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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混在紅樓夢》作者:南梁北冠【完結+番外】

第96章 96

  看得出來, 柳湘蓮還是比較信任賈環的, 他回去後, 很快央了嬸娘來相看惜春。惜春不大自在, 聽賈環說得信誓旦旦,也帶著幾分彆扭地默認了。

  可惜賈環的年假不長,路程上耗的時間又多, 別說看著惜春定親,就是探春的出嫁日子也沒趕上。一過十五,夫妻倆就忙忙的出發了。

  走前趙姨娘猶猶豫豫的,想跟著兒子去做老封君, 黛玉裝著聽不懂, 推脫過去了。

  這也是賈環的意思, 趙姨娘可不是個能說通的人,距離產生美,在賈政仙逝前,他完全沒有和生母生活在一起的意願。

  兩人的做法正合了王夫人的意——她是個規矩人, 最看不慣這一出一出的作怪, 只是賈環也算出息了, 硬攔著倒是結怨,因此忍耐著沒有做聲, 也是看一看庶子夫妻行事的意思。兩人沒有抬舉趙姨娘的意思, 真是叫她身心舒暢。

  一路緊趕著馬車,這一日終於回到了澤陽地界兒。一見著賈環,忙瘋了的三位師爺來不及寒暄問好, 先抓了他去處理公事。

  賈環還要叫:「別扯別扯,我這個樣子怎麼做事嘛,先容我換件兒衣裳。」這才被放開了,又遭到催促:「快去快去!」

  黛玉只是在一旁掩著口笑,見賈環被逼得狼狽,這才與幾位師爺點了點頭,拉著丈夫走了。

  對這位才華橫溢的知府太太,三位師爺都十分敬重,可以說沒有她的周旋和調劑,就沒有賈環治下安定平穩的團結局面。他們都是跟著賈環一路過來的,深知自家這位東家,雖是學的儒經入仕,對儒學卻是興趣廖廖,觀其行事,骨子裡分明信奉的是刑名之學。當今之世,施政務寬不務嚴,東家厲行峻法,其實是一件震懾群小的好事。哪朝哪代都少不了這樣的人,沒有意外的話,他日必有前程。可厲行峻法,也未免造成治下人心惶惶的後果,幸好有太太往來周旋,這才為他挽回一二。因此見她出面,三人忙還禮,也不再催促。

  農業社會,春耕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就算對耕地稀少的澤陽來說也是如此。去年深秋,賈環帶隊打破了不少山寨,土匪們都沒為了官府的奴婢,山上開墾出來的熟地也分給了百姓。這個春天百廢待興,事務尤其多。賈環早有預料,忙忙的回房換了衣裳,一句話來不及說,就去前院幹活兒去了。

  他步伐匆匆的出去,冷不防腿上就撞了個東西,低頭一看,是矮矮的薑毓,打扮得粉雕玉琢的,正順勢抱住了他的腿,沖他露出天真爛漫的笑臉,歡聲叫道:「乾爹!」

  「好孩子,我還有事兒呢,去找你乾媽玩去吧。」他一把抱起薑毓,走回兩步,把他塞到黛玉懷裡,轉身就大踏步走了。

  一下子轉移到香香軟軟的乾媽懷裡,薑毓雖然有些小失落,卻也乖乖地坐著,還伸手摟住黛玉的脖子,小小聲叫:「乾媽。」黛玉顛了顛他的身體,覺得沒變輕,放下心來,把他摟在懷裡,一長一短的問他「回家開不開心啊」,「金陵好不好玩啊」,「過年吃了什麼好吃的」等話。薑毓就掰著指頭數去過的地方,見了什麼人。可憐這孩子自出生起就隨父母在任上,還沒見識過大城市的繁華呢。黛玉笑著聽他說話,又叫來跟著他去金陵的下人問話。那下人倒機靈,該他知道的不該聽知道的都打聽了個清清楚楚。比如他就知道了,薑毓之母樂氏雖然如今還居住在娘家,可今年七月就要重梳高髻,再做新婦了。

  孩子被她打發去了偏廂寫大字,屋裡除了丫頭就只有黛玉自己。她想起樂氏的為人,不由就有些感歎。想當初,薑俊病亡,樂氏哭得死去活來不說,聽說扶柩回鄉後還大病了一場,不肯再尋人家,沒想到這樣快就改變了心意。又想要叫薑毓知道了,還不知如何傷心。

  想尋丈夫說一說,賈環偏又忙得飯也顧不上吃,一直在前院埋首案牘,只得自己用了飯,悶悶的睡去了。到了三更時分,半夢半醒間聽見門嘎吱一聲輕響,接著就是悉悉索索的脫衣聲,身側微微一沉,已經上來了個人。她皺起眉頭嚶嚀一聲,就有一隻大手伸過來拍了拍她的後背,她又睡去了。

  次日醒來,賈環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床前,迎著大亮的天色,黛玉眯了眯眼,抬手擋在眉前,叫住他道:「急什麼,吃了飯去不遲。」說著就下來找衣裳。賈環順手取了搭在架子上的外衣給她披在肩上。

  早飯擺在偏廂的小圓桌上,這桌子也有強烈的西洋風格,雕花的桌腿,桌上鋪著繡花的精緻桌布,長頸瓶裡插著新折下的紅玫瑰。賈環原本眉頭緊鎖,見了這樣明快的景色,也不禁放鬆了心情,覺得心境澄靜空明。

  夫妻相對默默著吃早飯,黛玉抬眼看了他一眼,夾了個蟹粉包子過去,笑道:「嘗嘗這個,有什麼難事兒,也不能不吃飯哪。」

  「謝謝,」賈環夾起包子咬了一口,含糊地道謝,也給她夾了個銀絲卷兒。

  一時吃完了飯,他起身要走,黛玉含笑叫住他道,「等等,你來,我有事和你商量。」賈環疑惑地問:「什麼事兒?」跟在她身後入了內室。

  「第一樁,樂氏嫂嫂將要再嫁,我想,咱們也要隨個禮吧?」黛玉坐在床上,仰頭看他。

  出乎她意料的,賈環神情自若,若無其事地回道:「誰?哦,是該隨禮。她是二嫁,不用太厚了,有個意思就行。你看著辦吧。」

  這下輪到黛玉吃驚了,她笑問道:「可是樂嫂嫂也曾說過要為夫守節,難道竟是假的不成?」

  「嗐,這就是你不明白了,你當天底下都如咱們家一般?孀婦不二嫁,那是詩書大家才有的規矩,不差閒人一口飯,寡婦守節,婆家娘家臉上都有光彩。她想守節,薑家哪裡會養著她白吃飯?就是她娘家,小家小戶的,也不見得願意留著她。娘家婆家都不容,她除了再嫁,又能怎麼樣?」賈環分說道。

  黛玉聽了,默認不語,沉思了一會兒,不知想通了什麼,才又笑道:「昨兒我聽了她的這回事,忽又所感,想起那年扶靈回蘇州之後,再也沒有到父母的墳前拜祭過,實在是不孝得很。我想著,今年回蘇州去祭一祭,再修整一下墳塋,也是做女兒的聊盡孝心。」

  「這當然是極好的,咱們多拿些錢出來,越性認真修一修,看族人裡有沒有實在窮的,雇兩戶人家專門給姑父姑母守墓。」賈環聽了,忙出言贊同,一轉眼就想出個主意來。複又面露難色,說道,「只是今年實在事忙得很,這兩日我的眼皮子直跳,總覺得有什麼壞事要發生。明年如何?明年我一定陪你回蘇州,天上下刀子也去。」

  「哪裡用得著這樣,我自己去就是了。」黛玉一笑,說:「你的心我知道,不會怪你的。」

  一個年輕婦人獨自出門,這哪裡使得?賈環執意不肯,只是拗不過她,到底還是托了薛家的分號照顧她。

  原來薛蟠仗著自己關係硬,點子新,已經把物流網路鋪到了絕大多數城市。這個分號是專程去蘇州,帶挈一個小婦人一程也不算什麼。

  可煩惱事的惟有兩樁,一是黛玉手下的那些小學生的課業。大家本來盼著過了年開學,誰知先生又走了。這個問題不大,黛玉並沒忘記自己的事業,臨走留下了一疊課業,足夠學生的做到她回來;二是薑毓,這小子本來極黏賈環,黛玉在時還可以幫他分擔分擔,黛玉走了,便沒人能照顧他了。賈環又不放心奶母丫頭們,只好把他帶在身邊。幸好薑毓乖巧,他批改公文時,就坐在一邊寫大字或是解九連環。

