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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三國)娶了那個丞相》作者:爾風【完結+番外】

46哀哉奉孝

  曹操最近很高興, 非常高興, 畢竟誰一覺醒來發現多了兩員猛將都會喜上眉梢的。哪怕關羽和張飛拖著一具屍體來找他,但考慮到那個死掉的是劉備,他就更高興了。

  當然, 後者的高興是不能表露在臉上的。曹操心中暗喜這貨終於死了,表面上卻還要做出悲戚的樣子, 感歎和劉皇叔畢竟相識一場,必定要派人送他回老家安葬,啊不對,是一定要厚葬!

  曹操態度之誠懇,讓原本還憤憤不平的張飛都略感舒坦, 他自然是打算為大哥奔喪的, 只是如今即將開戰,曹操又再三挽留,並保證會派人妥善料理劉備的後事。

  張飛看了看關羽,後者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給了他一個眼色:三弟,你忘記我們是來幹什麼的嗎?張飛這才恍然大悟,對哦, 他們是來等曹孫聯盟時刺殺孫權的。

  報仇才是頭等大事, 要是仇報了還沒死, 他們還要去劉玥那裡報恩,並且親自去益州見一見小公子是否安康, 再做打算。

  敢情從頭到尾就沒曹操的事情。

  你問曹操知不知道?那你還真小看了這位奸雄,曹老闆心裡還能沒點數, 難道他還會真覺得是自己的個人魅力吸引了關羽和張飛嗎?

  只是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人在自己這裡待久了,自然會培養出感情。關羽當年是惦記劉備,如今劉備一死,這兩位心中也沒啥牽掛……什麼,你問阿斗?那小東西都沒有周歲,難道指望輔佐一個嬰兒爭天下嗎?

  再說阿斗身旁已經有趙雲跟著了,關羽又不傻,他們三個一窩過去,還妄想輔佐幼主,這是在逼著劉玥殺阿斗嗎?

  於是,關羽和張飛就這麼在曹營待下了,每天掰著手指頭,等曹操發兵往南面走。嗯,是的,那據說的「百萬大軍」還在籌備過程中呢,荀彧表示大軍開拔的後勤工作真的很麻煩。

  一個在許都,一個在成都。這荀家叔侄兩人雖然相距千里,分數陣營也不同,卻都感受到了同樣的怨念。可能姓荀的都是勞碌命吧。

  這天一大早,曹操正在軍營裡吃餅子,就聽到有人來報,說是荊州使臣到,帶著劉玥的親筆信,有要事和他相商。

  曹操抹了抹嘴,問道:「使節有幾人?」

  「回丞相,使節一人,帶著三名隨從。」跪在下首的士兵道。

  曹操樂了,對左右說道:「一個人來就敢來我的大營,真有些膽子。」

  他又問:「來者何人?」

  「是劉軍的軍師,諸葛孔明。」士兵又說。

  諸葛孔明這名字這兩年也算響徹大江南北了,之前和劉玥一樣,都是因為太年輕而被人輕視。後來,劉玥出名了,他又只被當做入贅的小郎君,這還是好聽的說法,還有些人背地裡罵他「以色侍主」呢。

  直到諸葛亮用雷厲風行的手段向天下昭告,所謂「臥龍」,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也並不是僅憑著劉玥才做到這麼高位置的。

  曹操每次想到諸葛亮,就覺得又牙疼又心疼。牙疼是因為這人和劉玥一樣愛搞事,心疼則是因為這麼好的人才,怎麼就便宜了劉玥那丫頭呢?

  「讓他進來見我。」曹操揮手讓士兵下去,餅也不吃了讓人拿走,端正坐著,就等諸葛亮進來見他,既表示尊敬又彰顯自己的大家風範。

  門外士兵引著使節走來,來人一身青衣,羽扇綸巾。只見他身長八尺,修身如玉,雅量非凡,望之可親。諸葛亮帶著微笑,向曹操行禮道:「曹公。」

  「諸葛先生。」曹操也客氣,事實上他對人才都很好脾氣。

  「我奉主之命,特來此與曹公商議南征之事。」諸葛亮開門見山,「不知曹公可否聽某一言?」

  曹操也挺好奇劉玥想幹什麼,還來找他商量南征的事情,不知道就是去征討她的嗎?

  諸葛亮不卑不亢,看到曹操不反對,就跪坐於下座,開始從天下大勢講起。他們心知肚明,如今天下三分,最強的當屬曹劉,江東孫權最弱。

  「說這些又有何用?」曹操反問。

  「某有三問,煩勞曹公解惑。」諸葛亮輕搖羽毛扇,看著曹操問出第一個問題:「若聯合江東攻打我主,曹公可得利幾許?」

  曹操不說話,但他心裡自然有一筆賬:劉玥敗了也能龜縮益州,這個勢力一時半會兒倒不了。而他頂多吃下荊州,奪回關中,這還是江東什麼都不要的情況下。

  「其二,曹公心中所圖為何?」諸葛亮見時機成熟,又拋出第二問。

  曹操仍舊不說話,他想要的自然是整個天下,四海歸一。

  「最後一問,曹公之劍究竟指向何處,才能完成心中所圖?」諸葛亮笑道。

  曹操終於有所回應,冷聲問道:「南武侯又意欲如何?」

  「我主與丞相所求別無二致,皆欲四海歸一,可吳侯所要的不過是封疆一方。曹公聯吳,最終是吳侯所得更多,還是丞相所得更多?」

  說到底,就是曹操和劉玥都想大一統,雖然都想由自己來一統,但孫權這貨是想搞分.裂啊!從目前局勢來看,曹操和孫權聯合最有利,但眼光放遠一些,三國鼎立對曹操可沒有一點好處。

  諸葛亮又行一禮,輕聲道:「我主欲與曹公聯合,吞吳。」

  曹操眯了眯眼睛。

  #

  很快,諸葛亮被安置下休息了,說是休息,也就是被軟禁起來。曹操沒有為難他,還讓人準備了茶水點心,非常有待客之道。

  聯劉吞吳是一件大事,曹操不會自己一拍腦袋就做下決定,他還是要先問謀士們的意見。這次還是荀彧坐鎮許都,他帶著程昱和劉曄隨軍,而郭嘉重病,仍留在許都。

  他讓人快馬送信回許都問荀彧和郭嘉,又召來幾位將軍和隨軍謀士。曹操說完後,就讓各人暢所欲言,幾位將軍都還是想揍劉玥,畢竟關中丟了窩火,更別提張繡還殺了曹洪。大家都是兄弟,總想報了這個血仇。

  謀士們則想的多一些,程昱並不說話,劉曄看了看左右,建議道:「臣以為,諸葛孔明所言在理。江東如今雖然勢弱,但一旦得勢而起,又據長江天險和水軍之利,恐不會將荊州拱手相讓。南方路途遙遠,供給不足,明公打退劉鳳德後,難以繼續和江東為戰。」

  南方和北方作戰情況完全不同,曹操這麼多年都在北面折騰,恐怕是沒見過南方地勢、天氣、瘟疫和水系複雜的可怕之處。

  到時候就怕孫權翻臉不認人,要把荊州自己吞下去。到時候曹操就算拿了荊州,也要被江東和劉玥左右夾擊,灰溜溜跑回去。

  程昱也點頭道:「聽聞吳侯與我們聯盟前,派遣都督魯子敬去荊州求盟,結果轉過就忘記誓言,連自己的大都督也不要了,此等做派不可信也。」

  儘管群雄逐鹿的年代,人品什麼根本不存在的,但也不能太過出爾反爾。你都已經派遣使節了,然後一接到曹操的信就變卦,這不曹操心裡也發毛嗎?

  曹操聽了一圈,心裡已經有了判斷,卻不著急拍板,他在等許都的信。

  幾日後,他終於收到兩封回信。一封是荀令君寫的,大致彙報了一下許都的情況,還有糧草籌備的情況,並認為可以答應劉玥的聯盟。

  第二封卻是郭嘉在病中寫的,他已經病到寫字手抖,因此信上的字跡斷斷續續,而且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孫不可信,討還長安。」

  沒頭沒腦的兩句話,曹操卻瞬間懂了,於是又召諸葛亮來見,見面第一句話就是:「聯盟可以,但長安乃漢室舊都,必交還于陛下。」

  科科,還給陛下?難道不是還給你?

  不過諸葛亮料到曹操會提要求了,並且出發前也和劉玥商量過。此刻搖著羽毛扇並不慌張,過了半晌,才慢慢說道:「待我寫信給侯君,發兵吞吳之時,便交還長安于曹公。」

  好在曹操要的不多,長安和附近幾個郡還了,北面還有一塊地方。

  諸葛亮爽快得讓曹操都有些懵,但話已經說出口,就不能更改了,只能悻悻閉嘴。然後又和諸葛亮聊起其它事情,後者是名士風範,讓愛才的曹操越看越歡喜,恨不得把人永遠扣在曹營,卻心知肚明對方不可能背叛劉玥。

  就像關羽和劉備是兄弟,都如何也不肯背叛。那諸葛亮和劉玥更是夫妻一體,他也就是平日做夢想想而已。

  沒多久,曹操就給孫權寫了一封信,親筆斷絕了雙方的口頭盟約,又讓漢獻帝下詔書討伐江東之不臣。他自己假模假樣接了詔書,又讓送一封去荊州讓劉玥接旨。

  江東收到消息後大亂,孫權悔之不及,卻無可奈何。

  而曹操也沒有高興太久,他的糧草後勤都齊全了,可荀彧卻來通道:郭嘉病逝。

  #

  郭嘉寫那封只有兩句話信的時候,人已經差不多了。

  就算御醫再妙手回春,將死之人也拖不了太久,何況郭嘉被折磨得皮包骨頭,某種程度上是生不如死,看到他呼吸都和拉風箱似的,臉色忽青忽白,身上都是銀針紮過的痕跡,密密麻麻得讓大夫都下不了手。

  可即便如此,他都撐著一口氣給曹操回信。瘦弱如竹節的手握住筆,一咳三顫地在信上寫下那八個字,燈盞襯著膚色如雪,在床榻上投下的陰影宛若鬼魅。

  他寫完兩句話,丟下筆就嘔了一口血,直挺挺倒在床上,嚇得左右連忙叫大夫。有眼色的僕從看到主人眼看要不好了,急匆匆跑去找荀令君。

  如今許都由令君坐鎮,一切事務皆由他來管。

  荀彧接到消息,就放下手中的竹簡,來不及準備馬車,他牽過一匹馬就沖了出去。是的,別以為他是文臣就不會騎馬,君子六藝是有騎射的,更別提他和曹操一起上過戰場。

  等他來到郭嘉病榻前時,後者面如金紙,呼吸微弱,只能看到胸口略有起伏。大夫們束手無策,對著荀令君搖了搖頭。

  郭嘉嘴唇輕啟,喃喃著什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荀彧湊近了去聽,只聽到友人時斷時續地喊著「明公」,心中大痛,不由落下淚來,只能握住郭嘉的手,哄道:「明公出征去了,奉孝你且等等,等他回來……」

  可誰知道曹操什麼時候回得來?

  也不知道郭嘉能不能聽見,荀彧看了看大夫,知道回天乏術。他只能長歎一聲,讓人下了虎狼之藥,好歹讓郭嘉再清醒一會兒,好交代自己的後事。

  用了狠藥後,果然見郭嘉悠悠轉醒,竟是恢復了往日的神采,雙眼清亮,看著荀彧焦急的面容,輕聲問道:「令君,信寄出去了?」

  荀彧點頭:「都寄給明公了。」

  「想來你也是贊成和南武侯聯盟。」郭嘉笑道。

  荀彧仍舊點頭,既不想催促,又不願郭嘉再談公事。郭嘉是懂得看臉色的人,就算臨死他也是聰明人,當下就笑了,無所謂道:「你是知道我的,文若,明公的事就是我的事,至於我自己的事……又有什麼好交代的?」

  「左不過我走之後,各人行各事罷了。」郭嘉閉了閉眼,歎息道:「只可惜不能再和你們飲酒,再也不能陪著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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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說不出話來,只是握住對方的手。郭嘉和他是同鄉,年少時也曾一起對酒當歌,也曾一日看遍長安花。後來,也是他將郭嘉引薦給明公的,兩人私交極好,堪稱摯友。

  「奉孝,你好好休息吧。」

  郭嘉搖搖頭,拉了拉荀彧的手,讓他靠近自己,輕輕在好友耳旁細語,除卻兩人誰也聽不見這麼低的聲音:「文若,過剛易折。我知你,可無論如何,不要和明公硬著來……」

  他如何看不清荀彧的心思,又如何不知道曹操想要什麼。這兩人看似一個霸道一個謙和,骨子裡卻都是極剛烈的人,過剛易折,兩劍並行還好,若是對著砍必有一劍折一劍傷。

  荀彧心中苦澀,只是道:「我知道,奉孝。」

  曹操設置校事府監察百官,郭嘉也不敢多說,輕聲一句就把人推開。然後,他眼中現出狡黠的光來,就像少年時那般,開口笑道:「再拿些酒給我吧,文若,以後也沒法再喝了。」

  荀彧側頭拭淚,揮手讓人拿出好酒,斟滿兩杯。

  郭嘉自從病了就再沒聞到酒味,現在聞到如此好酒,眼神都亮了幾分,急忙伸手去拿,低頭嗅了嗅酒香,露出一個微笑:「好酒。」

  他呢喃:「好酒啊。」

  手一松,滿杯的好酒全傾倒在床榻上,杯子摔在地上發出脆響,幾滴酒液濺到荀彧衣服上。後者閉了閉眼,停頓片刻,忽然仰頭飲盡杯中酒。

  「確實是好酒,奉孝。」


47誘敵深入

  郭嘉死了, 曹操也是真傷心, 可仗還是要打,盟還是要結。

  曹老闆就是再傷心,也不可能為了郭嘉而停下手上的正事。他是個至情之人, 卻同樣是個絕情之人,傷心時不吝惜眼淚和悲痛, 可哭過了也就揮揮衣袖,繼續他的王途霸業。

  諸葛亮是跟著曹營一起見到劉玥的,還有劉玥身後的七萬大軍。時隔多年,曹劉兩人再次相會,都覺得對方和印象中不同了。

  劉玥是覺得曹操老了, 兩鬢微白, 神態更沉穩卻也更疲倦,這種疲倦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歷經世事後的滄桑。寶劍仍舊鋒利,光芒卻被隱藏在劍鞘之中,危險不減。

  而曹操也覺得劉玥大不一樣,之前那個燦陽般爽朗的女子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內斂深沉的諸侯。當一個人學會笑意不抵眼底後, 學會蟄伏和忍耐後, 學會背負某些沉重的東西後,她就成了合格君王。

  兩軍相聚, 因為還未盟約,並不做宴會歌舞。兩邊的軍旗獵獵迎風, 三軍將士卻沉默站著,只有馬蹄揚起的幾縷沙塵,竟有幾分蕭條肅殺之感。

  「曹丞相。」「南武侯。」

  雙方都騎在馬上拱手,該說的話,諸葛亮都已經說完。而曹操更是讓漢獻帝下旨,劉玥也接了旨,無需打什麼機鋒,直接歃血盟約便是。

  鮮血湧入杯中,劉玥仰頭喝下摻著血液的烈酒,又和曹操談及質子的問題。大家都互相坑過,不敢輕易相信對方,於是便同意交換人質,可曹操兒子多,劉玥卻只有一個孩子,讓她把劉維交出去,就是在要她的命。

  商量之下,曹操同意劉緣到許都做人質。雖然劉緣是養子,但畢竟在劉玥身邊養了那麼久,視若親子,身份也足夠。更何況,若兩邊真到了不得不打的時候,哪怕用親子劉維做人質,劉玥還是會照樣起兵。

  而曹操這幾天也在思考送哪個兒子去益州比較好,曹昂是嫡長子不用想,曹沖是他心尖肉也不行,再小一點的送過去是打算讓劉玥替他奶孩子嗎?而且這孩子他還想要回來的,真送小孩兒過去,難免移了性情。

  剩下的也就是曹丕、曹彰和曹植,而這兩個兒子裡,他顯然更喜歡曹彰曹植。曹丕這孩子吧……只是讓曹丕過去也很不合適,他都娶妻生子了,曹睿都三歲了,難道讓一家人都過去?自古就沒有這個先例。同理,曹彰也剛成親,所以十五歲的曹植是最好的人選。

  不大不小沒成家,不是嫡長子也不是心尖肉。好吧,其實除卻曹昂和曹沖外,這兒子也能在曹操心裡排個第三,要是曹丕再小個五歲,肯定就扔他過去了。

  劉玥正在那裡喝茶呢,就聽到曹操說過幾天讓人護送曹植去益州,並交換劉緣。她眯起眼睛,心裡狐疑道:曹植……是寫七步詩的那個?

  沒辦法,這就像現代大部分人提到孔融就記得讓梨,提到曹沖就記得稱象,提到曹植嘛……有文化點的會想到《洛神賦》,社會一點的會想到和嫂子甄姬不得不說的故事,而如劉玥這般上課打瞌睡氣死老師的,就只想到了七步詩。

  大約是劉緣分量太小,曹操終究不放心,劉玥笑道:「不為約為兒女親家,吾兒阿維今年不到四歲,丞相可有相配的女兒。」

  曹操女兒比兒子少,其中三個還嫁給了漢獻帝,其他都太大,倒是有一個是環夫人前兩年所生,是曹沖的同母妹妹,如今才七歲,聰明可愛得緊。

  曹操一說,劉玥就點頭道:「女子大幾歲不礙事。」女大三,抱金磚嘛,她自己就比孔明大兩歲,還不是處得很好?

  於是,兩家說定這門娃娃親,又彼此交換了信物。當晚回到營帳的時候,劉玥說起這門親事,諸葛亮搖著羽毛扇點點頭,倒沒有反對的意思。

  一來是主公拍板的事情,反對了也沒用,劉玥這幾年越來越獨斷專行,他也是心裡清楚的;二來劉維娶了姓曹的正妻,並不妨礙他再娶世家女為側室,更不影響他將來納喜歡的女人為侍妾。

  只不過……

  「我是聽說女兒肖父。」劉玥點著油燈前看地圖,挑了挑眉頭,不正經道:「要是將來小年娶了個女版的曹丞相回來,該不會恨上我吧?」

  諸葛亮的羽毛扇停住了,他看了看劉玥,輕咳一聲道:「娶妻當娶賢……另外這話若是讓曹丞相聽到……」曹操這閻王脾氣,少不得記仇。

  劉玥輕笑了一聲,示意孔明去看地圖上,用朱砂筆標出來的路線:「你猜我們遇到的是誰?」

  魯肅被關,孫權沒法,只能啟用年輕將領呂蒙為大都督,呂蒙和周瑜是一個路數的,論水軍之戰頗有能耐。但曹劉分兩路進軍,呂蒙分身乏術,勢必要另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將領統兵。

  而江東一向重視曹操勝過重視她,呂蒙身為大都督的必要迎頭痛擊,才能安定江東世家動搖的人心。他今年也就剛到而立之年,之所以讓他當大都督,一方面他是孫權的嫡系,另一方面是魯肅去荊州前的舉薦,因此他更要立威。

  所以迎戰荊益兩州的必定不是他,那又會是誰?黃蓋?還是周泰?

  「探子沒消息,倒是只有打了才知道。」劉玥笑道,並不畏懼。

  #

  劉玥和曹操分兩路行軍後,只保持著互相間的傳信,各打各的,並不干涉。何況大家畢竟隔了一層,兩軍中的大事不可能掏心窩地說出去。

  所以直到她安排在曹營的探子傳出私信後,劉玥才得知曹操那邊的境遇有多糟糕。或許曹丞相順風順水過頭了,如今跟頭一個接一個地摔。

  他雖有蔡瑁為前鋒,和江東水軍打個平手,但緊隨其後的北方步兵和騎兵一到了南方就水土不服,病到了三分之一,這也就罷了,水土不服頂多是喪失戰鬥力,將養幾日說不定能好。

  然而,很快軍中瘟疫大起,這可是要命的事情。要知道三國時期的江南可不是現代江浙滬包郵區,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那時候南方濕熱多瘴氣,多毒蟲鼠蟻,南方連蟑螂都會飛。曹兵還沒和呂蒙交上手,就開始上吐下瀉,發熱脫水病死的不下數千人。

  曹操覺得自己頭風病又要犯了,這還沒開打,手上兵力就去了一半。蔡瑁還在和呂蒙廝殺,倒是為他爭取了時間,可曹操卻萬萬不敢再帶兵冒進。

  「這倒是有意思。」關於赤壁之戰,劉玥記得不多,隱約就記得個鐵索連環,火燒曹軍什麼的,說起來江東怎麼那麼喜歡用火啊?

  可如今看來,曹操倒不是被火燒走的,更像是被瘟疫擊退的。

  「軍中情況如何?」劉玥問諸葛亮,後者也看完了密報,搖著羽毛扇從容淡定道:「尚好,川蜀之地本多瘴氣,和江南很有幾分相像。況且甘將軍曾在荊州練兵,麾下水軍多習慣南方氣候,糧草也都充足。」

  軍中後勤交給諸葛亮,她絕對放心,不過還是囑咐一句:「要小心瘟疫。」

  諸葛亮笑了:「當年荊州瘟疫,明公只記得帶人去救,救完了就扔在一邊,倒是仲宣細心,將明公治理瘟疫時的法子記錄下來,連同十幾副藥方一同整理成冊,讓張、華兩位神醫修改過後,呈到明公案前。」

  劉玥愣了愣,然後明白過來,這是王粲給她整理了一套《傳染病預防和治理手冊》,而諸葛亮多半吩咐下去,已經在軍中實行了。

  「我倒是記不清了……」劉玥尷尬道,她完全不記得有看到這份東西。

  諸葛亮歎氣道:「明公那時心思不在上面,案前公文也都是我批復的。」

  「嗯,這是我的過錯了,原本該好好獎賞仲宣一番。」劉玥又道。

  「這事也有好些年了,若真等到明公想起來,說不得連仲宣自己都忘了。」看到劉玥疑惑的眼神,諸葛亮淡定補充道:「已經獎賞過了,賞了些金銀綢緞,又升了他一等官職。」

  唉,你等等……什麼時候的事情?現在聯手下升官,都可以不經過我了?

  劉玥眯了眯眼睛,很是回憶了半天,才說道:「哦,我記起來了,那次你和文和一起來找我,說是要給官員們升等,少說也有好幾十個人,我記得仲宣也在上面。」

  「就是那一次。」諸葛亮點點頭。

  雖說她是主公,確實不需要事事經手,但這種有她沒她,益州都照常運作的錯覺是怎麼回事?你看,從回復公文,到佈置實施,再到升官獎賞,諸葛亮都給她一條龍包了。

  總有一種微妙的不爽感。

  心裡有些疙瘩,但劉玥卻沒有表現在臉上。畢竟諸葛亮一心為公,做的又是好事,為她分憂不說,事情交給他做絕對省心放心。所以,劉玥很快把這一層揭過,準備向江東繼續進軍。

  江東顯然在收縮兵力,她之前遇到的兩個小城幾乎沒有守軍,當地長官看到她的旗幟,就帶著手下大小官員來投降,一路上都沒遇到太大的抵抗。

  劉玥疑心這是江東的誘敵深入之計,又不可能停下腳步,只得把警惕又提高一層。反正敵退我追,沒毛病。

  大約又行進了一個晝夜,探子終於看到敵軍了,劉玥這顆心也放了下來。聽前線來報,說是甘將軍已經和人打起來了,只是看人數並不多。

  劉玥冷笑一聲,在地圖上打量幾番,就下令讓人做出嚴守左方的模樣,在右方虛晃一槍開個口子,做出防禦不周的模樣,又命令將士們低調行事,無聲調整佈防,儼然是依託軍營,做了一個小型的口袋陣出來。

  「倒真是來騙我誘敵深入的了。」劉玥對諸葛亮笑道。

  諸葛亮看了看左方的湖泊,又看了看右方連綿起伏的丘陵,挑眉不語。

  雖不知道帶兵的是誰,但此人應該是熟讀兵書,卻沒怎麼帶過兵,這計策用得和書上一樣標準,遇到普通將領,或許還真能奏效,可惜劉玥十幾歲就上戰場,見識過大大小小的戰鬥不知凡數,拿這個騙她……

  這是看呂蒙大敗曹軍,所以覺得他們也是軟柿子了?

  先收縮兵力,做出江東無力雙線作戰的模樣,放棄兩座小城,引劉玥深入,然後再派出一小支部隊拖住甘甯的先鋒水軍,從左右突襲大軍。左邊是湖泊,而江東水軍擅長手下伏擊,所以對方料定劉玥一定會嚴防左側,從而導致右側的佈防不周。

  右邊是成片的丘陵矮山,雖然軍隊不好走,但如果拋棄騎兵,讓經驗豐富的步兵跟隨當地嚮導,也就是麻煩了一些,卻有出其不意的功效。等到劉玥右翼空虛時,出奇兵從山裡躥出,直沖大營,如果將領英勇,說不得還能打傷劉玥。

  而一旦大營被突襲,主帥又受傷,劉軍必亂,再派人乘勝追擊,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惜了……劉玥完全不上套。

  「明公。」諸葛亮出聲道:「左側也不得不防。」萬一對方真從左邊湖泊主攻呢?

  「孔明不愧一向謹慎。」劉玥笑了笑,「你有何計策?」

  「臨走前,臣準備了不少火油,如今我觀水勢並不湍急,在沿岸倒上一層也不會沖走,若吳軍從水中潛行上岸,不過點一把火罷了。」諸葛亮說道。

  劉玥想了想,點頭道:「按你說的辦。」有備則無患。

  命令都吩咐下去了,她治軍嚴明,將士們行動迅速,並不用擔心。只是劉玥還是有個問題:嗯,對面將領到底會是誰呢?


48大破江東

  劉玥並沒有等待太久, 對方看到劉軍右側空虛後, 立刻從山野中現身,朝著大營沖去。右路軍將領按照主公的吩咐,裝作不敵的樣子, 開了一個極為狹小的口子,讓吳軍步兵沖了進去。

  「咱們就這麼看著?」手下小將問道。

  右軍將領姓衛, 也是個脾氣剛強,不肯吃虧的主兒,他騎在馬上啐了一口,道:「主公有令,放進袋子裡再打, 不過某也不能幹坐著, 讓吳軍小兒們看輕了某等!」

  「將軍的意思是?」

  衛將軍冷笑一聲,吩咐道:「讓弓箭手列隊,準備火油,我給他們一份大禮。」

  「剛才左軍借走了不少火油。」小將認真道,看到上司臉色不悅,立刻補充道:「是諸葛軍師的命令, 我們還剩下一些, 夠一百來枝箭的。」

  衛將軍盤算了一會兒, 覺得聊勝於無,便吩咐去準備。

  而劉軍左側湖泊中也出現敵人, 江東水軍最為擅長水中潛行,當年由周瑜訓練統領的「水猴子」讓劉玥吃了大虧, 傻子才和他們比水性呢。

  劉玥雖然張開了口袋陣,但對於左側並非完全不防禦,甚至她採用了諸葛亮的建議,先在水上潑上打量火油,油比水輕,加上這幾天水流平緩,所以沒有沖走太多,等到「水猴子」一露頭,左軍將領就讓人點火,頓時湖泊上燃起熊熊火海。

  「水猴子」在水下還能避免燒傷,一旦冒頭就難以忍受,所以一時不敢冒進,只能繼續潛水,等待油燒掉之後再動手,只是這樣一來就失去了戰爭的先機,還給左軍充足的時間安排防禦。更重要的是——

  原本孫權是打算左右夾擊的,但如此一來,左邊的「水猴子」被暫時困住,右邊的山野奇兵中了口袋陣埋伏,反而形成左右不能相顧的局面。

  看到走進口袋陣的人馬已經不少,衛將軍給了個顏色,手下騎兵立刻馳馬上前,橫刀斬下不少吳兵頭顱,口子由此一封,竟然直接把吳軍攔腰掐斷。還不等對方回神,又只見漫天箭雨朝著丘陵矮山飛來,好在有山坡密林阻擋。

  然而,火箭觸及草地,立刻和赤蛇一般蔓延開來,一片連著一片燃燒起來,還沒有離開山谷的吳軍被擠在當中灼烤,一時間慘叫連連。

  劉玥得到消息後大笑,換上戰甲和雙斧,讓諸葛亮留守主帳,派兵保護好軍師安全後,自己帶著十二騎就沖出去,一斧頭一個,砍殺陷入口袋陣裡的敵人。

  「劉鳳德她好大的膽子!」孫權又驚又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錯,這一次帶兵的就是他本人,而他現在更是跟隨那兩千人馬被困在口袋陣裡,山裡還留了六七千人,只這一燒,不知還能剩下多少。

  他是萬萬沒想到,不,劉玥故布疑陣這事,有人勸過他……他這次親自帶兵出征,身邊帶著自己的侄女婿陸遜。

  甘甯先鋒軍開戰後,他們都注意到劉玥抽出右側兵力,去左側湖邊佈防。孫權大喜過望,以為自己計謀成了,可陸遜卻皺眉阻止,說這事有些蹊蹺。

  「劉鳳德身經百戰,怎麼會如此輕易露出破綻?若劉軍沒有變化,主公計謀說不定真成了,可這樣明顯地調動,恐怕有詐啊。」陸遜今年才二十四歲,不過他少年老成,才智過人,又是先將軍孫策的女婿,所以很得東吳上下的賞識。

  這次跟著孫權出征,也是想得些軍功,好回去再升上一升。

  只可惜,孫權當時一心要擊敗劉玥,並沒聽進陸遜的話,他是急功近利了,加上曹操被呂蒙打得節節敗退,便犯了輕敵的毛病。

  他當時帶兵衝擊劉營,陸遜又一次攔他,不讓他以身犯險。孫權怎麼說的?他對陸遜說道:「就算有詐,劉玥怎敢請兵入營,她的大帳近在咫尺,她豈不是引火焚身?」

  自古以來,大帥軍帳就是一軍中最重要的存在,誰會為了算計敵軍,把大帳作為誘餌,讓敵人都殺到眼前的,到時候軍心都得亂。

  「千金之軀不坐垂堂,主公你是何等身份,怎麼能親自帶兵沖營?」陸遜急了,拉住孫權咬牙道:「讓我去為主公探路。」

  「伯言放心。」孫權甩開陸遜的手,帶著兵馬就走,這才有了如今之禍。

  眼看著自己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還有騎馬而來的銀甲女將,孫權知道那就是劉玥,她不是孤身前來,左右各有黑衣黑甲的護騎十二人,十二騎冷眼看他,不讓一個吳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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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玥已經不是當年衝動的小女孩兒了,自然不會親身衝鋒陷陣,心安理得地讓十二騎把自己保護起來。她遠遠看見吳軍護衛著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將軍,心念一轉,示意偏將喊話道:「來者可是吳侯?」

  二十五歲的孫權……嘖嘖,果然年輕人,心思就是急了點。

  孫權不是他哥哥孫策,若是孫策或孫堅在此,多半會銳氣不減,帶兵撕開布袋口子沖出去。孫策曾有「小霸王」之名,那是英勇無雙,可和項羽比肩的人物。

  而孫權並不擅長帶兵,或者說是戰鬥。當然,每個人都有其長處,孫權在任用賢能,平衡世家這一方面做得非常出色,論權謀當屬三國第一。

  ……然而,他不會打仗。

  眼看著孫權處於下風,在做徒勞的困獸之爭。還不等劉玥高興呢,就看到遠處狼煙滾滾,後者臉色一變,這正是她軍隊的尾梢。

  「怎麼回事?」劉玥問道。

  不多時,就有士兵傳信,說諸葛軍師收到消息,吳軍在火海中都能繞出來,正帶著一千人馬抄他的後路,並有意將山火引到劉營中。後方是放糧草和藥品的地方,諸葛亮怕出事,對方進攻得太猛,怕後方守不住,讓劉玥立刻增兵來源。

  劉 玥看了看被包圍的孫權,心下立刻明白,這是拼了命來救這人的。雖說放跑了孫權可惜,但被抄了後路就完了,兩者孰輕孰重,她還是明白的。

  她當即下令,讓口袋陣上方撕開一條口子放孫權出去,又收縮兵力轉而掉頭,去支援後路的諸葛亮。

  等她憋了一肚子氣趕到時,諸葛亮正統領剩下的軍隊,將糧草和補給守得滴水不漏。她心頭火起,指揮著人馬就把這一千人圍了,該殺的殺,該抓的抓,眼看著山火要引過來,留了幾百人挖防火帶,其餘大軍立刻開拔,繼續追孫權去!

  孫權幾乎是一路被攆回去的。

  劉玥充分發揮了「敵退我追」的精神,帶著大軍長途奔襲,攻下一城,不過多糾纏,派下一些守軍,就立刻去打下一個。一路上迅猛無比,竟是接連衝破好幾道江東佈置的防線,連周泰等老將都一時抵擋不住。

  等她一口氣打到廬江的時候,終於撞上了班師回援的呂蒙大軍,這才停下進攻的腳步,不得不在附近安營紮寨,和呂蒙對峙起來。

  而孫權也終於順利逃回了建業,還未坐定就看見侄女眼中的淚水。是了,孫權想,陸遜為了救他,不要命地冒著大火繞出山林,去攻擊劉軍尾端,這才引走了劉玥。

  陸遜手裡只有兩千人不到,劉玥一旦集結兵力撲他,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這是再拿自己的命換他啊!

  「阿傳莫哭。」孫權安慰侄女,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只能歎息道:「什麼都別說了,從今之後,我待陸延便如親兒。」

  陸延是陸遜長子,今年才兩歲,可憐孫傳年紀輕輕做了寡婦,她就算哭瞎了眼,陸遜都回不來了。要麼守著兒子度日,要麼就帶著兒子一起改嫁。

  孫權心裡不好受,讓妻子陪著侄女,自己獨自去靜一靜。這事情還沒有完呢,劉玥來勢洶洶,怕是非要滅了他東吳才肯甘休。

  #

  此前一戰,跑了孫權,倒是抓了陸遜。只是這人骨頭太硬,死活不肯投降。本來是要殺的,但劉玥思量再三,覺得既然陸遜是孫策女婿,說不定有可操作的地方,這才留他一命,先關起來再說。

  倒是另一件事,讓她勃然大怒。

  「曹丞相什麼意思,這是撐不住要撤兵了?」劉玥對曹營派來的使臣嗤之以鼻,後者無話可說,因為羞辱而滿臉通紅,倒是諸葛亮對他點了點頭,讓人先下去。

  曹營使臣頓時對諸葛亮充滿感激。

  「明公何至於動這麼大的肝火?」諸葛亮輕搖羽扇,走到劉玥身邊問道。

  「若是曹操從北面夾擊,此時建業還不是手到擒來?」劉玥恨鐵不成鋼道,「如今,他反倒要撤兵回許都,留我和呂蒙在廬江對峙,等孫權緩過勁來,又要養虎為患。」

  「這事也怪不得曹丞相,曹軍因瘟疫損失大半,又被呂蒙擊敗,據說逃回壽春時極為狼狽,朝中上下議論紛紛,他需回去坐鎮許都。」不然,怕是後院都要失火咯。

  劉玥正在氣頭上,嗤笑一聲道:「不過去了曹營一趟,你倒開始為曹操說話了。」

  諸葛亮聞言,猛地變了臉色,扇子也不搖了,立刻拱手跪拜道:「臣於明公絕無二心,天地可鑒,望公明察。」

  劉玥這才意識到自己剛說了什麼,她自知失言,看到諸葛亮這反應更是心痛。不過做主公久了,她開始不願意當眾承認錯誤,倒不是她好面子,畢竟這會損害一方之主的威嚴。

  她只能上前把諸葛亮扶起來,親昵地埋怨道:「看看你,我不過是隨口一句,動不動就如此……豈不是要和我生分了?」

  諸葛亮臉色還是不好看。劉玥歎息,抱住他的腰身,把頭靠在對方肩膀上,湊著耳朵說道:「你想想,你我是什麼關係?這麼多年,我們見過多少風風雨雨,兒子都生了,你還和我見外。別的不說,哪怕你真去投靠曹操,他會信你才怪。」

  丈夫是要哄的,軍師也是要哄的,這哄來哄去,孔明才重新恢復之前處變不驚的模樣,兩人又再次聊起戰事。曹操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想辦法把呂蒙幹掉。

  然而,還不等雙方有更大的動作,就出了事。

  準確來說,這事不是某一方的,而是所有地方的災難——

  建安十二年,西元207年,蝗災再起,鋪天蓋地的蝗蟲螞蚱啃食了所有糧食,三個月都沒有下雨,北方災情尤為嚴重,只有益州南部和江南部分地區倖免。

  此時,劉玥和呂蒙在廬江已經對峙了兩個月有餘。而從出兵時算起,孫劉曹這場大仗也打了將近一年多,東吳戰敗已成定局,孫權只剩下建業等地,也有不少地方受了災。

  劉玥隔天就給益州的荀攸寫信,荀攸那裡也不好過,更不要說是荊州了,受災更嚴重。種子都被蝗蟲吃了,明年農民拿什麼來種地?

