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Tomato.36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黑暗中，倏忽傳來一點亮光。
我伸出手，翻開手機螢幕，來自桃井的短信。
——「小丸子，剛剛你怎麼突然就走了？不和大家一起慶祝一下三連冠嗎？」
我的手指快速地在手機鍵盤上按下一串文字，卻又馬上刪去。如此循環往復幾次，我最終還是咬了咬嘴唇，按下了「發送」鍵。
「唔，嗯，被媽媽臨時叫回去了。」
真是越來越差勁了啊，連對最親密的友人都要說謊。
「這樣哦！那還真是殘念啊。小黃聽說你來了又走了碎碎念了好久呢。」
「哈哈，抱歉抱歉，你們好好慶祝吧。」
手機螢幕瑩白色的光打在我面無表情的臉龐之上，明明手中打出的是沒心沒肺的笑聲，可是我的嘴角卻沒有半分的笑意——心中也沒有。
「那後天大家一起去山上遠足小丸子應該可以參加的吧？」
打開這條訊息，我的手指長久地停在手機的按鍵上。
還能夠一起愉快地郊遊嗎？當我發現我所喜歡的一切都沒了我曾經喜歡的樣子以後。
還能夠朝那些面露倦意的少年揚起燦爛的笑容嗎？
還能夠心無旁騖地嘴上說著「慶祝帝光中學三連冠」嗎？
我是不是，連這奇跡的世代引退前的最後一次歡聚——都應該缺席比較好呢？
「不，謝謝，我還是不去了——」
房門豁然被推開，暫態從外傾入的光線溢滿了整個黑暗的空間。我虛了虛眼睛，驟然停住了手中的動作。
哥哥撐著門站在那裡，逆光而立。
「哥，你又搞什麼鬼？」我收起手機，從床邊站起了身。
「明明在房間裡還不開燈，裝什麼鬼。」他幫我按下電燈開關，臉上暫態又堆滿了諂媚的笑意，「喂，你那件紅色的小洋裝還找得到嗎？」
我警惕地挑了挑眉毛：「怎麼？你要幹嘛？」
「當然是送給綠間小姐啦。」
「噗。」看著他一本正經地將那剛剛升上小學一年級的雙馬尾小女孩稱作「小姐」，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哥，你越來越噁心了。」
哥哥臉上諂媚的笑意加深些：「別這樣啦，小結花，小丸子，你就把小紅裙交出來嘛，你哥哥大人最近手頭實在是緊沒錢買禮物了。你看，我都幫你求媽媽讓你出去遠足了。」
「哈啊——？你說啥？」我猛然轉過頭，一改剛才漠不關心的表情，睜圓了眼睛，「遠足？你為什麼會知道？」
哥哥偏過頭：「你家涼太告訴我的啊——你知不知道要在隱瞞你們早戀事實的情況下說服媽媽放你去跟他甜蜜郊遊難度有多大啊？還好你哥哥我機智如神，剛剛媽媽就出門幫你去買遠足的零食了啊。」
全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我佇立在原地，動了動嘴唇，最終卻沒有能夠發出一個音節。
一絲自暴自棄的笑容攀上我的嘴角，我朝眼前的哥哥眯起了眼睛微笑起來，最終還是開了口：「你，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低下頭，我默默地刪去了眼底的那行文字。
——「嗯，我會來。」
一聲淺淺的歎息，溶解在了盛夏悶熱的夜風之中。
>>>[撿柴火。]
大巴上一陣喧嘩。
青峰嫌惡地轉過頭，掃了一眼身後的黃瀨：「喂，你到底要咳到什麼時候？」
黃瀨一邊又從包裡抽出一張餐巾紙擤了擤鼻涕，一邊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小青峰好過分，怎麼說我都算是一個感冒病患啊！」
黃瀨身邊的紫原聞言立刻朝旁邊扭了扭身子，低下頭「嘩啦」一聲撕開零食包裝：「黃仔離我遠一點啦，我才不要感染病菌。」
「什麼？我竟然被小紫原嫌棄了？」黃瀨仿佛頗受打擊一般扭過頭來，「小丸子，求安慰！」
彼時我正低頭用手機打太鼓達人，聞言也只是抬起頭向他潦草地笑了笑便又繼續低下頭沉浸於遊戲。他似乎見我正打得起勁也不好意思打擾，便又重新轉過了頭去。
「呐，小丸子，你和小黃是吵架了嗎？」一局終了，坐在我身邊的桃井有些擔心地皺著眉毛湊了上來。在帝光門口集合到現在我和黃瀨都沒說過幾句話，赤司包下的大巴剛剛開過來，我就拉著桃井上了車，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留給他。
「沒有吵架……」我倉促地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那時他似乎又幹了什麼遭致了綠間和青峰的嫌棄，奇跡的世代所佔據的那片區域一片喧嘩，仔細想想這樣子其樂融融的時間也所剩無幾了。我的眼神黯了黯，一切都似乎未曾改變，但是心卻一遍遍地重複著，這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帝光，當初的奇跡，「是我單方面鬧彆扭了。」
「哎——」桃井驚訝地揚起眉毛，拉長了音，「要不要緊啊？小丸子快別生氣了，趕緊和小黃和好吧。」
桃井給予我的關心，是真實的，不摻雜一絲的雜質。她沒有變，一點都沒有——可是，未來呢？我垂下了眼瞼，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就再鬧幾個小時彆扭就好了。」
聽了我孩子氣的話語，桃井釋然地揚起了笑容：「小丸子你還真是小孩子啊，不過……」很快，笑意又從她的嘴角消弭，她抬起頭，望向了遠處青峰旁邊空出的位置——那個位置似乎是他們刻意為之的空白，白色的座椅如同一塊刺眼的瑕疵，時時刻刻在提醒著我們這次歡聚的殘缺。
「小黑子已經退部了嗎？」我顫了顫睫毛，問。
「嗯……阿哲他確實……」有些黯然，桃井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又有無法言狀的哀傷從她的眼角淺淺落下。
「希望小黑子也跟我一樣只是單方面地鬧個彆扭吧，」仿佛想讓桃井打起精神來似的，我朝她笑了笑，可是，這笑容卻連我自己都未曾說服，「很快他就會回來的，放心。」
桃井揚起了一個令人心酸的微笑：「嗯，希望。」
大巴緩緩駛入山林，映入眼簾的再也沒有重重疊疊的水泥森林，取而代之的是延伸到無窮的翠綠林蔭，小鳥婉轉的啁啾，盤旋而上的山路。方才還喧鬧的隊員們似乎也為這一派山林風光所吸引，紛紛靜默了下來。被耳廓包容的，只有小鳥的歌唱，紫原拉扯零食袋發出的細碎聲響，和黃瀨輕聲的咳嗽。
我轉過頭，默默地注視著他的背影。什麼時候感冒了？我微微蹙起了眉頭，大概是全中賽結束後沒擦乾汗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來吹了風的緣故吧。
大巴緩緩停下，車門開啟。黃瀨發出了一聲歡呼第一個沖下了大巴，其他奇跡的隊員也都不徐不緩地起身，從從容容地走下了大巴。桃井牽著我的手站起來，一邊向前隨著人流緩緩移動，一邊笑著對我說：「赤司君說今天我們可以自己撿柴火野炊做飯哪，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給大家做飯了喲！」
我尷尬地扯扯嘴角——不不不五月你還是讓奇跡那群大老爺們自己來吧，否則他們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不過……天氣預報好像說今天晚上會下雨啊。」桃井踩著臺階下車的時候有些憂心忡忡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此時的天空一片湛藍，萬里無雲，仿佛連一滴水珠都無法凝結似的。
「氣象臺那群傢伙的預報難道不是比師傅的星座理論還要不靠譜嗎？」我轉過頭看了一眼綠間，他那纏著白色繃帶的修長手指緊緊握著一卷長長的粗壯繩子，看起來是今天的幸運物，「你看師傅都沒帶雨具。」
「也是。」桃井便也沒把天氣這些小事放在心上，重而揚起了笑容，「就算下了也是小雨吧，應該沒事。」
我最後一個走下大巴，車門在我身後緩緩合攏。遠處，那群男生已經在活力十足地張羅著野炊的用品，紫原抱著零食坐在攤開的報紙上，半垂著眼睛懶散地道：「哎，好麻煩啊——撿柴火什麼的。」
「那麼小紫原就留下來做飯？」黃瀨有些傷腦筋地撓了撓頭。紫原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炊具，似乎心裡經過了一番小小的爭鬥，最終還是點點頭：「嗯，好吧。」看起來，似乎做飯還比撿柴火輕鬆一些。
「那我就去撿柴。」青峰把手抱在腦後，隨意地瞥了一眼深處的山林，「喂，五月，跟我一起去。」