  薛家的人知道賈環的身份,不僅是澤陽的知府,還出自與薛家同氣連枝的賈家,據說與薛蟠關係很不錯的,也不敢怠慢,一路噓寒問暖,奉著黛玉到了蘇州。黛玉如願拜祭了父母之墓,又照著賈環的主意找了人家守墓,諸事纏身盤桓月餘,才得以啟程回澤陽府。

  一回到家裡,才發現情況很不好,賈環簡直有些蓬頭垢面,急得嘴上起了一串燎泡,一碰鑽心的疼,三位師爺和辦差的胥吏們也差不多,連下人們也是惶惶,臉上不見往日的平靜。

  問了才知,今年除了清明前下了幾個雨星兒外,就再沒下過雨!不只澤陽,連目前已知的周邊地方也是如此。

  就算再怎麼無知無識的人,也該清楚,這樣的大旱會帶來多少災難。

  黛玉奇怪地道:「怎麼不開倉放糧呢?」畢竟是官宦之家的女兒,基本的流程她還是明白的。

  「不能這麼幹,」哪怕心裡快急瘋了,賈環的面上也只是略微憔悴,還維持著冷靜的判斷力,耐心地告訴她,「官府的存糧有限,不可能夠所有人吃的,放糧是一定要放,但是什麼時候放,放給誰,這裡頭的門道太多了。把握不好分寸,只會適得其反。」

  他雖然還笑著,眼睛裡卻已經湧起殺氣:「何況,還有些喪盡天良之人,不思共體時艱,卻盡在背後搗鬼!」


第97章 97

  放了一句隱含殺意的話之後, 賈環就又急匆匆的跑去和下屬們商議事情了。

  正在思量著, 已經被冷落很久的薑毓跑上來抱住她:「乾媽, 我好想你啊!」黛玉笑著抱他起來, 一抱之下,險些沒抱動。紫鵑要過來接過這小子,被她搖搖手止住了。

  「乾媽不在的時候, 你有沒有認真做功課?」

  「有的,二毛他們來找我玩,我都沒有跟他們出去。」薑毓一板一眼的回答。

  二毛就是王毛毛,因為是兩個毛, 所以大家叫他二毛。自從那次惡作劇不成反被罰, 三個小孩子竟然也有了些交情, 後來就混在了一起。

  「哦?那應該獎勵,去把這些日子的窗課本子拿過來我看看,要是寫得好,晚上許你點菜。」黛玉點點他的鼻尖, 笑眯眯地說。

  賈環黛玉夫妻的性格都比較開明, 對孩子的教育也是以引導為主, 輕易不會動用暴力。薑毓在他們家生活之後,性格也變得開朗了不少, 去了初見時那層乖巧早熟的皮, 顯露出孩童的天真性情來。聽了黛玉的話,立刻就是歡呼一聲,下地跑開了。

  小孩子天真不知愁, 大人的焦慮他們似懂非懂,反正還有吃有喝,生活對他們來說沒什麼變化。黛玉目送他跳過門檻,收了笑,招手叫丫頭小彩兒過來問話。

  「外頭到底怎麼樣了?早稻播下去了嗎?」

  小彩兒是本地人,也不是奴婢出身,不過是簽了活契來他們家做下人的。她家貧,全家拉拉雜雜六口人,不過二十畝地,土裡刨食都刨不出來,為了給兩個兄弟攢錢娶親,她才主動進城裡來給人做下人。

  聽見知府太太有問,她忙磕頭道:「老爺太太慈悲,家裡已經沒吃的了!這青黃不接的,早稻根本不長,河裡也快枯完了,想汲水,走上兩裡地挑一桶,頂個什麼用!」說完就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原是個鄉下來的小丫頭,沒受過什麼好教養,經紫鵑細心□□了一段時間,她又羡慕紫鵑的風度,留心習學,模樣兒行事也像模像樣起來了,這會子一哭,就原形畢露了。

  紫鵑幾乎嚇了一跳,她自小長在賈家這個富貴窩裡,從來不知道莊稼在地裡是什麼樣兒,有些時候也為奴婢的身份自憐,卻沒想到外頭的莊戶農家人日子是這麼慘的!

  倒是黛玉還鎮定,安撫她道:「快別哭了,我倒不知道,外頭已經這樣了。你也知道,咱們老爺不是那種髒官兒,家裡積蓄不多,我也只能略盡我的心。你傳我的話,叫廚房裡點點還有多少米麵,留下夠咱們家自用的,剩下的分給那些家裡太難的。這事兒我想交給你去辦,你覺得你能辦好嗎?」

  「我一定好好辦,不辜負了太太的好意。」小彩兒起來擦了眼淚,聲音裡還帶著鼻音。

  「好了好了,咱們太太有心,你出力,還不快去洗洗臉,想想怎麼辦太太的差呢。你可把我嚇壞了。」紫鵑笑著,推她去打理自己。

  內院一時波及不到,外頭卻早已是狂風暴雨一般,從上到下,無不緊緊盯著大人們的動作。

  通判楊燁平一路揚鞭縱馬,幾乎從馬上摔下來,終於找到了知府賈環。

  堂堂知府,一府主官,這時候卻沒有老實在衙門裡待著,反而跑到了田地裡,卷了褲腿挽起袖子查看秧苗。

  「大人哎!您怎麼還在這兒呐,下官們到處找您,就等著您議事呢!」楊燁平急眼了,不及下馬,就出聲喊道。

  賈環皺著眉瞥了他一眼,直起身體從田裡出來,一邊整理衣裳,一邊平淡地道:「不用議什麼事,大旱是天災,只要他們老老實實的別給老子添亂,就是有功了。」

  一聽一向講究風度的知府大人連平日絕不會說的市井粗話都冒出來了,楊燁平忙垂了頭,裝作沒聽見。

  粗話可以當作沒聽見,可迫在眉睫的事兒卻是要辦的。他躊躇了一會兒,儘管知道知府心情不好,還是說道:「大人,今年的稅糧該遞交總督府了。您看?」

  他掌的就是稅糧轉輸諸事,這是他的本職工作,本來也不需要知府同意。但這個年輕的知府的手伸得實在太長了,不知不覺,他,還有其他同僚,竟然已經被他掌控住了,以至於連他這個六品通判都要爭取他的許可之後才能做事。

  「先不交,能拖一天是一天。」賈環斷然道,看見他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微眯了眼,「這樣大的天災,朝廷是一定會免稅的,咱們急什麼?聖上和老大人們都是明理的人,體諒小民艱辛,絕對不會搞強征的。」

  說完,他逕自上馬,看也不看這個一心媚上的傢伙,催馬回城去了。

  楊燁平之所以那麼積極,不就是因為他的姐姐是總督的第四個小老婆,他自詡是總督的小舅子麼?跟這種人多費唇舌,他是傻麼?

  可是不管怎樣憂心如焚,老天爺就是不肯下雨。在眾人的煎心中,又旱了半個月,這一季的農事是徹底完了。

  下面的幾個縣令來府裡述職,老實憨厚的孫縣令甚至提議,叫知府開壇禱告,求龍王施惠降雨。孫縣令出身荊楚,受家鄉文化影響,頗為信服鬼神。眼見得天災害人,立刻就想到了祭祀,已經在治下跳了好幾場大神。

  賈環覺得荒謬,直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沒想到其他幾個縣令立刻附議了孫氏的建議。連幕僚胡師爺也勸他說:「祈雨不為求雨,為的是定人心哪!東翁治政以來,頗得民心,下民愚頑,易被人趁亂生事,有東翁出面,可保一地安靖。東翁不是求鬼神,實是定人心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賈環立刻採納了孫氏的建議,不僅同意祭祀祈雨,還把這件事搞得大張旗鼓,給每一縣都分派了任務,或是選人助祭,或是選童子參加儀式,或是提供一頭活豬,或是提供一頭活羊,總之,就是要鬧得人盡皆知。

  這一招果然有效,不僅疲乏的民眾振奮起了精神,連躲在暗處的陰謀家都暫時停下了小動作開始觀望。

  鄭重地查曆法挑了良辰吉日,賈環一身大禮服站在臨時築起的土臺上,稍低一點的左右兩側各站著一位德高望重的本地士紳,也是衣冠端正。先念了祭文,文章是賈環親自動筆寫的,他是個認真的脾氣,不做則已,做就要做好。為照顧聽眾的水準,用的是半白話文,大意是百姓無辜,如果無意間得罪了龍王,也該他這個官員請罪,請上天將罪過都算在他身上,不要罪及百姓等等。念完後,投入火盆燒了,又現宰了活的豬羊,血流了一地。

