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但事實證明，佳銘起初心頭隱隱閃現的不安感是對的。就像那個夢境裡的算命人說的那樣，只是不是什麼卦象生變，而是整個世界都發生了變化。
被震動不停的手機鈴聲吵醒的佳銘，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悠悠地挪到了床頭櫃旁邊，鈴聲適時地停止了。佳銘宛如被聲控的玩偶，登時也靜止了動作，一動不動得又被拉入了睡夢。鬧鈴又堅持不懈地唱起了第二遍鈴聲，佳銘這才緩緩從被窩裡伸手，暴露在空氣中的手瞬間被吸食了熱氣。
「哇！噝……」她旋即抓起手機，把手縮回了被窩，絲毫沒有方才拖泥帶水的樣子。最後連帶著那顆髮絲淩亂的腦袋一起，鑽入了被窩，雨聲連同外面的世界一同被隔絕在被子外。
「這麼冷……我的天。」佳銘躲在被窩裡，悄咪咪地點開了手機螢幕，螢幕壁紙赫然是昨晚的自拍，然而她怎麼看不清楚手塚的臉呢？
佳銘的身子縮成球，用食指把變暗的螢幕戳亮，壁紙裡手塚的臉依舊模糊，顯然是沒有對上焦。
「哎。」佳銘歎了口氣從被窩裡鑽出來，被窩以外的空氣潮濕而又黏膩得附上她□□的肌膚，涼意由指尖往上傳遞，激起了一層肉眼可見的雞皮疙瘩。窗外的雨下得是毫無預兆，明明昨天晚上月明星稀。
她靠著床頭伸了個懶腰，裹著被子在上課和見國光之間猶豫了一小會兒，決定先把手機螢幕換清晰。
指尖在手機上往左一頓劃，咦？她把手機拉近了一點又往右一頓比劃，咦？奇怪，也不至於每一張都對不上焦吧？
腦子裡細微的小想法一閃而過，佳銘哼著不著調的歌洗臉刷牙準備去上課了。
去教室的路上正好遇上黨翊一臉陰沉得走過，神情嚴肅地將佳銘無視了。
「喂！」佳銘三步並作兩步追上黨翊的步伐，一拍他的左肩，迅速得溜到人的右邊，背著手，仰起頭，「想什麼呢，都沒看見我這個大活人。」
被拍肩的人身子一顫，果然立刻就被套路了朝左邊望去，恍然大悟後才扭過頭看佳銘。
「你昨晚去哪了？」黨翊放緩了步伐，隨著佳銘慢慢走著，反正時間也不緊，夠他們吃兩頓早飯。
沒有聽到回答，黨翊低頭看佳銘，正笑得一臉雞賊，跟只小狐狸一樣，洋洋得意。
「你是不是又跟那個人在一起？」
「你這話說得，好像在質問我一樣。」佳銘把話聽進了心裡一頓好品，覺得聽起來不是個滋味。
「可不就是質問嗎！師傅沒跟你說要你離他遠一點嗎？」黨翊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緊著眉頭。
「師……傅？」佳銘把這兩個字嚼了又嚼，猛然記起計程車上那個神出鬼沒的算命人，「啊！你不會是說那個……」
那明明是我的夢境，黨翊怎麼會知道？
佳銘陷入了沉思，黨翊等著等著沒等到下文，停下了腳步，順手拉住了悶頭往前走的人兒。
「誒，你倒是給個痛快啊，怎麼支支吾吾的還吊胃口啊！」
「噢！你師傅是那個……江湖騙子嗎？」小心翼翼的問道。
「江……江湖騙子。」黨翊差點沒笑出聲來，「這話要是讓我師傅聽見，估計他就再也不會搭理你的事了！」
佳銘警覺地望了黨翊一眼，狐疑道：「我們以前認識？」
「我們，以前不認識，倒是跟我師傅有幾面之緣……哦不，師傅說，你小時候還挺親近他。」
「？」說得佳銘一頭霧水。
「算了算了，上課去吧。只是那個男人，你還是離遠點好。師傅說的那些都是靠譜的，你還是聽著點比較好。他是……真的很神。」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神？能有多神，現在這世道還真是是個人都稱自己小仙女，你師傅別是個傻的吧！」佳銘的話雖這樣說，但心頭一直縈繞的不安感卻久久不肯消散。
黨翊看了一眼佳銘，眉頭又即將皺起：「你別這樣說我師傅，因果輪回，你最近沒有覺得有些不對勁嗎？」