剛剛走到他們身畔的桃井有些不滿地瞪大了眼睛：「哈啊？為什麼，我要做……」
桃井還沒來得及說完，黃瀨的手卻已搭上了桃井和青峰的肩膀：「好啦好啦，那就這樣吧，小桃子和小青峰一隊，我和小丸子一隊，我們四個人去撿柴火。小綠間、小赤司和小紫原一會兒做飯好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三個人，似乎除了桃井，沒有人有什麼異議，便就此敲定了方案。
青峰帶著不情不願的桃井朝山林的一條小徑走去，而黃瀨經過我身邊時微微停住了步伐，垂下眼睛，望向我的眼神似乎帶了些委屈和悲傷。我不敢抬頭看他，倉促地把包往地上一扔，僅僅是掏出手機隨手塞到口袋裡：「走吧。」
「嗯，」黃瀨也扔下包，見我帶了手機，便道，「我不帶手機了。」
>>>[洞。]
青峰和桃井走的是一條光線較為充足的小徑，所以我和黃瀨便另闢蹊徑地選擇了旁邊的一條較為昏暗的道路。
細微的光絲絲縷縷透過樹葉細密的縫隙落下，我和黃瀨一前一後走在斑斑駁駁的光影之中，一時無言。只有我們的鞋踩過枯萎的樹葉發出的喀拉聲響，才提醒著我們彼此的存在。
「啊，有柴。」我頓下腳步，彎腰拾起一根棕褐色的樹枝。
「這柴似乎是濕的，可能點不起來啊。」黃瀨湊到我身邊，彎下腰好意地提醒。可是我卻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仿佛沒聽到似地把柴火抱在了懷裡。
「小丸子！」黃瀨似乎是受到了打擊一般蹙起眉毛，拉長了聲音叫我的名字，而被這一聲叫喊牽連而出的，卻是一陣令人心酸的咳嗽聲。聽到他的咳嗽，我也不好意思再對他愛理不理，我轉過頭，靜靜凝視著身後的他。
「小丸子，我做錯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不理我？」黃瀨像個孩子一般有些委屈地皺起了眉毛，「短信也不回，現在也不理我。」
我咬了咬嘴唇：「全中賽打得太爛了，不想理你。」
「哈啊？」似乎理由實在是不能讓他信服，黃瀨揚起了眉毛，「可是，我們明明贏了——」
「你們沒有贏，」我打斷了他的話，也許有悲傷的光芒從我的眼中湧出，「涼太，我只問你一遍——你，還喜歡籃球嗎？」
眼前的黃瀨顫了顫睫毛。
「是不是因為贏得太多，所以——就像別的運動一樣，變得無聊，變得沒勁了呢？是不是涼太對籃球的愛已經改變了，再也不會回到原來的地方了？是不是……」
我的質詢在那瞬間被生生打斷——是不是經年以後，他對我的喜歡也會像這樣逐漸被消磨殆盡，然後在那一雙雙眼睛的引領下義無反顧地離開，留下那五道深深的血痕？
黃瀨靜默片刻，最終他抬起了頭，開口道：「我是沒有以前那麼喜歡籃球了……」
我的眼神黯了黯，下意識地朝身後緩緩退了一步。
「但是——也的確是因為那些傢伙太弱了啊，」黃瀨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進球進多了就會膩了。」
我垂下了眼瞼，有些自暴自棄地搖頭微笑了起來。對哦，會膩。那麼，和我在一起那麼多年之後——也會膩嗎？
似乎有一隻黑色的烏鴉，嘎嘎地鳴叫著掠過我們的頭頂，投下一片陰翳。
我忽然想起，在全中賽結束的那一天，在我匆匆離場之前，曾經與赤司打過一個照面。
彼時，我抬起悲傷的雙眼，望著眼前的他赤金分明的雙瞳——那裡，沒有勝者應有的喜悅，不帶一絲多餘的感情，仿佛勝利的果實來得理所當然。
「顧問君，」我張開乾澀的唇，朝他揚起了嘴角笑笑，「我現在能進行一下情感諮詢嗎？」
「說。」他的眉眼間並沒有流露出什麼迷惘的表情，我越來越看不透他。
我垂下眼瞼，望著自己白色運動鞋上一塊刺眼突兀的黑色汙跡，究竟是什麼時候沾上的呢？本應純澈明朗的心，是什麼時候蒙上灰塵的呢？「如果，你喜歡的事物改變了，再也沒有了你曾經喜歡的模樣——那麼，該怎麼辦？」
我低垂著頭，不敢看他。他似乎是沉默了一瞬，繼而，那帶著少年意氣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帶了些君臨天下的味道：「收拾行裝，或繼續向前。」
放棄，或是繼續？
我記得有人這麼說過，拋起硬幣並不是因為它能幫助你做出什麼決定，而是在拋起它的一瞬間——你才會明白，你想要什麼。
也許在赤司靜默的那一瞬間，我心中的一個小小的聲音開始顫動了，它拼命地扯著嗓子嚎叫著，不想放棄，我不想離開他，悲傷也好改變也罷我想和他一路走下去。
但是……他呢？
「那麼……以後……」心中埋藏已久的哀傷與詢問呼之欲出——哪怕，我知道連他都無法給予我一個確切的回答。我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一步，「在未來，涼太，你會不會……」
你會不會在收拾行裝和繼續向前裡——選擇前者？
你會不會義無反顧地離開？
在那個我們都無法看見的未來，你，或是我，是否都會不可避免地改變，變成了我們所厭惡的人？
我還沒來得及說完。
腳下卻驀然一空。
我睜大了眼睛。
「小丸子！」他的聲音，忽然在離我無比切近的地方響起。
眼前的景色忽然從一片灰綠天旋地轉，時而是重重疊疊的葉片之上的天空，時而是腳下深不可測的深淵。我感到自己的手臂一陣劇痛，似乎被人狠狠抓住。一切的景色都回環往復地疾速放映著，我感到自己正在不斷地下沉，身軀正在被黑暗迅疾吞噬——於是，我閉上了眼睛。
「小丸子？」
我倉皇地睜開眼，眼前天旋地轉的世界似乎已經重歸於寧靜，然而，方才所熟稔的綠意卻已被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所籠罩。我無助地抬起頭，迎上了眼前黃瀨有些虛弱的微笑。他輕輕地鬆開我的手臂——那裡，已被他握出兩道紅色的印痕。
「還好吧，剛剛擔心死我了。」見我仍安然無恙，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我離開他的懷抱，站起身來拍拍身上所沾的塵土，有些惶然地四顧著四周，觸目所及的都是一片令人惶恐的黑暗。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是和我男人一起掉進洞裡了。
「我們掉洞裡了，」他撐著手臂想要起來，朝我揚起了一個輕鬆的微笑，「真是不負責任的護林工人啊，不過看高度應該還好，我可以背著你爬上去的——」
話音未落，他的手卻忽然一松，整個人重新倒在了地上。
我轉過頭，睜大了眼睛，心中忽然有黑色的恐懼在暗暗滋生。
他怔了怔，仿佛不敢相信似地垂下了眼睛——再一次，他撐著冰冷潮濕的地面，想要站起來。
可是，沒有——他的手再次一松，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空氣，被染上了令人惴惴不安的深黑色。
他抬起頭，睜大了眼睛，仿佛非常勉強地想要再在我面前扯出一個笑容來，可是在那雙琥珀色的眼中閃閃爍爍的，卻是真正的恐懼：「腿……好像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信你才有鬼系列#
這章的字數好可怕……
我只是想讓兩個人都靜下心來好♂好♂談♂談罷了，洞房花燭什麼的就別吐槽了=L=（信你才有鬼）
小丸子心裡還是很矛盾的，根本就不想離開二黃又害怕二黃離開自己QAQ
下一章努力治癒，讓他們在洞裡做些糟♂糕的事吧www（信你才有鬼）
哥哥簡直神助攻，綠箭君就原諒他妄圖染指綠妹妹吧w【用詞真噁心】
還有兩章就要結束惹QAQ
第37章 Tomato.37
>>>[求救電話。]
方才還晴朗得仿佛凝結不起一顆水滴的蔚藍天空忽然失卻了它全部的顏色，它開始變得晦澀，變得陰暗。一團團陰雲盤踞在我們上方，帶了點幸災樂禍，帶了點落井下石。
「涼太，你乖乖躺好不要動，」我抬頭望向天空，回想起桃井方才的話語，心下一凜，慌忙從口袋中掏出了手機，「我馬上叫他們過來。」
口袋裡的手機，仍有我剛才玩太鼓達人時帶上的餘熱。我還未按下home鍵，它卻自發地亮了起來。黑色的螢幕上，猛烈地閃動著「電量不足」的標示，仿佛是在急切地求救，仿佛是在痛苦地呐喊。
我咬了咬嘴唇，無視那瘋狂地跳動著的紅色電池，飛快地撥打下了桃井的手機。
「拜託了，拜託了……請一定要接啊。」我輕聲地祈禱著，卻用餘光瞄見黃瀨朝我抬起了頭，他聽我的話乖乖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實際上，他是根本動彈不得。
一聲，又一聲，漫長的等待音幾乎要蠶食我整個生命。我從未有過如此後悔，為什麼剛才我要那麼任性地低頭沉浸於自己的惱怒之中，而將那可以拯救我們彼此的希望一點一點地消耗殆盡？