  宰豬羊的場面很血腥,兩個助祭幫忙按著捆好的牲畜,也許是感到大禍臨頭,豬吼羊叫,差點就掙脫出去,幸好賈環下刀穩,一刀子下去就切開了血管。見了血之後就不關他們的事了,剩下的自有屠夫處理。然後就是提起小孩子們的腳,假裝投進河裡。小孩子覺得好玩,還咯咯的笑起來,歡快得不得了。

  也許賈環真有幾分鬼運氣,就在他祭祀完的第三天,午後一道驚雷響過天際,很快就嘩嘩的下起雨來。這一場大雨酣暢淋漓,直下到了次日早上,把地都澆透了,徹底解除了旱情。

  人們嘖嘖稱奇。後來這件事還衍生出了很多段子,比如把三日後下雨改為賈環話音一落上天震動,當即下雨,加入了許多迷幻色彩。後來還編成了一部戲,在當地廣為流傳。

  這下,官府和民眾都高興起來,不高興的只有看准了旱災屯了大量的糧食準備發黑心財的糧商地主。一開始他們還只是哀歎倒楣,誰知沒過幾天,騰出手來的賈知府秋後算帳,施展雷霆手段,將一串子上上下下的人都給抓了起來,不僅抄沒了糧食,還巧立名目,按情節輕重都給懲治了,輕的罰錢,重的抄沒家產。最嚴重的朱善直接抄了家,連祖傳的大宅子也沒入官中,更別說別的產業,整個人只剩了條命。

  用這些抄沒的糧食,賈環發放了救濟,大大緩解了火藥桶一樣的局勢。看著那些泥腿子歡天喜地背著空麻袋去官府領糧食,又背著滿滿的袋子回家,嘴裡不住的說知府的好話,還處在受觀察階段的糧商地主們只敢在心裡默默地罵娘,問候賈知府的十八代祖宗。

  其中最憤恨的朱善看著眼前的一幕,幾乎要氣炸了肺。這會兒他們夫妻正在街上,張纖娘跟在他身邊,和個受氣小媳婦似的低著頭。朱善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雖然狠辣有手段,實在是沒吃過苦頭的,而張纖娘雖說出身不好,但內裡的這個芯子卻是過慣了好日子的,穿過來又被朱善捧在手心,養尊處優這麼多年,一經變故,幾乎傻掉了。

  她還想憑著老鄉的身份去找賈環討情,或是哀求,或是威脅,總要幫助心愛的男人得回一切才行。誰知人家一聽她是朱善的老婆,連門都不讓她進。

  這會兒她才明白,她一直以來沾沾自喜的未來人身份,根本就什麼用都沒有。

  對賈環而言,朱善張纖娘夫妻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真正讓他驚駭的事情剛剛發生。

  上半月,山東、江浙百姓揭竿起義,與此同時,義忠親王世子夥同平安州節度使造反。

  流民、叛軍聲勢浩大,瞬間將戰火幾乎燒遍了王朝的每一個角落。


第98章 98

  在賈環的安撫下, 澤陽府的情況尚可, 逆賊也想在民間煽風點火, 可惜應者寥寥,十幾個混混的造反,當地的大家家丁就拿下了。

  這一小夥反賊扯了塊破門簾當旗子, 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集市上吆喝著要造反, 正好當地大戶王家的老爺帶著人路過,順手就把這群不知死的東西抓住,繩捆索綁送去了縣衙。

  當此多事之秋,當地的縣令不敢怠慢,一面派人飛馬與賈環傳書, 一面就把這夥反賊就地□□。上午送進去, 下午人頭就掛了出去。

  賈環面上帶笑,鎮定地為該縣令背書, 嘉獎了見義勇為的王大戶,回家就抬手砸了杯子。

  砰的一聲!屋裡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不知他發什麼邪火。黛玉瞄了他一眼, 見他面上的火氣隱忍不發, 眼睛裡卻幾乎要噴出火來, 緩緩地道:「有事說事,胡亂摔什麼東西。想那東西是個死的, 你就是把它摔碎了, 它也不覺得疼, 倒是碎瓷片濺起來劃了手怎麼好?」說完也不管賈環的反應, 便示意紫鵑收拾碎片。

  紫鵑偷眼溜了上首的賈環一眼,不敢發一句話,默默地尋了箕帚來收拾了。

  「因著前些日子的旱情,大家都無心理會小鬼頭們,他們可撒了歡兒了。你那學堂一直沒開課不是?正好這會子也閑了,再把孩子們叫回來罷。」聽了黛玉的話,賈環的怒氣倒是退了些。頭腦一冷靜,他立刻就有了主意。

  「行,我備的課都有那麼一疊了,也該把他們叫回來上課了。」黛玉心領神會,立刻接道。

  夫妻兩人相視一笑。

  賈環歎道:「多虧有賢妻相佐,不然哪,我真是沒辦法了。」

  「哄我開心呢?你做縣令的時候可沒我。你不會對三位先生也都這麼說吧?」做了這麼久的夫妻,黛玉可不會被他耍的花槍糊弄住,立刻就回以犀利的一問。

  「呵呵,我前頭還有事,這就過去了。」賈環微窘,忙胡亂搪塞了她,起身逃開。

  身後追來一串銀鈴輕響似的清脆笑聲。

  大雨只是解了旱情,可以開始種莊稼了,但農家此時多沒有存糧,幸好先前朱善之流貢獻了一筆,賈環下令受災農民持戶口黃冊,到當地衙門按口數領取口糧。

  一般這種福利政策,大頭總是被當地的胥吏和相關士紳吞沒,下頭的百姓能剩一點殘羹剩飯就是經手的人積德了。賈環也做過臨民官,這種小手段見過不知多少。為治上下人等亂伸手這個弊端,他特地在衙門裡擇選積年老吏若干成立了巡查組,派往下頭監督,承諾若工作尤其出色的事後會舉薦他們為官。

  國朝吏與官的地位是天壤之別,中間隔著一道巨大的分水嶺,吏不可以為官,位置世襲不變。開國之初,這條規矩還沒被那麼定死,如今卻是難以打破的了。

  其實不用賈環說,嗅覺敏銳的胥吏們也琢磨出了味道,但是這麼公開一說,不異於給大家吃了定心丸,頓時人人奮勇。

  就是這樣,賈環還怕有些愛錢如命的,總是親自帶隊進行不定時突擊。果然,膽大包天的人一點兒不少見。賈環毫不手軟,遇見一個除掉一個,頓時官場上下一片風聲鶴唳。

  不過他有一個「好處」,不罪士紳。這當然很窩囊,卻也有它的無奈之處,國朝的特殊制度,造成了「皇權不下鄉」的局面,同時開罪胥吏與士紳兩方,那賈環的統治基礎就蕩然無存了。沒有下頭人的支持,他這個知府也不過是知府衙門裡一座泥做的雕像。

  就在他憋屈又無奈地履行著自己官員的義務時,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流民發展得很迅猛,在一個叫「白教」的宗教勢力組織下,有計劃地攻城掠地,剛剛圍了本省的首府安陽,把總督尹秀堵在了城裡。

  安陽被圍的消息一傳過來,賈環立刻命令封鎖了道路,燒毀了棧橋。事實證明,這個命令正確無比。

  澤陽雖窮,卻也是四戰之地,南方的流民大軍想集中兵力打安陽,澤陽是必經之地。幾乎是準備工作一做完,逆賊就打過來了。

  接到發現賊軍的消息後,賈環心中大叫不妙,呆在原地。齊師爺察覺不對,一拉他,發現他手腳冰涼,連叫道:「東翁,東翁!」

  被喚回了神智,賈環拱手道:「在下身為朝廷之臣,守土有責,縱是殉城也是本份。幾位先生卻不需跟著我陪葬,早早去了罷!」

  孫師爺還說:「何至於此,何至於此?」他已經轉頭跑進後院裡去了。

  黛玉正和紫鵑說說笑笑呢,紫鵑正說著「我婆婆教我說,噴些酒熨衣裳,最好不過的了……」賈環就闖了進來,什麼也沒說,先趕了紫鵑出去。

  見他臉上的神色不似以往,黛玉的心突突的跳,一陣不好的預感湧起。她捂著心口,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問道:「又出什麼事兒了?」

  賈環很滿意她的機敏,他抓著黛玉的手,快速道:「先別問,聽我說,流民就要打過來了,我是不能逃的,我逃了,他們就都知道了。他們知道了,人心一散,就敗得快,就更不能抵擋住逆賊,所有人都不會得著好,只會死得更快。我得留在這兒,活,我是功臣,死,我是忠臣。你趕緊收拾些衣裳細軟,我叫寄英去趕車了,你們這就走!薛家有海船,可以帶你去杭州,那裡還算平靜。如果我活著,自然會去找你,如果我蒙不幸,你把咱家的錢和地契都收好,別漏了底。快收拾罷!」

