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前篇:不壽
「你在哪裡。」
裡德爾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洶湧而細膩的雪色,目光透過霍格奧茨在蒼白大雪中顯得濃黑的尖頂,落到了虛無縹緲的遠方。
他喃喃著再次重複了一遍:「你在哪裡。」他向著遠方伸出手,仿佛要撫平她微蹙的眉,又仿佛要觸碰那不可思議又不可知的命運。
「黛……」
一、
湯姆·裡德爾得到那個東西時並沒有當回事,雖然它來自遙遠的東方,但是對他而言也只是個普通的麻瓜物件。
那是本輕薄的冊子,紙張又軟又薄,裡面寫著東方的語言,看起來有些神秘,但因為扉頁一枝勾勒得精細纖美的花葉透出些少女的意味。
捎帶回來的魔法材料裡夾帶了這麼個沒用處的東西,他自然是不屑一顧地丟到了一旁,恰恰掉在了枕邊。
那天的夢裡,他見到了她。
滿園的琳琅花枝,他迷惘而厭惡地拂開這些過於華美的東西,黑色的長袍與周身的一切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他往前走著,然後看見了一個側臉。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張臉,和他生命中見過的那些所有的面孔都不一樣。不是滿臉雀斑頭髮蓬鬆的少女巫師,不是愚昧無知粗壯油膩的麻瓜婦人,不是臉色蒼白瞳孔有神的嚴肅女巫。
那是像一幅畫一樣,一瓣花一樣,一捧水一樣,美麗得令人驚歎。
她很美,作著古老東方的裝扮。他看得出來她非常脆弱,他揮一揮手就能把這瘦弱的麻瓜少女毀滅,但他有點好奇,繼續向前走了幾步。
少女抬了頭,看見了那個黑色的頎長而削瘦的身影。
後面的畫面都破碎了,裡德爾聽見了她帶著笑的聲音「Tom…」,那雙盈盈的眼睛裡是他的面孔。
他一直厭惡自己的名字,但是她喊他的聲音意外地讓他不覺得討厭。
他從床上坐起,一回頭,那本白天得到的冊子正好好地躺在枕頭旁邊,夢裡的少女,拿著的就是這本冊子。
這終究是個什麼東西,他看到的都是些什麼,那個少女為什麼會喊出他的名字。
……她是誰?
黛玉
二、
課後裡德爾去了圖書館尋找書籍學習東方的語言,關於這方面的書不是很多,巫師們更樂意學習一些關於魔法的知識。
但他想搞懂那本冊子裡寫了些什麼,魔法雖然可以翻譯字句,但是東方的遣詞造句實在讓他看不懂那些字句放在一起的意思。
公共休息室的壁爐散發著溫暖的熱量,裡德爾坐在火光旁認真地用冊子對照著圖書館借來的書,他蒼白的指尖從那些秀美的小字上劃過,腦海裡突然想像出那個少女一筆一劃寫下這些字的模樣。
白紙,清墨,如水的目光。
這冊子大概是一本日記,寫著少女一些愚蠢的傷春悲秋和小女兒心思,裡德爾耐著性子慢慢看了下去,看那些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裡浮現的那個女孩。
他在壁爐旁睡了過去,手指仍放在那些墨字上。
仍是那個奢華的園子,這次裡德爾下意識地找起了那個女孩。
她在那裡,坐在一堆吵吵嚷嚷花枝招展的女人之間,雖然同她們說著話,看上去卻清冷,顯得有些孤單又有些可憐。
他不由皺起了眉,大步朝她走過去,他要問她為什麼認得他,為什麼要喚他的名字。他想……帶她離開。
他的手穿過她嫋嫋的衣袖,觸不到實物,他錯愕地抬頭,她仍是看著旁人,這一次,她看不到他。
他抬頭環顧四周,沒有人瞧見他,那麼昨天,難道是個錯覺嗎。