一聲，一聲，數不清是第幾聲，終於，在那漫長的黑暗的等待中，滲透進了一點點光。桃井的聲音，終於在我的耳畔響起：「小丸子？」
我亮了亮眼睛，仿佛尋求到了最後的一根稻草一般緊緊握住了手機：「五月！我和涼太掉進洞裡了！」
我的聲音，氤氳在雨前潮濕的空氣中，漸漸溶解，消散，不見。然而回答我的，卻是漫長的沉默。
我的眼神倏然黯淡，我默默地放下手機，凝視著那黑色螢幕上反射出的，我蒼白的臉龐。
「小丸子？」黃瀨朝我偏過頭，眼神中的憂心揮散不去，「手機……沒電了？」
我的手無力地垂下來，輕輕鬆開手指，那仍溫熱的手機便那樣墜落，敲打在地面上。鼻尖忽然有了冰涼的感觸，我絕望地抬起頭，開始下雨了。
>>>[願。]
我又一次朝著泥土伸出了手。
開始還是細細密密的針尖小雨，後來卻仿佛落井下石一般下得越來越洶湧，冰涼的雨滴墜落在泥土之上，於是我們身邊的土壤變得越發潮濕而泥濘，而我們的希望也越發微弱和黯淡。
——必須在雨下得更大以前爬出洞去，這樣我和黃瀨才有希望得救。
我一遍又一遍地這麼提醒著自己，再一次努力攀著泥土向上爬去。
「啪」，我重重摔倒在地面上，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又一次失敗了。
「小丸子，你沒事吧——嘶——」黃瀨朝我傾了傾身子，可是即使是這樣微小的動作，也讓他在瞬間疼得齜起了牙。
我伸出手朝他擺了擺，極力偽裝出輕鬆的表情：「沒事，還能再戰！」
十指的指甲裡已經填滿了褐色的泥土，手臂上是被樹枝石子刮出的大大小小的傷痕，臉龐上有火辣辣的疼痛，而澆灌到臉上的雨水卻是透心冰涼的。
然而，這一些疼痛同黃瀨剛才為了保護我而受的傷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我咬了咬牙，再次伸出了手，雨還沒下得更大，我還能動，我們還有救。
跌倒，站起，攀爬，再跌倒。如此循環往復，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時間的存在一般。那雨，依舊下得肆意，下得滂沱，下得殘酷而無情。我用手掩住嘴，極力避免自己會脆弱得發出悲傷的嗚咽。
最後一次，我本以為自己即將觸摸到勝利的邊緣，卻在視線捕捉到光亮的一瞬間松了手，被重重打回了原型。這一次，我仿佛已經被攫奪了所有的氣力，再也沒能站起來。
我躺在潮濕泥濘的泥土之上，闔上了眼睛，終於有溫熱的水滴緩緩流淌過我的面頰，不再是那冰冷刺骨的雨滴。
「涼太，我就休息休息……一會兒就繼續……」我朝身邊的黃瀨偏過頭，向他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然而，他卻緊緊閉著雙眼，精緻得過分的面頰也呈現出了詭異的緋紅。他的雙眉緊緊蹙起，卻不像是安眠。
「……涼太？」我翻過身來，手腳並用，仿佛一個剛剛學會爬行的幼兒一般蹭著泥土爬向了他。
他皺了皺眉，似乎是頗花了些力氣才勉強抬起了眼皮望向我，這時的他就像個剛剛睡醒的孩子，頭髮淩亂不堪，望向我的眼睛寫滿了茫然無措。
「涼太。」我隔著重重的雨伸手摸向他的臉頰——滾燙。恍如灼燒的溫度刺痛了我的指尖，我的心在那一瞬間猛然下沉。
他偏過頭，看見了我伸向他的手，於是，他的眉毛蹙了蹙，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我那佈滿了泥土的五指。濃密的烏雲間忽然滲透過了一些零星的天光，卻也足夠照亮我手上細密的血色與傷痕。他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傷痕，眉眼灑落下了一些悲傷：「很疼吧？」
「再疼也沒你疼啊，笨蛋一樣。」我輕輕甩開了手，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明明臉頰是那麼滾燙，可是身軀卻是那樣冰冷。白色的襯衫完全被雨打濕了，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熟稔，仿佛在下個轉瞬就能將我們帶回那個秋天一般。
他勾了勾指尖，嘴角微微揚起，似乎是想笑，可是嘴角那明亮的弧度還未綻放，卻又早早凋謝。他垂下了眼瞼，有氣無力地望著自己的腿，眉眼間浮現出了點點的悲傷。
「呐，小丸子，我有點後悔了怎麼辦？」
「什麼？」我仰起臉，迷茫地看著他。
他的嘴角浮現出苦澀的笑意，自暴自棄般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那不能動彈的腿：「如果，那場比賽，好好打就好了。」
我怔忡在原地。
他停下了撫摸的動作，細碎的金色劉海貼在他的額頭上，他卻毫不在意似的揚起了臉：「如果早知道那可能是我生命中最後一場比賽的話。」
「涼太！」我不滿地蹙起了眉頭，「你在說什麼傻話——」然而，話語卻戛然而止。
如果……不能及早出去的話……
如果……不能快點讓他的腿得到醫治的話……
如果……放任這雨這麼下著，放任他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發著高燒的話……
那麼也許，等到他們趕到的時候……我，抑或是他，只剩下冰冷的軀骸了吧？
不——更可怕些，也許最後得到拯救的，只有我！
我抬起頭，眼中浮現出了極度的恐懼，指尖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為了無視這強烈的不安，我向前緊緊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十年，太過熟悉，也太過習慣，我這不長的生命的三分之二的時光都是他，我根本無法想像沒有他的世界。
「啊啊，果然是……好後悔啊……」他存在的氣息——似乎，是越來越微弱，他眯起了眼睛，嘴角帶了些笑意，卻也只是悲哀的後悔的笑意，「再打一次籃球就好了，一定好好地、認認真真地、努力地打……這樣，也不會讓小丸子露出這樣的表情了吧……」
「別犯傻了啊，涼太，我們能出去的，腿當然能治好，還能繼續打球的。」我如是說道，可惜——我恐怕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他笑了笑，握著我的手加大了力道，有細密的溫度從指尖湧來，可是我卻只覺得這傳遞到我心間的溫度，是他迅速流逝的生命。
「如果……好好和隊裡的大家相處就好了……似乎那一天對小黑子說了過分的話啊，還沒好好道歉呢。」
「如果，能夠珍惜和班裡同學一起的日子就好了……之前一次做值日的時候還麻煩了同班的女生……到現在，還沒去道謝呢……」
「如果……今天早上認真地對爸爸媽媽姐姐他們道別就好了，竟然只是寥寥草草敷衍地說了句『我出門了』……如果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的話……」
提到家人時，他的鼻尖似乎猛然一酸，垂下了頭去。我透過雨聲，甚至能聽見他低聲的慌亂的抽泣，「媽媽最後對我說的那句話……是『記得吃感冒藥』……我還忘記了啊。」他揚起臉，淚痕還兀自掛在眼角，卻很快與從天而降的雨交織在一起，看不分明瞭。他朝我露出了孩童般的無辜笑容，卻讓我的心在一瞬間絞起。
「涼太，別說了好嗎？」我伸出手，輕輕拂去了他眼角的水珠。我知道，那冰冷的，是雨，而溫熱的，是淚。
「小丸子，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啊。」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也許這是他對我唯一的一次任性——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就好了——我一定，會好好珍惜。」
「能重來就好了，我——一定會珍惜和小丸子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的，如果知道會這麼短的話。」