  乍一聽到流民軍打過來了,黛玉還嚇了一跳,想說那咱們快跑吧,又聽到後頭這一長串子話,不由怒了,心一橫,說:「在你眼裡,我就是只能和你同富貴,卻不能同患難的小人嗎?我不是別人,我是你老婆!天底下哪裡有把做夫君的扔在城裡,我自去逃命的道理?你也忒看不起人了!」說完就哭了。

  賈環急得跳腳,見兩行清淚順著她的面頰直往下淌,又軟了心腸,忙摟了她在懷裡,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說:「別說胡話,我是職責所在不得不往,不然誰想頂上去呢?要說倒楣,也是我先千方百計考了這個官兒,不能平時享著當官的福,臨了撂了挑子,那得坑多少人?你和我又不一樣,你又不是朝廷的官兒,逃命也沒人能說你不對,是不是?乖,聽話,你在城裡我不安心。」

  他自覺邏輯清楚,論辯有力,黛玉卻不上這個當,咬死了只是一句「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跑我跟著,你留我也跟著」,怎麼哄也不聽,急得賈環簡直要上吊。

  「你留在這兒,萬一有個好歹,你叫我怎麼跟老太太還有老爺交代?你是姑姑唯一的血脈,要是因為我出了事,我就是死了,也沒臉面去見姑姑姑父哪!」賈環掰過她的肩膀,說道。

  黛玉立刻回道:「那咱們就一起走。你說做這個官兒不能光享福不擔責任,我可沒看見你享著什麼福。鎮日的就是政務、政務、政務,這才幾年哪,你回去和寶玉再站在一塊兒,不知情的人家准拿你當哥哥呢。」

  賈環一時語塞,黛玉當然是胡攪蠻纏,兩人對此都心知肚明,但都火燒眉毛了,總不能兩口子還要拌嘴,進行一番關於「官員的權力」的辯論吧?那不是他瘋了,就是這個世界瘋了。

  正焦躁間,門外傳來怯怯的一聲兒:「老爺?」賈環暴喝道:「什麼事?」原來是寄英套好了馬車,百等人不到,叫人進來催促了。

  他心知不能再等了,咬了咬牙,一手刀劈到黛玉頸上。他從不知道自己的手刀竟能劈得這麼准。接住她軟軟倒下的身子,進裡頭包了一包細軟,又把大額的銀票和地契折好放進她衣裳的暗袋裡,出去叫了兩個人進來,叫一個支開下人們,另一個和他一起扶著黛玉出了後門。

  他將黛玉攔腰抱著放進車廂,讓她平躺在軟墊上,就在起身要離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回頭看了妻子一眼,她正昏迷著,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他有些想哭,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咬緊了牙根,轉身出去,鄭重地整理衣冠,向寄英拜道:「三奶奶就拜託你了。」

  主僕多年,寄英自是懂他的意思,也肅容垂手回道:「三爺放心,小的定不負所托。」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以三爺待他的恩義,就是拼了他的命,也要把三奶奶平安送出去。只是知道賈環不愛聽人說虛話,才沒有說出口。

  送走了妻子,賈環一身輕鬆,回到前院,胡師爺決定出去搬救兵,其實就是逃跑的委婉說法,另兩位元表示再看看情況。賈環不置可否,命人給胡師爺準備了程儀,還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兒。胡師爺也有風度,並沒擠著這點兒時間逃命,還說了好幾句漂亮話兒。

  接著,就是貼佈告告知民眾消息,號召大家守城。賈環站在官衙裡,環顧四周面上掩不住凝重之色的屬官們,已經暗下決心,必要時候大開庫房,盡取庫中財帛犒賞勇士,戰爭期間,一切資源向軍事傾斜。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一定要守住府城。


第99章 99

  「好了, 諸君各安其位,都去做事吧。」賈環分說完了各人的任務, 就解散了下屬。

  眾人往外走, 有的垂頭喪氣, 有的頭昂背直, 無一不是臉色凝重,無心說話。

  回到後院, 換下汗濕的衣裳,小丫頭過來收走濕衣, 抱來乾淨的袍服,覷著他額頭冒汗, 又出去招呼人添個冰盤。

  賈環敞著衣領坐在竹席上, 一手拿著扇子呼扇, 忽然呼的一下站起來,心道, 壞了!忘了把毓兒一道送出去!

  他悔得了不得,忙沖門外叫道:「來人!」小彩兒應聲進來, 手裡還提著個銅壺:「大人?」

  「毓兒呢?快去找他來!」

  小彩兒被他一喝,也有些慌了,忙把銅壺放下, 說:「我去找。」匆匆的跑出去了。不過兩刻鐘,回來稟報道,「毓哥兒一早和王家的小哥兒出去了,說是去王家在山上的莊子上。」

  賈環剛要派人去尋, 又有些舉棋不定,王家的莊子可不是尋常富貴人家的莊子,那可是塢堡,相當於一座小型的軍事要塞,修建得堅固無比,比本朝的歷史都長。說實話,要不是有這座塢堡,王家也不可能在他手下混得這麼好。

  萬一、萬一賊兵攻城,把城池打破了,他作為城內的最高軍政長官,自然是萬無幸理,薑毓一個小孩兒,失去了庇護人,會有什麼下場不問可知。待在王家的塢堡裡,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日後還可以回薑家。

  可他並不是很信得過王家。所謂的大家望族,其實是很沒有節操的。如果戰事不利,王家要倒戈,薑毓就是最好的投名狀。到時候,賊軍把薑毓殺了,自己對不起老友,留著薑毓作為威脅自己的利器,更是兩難。投降,對不住朝廷社稷和一城百姓,不降,還是對不起老友。賊軍可不是講究貴族風度的西楚霸王,劉邦那一套流氓手段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權衡了再權衡,賈環還是不敢做決定。正煎熬時,小彩兒隱約猜到了什麼,進言道:「大人安心讓小哥兒待在王家就行。我們本地的老人家都說,王家的行事是最靈活的。想來朝廷的兵總是最多的,就算反賊一時勢大,也長久不了。王家的人總會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她頓了頓,又輕聲說,「反賊打不進來,沒有必要投降,反賊打進來了,大人身死,他們藏起小哥兒來,靜待日後王師到來,他們獻出小哥兒,就是忠臣義士了。」

  說完,就低了頭,好像什麼也沒說過一樣。

  賈環不說話,是因為他太吃驚了。他一直覺得外頭的丫頭不如府裡□□出來的知心解意,這會兒才明白,這純屬他的偏見而已。

  這個丫頭,在他的印象裡,還是那個剛剛來時扎手紮腳什麼也做不好的笨丫環,沒想到,如今竟有這份兒見識了。

  他認真地看了這丫頭一眼,微笑著贊道:「你很好,我一向也自詡英傑,看人論事的眼光竟不及你了。」

  「大人是關心則亂了,」小彩兒抬起頭,嘴角閃動狡黠的笑意,「再說,我有什麼見識,也是夫人教導的功勞。我本是鄉野丫頭出身,雖有些微的小見識,到底上不得高臺盤。是夫人教我讀書認字,我才明白這世間道理的。」

  賈環笑歎道:「夫人確實是個人才,比我強得多,只可惜是個女兒。」

  小彩兒快言快語地道:「女兒又怎麼樣?我們都很敬重夫人哩。」

  「是,是我說錯了……」一語未了,只聽得外頭有人失聲喊道:「三爺,太太回來了!」賈環渾身一震,忙奔出門去。

  一路到了院門前,只見一輛青布馬車停在門外,正從車上下來的不是黛玉是哪個?她的腿腳還有些發軟,面色發白,鬢髮微亂,身上的牙白軟綢裙子在風裡翻飛。賈環只疑身墜夢中,遲疑著住了腳,不敢上前。

  這時,黛玉也瞧見了他,眼中帶淚,遠遠的向他伸出手。他身不由己,上前幾步,穩穩地把她抱在了懷裡。

  腳下還沒站穩,黛玉伸出胳膊死死摟住他的脖子,忍不住抽泣起來。溫香軟玉抱了滿懷,鼻端盡是熟悉的香氣,賈環來不及發出恍如隔世的感歎,向寄英厲喝道:「我不是讓你把三奶奶送出去嗎?怎麼又回來了?」

  寄英忙請罪道:「三爺恕罪,不是小的不肯聽命,實在是走不及了,一大群人……一大群人從山那邊過來了,都是流民,穿得破破爛爛的,眼睛裡要發光!要不是王家的護衛見事機敏,小的和三奶奶就回不來了!」

