚,裝作沒見到,笑吟吟道:「幸好離得不遠,十來天就能到達。」

  若按原路返程,當需一個月。兩人來時遊山玩水,四處閒逛,耽擱了不少時間,倘若一心往回趕路,倒用不著多久。

  黃藥師收拾廚具,就著溪水清洗,沉吟片刻,回道:「到了家,產後修養好再出來玩。」

  封江月一聽,當即搖頭,耍賴道:「那不回去了,當我沒有說這話。」她指了指遠方,笑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天下不止桃花島有桃花,如今時日還早,咱們另尋佳處。」

  地區不同,桃花花期也有異,桃花島三月時桃花滿天下,但這詩中的桃花卻是四月才綻放。

  兩人做好了決定,依舊向大理方向前去。馬車緩緩向前,氣候一日日炎熱。驕陽似火,金光耀眼,照得天地明亮炫目,將樹木都曬得捲縮起來,知了聲聲,鳥兒鳴唱。

  孕期已末,產期將至,封江月行動不便,終是消停下來,老老實實呆在家,只在庭院逛逛。

  這是個小山莊,被群山綠茵環繞。山勢起伏,古木高聳,纏繞著霧靄。若是夏日在此避暑,必定甚是涼爽。

  如今已近十月,樹葉漸漸枯黃,不時飄落下一片,枯萎在塵埃中。秋菊遍地,黃橙橙如金甲,是山間唯一的色彩。

  太陽落進西山,山谷中的清風帶著一絲涼意。黑影自遠處慢慢飄來,仿似驅趕著太陽,吞噬了光明,轉瞬又被月亮點燃。

  封江月端著瓜果盤,尋來兩把木椅,與黃藥師一同坐在院中,窗前菊花開得正豔,天上皎月漸圓漸亮。兩人偎依在一起,賞著月,吃著瓜果,享受著此刻的寧靜溫馨。

  「何時與蓉兒言明我的身份?」封江月詢問道。此事雖不好處置,不太易讓人相信,但她也不想瞞著黃蓉。

  「如何帶蓉兒靖兒一起走?」黃藥師不答反問。對於這個女兒,他也割捨不下,倘若要走,自是帶她夫妻一起走。

  對於這個問題,封江月早已想過對策,當下便回答道:「可以通過血緣關係,需等我生下孩子。孩子與你有血緣關係,你與蓉兒有血緣關係,待蓉兒有了後代,又可以借此連接靖兒。」

  「時間緊迫,最多兩年。」她輕聲道,微微皺起了眉,又說道:「我能隱約感受到,界規在排斥我。」

  她並非這世上之人,與這世界並不相融。在以往,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時,倒不曾有過異狀,但自從與那個「她」融合後,時常會有這種感覺。

  「界規?」黃藥師稍感詫異。

  封江月想了一想,回答道:「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規則,不允許人去破壞。就以我為例,當初在潼關我起死回生,擾亂了這片世界的規則,便受到界規的反噬,致使那段時日體寒怕冷。」

  在「她」融於她後,所有力量內斂,讓界規感應不到,這體寒之症方才痊癒。

  「哥哥無法隨意出手,不能破壞平衡、違反界規,我同樣如此。」封江月笑著說道。若非如此,在這個世界內,她兄妹二人又豈會受傷?