「我也……一定會珍惜，」我咬了咬嘴唇，抬起頭，迎上了他的目光，「如果能重來的話……絕對不會，絕對不會這麼任性這麼糾結了……絕對會……一直都好好地喜歡著涼太的。」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思緒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一場慵懶的午睡過後，一睜開眼，便是他安然的睡顏。許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他也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眼，朝我露出了笑容：「結花，午安。」於是，在那小雨淅淅瀝瀝的季節，我和他卻安心地將漫天的小雨鎖在了光亮的落地窗外。他摁下了電視機開關，於是那令我們心潮澎湃的旋律，又一次在那個五點半的時間準時響起。
或許是乘上列車時太刀川美美飛揚的帽子，觸動了我們稚氣的心弦。
或許是小櫻在櫻花樹下一回眸，看見了小狼溫柔的側臉，打動了我們稚嫩的心扉。
或許是七色的彩虹，撥開了創界山晦暗的天空，重新掀開了湛藍的一頁，顫動了我們稚拙的心湖。
那是我曾經與他一齊經歷過的微不足道的一切，現在卻在這最後的時刻，一起躍然於我的眼前。
那時的我，只道這一切是尋常。以為這些精彩得令人歡欣鼓舞的故事，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播放，而我的身畔，也始終會有他的陪伴。
所以，我都幹了些什麼任性的事啊——我以為的，他會一直都在，我以為的，那些時光都在，我以為的，那些快樂從來都沒有終結——
可是，沒有人曾經告訴我啊——這些生命中最絢爛最美好最無憂的年華，生命中有他陪伴的時光，只有十年。
為什麼我沒有好好去珍惜。
為什麼我只有到失去的時候才懂得——我不想離開他。
「小丸子，」他的聲息，愈發微弱。他凝望著我，靜靜地，靜靜地勾起了嘴角，「不……是，結花，我，愛你哦。」
愛してる。
我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我覺得，也許我哭了吧，有溫熱的淚水流淌過我的面頰，可是，我也笑了，對著他，也許是最後一次，露出了微笑：「涼太……花輪君，我也是哦。」
一陣風飄忽而過，吹起了他額前細碎的劉海。我輕輕俯身，在他的額頭印下了一吻。
在無限延伸的夢想後面，穿越冷酷無情的世界。
有你的美麗記憶會讓我更加努力。
相信——愛，永遠不會止息。
我忽然想起了，那一天他贈予我的小吉。
見祿隔前溪，勞心休更迷。一朝逢好渡，鸞凰入雲飛。
他曾經說過，他的生活已經是大吉了。
可是，我寧可是那卑微的小吉，寧可是那在漫天風雨的吹打之下不服輸地一點點抬起頭來的，小吉，寧可是那在逆境中享受著自己微小幸福，因此愈發珍惜那些來之不易的幸福的，小吉。
聖父，聖子，聖靈，如果你們能夠聽見我的呼喚。
那麼，請給予他救贖。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不想失去他。
我會珍惜。
一定會。
珍惜。
他微笑的臉龐，安穩地流淌入我的心間，在那一瞬間，定格，成為永恆。他在我面前緩緩闔上了雙眼。微微上揚的嘴角，仿佛安然休憩，又仿佛在等待著，我在下一個五點半，輕輕呼喚他睜開雙眼，開始我們的冒險。
緊緊握著的雙手，沒有分開。我伏在他的胸口，靜靜地傾聽著，他漸行漸遠的心跳。
我闔上了眼。
而有光線，溫柔地撥開了濃密的雲層，開始是一漏一漏地滲下，繼而不可抑制地蔓延到整個世界。視線所及，是全世界的肆意的光。
半闔的眼上忽然投下一片淡淡的陰翳，我睜開了眼。
綠間今天的幸運物，那根粗壯的繩子，正懸掛於我的眼前。從頭頂傾瀉而下的光芒，恍若為它鑲上了一抹金邊。
我顫了顫睫毛。
——他們，聽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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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一段的時候反反復複回憶了許久，也翻開了網頁看了看同齡人對於童年的回憶。
小時候以為理所當然的一切，如今回想起來卻也是那樣彌足珍貴。
小時候以為一直會陪伴在身邊的人，如今也都大多離散天涯。
往事不可追，那麼，讓我如何能不珍惜身邊的人？如何能不好好珍惜手中所擁有的一切？
第38章 Tomato.38
>>>[珍惜一切。]
「小丸子？」桃井握著筷子，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這才回過神來，轉過頭望向她。
她有些憂心忡忡地蹙起了眉毛，指了指我的便當盒：「從剛才開始……小丸子可什麼都沒有吃哦。」
「噢……噢噢，不好意思，光顧著走神了。」我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忙拾起了一旁擱置已久的筷子。然而，在打開便當盒的瞬間，潮濕的霧氣竟翻湧而上，迷蒙了我眼前的景色。
翠綠色的芹菜，安安靜靜地橫臥於便當盒狹小的空間內。沒有人去叨擾它們，沒有人。沒有人再會那樣溫柔地笑著從我的便當盒裡夾走我討厭吃的一切食物，也沒有人會在我耍著無賴從他便當盒裡攫奪走肉丸時僅僅露出寬容的微笑照單全收了。
沒有人。再也沒有人。
用完午餐，和桃井在樓梯口揮手道別。然而我卻沒有徑直回到A組，轉而走上了樓梯。
經過F組窗邊的時候，我偏過了頭，朝少年曾經所在的座位看去。
少年桌前又被放上了一束新鮮的百合花，潔白的花瓣沐浴在午後柔和的光線中，反射著微弱的光芒。
昨天那束邊緣微微泛著鏽色的百合花，或許已經被哪位少女輕輕地捧起收好，也許那時，她的嘴角還會垂掛一兩滴感懷的眼淚。
光亮的玻璃上，倒影著我悲傷的臉龐。我看見那玻璃上的自己勾了勾眉毛，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有哀慟的光芒在眼底閃爍著。
面前鑲著玻璃的門被猛然推開，我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臉上露出了一些恐慌的表情。
拉開門的人抬起頭看見我時也有片刻的怔忡，而後她偏過頭，朝我露出了寬容的笑：「啊，小丸子，好久不見。」
我垂了垂眼瞼，望著自己微微併攏的腳尖：「……好久不見，小琉璃。」
「小丸子，有確定的學校了嗎？」七草搖曳著她淺綠色的雙馬尾，抬頭望向了窗外的天空。最後一片樹葉，也許今天，或許明天，就將飄飄搖搖回歸大地的懷抱，冬天來了，我們在這裡的日子——所剩無幾了。
「除了海常之外，」我咬了咬嘴唇，「沒有別的考慮了。」
「海常……」七草抿了抿嘴唇，囈語般地輕聲念著這個詞語，嘴角再上揚一些，許是我錯覺，她的笑容莫名帶了些願賭服輸的悲涼，「剛剛老師找過我了，我的成績或許……可以拿到海常的推薦。」
「小琉璃，」我抬起頭望著她，仔細地觀察著她的神情，「赤司君去了洛山。」
她的笑容微微一僵，繼而眉毛微妙地下垂，也許下一秒她會露出悲哀的泫然欲泣的表情，但是沒有，她將那一瞬的哀傷巧妙地掩蓋了過去：「嗯，是啊……赤司君那麼優秀的人。」
我垂了垂眼瞼，有風吹拂過我額前細碎的劉海。
我大概清楚了，她是喜歡著他的。
「頭髮，長長了呢，小丸子。」七海垂下眼睛，望著我被風拂起的頭髮。我伸出手從口袋裡摸了摸，果然在。我掏出那根柔軟的紅色發帶，小心翼翼地將那不服帖的頭髮纏繞了起來。七草望著我紮著馬尾的模樣，抿起嘴笑了笑，「小丸子慢慢地變漂亮了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擦擦鼻子，眼神卻黯淡了下來：「我寧可永遠都不改變……永遠是那個醜醜的，笨笨的小丸子。」
「是啊，」七草的笑意加深些，卻也變得更加悲傷了些，「我也不喜歡改變。呐，小丸子，如果你喜歡的人，忽然沒有了你曾經喜歡的模樣——」我的心猛然一凜，抬起頭望著她，她的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可是秀氣的眉毛卻不知何時凝聚了深深的愁雲，「該怎麼辦呢？」
我咬了咬嘴唇，說道：「我曾經詢問過一個人同樣的問題，結果，那傢伙回答我說——『收拾行裝，或繼續前行。』」那個人如是陳述時，不起波瀾的異色瞳孔如今仍然能夠躍然在我的眼前。
七草笑了起來：「是嗎，那麼，如果是小丸子的話——會怎麼選擇呢？」
我揚起臉，帶了點我未曾有過的堅定神色：「勇往直前，繼續前行，珍惜一切。」
「真巧啊，」七草偏過頭，風席捲而過，吹起了她的裙裾，也拂起了她淺綠色的長髮，「我也……一點都不想放棄那個人呐，一點都不想。」