  唉,這天災人禍的,不能再打下去了。

  這時,孫權終於發揮了他權謀家的天賦,給遠在許都的皇帝上了一份奏章,內容倒是簡單,翻譯過來就是向曹操俯首稱臣,只求暫時保住建業等地。

  曹操在這場戰事中吃了虧,自己沒撈著什麼,更不願意看到劉玥一家獨大,立刻答應庇護東吳,等熬過這場天災,三家再做打算。

  劉玥如何不知道曹操心裡的盤算,只不過災情嚴重,再發動戰爭就是給自己挖墳,逼著老百姓鬧事了。何況沒有糧草,打個屁仗,當下同意撤兵,卻不肯讓出一寸一毫的土地來。

  三國格局最終還是如此定下,只不過被夾在南北之中的東吳,已是強弩之末,不過是趕上了天災,才得以多殘喘兩年。

  劉玥班師回益州,沿途路上也在視察百姓和官吏的情況,少不得辦掉幾個貪官污吏,委任更賢明的官員,又將部分軍糧發放給災民。

  「如何,孔明?」劉玥擔憂道。

  諸葛亮皺眉,搖頭道:「以往遇到災年,多靠餘糧熬過,等來年天災過去再播種。益州還不必擔心,益南和江南有些地方沒受災,將災情嚴重的百姓遷出,遷到水源附近,或許勉強過得去。若來年仍舊無法耕種,只要不興兵,靠益州幾個糧倉的屯糧也夠用。」

  有備則無患,賈詡、諸葛亮和荀攸坐鎮益州多年,怎麼可能不多囤幾個糧倉。而江南是魚米之鄉,又門閥眾多,世家林立,公家私家的屯糧都不少,只是——

  「我擔心的是荊州。」諸葛亮歎氣。


49曹家質子

  益州, 州牧府

  「大哥。」還帶著奶味的聲音, 只見一個四歲的小娃娃,臉崩得死死的,白嫩嫩的小手緊緊攥住另一個男孩的衣角, 怎麼都不肯放手,「不要走。」

  男孩已經八歲, 還是個孩童的年紀,卻早熟得不像個孩子。他知道自己這一去,怕是很多年都見不到這個小團子了。如果有的選,他也不想離開益州,只不過……

  劉緣歎了口氣, 他自己命不好, 出生沒多久就父母雙亡,少不得別人說一聲克父克母,只一個祖母將自己如珠似寶地帶著,卻偏偏也去了。若不是阿母收留,將他視若親子,在這戰亂歲月, 他一個孩子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阿翁阿母辛苦, 他想幫也幫不上忙, 這次去許都,或許就能報答阿母的撫養之情。

  只是到他走的這一天, 陪同官員都在外面等著,給曹丞相和天子的禮物也都備齊, 隨從士卒都準備待發,劉維卻死活不讓他走。

  劉維是劉玥獨子,其金貴程度不言而喻,他哭得稀裡嘩啦,小手攥得死緊,誰也不敢硬撬,生怕磕碰著,上面怪罪下來沒好果子吃。

  一來一去就僵住了。

  「小年,鬆手吧。」男孩蹲下來,摸了摸小團子的臉,抹去眼淚,「你是阿母的兒子,阿母是頂天立地的女英雄,你怎麼能哭成這樣呢?」

  劉維才不吃這套,哭得都要斷氣了。

  幾個僕從婢子急得團團轉,伸手拉了拉,劉維嗓子拔高了一個八度,哭得更厲害了。一個膽子大些的僕人用了點力,將劉維的小手捏出紅痕來。

  陪在旁邊的趙雲立刻變了臉色,眼神像刀子似的刮過去,這是上過戰場七進七出殺人的將軍,那個僕人立刻慘白著臉鬆手。可當僕從們求助的眼神遞過去時,趙雲卻抱臂站著,只當沒看見。

  他只負責保護小年和阿斗,其它的不歸他管。

  劉緣又哄又勸,可劉維和他親娘一樣固執,認准一件事不回頭,最後連荀攸都驚動了。可就算公達再料事如神,決斷英明,他拿一個四歲小兒也沒辦法,何況這小兒還是他少主。

  要是劉玥在,估計拎起兒子,啪啪兩下打屁股就完了;換作諸葛亮就沒那麼粗暴,但光是充滿失望的眼神掃在劉維身上,後者就不敢再嚎了。

  「外面怎麼也鬧起來了?」荀攸不快道,他滿腦子劉維的嚎哭聲,都快炸了。這時候牆外也傳來了一陣騷動。

  傳信小官尷尬道:「是從許都來的使節,帶著曹丞相之子。」

  「怎麼不安排去別處?」這不來添亂嗎?

  「曹公子說,依禮先要來州牧府拜見南武侯。」小官答道。

  荀攸平靜道:「明公還未回來,難道曹公子不知道嗎?」

  小官語塞,荀攸不想為難,就讓他先下去,讓許都使節和曹公子等一等。回過頭,就讓人把劉維拉開,又對趙雲行禮道:「將軍見諒,再哭下去怕傷了幼主的身子。」

  趙雲想了想,覺得也對,看到僕從粗手粗腳的,就乾脆自己走過去,將劉維強行脫開。小傢伙掙扎得厲害,又留了指甲,胡亂揮舞著撓了趙雲好幾下,後者並不在意這點小傷,反而擔心把劉維拉疼了。

  眼看劉緣可以出門了,還不等荀攸松一口氣,之前那小官又回來,這回滿臉喜悅道:「益州牧回來了,明公就在門口,騎在馬上。」

  原來等到了益州治所境內,諸葛亮帶兵回大營處理後續,劉玥耐不住想先回去看兒子。無論是女英雄還是女主公,她終歸是個當娘親的,怎麼可能不想年幼的孩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想到還沒走到門口,就遇到這一場鬧劇。

  也不等門人通報,劉玥下馬往裡面走,和手下官員打了照面,略一點頭,繞過門廊,就看見趙雲抱著張牙舞爪,滿臉鼻涕的劉維,後者掙扎著撓人。

  劉玥瞬間拉下了臉,指著趙雲的方向呵斥道:「成何體統?」

  趙雲一驚,荀攸開口想說話,就看到劉玥快步走上前,把親兒子抱起來放在地上,蹲下來冷聲道:「誰允許你這麼對自己師父的?」

  劉維看到母親,先是高興,接著又想告狀,卻不想被當頭訓斥,立刻滿心委屈地又要哭。

  「阿母,此事怪不得小年。」劉緣走上前,八歲小孩行禮行得有模有樣。

  劉玥心頭一軟,溫聲道:「你這就要動身了?」

  劉緣點頭,畢竟還是孩子,眼神帶出了點害怕和不舍。劉玥心裡有虧欠,伸手為劉緣整理好被自家熊兒子弄亂的衣服,摩挲著男孩的頭,輕聲道:「不怕,你此去許都,曹公不會為難於你,多看少說,有事多問問身邊的人,想必公達安排了妥當的人手。」

  最後一句是問荀攸的,後者行禮,道:「陪大公子去許都的官員,都由臣親自挑選,都是忠心妥帖之人,公子聰慧老成,明公不必過於擔憂。」

  「石頭,阿母一定接你回來。」劉玥認真道,「你在許都也不可耽誤了學業,到時候阿母可要考考你。」

  劉緣這才轉憂為喜,露出了孩童獨有的天真笑顏,對劉玥再次行禮,這才依依不捨地走出了州牧府。後頭的劉維又哭了起來,卻因為母親在這兒不敢造次,只得啞著嗓子喊道:「大哥,大哥……我等你!」

  「他小小的人兒,倒是兄弟情深。」劉玥感慨道,卻不肯輕易放過這傢伙。

  她眯了眯眼睛,摒退左右,留下荀攸和趙雲,單手拎著兒子就放在腿上,幾巴掌下去後,小傢伙反倒不哭了,只一抽一抽地哽咽。

  「膽子越來越大,連你師父都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敬趙將軍一聲亞父都不為過,竟然還敢對他動手,有出息了啊!」又是幾巴掌。

  雖說是當娘的教訓兒子,但畢竟涉及到自己,趙雲有些坐不住了,剛想起身,就看到劉玥笑道:「子龍稍安勿躁,小小年紀他就不把人放在眼裡,將來還了得?我既然是他阿母,今天就教教他什麼叫『尊師重道』。」

  趙雲又尷尬地坐了回去,看到劉玥打完了,叫人把孩子送回去。

  「阿斗還好?」劉玥問道。

  趙雲點點頭,如今阿斗和兩位夫人住在一起,荀攸找了一處不錯的房子給他們,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好好的。兩位夫人不願意吃白食,自己在家裡紡線織布,荀攸也不攔著,反而派人定期去那裡拿織好的布匹,第二天把報酬再送來。

  阿斗養得很好,白白壯壯的,見人就笑,很是可愛。

  「吾兒年幼,我和孔明經常不在他身邊,不能好好管教他。」劉玥歎氣道,「而在他身邊的人,又不敢得罪他,就怕以後養成個紈絝性子。某央求將軍一事……」

  「您只管開口,但凡雲能做到,必不敢辭。」趙雲哪裡敢讓劉玥「求」他,忙不迭答應下來。

  「這孩子以後再無理取鬧,你只管打罵就是。你是他師父,不必礙於他是吾兒,他就是仙童下凡,那也是你徒弟。做師父的管教徒弟,天經地義。」

  趙雲猶豫起來。

  「若真沒人管他,怕這孩子的性子……子龍,且看在我一片慈母之心。」

  「喏。」趙雲終究是答應下來。

  荀攸在一旁沒作聲,等兩人說完,這才開口道:「明公,許都使節已到,正在州牧府外等著,連帶著曹公子也在,說要親自拜見您。」

  「哦。」劉玥臉上淡淡的,「那倒讓他久等了,請曹公子進來吧。」

  曹植要進來見她,趙雲不方便留在這裡,加上他擔心劉維,就先行告退。荀攸也想跟著跑,卻被劉玥笑著留下來道:「公達和我一起見見這位曹公子。」

  荀攸應了,坐在劉玥左下等待。

  要說也是曹植作死,就像荀攸問的那句話:難道曹植不知道大軍還沒回來?難倒他不知道今天是送劉緣出發的日子?既然都知道,為何非要挑這個日子來州牧府,不安分守己地待在安排好的府邸裡?

  也不怪劉玥給他臉色看。

  十五歲的曹植在門外等待多時,他是萬萬沒想到劉玥正好這時候回來。他本身並無壞心,只是聽說劉緣今日出發,有些好奇這個同為質子的人,這才來看看,哪裡知道會鬧著一出。

  他從許都離開時,曹操還沒班師回朝,所以陪同官員和僕從是荀彧挑選的。荀令君秉持著讓曹植平安歸來的原則,舍去那些會搞事的人(他自然知道荀攸眼光有多毒辣),只選通透本分的,所以才沒人出面阻止曹植作死。

  嗯,畢竟在曹操面前,曹植一直都挺老實的,沒想到一離開許都就開始浪,這事怪不得令君。

  如今出了事,曹植這才後知後覺,背脊一陣發涼。

  多虧習慣養得好,給劉玥行禮的時候,才沒出了岔子。只是劉玥語氣冷淡地開始問話時,這位少年仿佛沒了仙才的能力,答得中規中矩。

  「你跟著曹公上過戰場?」劉玥問道。

  「阿翁征戰烏桓時,我跟在身旁。」曹植回答。

  「怎生如此膽小,絲毫沒有曹丞相的英雄氣概?」劉玥這話說得就有些偏頗了,不是曹植膽小,而是她來者不善,就算換了曹操,此時此地也多半要夾起尾巴做人的。

  曹植有苦說不出,他畢竟才十五歲,雖說也是個文武全才,但終究文采略勝武藝,他也確實跟隨曹操打過仗,但曹操將他安置在後方,很少會讓他衝鋒陷陣。

  一個半大少年,背井離鄉來到父親敵人的地盤做人質,誰能夠不害怕?雖然來之前,荀令君和他說過,沖著父親的面子,劉玥肯定不會傷他,但要為難一個人而不殺死他,實在有太多種方法了。

  這麼一來,曹植就無意識流露出幾分忐忑。

  劉玥也只是想警告曹植一下,她還不至於真和一個小少年計較。看到曹植坐立不安的樣子,她想到了自己的養子,是不是也會在許都受到刁難,便有些心軟。

  她放柔聲音道:「既然來了,就安心待著,若是缺什麼,就派人來州牧府說一聲。你不必害怕,我與曹丞相相識多年,敬重他是個英雄人物,也必不會苛責於你。」

  很多人覺得她和曹操是敵人,但極少人知道,她內心非常喜愛和敬重曹操。那是位真正的帝王霸主,也是條真漢子。

  安撫和送走了曹植,劉玥這才有功夫詢問旱災的事情。

  她甚至來不及換衣服,就讓荀攸將涉及賑災的大小官員叫來,很快賈詡到了,連諸葛亮都儘早安置好大軍,騎著快馬回來商量此事。

  「諸君以為,此事該如何是好?」劉玥坐在主位,聲音沉重問道。


50天災荒年

  自古以來, 民以食為天, 這是比真金白銀還要真的真理。

  人在成為人之前,首先是動物,而作為自然界任何一種生物, 生存和繁衍是兩大永恆的主題。沒有食物就無法活命,那麼人就會撕下所有禮義廉恥的面具, 重新變回野獸。

  餓瘋了的人,什麼都幹得出來。

  他們敢搶劫大戶,他們敢焚燒縣衙,他們敢售賣妻兒,他們敢人吃人。一開始, 是蝗蟲吃了莊稼, 再之後,就是災民變成了新的「蝗蟲」,這些餓瘋了的流民所到之處,會將一處處村莊,一所所城池變成新的災區,讓更多人成為「蝗蟲」。

  災難將一步步擴大, 最後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曾經有人給流民一口飯吃, 當晚那戶人全家被殺, 糧食被搶走;也曾經有富戶發善心施捨糧食,結果他家被大量難民衝破, 在搶奪糧食的過程中,獨子被人誤殺, 而流民早就一擁而散,沒人在意他們的恩公。

  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到了災難後期,災民是比天災本身更可怕的存在。可這並不是他們的錯,這不過是最單純的人性而已。人類,終究是野獸的一種而已。

  所以,劉玥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乾旱和蝗蟲,更要平衡世家和百姓的關係,維持各地治安和秩序,只要有一個地方出了岔子,後果就不堪設想。

  你的手段太硬,就有儒生說你不體恤百姓,不顧百姓生死,百姓會被逼.反;你若是太過軟弱,少不得就要鬧出亂子來,百姓爭奪糧食,也要被逼.反。

  「以郡縣為制,派兵分割。」劉玥思量再三,對左右說道。

  這方法來得不怎麼體面,是二戰中岡村寧次使用的「大掃蕩」的法子。當時因為中國幅員遼闊,腹地太深,縱深太廣,不好管理和推進軍隊,所以用網格化將中原腹地劃分為塊狀,將百姓拘在每塊之中,方塊與方塊相照應,由最上層統一部署管理。

  將災區以郡縣為座標,劃分為網格塊狀,劉玥稱其為「塊區」。到時候將兵卒撒下去維持治安,塊狀之內除了本地原有官員,再各設置一位賑災官,由當地望族中挑選,可以讓他們捐糧食來當這個官。

  「這豈不是又在賣官。」有人問道。

  劉玥笑道:「這賑災官只在災時有用,若是有能力之人,等旱災過後,我自然提拔他。若是無能之輩,只靠捐糧當上這官,之後也不會派他大用,不過空給一個官職,虛名罷了。」

  所謂名門望族,衣食無憂,所憂所慮無非是子孫後代的前程。劉玥雖然是騙他們捐糧食,但畢竟給了一個誘餌,萬一自家孩子幹得不錯,被劉玥看重了呢?

  「二則方便調查每個塊區中的災民數量和受災情況,然後統一由益州糧倉撥糧賑災。災年過去之前,所有人無公文不得離開自己的塊區。」劉玥想了想,說道:「此外和上次瘟疫時一樣,以工換糧。」

  荀攸想了想,說道:「明公想法固然不錯,但地方與地方不同,有些地方本來貧瘠,受災更嚴重些,有些地方豪門本就少一些,若都化作塊區一視同仁,不是反而不公?」

  災年來時,難民流動是最大的麻煩,卻也是不得不為的做法。因為有些地方受災了,其它地方說不定還能種糧食,這就叫人口遷移,百姓自然而然會去尋找適宜生存的地方。可劉玥強行把人固定在塊區中,固然是省了許多隱患,卻也有弊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如果這塊地就是種不出糧食,難道要這塊地方的百姓守到死嗎?

  諸葛亮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他搖了搖扇子,道:「這個不難,若是這一塊種不出糧食,或者沒有富戶豪門,便由當地官員上報,將其中百姓遷移到附近塊區。」

  就算要人口遷徙,也必須在他們的控制之內。而且有官員軍隊疏導,能讓流民更快抵達安定下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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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法子倒可以一試,不過若是來年還是過不去災荒,益州糧倉支撐不了太久。光是靠益南和江南那點農田,無法供三州災民食用。」賈詡點出問題的核心。

  是的,最關鍵的還是怎麼生產糧食,不能坐吃山空啊。

  劉玥心急,她知道有時候大旱是兩三年都沒水的,靠近長江的地區還好些,若是附近沒有湖泊……現代治理乾旱的方式,也就是平時多積攢糧食,然後建水庫和引流。

  最先進的也就是沙烏地阿拉伯了,全自動化灌溉系統,將植物供水精確到滴。呵呵,她要是有這麼先進的科技,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一統天下。

  更麻煩的還有蝗災,久旱必有蝗災,不是說這兩個有什麼親戚關係。而是蝗蟲不能生存在潮濕環境下,乾旱後導致植物變少,蝗蟲天敵也會減少,可不就是旱災會導致蝗災嗎?

  「在湖泊江河附近挖溝渠,儘量多延伸幾個塊區。」諸葛亮又說道:「我們劃分塊區時,將人口遷移到那幾塊中,在這幾塊塊區多飼養鴨燕等以蝗蟲為食的飛禽。」

  「此外還要防有人私自屯糧販賣。」荀攸是大家族出身,自然瞭解這些事情。對百姓來說,這是一場災難,但對某些人來說,這可能就是閃著金光的機會。

  劉玥自然也明白,當即冷笑了一下。

  她倒要看看,誰敢不怕死,在這個檔口哄抬糧價!到時候別怪她學朱元璋,給人剝了皮塞草當玩偶掛府衙門口!

  #

  他們花了幾天幾夜,終於定下賑災法子,幾位謀臣回去寫出奏本呈上去,劉玥批復後,就派人給各個郡縣和軍隊傳信。

  之前有賈詡和荀攸做得工作,百姓倒是還都挺配合,跟著軍隊到了水源附近。諸葛亮更是沒時間合眼,一次次研究如何將水流盡可能地引到最遠的地方。

  士農工商,聰明人各個都想讀聖賢書,等真到了實業救國的時候,一個個都特麼只會「之乎者也」。劉玥第一次真正意識到「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這句話的含義,到了關鍵時期,她太需要經驗豐富的工匠,還有善於探索研究的科學家們。

  等這次災年過去,她怎麼也要大力興辦工部。寫個屁的文章,都給我做點實事!

  就劉玥這麼拼了命,每天還是有人在餓死,只不過各郡縣都在可控範圍,沒有出什麼亂子。不多久,劉玥就聽說了人吃人的事情。

  「怎麼會嚴重到這個地步?是哪個塊區的?」劉玥厲聲道。

  「也不算是易子而食……」荀攸看了看不做聲的賈詡,歎氣道:「餓死的人,或是沒有親屬的人,都會被賣給人肉販子,製成幹肉脯,再由商人賣給吃不上飯的百姓。」

  至於吃人肉這事,都快餓死了,誰還敢吃的是啥,反正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劉玥不怒反笑,哈,這倒還成了產業了?

  「明公息怒。」諸葛亮勸道。

  「你也知道這事?」劉玥逼問道。

  諸葛亮抿了抿唇,說道:「這並不是今日才有的事情,明公自小長在州牧府裡,想來不清楚這裡面的門道。」

  他說的婉轉,但劉玥知道,這是在說她從小錦衣玉食,不知百姓疾苦。但轉念想想,諸葛亮並未說錯,在座吃過苦的,也不過寥寥幾人。

  「我當年隨叔父逃難時,路上見過這樣的肉販子,當時官府也在禁,可屢禁不止。只要有人挨餓,就會有人吃人。」諸葛亮苦口婆心勸道:「各郡縣官員均知道此事,卻都無能為力,唯有讓百姓安定下來,方可杜絕人相食。」

  劉玥臉色難看,卻不得不承認,諸葛亮說的都對。

  在古代能讓老百姓都吃上飽飯,就能稱得上是千古明君了,她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當年康乾盛世,不也就是靠紅薯土豆喂飽了那麼多張嘴,才贏得個盛世的名號嗎?

  土地和糧食問題,是千百年來做要命的事情。為了吃,為了活下去,這些平日膽小怕事的農民,能瞬間變成吃人的野獸,而甚至有人做起賣人肉的生意來,人性之惡不過如此。

  劉玥心中沉重,抽了個空出門查看情況,她是千金之軀,要真只帶這麼幾個護衛就往最亂的地方跑,諸葛亮和荀攸肯定不同意。所以她只在益州治所附近轉了轉,即便如此,都是裝扮成有錢人家的夫人,有家丁和護衛在身旁。

  「你說可有這般兇神惡煞的護衛。」劉玥對一旁的賈詡說道:「這是覺得旁人眼瞎,看不出這是當兵的。」

  諸葛亮是個事必躬親的人,大災之年都快忙瘋了,連家都沒空回去,哪裡有時間陪主公去巡視?就連和他一向不對付的法正都被拉去幫忙,脫不得身。倒是賈詡這兩年推說年紀大了,把公務都交出去,做起甩手掌櫃來。劉玥喊他,他也就跟過來,兩人相交多年,感情極為不錯。

  所以,劉玥在賈詡面前,倒仍像十多年前的白衣小將,而非深不可測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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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詡笑了笑,說道:「校尉們身經百戰,自然帶著股殺氣。」

  來護衛劉玥的,自然是她最信任的十二騎,那都是戰場裡廝殺出來的真勇士,可不是掩蓋不了那股煞氣和血腥味嗎?

  劉玥不是出來郊遊的,是諸葛亮這邊收到一位塊區賑災官的消息,說當地有一個製作人肉脯的鋪子,人肉販子來往其中,有時都用驢車來拉貨物,一麻袋一麻袋的,看得人膽戰心驚。雖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他治下的百姓並沒有無故失蹤,但終究不妥,這才報上來。

  這個賑災官是個正直又細心的,不願收販子們的賄賂,還每隔兩天就下去核對災民人數。這讓劉玥還未見到那人,就對這名官員有了好感,若真和傳聞一樣愛民,那肯定是要提拔的。

  到了地方,劉玥帶上遮帽,身著女裝,倒真有幾分貴夫人的氣派,婢女將她扶下馬車,另一旁「家丁」護著賈詡下車,兩人抬眼就看見田裡的莊稼,顯然是被人精心伺候的。

  「此地官員用了心。」劉玥點頭,輕聲讚揚。

  「劉夫人是先去見那個賑災官。」出門在外,不方便喊主公,「劉夫人」倒真是個新鮮的稱呼。

  「不,先去作坊看看。」劉玥冷聲道,「只不過得找個由頭。」

  世家大族的夫人是不會親自抛頭露面買人肉的,只有行商之人才行。所以,劉玥自然裝作商販夫人,帶著心腹來收糧收肉。

  賈詡早做了準備,讓地頭蛇帶路去作坊,因有穩妥的介紹人,對方並未起疑,只是多看了劉玥兩眼,這年頭在外跑商的婦人雖有,卻不多見,一般都有特殊原因。

  「你有所不知。」賈詡歎了口氣,輕聲對管事的說道:「當家的去歲出門跑商時折了腿,這不又遇上了災年,貨都爛著出不去,一家老小靠什麼吃喝?」

  商人妻子和世家族婦不同,必要時候是可以出門見客,畢竟是行商的嘛。

  「可有牌子?」作坊裡的人問道。

  這牌子是自由出入塊區的憑證,並非木牌,而是蓋印的公文。這玩意就是劉玥讓各郡縣塊區發放的,所以她怎麼可能沒有。

  「自是有的。」他們有益州、荊州和揚州全套的,賈詡笑道,「家家都有自己的門路。」

  可能是賈詡太有迷惑性了,劉玥看到賈詡和人聊了一炷香的時間後,就走回來說事成了。他平靜道:「夫人,談妥了,一袋上糧換五袋肉脯,中糧換三袋,糠的話只能換一袋。您看可是要全部換了,還是留些去下一個塊區?」

  作坊的人這下徹底沒了疑心,還在那裡說道:「這位夫人全都換了吧,我們這兒是益州最大的作坊,再往前走也沒有好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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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羊肉鋪子

  聽著作坊之人言之鑿鑿, 劉玥反問道:「哦, 你們這兒的貨就新鮮?」

  「一定新鮮。」那人笑道:「夫人是第一次出門替夫行商,不清楚裡面的門道,您旁邊的管事知道得多, 肉脯也分好幾等,病死的是最下等, 餓死的是中等,因為肉都乾柴了,且餓死的羊死前必定胡亂尋過吃食,誰知道吃了些什麼,肉自然也不算乾淨。」

  「一袋上糧換您五袋餓羊肉, 您吃不了虧。但也可以拿上糧換上等羊肉, 一袋對一袋,滋味可就大不同了。」

  劉玥看了看賈詡,後者也搖了搖頭,對那人道:「那可不成,換多了上等羊肉,萬一賣不出去, 難道還讓我們放在家裡自己吃?」

  「怎麼賣不出去。」作坊的人哈哈大笑, 「他們就愛這一口呢, 現殺的肥羊肉,可不比米麵好吃?這肉吃得上癮, 吃得起上等羊肉都是富戶,願意拿真銀白銀來買呢。」

  人肉, 是會吃上癮的。

  劉玥已經怒火翻騰了,若是餓到不得已吃人肉便罷了,可如今把人當羊來宰割,只因為吃上了癮,這就是在挑戰她的極限了。

  「那也不成,這樣的大戶能有幾家?」賈詡十分從容地套話,「買多了要賠本。」

  「餓羊肉便宜是便宜,但買來吃的都是些災民,身上能榨出什麼油水,賣多了還容易讓官府察覺。上等羊肉是吃的人不多,但賺得多啊。」那人認真道,「你們既然能拿到牌子,自然有自己的路子,來往販賣更簡單些。」

  「這……」賈詡看向劉玥。

  劉玥不怒反笑,問道:「我又怎麼知道你這是上等肉,不是拿別的來充數。」

  「夫人這話好沒意思,我們這兒開了這麼久,難道就為了誆您些糧食,就砸了字型大小不成?」那人看劉玥遲疑,壓低聲音道:「都是上等肉,有些是官員賣給咱們的,有些是災民自己賣了妻兒的,我們養糧食養得好著呢,您不信,我拿幾片看看?」

  那人果然讓僕從拿了新鮮的肉脯,帶著一股濃郁的肉香,顏色和正常肉脯並無兩樣,稍微有些暗沉罷了,像是凝固的紅褐色鮮血。

  「也可以自己再加料醃制,味道更好些。」

  賈詡默不作聲,只聽見劉玥幽幽說道:「那就換一袋上等肉,再換十袋餓羊肉。」

  護衛從馬車上搬下三袋上好的白麵糧食,作坊的人檢查後,立刻露出笑臉,從庫房裡搬出十幾袋肉脯。大約覺得這生意還可以長久做下去,又給劉玥添了一小袋上等肉。

  劉玥沒說什麼,只是抱著那一小袋,回到馬車上。

  「去見此地賑災官。」劉玥淡淡道。

  賈詡察覺到劉玥在爆發的邊緣,也不願這時候觸主公的黴頭,只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等到了該地長官府邸,劉玥讓人把十幾袋肉都搬出來,讓十二騎扛進去。

  賑災官正在和附近縣丞說事,冷不丁說州牧府派人來,立刻出門來迎接。眾位官員只見馬車上下來一位穿著體面的夫人,帶著遮帽看不清臉,手裡卻抱著一個小麻布袋。

  雖說是個小地方,但離益州治所並不遠,所以有人見過賈詡也不奇怪,認出賈詡後來見禮更不奇怪,誰不知道賈文和是南武侯的心腹?

  「賈軍師,某等有失遠迎,失敬失敬。」眾官行禮。

  大約給諸葛亮上摺子的事情,那個賑災官誰都沒告訴,所以縣丞縣尉都不知道賈詡為何而來。那賑災官站在旁邊臉色複雜,欲言又止。

  「你們且守著府衙。」劉玥理都不理,對十二騎說道。

  縣丞覺出不對味來,這十幾個護衛都帶著肅殺之氣,像是久經沙場之人,原本以為是跟著賈詡的,但這位夫人如何能輕而易舉地下令。

  「這位是?」縣丞問道。

  劉玥摘下遮帽,笑問:「諸位不認識我?不才是南武侯鎮南將軍,領益州牧荊州牧,劉玥劉鳳德。」這笑意一絲一毫都未達眼底。

  眾位再次行禮,恭敬道:「見過侯君。」

  劉玥揮了揮袖子,也不讓人起身,直接往議事堂走去。賈詡看了看尷尬的眾位官員,沉聲道:「諸位起身吧,明公還有事與諸位商討。」

  知道劉玥是來算帳的,此地官員並不好過,冷汗都出了一身。當看到劉玥笑語晏晏地讓人把人肉脯都搬進來時,他這才明白主公是因何而來。

  說實話,這事他也是冤。大災之年吃人肉根本不算個秘密,來往行腳商販賣人肉也是常有的,不止他這個縣有,每個地方到處都是,這種事屢禁不止,官府再如何管,都是徒勞無功。人都要餓死了,誰還會管別的?

  「我今日來,買了不少肉脯,請諸君一嘗。」劉玥將袋子打開,盯著那些不敢抬頭的人,冷聲道:「怎麼?我親自請客,諸位連個面子都不給我劉某人?」

  「侯君恕罪,臣等罪該萬死。」吃個屁,直接跪倒認罪吧。

  劉玥走上前拿起一塊暗紅色的肉脯,彎腰放在縣丞面前,輕聲道:「吃過人肉嗎?」

  「回侯君,臣沒有,臣不敢。」

  「早些年的時候,我還小,還是阿翁與我說的。當時董卓為亂,他喜歡宴請諸公,可又喜歡在宴會上殺人,殺了人就把頭扔到酒缸裡,混合著人血請諸位大臣宴飲,誰若是不肯喝,就再殺一個。」劉玥感慨道,「可憐我阿翁這般仁德君子,都被逼著喝了人血,你說沒吃過人肉,豈不是在誆我?」

  縣丞連說不敢。

  「我這一次若真逼著你們吃人肉,在汝等心中,我便和董卓是一類人,然否?」劉玥又問。

  「侯君素有仁德之名,怎可將您比作董賊?」縣丞趕忙說道。

  「你是覺得天下大災,既然各地都有人吃人,你治下不過是多一個人肉作坊,想來也無關緊要,反正吃的也不是你治下百姓,反正你自己也不吃,然否?」劉玥笑了笑,將肉脯扔回袋子裡,看了看沾了肉油的手,頓住了。

  這雙手也取走無數性命,犯下無數罪孽,說到底,在亂世中誰都乾淨不到哪裡去。這位縣丞並不算錯,他對自己治下百姓極為負責,田裡已經恢復種莊稼了。她來巡視的時候,他們還在府衙裡,忙著商討賑災和安置流民的事情。

  難道他算個惡官嗎?難倒他又是個好官嗎?

  「你實話告訴我,你收了那家作坊的銀錢沒有?」劉玥低聲問道:「你想清楚再說話,收了我未必殺你,你若敢欺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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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收了。」縣丞低頭顫巍巍道。

  「收了多少?」

  「十兩銀子,二十貫銅錢,還有些布料首飾。」

  劉玥心裡算了算,點頭道:「倒抵得上你一年多的俸祿了。想來他不是光給你一個人,其他人也送了吧?」

  眾人根本不敢再說話,之前州牧府發下明文,警告不得有人倒賣糧食,更不得有人收受賄賂。諸葛亮也是個狠人,之前這段時間,已經是砍了十幾個腦袋。這次被主公抓個正著,別說官職了,就是性命也難保。

  「侯君!」一旁的賑災官突然行禮,喊道:「侯君明鑒!王縣丞並未貪昧這些銀錢,作坊給的錢全換成了糧食和種子,分給了本地災民,微臣有帳本為證。自天災以來,縣中上下官員兢兢業業,一言一行如履薄冰,生怕不能盡心。王縣丞自家也沒再吃上一口葷腥,和災民一同掘野菜度日。」

  劉玥看向縣丞,後者不敢抬頭。

  「你就是那個賑災官,王誠王孝元?」劉玥問道,「和這位王縣丞什麼關係。」

  「回侯君的話,縣丞正是微臣的叔叔。但微臣所言句句屬實,絕沒有徇私。」

  劉玥閉了閉眼睛,平淡道:「他收了銀錢是真,那人肉作坊在他治下也是真。即便我能饒他,布袋裡的這些人又如何饒他。」

  這世界上從沒有單純的對與錯,我們都不再是孩子了。尤其是亂世之中,更要用重典上重刑,劉玥有心整治吃人的問題,自然要用幾顆人頭來震懾四方。

  王縣丞聽到劉玥的話,自知逃不過命。某種程度上,他也無話可說,只閉眼流下淚來,朝著劉玥再次跪拜,恭敬道:「微臣……謝侯君。」

  之後的事情,就是作坊整個被抄,那些肉脯盡數燒了,砍了數十個腦袋,都快把這個地方的官員清空了,不得已從成都調來一批新官,那個賑災官王誠沒有收錢,也是個忠孝仁義的好官,就被劉玥帶回去扔給諸葛亮。

  流民吃人,是因為肚子問題,她管不住,但她絕不容許有吃人為樂,乃至於殺人取肉的買賣存在。她讓手下接著查,甚至發作了幾個當地富戶大家,販賣人肉這才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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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事不能逼得太緊,過了一個月後,諸葛亮就找到劉玥,說起吃人的事情。各地還是陸續又上報的,但他建議不要再追查計較了。

  「水至清而無魚,這幾個地方受災嚴重,怕是真過不下去。」諸葛亮歎氣。

  劉玥看向窗外乾涸的土地,她府裡養得花草也都枯死,灼熱的太陽烤著益州大地,空氣中連一絲水氣都沒有。作為南武侯,她自然不缺水使用,可天底下有多少百姓還在死亡線掙扎,就算她再砍幾百顆腦袋,也制止不住餓瘋了的人們。

  「罷了。」她冷淡道,「各地賑災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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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民安置妥當,沒有人鬧事,但糧食所剩不多,最多能撐到明年初。益南和江南都在鼓勵耕種,各地爭取引流也能開墾些田地。只是再不下雨,還是會繼續餓死人。」

  他讓各地塊區每隔半個月就清算人口,估計下來,每十天就有一百人死在劉玥治下。荊州原本就因為瘟疫而元氣大傷,人口一旦減少,連兵源都補充不上。不過好消息是,北邊曹操和江東孫權也沒好到哪裡去,都被天災折騰得死去活來。

  「悠悠蒼天,何至於此?」劉玥深深歎息。

  諸葛亮走到她身邊,握住了那雙不似尋常女人的手,這雙手有常年拿兵器磨出的繭子。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背脊,輕聲道:「會過去的,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太平盛世會重新回到人間。


52西涼馬超

  一年多後, 到了建安十四年, 災情終於徹底過去,流民也都安置妥當,重新回去耕種生活, 所有官員都松了一口氣。這兩年,諸葛亮看上去老了五歲, 都是日夜操勞所致。

  不過也並非沒有好事,劉玥在這兩年裡又生了一胎。由於肚子鼓得比尋常婦人大,又找來了神醫,張仲景瞧過之後,說是雙生子, 雖然不是頭胎, 但也要小心著些。

  州牧府又是一陣緊張,直到次年,劉玥平安生下一對龍鳳胎。說來也是巧合,這對雙胞胎剛剛出生,遠處就聽到一陣雷鳴,乾涸已久的大地開始接受暴雨的潤澤, 無數百姓們跑出家門, 跪在雨裡歡呼雀躍, 感激老天開恩。

  大雨之後,蝗蟲群因為環境濕度增加而大批死亡, 地裡重新長出了綠苗。之後大半年也都風調雨順,倒沒出現諸葛亮擔心的澇災。人們紛紛議論, 劉玥這對龍鳳胎是吉祥之兆,她自己本身就頂了個「鳳主」的名頭,這下更是被奉為「上天的化身」。

  沒看到她生個孩子,都能帶來一場甘霖嗎?