佳銘將信將疑的望著眼前仿佛在故弄玄虛的人，搖頭的動作緩緩止住了。她突然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相冊裡昨晚的合照。那張記憶中清晰的臉，卻是愈來愈模糊了。
「天呐！」
隨著一陣驚呼，佳銘望著黨翊「這會兒你該信了吧」的表情，撥通了手塚國光的號碼。
太陽隱在雲層裡，微弱的光芒從縫隙間透出，雨早就停了而烏雲依舊聲勢浩大得壓住了整座城市。這種天氣最容易讓人氣悶煩躁、心神不寧，依稀之中像是有大事要發生。
電話在「嘟」聲之後被接起，手塚的清冷的聲音伴隨著「沙沙」的電流聲，顯得遙遠而不真切。
「喂，怎麼了？」
「沒，沒事，就是昨天的合照沒有拍好，你的臉都糊了呢！什麼時候我們再拍一次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沒有人聲，電流作響，佳銘心慌起來。
「喂？喂！」
「嗯，我去找你。」
所有糟糕的心情都被拋在了腦後，佳銘心情愉悅的一揚下巴，往教室走去。而黨翊卻立在原地，低著腦袋說了一句：「別見他。」
「咯噔」
這怕不是言情偶像劇的經典劇情吧？接下來，別是要告白了？
佳銘顫顫悠悠地轉過身子，目光朝著黨翊站立的方向投去。
「為…為什麼」
「他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吧。」本應該是疑問句的話出口卻是明朗朗的陳述句，「你如果想留在我們這邊，就不要跟他有接觸了。」
「你跟他的接觸越多，你在這邊的痕跡就越少，到最後，你會消失的吧。」
消失？……
這個詞聽過很多次，在腹誹別人的時候自己也用過很多次，可是當這個詞用在自己的身上，佳銘發現自己並不能十分切身體會這個詞的切實含義和事情的嚴重性。她不置可否得聳聳肩，漫不經心得答：「消失？好啊，消失就消失，反正我是不會放棄國光的。」
佳銘和黨翊就這樣分開了，甚至都沒有一起吃個早飯，兩個人遠遠地坐著，中間隔著好幾排餐桌。黨翊抬頭望去的時候，她正和德國的同學有說有笑，笑靨如花的模樣絲毫不為自己即將面臨的事情而擔憂。
下課後，太陽也終於撥開了厚重的層層雲狀物，金色的光散落在校園裡，一切都同往日一個樣。要說唯一有哪裡不同，那便是手塚國光斜著身子靠在校門口的柱子邊上，眼鏡邊上的金絲框，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將那雙勾人的丹鳳眼隱在了金色的光芒之下。
他難得穿上了一身正經的衣服，淺灰色西裝式的休閒外套勾勒出筆挺的肩部線條。佳銘老遠就看見了這個雙手插袋的人，她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小跑了幾步，生怕那人等久了會不耐煩。
「等很久了吧！」
「沒有。」手塚國光低頭看了看表，冷靜得說：「就等了三分四十秒。」
佳銘認真審視了手塚國光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再三確認他真的不是在生氣後，收起氾濫的小心思，在周圍人豔羨的目光中，得意得挽上他的手。
也正是這時候，在所有人的矚目下，也沒有人注意到佳銘脖子上的那枚玉正在漸漸透明化，直到佳銘拐過這條街，那塊通體透亮的玉石也消散在了空中。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是的，即使是在這樣的不明含義的自身威脅之下，佳銘還是義無反顧得跟手塚國光出去浪了。畢竟佳銘這個唯物主義者根本不屑於活生生的人會消失這種荒謬的說法。
所以她的出行根本就毫無負擔也毫無壓力。