「小琉璃，如果是我的話……」我的腦海裡，忽然回想起那個少年的臉龐。他在我記憶中，最後的那張淡淡微笑的溫柔臉龐，「我一定會告訴他，跑著去告訴他，越早越好，因為——」我咬了咬嘴唇，「你永遠不可能知道，你和他所剩的時間究竟還有多少。」
也許，此刻還留在你身邊，仿佛理所應當一般的人，在下個轉瞬，就會踏上沒有歸途的旅行，因彼此都無法扭轉的力量而各自天涯，甚至生離死別。
那麼，為什麼不趁此刻，不在當下——好好珍惜呢？
「……是啊，」七草若有所悟地亮了亮眼睛，抬起了頭，默默地重複著我剛才的話語，「珍惜一切……」
>>>[散夥飯。]
走在回班級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暑假結束後的散夥飯。
在散夥飯上，桃井哭得很凶。
依舊是我們國一時舉辦慶功宴的地方，依舊有國一國二的學弟學妹蒞臨。還記得兩年以前，我們帶著無比的少年意氣與驕傲自滿的心情望著默默流淚的學長學姐，心裡嘲笑著他們的感性，暗暗發誓兩年後的自己絕對不會如此脆弱。
可是，時過境遷，當我們自己真正站到了這個位置上時——才發現，那時間的力量是多麼強大，它們磨平了我們的棱角和所有的少年意氣，讓我們睜著眼睛見證了一次又一次的改變與別離。那澄淨明朗的心上，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灰跡。而我們，正因為失去過，或正面臨著失去，因此而越發地珍惜，越發地不舍，越發地畏懼著必將到來的改變。
黑子終究沒有歸來，黃瀨的位置也成了一道刺眼的空缺。青峰偏過頭若無其事地喝著手中的果汁，可是眉眼間卻再無當初的無憂與快樂；紫原用完了甜點，有些寂寞地趴在桌上休息，一時連自己手中的美味棒都忘記了品嘗；綠間的手邊靜靜安放著自己的幸運物，可是縱使是他，望著那空缺的兩個位置，也會有瞬間的失神。赤司睜著瞳色分明的雙眼，環顧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他，是否也會想起多年前的此時？想起我們曾一起並肩奮鬥的歲月？
小亞不在了，小美不在了。
灰崎不在了，黑子不在了，黃瀨，也不在了。
他們，都到哪裡去了呢？
也許隨著他們一起遠去的——還有我們整個的絢爛年華吧。
隔壁那桌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國一後輩們發出了響亮的笑聲，我擦了擦眼角不小心落下的淚水，偏過了頭去。一個一頭赤紅色頭髮的小少年，面孔漲得通紅，被捂著肚子笑著的少女推到了房間的最中央。他的手中被塞了一張白色的手絹，他垂下頭，有些靦腆地思想鬥爭了許久，最終還是勇敢地抬起了頭，猛力揮動著手中的白絹，仿佛豁出了一切身家性命似地扯開嗓子喊道「這，就是初戀般的感覺！」
全場靜默一瞬，繼而爆發出了一陣經久不息的狂笑。國一國二的學弟學妹們笑得在地上直打滾，而剛才哭得最凶的桃井，雖然仍舊紅腫著眼睛，卻也握著紙巾笑了起來。
可是，笑著笑著，卻有越發不可阻擋的哀傷湧上了心頭。
初戀的感覺——那麼，我們的初戀，現在置身何方呢？
我抬起頭，望向了桃井，望向了赤司，最後，低下頭，望著那杯清澈的茶水中所倒影出的，我自己的臉龐。那張臉龐在暖黃的燈光下微微顫動，然後，仿佛變了模樣似的，連倒影中的我，都變成了他的模樣。
哪裡都是他，連我自己，都像他。
「今天的聚會，就到這裡結束吧。」最終，赤司還是淡淡地開口了，由他親自，為這場青春，畫上一個句號，「各位，從今以後，各自珍重。」
身邊的人紛紛點了點頭，都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仿佛是對赤司的最後示意，也仿佛是給自己這三年青春的最後致意。
旁邊一桌的國一國二生仍然鬧騰得沸反盈天，全然沒有注意到這裡一邊，國三的我們靜悄悄地，以義無反顧的背影，離開了這一場絢爛。
他們還不明白離別，那麼，就讓他們晚一些明白吧——但是，我卻也希望，他們比我們更早學會珍惜。
奇跡的時代，就此轟然落幕。
回憶終了，我推開A組教室的門，班級裡的學生寥寥無幾，而赤司卻已經早早落座。當我推開門時，帶起了一陣風，拂起了窗口淺白色的窗簾，也吹起了他額前細碎的劉海，他抬起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從此以後，他再不是帝光隊長——他已只是赤司。
>>>[將棋。]
我也曾與虹村重逢，在最意想不到的場合。
那是在12月的冬季街頭，天空是濛濛的灰，今年還未下雪。我吐出一口白色的熱氣，反復摩擦著自己的雙手，脖頸間兀自掛著去年與黃瀨一同走過這條道路時所戴的白色圍巾，可是如今卻只剩我一人。白色跑鞋踩過結了冰的水塘時，腳底下光滑的冰面發出了劈啪的碎裂聲。
「遠藤？」
我頓住了腳步，這聲呼喚，仿佛是從無限遙遠的地方飄忽而來，甚至一度讓我以為不過是幻覺一場。但是，在我下個轉身，那令人無比懷念與感傷的身影，便躍然在了眼中。
「虹村……前輩？」我眨了眨眼睛，他朝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他清秀的眉眼還是當年的模樣，但是或許是受了美國燦爛陽光的沐浴，膚色比以前黝黑了一些，而舉手投足之間也多了份爽朗。
「好久不見啊——遠藤小……」他皺了皺眉，有些困擾地撓撓頭，「遠藤小白？」
「是小丸子，虹村前輩。」我安靜地朝他勾起嘴角，微笑了起來。
「一年多不見，淑女了不少啊。」虹村雙手環抱，有些失禮地上下打量著我，「籃球隊還不賴吧，赤司那傢伙應該打理得不錯？」
我的笑容僵了僵，卻還是向著他重重點頭：「嗯，我們很好，真的。」仿佛生怕他不相信，我還特意加了個信誓旦旦的章節附註。
「嘛，過得好就好——」虹村松了口氣一般地聳聳肩，目光卻又從我的身邊移開，有些飄忽地環顧四周，「說起來……我記得那個時候，黃瀨那傢伙不是一直跟在你旁邊的嗎？」
提到那個名字，我嘴角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虹村並沒有注意到我神色微妙的變化，仿佛一個懷念往事的老人一般絮絮叨叨著從前的事情：「說到黃瀨那個小子啊……以前將棋社的天野差點沒把我們籃球隊宰了啊。那傢伙雖然平時學習成績渣得可以，但是將棋卻下得意外的好啊，都曾經和將棋社副社長下成平手了，結果天野腆著老臉去邀請他入社的時候，他卻搖頭說沒意思，把天野氣得半死不說，沒過多久他就加入了籃球隊，你也知道的吧，籃球隊本來就有赤司這傢伙在，現在又多了個黃瀨。」虹村聳聳肩，「總之作為籃球隊前隊長的我能平安活到畢業真是該幸甚至哉歌以詠志了。」
「噗，虹村隊長你又開玩笑了，涼太那傢伙連我都比不過啊！」我有些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可是話音落下，我卻又有了片刻的怔忡。
連我都比不過的傢伙……
我忽然想起了曾經與黃瀨對戰將棋時，清晨薄薄的光芒覆蓋在他年輕的眉眼之上，他低垂下眼瞼，嘴角上揚，分明帶了些無奈和寵溺，光芒精心地描摹著他尚未來得及變得凜冽的輪廓，他琥珀色的眼睛稍稍彎起：「啊呀，又輸給小丸子了啊。」
棋子叩擊棋盤發出的清脆聲響，撞碎了那一天清澈的晨光。我迎著漫天的光，得意洋洋地朝他揚起了下巴。
而在那一天的夕陽之下，赤司朝我抬起了眼睛，赤紅色的眼中不起一圈漣漪，他話語的每個音節都是那樣篤定。原來他早已明白——只是，沒有點破。
他給我的溫柔原來不僅僅從那個雨天開始，而是向前無限綿延舒展，一直通往生命的最初——那個發梢還沾了番茄汁，卻仍舊像個傻瓜一般向我揚起稚嫩的笑顏，扯著嗓子喊道「小丸子，出來玩吧！」也許我會有些悶悶不樂地轉過頭去佯裝不理他，可是卻還是依舊會微微揚起嘴角，悄悄地嘲弄著他滑稽的模樣，卻又暗自感動著他鍥而不捨的邀請。
記憶中的夏天，似乎從來沒有下過陰鬱綿綿的小雨，永遠都是燦爛的陽光與歡笑。而當我站在十年之後回望那年復一年的歲月，在心上留下的痕跡，滿滿的，都是愛。
「哈哈，真的假的，讓你的吧。」虹村隊長將手抱在腦後，爽朗地笑著輕輕鬆松地戳破了那我用了十年才看透的小小騙局，「你要好好珍惜黃瀨那小子啊。」
也許虹村隊長本意是想看我難堪地羞紅臉，可是，沒有。我的心竟是從未有過地澄澈寧靜，仿佛剛與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打過照面，空氣中都彌漫著雨後清新的草香：「謝謝虹村隊長，我會的。」
再也不會任性，偏執，患得患失了。
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他的——一定會……