  劉玥當然知道,這不過是個巧合,她只是欣慰自己和雙胞胎平安無事,畢竟古代的醫療條件實在太差,女人生孩子就和跨過鬼門關似的,她要是死了,劉維才五歲,就算諸葛亮全力扶持幼主,也會遇到趁火打劫的。

  第一個出生的是女兒,這是她的長女,取名劉絡,小名叫甘露,接著出生的是她的次子,取名諸葛織,小名叫甘霖。聽這小名就知道,老天能下這一場雨是多大的恩賜。

  龍鳳胎喜氣漂亮,府裡上下都當心頭肉對待,尤其是劉絡,這丫頭的哭聲都比弟弟洪亮不了,身體健壯又精神,一雙烏溜溜的葡萄眼睛,像極了劉玥小時候的樣子。

  不少伺候過劉玥的老僕人看著這孩子,都激動得哭出來了,說和當年劉表抱著女公子時一模一樣。劉玥愕然,我小時候有這麼鬧騰,這丫頭太能折騰了。

  老僕笑道:「侯君自然是不記得,您小時候哭鬧得比女公子還厲害,夫人沒有辦法,晚上都摟著您睡,看您睡熟了,才放到旁邊的小榻上,結果剛放下,您又開始哭。夫人心疼您,只好整晚抱著哄您。」

  劉玥還真記不得了,她甚至記不得這輩子的母親長什麼樣。可聽到老僕提及劉表夫婦,心中那塊最柔軟愧疚的地方又被觸動,她仿佛能想像到,當年阿母是如何哄她入睡,阿翁又是如何喜氣洋洋地抱著自己……

  「行了,我這才抱怨了一句,你們就要說我不疼自己孩兒。」劉玥笑駡,卻沒有責備的意思,反而當晚就把雙胞胎抱到自己房裡,看得諸葛亮無話可說。

  結果大半夜果然開始折騰,嬰兒哭聲如同魔音入耳,但劉玥這些年被人伺候慣了,非常不想動,她困得厲害,只想說再過個十秒起來。

  諸葛亮自然也被吵醒了,推了推她道:「甘露在哭。」

  「我知道……再給我兩分鐘……」劉玥把自己埋到被子裡。

  雖然不知道什麼叫兩分鐘,但諸葛亮猜也知道是爬不起來餵奶,也不能怪她,主公忙了一整天,災年過去了,北方和江東都有異動,說不得又要開始準備打仗,劉玥能不累嗎?

  這不自己找罪受?諸葛亮暗自歎氣,孩子給乳母帶不就行了。

  本來是女兒甘露一個人在哭,接著她弟弟被吵醒,跟著來了個二重奏。批了一整天公文的軍師實在忍不住了,只能自己爬起來,穿好衣服抱起其中一個孩子,低聲朝門外喊道:「來人,把乳母們叫來。」

  甘露在他懷裡,哭得眼睛通紅水潤,露出小貓般無辜的眼神,看著就叫人心軟。畢竟是自己親生的,諸葛亮心軟,將繈褓抱緊了些,輕輕拍了幾下。

  然而,這種安慰根本沒用,因為孩子是餓的啊!嬰兒都是隔兩個時辰喂一次奶,他們才不管白天黑夜呢,餓了尿了就哭,不舒服就哭,不開心就哭。

  眼看女兒小嘴一張又要開始哭,諸葛亮難得想發作幾個僕從,門外守著的都是死人嗎?屋裡小主子們都哭成這樣了,竟然沒人來問一聲,還要他親自去叫人。

  乳母來的時候,諸葛亮臉都板起來了。

  這時,劉玥終於徹底清醒,起身把小兒子甘霖抱起來,然後一併交給前來的乳母。兩個孩子有四個乳母,基本上是輪流換著來,這回輪到的是姓盧和姓秦的兩個婦人,她們都生過兩個孩子,經驗豐富,奶水也足。

  「夜裡風大,抱出去仔細著涼,你們且去偏室喂,今夜就宿在這裡。」諸葛亮說道,兩個乳母連忙應是,抱著兩個孩子就去旁邊的屋子。

  幾個婢女打來熱水,讓主人洗個熱水臉再繼續回去睡。即便想發作,也不至於大半夜就鬧起來,諸葛亮沒說什麼,洗完後就讓人下去了。

  倒是劉玥理虧,歎氣道:「想學當年阿翁阿母那般,做個慈母,卻沒想到……大概我真不是個做母親的料,倒吵著二郎休息了。」

  一般來說,她要是喊「二郎」,就是真覺得內疚了,不然都是喊「孔明」或是「軍師」。

  「我倒沒什麼,只是嬋娟可累著了?明日還要召諸位將軍,商議北方之事。」諸葛亮放柔了聲音,拉著妻子的手回到榻上,低聲道:「早些睡吧。」

  事實再一次證明,這兩人還真就不是什麼合格的父母。不是不愛孩子,而是真的沒有空,也沒有精力,劉玥和諸葛亮的心血早就給了整個天下,而非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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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災這兩年,幾個諸侯之間倒是難得太平。

  說到之前的事情,魯肅和陸遜還都在益州關著。魯肅是忠心之人,哪怕孫權糊塗把他賣了,他對孫仲謀仍舊忠心耿耿,聽說東吳大敗後,不願投降就要自盡,被劉玥救下來後,直接送去益州養老。

  「廢不了幾個錢,還換個好名聲。」劉玥說道:「別讓他太閑了,給他找些事情做。」

  對於文人來說,如果治國的抱負無法實現,那麼就只能做學問了。劉玥將收集到的古書都打包給了魯肅,讓他在家裡看看,順帶閑著也是閑著,整理一下。

  人活一輩子,總要為後代留下什麼。那啥啥不是說,為往聖繼絕學來著嗎?文人立功不成,可以立書嘛。

  一開始魯肅還不願意,但天天被劉玥派人來忽悠,加上確實無聊,也就自己邊看邊自己做些注釋,研究出味道了,還想著找人一起聊聊。

  劉玥想了想,把曹植扔過去陪同。什麼,你說怕魯肅和曹植一起搞事?別鬧,這兩個人說的每句話,都有探子偷偷記下來,當晚就擺在諸葛亮案頭。

  陸遜一開始也是不從的,他家雖然和孫策有仇,但那時各為其主,是袁術指揮孫策攻打廬江,並害死了陸遜的父親和親族。後來孫策為了在江東站穩腳跟,想要拉攏世家,將自己女兒嫁給了當時小有才氣的陸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即便如此,陸遜也等到孫策死了後,才開始為孫權做事的。孫權待他很不錯,士為知己者死,無論公私,他也不願背叛江東……直到江東傳來消息,他唯一的幼子陸延早夭去了,他妻子是孫家貴女,自然不會為一個被虜之將守著,很快又許了別的人家。

  陸延之死是意外,古代孩童夭折率太高,而孫傳改嫁更是正常,這年頭連搶奪人.妻都做得出來,何況是被娘家正兒八經再嫁出去呢?

  可如此一來,陸遜便心灰意冷,荀攸將人帶在身邊說了一通。也不知道公達到底做了什麼,等劉玥再看見陸遜時,後者無精打采,卻不再死守著江東,只不肯正式出仕,就掛了個幕僚的白身跟在荀攸身邊幫忙。

  再者就是趙雲。說起來劉備死了兩年多了,阿斗都快三歲了,奶聲奶氣開始叫人,小年平日沒有玩伴,又是趙雲管得多,一來二去就認識了阿斗。

  大概是劉緣之前大哥的榜樣做得太好,劉維認為自己是目前最大的男孩,也是個長兄了,一本正經地將阿斗護在羽翼之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小翅膀上的毛都沒長全。兩個孩子平日裡玩在一起,倒像是親兄弟似的。

  趙雲起先擔憂劉玥會不快,就有意識不讓劉維見阿斗,結果這熊孩子開始見天鬧騰,罰他蹲馬步抄字也沒用,最後鬧到諸葛亮那裡去,後者乾脆叫把阿斗抱來州牧府小住,這才讓他親兒子消停下來

  阿斗才三歲,卻聰明伶俐,諸葛亮並不討厭,有時看到了兩個孩子在院裡玩鬧,還會停下來問兩聲。劉維這熊孩子一貫調皮,和他一比,阿斗簡直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阿斗倒是沒有劉備的毛病,他不愛哭,格外愛笑,笑起來就兩個軟乎乎的酒窩。有一次和小年追打著玩鬧,一下抱住諸葛亮的腿,仰起頭就露出甜甜的笑來。孔明將小娃娃抱起來,詢問兩個孩子平日裡的情況。

  「阿翁,師父要走了嗎?」五歲半的劉維跑來問道,玩得渾身是汗。

  「嗯。」趙雲最終還是歸順了劉玥,劉玥如之前所言,毫不猶豫地就讓趙雲領兵,完全沒有疑慮,這讓趙雲更加感動,徹底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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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師父還回來嗎?」劉維又問。

  「回來的。」阿斗什麼都不懂,伸手去拉諸葛亮的鬍子,婢女們倒吸一口氣。

  「他都沒有和我道別。」劉維沮喪道。

  軍務緊急,趙雲是大半夜走的,難道還把睡熟的小傢伙叫起來?不過諸葛亮倒是欣慰兒子懂得尊師重道,若是一切順利,將來他和劉玥辛苦一輩子攢下的家業,還不都是這孩子的?

  甘露畢竟是個女孩兒,倒不是說女人當不得主公,而是世間對女人總是更苛刻一些,除非甘露有當年劉玥的膽識才氣,而劉維又實在不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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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甘霖……甘霖姓諸葛而非劉,這就決定一切了。從一開始,劉玥就將這個兒子排除出繼承人的範圍。畢竟諸葛亮沒有入贅,那麼次子自然該姓諸葛。

  只是現在說這一切都太早,孩子們還小。只要精心挑選文武先生,好好教養著,看劉維的天賦和心性,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

  阿斗終於把鬍子攥到手心裡去了,卻沒有拉扯,而是「咯咯」發笑。諸葛亮問了問劉維的學業,這才把阿斗放下,讓他繼續和兒子玩耍。

  劉備死都死了兩年,趙雲降了劉玥,關羽和張飛跟了曹操,哪裡還有舊部會再跟隨阿斗。阿斗對劉維沒有威脅,那就是個陪玩的奶娃娃,還得個仁德的名聲,誰會斤斤計較?

  不過說來奇怪,阿斗還真挺喜歡諸葛亮的,旁人嘖嘖稱奇,倒是劉玥猜到一些,只道是歷史的必然性,畢竟諸葛亮和劉阿斗確實曾是一對謎之君臣。

  又一年,消停了很久的諸侯又開始搞事了。

  西元210年,建安十六年,曹操攻破西涼馬超,並殺馬騰及其二字,夷滅三族。馬超帶著殘部逃往漢中向劉玥求援,並表示願意歸順,並嘗試攛掇劉玥讓張魯發兵,爭取奪回隴上關中,為他父親報仇。

  馬超彼時已經三十四歲了,人卻長得不錯,可能是有少數民族的血統,劉玥越看越覺得他像西域人,也就是維族。西域人都是高鼻樑、深眼窩和棱角分明的下巴,長相可以說都非常好看,總有種熱情奔放的味道。

  嗯,當然也可能是她前世的刻板印象吧。

  馬超見到了劉玥,就更加來精神了,繼續努力遊說她攻打曹操。劉玥聽了頭疼,只能一個勁勸他多喝點酒。

  打個屁曹操,她已經打算去滅了江東,繼續她兩年前的工作。

  可馬超是個比較一根筋的人,比如他坑死自家父親這事就可以看出來了,馬騰也是見了鬼,他都在曹操手裡做人質,馬超特麼還敢堂而皇之起兵。

  於是,馬超紅了眼眶,說是不為父親報仇,他枉為人子活在世上。劉玥默默地又給他灌了幾瓶酒,這西涼漢子就一邊抹眼淚一邊和劉玥吐苦水。

  第二天酒醒了,又覺得失禮,老老實實跑來州牧府道歉,劉玥看著他那表情,搖頭笑笑,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溫柔勸道:

  「孟起啊,關內是一定要打的,只不是現在,你可再等一回,我必不誆你。」

  馬超點點頭,同意了,劉玥覺得好笑,又請他留下來喝茶,繼續安撫。一來二去,兩人感情迅速好了起來,旁人只說馬超會選主公,倒是法正看出了點名堂。

  「都說西涼人性情率直。」法正抖了抖手裡的竹卷,「我看馬孟起可不是臣子對主公的意思,倒是有幾分……」

  嘖,可惜劉玥向來對這種事不上心,諸葛亮又實在太忙,這可不會出事吧?

  法正挑眉,他看諸葛亮不順眼很久了。

  他家主公怎麼也是一方諸侯,雖說女子不能三妻四妾,但也不能只守著一個人。再說主公想和誰好,那是主公的私事,他一個做臣子的豈能多嘴?就當看不見好了。


53 野有蔓草

  馬超祖籍不是西涼的, 但他在西涼長大, 也在西涼發家,更習慣了西涼人的腦回路。和西漢正統士人的九彎十八繞不同,他是個直接的漢子, 是個奔放的追求者。

  不過好歹他腦子裡還有名為「理智」的這根筋,沒有直接就對劉玥吐露愛意, 更沒敢動手動腳。他對女人示好的方式很簡單,就是買買買,送送送。

  這麼一看,果然幾年前來,異性追求的終極方式仍舊如出一轍。

  西涼產好馬, 馬超被曹操追著滿地跑時, 也沒忘記把自己的家當帶來。其中就有一匹剛成年的馬駒,毛色如火燒雲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劉玥之前的愛馬是白色的銀星,還是蒯越送的,只不過軍馬的壽命很有限,此時已不大騎它上戰場。如今劉玥只挑了幾匹不錯的良馬, 卻絕對稱不上千里駒。

  這匹「火燒雲」是西涼寶馬, 甚至比「銀星」更好, 對人又極為親昵。不知道馬超手下的人是怎麼養的,小馬駒看到劉玥, 就親熱地咬住她袖子,眨著水汪汪的眼睛, 仿佛在渴望她能騎上自己跑幾圈。

  「明公且試試?」馬超牽著韁繩笑道。

  劉玥也不和他客氣,俐落地翻身上馬,在軍營附近溜了一圈,也不敢跑太遠。畢竟想想孫策是怎麼死的,不就是自己一個人出去亂跑被刺客宰了嗎?諸葛亮再三要求,她身邊絕對不能少了護衛,更不能不打招呼就往外跑。

  馬超也策馬跟在後面,對她說道:「此處跑不開,明公何不往郊外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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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玥也覺得不盡興,她知道這匹火燒雲連一半的速度都沒跑出來,卻已如風馳電掣般。她猶豫地摸著小馬駒的紅白漸變的鬢毛,歎氣道:「罷了,要真不帶人往外跑,孔明和公達又該和我發急了。」

  「怎麼叫不帶人,某不是陪著明公嗎?」馬超傲然道:「難道有人還敢在超面前,對明公不利?誰敢!」

  劉玥心癢癢,還是讓人傳信給諸葛亮,說是自己騎馬往成都郊外走走,讓他不要擔心,有馬超陪在身邊。接著兩人在官道上策馬,一路往城外跑去。

  「火燒雲」能跑個痛快也興奮極了,紅色鬢毛炸開,如同一團燃燒著的烈火,馬蹄清脆。劉玥勒住韁繩時,它又仰天發出一聲嘶鳴,極為雄健精神。

  「好馬!」劉玥拍著它脖子讚歎。

  「明公喜歡就好,此等寶馬當然該贈予明公這樣的女中豪傑。」馬超看了看遠處的湖水,好奇道:「益州景色果真與西涼大不相同啊。」

  「那是自然。」劉玥笑道,「氣候、穿著和吃食也不同。孟起可用得慣此地飯菜?」

  馬超搖搖頭:「是有些吃不慣。」

  劉玥道:「這有何難?請個西涼來的廚子,要什麼食材儘管去買。孟起既然來投奔於我,難道我能讓你連吃都吃不好?」

  「明公費心。」馬超說完,摸了摸頭,欲言又止。

  劉玥看他這樣子,就笑道:「有話但說無妨。」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超在西涼久矣,平日和人都互相稱字,每次叫您『明公』,都差點叫成您的字,總也改不過來。」馬超一臉真誠,做出愧疚的樣子。

  劉玥騎馬跑圈結束,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想著馬超將來也是她麾下愛將,當下揮手道:「我當什麼大事,孟起何必為這種小事煩擾。只要不是在眾人面前,叫我鳳德無妨。」

  馬超立刻拱手興奮道:「鳳德。」

  兩個人騎馬在郊外遊覽一圈,正值春末夏初,成都是個好地方,自然綠柳垂楊,落英繽紛。西漢時古人無論男女都愛簪花,馬超挑了一朵最好的獻給劉玥,後者推卻不過,就隨手簪在發間,和她明豔的長相極為相配。

  玩夠了還是要回去,兩人邊說邊笑,騎馬回到了州牧府,諸葛亮已經得到消息等在門口了。他遠遠就看見劉玥騎著一匹極漂亮精神的良駒,笑著和馬超說話,髮絲間簪了一朵桃紅色的花朵,襯著臉頰都微微發紅。

  然後,劉玥回頭看到面無表情的諸葛亮,心裡暗道不好。孔明一向不贊成她自己往外跑,千金之軀不坐垂堂,他甚至用鐵甲兵為劉玥出行開道,這回可是被抓包了。

  「明公。」諸葛亮行禮。

  「孔明。」劉玥心虛,又轉頭對馬超道:「孟起先回去吧。」

  馬超看了諸葛亮一眼,拱手道:「喏。」騎馬走出去幾步,又回頭問道:「鳳德,明日可否過府一敘?超有事相商。」

  劉玥點了點頭,這才下馬,讓人把火燒雲牽去自己的馬棚仔細照料,然後和孔明一起回去。她先是照例看了下諸葛亮挑選出重要的要她過目的事情,一一給出批復後,這才讓人傳膳。跑了半天的馬,她肚子也餓。

  諸葛亮自然陪著一起吃,吃著吃著,他突然放下碗筷,歎息道:「我若多說,你定嫌我多話。不是我要拘著你,若你想去哪裡,帶著鐵甲兵和十二騎就是了。」

  ……對啊,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出去玩,嚇到老百姓不說,還會在史書上留下「南武侯劉玥性喜遊樂,驕奢淫逸,騷擾百姓」的名聲。

  劉玥挑眉,卻不想和軍師繼續爭辯,只道:「我知道了,今日得了良駒,一時衝動。」

  諸葛亮聽她回答生硬,頓了頓,沒再說什麼。這是原則問題,他不能退讓一步,不然劉玥萬一出了點什麼事,一切就都完了。

  第二天,劉玥去了馬超暫住的府上。馬超擺下酒宴,劉玥不願一清早喝酒,只沾了沾嘴唇,看到馬超的模樣,就頭疼道:「可又是讓我出兵攻打曹公?」

  她是在讓荀攸準備糧草,但那是準備用來收拾江東的。

  馬超搖搖頭:「超知道鳳德的心意,等江東事畢,曹操……自然再去收拾。」

  劉玥欣慰地點點頭,問道:「此去江東,水軍為主,你的騎兵不便跟去,我封你為將軍,就在益州先練兵如何?」

  「多謝鳳德。」馬超說完又擺擺手:「不對不對,應是多謝明公。」

  他是個美男子,又是個爽朗漢子,一雙淺色眼眸溫柔真誠地看著你時,真有幾分讓人溺斃其中的味道。劉玥再彪悍也是個女人,不由下意識地紅了紅臉。

  就這麼過了一段時間,馬超還真就老老實實地練兵,而劉玥也忙著攻打江東前的準備。畢竟誰的心思都不在談情說愛上,眼看著出征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馬超終於又送了一份禮物——

  這一次,馬超送了她一塊西涼美玉,雕刻成了栩栩如生的草葉,卻並非蘭草,而是成都最隨處可見的路邊草。劉玥正奇怪著,就看見玉佩上刻了「蔓草」二字。

  蔓草者,茂盛的野草,而《野有蔓草》正是《詩經》裡一首戀歌,說是一對男女在露珠未幹的清晨在路邊遇到,彼此一見鍾情,互訴衷腸。@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劉玥一下子明白過來,將馬超這段時間的行為在腦中過了一遍,竟是火石電光般領悟到對方的意思。這下當真吃驚了,她來到三國後,什麼悲歡離合都有經歷過,卻還真沒有男人追求過她。

  作為現代人來說,男□□慕女性,從而追求告白是最常見的事情。但在古代卻不是如此,更遑論劉玥的身份尊貴,別說追求她,估計連往這方面想一想都不敢。

  你說諸葛亮?那什麼……當初應該是劉玥追求的諸葛亮。

  劉玥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腦子有些亂,先是想到馬超膽子真特麼大,又在懷疑馬超是不是別有用心?再接著就毫不意外地想到了諸葛亮,她總不能背叛孔明吧?

  想到這裡,她立刻想起身離開。

  馬超卻先一步說道:「天下女子何其多也,超卻從未見過有一人如鳳德者。皇天后土為證,某傾心相戀,卻無半點不敬不尊之意,鳳德可憐我一片真心,容某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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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要求非常合理,而且馬超也沒做錯什麼,追求喜歡的女子是人之常情。你總不能因為有人很真誠地追求你,你就生氣吧?馬超做得非常有分寸,之前沒給劉玥添過一點麻煩。

  「孟起,此事快快作罷,我且當今日沒有來過。」不然以後還見面多尷尬。

  「亂世之中,朝不保夕,有些話今日不說,何日能再說?」馬超看向劉玥,認真道,「超以為,像鳳德這般的女中豪傑,即便超配不上,您自然也該配一個真英雄,而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

  美人配英雄,如果美人本身也是英雄,那就更該配個英雄了。像諸葛亮這樣的文人,雖說為主公出謀劃策是一把好手,但對於戰場廝殺毫無用處。

  劉玥在萬軍中廝殺時,諸葛亮在後方坐在大帳裡;劉玥每次在生死之間時,諸葛亮都無法陪在她身邊。這樣的夫君,又豈能配得上當世鳳主?

  「放肆!」劉玥怒斥,「你是在挑撥我夫妻之情?」

  「超斗膽。」馬超大概吃准劉玥不會因這件事就殺了他,反而,他若在此時退縮才是死無葬身之地:「諸葛軍師對於鳳德,就當真那麼事事稱心嗎?」

  「想那曹操孫權之流,各個姬妾成群,乃至於一個士族子弟,一個富商都可以憑自己的心意挑選美人。鳳德貴為南武侯,如今手握重兵,坐擁南方三州,手下謀臣武將隨意可換,可卻不能挑剔枕邊人,這又是何道理?」

  「難道就因為您身為女子嗎?」馬超說道:「您何時受限於女子之身?」

  劉玥什麼時候真把自己當做女人來看啊?

  曹操可以喜歡誰就娶誰,連一個有錢富豪都可以娶稱心如意的美妾,劉玥卻不行。她作為南武侯,可以重用或貶謫任意一個官員,卻換不了枕邊人。所以,馬超問她「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道理?您就甘心受困於女子之身?」

  可最誅心的一句卻是——

  諸葛亮,就真的那麼讓人稱心嗎?

  要說人無完人,諸葛亮在《三國演義》裡都快被吹成神話人物了,人們為他建廟祭拜,是天下士人的精神典範,但他當真那麼完美嗎?

  當然不是。

  首先諸葛亮就不是什麼好丈夫好父親,他一心一意撲在公事上,基本不管孩子的教育。要不是劉維還是少主,他才費心來問問,要真只是諸葛亮的兒子,估計就是散養。

  其次,忙到他這個程度也沒什麼浪漫情懷,有這個時間談情說愛還不如多看兩份奏章。哪個女人喜歡這樣事業狂沒情趣的男人?

  那作為臣子呢?是,諸葛亮能力很強,也忠心耿耿,關心百姓。但他太過大包大攬,喜歡將決定權掌握在自己手裡,用古代人的說話就是「好弄權」。

  更何況,有時劉玥和他還有意見上的分歧,諸葛亮有時還要「忠言勸諫」。

  任何一段婚姻都有七年之癢,不是因為曾經的人變壞了,而是當戀愛濾鏡被去除後,一個人的缺點在日常磨合中顯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不可忽視,最後人們都只盯著另一半的缺點,而忘記了愛人曾讓自己神魂顛倒的魅力。

  「等我從江東回來後再說。」劉玥對馬超說道。


54分道揚鑣

  建安十六年(西元221年)是個好年頭, 至少對於劉玥來說, 因為她終於邁出了平定天下最重要的一步:一統長江以南。

  雖然從前兩年起,江東就開始勢微,大部分地盤被曹操和劉玥瓜分。但好在孫權還剩下最後一口氣, 死守建業,仍舊拜呂蒙為大都督。

  可呂蒙素來身體不好, 蝗災之後便時常臥床吐血,加上江東局勢風雨飄搖。作為大都督又不免費心勞力,等劉玥舉兵東進的消息一出,他竟顯出幾分下世的光景來。

  「某有負重托,奈何啊!」呂蒙聽到趙雲為先鋒, 和甘寧從水陸兩路分兵, 直取建業而來,就知道大勢已去,,只愣愣說了這一句,便一口氣沒上來而昏厥。

  等他再醒來時,聽手下報告, 說是孫權派了黃蓋和周泰等幾位老將去抵擋。但呂蒙並不關心這個, 只急切問道:「北面曹公有何反應?」

  「按兵不動。」手下回道。

  呂蒙蒼白的手上青筋畢現, 臉色難看了幾分,低聲道:「怎會如此?」

  難道曹操真要眼睜睜看著劉玥統一南方, 和他劃江而治,南北抗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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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不對勁!

  呂蒙面如金紙, 咽下一口心頭血,怒道:「再去探!」

  等許都真正的情況傳來時,劉玥大軍已經斬殺周泰,並把江東當成甕中之鼈來抓。這幾年雖說是在救災,但劉玥從未停止練兵,這人發了狠,竟有幾分歇斯底里的味道,眼看著江東危急,可曹操這時候卻像瞎了似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孫權已經寫了好幾封求救信,可曹操只回了一封,也只是讓他再支撐些時日。

  如今探子傳信回來,江東等人這才知道曹操後方失火。說來也是他自己的野心,蝗災過後,他便讓漢帝加封自己為魏公。雖說公侯子爵,公只比侯高了一等,但凡是公爵,都是有自己封地,還能正兒八經建立公國的。

  此時是魏公不假,那之後呢?是魏王……抑或是,魏帝?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那些沒事都愛挑刺的漢臣徹底翻了臉,但迫于曹操的雷霆手段,敢怒不敢言。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荀彧卻跳出來,公開反對曹操加封魏公。

  荀彧何許人也?是朝廷的尚書令,是潁川荀氏,更是曹操多年的心腹。

  荀令君的身份太重了,重到他可以當庭和曹操抗衡,讓眾臣以他為尊,打著荀氏的旗號反對新封的「魏公」。就是這焦頭爛額的時候,曹操怎麼敢離開許都,讓這群人鑽了空子?

  呵呵,連荀彧都反了,等他帶兵打完劉玥回來,許都特麼都要改姓了吧!有的時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而曹操如今的鞋子著實太名貴了一些。

  但南方的事情也不能不管,他派了夏侯惇進兵濡須口,和劉玥對峙。

  夏侯惇這人吧,人品和身份都是沒說的,講義氣重感情,也是曹操最信任的兄弟。但人無完人,夏侯惇唯一的缺點就是……可能,大概,不怎麼會打仗。

  並不能說不會,而是比起三國時代的名將,他確實算二流梯隊的。要論曹魏陣營的用兵奇才,其實首推的還是曹操本人,但還是那句話,他不敢離開許都。

  劉玥親自帶兵,對上夏侯惇,硬是沒讓一個曹兵渡河。

  曹操不死心,又讓人從關內襲取益州,結果派出的軍隊被諸葛亮統領的益州兵堵住。他們佔據了有利的川蜀地形,以逸待勞,絕不冒進,只為拖延時間。

  一時間陷入僵局,曹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劉玥把江東一口口咬在嘴裡。連帶對朝中給他搞事的漢臣們,就更惱怒厭煩,他已經忍無可忍了……

  曹操看著案上的竹卷,一封封一字字都在控訴他,說他欺君罔上,說他篡權奪位,說他枉為人臣,剛封為五官中郎將的曹丕侍立在旁,看著父親極深的眼神,竟是不敢說一句話。

  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曹丕暗自歎氣,漢室衰微,難道這些漢臣當真看不出來嗎?難道還真要指望那小皇帝嗎?劉協能和阿翁比?他看那皇帝連大哥都不如。

  因這一世曹昂未死在張繡和賈詡手裡,所以曹操在選擇繼承人方面完全沒有遲疑,加上曹植送去當了質子,曹丕倒完全沒有捲入奪嫡的麻煩中,日子很是好過。

  他性格陰沉,一向不討阿翁阿母喜歡,只有大哥曹昂對他最好。曹昂是寬厚的性子,不僅對兄弟極好,對來許都當人質的劉緣也非常關心。

  劉緣來許都時才八歲多,小小的孩子難得老成懂事,曹操自然沒有為難,卻也不待見,把人往建好的宅子裡一扔,派人看著點就是了。劉緣一個小孩兒,身邊沒有親朋好友,雖說不愁吃喝,但日子怎麼會過得舒心?

  曹昂碰巧有一次看到劉緣在賞花,形單影隻得好不可憐,就拉了他一起吃飯。當時曹丕和曹彰都在,看到劉緣也沒說什麼。

  這麼一來二去就熟識起來,劉緣話不多,做事也得體。曹丕原本以為阿翁會發火,因而遷怒到大哥身上,所以對劉緣橫豎看不順眼,後者不卑不亢,讓他一拳像打到棉花裡。

  曹昂好笑道:「難得看到你這般孩子氣。」

  曹丕抿唇,反問道:「若讓阿翁知道,大哥與劉家質子如此親密,難保不累及您。」

  「子桓想得細緻。」曹昂笑著搖搖頭,對寵愛的弟弟說道:「只一點不對,阿翁確找我說過此事,卻並未怪罪。你想想以父親的心胸,難道會和一個半大孩子計較?」

  曹丕不語,仍舊不喜歡劉緣,卻不再刺他。

  不過所謂質子,就是在戰爭期間拿來要脅對方的籌碼,如今劉玥向江東動手,在濡須口和夏侯惇對峙,可見並不在乎這顆籌碼,那麼父親會不會殺了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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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正在走神,突然聽見父親叫他。

  「阿翁。」曹丕行禮。

  曹操不滿:「站在我身旁,你倒還在走神?你在想什麼?」

  曹丕知道父親不喜歡他,因此也不敢辯解,只是低頭請罪。不過兒子再不爭氣也是自個兒親生的,要說忤逆不討喜,環夫人生的曹據簡直是曹家的奇葩,時常把曹操氣得肝疼,但也沒見把人怎麼樣。

  所以曹操只是責備兩句,就轉回正題:「劉鳳德送來的質子,那個叫劉緣的……」

  「殺了吧,你去辦。」魏公平靜道。

  曹丕愣了愣,心想果然如此,他和劉緣不親近,也沒什麼難過。只不過——

  「阿翁,劉緣殺了便殺了,可子建那裡……殺了劉緣,劉鳳德豈肯善罷甘休。」曹丕皺眉,他們都是在對方地盤裡安插探子的,如果劉緣死了,劉玥肯定要殺曹植來報復。

  曹植畢竟是他親弟弟,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曹操不說話,沉默片刻後,歎了口氣道:「便是不殺劉緣,子建也難保性命。」

  從送曹植去益州的那天起,這個孩子就凶多吉少,因為曹操和劉玥都心知肚明,他們兩方遲早會打起來。因為天下只有一個,而他們誰都不會讓。

  和這天下相比,一個兒子又算什麼?

  「所謂質子,本該如此。」這規矩不能壞,所以劉緣和曹植都要死。

  想到他那十歲便出口成章的兒子,曹操心裡怎會不難受?曹植在身邊時極得寵愛,那孩子一顆赤子之心,聰明好學,懂事孝順,曾是他的心頭肉。

  是的,曾經。

  就像他曾經也以為荀令君是他的心腹,以為他們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曹操看向桌案上的竹簡,裡面有一封是荀彧寫的。

  荀彧和他產生衝突後,他就罷免了對方尚書令的職務,將他打發去偏遠地方監軍,所謂監軍,其實是讓別人監視他。

  在這之後,他就沒再理睬對方,惱怒是肯定的,但一時之間,曹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先把人冷落著,寄希望于荀彧會知趣閉嘴。

  可荀彧畢竟是正人君子,是真正的漢臣。文若幾番上書,言辭懇切,字字泣血,只求再見一面主公,再勸一勸自己跟隨多年的人,不要被權勢沖昏了頭腦,忘記自己當初的誓言。

  而只要荀文若一日不閉嘴,那些漢臣就一日不消停。

  你們只看到我將他罷官閒置,卻看不見他將我架在火上烤。曹操閉了閉眼,揮手讓曹丕下去做事,心中終於下了決斷。

  幾個時辰後,曹丕帶著手下闖入劉緣居住的府邸,然而房內卻空無一人。

  曹丕皺眉,讓人綁了府中的管事和僕從,一個個嚴加審問,這才知道今天一早,劉緣便受邀去了曹昂府上,到現在還沒回來。

  大哥糊塗啊!曹丕心道不妙,又匆忙趕去曹昂府邸,卻得知兄長並不在家,而在軍營練兵。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無非是劉緣假借曹昂的名義開溜了唄!

  「封鎖城門,令人嚴加盤查,抓到劉緣就地格殺。」曹丕長劍出鞘,眼神冷冽。

  好他個劉鳳德,竟然玩這一手,想來是趁著許都的動盪局勢,將自己的養子救出去。

  「劉緣能逃跑,許都必有他們的內應,給我查下去。」曹丕惱怒極了,眉眼中都含著殺意,父親好不容易讓他做件正事,他卻給搞砸了,真真可惡!

  可再不願意,曹丕也只能裝成鵪鶉,老老實實向曹操請罪,說劉緣給跑了。

  曹操沒說話,只是看他。

  「兒讓人嚴加審問劉府僕從,必定揪出內應來。」曹丕忐忑地補充道。

  曹操歎了口氣,愈加覺得這兒子不成器。他膝下成年兒子三人,曹昂文武全才卻太過仁厚,曹丕心胸狹窄眼界太窄,曹彰一心練武喜好打仗。萬一自己有個好歹,他這幾個兒子誰能震懾住世家?

  「罷了,你先下去吧。」曹操揮了揮手。

  曹丕心下一涼,他不怕父親生氣,就怕父親根本不與他計較,那說明對他徹底失望了。

  「阿翁……」他還想說什麼。

  「下去!」曹操呵斥。

  曹 丕不甘心地行禮退下,曹操半躺在榻上,揉著隱隱作痛的大腦,這些年身子是越來越不中用了。人老啦,再不服也不行了,比不得她劉玥正值壯年,風華正茂的年紀。

  若自己再年輕個二十歲,何至於有如今之歎?