  兩人正輕聲談論著,忽的,封江月眉頭一皺,臉色垮了下來,捂了捂肚子,咕噥道:「不太舒服,有點痛。」

  「莫不是要生了?」黃藥師略有緊張。算算時間,生產期也在這幾日。聽得她剛才一席話,他心中憂慮不減反增,介懷那界規。

  「不知道。」封江月如實答道。緊接著,她低低喊了一聲,眉頭皺得更緊,咬牙道:「回屋去吧,我去躺會兒,你去叫一下穩婆。」

  在這之前,兩人早有過約定,在她生產之際,一切由穩婆主持接生之事。

  兩人能住於此,是因救過山莊主人一命,得他盛情邀請。想到封江月即將臨盆,黃藥師便應承下來。

  得聞貴客有恙,穩婆火急火燎趕來,囑咐人去燒水、拿毛巾。兩名小僕擺好柴火,為圖便利,黃藥師直接以內力燒水。

  幾名侍女端著盆進進出出,每次都是端著清水進去,又端著略帶紅色的水出來。

  奇怪的是,房內不聞一聲叫喊,靜得有些可怕。

  隱隱約約,穩婆蒼老的聲音低低響起:「夫人,再用些力,快了。」這樣的話語,不時地出現一次。

  實則,穩婆亦有所疑惑。旁人生產之時,大多疼痛無比、汗濕全身,唯獨今日這夫人,好似無事人一般。

  她細細望去,也瞧不出封江月面有痛色,心中不禁困惑,思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只得按下疑心,忙活著手頭事。