他有些憤怒與失落,他居然為了一個麻瓜而去學習什麼見鬼的東方語言,簡直比巨怪還要愚蠢。他抽出魔杖想要毀滅這個可笑的夢境,杖尖射出的光芒卻全部落成了虛幻。
「不對,我好像聽說過這種情形。」他皺了皺眉,喃喃自語。
裡德爾讓自己冷靜下來,觀察周圍的一切,若有所思。他聽說過鄧布利多那個老頭有一個冥想盆可以用來分享記憶察看記憶,那本冊子大概也是一個魔法物品,記錄了這個少女的記憶。
記憶還沒有結束,他用冷漠而厭惡的目光看著這些人,嘲弄地瞧著這地方的浮華與各式各樣的惺惺作態,原來麻瓜也可以這麼虛偽這麼齷齪。
他跟著那個女孩,也許是有點可憐她,也許是在意她曾喊過他,他一直跟著她。
一直跟著她。
仿佛一場夢就過了許多年,裡德爾怔怔地坐在壁爐旁。
記憶的主人,那個少女的名字他早已明瞭,有人喊她「黛玉」,有人喊她「顰顰」,他捂著額頭,有點生澀地吐出了一個字:「黛……」
命運
三、
霍格華茲的生活忙碌而充實,湯姆·裡德爾依然是品學兼優英俊有禮的斯萊特林級長,背地裡研究著□□裡的黑魔法,將陰鷙與瘋狂掩藏在彬彬有禮的假像之後。
他是斯萊特林的繼承人,將會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巫師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和那個龐大的野心一起隨身攜帶的是一本冊子,關於一個不知道在哪裡的麻瓜少女。他總同自己說只是好奇,所以暗自學習了許多關於記憶的魔法去探究那冊子的秘密。而作為霍格奧茨有史以來最聰明的學生,東方的語言他也早就學得差不多了。
每天的深夜他都會看著她,看她在那個偌大的園子裡小心翼翼地生活著,看她同那個紅衣的輕浮少年郎軟語輕言。
幽靈一樣的裡德爾先生綴在他們身後,臉色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如果湊近了還能聽見「阿瓦達」之類的碎碎念。
冊子裡也寫著了一個「他」,佔有了她滿心歡喜的「他」。
不是沒想過毀掉那個冊子,不是不想遠遠拋開這一切,不能改變不能觸碰不能得見,他心裡的火幾乎要燒死他自己。
是的,他承認,他想得到那個女孩,不想看見她同其他男人有任何接觸。
裡德爾不想去想這是什麼讓自己都驚愕的情緒,他只是想得到一個麻瓜,憑什麼不能得到。
深夜的時候從記憶裡掙脫,他疲憊地悄悄離開了休息室,霍格奧茨的天臺上可以看見天邊的渺遠星光,他是牟取所見一切的毒蛇,他偏偏遇到了一件求而不得的東西。
鄧布利多輕輕走到了他的身後,用那雙深邃睿智的眼睛審視這個讓他警惕的又那麼完美的學員。他似乎產生了一些變化。
「噢,Tom,命運總是悄無聲息就安排好了一切,該到來的總會到來,該逝去的總會逝去……快回去休息吧,下次可要扣分了。」
裡德爾回頭看著老人輕緩的背影,黑得讓人窒息的眼眸裡寫著濃鬱的不甘。
他一向憎惡命運。
假期裡,裡德爾終於去了東方的那個國度,那是個正值兵荒馬亂的國度,戰爭與死亡的味道異常濃厚。曾看到過的繁華似乎都早已逝去,他在血與火中漫步在這個瘡痍的國度,冷漠而蒼白。
他終於明白,他所見的一切都已經在時光的煙塵裡化作灰燼。
黛,林黛玉。
他在殘破的圖書館裡翻閱著那本叫做《紅樓夢》的書。黛的冊子放在他的手邊,這怎麼可能是個虛幻的故事,她的聲音,她的微笑都那麼清晰,他……明明能看到她。
這就是命運?裡德爾黑色的眼眸裡透出森冷的嘲諷味道。他從不相信命運。
他將那本書與冊子一起帶回了學校,他不再迷戀那些記憶,他開始用近乎瘋狂的偏執研究一些更高深更詭譎的魔法。
暗夜裡,有微光被吹散。
冊子與書安靜地躺著,而青年已經消失。