  曹操犯了頭痛,左右侍從誰也不敢作聲,殿內一片寂靜。

  突然,曹操冷不丁問道:「東西送過去了?」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但知道的人自然清楚,恭敬回道:「昨夜送到了。」

  一份食盒,送給荀彧,送東西的人掂了掂,覺得太輕了些。

  「文若……」曹操張了張嘴,尾音在殿內飄著,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說什麼呢?若是荀彧明白他的意思,自然萬事皆休,若是荀彧不明白或是不甘心,他只得再下令。

  親自下令處死他,下令士兵拿著毒酒或是白綾去找他。若真到了這一步,就連最後一塊遮羞布也沒了,更是對荀彧的羞辱。

  荀彧跟了他那麼多年,至少該體面地走。

  好在曹操並沒有等太久,第二日就傳來了消息,荀彧死了,服毒自盡。曹操壓下了這個死因,對外只說是憂鬱過度,加上文若身子一向不好,這才得病去了。

  該有的諡號,該安排的儀制,倒是一個沒少。

  按理說,悼文該由曹操來寫才顯貴重,但曹操看著空白的竹簡,竟是一個字也寫不下去。人是他逼死了,他能寫什麼?雖說他不在乎惺惺作態,卻著實不想噁心自己,也不想噁心了文若。

  一死萬事休,曹操坐著回想起荀彧的好來,想著他第一次見到文若時的場景——「潁川荀彧荀文若,見過將軍。」「文若,吾之子房也。」

  於是,曹操在竹簡上寫了「敬侯」兩個字,字如游龍,卻透著一股悲戚孤涼。他將筆扔開,低頭按住額頭。

  史書記載,西元211年的冬天,荀彧以憂薨。次年,呂蒙病逝,黃蓋被擒,南武侯劉玥攻入建業,滅江東孫氏。孫權不願受辱,在城破時自盡,留下一干妻兒。江東世家盡數投降,劉玥讓孫權長子孫登繼吳侯,又在南面封了一小塊土地給他,以顯仁義。

  至此,南武侯劉玥一統南方,和曹魏隔江對峙。


55夫妻之間

  劉緣能逃回來, 劉玥絕對是下了血本的, 在他跑之後的一個月裡,之前賈詡和荀攸安插在許都的臥底都被人連根拔起來,果然曹操是不容小覷的。

  劉緣得知此事後, 心裡難受,覺得還是拖累了阿母。劉玥在外打仗, 沒空來安撫,倒是荀攸安慰道:「公子無需過慮,明公仁德,怎麼會將您棄之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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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僅僅是救個養子的問題,更是劉玥再次展現了自己重情義的品德。

  劉緣點點頭, 這才安心下來, 他看了看荀攸消瘦了些的臉龐,便想到失去的荀彧。雖然各為其主,但荀彧畢竟是荀攸的小叔叔,兩人一起長大,如何沒有感情?

  「荀公節哀。」劉緣歎氣道:「我在許都見過令君幾面,果然君子如玉, 氣度不凡。」

  「過剛必折, 這道理他不是不懂。」荀攸眉眼間透出一絲感傷, 「只他不願。」不願退讓,不願改變, 荀彧認准了一件事,那就真是死都不怕。

  荀攸閉了閉眼, 輕聲道:「也不必傷懷,小叔叔求仁得仁罷了。」

  也有人勸他不要顯出太多悲意,畢竟荀彧是曹操的人,讓劉玥看見了不好。但荀攸知道主公不是那樣的人,並不放在心上。

  果然,劉玥一回到益州後,便問起荀彧的事情,荀攸在下座如實答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公達是清瘦了些。」劉玥上下掃了一圈,點了點頭,皺眉道:「身體可還好?」

  「勞明公記掛,攸身體無恙。」荀攸道。

  「若是太累,公達先休息一兩日。」劉玥溫和道,似乎是怕他誤會,又補充道:「正巧我許久沒和你喝茶捉棋,且來陪陪我。」

  「喏。」荀攸含笑應了。

  明公終歸是明公,讓人心中貼慰又放心。荀彧死訊傳來時,認識他的人,都讓他不必太悲傷,有的是客套話,有的是真心話。但死了至親,如何能說不悲傷就不悲傷的?可劉玥卻一句不提讓他「節哀」,只關心他傷心壞了身體,又提出來陪他。

  這般細膩周到的心思,才真讓人動容。

  荀攸果然是扔下了公事,讓法正代理,自己抽了兩天來州牧府裡,陪著劉玥說話喝茶。說著就問道曹植的事情,荀攸問:「曹公先下手要害大公子,曹子建還留嗎?」

  劉玥撥弄著茶碗,平靜道:「自是不能留他。」

  荀攸「喏」了一聲,心想一會兒讓誰去處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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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怪喜歡這孩子的,也不想害他性命。」劉玥抬眼看荀攸,輕聲道:「曹子建必須死,但這孩子卻可以活,我還不至於容不下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

  荀攸立刻了悟,點頭應道:「臣明白了,只一點,未免曹公見疑,還是該讓他先去避一避,過些年再放他回來。」

  劉玥同意了,便這樣決定下曹植的命運。法正辦事幹練,當夜就讓曹植「伏誅」,將人換了衣服送出益州,找了個窮鄉僻壤的郡縣,派人看守。曹植能保住性命,已是劉玥仁慈又偏心他,知道父親不會救他後,就安心留在當地念書。

  至此,曹操之子曹植已死,留給曹植的是一個全然屬於自己的新人生。

  又一年,曹操終於擺平了朝中的麻煩,坐穩了魏公的位置,親自帶兵再戰濡須口。劉玥這邊屁股還沒坐穩,又要奔赴戰場。曹操來勢洶洶,她是萬萬不敢輕敵的。

  她自己帶荊州水軍,並趙雲和甘甯兩員大將,另帶著陸遜和法正兩位軍師。另一邊讓馬超和黃忠從川蜀出兵,襲取關內隴中,並命令張魯在漢中支援。其餘各部嚴守所在郡縣,以防曹軍突襲,最後賈詡和諸葛亮分別坐鎮益州和荊州,安排糧草補給。

  臨走前,劉玥想著再看看孩子,說實在的,劉維那麼大了,她也就早幾年陪著比較多,之後就聚少離多,更別提劉絡和諸葛織這對龍鳳胎,她抱都沒抱過幾次。

  如今孩子兩三歲了,偶爾看見她都有些陌生。

  她揮退了僕從,自己拐進了雙胞胎的屋子,乳母奴婢竟然都不在屋外。劉玥正奇怪,就聽見女兒奶聲奶氣地問道:「阿翁,阿母又要去打仗了嗎?」

  「是啊。」熟悉的聲音應道,劉玥望瞭望天,大白天的,孔明竟然不在府裡辦公?她這夫君比她還要工作狂,天不亮就去點卯,常常要幹到天黑。

  「那阿母什麼時候回來呢?」這次提問的是弟弟諸葛織,小孩兒聽起來十分沮喪,「先生說好好背書,就能見到阿母,讓阿母高興。」

  「她看見你們,自然就會高興。」諸葛亮勸慰道。是了,做父母的只想看到兒孫平安,甘露甘霖又不是繼承人,劉玥對他們的要求也就是快樂健康地長大罷了。

  「阿翁為何皺皺?」小女孩兒又問,她三歲不到,即便天資聰穎,說話卻還遠不夠俐落。劉玥在門外,一時也不明白什麼叫「皺皺」。

  不過,諸葛亮似乎是聽明白了,卻欲言又止,畢竟對一個三歲小兒能說什麼呢?

  「阿翁笑笑,不皺皺。」女孩兒軟糯的聲音讓人心軟,像一碗兌了蜜的糖水,「阿翁不笑,為什麼?」

  劉玥轉念一想,大概是明白「皺皺」的意思,這是說孔明愁眉不展,悶悶不樂?這倒是稀奇事,往常諸葛亮沒什麼開心的,也沒什麼不開心的。儒家一向講究喜怒不形于色,君子不怒而威,除了偶爾發個脾氣,收拾個把人,沒看到孔明有情緒外露。

  時間一長,劉玥還以為自己夫君根本沒有喜怒哀樂呢。

  「唉。」諸葛亮歎氣,抱著女兒也不知該說什麼,「曹孟德率兵十萬,來勢洶洶。」這回曹操一副日子不過了,要和劉玥拼命的樣子,著實讓人心驚。

  想來也是,曹操年紀漸漸大了,再不動手,怕是這輩子都沒有統一天下的機會了。他不像劉玥,還有的是時間可以等。

  這些道理,三歲小孩自然是不懂的。但劉絡聰明,竟是明白了父親話中未說出的意思,小手輕撫著孔明的額頭,軟糯道:「先生常說,阿母英明勇武,阿母沒事,阿翁笑笑。」

  「多大點人,你也知道什麼叫英明勇武?」諸葛亮失笑,心說這啟蒙先生平日在教什麼呢?

  「英明勇武,就是誰也打不過阿母!」劉絡挺起小胸膛,驕傲道:「甘露也要和阿母一樣,做個大大的女英雄。」

  諸葛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劉玥這些年是越來越聽不進他說的話,這也算了,反正賈詡、荀攸,乃至於法正都是人中謀主,也不至於把主公帶歪。只是他們夫妻之間聚少離多,別說同床,就是同在一房間的時間都不多。

  兩人都道是忙,可諸葛亮知道劉玥心裡有疙瘩……

  「她不想我管,我又豈敢管她,何必我要去討主公的嫌了?」諸葛亮自言自語,反正僕從都支走了,兩個小傢伙又聽不懂。

  他又歎了口氣,將劉絡放回地上,讓雙胞胎自己玩去,卻不想一抬頭,看見一個盛裝女子站在門外,眉目明麗如畫,氣勢尊貴不凡。

  諸葛亮立刻行禮道:「明公。」

  劉玥看著他,也不說話,直看得諸葛亮皺眉,這才突然笑了笑,將雙胞胎一個個抱起來,喊來乳母讓帶去花園玩耍,她有話要和孩子他爸說。

  僕從識趣地帶走了孩子,仍舊把空房間留給夫妻兩個。

  諸葛亮心想,剛才那些話多半被聽了去,也不知道劉玥心裡怎麼想的。正欲開口,就聽見劉玥輕聲說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這一句話說得孔明心驚,這是什麼意思?主公不至於真看中馬超了,要與他和離!

  之前馬超的意思,他自然是看出來了,但諸葛亮畢竟是個文人,文人有文人的尊嚴,不可能幹出爭風吃醋的事情來,於是就當沒看見,畢竟他也管不了劉玥。但他知道劉玥是個頭腦清醒的人,萬萬做不出休夫的事情,讓敵人拿捏住把柄,損害名聲,所以他並不擔心。

  可色字頭上一把刀,萬一劉玥真沒把持住呢?

  諸葛亮臉色幾經變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主公何意?您與馬將軍……」

  劉玥直接笑了出來,玩心上來了,故意逗弄道:「我與孟起又怎麼了?」

  「您若真是,若真是……便罷了,但此事不宜張揚,以免落人口舌。」

  「那你究竟是以什麼身份與我說這話?若是我臣子,安敢管我私事?若是我夫君,你又怎能隨意說罷了?你妻子與旁的男人好上,你還能罷了?」

  你戴的帽子又不是綠色的,更不能用來跑馬。

  諸葛亮的胸口猛地起伏一下,卻又硬生生忍住了。他似乎記起年少時住在荊州,差點沒氣得和劉玥拼命的往事。那時候他打不過對方,現在就更打不得了。

  劉玥心裡也來氣,去拉丈夫的手,後者一側身,硬是甩開了。

  「您只管說話,何必動手?」孔明臉上顯出怒容。

  「我動手又怎麼了?我一向和人動手多過動口。」劉玥完全不顧什麼叫「君子動口不動手」,她就是不講理的武將,行了吧?

  兩人拉扯起來,劉玥知道自己的怪力,沒敢太用力,但諸葛亮畢竟是個男人,力氣並不算小,一時間竟把劉玥壓制住了。隨著「嘩啦」一聲,兩人把桌案和架子上的東西全掃了下來,劉玥本來還想去搶救那個古董瓶的,結果手一滑,直接把瓶子摔了出去。

  瓶子摔碎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了愣。

  劉玥趁著對方愣神的間隙,眼明手快地把人撲倒在榻上,鉗制住手腳,壓在上面問道:「你竟然還和我動手?」

  諸葛亮不怒反笑:「明公這話說得偏頗。」

  「你還一口一個『明公』,我是你妻子。」劉玥憤憤道,「你多少時日沒叫過我『嬋娟』和『鳳德』了?你是不想和我過了?」

  諸葛亮都快氣笑了,他生性謹慎,善於忍耐,此時卻顧不得許多,只反問道:「明公又是多久沒把我當夫君看呢?」

  這話誅心,可孔明的眼神卻讓劉玥心頭微顫。憑心而論,作為臣子或是夫君,他都做得無可挑剔,他為她謀劃,為她擔憂,卻又因為管得太多被厭棄。

  當初一廂情願將他看做神靈的是劉玥,如今覺得諸葛亮不過如此的也是劉玥。說到底,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自然會有不足。而這個尷尬的地位,更讓他動輒得咎。

  她的孔明,太難做了。

  「若是你當初沒有娶我……」劉玥眼神黯淡下來,低聲說道。

  「我從沒後悔過。」諸葛亮說道:「能遇到您這樣的主公,這樣的妻子,亦是亮的福氣。」

  士為知己者死,他從不後悔,哪怕兩人之間恩情不在,哪怕他被劉玥厭棄。

  劉玥鬆開手,勾住對方的脖子,又將頭埋在夫君肩膀上,悶聲道:「你可還喜歡我?」

  「亮的心意從未變過。」

  劉玥嘴角彎了彎,回應道:「我的心意也沒有變過。」

  這夫妻兩總算好好說一次話了,兩人躺在榻上,劉玥撥弄著孔明散亂的頭髮,將烏木發冠拿下來,小聲道:「馬孟起的心意我知道,但我並不喜歡他,不然也不會打發他去漢中。」

  「我不是厭煩你,只是……也沒人愛被管著,約莫是侯君做久了,真有幾分容不得他人諫言。越是親近的人,就越聽不得反對。」

  「我小時候,從沒想過那麼多,只想著保護家人,在這亂世中尋一方淨土安生。後來,就想改變這個世道,給百姓一方樂土,再後來,一切就都由不得自己。」

  她輕柔地梳理著孔明的頭髮,看著黑髮中夾雜著幾根白絲,歎氣道:「在我這位置,站得越高就越無法從心所欲,想得也就越多。如今,我終是明白了曹公的處境。」

  你以為是諸侯操縱世界?實際上,是諸侯被這世間操縱,身不由己。

  「孔明,這天底下能讓我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我的至親也僅剩你和幾個孩子了。」她將髮絲攏起,重新將烏木冠戴上,「曹公想與我一決勝負,我若勝了便罷,若敗了死了,你便輔佐維兒繼位,一切以你為尊。」

  「嬋娟。」諸葛亮喊道。

  「你不後悔娶我。」劉玥想了想,笑著說道:「我也永遠都不後悔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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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自立為王

  出征的那一天, 起了大風, 吹得軍旗獵獵,紅纓翻飛。劉玥看著遠處卷起的飛沙走石,想起了劉邦的《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劉玥當下念了出來, 卻又笑道:「我還未衣錦還鄉,倒先唱起這個來了。」

  「明公有高祖之風,此戰必勝。」法正在旁邊說道。

  劉玥搖搖頭,輕聲道:「安能與高祖相提並論?」論王霸之氣,她比不過劉邦, 論不要臉程度, 她可能更比不過劉邦。

  看著沉默肅殺的大軍,黑壓壓的士兵連成一片,都嚴陣以待,等著自己發號施令,將自己的生死都至於統帥手中……這些人中又有多少能活著回來?

  那股豪情夾雜著酸澀,有著說不出的沉重。

  劉玥拍了拍披風, 牽起韁繩, 輕聲道:「走。」

  到了她這個位置, 早已經不必用聲音的響亮來震懾他人,哪怕只是輕聲細語的一個字, 都是不容忤逆的命令。

  隨著她一聲令下,自然有人替她吹響出征的號角和鼓聲, 頂著這一日的大風,向遠處的地平線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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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玥抵達濡須口的時候,甘甯的先鋒水軍已經和曹軍打起來了。曹操是個吃一塹長一智的人,前一次襲取江東,被南方瘟疫害了,這一次就做了充足的準備,派來的士兵都是習過水戰,又在濕熱環境下練過的。

  人們在看兵書時,總以為打仗時一件輕巧的事情,能輕而易舉地不戰而屈人之兵,或者隨便一個絕妙計策就能讓對方全軍覆滅。

  然而這些只是特例。在真實戰爭中,更多時候都是血與肉的廝殺,拼的是糧食草藥的補給,是敵我人數的消耗。所謂勝利,無非是對方比我們多死一些人。

  沒有技巧,沒有妖術,有的只是每一年成百上千的傷亡。

  傷兵營裡到處是士兵們的哀嚎,斷手斷腳都是尋常事情,甚至有被割開肚皮,腸子都流了一地的。軍醫根本來不及救治,大部分傷患等不到大夫,就重傷不治,由幾個小兵搬去屍體堆裡掩埋。

  雙方人馬都在水邊作戰,往往互相砍殺之後,這一段水流都變成了淺紅色,在水裡撈一把都能看見手指頭,水草中的魚蝦啃食著這頓「大餐」,讓河水更加渾濁。

  劉玥每天都聽下面報來心驚膽戰的傷亡數字,抿唇不語。這段時間她和曹操有來有往,往往這塊地盤奪下沒多久,又被曹軍奪回去,雙方拉鋸了半個月,誰都沒有討到便宜。

  「關內戰況如何?」劉玥問道。

  「兩位將軍對上張遼大軍,傷亡尚可,卻未能進關內一步。」法正說道。

  曹操果然是曹操。

  陸遜自投降劉玥後,原是白身在荀攸手下做事。等到孫權自盡,江東被滅後,他這才承擔了官職,這是他第一次作為軍師跟隨主公出征,不免拘束一下,平時甚少說話。

  看著劉玥皺眉不展,陸遜終於把在心裡盤旋幾日的念頭說出:「明公,長期以往,於我等不利,屆時兩敗俱傷,恐為他人所乘。」

  劉玥歎息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曹操咄咄逼人,若我敢退兵,他便下一刻便敢奪我河山,實在退無可退。」

  雙方的問題都是一樣的,無非是看誰耗得起。

  「江東新定,怕是不穩。」法正在旁說道,「只越是這時候,便越不能著急。」

  劉玥點頭,又看陸遜,挑眉道:「伯言謹慎,不會無故說起這事,你心中可有應對之法?」

  「臣為江東人士,江東多山川丘陵,水系繁布,比江河兩岸更有利於明公。臣以為,明公裝病,引曹軍入內,斷其糧草,再以水兵封鎖長江,火燒其營,必可取勝。」陸遜指了指地圖上,江東腹地內被小山丘所包圍的地帶。

  法正思慮片刻,問道:「曹操生性多疑,恐其疑有詐。」

  「江東新定,必有餘孽不服明公,曹操必定想與他們裡應外合。明公借其之口,可安曹賊之心。再者,即便他開始不信,若明公讓出建業等地,曹賊求勝心切,安能不上當?」

  劉玥問道:「濡須乃兵家要地,建業更是江東治所,若讓出這兩地來,豈不是讓曹軍長驅直入?此計太險,稍有不慎,曹操便能一舉奪下江東各郡。」

  誘敵深入也要有個度,否則那就是開門放賊。

  「此計雖險,但曹操多疑,除此之外,怕騙他不得。」陸遜答道。

  總而言之一句話,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曹操這人多疑得很,但卻有個致命的弱點。他這人一嘚瑟就要翹尾巴,腦子就開始不清不楚。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對曹操來說是極為適用的。

  劉玥揉了揉腦門,說道:「容我再想想。」

  若是真聽從陸遜所言,這一搏就是生死之間,勝了說不定能幹掉曹操,敗了就客死他鄉。劉玥下不了決心,便寫信給賈詡和諸葛亮,詢問他們的意見。

  沒多久,兩人都回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諸葛亮自然是不同意,他的理由倒是簡單:「若曹公死在江東,其嫡長子曹昂繼位,曹昂文武雙全,宅心仁厚,在許都的名望也極高,屆時不過是死了個曹操,卻依舊奈何不得他們。但若明公敗了,維兒尚且年幼,雖有他這個做父親的在,卻名不正言不順,恐人心不穩,社稷有危。」

  劉玥細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再拆開看賈詡的信。

  賈詡不同意,理由也簡單:「此計可行,著實太險,明公此時著實不宜冒進。雖江東新定,人心不穩,但許都卻未必上下一心,前者曹公逼殺荀彧,一時用雷霆之怒鎮住諸臣,但人心怨言又豈是殺頭能平息的?若曹操久攻不下,即便曹昂坐鎮,許都依舊會出事。」

  「臣知明公平定江東,便想著攻取北方,一統天下。只曹公根深蒂固,若北方沒有異動,輕易打不下來,明公切勿冒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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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來,劉玥也就真不敢採用陸遜的計策。陸遜歎一聲可惜,倒也不放在心上,依舊兢兢業業地為劉玥謀劃,想辦法防住曹操的投石機。

  果如賈詡所料,只要劉玥穩得住,曹操必定先退兵。西元213年,建安十八年,濡須口之戰勝負難分,許都眾臣見曹操大軍久不回朝廷,又沒在戰事中討得便宜,便開始鬧騰起來。曹昂雖也下手鎮壓,卻終不及他父親這般心狠手辣,更沒有曹操的威望。

  曹操只得再次退兵,這一退,便是抱憾終身。從此,他再也沒機會統一南北,終其一生都能沒打到長江以南。

  回到許都的曹操震怒,先是殺了一批漢臣,又狠狠訓斥了曹昂。他原是將曹昂看做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可現在看來,曹昂太過仁慈,是完全震懾不住那群虎狼世家的。要說心狠手辣,他這幾個兒子裡,也就只有曹丕稱得上了。

  為了避免轄制,本該進魏公之後就建立公國的曹操,這回徹底下定決心遷出許都。他逼漢帝將自己晉為魏王,都城定在鄴城,跟隨他的文武官員一併遷到鄴城,留下了空殼皇帝和那群老頑固,又派了人監視。

  當上魏王后,便有官員請立世子,原本曹操想都不會想,就會立曹昂的,可這一次卻猶豫了,只先壓下不議,又嘗試性地將一些權力交給曹丕。

  曹操在北面一通忙活,消息很快傳到南方。劉玥剛帶兵回到益州,人還沒休息幾天,就看到諸葛亮和自己的桌案上堆滿了竹簡,文武官員上書的目的都只有一個:請劉玥稱王。

  當年漢高祖劉邦曾留下遺詔: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曹操公然稱王,那就是被「擊」的那個,但劉玥沒關係啊,她姓劉,還是正兒八經查得到族譜的宗室。劉玥稱王名正言順,又加上她已經一統南方,其實力本身也足夠稱王。

  劉玥有些猶豫,只推辭「天下未定,清除了漢賊之後,再談這個也不遲。」

  諸葛亮勸道:「明公為王,並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安治下臣子百姓之心。」

  南面並不是一派太平的,家家有自己的麻煩,別的不說。就最近這段時間,因為劉玥不在益州,而和曹操打得激烈,世家人心不穩,江東餘孽叢生,南蠻部族作亂……人們需要劉玥做出強硬的姿態,來安一下心。

  不然,曹操為什麼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做魏王?他已經等了那麼久,難道還在意晚個幾年嗎?不過一來是為了脫離許都的轄制,二來是給手下文臣武將們一點信心,他晉升魏王之後,自然要給百官大肆封賞,不就籠絡住人心了嗎?

  劉玥想了想,這才應下。

  既然要自封為王,那麼各種各樣的儀式都不能少,還要選定封國,封賞百官,祭天酬神,擬定封號,請立世子。

  好在這麼多頭痛的事情,不用劉玥自己一一操心。

  她只要選個封號和國都就行了。國都第一是不能選在益州,益州太過偏僻,政令不通;二是不能選在江東,因為江東剛打下來不安全;選在荊州倒也無妨,只是荊州地勢平坦不好防禦。

  最終,荀攸還是挑了成都、建業、九江、襄陽等地,讓劉玥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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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玥最終還是選在襄陽,自封為「南武王」。

  一切都挺順心的,除了百官們看到她,就喜氣洋洋地行禮道:「恭賀大王。」

  劉玥:……不要叫我大王,聽起來像土匪


57.南蠻入侵

  要說稱王有什麼好處, 除了名氣更顯, 排場更大之外,大概就是個「大王」這個令人牙疼的稱呼了。雖然聽上去怪像土匪的,但這也要聽是誰叫。

  要是一溜兒帶刀將士齊聲大叫, 劉玥只會嘴角抽一抽,但要是換做自家相公含羞帶怯……啊劃掉, 是自家孔明恭謙有禮地喊一聲「大王」,那真是讓人骨頭都能酥掉。

  只是諸葛亮喊「大王」時,一般都在公眾場合,不方便劉玥實踐自己滿腦子的齷齪思想。劉玥坐在案後,帶著王侯的冠冕, 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案板, 聽著手下大臣一個個出列彙報各地各方面的情況。

  文武官員皆分左右站立,文官之首仍舊是荀攸,其次才是諸葛亮,再後面才站著賈詡等人。至於陸遜、徐庶等,也就是她加封為王的時候來了一次,之後又被打發去各地當太守和督軍了。畢竟地方上和王都一樣需要人才, 也更容易出頭。

  不過今天劉玥的心情不太美麗, 連出列的諸葛亮一聲接一聲的「大王」都不那麼動聽了。原因無他, 還是前段日子的南蠻叛亂,因當地官員沒有妥善處理, 倒讓這把火越燒越旺。

  自古以來,民.族問題都是不好解決的。壓制得狠了, 人家和你魚死網破,稍微退讓一些,又會被蠻族認為軟弱可欺。而且南蠻完全不像傳言中那般愚鈍無知,這群「野蠻人」狡猾機靈著呢。

  「既然如此。」劉玥伸出一隻手,打斷了諸葛亮的話,眾臣皆看向她,只見南武王微微側頭,冠冕上的垂珠隨之搖動,後半句話也慢慢說出:「那便派兵去平亂。」

  大王做了決定,即便聲音不響,但態度卻不容人忤逆。更何況,滿朝臣子都對南蠻沒有好感,也多有看不起之輩。所以誰也沒打算拒絕,只是爭吵著要讓誰去,又要派多少兵去?

  朝堂上吵著吵著,便混亂成一團,因劉玥不曾出言阻止,只見堂上氣氛越來越激烈。賈詡根本一句話都沒說,就站在一邊假裝是泥塑的。荀攸看了諸葛亮一眼,後者皺眉,卻看向上座的劉玥,卻見自家大王渾然不在意地把玩著眼前的垂珠。

  諸葛亮一時吃不准劉玥的意思。

  但他和荀攸都不是傻子,他冷眼旁觀著這次爭吵的人分為三派,一派官員出自荊州本地世家,一派是益州大本營帶來的世家官,最後一派是各地來投奔的,甚至還有幾個庶族出身。

  本地勢力和外來勢力,世家勢力和庶族勢力,士人和武將……這一層層的關係,猶如一張張密密麻麻的網,平日裡潛伏在暗處,如今才在劉玥縱容下,浮現在朝堂之上。其錯綜複雜的程度,令人歎為觀止的同時,又頭大不已。

  即便唯我獨尊如劉玥和曹操,可能都不敢直接與之對抗。因為作為手握兵權的王侯,他們可以殺光一個世家,也可以滅了三四個家族,卻萬不可能將每個士人都幹掉。而這年頭但凡是讀書人,就沒幾個和世家沒關係的。

  爭奪平定南蠻的人選,正是各個世家團體之間所搶奪的利益。

  諸葛亮很清楚這個,因為他本人就是荊州世家之網的一員,甚至是荊州士人的代表。他不怕劉玥知道這個,這麼多年來,是他一直小心維護著主公和世家間的關係。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擔憂……擔憂劉玥真的被惹怒。

  沒有一個主公願意被掣肘。

  但劉玥並不生氣,至少是面上並不生氣,等大臣們吵得差不多了,她才敲了敲桌案,讓所有人都瞬間閉嘴,帶著忐忑又憤憤的表情看著她。

  「吵得孤王頭疼,沒死都要被你們煩死了。」劉玥不輕不重地抱怨道。

  幾位臣子臉色一白,眾人皆不敢作聲。

  劉玥卻仿佛沒看見一樣,繼續在寂靜一片的朝堂上說道:「不就是去平個南蠻叛亂?孤王看也別吵了,讓軍師將軍去一趟,孤王也放心一些。」

  軍師將軍說的正是諸葛亮,這是個有實際兵權的職位,僅次於劉玥的地位。

  她伸出手指在武將堆裡點了點,點出一個大將和幾員新近出名的小將,讓他們帶五萬人馬去平亂。又吩咐荀攸安排好出征所需的東西,這才宣佈散了。

  劉玥一向寵信諸葛亮,畢竟人家是夫妻,所以幾個大臣即便臉色仍舊不平,卻終未說什麼。看到南武王興致缺缺,在宮人護送下就轉身離開,也跟著下朝。

  回了內殿,幾位婢女服侍著將朝服脫下,又給劉玥拿來一套男子常服,後者剛穿好外衣,就聽見內侍稟報,軍師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你們出去。」劉玥說道。

  宮人們紛紛退下,劉玥這才發現自己還沒戴冠呢,看到孔明進來後,就不客氣道:「把那烏木冠拿給我戴上。」

  諸葛亮看了看婢女放在一邊的烏木冠,雕工精緻得很,但卻還是個木冠。他將木冠拿在手上,雙手捧著從身後為劉玥戴上,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劉玥從小厭惡金銀首飾,甚至不怎麼用玉器,這倒是幾十年一如既往。

  「魏王送來的金鑲玉冠倒是好看得緊。」劉玥轉過身,看著諸葛亮的發冠,笑著道:「我不愛金玉,送給你戴可好?」

  雖然十分不願意承認這位南武王,但曹操知道承不承認都沒用,所以最後明著沒說,卻借著祝壽的理由,送了不少貴重厚禮來。

  金鑲玉冠是其中之一,一看就是宮廷內造,上好的溫潤白玉雕著百鳥圖案,又鑲嵌著金絲和金粒。除此之外,還有兩件夏天穿的素紗禪衣,薄如蟬翼,輕若無物,也是宮廷專用。

  劉玥雖然在現代是個史學文盲,但素紗禪衣的名字還是聽說過的,之前拿到手上還轉門看過,也嘖嘖稱奇,最後兩件卻都賞賜給臣子,又免不了給曹操準備同等分量的回禮,慶祝他當了魏王,當然名義上是年節禮物。

  「我也不愛戴貴重的東西。」諸葛亮一句話便拒絕了,然後把話題帶回來,「今日朝堂之上,嬋娟想必都看見了。」

  「該看見的早就看見了。」劉玥似是而非地應了一句,「天下還沒定呢,倒先急著分功勞。」

  「嬋娟打算……」

  「天下未定,孔明。」劉玥挑眉,兩人對望一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諸葛亮說不出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提心吊膽。劉玥這回是忍了,但忍讓不是沒有代價的,但凡她忍了,就勢必會在未來報復回來,他太清楚自己妻子的脾氣了。

  忍得越久,將來爆發時也越可怕。

  「你安心去平南蠻吧,走之前和孩子們說一聲,省得他們又到處尋你不得。」劉玥聲音中帶了幾分慵懶,「不過也不忙,昨日我沒睡好,你陪我躺一會兒。」

  「才戴好的冠。」諸葛亮無奈。

  「就小憩片刻。」劉玥拉著他上了榻,有人從身後抱著暖洋洋的,平添幾分安全。不一會兒,她便沉沉睡過去,半張著嘴呼吸。

  劉玥睡著時沒有那麼強的攻擊性,她不再是少女,卻依舊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她小時候就不拘小節,長大了也就是人前規矩一下,這不,一睡著就原形畢露,四叉八仰地倒騰。

  諸葛亮任由妻子在懷裡煎蛋似的翻了兩圈,最終從背對自己,到窩在他懷裡睡,兩隻手抓著他的衣服,溫柔的呼吸打在脖子上,還有嘴唇柔軟的觸感……

  大王,你已經是三個孩子的阿母了,睡覺能規矩點嗎?

  但諸葛亮也就是在心裡想想,最後還是將手放在妻子背後,輕撫著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當他不知道,劉玥就愛聽他叫「大王」嗎?尤其是渴望他私下裡這麼喊。但一來諸葛亮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二來,不能凡事都順著劉玥的心思來,他就不。

  不過眼看著又要去打仗,等嬋娟醒了之後,就順了她叫幾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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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玥送諸葛亮出征,第一次有一種看丈夫去遠方打仗的小媳婦錯覺,她驚恐得搖搖頭,頭上的玉珠串兒一陣亂晃,被司禮官看了好幾眼。

  天子諸侯戴的冠冕上有串串,那就是為了提醒帝王們站行坐臥都要有威儀,不要隨便搖頭晃腦的,走路也走走穩。所以珠串一搖,就是皇帝和王侯們的失禮。

  但劉玥是實權派諸侯,再借司禮官幾個膽子也不敢說她失儀。只得等到大軍離開後,跑去找荀攸,能不能和大王說一聲,起碼這麼大庭廣眾下,別把冠冕搖得和掛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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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荀攸不是這麼轉達的,但劉玥自己腦補那小官就是這麼「告狀」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劉玥最近被世家逼得有點戲精天賦覺醒,黯然傷神地捧著杯子道:「唉,你說魏王在朝堂上把旒紞撥著玩,也沒人說他,孤王不過晃了晃,就被言官告到公達這裡來了。」

  荀攸覺得這話沒法接,其實他內心有無數槽想吐。什麼叫曹操把旒紞撥著玩?大王你是親眼看見了?鄴城探子沒事都往這裡傳什麼見鬼的消息?還有什麼叫晃了晃?你都晃得飛起來了,人家當個司禮官不容易啊……

  再說,曹操沒有被告狀嗎?他天天被人告狀啊!而且是當面告啊!

  只不過告他的多是不敬不忠不仁的大罪,這種玩冠冕的小事,根本沒人在意好嘛!

  說到曹操也是倒楣,當了魏王弄死荀彧後,也沒見他過幾天太平日子,就聽說伏皇后和國丈密謀除掉魏王,裡面有沒有皇帝指示也不知道,都安排好了刺客,結果被曹丕攔下來,還為魏王擋了一刀,休養個把月才好。

  雖說曹操一向不喜歡曹丕,但你兒子給你擋刀,你能不感動?曹操年輕那會兒就是感性小青年,老了就更容易被感動,他一感動,立刻曹丕的身份就往上漲。

  最關鍵的是,曹操因為之前曹昂沒看好大後方的事情,對長子頗有不滿。那群臣子可不都是投機倒把,見風使舵的主兒?要知道魏王世子還沒立呢。

  荀攸還記得這情報給主公講的時候,她家主公眉開眼笑的,對他說道:「孤王看這曹昂的世子之位要保不住了,就算不是給曹丕,他家不是還有個曹沖?」

  曹沖的神童之名,她遠在荊州都聽說了。

  更何況曹丕不討喜沒關係,誰讓他有個好老婆叫甄宓,而甄宓又生了個好兒子叫曹叡?要說曹操最喜歡的兒子是那個稱象的,他最喜歡的孫子就是曹叡了。

  所以說兒子不給力沒關係,孫子給力也可以。

  曹操寵愛曹叡到什麼程度?那是朝堂宴會之上都讓他隨侍左右的,走到哪裡帶到哪裡。這待遇,反正曹丕是肯定沒有的,曹昂的最近也被取消。

  反正老曹家的八卦再講個幾天幾夜都講不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和世子之爭相比,什麼伏皇后被幽禁了,伏皇后生的皇子都被弄死了……那就根本不叫事兒,連劉玥都沒拍著桌子喊「漢賊」,併發去譴責的文書。

  伏皇后?死就死了唄,反正明眼人都知道這天下是誰的,都不會是劉協的。


58.所謂世家

  諸葛亮花了兩年才平定了南蠻, 他倒是不辱使命。但這兩年, 世家也越來越能折騰,大概是覺得曹操最近顧不上他們,沒有了外敵的壓力, 一個比一個能作死。

  劉玥為大局考慮,只能一忍再忍。一個偉人曾經說過,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所以,大王她理所當然地變態了,她變成了一個隱藏戲精,啊不對, 那時候沒有戲精這種說法。

  從賈詡和荀攸的視角來看, 主公只是越來越會演了。

  世家不是作嗎?她比世家還能作!三天兩頭給人找事,有事沒事給人升官封爵。她倒也不是亂給官,一般她要推行什麼政令,通常是給世家拋個提示,如果有誰接了,就派誰家子弟去負責, 做好了就一通封官, 做不好也沒罰。

  有好處不占就是傻子, 劉玥都不嫌她手下官多,世家怎麼會嫌給的官多?

  劉玥倒也聰明, 看似隨意的升官,仔細琢磨, 卻是微妙地保持著文官與武將、荊州、益州和揚州幾地之間的平衡。

  所謂世家,就是世代壟斷了知識、官職、經濟和輿論的一群人。世家統治,是從貴族奴隸制度演變為封建制度的必然過程,是歷史的命中註定。

  誰想奪了世家手裡的權力和好處,他們就能咬死誰。

  所以劉玥想都不想就放棄了科舉制度和官家辦學。科舉制就是要世家的命,今天敢頒佈,明天就等著這群世家反了,給曹操當帶路黨。官家辦學倒是可以爭取一下,但問題是官學的老師從哪裡來?學生又是誰?學生畢業了又怎麼安排?