  今日這接生之事,是她穩婆生涯最怪的經歷。

  終於,房內響起的嬰兒啼哭聲,打破了這種靜謐得詭異的氣氛。

  穩婆松了口氣,聽到床上女子略有些虛弱的聲音:「孩子好嗎?抱來給我瞧瞧。」

  「恭喜夫人,是個千金。」穩婆答道,微微躬下身體,將嬰兒給她瞧了一眼,笑著說:「我先給孩子擦洗一下,再抱來給夫人。」

  封江月笑吟吟地點頭,臉色略微蒼白,目光卻不離嬰兒,心中禁不住欣喜,若非身子不適,早已下床去瞧。

  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歷經近十月,在今日終於出世。

  經侍女稟報,得聞到消息,黃藥師趕了過來,先問了她的狀態,見她尚且安好,好似松了口氣,與她相視一笑。

  經由封江月以眼神示意,他才看向了嬰兒,神色微微一怔,臉上似有些疑惑。

  「怎麼了?」封江月詢問道,只聽得他反問道:「只有一個嗎?」她心中一驚,意識到了不對勁。

  也在這時,穩婆跺了跺腳,滿臉懊惱之色,慌慌張張地叫道:「孿生子,還有一個!」

  她經驗充足,觀其肚子大小,便猜測到應是雙胞胎,如今卻忘了這事。

  但這也不能怪她,實在是這夫人太怪異,生產期間也不叫痛,反倒滿臉期待之色,讓她心中惴惴,一見嬰兒出世,便松了口氣,將其它事忘到腦後。

  黃藥師臉色一變,當即稍微掀開被褥,瞧到其內場景,臉色十分凝重,直接吩咐道:「去端熱水!」

  穩婆一抖,忙將女嬰放入備好的搖籃,急忙出了門去。

  封江月緊張地問:「孩子還好吧?」她心中不無懊惱,只怪自己粗心大意。

  「幸好是頭先出來,不礙事。」黃藥師回道,為了讓她放鬆,語調略輕快:「你感覺不到嗎?」

  說到這裡,他不禁無奈地搖頭,這孩子都生出了一半,她竟是如此迷糊。

  聞言,封江月輕輕點頭,很是不好意思,聲若細蚊:「怕痛,我就封閉了感知。」萬幸,孩子無恙,否則她必悔恨一生。

  說到此處,她又憤憤道:「幸好你來得及時,那穩婆同我一般糊塗,差點害了孩子!」

  黃藥師輕聲回道:「是我沒早告訴你,別自責了。」原本他想給她一個驚喜,以慰她生產之痛,哪知成了驚險。

  穩婆端水過來,又費了番功夫,總算是有驚無險。兩個孩子並排睡著,粉嘟嘟的肉球,眼睛還沒睜開,是龍鳳胎。

  封江月使勁眨了眨眼,心中激動萬分,雖還想看著孩子,但終抵不住困意疲憊,睡了過去。

  黃藥師複又端水進來,幫她擦拭了下身體,喚人進來重新鋪好床被,望瞭望搖籃裡的孩子,微微一笑,擁著封江月進入了夢鄉。

  兩月之後,經過精心調養,封江月已經好全,行動自如,與往常無異。夫妻二人與莊主告別,坐上馬車踏上了回程。

  一人手中抱一個娃。兩隻娃白白胖胖,雙眼黑白分明,身上各處都是小小的,模樣甚是可愛。

  封江月抱著落蕭,戳了戳他的臉,忍不住又捏了捏,正玩得開心時,小傢伙嘴巴一張,嚎啕大哭起來。

  她頓時手足無措,抱著孩子輕輕搖了搖,連聲哄道:「蕭蕭不哭……」小傢伙並不買帳,淚珠子直落,哭得萬分淒慘。

  「哇!」又一聲哭喊,來自雨菡。她被弟弟一帶,也不甘示弱。封江月扶額輕歎,眼巴巴地望著,只等黃藥師哄好雨菡,再來哄她手中的落蕭。

  黃蓉由他一手撫養,從不曾假手他人,對於哄娃,他自是經驗充足。僅一會兒,兩隻娃止住眼淚,睫毛上雖還掛著淚珠,但臉上已顯現笑容。

  封江月拍手歡呼,瞧黃藥師舉起一個大拇指,贊道:「果然,你啥都會。」說著,她凝眉苦惱道:「話說回來,我除了名聲臭過你以外,別的似乎都不及你。」

  若說兵法戰略,深究下去,也是因那個「她」。單論一個她,是及不過他的。

  娃不好帶,尤其是兩隻娃。這一路上,封江月深受其害,瘦了一圈,常在夜間不能寐,給娃餵奶,給娃換衣。

  大多時候,這瑣事皆由黃藥師做。每當兩娃在夜間哭鬧時,都是他起來相哄、為其換衣,但兩娃饑餓時,便只能封江月去。

  「蓉兒小時候哭鬧嗎?」又一夜,哄好兩隻娃後,封江月倒在毛毯上,困得一動也不想動。

  心知其意,黃藥師笑道:「小孩沒有不哭鬧的。」他拉過被褥,替她蓋好,輕聲道:「快睡吧,我照顧菡兒與蕭蕭。」

  封江月喜笑顏開,蹭了蹭身下的毛毯,伸出一隻胳膊,拉了拉他,笑眯眯勸道:「你躺著閉目養神,別累到自己。」

  兩隻娃吃飽喝足,又換過一次衣,暫時不會哭鬧,足以讓他二人休息一會。

  在兩隻娃一路折騰下,四人終是抵達桃花島。

  彼時正是陽春三月,桃花開滿枝頭,海風中夾著撲鼻花香,遠遠望去,島上繁花似錦,一團綠、一團紅、一團黃、一團紫,百花爭豔。

  初見此等美景,封江月渾身一松,心中有所感慨。自踏上桃花島以來,時至今日,她在這兒度過夏、秋、冬,唯獨錯過春景,今日總算如願。

  「爹爹,江月!」黃蓉高興大叫,隔著老遠跑了過來,在桃花林中,東一跑西一晃,刹那間出了桃花陣。

  在她身後,郭靖急忙追來,臉上有些緊張,與兩人見禮,隨即喊道:「蓉兒,慢些!」

  黃蓉聽得這話,頓時放慢了腳步,笑盈盈地走來,便想撲入黃藥師懷中。待瞧見他懷中嬰兒時,她步子一頓,不確定地問:「爹爹,難道這是?」

  她目光一轉,又瞧見封江月懷中的孩子,呆了一呆,心中已隱隱有答案。

  「你弟弟落蕭與妹妹雨菡。」黃藥師回道,細細看著女兒,輕聲詢問道:「蓉兒也要做母親了?」

  黃蓉點點頭,臉上盈滿笑容,得聞父親另有兒女,心中本有些失落,但聽得這話,想到即將做母親,心底那一絲絲黯然又隱去。

  她逗了逗兩個小不點,許是將做母親的緣故,對兩個小孩很是喜愛,抱著雨菡也不放手。

  雨菡目光炯炯,已有五個月大,也不怕生,望著黃蓉咯咯笑著,抓著她的一縷頭髮,玩著玩著便往口中塞。

  「雨菡乖,不能吃哦。」黃蓉笑道:「爹爹,蓉兒以前也這麼笨嗎?」

  封江月捂臉,長歎了一口氣,心中下了決定,不能讓這倆娃再蠢萌下去。

  「呀!」黃蓉低呼一聲,小臉紅了紅,將手中的娃遞了出去,衣上有一片濕處。

  雨菡笑嘻嘻,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線,手上仍攥著她的頭髮,好一會兒才放開。