想到這裡，我又忍不住垂下了眼瞼，難過地咬了咬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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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啦說好這是最後一章的，但是昨天連我都沒想到這一章爆字數爆得有點詭異，都要到9000了，所以咬了咬牙還是拆了開來，故事停在38章也不是很吉利嘛，那就39章，外加後記湊個整數吧！XD【歪理
不過因為拆開來了所以可能的虐點都集中在這一段……
最後一個結局秉承的宗旨就是呼應前文，我希望每個人都會有一個交代。（至於女配……就算了）
下一章正式完結，明天更新。
愉快地去擼後記∼
第39章 Tomato.39
>>>[水晶球。]
回到家後，與正準備出門的媽媽打了個照面。她一身素淨，手中握著一束色彩淡雅的康乃馨。
「去哪兒？」明知故問，我卻還是開了口。
「神奈川。」媽媽言簡意賅，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撫弄著她近日剛剛燙的卷髮。
我垂了垂眼瞼，腳尖有些委屈地在地面上畫著圈：「我也想去。」
「就快要考試了，以後還有機會，下次再去吧。」媽媽柔聲安慰我，而細語中卻是不容拒絕的堅定與權威，「你的心意媽媽幫你帶到就好。」
並不是第一次被拒絕，我垮了垮肩膀，有些難過地點了點頭。
黃瀨半年前送給我的水晶球如今被放置在了書桌最顯眼的位置，原來和黃瀨談戀愛時有意無意地隱瞞著父母，彼此贈予的小小禮物都要藏著掖著，可是在那之後，無論是多麼明目張膽地將留有他的記憶的紀念品放置在父母視線所及的地方，他們也都只是會一笑而過，當是我最稚嫩的懷念。
我輕輕摁下水晶球的開關，《聖誕快樂》的歡愉音樂在我的耳畔響起。七彩的燈光應著音樂閃耀起來，在水晶球裡流光溢彩。位於正中央的兩個小人揚起小臉望著簌簌落下的白色雪花，嘴角漾著傻氣卻幸福得過分的笑容。
我關閉了水晶球，那一切光輝便從小人的臉上瞬間隱退，仿佛剛才只是一個絢麗多彩的夢，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連它們曾經存在的痕跡都被徹底磨滅，再也不復存在。
我趴在水晶球前，望著球面上所反映出的，我寂寞的臉龐。我伸出手，指尖緩緩撫摸著水晶球的球面，卻只有冬季獨有的冰涼從指尖傳來，直達心底。
「涼太，」我蹙了蹙眉頭，輕輕地收回了手指，有一滴水珠忽然落在了鼻尖。我抬起頭，卻看見窗外仍是一片乾燥的烏灰，絲毫沒有落雨的徵兆，「我想念你。」
>>>[聽說。]
推開哥哥的房門時，他正興致勃勃地抱著一堆寫真集看得起勁，聽見開門聲猛然間以為是老媽，慌忙將寫真集藏匿於身後。在見來者是我的瞬間，他松了口氣，重新將手中的雜誌攤在了眼前。
「怎麼了啊，我親愛的妹妹？」
「有點不太開心，」我拉開椅子，在他的旁邊坐下，頭擱在椅背上，垂下眼睛靜靜注視著反射著白熾燈光的木質地板，「快點開解開解我。」
「哪兒輪得到我開解啊，你去找涼太那小子啊。」哥哥有些不以為然地伸出手掏了掏耳朵，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動作猛然靜止了下來。
我望向他的眼神閃爍起了悲傷。
「對哦，他們前兩天搬家了，」哥哥伸出手撐著頭，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他在神奈川的醫院？」
「嗯，是的。」我點點頭，「我想去看他，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可是……」我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下來。
聽說，剛剛住院時，他躺在病床上，渾身都被纏繞得像個木乃伊，但是卻還是笑得燦爛得像個傻瓜一樣。
聽說，他的腿傷並沒有嚴重到影響日後籃球比賽的程度，他仍可以跑，仍可以跳，仍可以繼續他的籃球夢。
聽說，他在拆了繃帶的第二天偷偷翻窗出了醫院，在一家店鋪裡打了一個耳洞，在左耳之上。
聽說，他買的第一枚耳釘，用花體英語漂亮地書寫著一個英語單詞——Reborn。
聽說，聽說，聽說。
在那之後關於他的一切，都是道聼塗説，都是重重疊疊繞了好幾個彎才最終抵達我的心裡。我能夠照著陽光描摹他微笑起來的模樣，也能夠照著七草代表班級慰問他時拍下的照片來想像他別著耳釘的側臉。我依憑著十年來他與我的所有記憶，仿佛真的能夠補全這些時間來他缺席的生命一般。
可是，終究……我伸出手，輕輕解下了他送給我的，紅色發帶。那根發帶靜靜地臥於手心，很乖巧，很安靜。
終究，不是他在我身邊。
我也曾經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醫院探望過他，我曾經用心記下了從車站到醫院所經過的每一條馬路，每一個分叉口，每一個路標，以為日後自己可以單槍匹馬隻身一人踏上尋找他的路途。
然而，我們抵達醫院的時候，正巧趕上他剛剛睡下。我在他病床前，輕輕放下一束水仙，凝神注視著他有些稚氣的睡顏，他微微翕動的鼻翼，他清淺的呼吸。光芒從窗外毫不吝惜地灑落在他的身上，他還活著——這是我所遇見過的，最大的禮贊，甚至讓人忍不住在一瞬間熱淚盈眶。
我沒有等到他醒來，媽媽便以我學業繁重為名匆匆告辭。黃瀨母親也並沒有多加阻攔，只是溫柔地微笑著朝我們揮了揮手。我在離開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他病床前那束新鮮的水仙，偏過了頭，花影落在他的眉眼之上。
在那之後，我記得我曾經給他編輯過一封很長很長的郵件。幾乎是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敲敲打打出來，卻又花了好幾個晚上刪刪減減，最終好不容易將那一封漫長的關切與歉意送出，我卻沒來得及等到回信，手機便被媽媽以學業之名沒收了上去。
我也記得那時媽媽蹙起了眉毛的表情，指了指我那令人垂頭喪氣的分數。滿目望去，都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你也不想只考誠凜的吧？」我記得媽媽第一次用悲傷的表情望著我，如是詢問，「無論如何，秀德不可能……桐皇要衝一下的吧？」
「嗯……是的。」我心虛地別過臉，卻遲遲不敢告訴媽媽，我真正想去的學校。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那封郵件——他一定看到了吧。他會露出什麼表情，都會以怎樣的心情回憶著我？他是否會在神奈川漫天的繁星之下，打開手機，讓那手機的螢光照亮他精緻得過分的臉龐，他是否會帶著寵溺的笑意，在手機上斟字酌句地為我也留下一串串文字？
為什麼不打一通電話呢，哪怕一通也好。我別過視線，靜靜凝視著房間角落的電話機。它安安靜靜地臥於那裡，一年，兩年，十年，依舊如此。它也見證了我和他的相遇，相識，我和他的每一步的成長，仿佛都倒映在它的眼中。可是，為什麼，如今它卻不能發出令人欣喜的鳴唱，將那份思念從遙遠的神奈川攜帶至我的心底呢？
「嘛，別犯相思啦。」哥哥站起身來，終於是表現出了一點點兄長的樣子，抬手拍了拍我的肩，「是你的男人，總歸會回來的。」
>>>[未完待續。]
收到海常通知書的那一天，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在海常自主組織的招生中，我出乎意料地超常發揮。也許之前的筆試成績並不能盡如人意，但是在最後的面試中，考官拋給了我這樣一個問題——「三年以後，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思考片刻，我站了起來。「三年後，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懂得珍惜的人。」
我想，也許這是我開始的聲音——正如黃瀨左耳所鐫刻的那枚Reborn。這不僅僅是他的重生，亦是我們的涅槃。
也許，是時候從那個任性刁鑽只知揮霍的孩子成長為一個寬容而溫柔的人了吧。
演講的過程中，在洞底黃瀨帶著遺憾微笑的臉龐一直一直重複著在我的腦海中閃耀。我再也不想看見他那時的表情，再也不想聽到他那時的話語——我也發誓，我再不會讓他露出悲傷的表情。