  薑毓也從車廂裡爬出來,叫了聲「乾爹」。

  原來,賈環忘了薑毓,黛玉可還記得——賈環公務繁忙,這孩子一向是由她負責教養的,薑毓去了哪兒,她一清二楚。賈環不忍心下太重的手,馬車剛出城,她就清醒了過來,吩咐寄英去王家的莊子接薑毓。小孩子們還在山上野營烤肉玩,地方離王家的莊子老遠。才一接到孩子,沒走出幾步,就見著流民翻過來了。沒的說,在王家護衛的保護下,一行人拼命地往城裡跑。幸好也沒人追過來。

  聽了寄英的話,賈環後怕不已,忙命他下去壓驚,一手一個,攜了嬌妻養子進去,叫他們自用些茶飯,自己召了屬官們去城頭上查看。

  原來這流民軍裡也有幾個窮酸,讀過幾本書,認得幾個字,就自覺是周郎李靖了,總覺懷才不遇,朝廷不能用人。待得流民之亂一起,頓時覺得此正是我輩大展身手之時,興奮地跑去流民軍裡胡亂混口飯吃。流民的首領或許彪悍,或許殘暴,或許精明,總還是缺少文化,見有讀書人來投奔,也禮遇有加。就是這樣的半吊子組合,一套組合王八拳下來,竟也打死了不少老師傅,闖出了些名堂。

  這次攻澤陽,就是這樣一套組合以其「驍勇善戰」的威名,搶到了做先鋒的名額。「軍師」搖著把破羽毛扇,建議快攻,在澤陽都官吏還沒有準備好之前,就率領隊伍搶先抵達,一定能出乎所有人意料。如果運氣好進了城,他們就能獨佔這份大大的功勞。

  頂著夏天毒辣的大太陽,「軍師」亢奮地走了二裡地,走不動了,招手叫人給抬轎子來,說是轎子,其實就是個滑竿。他往滑竿上一坐,舒舒服服地往後一倚,不多會兒又恢復了精神,開始頤指氣使起來。

  首領是個粗壯的漢子,本來行走如常,看他這麼舒服,一拍大腿,罵了聲「他奶奶的」,也叫人用滑竿抬著走,自覺十分威風體面。

  有這樣「以身作則」的領導,隊伍的速度哪裡快得起來?走了大半天,還要受這兩個人的氣,大家都有些懶洋洋的,首領和「軍師」叫人去追黛玉和王家一行的馬車,去的人也是出工不出力,往前跑了幾步就罷了。

  就這麼拖拖拉拉到了江夏城外,看著城高池深的江夏,有人說了聲「可累壞了」,就往地上一躺,枕著胳膊睡了。還沒等首領的心腹們出手懲罰這個人,大家紛紛互相說著「是啊是啊」、「該吃飯了」、「累得我筋骨疼」,伸了伸懶腰,居然就這麼自己散開,開始埋鍋造飯了。

  面對這種情景,「軍師」都目瞪口呆,但看首領一臉的平淡,也只好嘟噥著等吃飯了。

  沒一會兒,熱飯熱湯就做好了,流民們席地而坐,拿餅泡著湯,說說笑笑地吃飯,言談間仿佛澤陽只手可定,意氣風發得很。

  忽然,不遠處的草叢裡齊齊發一聲喊,立起數百持刀大漢,仿佛是一轉眼就奔到眼前,舉著大刀砍過來。

  流民們都傻了,想站起來摸刀,才一摸到刀柄,已經被長刀砍倒。這一群大漢奔勢甚急,直如虎入羊群,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就砍瓜切菜般的放倒了數百人。有幾個人沖得急,直接穿過了敵陣,打到這一小撮流民的首領面前。

  首領眨巴眨巴眼,見勢不妙,一刀砍倒一個滿臉激動的敵人,同時推了「軍師」去擋另一個人的刀,自己轉身就跑。

  他一帶頭,流民這邊的士氣大泄,立刻就有機靈人跟著跑。一二千人的隊伍,被一個衝擊,轉眼如落花流水散去。

  大漢們窮追不捨,最後清點戰果,殺傷了二三百,俘虜了近二百,雖然叫領頭的跑了,但在俘虜的指認下,揪出了他們的「軍師」,而己方傷亡不過十幾個,可謂大獲全勝。

  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大漢當然就是澤陽的兵卒,由知府賈環親自持刀壓陣,縣尉親自帶隊衝鋒,發動了這一場偷襲。對兵丁們來說,兩位上官都在,親眼看見了他們的功勞,怎麼不讓人高興?因此他們喜氣洋洋地壓了那「軍師」,一擁而上,過去報功。

  儘管打了勝仗,賈環的臉上還是淡淡的,兵沒有多少喜悅之意。兵丁們過去的時候,他正負著手,和縣尉說著什麼,說得縣尉連連點頭稱是,恨不得拿個小本子記下來。

  見了兵丁們,他的臉上才露出一個笑容,看也不看被捆成粽子樣的「軍師」,高聲道:「今日大破賊軍,人人有賞!」

  氣氛頓時就歡騰起來,人人喜笑顏開。


第100章 100

  審問過俘虜之後, 賈環方就知道了反賊那邊的大致情況。其實反賊是沒有多少戰鬥力的,不說餓得頭暈眼花, 整個隊伍裡連幾個識字的人都找不出來, 怎麼可能打得過武裝起來的正規軍?

  如果有一天, 反賊都能逼得正規軍龜縮退避了,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個朝廷開到頭了, 大家可以一起來玩「天下大勢,分久必合, 合久必分」的遊戲了。那還有什麼可說的?趕緊的,沒本事的隱居, 有本事的另擇明主唄!

  本朝開國七八十年, 早不是政治清明、萬眾一心的和諧時代了。但當今也算守成之主, 朝堂上也沒有奸臣,就賈環估算, 國祚怎麼也還能有個百來年。

  打一群戰五渣,那真不是費力的事兒。賈環先前不動, 是因為這次的叛亂裡摻雜了宗教的成分。宗教是個複雜的玩意兒,在他來的那個時代,大部分宗教已經沒有了攻擊力, 還要聽從中央的指示改造思想,但就僅有的幾個例子,中東的綠教,本土的輪子功, 都是貽害不淺。賈環現在還記得,流通的一塊人民幣上印刷的邪•教宣傳語……不過得了俘虜的口供,特別是「軍師」的招供後,幾人對視一眼,都松了口氣。

  白教的掌控力度並不大,大概是看不上澤陽這個窮疙瘩地方,僅僅派了個什麼分壇香主過來,忽悠不了幾個人,而圍攻安陽的卻是白教攢了幾年的精英,雙方的差距不可以道裡計。

  「大人,那這些俘虜怎麼辦?」聽了賈環的計畫後,縣尉興奮的同時,也有些憂慮,畢竟最多只打過幾千人的群架,上萬這個數量的敵人見都沒見過哪。無論什麼東西,哪怕是螞蟻呢,數量一旦上了萬,也不是好調理的。只是他是跟著賈環剿過匪的,那傢夥叫一個狠,刀砍得卷刃了,就換金瓜錘上,一錘下去,嘖,他還不想嘗嘗那滋味呢,只好隱密委婉地表示反對。

  賈環毫不擔心,洗淨了手,一派清風朗月的清雋,笑道:「好手好腳的綁了交給父老們看管就是,傷重的也不必費事了,那邊就有溝子。」

  看他還要支吾,臉一板,喝道:「愣著幹什麼?快去,能叫多少人叫多少人,家裡沒弓箭的就別來了。做好了,我記你一大功,做不好,亦不必我罰你,自己明白著!」

  縣尉悚然一驚,忙應道:「卑職知道了,卑職這就去。」下去招了十幾個心腹,如此這般吩咐一通,分頭去做事了。

  這裡賈環差人把俘虜們分開,問他們「可有願意救你們這些兄弟的?如果願意,就回去向你們後頭的稟報,就說戰事甚急,急需支援。只要說得叛賊出動,就記你們將功贖罪,將來仍複良民身份。不願意的,也不壞你性命,只帶回去押在大牢裡,等候朝廷發落。」