少年
四、
林黛玉喜歡坐在瀟湘館那千百杆青竹間讀書,此處最為靜謐,教人心裡頭平靜歡喜。
牆根間隙的一泓清水流到這前院來,盤旋竹處。
有人踏破水聲。
林黛玉聽到聲音下意識抬頭望去,一個黑袍的少年突兀地出現在了眼前。
一個陌生男子突然出現在自己的住所,何況這裡可是戒備森嚴的大觀園,她驚訝得一時忘記了出聲。
那少年扮相怪異得緊,一襲垂地的黑袍,更是沒留長髮,但那五官極其深邃英挺,竟是比寶玉更好看許多。
「你……你是什麼人?怎的在此處?」
「我是……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他上前一步,眸子裡燃起讓人心悸的火焰。
林黛玉有點不知所措,把那長的離譜的繞口名字在心裡轉了一遍,實在不曉得該如何稱呼。她試探性地開口:「公子,你可是大觀園的客人?莫不是迷路了……」
裡德爾沒有聽她說完,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眼前的人望向他時簡直要把他燒成了灰。她能聽見他,她能看見他,她的眼睛裡,是他。
「叫我Tom。」他強勢地抓住她的手,旋即被另一隻素白的纖手扇了一記。
黛玉低低地尖叫了一聲:「登徒子!」
不遠處的紫鵑聽見動靜跑過來,「姑娘怎的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林黛玉的一隻手尚被裡德爾抓著,見被紫鵑給撞見,又羞又惱,正不知該如何言語,卻瞧見紫鵑直直跑過來,穿過了眼前少年的身軀。
她驀然瞪大了眼睛,「你……」只吐出一個字,便暈了過去。
大觀園裡的林妹妹,近日來變得有些深居簡出。寶玉等人都以為是因為她身子不大好所以不愛出門,倒也沒有多想。
只有林黛玉自個知道,她似乎招惹上了一個大麻煩。
林黛玉坐在窗邊,一手簪花小楷如落花落于白宣。半晌,她終歸還是靜不下心,看向身旁托腮盯著她看的少年:「公子……湯木,你纏著我究竟是作甚?」
裡德爾對她的英文發音有點無奈,「……是Tom。」
「流連人世終究不是正途,還是早日成佛的好。」林妹妹一本正經。
「黛,我不是幽靈。」裡德爾再次解釋,「只是我通過你的東西作為媒介來到這裡,所以只有你能看見我,觸碰我。」
「我是聽不懂你這些勞什子,但你為何要來這裡,你的家鄉……在很遙遠的地方吧。」
是的,非常遙遠,跨越了浩瀚的時間與空間。
裡德爾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那張面孔,直看得黛玉一張臉慢慢地紅了起來,他才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因為我看了你很久,黛。我想要你,屬於我。」
「要死了,說什麼胡話!」林黛玉別過頭去,決定還是不要理這個總是沒羞沒躁的洋人,莫非洋人就是這樣?她寫著字,面上的紅暈還沒褪去。
裡德爾依然注視著她,他來到這裡幾天了,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急躁。這個空間的時間與現實世界是不同的流速,他只要觀察自己這副身體的變化就能知道外界度過了多久。而現在,他的時間幾乎是停滯的。
湯姆·裡德爾的目標從來沒有失敗過。
所以。
時間還長,黛,我們慢慢來。
雋久
五、
春去秋來,裡德爾自己想起來時都常常覺得意外,他已經在這個只有一個人能看見他的地方待了這麼久。
他那些不甘平凡的野心居然為了一個普通的麻瓜少女擱置著,將時間消磨在花開花落的平靜裡。
只是因為,有她。