但換一種說法，可能佳銘在見到手塚國光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了，或者說，是從對手塚國光抱有幻想的那一刻起。
這是手塚國光第一次來佳銘的學校找她，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你想吃什麼？」手塚國光每一步都刻意往小了邁，好讓佳銘可以不費力地跟上他的步伐。
「烤肉！」佳銘脫口而出。
手塚國光點點頭。
「還要合照！」
手塚再點點頭。
「你怎麼那麼好啦！」佳銘繳著衣角，完完全全的癡漢樣。
烤肉的大頭主要都是手塚國光在掌握，半精半肥的肉片在大火的烘烤下，漸漸蜷縮起一角，不算精緻的鐵夾子扣住那塊已經變色的肉片，劃入佳銘的盤中。入眼卻是手塚國光在熏人的煙霧中一絲不苟的動作，明明是如此凡俗的就餐，在手塚國光的手下一切反倒行雲流水乾淨俐落。
「你不吃嗎？」咽下嘴裡已嚼爛的肉，佳銘意猶未盡。
「嗯，不是很餓……」一塊肉堵住了他說話，佳銘眯著眼歪過腦袋，把賣萌的動作做得極其嫺熟自然。
被塞了一嘴肉的手塚國光冷淡的臉上也是難得蒙上了一臉詫異，繼而佳銘聽到了牙齒與叉子碰撞的聲音，手塚咬住了佳銘幾欲收回的叉子。末了，還幾乎不可察覺的小挑了一下眉。
越來越生動的手塚和一件一件找尋不到的小物件都使得佳銘的不安感在幸福假像中的所占比急劇上升。
「鬆開啦！」
被咬住的叉子示意性得往回抽了一下，在失敗後就作罷了。
「嗯？你的…玉呢。」之前還見著掛在脖子上的，手塚心細，道出了疑惑。
佳銘順著手塚手指的方向低下頭，沒有看見應該垂在胸前的那枚玉。手上也一陣摸索，結果還是個空。
瞧見佳銘驚慌的神色，手塚連忙寬慰道：「興許在路上掉了，回去的路上一路找找吧。」
慌張神色不減，手塚的表情也愈發嚴肅起來：「是很重要的東西嗎？」他說著放下了手裡正在烤肉的夾子，「那我們先回去找找？」
他認為既然掉了如此重要的物品，那勢必是沒了吃東西的胃口吧，說著就要起身結帳。
佳銘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搖搖頭，臉色依舊不太好，卻勉強擠出了一個笑：「沒事，再吃點吧，這樣很浪費。」
她心裡想的卻是：這待了那麼多年的東西，怎麼會說掉就掉。別是真要生什麼變故了！她立即動手翻開隨身攜帶的小包，卻發現除了那枚玉佩，她從那個世界擁有的東西都開始漸漸透明消散。
在手塚擔憂目光的注視下，佳銘躲閃不了，便自欺欺人得低下了頭：「別浪費，快吃。可能是我沒有帶出門。」
這話一說，手塚索性放下了坐直了身子，雙手交叉抵在下巴處：「可是我明明看見你戴了。真的不準備回去找嗎？」
在算命先生的預言之下，佳銘更覺兩人相處的時間是有一秒少一秒，她沉默了一下，重重的點了下頭。
「……」為什麼。話在嘴邊，手塚最終沒有問出口，而是拿起了夾子繼續烤肉。
這頓飯啊，最終不歡而散。盤子上堆著烤得火候剛好的牛肉片，在兩個人的冷落下，不甘不願地失去了溫度。
分別時，手塚又恢復了初識般冰冷，佳銘明顯沒有信任他，這種不坦誠的抗拒行為讓他很是不悅。這時的佳銘也沒顧得上什麼自拍什麼合照，分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黨翊把他師傅請來。
黨翊在佳銘咄咄逼人的追問下終於吞吞吐吐得說出了一個有點丟臉的事實，其實自己並不知道怎麼讓師傅過來，因為向來是師傅有事才來找他。平時這些閒暇時候，党翊根本見不到真身。
得到回答的佳銘頓時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她癱軟的靠在牆上，嘴唇因為緊張過度不住得顫抖。