  才問了兩遍,就有三十來個人站出來,表示自己願意去。賈環也不多使什麼手段,爽快地發還了他們兵器,叫他們回去虛報軍情。

  那一行人走之後,下屬整頓了一下隊伍,過來請示賈環:「大人,咱們下一步怎麼辦?這就去那邊埋伏著?」

  賈環看了看天色,笑道:「不必急,打了這半日,大家耗了不少力氣,先做飯吧,吃一頓飽的,再去打他們。」

  「是!」

  因為輕裝行進,這支隊伍沒帶什麼食物,連乾糧炒米都沒有,只好去就近的農家徵用了些糧米菜蔬,約定去官府拿錢,又不知從哪裡抬來兩口豬,褪了毛料理起來。

  賈環心裡壓著事兒,飯碗遞上來,也不知煮的什麼,胡亂扒了幾口,勉強壓著焦急又坐了一會兒,等士卒們都吃好了,才一聲令下,全軍重新行動起來。

  從西北邊過澤陽只有一條路能行軍,中間有條狹道,是個埋伏的好地方。賈環帶人趕到的時候,這裡已經聚集了不下千人,都是壯實的大小夥子,背箭挾弓,手持火把,火光躍動,照著一雙雙沉默的眼睛,那眼睛裡也似躍動著火苗。

  他突然間百感交集,什麼也不想說了。最終也只是說了幾句領導慣用的套話——在這樣的場合,竟然還是這些話最為得體。他自覺並不很情真意切,民壯們卻很興奮,一個個開口做著保證。賈環也不打擊他們單純的熱情,只笑了笑就照單全收了。

  埋伏到四更天,山下終於有了動靜,一行人大大咧咧地舉著火把行走在路上,排成一字長蛇似的,向山上遊動過來。

  這麼一看,人還真多。人群中頓時就有些微的騷動,幸好被兵丁們給呵斥住了。

  賈環伏在山石後一動不動,深青色的衣裳似乎與夜色溶為了一體。今晚烏雲遮月,唯一的亮光就是山下的火把。

  近了,近了——近得能看見中間那頭目臉上的長鬍子了!

  他一躍而起,沉聲道:「上弦!」話畢率先搭箭上弦,一箭離弦而去,正中那頭目的面部,將他仰面射倒在地。

  受此鼓舞,澤陽的青壯們紛紛開弓搭箭,一時間箭羽上下翻飛,山谷裡哀嚎不斷。

  與此同時,一聲大喝「放」,山石滾木齊齊而下,被砸到的人連一聲痛叫都發不出來,就已身赴黃泉。

  流民一方都被打蒙了,本來就不是正規軍隊,不過是扛鋤頭的農民被逼狠了發出來的一口氣,打打順風仗還行,一有不順,掉頭就跑的也不在少數。就算有清醒的人企圖收拾殘局,也被同伴給沖散了。

  這場仗打得突然,結束得也快,天邊放亮的時候,戰事已經結束了,只剩了些邊邊角角的活兒,自有輔兵去做。賈環的心繃了一日,這時終於大事抵定,招了長隨過來捧刀,心弦一松,立時就是眼前一黑,險些撲倒在地。

  「三爺,你還好吧?」長隨擔憂地撐住他。

  緊緊抓著長隨的手臂,穩了好一會兒,這才緩過來。賈環神情自若地理了理衣袖,向縣尉笑道:「叫你見笑了。我少年時也是縱馬射狼的主兒,案牘勞頓幾年,竟然不行了。」

  縣尉忙恭維道:「大人為國為民不惜此身,卑職感佩無已。定當效仿大人,鞠躬盡瘁。」

  賈環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就回城吧。有功不賞,你我也睡不著覺啊。」

  「是是,大人小心腳下。」

  `

  進了城,看見五花大綁的一群俘虜,誰還不知是打了勝仗?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江夏城都沸騰起來。人們蜂擁而至,不分男女老幼,爭相興奮地觀看俘虜入城的奇景。

  賈環強撐著發放了獎賞,待眾人散去,立刻就覺撐不住了,整個人直往後倒。

  再醒來已是黃昏時分,太陽已經完全地落下去了,樹木都像是籠在一層淡淡的霧中,炊煙輕飄直上,恬靜平和好像一幅畫。

  黛玉正守著他做針線呢,手裡的袍子就是他剛脫下來的,上面被刮破了個口子,被黛玉的妙手修補成了一朵小花,用的是與袍子幾乎同色的絲線,居然一點兒不娘氣。

  她低著頭,身上穿著一件很好看的淺黃色衫子,配一件藕荷色裙子,色彩明豔輕快,如雲的青絲整齊地挽起,插一根細巧的銀釵。在光影的作用下,她的面貌有些失真了,只有彎彎的翠眉和殷紅的唇角清晰如刀刻。

  感覺到他醒了,黛玉咬斷手裡的線,傾身湊過來,低頭試了試他的額頭:「不燙了。你睡了快兩天了,餓不餓?爐子上有粥。」

  賈環扯著嘴角笑了笑,張口道:「水,我要喝水。」黛玉忙倒了一盞溫水給他,不用他問,自動說了這兩日的情況。

  ……倒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他畢竟只昏睡了兩日,而不是兩個月,就是那些有野心的,也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一切都風平浪靜。

  賈環率眾擊敗了流民軍合兵安陽的企圖,但也就是到此為止了。展示完了肌肉,他就閉城不出,專心做起賊軍攻城的準備。

  流民軍也發現,那個小小的澤陽府實在是塊兒硬骨頭,沒多少肉不說,咬一口還要小心崩了牙。見賈環閉門不出,還特意繞道哩。

  他們這樣善解人意,倒叫賈環哭笑不得。

  到了七月,北邊戰事方酣,南邊打得一團糟亂,朝廷終於決定壓服流民和宗教的造反,一紙調令,調福海軍北上鎮壓流民。

  福海軍裡別的不多,就是驕兵悍將多,自然軍紀也壞得很。賈環斷然拒絕了福海軍關於進城的要求,只派人送去了食物和飲水,剩下的就讓他們自己解決。

  頓兵江夏城下數日後,福海軍終於熬不住了,不得不拔營而去。福海軍的將領臨去前指著江夏的城牆,不停歇地痛駡了賈環半日時辰,指天劃地地發誓,一定要具名上奏,請皇上懲治賈環的所作所為。

  不愧是專業的兵,福海軍打仗很麻利,不出半個月,就大破流民軍,將流民軍的殘部給趕進了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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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101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朝廷反擊後的局勢, 賈環只能說,朝廷, 畢竟是朝廷。

  在四方軍隊的聯動下, 北方的叛軍如土雞瓦狗, 瞬間灰飛煙滅。

  叛賊之首一為賈環昔年的上官平安州節度使侯洪, 他心知入了京定然不得好死,拔劍斬殺了妻女後, 自刎而死。另一個是義忠親王世子,這世子就慫得多了, 待要效法侯洪捨身,寶劍架在脖子上半天, 連塊兒油皮也沒蹭破, 反把自己嚇得涕淚交加, 叫人看盡了笑話。

  他畢竟是天家子孫,太上皇的血脈, 當年他爹義忠親王,是太上皇最驕傲的兒子, 在他面前,其他兄弟都要退一射之地。坊間傳言,太上皇至今還嗟歎不已。這年頭的兵都是老油子, 哪裡肯主動做犯忌諱的事,大家心照不宣,只把他圍起來,等著他自己死了, 再胡亂報一個救援不及糊弄過去。誰知這位天潢貴胄實在是沒種,竟然不肯有尊嚴地死。等了半日,終於有人等不及了,撲上去捆了他就走。

  至此戰事總算是塵埃落定。叛軍的殘黨不足為慮,如果他們能從大山裡活著出來,賈環會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玄幻了。

  戰後朝廷論功行賞,盤點損失,發現天下承平五十年,官員們竟都成了慫包,見逆賊揮舞著木棍菜刀打來,第一反應竟不是奮起反抗、據城死守,反而是大開城門、納頭就拜。朝廷震怒非常,卻也只能申飭了事。

  當然,對天下百姓列國番邦,絕對不能說官員們都貪生怕死,朝廷還因為犯事的人太多而對他們無可奈何。那怎麼辦呢?古今同理,大力宣傳先進模範人物的英雄事蹟唄!

  扒拉了扒拉,賈環這個敢於出擊、還獲得了戰果的知府就上了名單,排位還挺考前,在國家機器的全力開動下,幾乎一夜之間,名動天下。

  名聲就像滾雪球,越滾越大。有了明確的事蹟,就會有人在傳八卦的過程中,秉著「虛虛實實」的原則往裡加料。而本地的百姓因為比較擁戴賈環,也樂得誇大知府的好處。傳到最後,賈環自己也不認得傳言裡的人是誰了。

  對此,黛玉樂不可支,還說要寫一篇《傳謊記》,以記此事。

  賈環本以為這就是造反事件對他最後的影響了。誰知生活永遠是千變萬化,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已經瞭解了它的軌跡。

  就在賈環忙著組織秋收的時候,一個噩耗傳來,賈家全家下獄了。

  義忠親王世子被押解入京後,為了活命,供出了許多人。有的是確有其事,但也有些是胡亂攀咬。賈家的位置非常微妙,正正好處在這兩者之間,也就是說,既不能證明清白,也不能證明確有反跡。

  從義忠親王世子那裡搜出來許多書信,其中就有賈珍賈赦寫去問安的,在朝堂上一片風聲鶴唳的當下,直接殺了也不冤,幸好有人考慮到賈環是朝廷才樹立起來的牌坊,沒有明確的證據的話,還是要慎重些,就算是朝廷,也不好自打臉,這才暫時押在牢裡沒有處置。

  按說賈家也有許多世交,問題是,關係疏遠的,自保尚且不及,關係親密的,史家敗落已久,薛家有錢無勢,最能借得上力的王家,當家人王子騰中了伏兵死了!