  就算劉玥強硬招募出身低微的老師和學生,他們畢業了也依舊沒法大量進入官場,成為劉玥的支柱。這些貧苦人家的孩子,最後還是得給世家做了門生打手。

  所以,劉玥沒打算觸這個黴頭,把自己的江山和夢想都作沒了。

  但她確實提出建立「學堂」,但不教聖人之言,教授實業,比如工匠手藝、農業技術和醫術等等。因為恰逢亂世,無依無靠的窮苦婦人和孩子真不少,由她出錢出地方安置也是一份仁德的功績,而且與世家沒有明顯衝突。

  甚至劉玥還牽橋搭線,讓畢業的優秀學生為世家提供服務,畢竟世家也是人,也要穿衣服吃東西的。這樣百姓有出路,世家有福利,劉玥有名聲,三方都有好處。

  一開始,世家們都在觀望,直到務工院的匠人們倒騰出不少好玩好用的東西,不說別的,就說比銅鏡不知道清晰多少的「南武鏡」就頗受夫人們的喜愛,連皇帝和魏王那裡都送去不少當禮物,又廣銷各地賺取了不少軍費。

  科學技術果然是第一生產力。

  劉玥看著等身鏡裡,身著王侯常服的女子,如此想道。如今戰亂四起,連絲綢之路都蕭條不少,若是等到天下大安,自然該重開海陸兩條絲路。

  有了錢才能籌備軍隊,有了軍隊才能幹掉擾亂北方的遊牧民族,幹掉那群絲路劫匪,絲綢之路才能更加繁榮昌盛,才能賺更多的錢……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的,哪怕是世家。

  劉玥的思路極為清醒,她看的不是眼前作妖謀權的兩三個人,而是更遙遠的將來。甚至當她和諸葛亮都去世了,這塊土地依舊能生生不息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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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女為劉玥換下常服,迅速換上一套正服,諸葛亮平定南蠻的大軍班師回朝,今日要在王都酬軍,大王為表榮寵,必須要到場,這才給足將士們面子。

  而她也已經兩年未見到諸葛亮了,只能靠著半個月一封的書信,還有三五不時的戰報,來瞭解孔明男神又幹了什麼大事。

  兩年南方征戰,讓眼前的人都瘦了一圈,依舊是羽扇綸巾的儒將模樣,倒沒見黑多少,身上還帶著戰場肅殺血腥的味道,可一看到大王親自迎接,眼中便含了笑意。

  「孔明辛苦,將軍和將士們都辛苦了。」劉玥快步走上去,眼中含淚,一臉動容。

  戲精的完美入戲,只需要輕鬆三秒,不過效果挺好,除卻孔明外,其他人多少都感動了。閒話少說,先一人喝一杯慶功酒,接著便是王令一下,全城慶賀,大擺宴席,論功行賞。

  這酒宴從下午擺到晚上,又從晚上擺到第二天中午,喝倒了好幾十個大臣。劉玥倒是豪邁,揮揮手讓人第二天不用來上朝了,就當為祝賀大軍得勝,統統休沐一天。

  荀攸抽抽嘴角,看到諸葛亮的臉黑了。大王夫婦不會久別重逢的第一天就吵吧?

  不過,夫妻之間往往是床頭打架床尾和,天大的事,拉上丈夫滾上幾圈,就算是諸葛亮一時半刻也想不起他昨晚要說什麼。

  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等宴會結束了,諸葛亮準備勸諫,就看到了那面巨大無比的等身鏡。他確實聽說了劉玥這兩年一直在搞事,卻沒親眼見一見「南武鏡」長什麼樣。

  「竟是如此清晰?」諸葛亮驚道:「是何物所做。」

  劉玥睡了個懶覺,晃晃悠悠起床,連外衣都沒穿,很沒有王侯威儀地打呵欠,說道:「背面還是銅,鏡面後面刷了一層粉,至於是什麼,得去問王露。」

  王露就是那個搗鼓出南武鏡的工匠,他功勞大又聰慧,劉玥親自召見後極為喜歡,就破例封他個小官,專管務工院的事情。世家一開始是鬧過一鬧,說王露不堪為官,若說賞賜不過給些金銀財物,但見劉玥強硬,又說好只管工匠,這才憋進肚子裡。

  王露這件事後,務工院、務農院和杏林院的人都來了勁兒,也想立一個大功當官,這也是劉玥樂見其成的,她還賞賜了王露一座大房子和不少錢。

  眼看著諸葛亮的注意力被轉移,劉玥眼珠一轉,拉著他的手坐下,就絮絮叨叨把自己這兩年搞的事情和盤托出,又表達了自己被世家懟了兩年的不痛快。

  「我想想,魏王要殺人,真不能怪他啊!」劉玥歎氣:「有幾次我都想當堂拔劍了。」

  諸葛亮也皺眉,拍了拍劉玥的手:「嬋娟且忍忍,萬不可衝動。」絕對不能和世家正面剛,確實是剛不過,而且太危險了。

  劉玥都快被逼成戲精本精了,自然有這份忍耐力。

  「如今你以高官厚祿穩住世家,但一來人心不足蛇吞象,二來官員太多,將來如何負擔得起?」諸葛亮問道。

  劉玥這段時間拼命賺錢,怕也是注意到官員俸祿消耗越來越大這點,他們還要大筆糧草供養軍隊,之前攢下的底子耗不起幾年。荊州益州富饒,但到底比不得曹操當年奪了袁家四世三公的的積累。

  「說到底,無非是尾大不掉。」劉玥從後面諸葛亮,雙臂纏在他胸口,湊著耳邊輕聲道:「遲早收拾掉幾個,讓他們看看孤王是否可欺?」

  她這話輕聲細語的,甚至嬌嬌軟軟,聽著還有些像女子撒嬌,卻讓諸葛亮在正午時刻,從內心深處打了個寒顫。

  #

  諸葛亮回來後,很快把政事都接回手上,繼續試圖緩和世家和主公的矛盾。不過有些作死的東西總歸是不讓人省心的,沒多久,就爆發出蒯家貪墨一案。

  蒯家自從劉表死後,雖然及時向劉玥表了忠心,但畢竟還是晚了一步,失去了劉玥的信任,之後沒有被牽連,卻也不怎麼受到重用,好在他們在荊州根深蒂固,靠著一些老親和門生故吏,依舊是□□的世家一族。

  前段時間,劉玥戲精發作大封官員,蒯家也動了心思,走了不少門路,最後甚至走到了劉緣頭上。劉緣又氣又恨,跑來和養母告了一狀。

  劉玥沒說什麼,只安撫養子安心回去,接著就給蒯氏幾位子弟派了職位。正巧是管理務工院的官職,又正巧王露搞出了「南武鏡」。

  既然連王露這種小工匠都因為功勞而當上小官,更不要說管理務工院的正式官員了。劉玥自然沒小氣,讓那個叫蒯茽的連升了好幾級,又賞賜不少財物,當眾誇耀蒯氏又出了一名為孤王分憂的好臣子。

  蒯越年紀大了,卻還沒去世,雖然覺察到一些不對,但耐不住族人們高興,不好說掃興的話。看到劉玥後續沒什麼動作,也就慢慢安心了,只道女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心軟仁德。

  一時之間,南武鏡成了頂好的商品,因為造價便宜,只是運送複雜了些,鏡子容易碎。不過在想出了和棉絮一起運送的方法後,不僅是南方人手一塊,連北方都買了許多。

  魏王和南武王是敵對的諸侯不錯,但南北商人互通有無也沒啥不可以。劉玥寫信和曹操一商量,乾脆在河流沿岸建了十幾個通商口岸,由兩家官方督辦,公平貿易。

  軍需物資、糧草和礦物是絕對不許賣的,但南方的鏡子、蜀繡蜀錦和胭脂水粉等,在北方市場上極為暢銷,連魏王府都擺了好幾面南武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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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大的生意,自然創造了無數的財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南武鏡的配方雖是絕密,但耐不住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和利益,最終製作方法還是流了出去。

  甚至曹操都親自過問了,聽說有人偷了劉玥的鏡子配方,在鄴城建了工坊製作南武鏡。他只稍微想了想,就開始大笑,也不說為什麼,卻不像是幸災樂禍。

  此事一出,劉玥震怒,下令徹查。結果這一查可不得了——非但是配方被內賊賣了,連賺取的錢財都被挪移了不少,帳本對不上,無數銀錢不知去向……

  啊呸,難道錢能自己長腿跑了不成?

  劉玥在朝堂上就發了一通邪火:「今日敢賣務工院的方子,明日就敢賣孤王的腦袋了吧!」@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眾臣和鵪鶉似的,一個個縮著不敢招惹盛怒之中的劉玥。

  「查,徹查!」劉玥原本清朗的聲音透著一股陰狠。


59.抄家滅族

  查著查著, 就查到了蒯茽身上, 雖然這麼大的事情肯定是團夥作案,但蒯茽在裡面的角色,絕對算得上主犯。

  還有什麼可說的, 直接把人一批批下了大牢,嚴刑拷打之下, 又牽扯出不少人。一時之間,襄陽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也有老臣擔心事情搞得太大,怕人心不穩,讓曹操有可乘之機。但劉玥冷笑著懟回去:「若連這等欺上瞞下之事都能放過, 等打完了魏王, 怕是孤王的位置都要換人坐了吧?」

  臣下連說不敢,氣得劉玥當場讓人滾。

  劉玥素來好脾氣,極少對自己的臣子發那麼大火,可見著實被氣狠了。不過想想南武鏡賺的軍費,再想想被蒯茽等人吞掉的錢,也無怪大王都快氣暈過去。

  後來連王都大牢都人滿為患, 諸葛亮和荀攸等人終於坐不住了, 一個個來勸劉玥息怒。諸葛亮找劉玥的時候, 她正抱著女兒在玩遊戲呢。

  她讓人給六歲的小女兒小兒子做了一套玩具,諸葛亮看著有些像墨家的機關術, 他也頗為擅長此道,還提了不少意見, 讓務工院改進。

  「大王。」諸葛亮行禮道。

  劉玥看了看他,既然都用「大王」的稱呼了,想必是要談公事。她疼愛地摸了摸甘霖的腦袋,讓她帶著玩具出去玩。

  時值夏日,諸葛亮還是一本正經地穿著官服,難免額上冒汗。劉玥讓人端了放涼的酸梅湯來,又親自拿過羽扇給人扇了扇風,問道:「不若換套素紗禪衣?」

  是的,她又向魏王要了幾套,直接,寫信,問曹操,要的。

  不知道曹操看到信是什麼心情,但反正沒過多久,魏王使臣就又拿著禮物來了,換了一堆蜀錦,彩絲和鏡子回去。

  諸葛連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先把話說完:「大王,此事由蒯氏而起,本該嚴加治罪,可如今株連太廣,長此以往,怕有蕭牆之危。」

  「不急,喝口湯。」劉玥繼續給自家軍師將軍扇風,笑著道:「連你都坐不住了,怕是公達他們也急了吧。」

  諸葛亮皺眉。

  劉玥又問:「孔明,你是真不知道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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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裡沉靜了片刻,才聽到諸葛亮幽幽的歎氣聲,他說道:「此計可一不可二,以後怕是用不得了。」

  劉玥開懷道:「正因為只能用一次,所以才要刀刀割肉,讓他們都記住疼。」

  「……」諸葛亮不再說話,端起酸梅湯慢慢喝起來。

  不管這對夫妻怎麼說的,在外人看來,就是諸葛亮去找過劉玥一次,後者終於回心轉意。將牢裡一半的人放了出來,雖然多少都帶了點傷,但終究沒有性命之憂。

  而案子也終於算了了,罪魁禍首蒯茽等人抄家滅族,其餘人等砍頭流放,加在一起有幾百人,劊子手的刀都換了幾把。一時血流成河,世家也徹底安靜了。

  而第二天上朝,就有人提出,之所以會有蒯茽的貪墨,就是因為新增加的官員數量太多,職責不明,上下交接不順,建議理清新增的職位,並進行刪減。

  劉玥深深思考了半天,久到大家以為她又要發飆了,這才聽到南武王的歎息聲:「也是孤王的不是,罷了,依卿所言。」

  這麼裁裁剪剪,人數砍了一半,又因為世家被砍了個血流成河,劉玥趁機提拔了幾個庶族和工匠,倒是一時沒人吭聲反對。

  「蒯越……」諸葛亮尋到劉玥,小聲道:「他想再見你一面。」

  雖說抄家滅族,但蒯越畢竟曾是劉表的心腹,也是自己的老臣,甚至是半個老師。他那麼大半年紀,又加上這份感情,最終讓劉玥法外開恩赦免蒯氏兄弟,只讓他換個地方養老。

  可全族都死了,他一個老頭還活著有什麼意義?

  想見劉玥最後一面,或許是為了求情,或許是想確認……

  劉玥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說道:「不見。」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他們之間確實有恩情,但這份恩情在一次次的消磨中,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劉表死的那一次,是她最後一次放過蒯氏。如果他們不搞事,就能平平安安。但蒯氏非要加入荊州世家的團體,非要跟隨著掣肘她。

  當劉緣氣衝衝找到自己,向她告狀時,就已經決定了蒯氏如今的滅族。

  預要取之必先與之。

  官位,財富,榮耀……都是劉玥放出來的誘餌,她大方地給予高官厚祿,不僅是為了穩住和討好世家,更是為了將優秀子弟都捲進入,最後將那把刀狠狠砍下。為了抓住對方的小辮子,為了震懾眾人,甚至連「南武鏡」都是可被捨棄的。

  高官厚祿是她給的,她會不知道官位之間有人員累贅,交接不明的問題?她手下的探子到處都是,她會不知道蒯茽等人貪污受.賄,甚至偷賣配方的事情?

  她冷眼旁觀著,看著這群人找到新增官位間的漏洞,看著他們在務工院一手遮天,看著他們從戰戰兢兢到胃口越來越大。

  養肥了的豬,才更好宰殺。

  直到這時候,劉玥才真正明白,在歷史上那所有的大案,乃至於冤案,或許並不僅僅是因為主上的昏庸,甚至沒有比為上者心裡更清楚的了……

  劉玥拒絕了蒯越的請求,蒯氏滅族後的第二天,蒯越在府中自盡,

  聽到這消息時,劉玥正在批改奏章,她拿著筆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淌在竹簡上,弄髒了上面原本的字。

  她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孩子時,她跟隨劉表來到宗賊作亂的荊州,見到了自薦的蒯氏兄弟。又跟隨蒯越斬殺宗賊,他請她吃各種乳酪果脯——

  「女公子真乃英雄。」

  「這匹馬駒可合心意?」

  「女公子勿慮。」

  雖然從一開始,蒯越就是為了蒯氏才接近劉表的,這對兄弟動機就沒純粹過,但毫無疑問,他佔據了自己幼年時最深刻的記憶,就如同半個老師,甚至早于賈詡。

  劉玥閉了閉眼睛,說道:「知道了,好生安葬吧。」

  罪臣不配諡號,這最後的體面,蒯越和蒯家也得不到。就連劉玥也不得不質問自己,她的心當真越來越無情,越來越狠。

  #

  建安二十二年(西元217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而這一次瘟疫主要爆發的地方在北方,連魏王的王都所在鄴城也難以倖免。

  疫病一起,劉玥就命令杏林院的人防治疫情,封鎖北方到南方的通道。她反應極快,加上執行她命令的將領是個狠角色,竟然讓弓兵潛伏在河邊,但凡看到災民想要過河逃往南方,就亂箭射死,屍體堆積多了,又在下游設網撈屍,再統一焚燒填埋。

  這種做法傳到了襄陽,群臣議論紛紛,譴責這將軍不仁不義。

  「著實如此。」劉玥這次倒是從善如流,讓使臣帶著王令去找將軍,要罷免他的官職,當面訓斥於他。只這使臣在路上越走越慢,到了最後竟是水土不服死了。

  等消息傳回襄陽,又被淹沒在一堆防疫防災的奏章下面的,等到劉玥發現使臣死了,信根本沒送到後,都是幾個月的事情了,這才痛心疾首地又下了一份王令,這次讓自己的騎兵親自送去。

  一來二去的,等那位將軍卸任的時候,已經沒有災民敢靠近河邊了。加上劉玥又給替補的守將們下了死命令:膽敢讓疫病傳入南方,全部抄家滅族。

  媽的,丟官總比死全家好,於是繼任的將軍還是我行我素,只是行事更加謹慎低調,甚至還有個將軍說,他是看見曹軍沖過來了才放箭的,但走近了一看,嗨呀,射錯了。

  諸葛亮到最後都無話可說了,只能埋頭文書,當不知道。

  不仁德?他們也不想不仁德,但是這種情況下又能怎麼辦?讓帶著瘟疫的災民沖進荊州和揚州,讓更多的人染病死去嗎?北方是曹操的地盤,他們就算有心想幫北方百姓,也有心無力,他們的士兵膽敢跨過一步,哪怕鬧著瘟疫,曹操也會宣戰。

  最後,劉玥才派了一支杏林院的大夫,拿著她給的信物和文書,去北方鄴城幫忙。曹操看到這份心意,也沒說什麼,主要是他現在悲痛得什麼都說不出了。

  所謂瘟疫,就是人人平等,根本不挑人。

  他的長子曹昂和愛子曹沖全部染上了瘟疫,曹沖還是個孩子,沒兩三日就熬不過去了。曹操哭得死去活來,當聽到曹昂也咽氣後,便直接哭死過去。

  也不是魏王內心太脆弱,無論在古代還是現代,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死兒子是件很淒涼的事情。更何況死的還是最有可能繼承他一生事業的長子和愛子。

  「我的沖兒啊!我的子脩!」在喪子面前,再了不起的王侯也只是個哀痛的父親。曹操本就年紀大了,頭痛病也越來越厲害,這回哭得更是憔悴不少,半白頭發,看起來蒼老而脆弱。

  他哭得蜷縮在地上,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蒼天不公,何故降難於我兒?若我失德,何不把我帶走,不沖著我來!!」

  曹丕、卞夫人和丁夫人在旁邊想勸,畢竟這曹昂和曹沖已經去了,萬一曹操因為傷心過度再有個三長兩短,魏國可怎麼辦?

  結果曹操一把甩開曹丕拉著他的手,一腔怒火終於有了發洩的機會,他指著曹丕說道:「沖兒和子脩是吾之不幸,汝之幸也!」

  這話說了誅心,雖說事實也是這樣,曹沖曹昂死了,曹植作為質子也被劉玥「殺掉」了,剩下能繼承王位的只有曹丕和曹彰,而曹彰是個只會打仗的莽漢,那世子之位只能是曹丕的。可不就是曹丕的幸運嗎?

  但曹丕能表示自己很高興嗎?高興什麼?高興自己的弟弟們死了嗎?他要是敢露出一絲快樂來,曹操就能拿刀宰了他。更何況,他並不快樂,死的那個是曹昂,是照顧了他幾十年的大哥,是曹家最寵愛他的人。

  他原本從未想過和大哥爭奪世子之位,但當權力放在眼前,他也確實遲疑過,但也僅僅是心裡暗自渴望。若是父親願意選他,他不會推辭,卻絕對不會希望大哥去死。

  那是將他一手養大的親大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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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曹丕一臉震驚悲痛的表情,卞夫人再不喜歡這兒子,也有些心疼。立刻擋在這對父子之間,求助般地看向丁夫人。

  丁夫人長歎一聲,探身去扶住曹操:「大王,子脩純孝,如何願意看到你這般模樣?」

  曹操抱住陪了他幾十年的結髮妻子,夫妻兩個忍不住又痛哭起來。當年他還未起兵,甚至連想都沒敢想,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個小小的洛陽北部尉,也不入當朝權貴的眼,不過是因為父親買了個三公的官位,才被當做貴家公子。

  即便如此,也依舊有人因他的出身而指指點點。可當年看似什麼都沒有的自己,卻擁有青春年少,和一顆匡扶天下的赤子之心……鮮衣怒馬少年郎,洞房花燭嬌妻兒。

  而如今,他是坐擁北方的魏王,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60.曹操之死

  建安二十四年, 也就是西元219年, 應該說非常邪乎的一年。

  在正常的歷史上,這一年曹魏死了夏侯淵,蜀漢死了關羽, 然後呂蒙也跟著病死……好吧,因著劉玥的介入, 呂蒙早就死了,關羽投靠曹操後也沒什麼仗打,夏侯淵沒對上黃忠,自然也活得好好的。

  不過可能因為「看蒼天饒過誰」的緣故,該死的沒有死成, 自然需要其他人的命來替。只是萬萬沒有想到, 這個替命的人是曹操。

  曹操是西元155年出生的,如今已經六十四了,在古代也算是高夀,尤其對他這種常年南征北戰的人來說。他保養得不錯,運氣也好,只可惜前兩年曹沖和曹昂之死, 著實讓老人家受了打擊, 身體每況愈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在曹操腦子還算清醒, 知道自己撐不下去後,立刻將曹丕立為世子, 又親自將兵權交到對方手上,最後幾年是每時每刻都將曹丕帶在身邊教導, 生怕自己突然去了,導致該給的沒能給完,該說的沒能說完。

  曹丕是個父控,那當然是父親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等曹操病重,乃至神志不清時,也幸虧有他陪在身邊,立刻就以世子的身份安排好一切,讓諸臣定心,穩住鄴城的局勢。就這一點來說,他的確比曹昂做得更好,子桓是天生的權謀家。

  曹操已經兩天水米不進了,人也糊裡糊塗的,半睡半醒,而且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大夫來了一波又一波,但「藥醫不死病」,他們能治病人,卻治不了必死之人。

  曹丕發了一通火,只服侍在榻邊,嘴裡喊著「阿翁」,倒著實孝順。

  那日,曹丕守了一夜,剛雙眼通紅,端起碗來用過幾口米湯,就看見榻上的老人動了動睫毛,然後悠悠轉醒,也不說話,就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曹丕立刻放下碗,撲了過去:「阿翁!」

  「成何體統。」曹操聲音虛弱,卻言語清晰,他看著鬍子拉雜,雙眼熬紅的兒子,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卻又無力完成這個表情,「看顧著自己,別為我垮了身子。」

  「這是兒子的本分。」曹丕答道。

  「你何時成了守本分的人了?」曹操慢慢說道:「本分,不要也罷……我是不中用了,魏國給了你,且看你自己了。」

  「阿翁切勿如此,您不會有事的。」曹丕急切,又想讓人叫大夫來。

  曹操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直接抓住他的手,喘息片刻,繼續道:「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我自己知道,你不必再難為他們。」

  「我走後,朝廷之事你自有決斷,阿翁也不討這個嫌,也不去管你。」這一刻,曹操完全褪去了魏王的身份,仿佛真正成了一個父親:「從小我對你不像對沖兒和子建那般寵愛,你怨我也無可厚非。」

  「不是……」曹丕忍不住要落淚:「兒子怎會埋怨,沒有阿翁庇護,哪有曹子桓?」

  曹操搖搖頭:「你那些弟弟往後都要靠你照拂,多少顧念著些手足之情,便是他們做錯了,你也想想阿翁,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那些姬妾服侍我良久,沒有不好的,都是些弱女子,待我走後,你仍舊讓她們住在這裡,自己織布編鞋為生。你把我放在盒子裡的香料都給她們,這是我所餘不多的私產了。」

  「夫人與我少年夫妻,榮辱與共,她雖不是你的親阿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好生照料她,左不過這幾年的光景了。」

  曹操暗自尋思,還有什麼身後事要交待的,公事都由曹丕自己做主,都快死了,他也懶得管。倒是自己的妻子,姬妾和孩子們,他著實放心不下。

  他怕丁夫人受委屈,他怕姬妾們無家可歸,他也怕孩子們鬧騰。

  「天下未定,一切從簡,不需殉葬。」不要說活人,連泥塑的人偶也不要有,至於金銀玉器的,留著給盜墓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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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到最後一句,又覺得眼前暈乎乎的了,一陣陣的黑暗籠罩自己,只聽得見耳旁曹丕和女人們的哭聲,哭得人心煩意亂。

  他曹孟德一生英雄,死了也要像個英雄,哭什麼!

  曹操覺得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身體也越來越沉,仿佛沉入了泥塘之中,卻在沉底之時陡然鬆快,仿佛脫離了某種長期以來的束縛,輕鬆自在,好不愜意。

  遠處傳來如泣如訴的簫聲,悲涼婉轉,低沉憾然,說盡無限心事。他不自覺往樂聲處飄去,待到迷霧散盡,才看見庭院樹下鋪著兩張席子,其中一張上跪坐著容貌豔麗的女子,手中還拿著一支紫竹簫。

  女子見到他,露出訝然的神色,卻又緊接著笑起來:「魏王。」

  「南武王。」曹操應道,發現自己又有了身體和手腳,年紀也恢復到三十五歲上下,自己最初起兵之時。

  「魏王因何而來?」劉玥問道。

  「臨走之際,辭別故人。」曹操下意識就說出這句話,接著便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想了想,倒也不驚訝,反而踏踏實實地坐在對面的席子上。

  劉玥是聰明人,很快也懂了,便放下手中紫竹簫,歎氣道:「凡人終有一死。」

  「如此一生,建功立業,封王拜將,無憾也。」

  「曹公當真無憾?」劉玥反問,面前的男人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兩人對坐片刻,只聽得微風陣陣,吹動頭頂的樹葉,遠處潺潺溪流聲,隱約有魚兒躍出水面,魚尾拍打浪花的聲響。

  「我幼時調皮,少年志大,不過即便立志,我那時也不過想當個賢臣。」曹操慢慢說道,看著劉玥漂亮的鳳眼:「可什麼是賢臣呢?沒有明君,何來賢臣?」

  「十常侍亂政,董卓入京之前,漢家天下就已呈頹勢。吏治黑暗,宦官當道,世家尚可自保,百姓卻民不聊生。年年鬧災,年年賑災,卻依舊屍橫遍野。」

  這一切,都是當時年幼又被劉表緊緊護住的劉玥,所不曾看到的。

  但曹操看得見,他是從小官一路升上來的,他做過天子腳下的洛陽北部尉,也當過地方上的濟南相,他打過仗平過黃巾之亂,也做過言官上書彈劾權臣。

  那時的天下,是無藥可救的天下,是要推翻一切重來的天下。

  「黃巾之亂後,他們收了我的兵權,讓我做個言官。那我便當個言官,我幾次上書給陛下,皆無功而返。若非父親位列三公,與宦官也有來往,怕我早就人頭落地。」曹操挑眉:「那時我便知道,我做不了賢臣。」

  「聖人雲,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我辭官隱居後,倒也過了幾年閒散日子,每日交友享樂,寄情田園,飲酒作詩。那時我就在想,操這一生只能如此嗎?」

  劉玥笑了,用紫竹簫輕輕敲擊手心,道:「隱居世外,閑雲野鶴,別人都做得,唯有你曹孟德做不得,因為你絕非此間人士。」

  曹操大笑,眉眼間盡是快活。

  可不是嗎?曹操和隱居這事八字不合,他這性情就絕不是能閑下來的人,對他來說,人生只有兩種可能:通過搞事走向輝煌,或是通過搞事走向墳墓。

  所謂隱居,倒不如說是反思和蟄伏。

  「那幾年,我一邊讀書,一邊在想:為什麼大漢朝會變成這樣?若是有的選,我又希望大漢朝變成什麼樣?直到我成了魏王,我還在想,這天下應該是什麼模樣?」

  劉玥認真聽著,微微前傾身子。

  「這天下之所以會如此,皆是因為皇帝重用宦官,可皇帝為何重用宦官?皆是因為外戚干政,陛下不得不權衡左右,可為何會讓外戚干政?」

  「因為主弱臣強,幼主繼位,受到權臣鉗制。」劉玥答道:「皇帝只是一個人,他不可能自己去打仗,自己去當官,自己去種田,他需要臣子輔助。」

  「可臣子也是人,相比于皇帝,他們更渴望給自己的子孫留下好處。」曹操繼續說道:「那些人往往官官相護,若陛下英明,尚可權衡左右,若陛下年幼軟弱,必定成為傀儡。」

  可誰都沒本事保證,自己每一代子孫都是英明神武的人。

  「漢帝原以為內侍是沒根的東西,所以不會為子孫謀劃,一定忠心,卻萬萬沒想到……」曹操說道:「說到底,但凡當了官,就一定會結黨營私,歷朝歷代屢禁不止,是因為根本止不了,盡不了。為主者,只需要絕了他們挾持主上的路,便不怕他們結黨。」

  特.權階級是一定會有的,而且一定會維護自身後代的特權,甚至不惜和王權鬥爭。而王權之所以重要宦官和外戚,也都是為了制衡特.權階級。因為王權雖然本身也是特.權,但想要國家的繁榮鼎盛,想要社會的進步,王權就必須脫離特.權,乃至反過來限制特.權。

  而事實證明,因為眼光和底蘊的局限,外戚和宦官都幹不過世家,也不可能幹過他們。

  「庶族。」劉玥說道:「能和世家抗衡的,唯有庶族。而唯有幾百上千個小寒門小庶族,才不會在短期內成團,威脅到王權。」

  「世家存在一日,天下便一日不會太平。」曹操冷笑,「這便是我這麼多年,明白的道理。」

  曹操不清醒嗎?曹操比誰都清醒,他甚至比劉玥這個穿越的都清醒。他再清楚不過,天下之所以大亂,不是因為太監,不是因為外戚,不是因為董卓或是何進,而是因為越來越龐大,乃至於威脅到王權統治和社會進步的世家集團。

  所以他才會隔三差五地屠殺世家,所以他才會頒佈招才令,冒天下之大不韙,說出那句「唯才是舉」,被天下士人指著鼻子罵。

  曹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想要靠一己之力和天下士族相抗衡。

  他隱約覺察到這種世家的政治制度是有問題的,甚至也正是這種制度導致了漢朝的衰敗,但他並不知道正確的路在哪裡,更不知道從貴族到庶族,世家是其中過渡的必然時期。

  違背歷史,必然是個悲劇。

  「鬥不過他們,那一切都是枉然?」劉玥問道。曹操鬥不過世家,難道她能鬥得過?難道她能和歷史相抗衡?

  「是與不是,又如何呢?」曹操平靜道,神色有些倦怠,他感覺到自己待不了多久,便抬眼問道:「子建還活著?」

  劉玥點了點頭:「讓他改了姓名。」

  「也好,左右他礙不了你的事,你看他不慣,讓他離遠點也行,只留他一條性命吧。」

  劉玥很想說,你當初也沒放了我兒子不是嗎?但想想劉緣並沒死,如今平平安安在荊州,也就不吭聲了。她從來都不討厭曹操,相反,她非常喜歡他。

  如果她不是劉表的女兒,不是同樣起兵的諸侯,其實她是願意幫曹操打天下的。

  「孤王先行一步。」曹操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又轉頭道:「那簫聲動人,是什麼曲子?」

  ——劉玥還未張嘴,便被人推醒,她低頭一看,果真是自家小兒子諸葛織,那娃娃仰著頭,睜著一雙和諸葛亮極為相似的烏黑眼眸,讓人沒法怪罪。

  「阿母夢見什麼了?」一旁的小女兒劉絡仰著臉問。

  劉玥看了看手裡的紫竹簫,她在睡著前,正給兩個孩子吹著玩呢,因廊下微風爽朗,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夢見一位故人。」劉玥撫摸著紫竹簫,輕聲道。

  不遠處,諸葛亮正往這裡走來,讓人抱走了兩個孩子,便說道:「鄴城探子來報,魏王薨,世子曹丕繼位。」

  「知道了。」劉玥沒什麼反應。

  然後她舉起紫竹簫,又緩緩吹起一首《千年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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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登基為帝

  曹丕稱帝是在第二年的事情, 那年曹丕採用陳群的建議, 推行九品中正制,為世家大開方便之門。而投桃報李的,世家也紛紛放棄了漢帝, 擁立曹丕取代漢朝。

  於是,曹丕找到劉協, 逼他退了位。一方面是為了面子上好看些,不想落人口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劉協娶了自己三個妹妹,他多少記得曹操的遺言,惦念著曹家的血肉之情, 於是便封他為山陽公, 還說道:「天下的好東西,我可以和你一起享受。」

  當然,劉協並不像他,可惜他做了一輩子傀儡皇帝,此事他的意見甚至比不過自己曹皇后。

  那年冬天,劉協告祭祖廟, 使張音奏璽綬詔冊, 禪位於曹丕。曹丕在繁陽亭登上受禪壇, 接受玉璽,即皇帝位, 隨即從曹操的鄴城返回許都,改年號黃初元年, 國號為魏,並追尊曹操為武皇帝,廟號□□,還封了他幾個兄弟高官厚祿。

  曹丕稱帝,可他只是北方的皇帝,並做不了南方的主。遠在荊州的劉玥根本不認他,反而群臣嚎哭,哀悼陛下被廢,曹丕不臣,天道不公,讓此等賊子犯上作亂,更有忠烈之士向劉玥諫言,讓劉玥率兵去攻打偽帝曹丕。

  劉玥能做這種事情嗎?當然不能啊!

  曹操是死了不假,但曹魏手下精兵強將無數,此時毫無準備地北伐,不是自己找麻煩,再說她半點也不同情作死的老劉家好嘛……啊,不對,她自己也是皇室宗親。

  為了保住「漢室宗親」的頭號招牌,劉玥必須顯出十分悲傷的樣子來。她幾天都沒有上朝,據說在寢宮裡哭先皇,哭陛下,哭漢朝百年社稷,哭死去的劉表。

  「若是阿翁知道,該如何責備我這個不孝女,竟讓曹賊逼得陛下退位。」劉玥穿著素衣,不施粉黛,不戴釵環,哭得一雙鳳眼都紅腫了,泣不成聲得幾乎要昏厥。

  幾位重臣都來看過南武王,勸大王保重身體,畢竟漢室的復興大業還在她一人身上。在這種緊要關頭,她可萬萬不能倒下。

  等哭到第五天,上午又送走了一批大臣,寢宮裡還傳來劉玥聽上去悲傷極了的哭聲。諸葛亮端著食盒走進來,看到劉玥眼睛又腫了一圈,著實可憐得緊,平時從未見過她這般弱勢,哪怕是當年兵敗時,這個女子也未退讓過分毫。

  「都哭了五日了,嬋娟還哭得出來?」諸葛亮笑道,拿出貢給王府的絲綢手絹,為妻子小心擦去臉頰上的眼淚,「可別哭壞了身體。」

  「反正是假哭,就是眼睛疼。」劉玥收斂了戚容,平靜說道,揉了揉發腫的眼部,對諸葛亮道:「倒是餓得厲害,拿了什麼給我吃?」

  諸葛亮笑道:「你又吃不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為了呈現為漢室吃不下睡不著的形象,這幾天端進來的食盒都是原樣送出去的,劉玥只能看,不能吃,所以諸葛亮都沒想打開。

  「那你又來招我?」劉玥幽幽道。

  「那大王你真不吃?」那人誠心用了那個稱呼,一聲溫和謙遜的「大王」叫得劉玥心裡一陣酥麻,她抬頭看見諸葛亮從寬大的衣服裡拿出個油紙包。

  修長的手指慢慢打開油紙,裡面是個油餅,沒餡的,不過烙得鬆軟。

  「菜肉餡的味道都大,一會兒熏香蓋不過去。」諸葛亮解釋了一句,又伸手去給劉玥倒水,生怕她吃得太急噎住,因為這個原因叫大夫就很尷尬了。

  劉玥也不客氣,覺得自己做了史上最悲慘的大王,連吃個餅都要夫君偷偷摸摸藏進衣服裡帶來,還特麼連菜肉餡都沒有。

  只不過靠著自己的能力打下一半天下的人,對自己也自然狠得下心來。演戲這種事最怕什麼?最怕演員不敬業啊!她一開始哭得時候,多少人說她在做樣子,結果她愣是絕食了五天,哭了五天,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所有人有目共睹。

  敬業到這種程度,假的也會變成真的。

  「第五日,也差不多時候,再下去大臣們都要害怕了。」前幾天還能觀望一下,劉玥要再不吃飯不睡覺,這幫人就要集體覲見,跪求大王不要悲傷過度。

  「且再等一日。」劉玥意猶未盡地看著油紙包,痛苦無比地開口道。

  果然如諸葛亮所言,到了第二天一早,知道劉玥還是什麼都沒吃之後,群臣終於坐不住了。其中有被南武王感動的漢室忠臣,也有本來就不在乎誰當佛系大臣,還有只想讓劉玥做皇帝的心腹重臣。

  尤其是最後一類人,普遍心理都是——劉協算什麼,豈能讓大王為這種無能之人傷身?