也許通往幸福的道路註定坎坷崎嶇，然而我卻願與他一同步步前行，步步珍惜——一步一步，邁向我們所憧憬的明天。
也許難免會有不和諧的聲音，難免會有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難免會感到厭倦，會感到疲憊，會感到前途一片迷茫。但是，我依舊會帶著他最喜歡的笑容，執起他的手。
如果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應對這變化莫測的世界——那麼，也許兩個人，足矣。我想成為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想成為陪他到世界終結的那個人。
懷念的過去，珍惜的現在，憧憬的未來。
生命的每一段時光，我都想有他的出席。
當我結束了演講的最後一句，有清脆的掌聲從容響起。我看見笑意從考官的眼中湧出，他站起了身來，朝我點了點頭。那明亮眼中所盛滿的笑意，恍惚是在對我說——
「歡迎來到海常。」
我握著鐫有海常校徽的信封，一時連激動的淚水都忘了落下。我抬起頭，忽然遇見了一片飄然墜下的瑩亮雪花。它飄飄搖搖，在空中旋轉，回環，仿佛是在上演一齣極美的舞蹈。我伸出手，它便安眠於我的掌心，化為了一捧清澈的水。
操場邊的松樹，依然高高挺立在那裡。而明淨的雪，落了它滿身。
今天，是平安夜。我喃喃自語。
順著人流慢吞吞地從禮堂中走出來，雪下得越發肆意了。周圍的同學紛紛發出了輕聲的讚歎，一切都仿佛與一年前的今日巧然重疊。我抬起頭，是那漫天墜落的瑩亮雪花，染上了熹微的光，又仿佛聖經中從天墜落的甘甜可口的嗎哪。從我們腳下綿延而去的，是一片純白。人們還未來得及在這片自然精心打造的藝術品上留下哪怕一個足印，眼前所熟稔的一切都在頃刻間恍惚變成了另一片風景。
鬼使神差，我離開了人流，朝另一個方向邁開了腳步。
一年之前，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曾經在那棵最高的松樹下，積了一頭瑩白的雪花，等待著黃瀨的歸來。
雪，下得越發大了。我慢吞吞地邁開步子，落在眼底的，先是枝幹光禿的櫻樹，當它們再度熱烈地開放之時，便正是我們道別的時候了。杉樹挨著櫻樹落入眼底，在成排的杉樹下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上已結滿了細碎的冰，然而我卻仿佛能透過那冰凍的表面看透它平靜的池面上所起的點點漣漪。腳步繼續向前，終於，一排排昂首挺立的松樹映入了眼簾。它們依舊驕傲地舒展著枝葉，那是冬季的綠意，是生命的禮贊。它們頭頂上方，是如水的冬季天空，而輕輕落於它們肩頭的，是晶瑩剔透的白雪。
迎面吹來的白雪和冰碴，拍打在臉上，有些冰涼而微微刺痛的感觸，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用紅色發帶纏繞的黑色馬尾順著風而飛揚了起來，頸間的白色圍巾也迎著雪不停地舞動著。
我繼續向前，目的地還未抵達。
遠遠的，我看見了，那棵我曾經等待黃瀨的松樹。一年風霜雨雪，它依舊驕傲地挺立，巍然不動似的。它在這裡佇立了多久，見證了多少的悲歡離合？我不知道，也許我們只是它漫長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我們在松樹下的輕言絮語，也只不過是它繁密年輪中的一個小小的刻痕。
然而，這一天，仿佛連這棵松樹，也在雪光中呈現出了別樣的姿態。在透亮雪光的照耀下，我看見了，那棵松樹上飄搖的五色緞帶。走近一些，再近一些，一根淺粉色的緞帶脫離了樹枝，被風裹挾而去。我伸出了手，攥住了這根緞帶，它靜靜地臥於手中，就像那一年黃瀨所贈予我的發帶那般安靜乖巧。
那時，我才看清，在這緞帶之上，用秀麗大氣的毛筆字所寫下的兩個字——大吉。
我微微一怔，踩著積雪向前邁開了步子。跑鞋踩在薄薄的積雪之上，卻也能發出「喀拉喀拉」的清脆響聲。我的腳步加快一些，再一些，最後幾乎是跑著到了那棵松樹之下。我踮起腳尖，那些緞帶仿佛是為我所系似的，恰恰好好在我一踮腳便能觸及的地方飄揚。
這根淺綠色的緞帶上——是大吉。
那根深紫色的緞帶上——是大吉。
我將看過的緞帶收集於手中，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摘下更多的緞帶。
大吉。
大吉。
大吉。
……
手中的緞帶越來越多，而溫暖的淚水不知何時也積蓄在眼眶中，拼命地打著轉。最終，我將手伸向了最高處的緞帶——明黃色，仿佛他明亮的發色。然而，這根緞帶似乎真的有些高了，哪怕我用力踮著腳，卻也無法觸及到它的所在。
忽然有一隻手，從我背後伸向了那根明黃色的緞帶。我微微一愣，抬起頭望著那只手，那是骨節分明，修長而漂亮的手。借著雪光，仿佛能看見這手上細微的紋路和淡淡的青色。那根緞帶輕輕落下，我連忙伸手去接。
橫臥於那之上的，不再是大吉。
而是——
「我回來了。」
眼中的淚水終於在那一瞬間奪眶而出，我轉過身，抬起頭，望向那張我思念已久的臉龐。他的笑容還是那樣，從未改變，但是它左耳所閃耀的那枚銀色耳釘，卻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們所獲的新生。
感謝你所給予我的一切。
感謝我們彼此都還存活於世。
感謝上天賜予我們的這場最美的相遇，最美的十年。
我定會珍惜我所擁有的一切。
我定會不負我所許下的誓言。
我定會陪伴他，直到生命的終結。
迎著漫天的飛雪，我向他伸出了手。
以聖子，聖父，聖靈之名。
阿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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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最後了。
全劇終，下章後記。
第40章 Postscript
愛，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題記
7月11日淩晨0點，我敲下了這篇小說的最後一個章節的最後一個句號。久久地凝視著螢幕上的游標，仍舊在閃閃爍爍地跳動著，連我都無法置信——啊，已經結束了。
仿佛做了一場漫長的好夢，而現在，夢醒了過來。
最初腦海中浮現出這篇文章的靈感，還是在上一個八月。那時，我正一門心思地為《一曲幻聽》中的高中情節而冥思苦想。誠然，高中以後的黃瀨一路走來真的成長了不少，而女主在一開始遇到的黃瀨，便是那個已經開始慢慢學著變得溫柔與寬容的黃瀨了。
那麼——之前呢？這樣一個念頭忽然躍然於我的腦海中。在進入海常之前的黃瀨，又是什麼模樣的呢？他究竟是怎樣從一個平凡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輝煌，又是怎樣一步一步從輝煌的頂端走下聖壇，變得成熟而溫柔起來的呢？
於是就有了番茄，就有了這篇從生命之初就陪伴著黃瀨走下來的小丸子，遠藤結花。
通讀了全文的讀者會發現，無論是風格還是敘事手法，第一卷和後兩卷都相差不少，這種轉變大概在第一卷的中間部分就悄然地進行著了。我記得我曾經說過，這只是一篇用來調劑心情的小短篇，大抵也就是一根小樹苗的程度。可是，後來卻越來越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直到現在，成為了十五萬字的她。
最初那個小樹苗的構想大概是這樣的，平凡無奇的女孩與光彩照人的男孩，從五歲開始的相遇，一路成長，在初中的時候望著越發耀眼的男孩，女孩卻漸漸地意識到自己憧憬仰慕的心意，經過了一番甜蜜與苦澀交織的思想爭鬥，女孩終於鼓起了勇氣向男孩表白了心意。
最初的故事，便是這樣了。
可是，在寫作的過程中，我卻一點點地發現，我筆下的遠藤結花這個人物，仿佛具有了生命一般變得立體了起來。她從一開始便是任性而淘氣的，硬生生衝破了大綱所為她規範的框架，結識了紫原，結識了綠間，結識了桃井……她的世界不再只圍繞黃瀨一人旋轉，而是擁有了一個廣闊的宇宙。但是，可以確定的卻是，那個宇宙的中心，歸根到底，還是黃瀨。