  這個消息是徒興帶來的。經年不見,這位小郡王變得陌生了許多,面龐冷肅,行事老練。他是作為特使到澤陽來的,傳聖旨暫停賈環的職務,令他上京自辯。賈環懷疑他是自動請纓,卻也絕對不會說破。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既沒有驚慌,也沒有茫然不可置信,有的只是類似「懸在上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的如釋重負。

  他想,這一天早該來了,腐爛的賈家,金碧輝煌的牌匾上佈滿蟲蛀的小眼的國公府,早就該倒在塵埃裡了。

  他平靜地跪倒在地上,雙手平舉過頭頂,喊著「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從徒興的手裡接過那道明黃的卷軸,恭敬地供在香案上。

  滿院的寂靜無聲裡,他微微笑道:「茂宣兄一路遠來,實在辛苦了。不嫌棄的話,請到捨下飲一杯清茶。」

  「叔石客氣了。」徒興也溫文應答。

  「請。」賈環伸手前引。

  「請。」

  兩人進了正房,相對而坐,丫頭們躬身上了茶。賈環喚了避在屏風後的黛玉出來,笑道:「這是拙荊。」不等他說話,回頭對黛玉道,「這是我的好友,徒五爺。我與五爺相交莫逆,可為通家之好,不必避諱。我知道你心急,叫你也出來聽聽。」

  徒興複雜地看了黛玉一眼,見她生得姣若春花,媚如秋月,實在挑不出一絲不好,只得拱了拱手。黛玉也對他行了一個萬福禮,落落大方的在賈環手邊坐下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按說不該問東問西的,況且我家素來有些不妥,這一向我心裡也清楚,但為人子孫,我少不得讓你為難一回,我就想知道,我們老爺如何了,我們老太太如何了?」

  徒興沉默了一會兒,面色沉重,道:「我也不瞞你了,府上下獄那日,正是老夫人的八十大壽,老人家受不了不肖子孫,駕鶴仙去了。」

  賈環一呆,黛玉已是一聲悲啼,拿帕子掩了臉,哭倒在他的懷中。

  「至於令尊,令尊素來方正,大約不會有性命之厄。」徒興才不憐香惜玉,在女子的哭聲中,流利地把話說完,隨即俐落地起身告辭。

  待他去得遠了,賈環輕輕拍著黛玉的背,也想流兩滴淚,只是哭不出來。賈母雖是他名義上的祖母,卻從來都視他如無物,在她面前時,講不兩句話就厭了,不在她面前時,從來沒有想著他的時候。他小時候看祖母賈母和嫡母王夫人,實在還不如上輩子的鄰居阿姨親切。

  良久,黛玉收了悲聲,她知道賈環與賈母感情淡漠,也不強求他作出傷心之態。兩人商量著儘快上京,趁夜收拾了行李。好在夫妻兩個都不是鋪張奢侈之人,忙碌了一夜,包了五六個大包袱,不過一輛馬車就拉得走。

  次日早晨,賈環召了同知通判兩人過府,將政事悉數委任,又安排寄英好生將薑毓送回薑家,打點了使費與他,隨即就趕著馬車,隨徒興一行離開了府城。

  同知他們還想組織百姓送一送,搞個十裡相送之類的煽情場面,不料賈環一如既往的雷厲風行,只得嗟歎了一回罷了。

  雖說是令賈環回京自辯,不過等一行人真正回到京裡的時候,結果已經出來了。賈家與義忠親王世子造反一事無涉,但牆倒眾人推,另外揭出了許多不法事——大部分是東府珍蓉父子幹的,小部分是賈赦幹的,並有賈璉國孝家孝期間行淫、包庇罪人、放印子錢等罪過。雖說後兩項都是鳳姐兒的手段,可她冒了賈璉的名兒,一併算到了賈璉的頭上。

  論罪過,賈珍父子砍頭,賈赦賈璉父子也免不了頸上一刀。賈珍父子死有餘辜,賈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賈赦父子其實罪不至死。賈環無奈,只得上書,自陳先祖曾有功於社稷,請聖上看在先祖的份上,憐惜伯父賈赦年老糊塗,自己願意以官位功名為伯父堂兄贖罪。

  賈赦父子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人物,殺與不殺純在兩可之間。太上皇人老心軟,不願過分苛責老臣之後。聖上樂得在太上皇面前展示仁厚,大筆一揮,改判流放,賈珍父子流三千里,遇赦不赦,賈赦父子流一千里,賈家的爵位收回,子孫統統貶為庶民,賈環去官,但仍保留功名,待遇按五品致仕官員來算。

  眾人放出來的那一天,賈環夫妻與薛姨媽薛蟠夫妻一同前去迎接。探春之前已經與薛蟠完婚,作為出嫁女,沒有受到波及,但這些天的奔波也讓她憔悴了許多。

  等了半日,終於等到了他們出來,賈政面色悲愴平靜,走在最前,王夫人憔悴不堪,拖著腳步跟在丈夫的身後,寶玉和寶釵相互攙扶著,李紈抓著兒子的胳膊,惜春面色木然,最後是鳳姐兒被平兒攙著,平兒的另一隻手上還牽著鳳姐兒的女兒巧姐兒。

  賈家的爵位被收回,一併被收回的還有兩家的宅子。一大家子人就到了薛家。迎春已經換了緇衣,與妙玉住在城外的庵裡,如今也趕來相聚。劫後逢生,也沒有人有心情說話,大家吃了飯就各自睡去了。

  過了幾日,眾人一起送別了賈珍父子和賈赦父子,臨行前,賈璉寫下休書,與王熙鳳恩斷義絕,頭也不回地走了。

  又過了一些日子,賈政草草地將剩餘的一些產業作價處理,帶著王夫人母子和李紈母子扶柩回鄉,決定就在鄉下躬耕讀書,教養兒孫。趙姨娘本想留下享福,終究沒有得逞。

  柳湘蓮是個義氣人,並沒有嫌棄惜春進過大牢,仍然願意娶她,惜春便留在都中,暫時與賈環夫妻一起生活。鳳姐兒的女兒還小,邢夫人以撫養她的名義,也跟了賈政夫婦回金陵。

  送走了賈政一行人,當天夜裡,黛玉問丈夫:「你還想做官嗎?」以他的名聲才幹,過幾年起複,並不太難。

  賈環笑道:「不了,做官太累。此生還有大好河山沒去看,怎麼能被名韁利鎖束縛?」


第102章 番外

  近年來國學大熱, 本來充斥著俊男靚女的螢屏上出現了許多原本並不為大眾所知的學術界人士,刮來了一股清新的風。

  《千秋論史》就是應運而生的一檔國學類節目, 在中央台分頻道播出。相較於其它節目來說, 它沒有那麼多噱頭, 只有一位人到中年仍然知性優雅的氣質美女, 款款地坐在紅木椅上,同嘉賓友好地交談。

  最新一期節目是《陰盛陽衰:神奇的賈氏家族》, 請來主講的嘉賓是國立燕大的教授。

  「尊敬的觀眾朋友們,大家下午好, 我是主持人蔣曼,」女主持雙手交握於膝, 對著鏡頭露出標準的笑容, 「上期我們向大家介紹了起於微賤一門兩相的薑家, 這期節目,就讓我們一起走進奇葩輩出的家族——賈家。歡迎我們今天的主講人, 來自燕大歷史系的研究生導師徐文江教授。」

  在陣陣禮貌的掌聲中,一位衣著整潔的老人慢慢地從陰影中走出來, 在蔣曼的引導下坐到正中的太師椅上,沒有多餘的動作,卻一點兒不顯得局促, 十分安泰自然。

  「徐教授,您好。」蔣曼調整了一下話筒的位置,率先打招呼。

  「蔣女士,你好。」老人也客氣地回應。

  「您也知道我們的主題了, 正式開始前,我想問問您,這個家族盛名在外,同一時期的傳奇人物也很多,您打算從誰開始講呢?」

  老人慢悠悠地問道:「不知蔣女士你,最喜歡這個家族的哪一位呢?」

  「嗯,我是女人,當然最喜歡林孟音了。她可是有『古代最後一個瑪麗蘇』稱呼的女人啊。」蔣曼玩了個網路梗。

  沒想到老教授人老心不老,十分自然地接上了這個梗:「沒錯,這個,林孟音,論才華,其實並沒到壓倒整個時代的水準,只能說是當時頂尖才女裡的一個,之所以後來被捧得那麼高,跟蔡文姬、謝道韞、李清照、管道昇這樣的千古才女並列,跟她的丈夫是有關係的。」