  所有人跪在王宮前,求劉玥振作起來。劉玥換了套正式點的衣服,出現在眾人面前,臉色慘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雖然諸葛亮和他說過沒事,但荀攸依舊擔心得厲害,畢竟大王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萬一餓出個好歹來……他上前一步,行禮請求讓大夫為劉玥診脈。

  劉玥應了,當場讓大夫過來按脈,她這幾天就每天吃一個餅子,是真吃了苦頭。那大夫沉吟片刻,就說大王傷了身體,所幸底子好,之後開個補藥調理一下便好。

  這話一出,群臣齊齊跪倒,再次山呼:「請大王保重身體!」

  劉玥舉起衣袖掩住臉面,哀聲道:「陛下被廢,行蹤不明,據說曹賊暗中在山陽毒殺陛下,漢室將傾,孤王有何顏面去見先帝,又有何顏面去見一生興複漢室的先父?」

  放屁!劉表一輩子除了扯虎皮當大旗外,他就沒想過漢室。

  「若大王傷了身子,那天下更無人能與曹賊相抗衡。」賈詡也說話了,然後在他的示意下,法正也上前一步,突然跪倒說道:「請大王效法光武,興複先皇舊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胡說什麼!」劉玥佯裝大怒。

  可還等她發作法正,就看到群臣又一次整齊劃一地跪倒山呼:「請大王登基為帝,興複先皇舊業,重整漢室。」

  當年王莽篡位時,是草根出身的光武帝劉秀率領軍隊平定天下,成為漢代第一位女皇,也是最了不得的一位鳳主。而人們都覺得,當今格局不正如當年劉秀時一樣嗎?

  劉玥是正統的漢室宗親,是天命選定的鳳主,是一統南方的霸主。就是在老百姓心中,這個帶著神秘色彩的女王也是個明君,不說她當年治療荊州瘟疫,竟然在垂死邊緣「復活」,就說她養育的那對雙胞胎,就在大旱之年帶來一州甘露。

  是上天選派劉玥來拯救蒼生的,是光武帝選中劉玥來繼承她的衣缽的。

  漢室當興,天命鳳主!

  按照慣例,劉玥必須拂袖而去,辭不肯受,而群臣一定會再次請求,然後劉玥再次拒絕。這樣搞上三次之後,她才能裝作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接受皇帝的冠冕和朝服。

  她也不想搞那麼複雜和虛偽,但這是……很久以來的一種習俗。反正之前劉協退位,禪讓曹丕的時候也搞了一通。

  當然,雖然名義上稱帝了,儀式還是要準備的,這種事情馬虎不得。

  最終,西元220年,劉玥在荊州襄陽的鳳主亭登上祭天壇,即漢朝皇帝位,國號還是為漢,改年號為鳳起元年,冊立十六歲的劉維為太子,拜諸葛亮為丞相,封忠侯,令其擇日開府,又大封群臣,而歷史上稱這段時間為「南漢」。

  在祭天壇上,劉玥身著漢帝最隆重的祭天大裘冕服,玄色冕服上繪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六章紋,裳繡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紋,共十二章。頭戴代表天子的十二旒冕冠,而這一次,即便是在登壇的途中,十二條白玉珠都沒有晃動。

  祭天臺上放著祭祀的五穀六畜,熊熊火焰燃燒著,她親手將寫給上天的禱文,一張寫滿字的黃色絲綢,放入祭天鼎中燃燒,代表上達天聽,請求神靈認可自己,祈求風調雨順,庇護自己的王朝千秋萬代,百姓安康。

  在她身後九步之下,跟著同樣身穿祭天冕服的劉維,不過這一套是給太子穿的,等級比較帝王都要差一級,但仍舊佔據了天下第二尊貴的位置,而群臣就在更遠的地方,文官為首的是諸葛亮,武將則有黃忠居首,

  劉玥叩謝上天后,這才轉過頭來,高高在上地俯視自己的兒子、丈夫和大臣們。從今天起,她就是天子,是至高的帝王,是不可侵犯蔑視的存在。

  而在這一瞬間,天地之間,仿佛僅存她這一人,身著華服,孤獨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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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玥登基後,王宮變為皇宮,諸葛亮也升級為大漢丞相,其實他另一個身份……不是說忠侯的爵位,而是作為皇夫。

  沒錯,天子是有皇后的,那作為女皇也一定有皇夫,管理後宮。不過考慮到劉玥就沒後宮,諸葛亮也不可能每天管皇宮的吃用開銷,所以大家極為有顏色地沒提,還是老老實實叫一聲「丞相」。

  而隨著時間推移,對於太子劉維來說,人生最要緊的事情不是學著成為一名帝王,而是他是時候成親生娃娃了。

  新上任的漢帝托著下巴想道,似乎,當年,是答應了曹老闆娶他女兒的來著。還有婚禮由誰負責?本來這種事情都是皇后的鍋……太子娶親的事情,讓丞相管應該也沒關係吧?


62.曹家有女

  當年和曹操約定了兒女親家, 也交換了信物, 甚至小夫妻兩個的人選都定好了。雖然魏王前年薨了,但約定就是約定,劉玥總是要再問曹丕一下的。

  所以儘管嚷嚷著「漢賊不兩立」, 劉玥還是寫了一封信給曹丕,問及他妹子是否已經嫁出去了, 還有曹老闆結盟時說過的話是否還算數?

  畢竟劉維都十六歲了,對方也十九歲了,在古代都能算老姑娘,當年盟約時也討論過這點,曹老闆大手一揮, 說讓自家閨女等著就好, 他相信劉玥是個說話算話的人物。

  當然話是這麼說的,但諸侯說的話基本和放屁一樣,更何況說話那個人還死了。

  再加上曹家是漢賊,劉玥是漢帝,也有臣子上書,豈能讓大漢的當朝太子娶一個漢賊的妹妹當太子妃?

  結果劉玥反問道:「你所謂的漢賊妹妹, 其中有一個還曾當過大漢皇后, 另外有兩個當了貴妃。」這說的是曹操嫁給漢獻帝的三個閨女, 其中有一位至今還是劉協的正妻。

  這種名義上的問題就別談了好嘛,大家都心知肚明。

  關鍵是要看曹丕的態度, 就目前來說,他是否仍打算和劉玥維持表面的友好。

  事實證明, 曹丕是個極為清醒的統治者,儘管比不上曹操這一代霸主,卻極善權謀。他很快就回了信,告訴劉玥,雖然父親仙去,但自己謹遵父命,如今妹子正待嫁閨中,只等迎親團來人接娶。

  劉玥拿到書信就笑了,看來誰都不願意先動手啊。

  南北對峙,虎視眈眈,名義上甚至分成了兩個國家,卻都堅稱自己是正統。魏和漢,本該是有你沒我的,卻如今要締結婚約,成了兒女親家。

  政治外交,從來都沒有道理可言,更沒有溫情。

  比如劉維和曹家女成親,這兩個當事人卻沒有一點發言權。劉維這邊還好些,劉玥親自找他知會了一聲,還苦口婆心地說了一通,和他講聯姻的必要性。

  劉維既然是太子,就有身為太子的職責,哪怕是犧牲自己的婚姻。再說,若是他真不喜歡曹家女,大不了在給足尊敬後,再另娶幾房可心的姬妾便罷了。

  至於曹丕那邊是嫁妹妹,就更加沒必要徵詢小姑娘的意見了。

  曹操這個女兒叫曹茹,今年十九不到,是環夫人所生,曹沖的胞妹。因為從小聰明伶俐,又加上兄長受寵,很得曹操喜愛,可謂是掌上明珠。

  曹茹生得晚,此時曹操已經坐定北方,身為司空大權在握,不像她幾個哥哥飽受顛沛流離之苦,即是嬌養長大,一舉一動便都帶著尊貴,也有自己的脾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曹丕讓她遠嫁荊州,說沒想法是假的。做女兒的,誰願意遠離家鄉和親人,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甚至是敵對的環境?即便嫁的是劉家太子,身份高貴,也架不住思鄉情怯。

  可她畢竟是曹操養大的,有幾分見地,知道曹劉聯姻不是她一人的事情,更是南北方短時間內不開戰的表示。為了安定天下人之心,她沒有別的選擇。哪怕自己死了,曹丕也會換個曹家女頂替上去,更何況自己的婚事,是當年父親親口允諾下的。

  最後,雙方商議了一下,從荊州派出迎親團,許都派出送親團,在兩國交界之地把曹茹送過去,這樣對誰都好,不會刺激到任何一方的神經。

  曹丕在嫁妹妹這事上自然不會摳門,為天下人恥笑。所以光是曹茹的嫁妝就裝了六十四個箱子,用的是大魏公主的規格,又送去陪嫁女兩個,一個是曹家分支的女兒,一個是他曾經手下校尉的女兒,也都各帶了六箱陪嫁。還有若干僕婦、婢女、小戲和內侍,加上護衛的士兵,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延綿幾裡,由曹茹的胞兄曹據和一員大將護送。

  曹魏這麼大方,劉玥能丟份嗎?

  當然是不能!

  迎親隊伍自然不需要陪嫁人等,但光是護衛就帶了一千人馬,各個是玉面郎君,英姿颯爽,而正中間騎著白馬的就是太子劉維。此外,聘禮也用了六十四台,所有器物都遵循太子娶親的制式,八面等身南武鏡,上百匹蜀錦,寶馬良駒,金銀玉器,珍貴藥材,甚至還有一套青銅編鐘。

  這些聘禮自然不是劉玥準備的,她就搞不明白送禮的合適規格,所以都是諸葛亮置辦下的。除了聘禮和迎親團,他還要操持太子府的一干事務,包括大婚時的儀式和賓客……一言以蔽之,就是丞相又忙瘋了。

  等到劉維的迎親隊離開荊州時,諸葛亮才松了口氣,回到府上將拉下來的公務熬夜補完。劉玥看著心疼,讓給端了不少補藥湯水,但丞相還是消瘦不少。

  「幸虧就娶一次。」劉玥摸著諸葛亮的手腕,和自己的比劃了一下,皺眉道:「下次織兒成親,可別再來一次了。」

  諸葛亮笑道:「織兒姓諸葛,如何娶得魏國公主?」

  劉玥想了想,也是:「那也不能虧了我兒子,一定得給他挑個有身份又漂亮的賢妻,關鍵還要他自己中意的。」

  既然小兒子不用繼承皇位,甚至都不姓劉,自然是怎麼溺愛怎麼來了。

  劉維帶著聘禮走不快,走了幾日後,終於看到河對岸的魏國,在那裡安營紮寨等候了一日,才影影約約看到送親隊伍的影子,打頭的就是曹據,隊伍中間才是曹茹的馬車,左右還有四輛偏小的馬車,坐著陪嫁的人和有頭臉的貼身婢女和僕婦。

  曹據見到了劉維,也不得不在心中誇一聲少年英姿。劉維是諸葛亮和劉玥的兒子,這兩人都是人中龍鳳,劉玥生得明豔無雙,諸葛亮儒雅清秀,劉維又被趙雲悉心傳授武藝,整個人英氣勃發,舉手投足又帶著一股貴氣,這張臉更是能讓女子一見傾心。

  不說劉維人品如何,光是這皮相,估計妹妹就能開心不少。

  曹據放心下來,打馬上前和劉維攀談起來。無外乎是把曹丕的囑咐說一遍,然後寒暄一番,再送上祝福和對妹妹的關切。

  環夫人生了兩兒一女,曹沖死了,曹茹遠嫁,也就只剩下了曹據一人,他對親妹妹自然和曹丕是不同的。看著劉維談吐不凡,性格溫和懂禮,這才不情不願將妹妹、陪嫁和嫁妝都送入劉家人手中,再帶著魏國士兵和六十四台聘禮返回。

  曹茹在馬車上聽到哥哥和自己告別的聲音,她忍不住掀開簾子,看著馬上的兄長,後者最終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駕馬離去。

  「兄長——」那一聲呼喚哽咽在喉頭,曹茹看著熟悉的身影離去,看著自己離開魏國的土地,來到南方,身旁騎馬的人變成了未來的夫婿,她能聽見馬蹄聲,卻不敢看一眼。

  一來是不合禮制,二來是害怕。

  是的,她畢竟是養在後宅的女子,背土離鄉來到敵國,如何能不怕?若不是貼身侍女小荷還在身邊,不時安撫她,恐怕曹茹還會更緊張。

  沒成親之前,諸葛亮不會讓兒子見到曹茹。等迎親隊伍一到,他就把劉維趕去太子府了,自己的婚事好歹有個數。

  除了曹茹、陪嫁的兩女和十幾個貼身奴婢外,其他人都安置在驛館裡。無論是身為丞相還是公公,諸葛亮都不合適見曹茹,所以馬車稍微停了停,就直接往皇宮駛去。

  在宮人的帶領下,曹茹見到的第一個人,正是劉玥。

  劉玥穿著天子常服,聲音溫和地讓兒媳婦抬起頭來。曹茹依言照做,抬眼便看見一個長相明豔的女子,雖然快到四十的年紀,卻保養得宜,不減容顏分毫,再眉間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生不出絲毫怠慢之心。

  這便是女帝劉玥,當世鳳主?

  曹茹在觀察劉玥的時候,後者也在打量這個新媳婦。嗯,人還算清秀溫婉,但敢直愣愣地盯著她看,顯然是個膽子大的,剛才行禮的時候進退得宜,難得在陌生的地方,如此緊張都能不錯規矩,不愧是魏王的女兒,倒有幾分曹操的風骨。

  劉玥心下滿意,聲音就更柔和了,還安慰了新媳婦幾句:「你不必擔憂,既然嫁給吾兒,從今便是劉家的人,沒有人可以為難你,只好好和維兒過日子罷了。」

  「大婚前,你就先住在皇宮裡,宮裡沒有後妃,只有朕那一對雙胞胎兒女,絡兒性子活潑,說不定會來看看你。你不必拘束,缺什麼就和身邊的宮人說,想你初來荊州,吃不慣南方的菜肴,朕已經讓後廚給你做些北方菜。」

  劉玥這麼貼心隨和,倒讓曹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有些受寵若驚。初來乍到,不可能主人家和你說不要拘束,你就真當自己家的。她是待嫁的新人,自然是老老實實待在自己房間裡,隨意不邁出去一步。

  這讓期待在宮裡看到新嫂子的諸葛織很失落,劉絡拉了拉雙胞胎弟弟的袖子,眼珠一轉道:「山不過來,我們就過去,走,我們去寢宮見嫂嫂去。」

  「這……」會被大哥揍的吧?

  「反正母皇是許的,大哥才不敢揍我。」劉絡是家裡唯一的女兒,,連諸葛亮都會稍稍偏向她,更不要說一向喜愛閨女的劉玥了。

  在劉玥心中,劉維是長子,更是太子,劉絡性格活潑,最像當年的自己,而諸葛織繼承了孔明的姓氏,是她對丈夫的感情體現。所以她最重視劉維,最欣賞劉絡,最溺愛諸葛織。

  於是,雙胞胎愉快地手把手去「騷擾」曹茹了。另一邊,劉玥下朝後找到了諸葛亮,問起太子大婚的籌備。

  「應該沒有缺漏了。」諸葛亮這麼說,就是肯定沒問題的意思。

  劉玥自然放心他,她仿佛想起什麼似的,笑了起來。

  「嬋娟想到了什麼?」諸葛亮問道。

  劉玥摸了摸下巴:「你還記得當年和魏王盟約時,我們談了什麼嗎?」接著她自己回答道:「我說萬一曹操的女兒長得像父親,維兒是不是會恨我?」

  諸葛亮:「……」哦,他記起來了。

  劉玥笑彎了眼眸,拉著諸葛亮的官服袖子,爽朗道:「我見過新兒媳了——」

  「兒媳長得,嗯,應該是像她阿母更多一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上天保佑,劉維不用娶一個女版曹操回家。


63.故人西辭

  大婚那天, 劉玥和諸葛亮都到場, 有臉面的百官也都送來賀禮,幾個和劉維相熟的世家子弟和年輕人給新郎敬酒,連十歲不到的諸葛織和劉絡都喝了兩口果酒。

  看著差點站不穩的大兒子被扶去婚房, 劉玥對那幾個官宦子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嚇得幾個年輕人連忙垂手告退, 活像有老虎在後面追似的。

  故意嚇唬小孩子的劉玥扭過頭,偷偷笑起來,看完全程的諸葛亮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又去應付一波又一波的重臣。沒能來的心腹大臣們各自派人送來禮物,連馬超也送了一尊紅玉雕刻的汗血寶馬, 並兩匹活生生的好馬駒, 說給太子和太子妃出遊玩的。

  馬超不是胡攪蠻纏的人,看到主公不理他,依舊對諸葛亮信任恩愛,時間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他畢竟手裡有軍隊,守城守得認真,而且對劉玥也算忠心, 後者怎麼可能與他計較。等到劉玥登基為皇后, 也升了他的官, 君臣關係極好。

  婚房一夜顛鸞倒鳳,紅燭垂淚。

  等第二天, 收拾妥當的太子和太子妃換上正裝,在宮人簇擁下, 來正殿給皇帝劉玥和皇夫諸葛亮請安時,劉玥看到兒媳婦臉上氣色極好,紅撲撲的,讓本來並不靚麗的五官也生動了幾分,可見昨晚……咳咳。

  曹茹向公婆行了大禮,也得到了見面禮,不過禮物都是小事,關鍵是陛下的心意。看到劉玥笑眯眯的樣子,曹茹的心這才放下大半,又被陛下拉去在身邊坐著,隨意聊著天。

  劉玥倒沒想從曹茹這邊打探到曹魏的什麼情報,曹丕又不傻,怎麼可能讓出嫁敵國的妹妹知道什麼機密,再說還有探子呢。她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問著她家裡的情況——

  像是用飯還用得慣嗎?以前家裡都吃些什麼?阿翁阿母可恩愛?家裡以前有沒有養小寵,如今到了宮裡,想不想養只小狗小貓的?

  曹茹低著頭一一作答,不卑不亢,從容恬靜,就連為了避嫌,拉著兒子站在旁邊的諸葛亮都高看了兒媳一眼,倒不愧是曹操的愛女。

  雖說沒打聽情報,但劉玥笑眯眯幾句話,就對曹茹家裡的情況摸個徹底。比如曹老闆家裡果然妻妾成群,有名分的都快住滿銅雀台了,沒名分的就更多了;不過曹操對女人是好脾氣,尤其對自己的女人和女兒,平時從不見罵一句的,濫情卻又溫柔,也無怪長成這樣都有女人真心實意愛他。

  比如環夫人體弱多病,曹沖去了之後,她更是常年臥病不起。曹丕沒有虐待庶母的愛好,根據父親的吩咐,撥了一塊銅雀台的地方讓「太妃們」養老去,又成年兒子的就跟著自家兒子,但環夫人不願意離開,就還留在銅雀台。

  再比如曹茹愛吃甜食也是遺傳她爹的,老曹一家都愛吃甜食,只不過曹操節約,而糖和細面都貴,所以隔三差五才吃一回。

  劉玥聽到這裡,笑著讓禦廚以後多做些甜糕點。她一向不貪嘴也吃不多,諸葛亮更是鹹黨,讓他吃塊糖糕都要摁著才張嘴,劉維遺傳他爹,也不吃甜食,也就是劉絡和諸葛織年紀更小一些時,廚房才會做幾碗甜酪給小主子們。

  在丈夫英俊體貼,公公端方君子,婆婆愛護尊重下,曹茹僅僅用了幾個月,就適應作為漢太子妃的生活,然後逐漸接受了宮務。她本揣測這麼重要的事情,陛下不會隨意交給敵人的女兒,沒想到劉玥還真扔給她就不再過問了。

  曹茹心下感動,更是不敢有一絲懈怠,生怕讓人揪出錯處。

  如此這般,就過三年。

  因曹劉聯姻,加上兩家都沒有開戰的打算,雙方邊境雖然小有摩擦,但總體還是友善的。加上南北貿易市場的興起,百姓逐漸安居樂業起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於是,這幾年兩方內部都很有一些聲音傳出來,說不如就這樣吧,大家劃江而治,為了維持關係就繼續聯姻,現在不打,以後也別打了。

  對此,劉玥只是冷笑一聲。不管是天真也好,還是怯懦也罷,曹魏和他們必有一戰,因為早在秦始皇統一六國開始,在中國的土地上就容不下「分.裂」二字。

  她絕不做那樣的罪人,曹丕也不敢擔這樣的風險。

  何況此消彼長,雙方都蟄伏不動的原因,只是為了積累力量,等待對手犯錯而已。而終有一天,總會有人先犯錯的。

  為了讓自己的治下更有底氣,劉玥很是想了些辦法,學齊威王廣開言路,讓人進宮諫言;將務工、務農、杏林合併為「天工館」,加設「算學」、「女工」等等新項目。

  因為劉玥本身是女子,所以當她終於抬舉女子做官時,人們並沒有太驚訝,還有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好在陛下知道徐徐圖之,並沒有大肆提升女子的身份,只有那些真正才華橫溢、立下功勞的女性,才給了一些中低階的職位。

  而做到最高官職的,自然是劉玥從小的玩伴,黃月英。月英出身名門,又是王粲的妻子,生下絮柳後,她又生了兩個兒子,後來一直在劉玥身邊研究機關術,做出了一些很不錯的東西。因此把蒯家拔掉後,劉玥專門空了天工館的一個副職給月英。

  此外,劉玥也學著曹操的模樣,頒佈了招賢令,沒敢說「有才無德也可」,只說招收「才德兼備,或者其中一項卓有建樹之人」。

  不過招賢令下達後,更多的還是世家子弟被推薦,寒門則少得可憐。劉玥也並不介意,看到有卓越的人,便給予合適的位置,並小心翼翼地制衡著朝堂上的幾股力量,讓自己更加熟練帝王心術,卻因為這些年的多思多想,頭上竟看見了幾縷白絲。

  「終究是老了。」劉玥看著南武鏡裡的自己,對身後的諸葛亮說道。

  後者給她插上一根簪子,說道:「陛下正當年。」

  劉玥摸了摸那根簪子,白了丈夫一眼道:「又叫我『陛下』。」

  「禮不可廢。」諸葛亮笑道:「陛下連皇長孫都有了,臣豈不該更受禮些?」

  說到三歲不到的小孫子,劉玥就高興起來。雖說有一種竟然當了奶奶的荒誕感,但誰讓劉維成親早,孩子也生得早。大概曹家的基因就是能生吧……曹茹新婚才五個月,就被診出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第二年開春就生了嫡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按照禮法,太子的嫡長子,那就是劉玥的嫡長孫,將來劉氏帝國的第三代繼承人。小傢伙身體養得極好,白白胖胖的,長得更像劉家人,甚是得劉玥夫妻喜愛。要不是實在太忙,劉玥都想讓皇長孫長住在身邊了。

  等到這個叫「劉晟」的小傢伙慢慢長開,養得聰明伶俐又不嬌慣,就更成了家中的「麒麟兒」。這樣一來,曹茹在劉氏宮廷總算站穩了腳跟,而曹丕和他們的關係更加緩和,甚至逢年過節除了派使臣給劉玥送禮外,還給小外甥帶了不少禮物。

  西元224年,也就是鳳起四年,這一年發生了兩件大事。不,不是劉玥打算和曹丕打起來,準確來說是死了兩個人。

  頭一個,是劉玥這邊的荀攸薨了,這一年他也六十七了,在這個時代也算高夀,咳咳,雖然比不上還活得精神健爍的賈詡。劉玥目測按照這個勢頭,賈文和大概能活到一百來歲。

  而荀攸就不行了,他比不得賈詡會保養,而且平時裡太過操勞。那一年入秋後天氣轉涼,老人家身體一時之間承受不住,就病倒了。在這個年紀得了風寒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劉玥聽到消息,當時就心裡一驚,等她趕去荀府上的時候,後者果然病入膏肓。

  荀攸去的時候並不痛苦,他只是聽到有人喊「陛下來了」,費力地睜開了一絲眼睛,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那個他第一眼看見,就覺得明豔英武的主君。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幾十年了……卻仿佛就在昨日。曾經被稱作「女公子」的荊州牧之女,如今卻已然登上帝位,成為了漢皇鳳主,從十幾歲到幾十歲,從一個少女到婦人,從校尉到合格的君主……這是他殫精竭慮,輔佐了一生的主公!@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的璀璨,也是他的榮耀,能親手建成這一個帝國,大丈夫在世此生無憾,對得起天地良心,也對得起自己活的這一輩子。

  荀攸低低笑起來,蒼老的眉眼中帶著眷戀和欣慰。他伸出手,和床榻邊的劉玥緊緊握住,這一對君臣彼此看著對方,什麼都不用說,卻都明白對方的心意。

  「公達。」劉玥哀婉喚著,「你要棄朕而去了嗎?」

  荀攸喉嚨微動,他似乎想說「人終有一死」,又或許想交代一些後事,可是到了最後,他只能顫巍巍地極低地喊了一聲「明公……」

  不是陛下,而是明公。

  劉玥再也撐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感覺到握著的那只手卸去力氣,床榻上那個人也不會再醒來,她撇過頭去,不去理會左右讓她不要太悲傷,要她保重身體。

  荀攸不過是開始,三國時代最鼎盛的時代終將過去,而曾經的王侯、將星、謀主們都將一個個隕落,任憑誰都留不住。

  周瑜、郭嘉、劉備、孫權、荀彧、曹操、荀攸……這些叱吒風雲的名字,最後都會變成史書上薄薄的一頁,翻過去了,就過去了。

  只留下後人對他們的無限的想像,還有曾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感受到的切膚之痛


64.身世之謎

  而鳳起四年的第二件大事, 不, 或許稱不上大事。畢竟相比于荀攸這位謀主而言,當初投靠曹操的關羽和張飛,早就沒有昔日的名氣。

  倒不是曹操不願意重用, 反正劉備作古多年,關羽又是他垂涎多年的大將。只是關羽從不是好脾氣的人, 因曹操沒能發兵討伐孫權,很有點不高興。

  曹操是何許人也,如何看不出來,一時間也不願意強迫,只讓二人掛了個虛職, 想等著日久天長見人心, 說不定二爺他就回心轉意了呢?

  只可惜,在西涼和東吳先後被滅之後,曹操只打過一次大仗,還是和劉玥打的。那時,關羽被拜為西將軍,手下倒有幾萬人馬, 被派去攻打漢中。

  當時守漢中的正是諸葛亮等人, 關羽智謀不敵孔明, 但驍勇善戰,武藝驚人, 一時之間打得蜀中大將無人可應,眾人正愁著, 諸葛亮就讓軍隊繞路撤退。

  「往左撤,豈不是正撞到關雲長手裡?」左右將領擔憂道。

  「無妨。」諸葛亮輕搖羽毛扇,從容道:「明日撤退,我先與關將軍一敘。」

  「這……」左右連忙勸阻,雖說軍師料事如神,但畢竟不是武將。如果貿然前往見關羽,被後者的青龍偃月刀砍了怎麼辦?到時候拿什麼和劉玥交待?

  諸葛亮卻成竹在胸,但笑不語。

  眾人拗不過他,第二日便只能遠遠綴在後面,看著諸葛亮只帶著兩個侍從,驅馬上前行禮,求見關雲長。後者聽聞了孔明的名號,倒也出來相見。

  諸葛亮聊著當年在荊州的事情,接著話鋒一轉,說到當年劉玥非但沒有傷害阿斗,反而安置了劉禪和兩位夫人,並且派人為劉備扶靈歸鄉。

  「當年二位將軍走得也太急了些。」諸葛亮淡淡一笑。

  饒是關羽臉皮厚,也不由紅了一瞬。沒錯,當初劉玥真心相待,也給予極大的信任,他和張飛卻為了報仇,帶著劉備的屍身趁眾人不備逃走,還直接去投靠了曹操。那時候的曹劉兩家可還是敵人呢。

  諸葛亮這話在戳他的良心呢。

  關羽低低歎了一聲,說道:「原是某兄弟的不是,欠了南武侯的。」

  諸葛亮笑著看他。

  終於,關羽思量再三,說道:「某放你前行半日,某兄弟與南武侯從此便兩清,再無相欠。日後相見,莫怪關某下手無情!」

  「自然如此。」諸葛亮在馬上行禮,看著關羽讓出道路,讓蜀郡軍隊通過。縱然手下將士心有不滿,但主將之命,無人敢違背。

  因關羽這一讓,諸葛亮又有了活動的空間,平白多守了許多時日,直到曹操和劉玥砍得血流成河,雙方不得不握手言和。

  事後,便有人一狀把關羽告到了曹操面前。關羽沒有隱瞞,曹操那時累得都沒脾氣了,而且正在收拾上躥下跳的世家,著實沒工夫去處理這事,只奪了關羽的兵權,給了他一個閒職。

  又過去些許時日,曹操自己一直都沒再想起這事。張飛乖覺,且向來喜愛結交權貴,使了點銀錢,讓朝廷重新起複了兄弟二人。但關羽是什麼人?那向來是看不慣權貴的刺頭,知道張飛的所作所為後,氣得和兄弟大吵一架,並拒絕赴任。

  張飛便獨自赴任,兄弟二人自此分開。

  若僅僅是這樣,倒不必擔憂,畢竟曹操很清楚這兩個是什麼人,也因為當年的交情,並不願意為難他們。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曹操突然薨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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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一死,曹丕繼位,並且登基為帝,分封百官。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曹操稱帝,多少還會記得關張二人,但曹丕向來看不慣劉玄德的部下,壓根就沒想過給這兩位升官。

  這下,張飛先炸了。他本就愛喝酒,喝完酒又愛打士兵,要是遇到他心情不好,那就是個災難。他不敢和曹丕頂,只一個勁兒地飲酒,喝醉了就一通抱怨,把幾個小兵打得死去活來。

  這些兵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就托人告到朝廷,那小兵也有心機,不告張飛濫用私刑,只告他誹謗朝廷,對陛下心懷怨恨,常有誑語。

  曹丕聽後,將張飛關了起來,來求情的關羽甚至連宮門都進不去。關羽一怒之下,當眾責駡曹家背信棄義,反正劉備和曹操當年掐得你死我活,那點子黑歷史誰不知道誰啊?

  曹丕這兩年身體本來就不好,聽著關羽中氣十足的罵聲,在宮裡就覺得肝疼。讓人把他押下去,關羽卻連衛兵都敢打,而且宮裡侍衛也沒人是他的對手。

  魏帝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甩開郭皇后的手,指著外面說道:「誅殺此賊!」

  抓人,是一回事,殺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任憑關羽武功蓋世,也只能血濺當場。一代猛將竟落得如此下場,不由讓人唏噓。

  本來曹丕連張飛都要殺,是司馬懿攔了下來,說道:「陛下,如今流言四起。雖是愚民之談,但終究有傷陛下的面子,不若開恩於那莽夫,全了先帝當日之義。」

  「不知所謂。」曹丕陰沉著臉,又看了看自己的寵臣,終於是按下怒火,道:「便如仲達所言,放了那莽夫,奪去他官職,終身不復用。」

  司馬懿行禮,準備告退。

  「仲達。」曹丕突然喊道。

  「臣在。」司馬懿立刻回過身,以為陛下還有別的事情。

  然而曹丕卻不說話,只是神色凝重,突然他輕歎一聲,幽幽道:「這些日子,朕總是夢到父親,還有大哥。」

  曹操和曹昂都是已死之人,整天夢見他們可不是好事。司馬懿神色微變,卻沒說什麼,只是稍微低頭掩飾表情,做出繼續傾聽的模樣。

  「呵。」曹丕低笑:「你不必忌諱,連朕自己都覺得此乃將死之兆。」

  「陛下!」司馬懿立刻出聲打斷,神情激動而堅定:「陛下何出此言?若天下無陛下,百官和百姓將如何處之?南面劉玥狼子野心,若無陛下,如何能統一天下?」

  曹丕不吱聲,他總覺得夢裡的父親和大哥在等他。他不想死,他連四十歲都不到,他還有大事沒有完成,一整個天下都等著他去維護和改變……

  但正如父親去世前說的那樣,這世界上哪有不死的人?時也命也罷了。若自己真到了死期,他的兒子曹叡還小,將如何震懾群臣?

  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當初父親的為難。因為天底下做父親的,總是擔心兒子,而做君主的,就更要擔心兒子坐不穩天下。

  「若我真有一日……去了。」曹丕甚至沒用「朕」,他高坐於皇位之上,卻仿佛在司馬懿的耳邊細語,就像當年那般。

  一個不是皇帝,一個也不是重臣,他們僅僅是一對縱馬飲酒的摯友。

  「陛下。」司馬懿低低喚道,聽不出喜怒。

  「就由你來輔佐吾兒,若是睿兒不成器……」後面的話消散於空氣中,仿佛曹丕說到一半後悔了,司馬懿也就當自己沒聽見。

  曹叡,曹丕的長子,最受曹操寵愛的孫子。

  若此人繼位,年齡太小還不是最大的問題,關鍵是有人懷疑他其實不姓……

  這要從當年那筆爛帳說起,曹叡的母親是甄宓,而甄宓原本是袁家的兒媳。曹操在官渡之戰中戰勝袁紹後,就攻入鄴城。

  袁紹帶著兒子逃得飛快,當然來不及帶女眷,就留下了兒媳甄宓,而甄宓是個極美的女子。美到什麼程度呢?如果說劉玥在鼎盛時期的長相是七分,那甄宓就是九分。而且和劉玥極具侵略性的豔麗不同,甄宓性情溫婉柔和,和她交流,就像清風拂面,令人心醉。

  這是個能激起男人保護欲的女子,而且賢良淑德,還是一朵解語花。

  本來這種美人,應該是曹操自己享用的。但他忙著,讓曹丕先見到了甄宓,於是就春風一度了。倒不是曹丕不講究,而是那個時代多是如此,人生苦短,當然是見到一個睡一個咯。除非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才要等著候著。

  女眷落到敵人手裡,多半都是這樣的結局。享用完了,漂亮的喜歡的收做妾,不喜歡的就賞給手下,或者乾脆殺掉。

  當時沒人覺得不對。

  不過父子兩個若要分享一個女人,還是不好聽的。所以儘管曹老闆是個人.妻控,但他不至於搶自己親兒子的女人,乾脆讓曹丕把甄宓娶了。

  甄宓因為才貌雙全,很得曹丕喜愛,簡直稱得上專寵。很快,她生下了曹叡,後來又生下東鄉公主,更是坐穩了正妻的地位。

  但曹叡是個早產兒,是在甄宓被收用的當年出生的,這算算時間,說是曹丕的可以,這說是袁家的……貌似也可以。

  這就很尷尬了,當然曹丕一直相信這是自己兒子。

  曹操既然如此寵愛曹叡,肯定是因為這是自己孫子,總不可能是因為想念袁紹,所以幫老夥計養孫子吧?

  但人們總是不停地說,說到連曹丕都自我懷疑了。以至於他開始疏遠甄宓,當郭貴嬪進讒言的時候,曹丕突然想到一個解決辦法——

  無論事實與否,曹叡必須是他的兒子!

  否則他承受不了,魏國也承受不了,他不能冒這個險。那麼天底下知道曹叡身世的,或者能威脅到兒子出身的,就只有他的親生母親,也就是甄宓了。

  所以哪怕知道甄宓不會口出怨言,他還是讓人賜死了對方。只有她死了,這件事才會死無對證,任何人都找不到證據去非議叡兒的身世。

  這件事,司馬懿多少是猜到的。

  可是他能猜到,卻不敢說,否則曹丕說不定連他都殺。


65.狹路相逢

  按照曹魏這邊的演算法, 是黃初七年, 西元226年的五月,曹丕病危。

  他躺在病床上,感覺生命一點點的流逝, 聽著女眷和兒女們的哭泣,只覺得心煩意亂, 想著當初自己在父親床前是否也如此煩人?

  這些日子以來,他更加思念父兄了。

  「讓仲達進來。」曹丕揮了揮手,看到那人來到床榻邊,恭敬行禮後跪下,不言不語, 眼中卻紅了一圈, 神情痛苦而不舍。

  他費力地拉住司馬懿的手,摒退左右,輕聲道:「我總在想,想叡兒他到底……」

  司馬懿臉色大變。

  曹丕笑了起來:「當年我賜死甄氏,難道你就當真不知原因?」

  「陛下……」司馬懿突然抬起頭,看向那個熟悉而陌生的摯友。

  他想起了當年自己被曹操猜忌時, 是此人常常勸阻, 才保全了自己性命;他又想到當年曹丕未被立為世子之前, 是如何舉步維艱,又是如何為父親的一個舉動而徹夜傷神。

  你也當過「兒臣」, 如何不知道其中苦楚,何苦難為孩子?更又何苦為難我?

  「仲達, 我不放心。若他真是……難道我曹家的天下要交給姓袁的?我有何顏面去見父親和大哥?」曹丕臉色有些猙獰,顯然這些天盡在想這個,而且鑽進了牛角尖。

  「那陛下的意思是?」司馬懿皺眉問道。

  「若他死了,我立蕤兒為太子,或是從兄弟的孩兒裡再挑一個?」曹丕看向司馬懿:「仲達認為如何?」

  我認為不怎麼樣!