  兩姐妹一人去換了外衣,一人去換了褲,這才一同坐於廳堂。封江月開誠佈公,對靖蓉二人知無不言。

  黃蓉呆滯,望瞭望黃藥師,得見他點頭後,一臉難以置信,直盯著封江月。

  「別這麼看著我,有此身份的,並非是我,應是另一個『我』。」封江月笑著說:「在潼關,你也見過她一面。」

  自開天闢地以來,第一位軍事家,也即古往今來,最傑出的軍事家。

  黃蓉點頭,半晌無語。郭靖卻聽不明白,疑惑地問道:「什麼身份啊?」

  「傻靖哥哥,」黃蓉面色複雜,心疑在夢中,剛才所聽猶似幻覺,又道:「史上有所記載,深諳兵法韜略者,可追溯到遠古三皇五帝之時,即為黃帝之師,九天玄女。」

  這是有史記載的,最早的軍事家。

  「閒事也不多說,蓉兒靖兒,你們隨不隨我們走?」封江月問道。

  黃蓉自是極願的,但她卻望向了郭靖。這是顯而易見的,他在哪,她便在哪。

  「大師父呢?」郭靖詢問,若說此處,他還有什麼放不下,便只有柯鎮惡。

  封江月搖了搖頭。

  黃蓉咬咬牙,認真說道:「爹爹,你們走吧,等我們給大師父養老送終後,再談這事。」封江月走了,還能回來,倒不愁無相見之日。

  封江月頷首,又遞過來一物:「那好,蓉兒,我托你件事,一年半後,煩將此信送往嘉興陸家莊,交予一名叫顏依的女子。」

  她早料到黃蓉的做法,已有心理準備。她思前想後,決定暫時不見顏依,待調整好心態,再與顏依相認。

  眾人相聚一月。分別之際,黃蓉泣不成聲,雖說還有再見之日,但這一別,卻不知是多少年。

  「你照顧好爹爹,」黃蓉抹了抹眼淚,囑咐道:「還有弟弟妹妹。」

  封江月笑吟吟道:「這一向,都是你爹照顧我們的。」

  黃蓉白她一眼,登時收去眼淚,笑道:「你知道我是何意!」

  封江月鄭重點頭,一手抱著娃,一手與黃藥師相握。今生今世,絕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全篇完結啦!!!

  嘻嘻,開了綜坑,求預收吧,可以戳作者穿過去,順帶把作者也收了吧。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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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寫得很細膩
東邪也沒有寫崩
還有文中穿插的詩句好優美
我還特地去看了完整的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詩經•木瓜》比較喜歡這句
江月被人穿了有點驚奇
通常都是失憶
最後知道她是九天玄女有驚訝
難怪他會叫風伏羲
我本是說書人,又怎能入戲太深,篡改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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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描寫很認真,少有詳細寫到黃藥師的糾結、他去世的夫人的文。
沒想到穿越者有兩人。

[ 本帖最後由 小萌子` 於 2017-9-12 01: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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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挺好的。感情描寫得很細緻。
就是覺得江月的身分背景有點不完全交代⋯⋯是有說另一個她是九天玄女,但是又沒有明確說明她們之間的關係還有江月怎麼從現代來的,有點要連蒙帶猜的。不過總體上是一面好文瑕不掩瑜。
挺喜歡文裡穿插的詩詞^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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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九天玄女那部分好像硬插進去⋯⋯有點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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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細膩的文,
作者描寫各角色的糾結、情感等文筆佳,
喜歡作者對歷史甚至是詩詞等了解!
善用文人的詞句,
但不是硬改或盜用
值得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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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女主身份這麼大啊?!
一直到後面才知道....
感覺穿插穿越的部份有些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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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新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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