怎麼辦……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媽媽的電話。電話在清晰的嘟聲之後，變成了持續不斷的電流聲，佳銘握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沒能握住。
手機砸在地上驚醒了沉浸在慌張無措中的她，待回過神來，臉上已經一片濕潤。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人天生就有預知危險的能力，在某些事情發生之前,大腦中已經敲響了警鐘，不詳的預感已早早得在腦海深處潛伏。而種種事情累計起來，佳銘真正意識到自己即將與那個世界斷開聯繫。結合那個神棍的話就是，自己在原來那個世界的痕跡怕是真的要消失了。
消失了……
這意味著自己將會留在國光的世界，以後將會只有國光一個人來照亮她的生命，那對常與自己拌嘴的父母，也會忘記自己的存在嗎？
她害怕了。
喂喂喂，這到底怎麼回事？說哭就哭了，女人心真是海底針，根本摸不透吃不准啊。
黨翊站在佳銘面前，已經不知道手該怎麼擺放，他僵著兩隻手在空中揮舞，著急忙慌地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佳銘淚眼朦朧的抹了一把臉，所望之處因為掛在睫毛上的眼淚水而呈現出一片扭曲。
「黨翊……我……」佳銘抽噎著說話，但是不受控制的喘氣讓她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都很費力。
「別著急，慢慢說。」這時候，也只能無能為力的在一旁乾瞪眼了。
「我是不是要跟原來的世界失去聯繫了？我現在已經打不通我媽媽的電話了……」佳銘哽咽著說話，字句之間連帶著止不住的抽噎。
聽到這裡，黨翊也開始擰緊了眉頭，師傅有提過這件事情，但具體的卻沒有細講，只記得叮囑了一句讓佳銘離那個男人遠一點，這樣的話。黨翊斟酌著說話的語氣，算是輕聲細語地提出了這個佳銘百分之八十會拒絕的建議：「要不你試著遠離那個男人吧。師傅也說過讓你離他遠點，你再跟他這樣糾纏下去的話……」
黨翊他當然不懂手塚國光對於佳銘而言，意義有多深，僅僅是年少時的夢這一點，就足夠讓佳銘為此放棄許多事情了。但這種捨棄，一旦涉及到自己生活多年的世界，一旦涉及到親人，佳銘心中那把衡量得舍的天平，就開始傾斜不定了。
「再跟他這樣糾纏下去的話，可能連師父都沒有辦法幫你了。我雖然不清楚這事情究竟有多嚴重，但是我想既然……」黨翊喋喋不休的話在佳銘的耳邊越飄越遠，拉扯著佳銘清晰的思維，漸漸散去。
手上一沉，佳銘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了黨翊的手臂上，意識模糊前，佳銘還聽到耳邊的呼喊聲，「喂！你怎麼了？誒？」
肩膀被黨翊用顫抖的手緊緊捏住，在大力的搖晃兩下後，佳銘徹底失去了意識，昏過去前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別搖了，搖得我脖子痛。
但是已經來不及說出口了。
黨翊終於相信師傅所言，冥冥之中有所註定，每次佳銘暈過去這種事情怎麼都能讓他給碰上呢？
經歷了上一次機場裡的驚險一摔，這一次，黨翊便駕輕就熟了，他堪堪將人摟進懷裡，沒見他怎麼使勁就把人打橫抱了起來。他神色不見緊張，倒更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就把人放了進去。
黨翊作為一個男生，偏偏是個慢熱的主，從他僅有的那麼點平淡無瀾的人生閱歷中，實在是找不到安撫女生情緒的參考點。暈過去也好，起碼不用想太多，當務之急是搞清楚，這具體的情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可以，希望能儘快見到師傅吧！