而黛玉不知不覺間也早已習慣了身邊總是跟著一個黑色的身影。在旁人看來,林妹妹許是身體虛弱,近年變得來越發孤僻。其實,都是在瀟湘館裡陪著一個只有她的人罷了。
晨起梳妝,黛玉對鏡攏了攏蓬鬆的長髮,紫鵑和雪雁在一旁伺候。裡德爾懶懶地倚在窗外,他可沒有那份等在閨房外頭的貼心,以往也總有過仗著房裡有丫鬟黛玉不好說什麼就坐著看黛玉梳妝,弄得黛玉又羞又氣,幾天都沒給他一個好臉色,將他無視了去。
這樣一來,裡德爾只好規矩了許多。
但小聰明總是可以耍耍的。他勾起唇角,裡頭的黛玉正不著痕跡地悄悄打量著他的背影,突然便瞧見自個的指尖緩緩開出了一朵嬌俏的小花,婆娑得很。
黛玉的眼睛亮了亮,動了動身子避開紫鵑幾個的視線。她抿了抿唇把笑意收起來,又有幾分偷瞧他被識破的慌張,只端詳自己指尖不再看他。
她當然曉得他有這些神奇的小把戲,過往也見過了不少,但會會他使來哄她開心總還是奏效的。
等到房裡丫鬟都被遣了出去,裡德爾走進來的時候恰巧看見黛玉合上了冊子。
「黛,在寫什麼?」他瞄了冊子一眼,黛玉只道:「女兒家的物事,你可莫要偷瞧。」
裡德爾挑了挑眉,心想這冊子他雖然沒能看完,但寫了些什麼他可再清楚不過了。不過他來了之後就總是纏著她,想來她也再沒多少關於那賈寶玉的事可寫了。
「不看不看,黛,今天陪你讀拜倫的詩。」裡德爾到黛玉身後坐下。黛玉點點頭,歪頭看著他笑了笑。
魔杖在空氣中舞動,金色的線條慢慢匯成了漂亮的花體字母。
「……In secret we met-
In silence I grieve,
That thy heart could forget,
Thy spirit deceive.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ing year,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
柔軟的女聲跟著低沉的男聲慢慢念著,裡德爾不著痕跡地將少女纖細的身子圈入了懷中。
「Tom,這詩念得叫人傷情……」黛玉咀嚼著最後幾句,「相逢何所語,淚流默無聲。」
她突然看著他眼睛,「Tom,你……你什麼時候會離開?」
裡德爾微微沉默,「黛,如果我離開了,你會想我嗎?」
黛玉心頭一悸,她從未想過他離開的事情,雖然最初以為這個突然出現的登徒子沒幾日就會消失,可是他一直都在。
在這個園子裡頭,她終歸是個寄人籬下的處境,他只為她只有她,而她……其實也只有他。
不,他哪裡只有她?他還有他的家鄉,他的那什麼術法,他提及時滿目灼熱的理想。怎麼能讓他就這般不人不鬼地在這裡待一輩子呢?
黛玉低了頭,默默垂淚。
裡德爾趕緊抱住她,「黛,我不過是開個玩笑,我不會自己離開的。」
黛玉難得安然地待在他懷裡沒有掙紮羞澀,半晌她輕聲問:「不離開又如何呢?聽說寶玉同寶釵的好事將近了,Tom,我也總是要嫁人的。」
裡德爾深深地看著她,終於問出了從一開始就放在心裡的話:「黛,那你願意和我走嗎?」
黛玉怔然:「同你走……?」
「對,放棄這裡的所有一切,去我的家鄉。我會娶你做我的妻子,這一生,唯一的妻子。」
黛玉睜大了眼睛,裡德爾低聲說:「我一定是中了你的迷情劑。」
他低頭輕輕吻上她的額,「黛,我愛你。」
黛玉眼中淚光未褪,卻慢慢彎起了唇。她想說些什麼,神色卻突然變了。她一下子推開裡德爾,「讓……讓我想想罷。」
她扶著桌站起來,緩緩向門外走去,她回頭看了一眼裡德爾杵在那沉默的樣子,用力咽下了口中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