  蔣曼身體微微前傾,不自覺地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

  老教授輕輕拍一下桌子,用帶著一點江浙味的普通話說:「所以,今天,咱們就從林孟音的丈夫,也就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完成環遊世界壯舉的航海家賈叔石說起。」

  「賈叔石呢,他當然不是真的叫賈叔石,他的名字是賈環,『叔石』是他的字。雖然說,他們家男男女女都挺奇葩,但別人的奇葩好歹還算有跡可循,他這個人做事,卻是天馬行空的。」

  「他的出生年月比較模糊,我們只能知道,他大概是比他的哥哥賈瑛小兩歲的樣子。賈瑛,就是著名文學家,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那個,才貌雙全的美男子。」他比劃了一下,側頭瞟蔣曼一眼,又回過頭來繼續講,「他出身在一個顯貴的家庭,曾祖父賈源是,嗯,用咱們的話說,算是開國元勳吧,功勞很大,封了國公。賈叔石出生的時候,他們家還很顯赫,有句話麼,『賈不假,白玉為堂金做馬』,他姐姐還當了皇妃。但到他少年時期,家裡就不行了,大家族,滋生了很多弊病,就是因為看到了這種繁榮背後的腐敗,所以他才很早放棄了科舉,而寧可以舉人功名進入官場,開始玩權力遊戲。然後,又因為一直在外地為官,也沒能補考。對,那個時候可以先當官再參加科舉的,就像現在邊工作邊考證一樣。」

  老教授拿起茶杯潤了潤嗓子,毫不停頓地繼續說:「根據史料文獻記載,他雖然年紀小,但當官是很稱職的,獄訟公正,勸課農桑,從不胡亂加稅,也不勒索商人,官聲很好。當然,這些都不重要。真正讓他青史留名的是他天才般的環遊世界行動。這次的行動不同於鄭和下西洋有官方支持,完全是他的私人行為,路線高中歷史課本上都有,我就不講了。最具悲劇色彩的就是,他還沒有回到中國,就病死在熱帶的小島上了。死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

  「他死了之後,屬於林孟音的傳奇才正式拉開帷幕。這個女人,從泉州登岸,聲稱聽從亡夫的遺命,向皇帝獻上了天下海域圖。當時東西方交往頻率激增,真實的海圖是當時的中國最需要的東西。為了表彰他們夫婦的功績,皇帝追封賈叔石為縣公,諡『威遠』,封她為平海夫人,秩比郡王,還時常邀她入宮為皇子公主講學。她正當盛年,以黑紗蒙面,神秘、美貌、談吐高雅,見識廣博、風趣中不失含蓄的餘味,一下子就成了社交明星,打進了高層的圈子。」

  「她終身未再嫁,幾十年如一日,致力於整理賈叔石的遺稿,如今流傳的賈叔石的著作,都是經她整理,甚至潤色刪改的。雖然追思不絕,但她也沒有被丈夫的離世而打垮,反而以一種積極樂觀的態度生活,影響了很多人。她自己也有不少著作,有學術上的,也有遊記,她活著時就出版了。我們也知道,她的一生有三段為人所知的感情糾葛,第一段是和有緣無分的表哥賈瑛,青橄欖,甜少酸多,第二段是丈夫,她的丈夫同時也是她的表弟,這一段是水蜜桃,甜蜜蜜的,最後一段其實是對方在單相思,是當時宰輔的兒子,小夥子年輕,鬧得天崩地裂的,非要娶一個自己老娘那麼大的女人,年輕人嘛,強起來八匹馬拉不回,差點兒叫他成功了,沒成功的原因是林孟音不願意。然後這個小夥子就一直守在她身邊,直到三十多歲才黯然成親。」

  「說到了賈叔石和林孟音,就不能不提賈瑛。他和賈叔石是親兄弟,但賈瑛的老娘是正房太太,賈叔石的老娘是偏房小妾。可能是從小被祖母母親溺愛慣了,賈瑛的危機感不像他弟弟那麼強烈,他一直是那個『大觀園』裡的怡紅公子,這構成了他藝術人格最重要的部分。賈瑛人生中遭遇到的第一個沉重打擊不是來自外面,而是來自家庭內部。他的父親賈政認為他性格軟弱,不適合與性情清高的表妹林孟音結為夫妻,而是為他選擇了性格沉穩嫻淑的表姐薛氏做妻子。娶了薛氏後,他性情大變,一直沉浸在失戀的痛苦中,直到妻子薛氏因為積勞成疾去世,他才深覺對不起她。中年喪偶,人生大不幸。他拒絕了其母為他介紹的續弦人選,選擇了青春守寡多年的表妹史氏抱團取暖。經歷過這種種變故後,他恍然大悟,覺得世事真如一場大夢,為了記錄過去的生活,他才寫了一部小說,也就是我國古典小說高峰的《石頭記》。史氏也是個才女,賈瑛寫《石頭記》,她就給做注。在《石頭記》裡,分別象徵著賈瑛和林孟音的男女主角最後以死來反抗封建包辦婚姻,滿足了他對不完美的現實的想像。」

  「不過,少有人知的是,寫小說其實只是賈瑛的副業,他的主業是做化妝品的。他這個人天真不通世事,但先是有個好老婆,後是有個好妹妹,把除生產之外的環節都一手包圓了。現在的國貨精品牌子『沁芳』,創始人就是賈瑛夫妻。」

  「剛才提到了賈瑛的妹妹是吧?話說賈家真的是陰盛陽衰,一大幫子男人,沒幾個頂用的,倒是女人各有千秋。據記載,賈家有四姊妹,名字後面都綴了一個『春』字,老大元春進宮從女官做起,一路做到了賢德妃,如果有兒子,那就是成功典範;老二迎春經歷過一段痛苦的婚姻,從此一心向宗教尋求精神上的解脫,解沒解脫我們不知道,倒是在新宗教形成發展的過程中出了不少力,公認的佛道雙修的大師;老三探春是賈叔石一母同胞的親姐姐,精明強幹,做事敢於開風氣之先,就是憑著這股敢打敢拼的勁兒,才硬生生讓也算精明的丈夫薛蟠退避三舍,給她打起了下手。她那種縱橫捭闔的外交手段,就是以現在的眼光看,也是令人讚歎的;最小的老四惜春,隨夫遊遍山川,早年虛心學習西方的畫技,中年又回歸傳統的中國技法,晚年返璞歸真,將東西方特色熔為一爐,最終形成了自己獨樹一幟的風格。我記得去年安康拍賣行拍賣她的一副早年的作品,還拍賣了幾百萬來著。」

  「嗯,謝謝徐教授,只是我還有一個比較私人的疑問,想請教您。」

  「你說。」

  「您看啊,林孟音回國之初,在上流社會一個人也不認識,那她是怎麼打入那個圈子的呢?就是說,是誰領著她進門的?」

  「你這個問題問得好,很多人都忽視了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因為當時的宰輔之一是薑毓。他這個人屬於少年天才,名聲很盛,大家都知道他這一點。但很少有人知道,林孟音和薑毓的關係。姜毓曾是賈叔石的養子,也就是曾是林孟音的養子,雙方感情很好。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了吧?」

  「我知道了。還真是漲姿勢了。謝謝您,徐教授,謝謝您百忙之中來參加我們的節目。」

  「不用客氣。」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本文至此全部完結了,我的心頭百感交集,滿足、輕鬆、不舍,應該都有吧。

  我愛紅樓,真的,這種難以理清的情懷,只有同為小資的人才能懂。紅樓是一部好作品,但我寫的這篇文卻有很多缺點。寫同人太累了,要把你的故事,附到別人的骨架上,對我來說,這真是一個不小的工程。在這期間,我放棄過,離開過,想要解v,想要棄坑,但最後竟然寫完了,離最初的設想也沒有太走樣。

  我要感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的鼓勵和支持,我可能早就棄坑了。謝謝你們。

  •

  最後問一下,小仙女們有喜歡快穿和古言題材的嘛,我的新坑,兩周內開,望捧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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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第一頁的一半,不太慣作者的行文,不過未看過紅樓的女穿男+賈環黛玉配,所以文荒時再回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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