黨翊抱著人大步流星地進了急診室，曾經走過的流程又是原封不動的來了一遍。輕車熟路得把人放在了空床位上，直到辦完所有手續，才坐下來歇息了會。
「哎，我這真是，遭了什麼罪，這可是第二次救了你的命了。」對著即使在昏睡中依舊眉頭緊鎖的佳銘，黨翊嘬了一口熱茶，搖頭歎氣的樣子與他師傅頗有幾分相似。
醫生分著輕重緩急處理病人，等他走到佳銘的病床前時，佳銘已經悠然轉醒。
白花花的天花板在眼前晃動著穩定下來，佳銘轉動著眼珠子，熟悉的醫療器械盡收眼底，耳畔還環繞著醫院專屬儀器的嘀嘀聲。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佳銘聯想到那高額的醫藥費。
醫生手持著聽診器，彎下身子，打算做個基礎的檢查。冰涼的儀器貼上肌膚的下一秒，佳銘就受驚似的從醫生手下以非人的弧度扭著身子躲開了。
「別別別，我沒事，別檢查了。我這就走！」
動作迅速，完全沒有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病人的樣子。
這一出人意料的舉動驚得黨翊一口熱茶嗆進了氣管，顧不上攔住幾欲逃離現場的佳銘，黨翊快要在無法呼吸的咳嗽中昏死過去了。
「哎，沒事吧你！」佳銘光著腳踩在地上，沒好氣得拍著背給黨翊順氣，手上動作也沒個輕重，力道大的一旁的醫生都為之一顫。
黨翊頂著難以呼吸的窒息感和背部火辣辣的疼痛，經不住生理性刺激，眼眶中一片漣漪。
「我……」黨翊痛苦得拽住佳銘的手，半晌才在咳嗽間隙吐出一個「痛」字。
「啊。」佳銘驚呼著停手，捂著嘴巴：「我不是故意的……」
難受的感覺前後夾擊，黨翊無力回話，搖了搖頭，嗆了幾下終於緩了過來。
佳銘礙著醫生在旁邊，不得不用中文跟黨翊交流：「你怎麼又把我送來醫院了，醫藥費多貴啊！我們快走吧！」
黨翊好氣又好笑得拉著佳銘，趕到床上：「躺著吧，檢查一下用不了多少錢。」
拗不過執拗的黨翊，佳銘順從的躺在了床上。
檢查的時候她還在想…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她還在想著錢的問題。
貧窮真是人類最強的敵人。
佳銘看著天花板上漸漸旋轉起來的白色吊燈，困意似漲潮時的海浪，攜帶著黑暗席捲而來，將她淹沒。
「醒醒。」語調單一的叫喚聲在耳畔重複著騷擾她。
再次睜眼時，佳銘已經身處一片虛無之中，周遭靜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聲隨著呼吸起伏不止。
「誰…誰在那裡。」佳銘驚覺的用手撐著地，往後挪去，回答她的是輕不可聞的笑聲。
「為什麼要捉弄我？」
「捉弄？」佳銘聽到了明顯的撲哧聲，「你無所顧忌得大鬧一通，害得我們到現在還在叫苦連天，現在反倒變成我們捉弄你了？」說話的人顯然不止一人，這次的女聲尖酸刻薄，頗有幾分要撲上來掐架的意思。佳銘在這尖銳的話語聲中一哆嗦，噤了聲。
「嘖。」男聲響起，聽聲音有些不滿：「好了，別說了，有因有果，我們難道沒有錯嗎！」
女聲忿忿幾聲，暗了下去。
「那你想好沒有？」
「什麼想好沒有？」
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男子發出沉思的聲音：「嗯？難道他沒跟你說過？總之你現在只有一個選擇，往後的日子和你的父母一起還是拋下他們跟那個男人一起？」
「我……」幾乎沒有太多猶豫，佳銘脫口而出，「我還想見見我的爸媽。」
然而這句話的意思顯然被那人誤解了，他在看不見的黑暗之中點點頭，身形漸漸消散在一片虛無中。佳銘的身體也隨之失去了力氣，就好像身體裡的魂魄被抽離了要回歸原位一樣，驀地向後倒去，砸在了微微泛黃的病床上。