  且不說曹叡暴斃這種事有多難處理,光是挑選繼承人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此時曹丕身體無恙,或許再花個幾年培養個孩子出來,但現在是什麼時候?一旦魏國亂起來,劉玥肯定會趁亂偷襲,到時候天下危矣。

  可這些話,司馬懿知道說了,陛下也聽不進。

  他只能長長地歎了口氣,問道:「陛下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去打獵,您獵殺了一隻母鹿,她身邊還有一隻小鹿嗎?」

  曹丕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不知道司馬懿為何說這個。

  司馬懿慢慢說道:「陛下已經殺掉了母鹿,臣實在不忍心再殺掉她的孩子。」

  曹丕抿唇,他明白仲達的意思,然後他想起了父親對自己的評語,說他心思陰詭,善於謀略,辣手無情,卻沒有遠見和同情心。

  若一個人都不懂得同情他人,他如何能成為君王,如何能治理天下,去理解天下萬民的苦痛?曹操當時說著,看向曹丕的眼神是深深的質問。

  為君者不能軟弱,卻需要慈悲。因為一旦他失去對天下之人的哀憫,他就會變得自私自利,專橫跋扈,不聽諫言,殘暴無德。

  「為君者需要權謀,卻不能只會權謀。」曹操意味深長地說道。

  原來父親從那時候,便知道自己會是個什麼樣的君王了,難怪如此放心不下……曹丕咳嗽了起來,揮了揮手道:「朕明白了,今日之事作罷,絕不傳於第三人之耳,仲達可明白?」

  司馬懿暗地裡又罵了一句,卻規規矩矩地行禮應是。

  等他出來的時候,五月的風不帶寒意,卻吹出他一身的冷汗。自古伴君如伴虎,曹丕病危,司馬懿不是不傷心,可傷心之餘,卻是更加深刻的害怕。

  為臣者的命運,終究是掌握在君王手裡,他何時才能真正地不害怕?

  #

  五月十六日,曹丕臨終前立曹叡為太子,遺詔曹真,司馬懿,陳群,曹休共同輔政。

  五月十七日,曹丕駕崩,曹叡在洛陽即位,史稱魏明帝。曹叡即位後,尊卞太后為太皇太后,郭皇后為皇太后,追諡生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封其異母弟弟曹蕤為陽平王。

  曹丕死訊剛剛傳到南面,諸葛亮便上書劉玥,要求第二次北伐,興複漢室,還於舊都。劉玥當朝准許,令諸葛亮為主帥,帶四大將軍和十萬士兵,向北方進軍。

  現在的劉玥並不像劉備曾經那樣蝸居在蜀郡,被群山環繞,進出不得。她手上還有揚州和荊州兩府,長江以南都是她的土地,也都能從那裡發兵。

  諸葛亮令兵分四路,分別從漢中、襄陽、廬江、柴桑四地發兵。

  漢軍浩浩蕩蕩開拔的消息很快傳到魏國,舉國震驚,而新帝曹叡年幼,一時難以服眾,好在曹丕留下諸多輔國大臣,其中以司馬懿為首,竭力主戰反擊。

  最後,曹叡拜司馬懿為大將軍,令他和大司馬曹真、名將張郃率十萬大軍一同迎戰漢軍,儼然是一派大決戰的樣子。

  戰事一打就是三個月,諸葛亮和司馬懿你來我往,有輸有贏。諸葛亮身後有劉玥,一應補給都不需擔心,更不用怕後方失火。

  但司馬懿就頭大了,曹叡畢竟還小,又是新帝。不過好在司馬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司馬八達各個都是人才,有這些親朋好友在朝中坐鎮,一時也沒出什麼岔子。

  不過要論作戰,一開始張郃才是曹軍的主心骨,謀略佈局都勝過大部分將領,壓得劉軍很不好過。趙雲甚至被他困住,差點沒中了道,還是陸遜從東邊來支援,一把天火燒得張郃軍往後急退。

  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陸遜就是愛用火攻,天工館成立後,按照劉玥的要求研究了不少好東西。就比如投石器上的石頭換成火球,而且升到一定高度後,大火球就會變成幾十顆小火團往下砸,活像是天女散花。

  而陸遜軍中就配備了五十多台火球器,全部拿來砸司馬懿了。

  趙雲回去後,想了想這樣不行,就和諸葛亮說,得把張郃引出來給幹掉。只是張郃經驗豐富,輕易不會上當。

  諸葛亮輕搖羽扇,平靜道:「張郃將軍並非曹軍主帥。」@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陸遜眼神一亮,立刻明白過來,回念一想,又皺眉道:「那人怕也不容易上鉤。」

  「伯言,你把魚鉤彎一彎。」諸葛亮輕笑道:「我再在鉤上掛上他最想要的餌。」

  司馬懿想要什麼?司馬懿是出了名的穩重老成,詭計多端。不過他終究是個人,是人就有執念和感情。比如他對曹丕又親昵又防備,比如他對諸葛亮又敬佩又鄙夷。

  陸遜趙雲一流,雖是大將,但他最想抓到的,還是作為主帥和丞相的諸葛亮。他不是沒有疑心,但在「抓到諸葛亮」這個巨大的誘惑面前,他終究抵擋不住。

  諸葛亮以自身為餌,將司馬懿引入了峽谷帶,並用一百多台弩車攔截張郃。當漫天箭雨落下,將張郃紮成刺蝟時,諸葛亮讓人在山谷裡放火,想直接烤了司馬懿。

  眼看著司馬懿的親兵只剩下不足兩百人——

  一滴微涼的液體落在諸葛亮的臉頰上,緊接著是更多的雨絲。雨越下越大,最後竟然有傾盆之勢,砸在諸葛亮身上,更砸在他心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功虧一簣!

  諸葛亮差點沒吐出血來,左右部將聽到司馬懿親兵的歡呼,連忙勸丞相離開。為了要騙過司馬懿,諸葛亮將大部分兵力和弩車都留在外面截留張郃,他身邊只有一百來人。

  而斥候來報,曹真率大軍來支援張郃和司馬懿了。

  「丞相快走,不然那曹真來了,就走不了了。」守衛的校尉說道。

  「無妨。」諸葛亮穩住心神,他生性謹慎,從不打無準備之仗,更不會隨意冒險。別看他只有一百多人,他還有後手對付曹真。

  中參軍馬謖,是諸葛亮得意的心腹,他預留了五千人馬,專門安排在曹真來援的必經之路上。依託有利地形,又有十台火球器,必能阻擊曹真,拖到陸遜帶兵趕來。

  不過諸葛亮千算萬算,就沒算到馬謖坑他。

  此子極為善戰,每次和諸葛亮在丞相府談及兵法時,便能侃侃而談,十分從容有序。時間一長,連諸葛亮都覺得馬謖是個可造之材,這才帶他到戰場上多歷練歷練。

  一方面是信任他,另一方面也是讓他多積攢一些軍功,好繼續往上升。他們這邊大將是有的,但年紀都大了,不說黃忠這樣的老將,就是趙雲也不小了,很是該提拔一些新鮮血液。

  比如才三十多歲的馬謖。

  然後……他就被曹真包圍了。

  算算時間,這才幾盞茶的功夫,馬謖就帶著五千人馬敗了個徹底?諸葛亮簡直都震驚了,知道馬謖那邊一定出了大問題,他手下只有一百來人,怎麼和曹真抗衡?

  如今無計可施,不過好在陸遜應該在趕來的路上。諸葛亮只能率部再次退回峽谷,並且炸毀了峽谷的入口,這一炸堵住了曹真,卻也把自己和司馬懿都困在了一個地方。

  而司馬懿手上有兩百個精疲力竭的親兵,而他手上有一百個精力充沛的士兵。

  狹路相逢,兩個人都在親衛的保護下,遠遠向對方投去一眼。倒是司馬懿先大笑起來,對著諸葛亮喊道:「久違諸葛孔明大名,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得以一見。」

  輸人不輸陣,諸葛亮揮著羽毛扇,淡然道:「久仰,司馬將軍。」

  「我有意與你促膝長談,可惜你我各為其主。縱然大軍不至,憑我等手下一兩百人,也該分出個勝負,以不負君恩。」司馬懿話畢,他的親衛們都做好了短兵相接的準備。

  剛才那勸人的校尉也抽出了寶刀,對諸葛亮說道:「丞相勿慮,某等拼死,也要殺出一條血路,陸將軍一定會來接應丞相的。」

  諸葛亮搖著羽毛扇,深深看了左右親衛一眼,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幾乎不用任何人開口,戰鬥一觸即發,仿佛有個無形的按鈕。剛才還是說說笑笑的氣氛,轉眼就刀光寒朔,血肉橫飛,以死相拼。

  司馬懿文武雙全,身手絕對不差,更有一股壓人的氣魄。而對比之下,諸葛亮卻是個純粹的文人,指望他拔刀砍人,不如指望劉玥能自己繡手帕。

  但諸葛亮也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這邊司馬懿親兵剛摸到諸葛亮面前,後者就從袖子裡拿出個東西,按了幾下,就有幾十條細長的鐵針飛射出去,讓他感覺眉間一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防身用的機關,黃月英出品,天工館製造。

  司馬懿抽了抽嘴,只覺得他們漢軍如何搞出那麼多小玩意兒?心裡想到劉玥建的天工館,認為回去後也要讓曹叡建一個,北方的人才可一點都不少,當年曹操可招攬了一大批人。

  殺到最後,司馬懿身邊只剩下了兩人,諸葛亮身邊還有五個人,其中一人負傷。

  看著滿地屍體,司馬懿暗歎一聲,正要拿起刀迎戰,就聽到天邊轟隆巨響,活像是天掉下來了。然後他看到諸葛亮身邊的親衛眼神發亮,驚喜道:「陸將軍來了。」

  司馬懿暗地裡罵了一頓曹真,帶著親兵往後撤退,想要逃竄。校尉想追,卻被諸葛亮攔了下來:「窮寇莫追,你若追他,司馬懿必定與我們魚死網破。」

  到時候等不到陸遜進來,他們就能在這裡同歸於盡。

  殺司馬懿和北伐的大局一比,那就是小事。司馬懿死了,還有大司馬曹真在,若自己死了,怕是國內要動盪。

  只可惜這一次……

  諸葛亮歎氣,身上沾染著褐色的血跡,連白色的羽毛扇上都血跡斑斑,看起來格外恐怖,差點沒嚇到沖進來的陸遜。

  陸遜:要是丞相有個三長兩短,陛下不會遷怒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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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自尋死路

  陸遜成功接應了諸葛亮, 但司馬懿卻成功跑了, 連帶著曹真軍隊也沒有任何損失。這一次以身犯險的結果,只是除掉了一個張郃。

  當然,用「只是」並不妥當, 畢竟那是張郃,是曹魏鼎盛時期的最後一員虎將。

  張郃之後, 就再也沒有當年伴隨曹操揮師天下的名將了。

  之後由司馬懿全面掌握了魏軍,和諸葛亮打起了消耗戰。之後八個月的時間,雙方再也沒有大規模的動作,都是局部戰鬥,小心翼翼地不再動用大部隊。

  這麼耗下去, 兩國的老本都要耗完了, 也不過是在長江南北來來去去地爭奪。好不容易漢軍這邊過了長江奪下一城,要不了幾天,又會被魏軍奪回去。

  北伐眼看著就要失敗,而這一切都是由於當初那一場暴雨,還有坑爹的馬謖。

  諸葛亮之前被陸遜救回去,第一反應就是安撫諸路將領, 接著派人去尋找馬謖部, 順帶把馬謖和他身邊的副將都扔到牢裡去。

  他是當真好奇, 五千人馬怎麼能如此之快地被曹真攻破的?

  後來問了副官王平,才知道馬謖是貪功冒進, 他太想立這一功了。曹真原本是火速救援司馬懿和張郃來的,理論上是急行軍, 不會有太多防備。於是,馬謖心想,他未必只能拖延住曹真啊,說不定在陸遜到達之前,他能吃掉曹真的先鋒呢,甚至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誰會想到曹真心眼一點都不必司馬懿少。他猜到諸葛亮會有後手,所以沒有冒進救援,反而故意設計引出馬謖,讓後者掉入陷阱。

  如此一來,陷入被動的反而是馬謖部了。

  之前讓馬謖斷後,諸葛亮是冒了風險的,因為他看好這個年輕人,甚至信任到將自己的生死和後背交給對方,而馬謖也在他面前立了軍令狀。

  如今眾人雖不說什麼,可都等著諸葛亮的處理,若他處理不當,恐怕真要引起眾位將領的不滿。難道因為馬謖是你丞相的親信,你便會法外開恩嗎?

  諸葛亮深深歎氣,正決心揮淚斬馬謖之時,卻聽聞使臣來報,說陛下儀仗已經不遠了,先派他來知會丞相一聲。

  「這……陛下何故來此?」其實諸葛亮內心是想罵劉玥在胡鬧的。

  可人都要來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只能把馬謖的事情丟到一邊,先準備迎接陛下。諸葛亮又問了使臣,知道此刻皇城裡由太子劉維監國,代行皇命,不由又皺了皺眉。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兒子的能力,劉維雖然還稚嫩,但是在賈詡、法正等人的輔佐下,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只是劉玥一走,怕是朝廷裡那些牛鬼蛇神都要盯上太子了。

  世家對劉維早有怨言,一來是劉維迎娶了曹氏女,又不肯迎娶世家女為側室,只抬了兩個寒門女子為妾;二來是劉維身邊的心腹沒有幾個世家子弟,也並不親近世家。

  於是,世家都擔心,等到劉玥百年之後,由劉維繼位,還會維持現在的情況嗎?而且人比人氣死人,曹丕可是直接實行了九品中正制,北面世家的日子才叫真的好過。要不是劉玥威懾力驚人,說不定這些人都想直接去投靠曹家了。

  而這一切擔心,諸葛亮只能等劉玥來了之後再說。

  兩天之後,劉玥儀仗果然到了軍營中,諸將均來拜見,陛下一一見過,並且出言褒獎,又讓人賞賜了一些從皇宮裡帶來的東西。禮物雖然不多,卻是十足的榮耀,因為陛下親臨,士氣陡增,人人都想打個打勝仗給陛下看看。

  劉玥則是當晚召見了陸遜和諸葛亮,只問了一句:「這次北伐還能贏嗎?」

  陸遜看了眼諸葛亮,搖了搖頭。

  劉玥倒並不生氣,北伐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之前諸葛亮請旨,是因為曹丕駕崩,而曹叡年幼,所以想趁著這個當口奪下幾塊地盤,再步步蠶食。@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只可惜……

  「馬謖的事情。」劉玥早就聽聞了此事,雖說此人冒進,使得司馬懿逃脫,但終究是年輕一代中比較有前途的將領了。這年頭,人才是硬貨幣,她最怕的就是人才斷流,於是便決議重拿輕放,道:「降他三級,罰兩年俸祿,這顆腦袋就先讓他留著,派他種田去。」

  「不過話說在面前,若是再犯事。」劉玥沒有說下去,但諸葛亮已經明白了。

  「臣遵旨。」諸葛亮松了口氣,他著實不想殺馬謖。只是戴罪立功不可能了,北伐失敗後,也沒有仗打,只能讓他去屯田,做得好日後還能起複。

  種田也好,壓一壓馬謖,讓他長點耐心,別再如此急躁。

  陛下金口玉言,而且從劉玥嘴裡說出來,眾人也無話可說。只說馬謖命太好了,正好趕上陛下來軍中巡視,犯下這種滔天之罪都能活命。

  不過北伐終究是失敗了,即便陛下沒有計較,朝廷上下仍憋了一肚子火。既然失敗,總要有人承擔責任吧?馬謖逃了一命且不論,就算他真的賠上一條性命,難道就能抵償得了一次北伐所耗費的人力物力?

  班師回朝後,第二天諸葛亮就上書,自言其罪,並請求陛下責罰。劉玥知道這事逃不過去,就當眾削了他的爵位,又罰了一年俸祿。

  本以為此事就結束了,連諸葛亮都準備回去,慢慢調.教自己剛收的徒弟姜維。誰料第二天上朝時,禦史中丞楊穹上書,彈劾太子監國時的若干不孝不義之舉。

  劉玥立刻不說話了,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就盯著楊穹看。後者只覺得脊背寒涼,卻仍舊挺直腰杆,繼續自己的諫言。

  楊家乃東漢大姓,楊穹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後的世家集團。他們在向劉玥表達自己的不滿,不滿她放過馬謖,不滿她對北伐失敗的諸葛亮的輕放。

  北伐這麼大的事情,諸葛亮不過是削去職位。他本就是太子的親生父親,是陛下的皇夫,以後難道怕沒有爵位嗎?至於罰俸祿一事,更加是不疼不癢的。丞相會沒錢花嗎?就算他沒錢,陛下都會用自己的小金庫去貼補。

  相比于之前的蒯氏貪墨案,世家被發作了近百人,蒯氏甚至株連三族,對諸葛亮的這些處置能叫懲罰嗎?陛下未免也太偏心了點!

  再加上對太子的不滿,對九品中正制的嚮往,世家決定向劉玥施壓:要麼實行九品中正制向世家讓步,要麼重罰諸葛亮,要麼捨棄劉維這個不親世家的太子。

  你問劉玥有沒有看懂?她焉能不懂,當楊穹站出來說話的一刹那,她就明白世家要做什麼了。可是心底揣著無限的怒火,面上卻一絲一毫都沒洩露出來。

  她只是面無表情,高坐皇位,透過冠冕上的十二道珠串,看向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久久不發一言。

  正當眾臣覺得朝堂上的氣氛已經凝滯為實體時,劉玥終於開口了,聽不出一絲息怒,只是冷冷說道:「此事不必再提,罷朝。」

  #

  諸葛亮下朝就,本想去見劉玥,卻被告知陛下不願召見。他只能作罷,回到丞相府,看到薑維正在等他。

  姜維原本是魏國人,不過在魏國不受重視和信任。北伐之時,更是被同僚賣給了漢軍,不得已只能投降諸葛亮,此子素有膽略,又有一顆赤子之心。

  他投降之時被諸葛亮召見過一次,也不知為什麼,兩人極有眼緣,一見如故。此後,諸葛亮便記住了這個人,哪怕打著仗,也隔三差五地召見他一次。聊著聊著,丞相便起了收徒之心,他已經年歲不小了,未來太子也需要更多的助力。

  馬謖壓個幾年,說不定還能再用,這個薑維也可以培養。

  班師回朝後,他就征辟薑維為倉曹掾,加奉義將軍,又向劉玥討了個爵位,封為當陽亭侯。本來打算帶他去見見劉玥的,沒想到朝廷上弄出這樣的事情,便耽擱下來。

  薑維看到諸葛亮臉色不好,連忙問道:「丞相,可是朝堂上……」

  「伯約,你去將那裡的竹簡拿予我。」諸葛亮說道,用羽毛扇指了指房間角落的幾冊竹簡。姜維極為崇拜信任自家丞相,別說拿東西,端茶送水也不在話下。

  他立刻捧了竹簡奉上,諸葛亮揮揮手讓他先離開:「等此事了了,再帶你去宮中見陛下。」

  薑維叩謝,又用擔心的眼神看了看丞相。

  諸葛亮笑了,輕搖羽毛扇,平靜道:「去吧,伯約,不是什麼大事。」

  薑維這才告退。

  等小徒弟一走,諸葛亮臉色就冷了下來,他打開曾經看過一遍的竹簡,臉上隱約可見幾縷怒氣,卻強硬按捺住,等他看完最後一個字,便將竹簡「啪」一聲拍在案上。

  「自尋死路,欺人太甚!」


67.刺王殺駕

  劉玥有些惱怒, 不僅是因為世家逼迫的關係, 還有對劉維的恨鐵不成鋼。太子監國,她是留了賈詡和法正在對方身邊的,結果呢?

  那幾個明顯的坑, 他就這麼踩上去了。想自己二十歲的時候,那都是一方霸主了!就算劉維腦子不聰明, 難道不能去問問文和嗎?文和年紀大了,沒事肯定不會自己跑去太子府,但只要佑義去問,文和難道會撒謊嗎?

  沒錯,劉維字佑義, 是劉玥前兩年給取的。養子劉緣字佑孝, 就連阿斗都跟著蹭了個字,叫佑忠,一排劉家兒郎走出去,也是很漂亮的。

  話說遠了,扯回到劉玥生氣的事情,主要是兒子太傻。就比如逾制的事情, 那些器皿是給皇帝使用的, 即便佑義認不全, 他身邊的人就不知道?

  阿斗那孩子賊精,一眼就看出不對勁, 可和劉維說了後,卻被認為想太多。

  她那兒子莫不是傻吧!還是這些年太過順風順水了?

  年紀大了之後, 脾氣愈加不好的劉玥決定遷怒,雖然沒處理太子,卻把幾個太子少傅都貶了官,又發作了太子府的若干長史,並且不搭理諸葛亮。

  反正太子沒教好,那是爸媽、老師和身邊小夥伴們共同的錯誤,她才不一個人背鍋。

  她是皇帝,她說了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聽說母皇氣得連父親都不肯見,劉絡心中擔憂,就拖著雙胞胎弟弟去找劉玥。他們今年都快十六歲了,據說阿翁阿母在給他們相看人家。

  「你就一天都安分不下來。」劉玥看到面容張開的少女,有一瞬間的失神,這小姑娘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明豔英武,活潑愛笑。

  她點了點女兒的額頭,笑駡:「都被封為清歡公主了,被言官看到,又得告到朕面前。」

  劉絡渾然不怕,穿著一身矯健的獵裝,更是英姿颯爽,背後還有一把母皇送給她的名弓追月。她拉著劉玥的袖子,撒嬌道:「阿母,我們去外面轉轉,你起碼跑兩圈就心裡舒坦了。」

  劉玥不理他,轉頭看向諸葛織:「你也隨她胡鬧?」

  諸葛織笑了笑,帶出幾分他父親的影子來,卻有些害羞,只用央求的眼神看著劉玥。後者果然吃不消了,在兩個孩子的期盼中點了頭。

  既然要散心,劉玥乾脆帶人去了獵場。諸葛織武藝不好,只拿了一把弓裝裝樣子,或者讓侍衛把獵物趕近了再殺。倒是劉絡一到外面就開始撒野,她力大驚人,馬術高明,一溜煙兒就跑遠了。

  劉玥搖搖頭,給左右親衛使了眼色,讓人跟去保護公主。

  或許出門曬曬太陽,確實讓人身心舒暢,駕馬跑了幾圈後,劉玥也露出了笑顏,不再緊繃著,倒讓左右宮人都松了口氣,感激地看著常甯王諸葛織。

  「可有看中什麼女子?」劉玥打馬追上小兒子,保持著同樣的速度,慢慢問道:「若有,阿母做主,一同給你娶了。」

  諸葛織紅了臉頰,不好直接說他娘耍流氓,只低頭道:「我也……見不到幾個女子。」

  劉玥哈哈大笑,覺得調戲小傢伙有意思極了,就像當年逗孔明一樣,她繼續逗弄道:「那我讓人把名門女子的繡像拿給你看看?」

  「阿母!」諸葛織一急,連「母皇」都不叫了。

  劉玥剛想開口,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虎嘯,這既然是皇家獵場,就不可能有如此猛獸。她盤算著女兒之前的方向,臉色一變,打馬沖了出去。

  母親和姐姐都遇到危險,諸葛織不可能置身事外,只來得及吩咐左右一聲「去通知丞相」,便駕馬跟去。

  在林間深處,劉玥果然遠遠看見一隻身材健碩的猛虎,正將小女兒撲在地上,血盆大口張開,便又是震耳欲聾的一聲響。劉玥擔心小女兒的安全,不敢射箭驚到老虎,只猛地拔.出佩刀,從馬背上躍起,就要去砍那只畜.牲。

  不過她還沒跳起來,就被身邊的侍衛長直接按下去了,那漢子一臉真誠又牙疼地喊道:「陛下切勿以身犯險,我等去救公主!」

  陛下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一隊人都別活了,丞相會把他們活剝了的。

  劉玥氣得牙癢癢,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不然就憑以前的怪力,這幾個小夥子能按住自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吼——」又是一陣虎嘯,卻喊著巨大的憤怒和痛苦。

  眾人驚得轉頭,只看到劉絡一手掐著老虎脖子處的要害,反手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腰刀,一腳踹中猛獸的腹部,緊接著蜷起身體打了個滾,用腰刀給對方開了個膛。噴湧而出的鮮血將她濺了一頭一臉,但劉絡已經安全了,急速往後退了十幾米,又轉身拉開追月,三道閃電般的箭鏃紮入老虎的心臟、眼睛和脖子。

  「無禮畜.牲。」那渾身浴血的少女柳眉倒豎,一手握刀,一手持弓,腰杆挺直修長,宛如天上的女武神下凡,令人不敢直視。

  眾人都愣住了,過了好長時間,才聽到劉玥滿含笑意的喊聲——

  「好好好,不愧是吾兒,英武驍勇,有朕當年之風。」

  「阿母。」劉絡也帶著笑容,格外驕傲自豪地指著地上的老虎屍體道:「這虎皮就送給阿母,做個擺設玩意兒。」

  一旁的諸葛織捂著自己的心臟,看著雙胞胎姐姐,再一次深深感覺他們生錯了性別。

  劉玥揮揮手,讓人去收拾死老虎了,並且悄悄吩咐之前那攔住她的侍衛長,讓他帶幾個人去獵場周圍轉一轉,再來報她。

  這邊,劉玥剛牽著小女兒的手回到獵場大營,就看到一個滿臉陰沉的丞相等在那裡,身後還帶著五百神羽營精銳。

  ……這排場有點大啊,不知道還以為丞相打算弑君造反了呢。

  劉玥有一瞬間的心虛,然後錯開了視線,輕咳一聲,道:「丞相如何來了?是誰通報的?」

  常甯王諸葛織默默地看向自己母親,老實地「自首」。

  劉玥:……

  「臣見過陛下,見過常甯王、清歡公主。」諸葛亮規規矩矩地行禮,他身上被削了爵位,所以目前的地位較低,是要給王爵和公主行大禮的。

  劉絡和諸葛織嚇得不敢受禮,開玩笑,天底下哪有子女要父親給行大禮的?他們可不想折壽,更不想被言官盯上。說起來,阿翁阿母鬧起來,為什麼他們要受牽連啊!

  「母皇,今日阿姐受驚過度,我且陪她去休息。」諸葛織開口說道。

  眾人用一種神奇的看神看著渾身是血的、「受驚」的劉絡,後者接收到了弟弟的眼神,立刻捂住腦袋,露出搖搖欲墜的姿態,可憐兮兮地喊著「母皇。」

  劉玥看著這對兒女的表演,連訓斥的心情都沒了,揮揮手讓他們先走,接著又讓五百神羽營士兵去週邊警戒,接著就拉著諸葛亮往營帳裡走。

  「孔明,剛才嚇著孩子們了。」看到諸葛亮行禮的時候,可憐孩子們差點沒跳起來。

  諸葛亮抿唇,不露痕跡地看了看劉玥,確定她沒有被猛獸傷到,這才放下心來。接著又氣又急,卻不知道該罵她什麼,自己又有何資格訓斥陛下?

  「陛下若是惱火,削了臣的官職,將臣下獄也無不可,何苦以身犯險?」諸葛亮皺眉:「千金之軀不坐垂堂,臣又說過多少次?若那畜.牲傷到陛下、常甯王和公主呢?」

  哎喲,氣狠了,都開始喊「常甯王」和「公主」。也幸虧兩個孩子跑得快,不然這會兒肯定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帶了侍衛,只今日這事有蹊蹺。」劉玥拉住對方的手,聲音輕柔,給丞相大人順毛,「平日孩子們常去獵場,因此獵場內外都有人清理,以免傷到權貴,如何能讓一隻猛虎進入?而且我看那老虎進獵場也不過這兩日,也未免太湊巧。」

  諸葛亮想到這幾天事情,他和太子被彈劾,世家的異動……

  這是殺劉玥?放一隻老虎就想殺天生神力、久經沙場的劉玥?未免太天真了些。與其說是沖著劉玥來的,倒不如說是沖著劉絡來的,畢竟清歡公主來獵場的次數最頻繁。

  可為什麼要殺劉絡呢?

  如果劉絡死了,諸葛織沒有繼承權,劉緣是養子,那麼劉維的地位就更加穩固,世家不就更動不得太子了?何況劉絡一死,劉玥勢必震怒,決不會善罷甘休。

  派去的侍衛隊長回來了,稟報說在獵場周圍看到有人破壞的痕跡,大約就在這一兩日,腳印也發現了,一直往外延伸,他派人繼續追去了。

  劉玥眯了眯眼睛,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清歡公主獵場遇險,非但絲毫未傷,反而誅殺了猛虎的消息在朝堂上下傳開,人人都誇獎公主有陛下風範。但聰明人卻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都道要變天。

  果然,劉玥下令讓人徹查,很快就追查到一個獵戶身上,而這個獵戶正是某個世家的役者,而那個世家最新蹦躂得可歡。

  劉玥大怒,當堂誅殺刺架的逆賊,雖說發了一通脾氣,卻沒有波及到其他人,甚至連罪魁禍首的妻兒都沒有受到影響。

  有心者思慮再三,立刻明白過來發生什麼事,不由更加警醒,讓自己人躲起來,這段時間不要出頭當傻子。

  #

  「你說什麼?」劉維不敢置信地看著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那人姓王,名盼,字允安,即是太子府的屬下,也是劉維小時候的玩伴。

  劉禪站在旁邊,不置可否地挑眉,抱臂看著醞釀怒火的太子,嘖嘖,作死啊。

  「殿下,世家對丞相和您不滿,丞相和您之間必要倒下一個,方可安世家之心。陛下雖然疼愛于您,但終究比不過和丞相的情分。想要救您,只能出此下策。」王盼跪在劉維腳邊,一臉真誠和堅定。

  「出此下策?你的下策就是要殺我的手足,清歡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

  「清歡公主一死,陛下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等追查到世家身上,就有由頭發作那些人。而常甯王不姓劉,不可繼位,除了您就無人可登大寶,您的地位便如磐石般穩固。」

  「你——」劉維氣得頭暈,手指著王盼,說不出話來。

  他畢竟還年輕,畢竟是被劉玥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沒有在戰場上生死搏殺,也沒有在世家鉗制中左右制衡,有太多東西他不懂,所以才會著了道,才會讓手下如此放肆。

  太子劉維遠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劉禪扶住了太子,低聲說道:「怕就怕……陛下知道此事。」

  王盼猛地抬頭看他,劉禪皺眉道:「陛下的脾氣誰都知道,清歡公主遇刺,世家參與其中。若是平日裡,陛下豈可輕易放過?這次卻只誅殺了賊首,不像懲戒,倒更像替殿下掩飾。」

  「這……」

  「殿下是陛下的長子,更是當朝太子,陛下自然護著您。但我怕的是,萬一您因此和陛下離心,才是我等最大的危機。」世家確實難辦,但有劉玥坐鎮,他們不敢怎麼樣,但如果連劉玥都對太子失望了,這才叫做四面楚歌。

  以劉玥的性格,恐怕真的做得出廢太子,立女帝的事情。


68.太子之危

  劉玥到底知不知道王盼做的事情?劉維不敢去想, 更不敢問。

  這些日子他太過壓抑, 天天面對著彈劾自己的奏章,看著母親高深莫測的表情,還有父親欲言又止的樣子。若是他的太子之位被廢, 又將如何自處?

  新帝如何能容下一個廢太子?而且還是嫡長子?

  這麼年以來,劉維第一次感到恐懼, 感到孤立無援的痛苦。他以前最大的煩惱,不過就是學著當一個好繼承人。可沖著劉玥和諸葛亮的威名與面子,也沒人不長眼睛地去算計他。所以,當他直面挫折,甚至意識到自己要被毀滅時, 才如此震撼。

  只有痛苦, 才能成長。

  如果不是因為恐懼董卓,劉玥不會從小苦練武藝,保護劉表入荊;如果不是因為痛失長女,劉玥也不會從天真的幻想中清醒過來,變成一個心思深沉的諸侯。

  一啄一飲皆有定數,生而知之者畢竟只在傳說中。

  這一□□堂上又在爭吵北伐失敗的事情, 劉玥當場甩了臉子, 罷朝後就帶著清歡公主去京郊巡視莊園, 很有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樣子。

  人人都誇讚公主關心百姓,還親自到田地裡農耕。但這不是最讓劉維心煩的,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王盼被抓起來了。

  當然, 名義不是刺殺公主,而是因為別的事情。但在場知情人都明白,這就是沖著那件事來的,只是劉玥終究想給自己長子留幾分面子,為了保護他,從而捨棄王盼。

  劉禪看著坐立不定的劉維,皺眉道:「殿下一定要穩住,切莫心急。」

  「阿母當真要廢了我,還要罷了父親的官?」要知道,劉玥自從獵場後,就再也沒召見過諸葛亮。而人人都知道,丞相是保太子的。

  「陛下心思說不準,但您畢竟是她的長子。不然陛下也不會只抓王盼,而對您不發一言。」劉禪拿起茶杯,剛沾了沾嘴,就聽見遠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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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僕從稟報,是太子妃來了。

  劉禪向太子點點頭,為了避嫌而離開。反正老婆嘛,他也有,娶的是荊州大姓的女兒,為人溫良賢淑,很孝敬甘夫人等兩位母親。

  曹夫人走了進來,看到夫君不好看的臉色,知道來的不是時候。可是太子已經冷冷問道:「你來做什麼?」

  倒不是他對妻子甩臉色看,實在是曹茹身份尷尬。作為曹操的女兒,曹丕的妹妹和曹叡的姑姑,劉維看見他,就想起自己父親差點沒死在司馬懿手上。

  他確實遷怒,問題是曹茹也不是好脾氣。

  劉玥是如何評價這個兒媳的?頗有曹孟德之風!曹操是什麼性子的人?誰敢懟他,他能懟死你。曹茹性子和父親一般,極為剛烈不屈,當下辯駁道:「殿下何故遷怒?我雖姓曹,可卻是劉家的媳婦。」

  「打仗的事情或與你無關。」劉維說道:「可當年你嫁入我家,身邊帶著的陪嫁、舞姬與僕從,難道都與曹家無關嗎?」

  說曹丕沒試圖往陪嫁隊伍裡塞眼線?反正劉維是不信的,只是這事劉玥讓他不要管,他也就按捺在心裡,可終究是不舒服。

  作為太子,自己的一言一行卻可能被敵國君主知道,這是多大的膈應和忌諱。

  曹夫人臉色發白,她知道劉維什麼意思:「殿下懷疑我是探子了?」

  「你心裡向著誰,只有你自己知道。」劉維怒極,說話就不經過大腦,直接開口道:「我這個太子被廢,你當廢太子妃,倒不如重新回去當個魏國公主威風。曹子桓去了,新魏帝說不得封你一個長公主。」

  這話太誅心,就是訓斥曹夫人想回去當魏國公主,所以出賣自己夫君。若是此事傳出去,她還有什麼臉面活著?不僅給娘家丟人,更會牽連到親生兒子。

  她為劉維生育一子一女,嫡長孫名為劉晟,嫡長孫女名劉諾,如今孩子都四五歲了。可劉維卻不僅只有這一雙子女,之前兩位陪嫁也各生了一子一女,加上一些寒門出身的妾室。太子雖二十出頭,卻有三子四女。

  若是嫡長孫有個背叛夫君的母親,他將來如何自處?

  曹茹腦子嗡嗡作響,只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她眼眶發紅地看了看左右,眼神狠厲,竟是在眾人驚呼中,一頭往案上撞去。

  劉維根本來不及拉她,等到曹夫人身體軟倒之後,額上不斷往外流血,形狀可怖。左右宮婢喊叫起來,劉維抱住自己的妻子,連聲喊太醫。

  少年夫妻老來伴,他是喜歡曹茹的。他的妻子素有才德,只是脾氣倔了些。有時候他們吵了架,氣不過才歇在妾室偏房處。除了當初那兩個陪嫁,他納的妾室多身份卑微,這也是因為不想讓世家女威脅到太子妃和嫡長孫的地位。

  他不過怒急攻心,口不擇言了這一次,竟然逼死了自己的妻子!

  曹茹那一下撞得極為不巧,大夫只看了一下,便搖了搖頭。等到劉玥得到消息趕來太子府時,曹夫人的屍身都涼了,用一塊白布蒙面,蓋著自己平日的被褥。

  劉維跪在地上,只是紅著眼垂淚,沒有吭聲。

  劉玥聽完事情全過程後,坐在曹夫人床榻邊,側過頭不看兒子,似乎在抑制著什麼。匆匆趕來的諸葛亮看到便知不好,可還不等他進來阻攔,劉玥便一腳踹向跪在腳邊的太子。

  「孽子!」劉玥暴怒,「你便是如此對待結髮妻子的?」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對劉維有著說不出的失望。確實,她和諸葛亮平時忙於政務,抽不出時間來教育孩子,但太子該有的文武老師,乃至於大儒都有。之前趙雲看著的時候,這孩子還好些,後來子龍領兵去了,太子就越發不成樣子。

  沒有腦子踩世家的陷阱也就算了,這是經驗問題,她以前在權謀上不也是個傻子嗎?只要身邊的謀士給力,吃兩次虧就會懂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王盼獵場刺殺劉絡,還有太子逼死結髮妻子這兩件事,完全觸及到了劉玥的底線。手足相殘是為不義,要知道劉絡只是受寵了一些,根本就沒想過替代她哥哥,那是他親妹妹啊!兄長謀害受寵的妹妹,這勾起了劉玥非常不好的回憶。

  她想起了自家兩個哥哥,最後鬧到那種地步,連劉表死的時候都不能瞑目。難道這就是報應?難道她也要像阿翁一樣,臨到老了,還要看到自己的兒女相互殘殺?