文案上寫過，第一卷故事關於童年與回憶，在前期也出現了不少陪伴我們成長的動畫。青梅竹馬的夥伴，想來我也是有一兩個的。直到現在我仍可以輕而易舉地回想起他們的臉龐與他們的昵稱，卻很難想起他們真正的名字，抑或是現在的去向。兒時的夥伴，大多是離散的，唯一有聯繫的那幾個，也漸漸走向了不同的人生。以前，當他們拉著我的手在弄堂裡自在地飛奔向我們的秘密基地時，又有誰曾經想過，一同度過的歡愉時光，竟也是這麼短暫——只不過短短的兩三年罷了，然後，是漫長的離別。我們終將走上不同的道路。所以，黃瀨和遠藤能夠一路同行，從五歲直到十五歲，真的是非常難能可貴。
第二卷故事關於失敗與挫折，也是目前為止爭議最大的一卷。書寫這一卷的時候，我正好處於高中階段目前以來最為黑暗的一段時期，仿佛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為了泡影一般令人沮喪絕望。記憶中最糟糕的一次，是某一天，拿到了高中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化學掛科試卷，晚自習結束後和同班走在漆黑的走廊裡，她偏過了頭問我「你考得不錯吧？」我低下頭默默不語，尷尬地微笑起來：「就這樣吧。」回到寢室後，別的同學還沒有回來，我並沒有開大燈，卻是擰開了寫字桌旁昏暗的小燈，將書包裡那張5字開頭的試卷狠狠地揉成一團。室友回來後，卻又要揚起笑顏，仿若無事一般地聊天，刷手機。我拿出手機，習以為常地刷新了一下書評的頁面，一條刺眼的-2評論便那樣呈現在了眼底。
也許現在回頭看看，一切都變得那樣微不足道，但是當時心中湧上的，是真實的傷心。回去後我也反復思考了很久，囉囉嗦嗦寫了一大堆自我檢討和分析。也許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但是我卻覺得這是有必要的。正如掛科的試卷即使被揉成了一團，最後我卻還是紅著臉將那張試卷舒展開來，撫摸平整，打開訂正本一道題一道題地訂正起來一樣。沒有人不會遭受挫折，沒有人不會犯錯，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訂正。
囉嗦了一大堆，回到文章裡，我也是將那件負評的事寫入了文章裡，糅合成為了劇情。也許有人會吐槽我那句坑爹的簡介，「你們要的肉來了」太過嘩眾取寵，但是我卻一直認為，所謂的「肉」，也可能是Food for thought中的肉，真正的精神糧食。當然，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能力，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當我寫完那一章，只覺得心中有一股火焰在熊熊地燃燒，整個人都充滿了力量，仿佛縱使前方再多坎坷也能一路向前似的，仿佛連未知的明天都能立刻喜歡上似的。「那些曾經打敗過我的事物，只會讓我更加充滿鬥志。」世界上永遠不缺少挫折，重要的是我們要學會揚起微笑面對挫折，一路勇往直前。
第三卷關於改變與珍惜。我一直很不喜歡「改變」這個詞，記憶中最羞赧的一次，是與初中曾經的友人的對話。她抬起眼，冷漠地看著我，半晌沒有發聲。最後，她才輕聲地，卻非常堅定非常簡潔地評價說：「你變了。」我在一瞬間皺了皺眉頭，垂下了眼瞼，只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在一塊塊地碎裂。在那之後，我和她真的就不再是朋友了——大抵，是因為，我於她而言，她於我而言，都已經變了吧。
變，真的是一個令人非常難過的事情。然而我們卻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前幾日與昔日的閨蜜重逢，她已成為妝容雅致衣著光鮮的空姐。她在飯桌對面撐著頭朝我微笑起來，煙熄滅了一根又一根：「同學裡，變化最大的是我吧？」她有些惆悵地問。我並不做聲，她轉過頭望向窗外，仿佛要透過湛藍的天空望見某個已經海角天涯的人一般，「我昨天夢見了我當初喜歡的人了，也許我還喜歡著他吧。」她淡淡地開口道。
他已不在。
而她卻依舊思念著他。
我抬起頭，望著她。仿佛透過她光鮮的外表，看見了那個將劉海紮起露出光潔額頭，臉上不著一點妝，穿著春季青色校服襯衫在操場邊看著自己喜歡的男生投籃笑得沒心沒肺的少女。也許，她變了許多，也許，她曾經的模樣再也無法尋回。但是，她的心中卻總究是保留著許許多多未曾改變的，堅定的友情也好，朦朧的愛情也好，那些縱使是在這個風起雲湧的世界裡，卻也依然篤定的存在。
在那場聚會中，她也不無感慨地說「進了社會後才會無比懷念初中時的日子，那個時候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我也記得剛剛步入高中後，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惆悵，忍不住懷念過去。
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會特別容易回憶過去，但是我現在卻覺得，為什麼我們要這麼傻？既然失去後不可避免地要懷念，那麼為什麼不從一開始就珍惜呢？也許現在我們擁有的一切已經不完完全全是我們所愛的模樣，但是我卻願意從現在開始珍惜，珍惜那瞬息萬變的世界中一塵不染的一切。
也許，文章裡的黃瀨和小丸子，正是因為差一點點失去一切，所以才會變得愈發珍惜所擁有的吧。
此外，小丸子在第三卷裡面臨著許許多多現實的問題，他人的議論也好，學業的壓力也好，老師的勸誡也好，家長的要求也好。雖然此生未能有幸，在最不懂愛情的年齡遇見正確的人，但是我卻希望也能夠通過小丸子，來感受一下那錯失的甜蜜與酸澀。
對於帝光卷的終章，相信大家在看完漫畫之後都同我一樣感到既悲傷又遺憾，但是在那悲傷與遺憾中，卻還滿懷著希望。因為，我們知道，在不遠的將來，黑子將會用他的力量，證明「黑子的籃球」，會讓那些丟失了眼中光芒的少年重新找回對籃球的熱情與愛，會讓那些少年重新拾起籃球，以驕傲自豪而熱情的姿態。那麼，我也相信，那些曾經帶著尖銳的刺的少年，都將會隨著年輪的增長，而變成溫柔可靠而成熟的人吧。
我也不知道這篇文章會不會有番外，是否會將他們的故事繼續書寫下去，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那漫天書寫著「大吉」的緞帶的見證下，他們，也一定會在白皚皚的雪中，踏出一條通往幸福的道路來。
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而愛，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
這便是最後了。
謹以此文，獻給曾經陪伴我走過最美童年的夥伴——聖韻，冬陽，思嘉，以及看到這裡的你。
希望我們都可以攜帶著溫暖的回憶，堅定地走過一道道挫折，滿懷著一顆珍惜與感激的心，走過天堂的窄門，品嘗從天而降的嗎哪，成為幸福的人吧。
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
——阿門。
水翊汐。
2014年7月11日 17點30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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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檔作——《[黑子的籃球]後來》，和好朋友的聯文，CP是巨蟹座的神婆翠翠，女主角是在這篇文章裡也出現過的綠色發帶小雨森，不過和這篇文章是平行世界。是個關於暗戀與被暗戀的小小故事，紀念我們一生一次的初三時光。下周開始更新，歡迎大家來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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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奮鬥作——《[綜]一曲幻聽》，CP依舊是我永遠的男神小二黃，目前已經更新到最後一卷。如果感興趣的話歡迎大家來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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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