天旋地轉的感覺又一次籠罩住佳銘，在逐漸減緩的旋轉中，佳銘悠然轉醒，本想抬起來揉腦袋的手，被重物壓著，她鉚足了勁也沒能成功抽離。
「你醒了？」黨翊明顯是被突然的動靜驚醒的，他眯著疲倦的雙眼從自己的臂膀裡抬起頭，替佳銘按摩著被自己無意識壓住的手，「還好吧？感覺怎麼樣啊？」
「嗯……」
「你身體太虛了，得好好調養，這幾天先別管那些勞心費神的事情了。」
「好……」佳銘有些機械化地回答著,心裡卻空空的，好像缺了一大塊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我去給你辦手續？既然醒了就回宿舍休息吧，把病床讓給更有需要的人吧。」
「嗯。」佳銘看著一旁零零散散站著幾個拄著拐杖手臂上打著石膏的人，心裡閃過一絲異樣。
「他……」
咦？我想問什麼來著？
莫名其妙的，她又閉上了嘴，臨走前佳銘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打著石膏的人。頻頻的注目，倒是讓那個男人不自在起來，他怪異的瞥了佳銘一眼，背過了身子。
穿堂風呼嘯著穿過醫院的大堂，佳銘冷得一哆嗦，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連忙跟著黨翊踏出了醫院大門。
「怎麼這麼冷？」
黨翊攔下一輛計程車，替佳銘打開了車門：「要下雨了吧，最近的天氣變幻無常，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冷忽熱的，你出門也注意點，多帶件外套。」
「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佳銘的眼神下意識地回望著那家醫院。到底有著什麼，讓我如此心思神往？
自從那次暈厥，佳銘開始注意起自己的身體，在刻意的調理下，倒是健康得度過了一個學期。
「喂，媽！我下周回國了！」
「好，讓你爸給你去買點你愛吃的菜。」
「好！那我先看書了。」
「嗯，別累到自己。」
「好。」
匆匆告訴了自己的行程，佳銘掛了電話繼續奮筆疾書，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落下了許多課程，現在即將期末考，她連筆記都來不及抄，更別說對考試有把握了。苦悶中，佳銘歎了一口氣，摸出自己錢袋裡的一張小票，上面的字跡由於長期的存放已經漸漸減淡了。
「手塚國光。」佳銘一字一頓地念著那個人的名字，仰天長歎，「哎，好喜歡你啊！」
如果能見到你就好了。
伴隨著瘋狂的封閉複習模式，可怕的期末考終於過去了，學校裡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收拾著東西準備離去迎接假期，佳銘也不例外。許是期末期間神經緊繃太久，導致這考試一結束，佳銘就放下了所有心事，竟然一覺睡到了大中午。匆匆忙忙得拎上了大包小包就往機場趕去。
「師傅！師傅！機場！快，我快趕不上了！」佳銘用力甩上車門，迫不及待地朝司機喊道。
「OK.」
計程車猶如離弦的飛箭開往機場，周邊的景象迅速往身後倒退而去，一個戴著金絲邊框眼鏡，瘦削身材的人影在這模糊退離的景物中，一併滯留在了人去樓空的寬敞校門口。
佳銘懷揣著一顆迫切到達機場的小心臟，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地轉頭望去，一切都像事先演練好的一般，司機恰巧在此刻向右打了方向盤，佳銘在慣性作用下，倒向一邊，等她爬起身努力張望，卻只捕捉到了一片米白色的衣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