  若說刺殺劉絡,或許是王盼的自作主張。但逼死曹夫人一事,就足以顯示太子的殘暴無德。連正妻都容不下,他以後焉能容下百官和百姓?

  曹操和劉玥是敵手,但更是知己。人死了,就總容易讓人想起他的好,夢中那一別,劉玥對曹操的感情非常複雜,又敬佩又不舍又可惜。至今都時時念著「曹公」,人老了就念舊,當年和她作戰的曹魏眾人,如今都死得七七八八。

  郭嘉沒了,荀彧沒了,曹操沒了,程昱和夏侯惇也沒了,如今連曹丕都死了。所以,每次看到曹茹,劉玥總是特別溫和,因為曹夫人是一扇通往過去的門,當她善待兒媳時,總能透過這張並不漂亮的臉,回想起曾經的那些人。

  曹夫人被逼死,她百年之後見到了曹公,又該如何交代?

  更何況這時候曹茹死了,不是上趕著給曹叡抓把柄嗎?那些世家本就不滿太子,如今太子妃一死,怕是連她都保不住這孩子了。

  劉玥滿臉失望和疲倦,她這段時間把諸葛亮和劉維冷處理,不是真的想拋棄這對父子。她是絕不會罷免諸葛亮的丞相,只不過是做個樣子出來,稍微安安世家的心。

  然而這個道理,諸葛連是懂的,她這傻兒子卻渾然不知。

  「為臣者逾制,是為不忠。」劉玥慢慢開口,說出來的話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為夫者逼殺嫡妻,是為不義……」

  不,不可!若是讓劉玥給太子安上「不忠不義,不孝不悌」的評語,劉維這輩子也翻不過身了,太子就非廢了不可。

  「為子者——」 「陛下!」

  諸葛亮直接就在門口給跪下了,給劉玥行了大禮,久久以頭叩地,聲音悲愴道:「陛下三思。」不可廢太子啊!

  劉玥本想硬著心腸繼續說下去,卻看見那個跪倒的身影如此單薄,綸巾下的頭髮幾縷雪白,雖看不見面容,卻能想像出那人是如何涕淚縱橫。

  她說不下去了,起身去扶丞相。

  那人直起身子,因為之前叩首過於用力,讓額前都紅了一片,看得刺目。諸葛亮拉住劉玥的袖子,直直盯著她的眼睛,輕聲道:「陛下不可。」

  不是他偏心長子,不愛幼女,而是太子地位舉足輕重,涉及國之根本。更何況,太子是他們多年的心血,其本質並不壞,反倒是劉絡太像陛下了,這也意味著這個女兒太鋒芒畢露。

  到時候手足相殘,國家動盪,他們一生的努力都會白費。他就是死,也絕對不會讓此事發生。

  「丞相快起來吧。」劉玥不忍看他繼續跪著,可諸葛亮卻側過頭,不肯起身,她悲怒道:「丞相也要逼朕嗎?」

  「太子是儲君,更是臣的親子,若太子失德,于公於私臣都難辭其咎。」諸葛亮說完,便脫下綸巾,披髮請罪。

  劉玥終於忍不住了,紅著眼眶也跪坐在諸葛亮面前,拉著孔明的手,邊落淚邊道:「你做阿翁的難辭其咎,我這個做母親的又有何顏面?」

  「可太子不罰,朕如何向天下,向魏國交待?」

  這對夫妻執手相看淚眼,哭個不停。眾人無計可施,只能跪了一圈,等著天下最尊貴的兩人哭完,然後想出辦法如何處理之後的事情。

  最後,劉玥抹了抹眼淚,收回心神道:「將太子拘在府中,沒有皇命不得外出,將晟兒和諾兒抱到朕宮裡來,可憐他兩個失去母親,便由朕親自撫養。」

  「喏。」宮人應道。


69.再起波瀾

  其實在氣頭上, 劉玥恨不得剁死那熊孩子, 哪怕熊孩子是她自己生的,也是她自己沒教好。但被諸葛亮硬生生攔住了,她也就慢慢冷靜下來。

  太子不能廢, 廢了就等於向世家投降,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其次廢了劉維, 就只能讓劉絡做太女,但以如今的朝堂局面,劉絡年紀太小,無法在敵人虎視眈眈中自保。

  這已經不是她當年剛來荊州的局面了,那時劉玥也還小, 但她畢竟是個穿越的, 有成人的心智。而且當時董卓鬧得天下大亂,人人都只求自保,她身邊又有賈詡荀攸等人出謀劃策,這才富貴險中求,慢慢做大起來。

  可她曾經擁有的這些優勢,劉絡一概都沒有, 她女兒只有一把蠻力, 還有不諳世事的天真浪漫。朝廷上的爭鬥不見血光, 遠比打死一隻老虎要難多了。

  到時候劉絡再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沒有繼承人了。何況一旦廢了太子, 劉維只有死路一條,縱然劉玥劉絡不想殺他, 自然有無數的人期待著落井下石。

  那畢竟是她的嫡長子,曾經寄予了她和諸葛亮的無限希望。

  劉玥揉了揉額頭,聽到宮人稟報,諸葛亮帶人來了。她點了點頭,宣人進來。諸葛亮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起來雙眸清朗,臉上帶著期待和忐忑。

  「這是……」劉玥有些疑惑。

  「姜維姜伯約叩見陛下。」還不等諸葛亮說話,年輕武將「啪嗒」一聲就跪下了,看起來是個挺實誠的人,尤其薑維生得稚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了幾歲。

  薑維?劉玥立刻明白過來,她都忙忘了這件事。之前諸葛亮和她說過,收了個小徒弟就叫姜維。原是北伐的時候,被魏國賣掉的小傢伙,聰不聰明再說,主要是有一顆赤子之心。

  這年頭,才華和天賦都是次要的,赤子之心才最被上位者看重。

  想到這裡,劉玥笑了,溫和地上前把人扶起來。姜維受寵若驚,卻看見陛下命宮人給他拿了座,正在諸葛亮下首,斜對著陛下,方便說話。

  某種程度上,薑維是個老實人。

  諸葛亮看著自己小徒弟乖巧地回答劉玥的問題,不知不覺就把老底全賣了,不由暗中搖搖頭。這孩子打仗有天賦,但其它的還有的要教。

  「伯約,常常新貢的柑橘。」劉玥指了指盤子裡的水果,看到薑維不敢伸手,就拿了一個塞給他,後者愣了愣,珍重地接過捧在手裡。

  劉玥毫不懷疑這孩子轉身就能把這橘子供起來。

  所以,她乾脆也拿了一個,掰成兩半,一半塞進諸葛亮手裡。另一半用修長的手指剝了皮,自己嘗了一片,剩下的遞給薑維。

  她果然不愛吃橘子,再甜也還是覺得酸,但偏偏柑橘是稀罕物,人家上趕著送來當貢品。要是劉玥不肯吃,那麼上行下效,那些愛吃橘子的人恐怕也要跟著倒楣了。

  薑維這回總不能揣著上供了吧?果然,姜伯約低著頭吃柑橘,安靜吃東西的模樣更討人喜歡。

  鬱悶了好些天的劉玥終於愉快起來,都想把薑維留下來吃飯了。但看看諸葛亮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不好逗弄得太過,孔明護崽兒。

  說起來,馬謖已經被打發去種田了,孔明心裡肯定難受。他一直竭力為國家培養年輕人,文臣武將都想補充上新鮮血液,如此對薑維倒更寶貝了些。

  只是他關心人才,卻從沒想過多關心一下太子。

  想到太子,劉玥又開始歎氣,尋個由頭把姜維和宮人都支出去。等到房內只剩下兩人時,劉玥才慢慢說道:「佑義怎麼辦?」

  諸葛亮皺皺眉,說道:「太子之事,本就可大可小。」

  他們不是傻子,劉維可能對妹妹有意見,但王盼刺殺劉絡之事,他一定事先沒告訴過太子,否則太子絕不會答應。

  而太子妃曹茹的事情,確實是劉維的話太紮心,但考慮到小倆口都是倔脾氣,吵起架來亂說話也正常,只是曹茹性烈,又因為身份特殊,總是步步小心,不能忍受被夫君懷疑,才用自盡表示清白。

  曹茹死的時候,劉維自己也傻了。

  總而言之,太子是倒楣透頂,再加上手段稚嫩,手邊又沒有可用之人,才會落得如此地步。這也是劉玥和諸葛亮的錯,他們庇護太過,又沒安排好輔佐的人手。

  「你想怎麼辦?」劉玥也軟化下來,輕聲問道。

  「給他安排幾個得力的,有人看護著好些。」諸葛亮想了想,報了個名字道:「費禕。」

  劉玥想了想,費禕的姑姑是劉璋的母親,所以和益州世族沾親帶故的。費禕和董允是齊名的良才,荀攸在世的時候,就盯著這幾個人了,等到了諸葛亮手裡,就更是先壓著不給升官,想留心看看他們的品行。

  若是成不驕敗不餒的好性子,這兩人就絕對能派上大用。若是熬不住抱怨,或是走了世家賄賂的門路,那麼諸葛亮還是會用他們,就不會作為劉玥的心腹了。

  幸好這壓了兩三年,費禕和董允都是老老實實地幹活,平日並無怨言,有朋友為他們抱不平,費禕還出言勸解,表示對自己的官位很滿意,陛下和丞相都有自己的考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何況相比於諸葛亮、法正等人的才華,自己這點小本事也只能仰望罷了。

  所以,連帶劉玥都極滿意此人,想著給一個重要的官職,不過諸葛亮既然提到了太子,那先把費禕派到劉維那裡去?

  「其餘的我不擔心,就是文偉性子太溫和,常常寬容忍讓,太子這邊……」劉玥就怕費禕壓不住浪起來的熊孩子。

  然後,一道靈光擊中了她,劉玥突然覺得有一個人極為適合調.教熊孩子。她看了看諸葛亮,說道:「之前的太傅都被我貶了,得讓太子重新學學聖人之言。」

  「讓文和教導太子如何?」

  諸葛亮:……

  你行行好吧,賈文和都八十高齡了,連政事都不怎麼沾手,準備回家養老了。這時候你丟個太子給他當學生?人家為你操勞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也忍心這麼坑他?

  劉玥是個說幹就幹的,立刻召見賈詡入宮。等賈詡數著花生米,慢條斯理地等到陛下說正事時,他還稍微笑了笑,最近太子之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劉玥這時候召他還能為了什麼?

  不過以賈詡的功力,卻仍舊低估了劉玥的厚臉皮。

  他原本以為就廢太子一事,劉玥想要聽聽他的建議,沒想到劉玥是想把太子扔給他教導?賈詡老手一抖,花生都掉在桌上了,又抖抖索索要去撿。

  哎呀,臣真是老了,他感慨道,連個東西都拿不好。

  劉玥抓了一把花生給他,笑眯眯道:「沒事,讓太子替你撿。文和看那孩子不順眼的,只管打罵就是,就當您自個兒孫子。」

  啊呸,我敢把太子當孫子打罵嗎?賈詡感歎劉玥的死皮賴臉,內心思考他家主公什麼時候變成這種性子的?他又剝了兩顆花生,慢吞吞道:「那老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反正劉玥都決定了,他反抗是沒有用的。何況他覺得這太子也不是無可救藥,如果教得好了,等於下一代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所以說啊,眼光要放長遠,比如當年他選了劉玥這個年幼的明公,不就是賭贏了嗎?

  大概覺得賈詡都快作古了,還給他老人家安排了如此艱巨的任務。劉玥果斷給賈詡升了爵位,又給他後來生的兩個兒子升了官。和這道旨意一起發下去的,就是申斥太子不敬髮妻,所以打發他去益州,從底層開始做起。

  其他人都不許帶,領隊的是賈詡,劉禪升官為太子侍郎,而費禕升為太子長史,加封敏亭侯,此外,就是二十多個侍從,領頭校尉姓黃。

  在外人看來,這就相當於流放太子了。於是,便有不少人在劉絡身邊打轉,讓小姑娘煩不勝煩,她一貫不喜歡這些邪門歪路,與其和文官叨叨個不停,她更愛和武將一起打獵。

  曹茹去世的消息傳到了曹魏,曹叡思考再三,決定藉口南漢逼死魏國公主,命司馬懿帶領小部分,小範圍地在長江北面騷擾漢軍。

  之前剛負擔了一場大仗,誰都不想打第二次,但好不容易有著藉口,不利用的才是傻子。劉玥在朝廷上詢問解決之法,倒是諸葛亮出面舉薦武將魏延。

  魏延此人的性格倨傲,但打仗確實是一把好手,也總是渴望建功立業。劉玥想了想,點頭同意了,然後再一次為群臣上書冊立皇太女的事情發了通火。

  「這……清歡公主和常甯王的婚事。」

  很好,劉玥心中冷笑。當年蒯家和蔡家就想靠婚事來制約自己,給自己推薦的都是不懷好意的世家子弟,最後還是諸葛亮站出來才作罷的。

  她家長子已經拿來和曹氏聯姻,她小兒女的婚事,怎能讓這群小人沾手?

  她想起前兩年,養子劉緣羞澀地跑來,和她說看上了一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王粲和黃月英的長女,小名叫絮柳的。劉玥摸著下巴想,說不定她家雙胞胎也會自己拱白菜了呢?

  沒錯,以劉絡的性格,一定是她拱別人,而不是別人拱她。

  只是不好再將兒女放在身邊當靶子了,劉玥狠狠心,乾脆把劉絡打發去揚州。那裡原本是東吳的地方,至今還不怎麼太平,倒是更適合劉絡一展拳腳。

  非但如此,相比於可憐兮兮地帶著二十幾個人去益州的太子,劉絡大大方方地封劉絡為偏將軍,並且讓她跟著甘甯學水軍作戰,並且給了兩萬人。

  劉玥對公主寵愛至此,讓人瞠目堂舌,不過只有諸葛亮知道妻子的想法。陛下對於長子長女培養的方向是不同的,能帶兵打仗固然不錯,但如今已不是當年天下諸侯紛爭的局面,也不需要那麼英雄了,這個天下更需要一位元仁厚英明的君主,而非殺伐果斷的武神。

  但清歡公主卻偏愛打打殺殺的,做母親的心疼她,就給她一塊地方,讓她自由放飛。益州和荊州都是劉玥的大本營,也就是原本孫家的地盤,還有一些叛黨和山賊可以練練手了。

  打發了兒女,劉玥覺得這日子頓時舒心不少。

  啊,天高水長,海闊天空。尤其是聽到司馬懿在魏延手上沒占到便宜後,就更加愉快。甚至對於世家,都一時半會兒沒下重手打擊。

  要廢除世族階級的統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劉玥深諳此道。不反抗,也不妥協,採取中庸之道才是唯一的辦法。每次都要給世家一些甜頭,卻不能讓他們太嘚瑟,要給他們一些懲戒,卻不至於讓他們狗急跳牆。

  這其中的把握,豈是劉絡有興趣學的。要比權謀心術,恐怕還真只有太子可以培養一二,就看賈詡怎麼調.教了。

  西元229年,也就是鳳起九年,魏延戰勝司馬懿,劉玥和曹叡再次議和,大軍凱旋而歸,由劉玥親自迎接,並且升了魏延的官職,讓他代替去年病逝的黃忠,成為南漢一員大將。

  魏延是個有野心的人,但人不怕有野心,如果臣子人人都無欲則剛,做皇帝的才真如坐針氈。劉玥能用魏延,諸葛亮也能壓制魏延,有何可擔心的?

  不久,曹叡寫信來,說是兩家議和聯姻的事情:上次曹家嫁女,這次清河公主到了年紀,是不是可以把劉絡嫁到魏國來,以貴妃之禮相待?

  說實在的曹叡也不算老,而且聰慧過人,頗有帝王之相,曹操在世時極為喜歡這個孫子。而且曹叡已經是名義上的魏帝,身份也不算低,配劉絡這個公主正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劉玥只是冷笑,非但沒有答應,反而向曹叡求娶東鄉公主。東鄉公主是曹丕獨女,也是曹叡同父同母的妹妹。

  曹叡都震驚了,劉玥的臉皮怎麼那麼厚?逼殺姑姑曹茹後,竟然還有膽量為太子求娶曹氏女。而且東鄉真嫁了劉維,那就是皇長孫血緣上的堂姐,將來皇長孫還叫不叫「阿母」?

  但曹叡也知道清河公主是劉玥的心肝,甚至可能是第二任女帝,而劉家人丁實在是稀少,就沒幾個宗室。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嫁曹氏宗室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惜當年陪嫁裡就有個宗室女,要宗室女真能當太子妃,還要麻煩再送一個作甚?

  這時候,倒是有人提出一個建議。如果劉玥捨不得唯一的女兒,為何不收養一個義女?曹叡只不過是為了要一個名義上的「聯姻」來安人心。他也捨不得東鄉公主,想拿個曹家宗室女來糊弄,肯定不會介意娶一個義女。

  劉玥沉默片刻,儘管到了這把年紀,已經養成了帝王心術,她仍舊不喜去犧牲一個無辜女子的幸福來成就政治平衡。但膈應歸膈應,理智上她還是清醒的,歎著氣點頭,問道:「以愛卿之見,該收養何族之女?」

  眾臣互相看了一眼,有幾人就推出了自己的妹妹和女兒。劉玥看到那些世家大族,心中如明鏡一般。他們想一箭雙雕,同時向自己和曹叡賣好呢。

  若自己幹掉了曹叡,那麼他們就是獻女的忠臣,若是曹叡幹掉了自己,憑著女兒成了魏帝的貴妃,也多少能撈個好。

  老東西們倒是好算計。

  劉玥不動聲色,突然看到一直在當透明人的諸葛望出聲道:「臣有一妹,年齡相配。」

  諸葛望,諸葛均的長子,官至督軍校尉,不算太大的官,卻也是個肥差。要不是他姓諸葛,又是諸葛均的兒子,估計輪不到他。

  當年,諸葛珪早逝,諸葛玄帶著諸葛亮和諸葛均兄弟,還有兩個女孩兒來荊州避難。那時,劉玥還小,就認識了活潑過頭的諸葛均。

  後來,諸葛亮嫁給……不對,是娶了劉玥後,諸葛均仍舊待在隆中。直到劉玥成為益州牧後,才由諸葛亮舉薦給了她,諸葛均的智謀雖不及兄長,但卻非常務實肯幹。又因為這幾分童年相識的情誼在,劉玥十分厚待小叔子和其子孫。

  可惜諸葛均身體不好,五六年前就去了,家裡由長子諸葛望做主。諸葛望是一個才華更不及他爹的人,卻因為這個身份,得到了督軍校尉一職,連上朝都有他一席之地。

  但諸葛亮卻不打待見這個侄兒,原因無他,心太大。因為諸葛亮是丞相的關係,總有那麼些族人希望攀著他,求劉玥給一些高官厚祿。對此,諸葛亮十分惱怒,並且一概不讓劉玥搭理。就連自己的親弟弟,親妹夫,都別想靠關係得到什麼好處。

  時間一長,諸葛族人難免怨恨孔明無情,但後者渾然不在意。倒是劉玥總是厚待這些姓諸葛的人,不僅是為了丈夫,更是為了曾經的諸葛玄和諸葛均。

  諸葛望口中的「妹妹」,是諸葛均的老來得女,側室所生,如今才十六歲,據說長得還很好看,性情溫柔聰慧,一家女百家求,結果就這麼給哥哥送出去了?

  你問過你叔叔沒?

  劉玥去看站在首位的諸葛亮,卻發現丞相大人面無表情。仿佛沒聽見似的。劉玥揉了揉腦袋,心想:這年頭怎麼那麼多人作妖啊?


70.諸葛謀反

  其實要說身份, 出自諸葛家的諸葛蓉反倒是最合適的, 畢竟掛著丞相的面子,又和劉玥是親家,多少算「皇親國戚」, 但這事多少要問過孔明。

  劉玥自有算計,托著下巴, 平靜地打量了眾臣一眼,這才令內侍宣佈下朝,和親之事下次再議,若愛卿們另有計較,大可上奏或是面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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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之後, 劉玥便召見丞相諸葛亮, 問及諸葛望的事情。她伸手從玉盤裡拿了個橘子,在桌上揉來揉去,道:「你那個侄兒是什麼章程?」

  諸葛亮淡然道:「弟均故去後,便無人能管他了,我又壓著不給升官,自然想著另謀出路。」他沒有說出口的是, 諸葛望前兩年就和不安分的世家混到了一塊兒, 被他敲打過一次, 這才有所收斂。

  族人多了,總有心野的, 他又不能日日待在族中。何況諸葛是個大姓,不僅是南漢, 就是曹魏那邊都有不少族人,他難道能管到對面去?這麼多國家大事,他哪有這個閒心,萬一做過火了,大不了打殺一批,等那些人見過血,自然就乖覺了。

  「真要應了他的,讓侄女嫁去?」劉玥揉完橘子,開始剝皮:「別的不說,這身份倒還門當戶對,曹叡也說不出什麼。」

  「嫁便嫁了,換哪家女兒都是要嫁。」諸葛亮皺眉:「只一點,切莫養了那些人的野心。封蓉兒為公主後,陛下便將人接來宮中,來日也當從宮中出嫁,一應陪嫁都要斷了和諸葛氏的聯繫。」

  而且絕不給諸葛均升官,更有甚者,找個錯處發作掉才好。

  劉玥歎了一聲,她倒還記得諸葛均,當年就是個調皮乖巧的小弟,後來也是君臣相和,要不是他早死,怎麼會眼見小女兒被和親曹魏,還惹了主公懷疑和兄長厭棄?

  很快,劉玥旨意就到了諸葛望府上,並帶走了諸葛蓉。小姑娘十六歲,長相肖母,那位側室想必是極溫婉美麗的,諸葛亮長得毫無攻擊性,總是溫順垂眸,但偶然抬頭的瞬間,那雙明眸中的聰慧清澈便溢了出來,透著諸葛氏一貫的智慧。

  諸葛蓉比他父親更通透,完全不需要劉玥多說什麼,待叔父諸葛亮和她長談後,這個小姑娘低著頭,慢慢走到劉玥面前行禮,然後受了冊封,甚至被一不做二不休地改了姓氏。

  從此,她便叫做劉蓉,乃漢帝義女,封金和公主,在宮中待嫁一年,等過了冬天便嫁去曹魏。至於曹叡會給她什麼位分,全看她到了魏國再說。若她言行無礙,總不會太低就是了,曹叡還不至於在這個問題上打劉玥的臉。

  第二年,劉蓉出嫁,曹叡派出了迎親團,排場搞得比當年劉維迎娶曹茹還大。不過當年劉維娶曹茹,還要打著遮羞布,誰都不肯承認有兩個國家,而這一次是公主嫁魏帝,曹叡要證明自己是正兒八經的皇帝,娶的也是正兒八經的公主,當然該用皇家儀仗。

  劉蓉一帆風順地到了魏都,嫁給了曹叡,一路上沒什麼大事,無非是剛到魏國皇宮後,被幾個妃子暗中刁難,但她表面上性情溫和,只管躲著便是,她們也不敢太過分。

  後世的曹叡被稱為「小曹操」,大概也是有些道理的。他容貌極肖甄宓,端的是豔麗無雙,又才華橫溢。當然,在劉蓉看來,曹叡的心術像曹操,愛美女沒節操這點上大概也是和祖父一脈相承的,就說他寵愛的幾個妃子,各個有色無德,而且是見一個愛一個。

  劉蓉性子溫柔討喜,又漂亮體貼,而且曹叡總覺得一個後宮女子翻不出什麼浪來,大婚之夜後沒三四日,就封了妃位,極為寵愛。畢竟是劉玥的義女,而非親女,若是清河公主親至,大概就是個貴妃。

  不過哪怕以皇后之位相待,南漢都不會捨得嫁劉絡的。開什麼玩笑,還有多少人等著陛下改主意,立劉絡為女帝呢。

  劉絡在揚州鎮壓山匪,日子過得很是舒坦,甚得武將們的推崇。於是,日子太太平平地到了鳳起十一年(西元231年),這兩年各國風調雨順,仿佛那個混亂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一樣。

  劉維在賈詡扶持下,倒是做了不少功績,前兩年廢太子的聲音慢慢小下去了。至於老百姓,那更加是無所謂皇家私事,太子讓他們穿暖吃飽,自然就是千萬種好。而另一邊的劉絡則寫信來,說她在海邊遇見了海匪,是不是可以派水軍來清剿。

  劉玥還能不明白女兒的想法?無非是覺得陸地上打得不過癮了,想試試水軍唄。不過她確實希望能建立一支海軍,一支不僅可以和海匪想抗衡,更是能沖出亞洲的艦隊。

  於是,她便下令讓甘寧去跟著清河公主建海軍,說起甘寧,不對,應該是要叫甘老將軍了。畢竟廉頗老矣,不服不行啊,收到陛下旨意,甘寧就明白了,這是要他手把手地教公主,之後就由清河公主來繼承他的軍隊了。

  這倒也沒什麼,他自己那兩個兒子,一個不善帶兵,一個乾脆是個文官。劉玥對他們一家極為厚待,自己是個侯爵不說,還給長子封了爵位,提拔次子為侍郎,即便是作為文官也是前途光明,那還有什麼可說,認真教唄。

  還別說,清河公主真是像陛下,當然沒有那股子怪力,但她豪爽聰慧,深得人心,而且什麼兵法都是一教就會,很快就像模像樣帶起了水軍,只不過江河水軍和海軍還是不同的,要征服狂暴的大海,哪怕是甘寧也不敢打包票。

  而且另一邊,諸葛織也到了娶親的時候,常甯王的婚事也是個香餑餑。織兒比他雙胞胎姐姐乖巧多了,老老實實地娶了一位心儀的貴女,端得是大家閨秀,人家就愛吟詩繡花的,長得漂亮,脾氣溫婉。

  劉玥疑心小兒子被前兩年奪嫡的事情嚇到了,安撫道:「你愛哪個便娶哪個,即便是個普通女子,或是舞刀弄槍的也無妨,只要是良家子便好。」

  咳咳,若是織兒染上和曹老闆一樣的毛病,那他就是想娶個寡婦也行。

  結果常甯王不解地反問:「母皇是不喜楊家女?」他吃飽了撐的啊,有那種溫婉漂亮出身好的夫人不娶,非上趕著給自己找事?難道找一個和他姐姐一樣兇殘的?不不不,他承受不起。

  倒不是說他不欣賞母親和姐姐那樣的女子,只是他這脾氣,著實壓不住。

  兒女們的事情都解決了,就連遠在曹魏的劉蓉也傳來喜訊,說是給曹叡生了個皇子,很得喜愛。曹叡這人在女色上確實不怎麼的,子嗣也實在稀少,孩子養著養著就早夭了,如今只有一個公主還活著,天知道這一個能活多久。

  劉玥這兩年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可能是因為以前南征北戰時留下的暗傷,以前養著還還好些,如今畢竟年紀大了,都五十多的人了,稍微季節變化,就容易染病。

  要知道,連她孫子都十歲了。

  這日秋風轉涼,諸葛亮又遠在益州處理農桑,她一個人在寢宮,半夜突然醒了,怎麼也睡不著,就跑出去看星星,望著漆黑的天幕不知在想什麼。等宮人發現追上來,給她披上厚重外套,遞上手爐時還是晚了。

  第二天,劉玥就有些咳嗽,頭腦昏沉起不來身,派太醫診治,開了藥靜養,還罷了早朝。不過朝不上了,事情還是要做的,又恰逢丞相和太子都不在襄陽,只有一個不頂事的常甯王。於是,劉玥纏綿病榻,卻還要隔著簾子,讓大臣們來彙報機要。

  又用了兩天藥,劉玥非但沒有轉好,反而有病逝危重的跡象。她左思右想,立刻下旨讓太子和丞相趕回來,並且派人壓下了她重病的消息。

  然而風聲還是透了出去,原本她是怕曹叡趁火打劫,或是世家搞事。卻萬萬沒想到,在她病得昏沉痛苦之際,竟接到了諸葛氏謀反的消息。

  因諸葛亮的關係,她極為重視和信任諸葛氏,也就是因為諸葛望的事情,才稍微打壓了一下。可就是因為她信任,所以才會被算計。

  等劉玥從短暫的昏迷中清醒時,才得知諸葛氏控制了常甯王,以陛下病危,丞相不在,太子無德的名義,要求常甯王暫且代理國事。

  劉玥和諸葛亮並非無能之輩,雖是危急關頭被信任之人背叛,但終究有不少文武忠臣,有些甚至是和劉玥一起打天下的老臣,當下兩撥人互掐起來,她心腹之臣派人保衛了皇宮,不讓諸葛氏和世家靠近一步,只苦苦等著陛下清醒。

  因為換了幾撥太醫,這才發現之前劉玥病逝轉危,竟還是因為被下了藥。

  等證據都呈到面前時,劉玥本來就虛弱的身體,直接被氣吐了血,鮮紅色的液體濺在地上,猩紅刺目,極為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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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忠臣們圍了上去,焦急喊道,陛下此時決不能倒下,起碼一定要等到太子、清河公主或是丞相中的任何一人趕到。

  「好,好!」劉玥拍著床案大笑:「好一個諸葛氏!」

  諸葛氏謀反已成定局,但在此生死關頭,諸葛亮卻不在,這終歸讓劉玥起了疑心。族人謀反,她的好丞相到底知不知道?否則為何在這時去益州?又為何接到旨意遲遲不歸?

  固然她也有一千個為孔明辯護的理由,但卻抵不過帝王的懷疑之心。劉玥吐著血,冷笑道:「莫非那些賊子以為,朕只能靠丞相和太子了?」

  她戎馬一生,所掌握的東西,遠比這些人想得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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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若朕駕崩

  在皇城裡, 劉玥需要忌憚的並不多, 而且皇宮還在她自己手裡,在城外更有無數大軍,只忠於自己的大軍。她的那些臣子和老將們, 依舊時刻準備為陛下獻出性命。

  她也沒有什麼親人,剛醒過來之後, 就下令把小皇孫劉晟抱到自己的寢宮,但又怕過到病氣,讓人隔著一個房間養著,每天通過僕從來交流。

  劉晟只有十歲,但一直養在劉玥膝下, 也算見過大世面的孩子了, 所以並不哭鬧,反而一本正經地讓太醫照顧好皇祖母,他自己是個大孩子了,不需要將太多精力放到他身上。小小的人兒這般行為,嚴肅感受不到,倒是惹人憐愛, 一時大臣們看他的眼神便不同了。

  太子有沒有改好且不論, 起碼太孫是個可造之材, 可以繼承陛下的大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劉玥心知肚明,諸葛氏和世家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疾病。只要她還能喘氣,這群人就翻不過大浪來, 但一旦自己撐不住斷氣,局勢便難說了。何況,她現在不敢斷言,諸葛亮就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如果丞相反水,太子和清河公主能把控住朝政嗎?

  再退一步說,太子和清河公主能和自己的生父為敵嗎?子女弑父,豈不是為天下取笑?

  即便歷史上的那個諸葛亮,即便劉備身死,劉禪不成器,他大權獨攬都沒有篡位。但此刻,劉玥卻依舊不敢確定,畢竟這已經不是真正的歷史了,而諸葛亮也不再是那個諸葛亮。

  這回,真的是過不去了啊。

  劉玥暗中歎氣,卻並不畏懼。她從容不迫地下令,讓太醫開出了虎狼之藥,這藥能讓她恢復健康,卻也能掏空身體。再給她三個月,她就能安排好一切。

  幾位心腹臣子得知此事,都號泣不已,連連阻止,卻也終究明白,天命不可違。

  劉玥端著玉碗,看著這碗散發著騰騰熱氣的黑棕色液體,中藥的苦澀味道一如既往,是解藥,也是□□,是她這一生最終的結局。不管如何,她總歸是盡力了。

  對於古人來說,活到五十多,不算長壽,卻也絕不是短命。至少她熬到劉備、曹操和孫權都死了,熬到了這一代英雄人物的隕落……而最終輪到了她自己。

  帝王仰頭,將這一碗藥飲盡,溫熱燙喉,猶如沙場上的一碗烈酒。她接過宮人遞上來的娟帕,擦了擦殘留的藥劑,眼神又恢復了當年鼎盛時期的銳利,這位叱吒風雲的霸主笑道:「該給這群逆臣賊子長長記性。」

  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就是浸染全城的鮮血,和一個個被斬落的腦袋。有的人死在了亂軍之中,而更多的是叛亂平息後,被直接砍殺系在城頭的。

  有幾個賊首抓了常甯王,希望以諸葛織來威脅劉玥。但後者只是笑,反問道:「汝等皆是諸葛,自殺自家人,與朕何干?」這話儼然是不肯認常甯王為子,懷疑他跟隨叛逆了。

  且不論諸葛織如墜冰窟,幾個賊首都愣住了,還不等他們做出決定。神弓營的弓手就用弓箭扯開了他們的胸膛,那箭尖擦著常甯王的皮膚,濺出猩紅鮮血,噴了這孩子一臉。而常甯王妃早就在之前的叛亂中,為了保護剛出生的幼子,而慘死叛軍刀下。

  賊首死了,常甯王得救了,但看著高高在上的帝王,諸葛織無力地跪倒,帶著沙啞絕望的聲音喊道:「罪臣見過陛下。」

  他們此刻不是母子,而是君臣,甚至他是一個被懷疑謀反的臣子。他的親生母親不相信他,不肯認他,也不關心他的生死。一想到對方冰冷的眼神,諸葛織心想,或許自己一開始被挾持時,就該自盡的,這樣起碼保全了自己和母皇的臉面。

  「回去吧,織兒。」頭頂的聲音充滿疲憊,一隻帶著微微涼意的手撫摸他的發頂,他早就脫去冠帽,坐等獲罪,卻不想迎來的不是刀斧,而是母親的安撫。

  諸葛織猛地抬起頭,看著他憔悴的母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劉玥溫柔地笑著,就像全天下所有的母親那樣,甚至還帶著一些心疼與愧疚:「織兒,你別怕,是阿母的不是,你別怪阿母剛才這般說。」

  她不能向賊首服軟,不然非但會挫敗己方的軍心,更會害了她小兒子的性命。只有讓綁匪知道自己的人質毫無意義,才有下手的機會。

  「你侄兒在宮中,你帶著朕的小孫兒一起去,張將軍自會保護汝等。」他的母親和陛下說道:「朕……還有一些東西要收拾。」

  #

  等到太子和丞相匆忙趕回來的時候,皇城已經被血洗過好幾遍了,人人自危,噤聲寒顫,甚至有人看到太子還松了一口氣,至少陛下看到繼承人,不會再如此歇斯底里了。

  劉玥素來仁厚豪爽,這麼問也不問直接砍人的手段,倒是頭一次。哪怕上次徹查貪腐案,也是經過有司審理後再定罪的,如何像這一次,手起刀落,不給分毫辯解機會,也不知道枉死多少人。

  不過,若非如此,這場叛亂也不會如此輕易迅速地結束。

  年邁的賈詡跟著劉維,他有些憂心家中,但又不好扔著劉玥不管,只能老老實實跟著太子進宮拜見。看著陛下的臉色不像重病,雖然蒼白了一些,卻氣勢驚人,然而看著看著,賈詡心都涼了一半。

  若不是油盡燈枯,陛下何至於如此咄咄逼人?這是要在死前為太子殿下鋪路啊!

  「文和。」看到老臣,劉玥的臉色溫和了一瞬,語氣也柔軟了下來,安撫道:「想必是擔心家中安危,朕這邊無事,讓太子屬臣都回家看看,維兒一個人陪著朕便是。」

  陛下開口,沒人敢有反對意見,何況他們確實歸心似箭,於是眾人行禮告退。賈詡儘快回到了家裡,果然自己幾個兒子都是乖覺的人,自己離家之前,再三囑咐發生任何事情,只管閉門不出,閒事莫管。他那些兒子沒有過人的智慧,卻足夠聽自己話,這一趟叛亂竟是絲毫沒有捲入進去。

  賈詡安心下來,這才有心思去想劉玥母子的事情。陛下眼看大限將至,將來太子能否繼承大統,卻還不一定。要知道清河公主也收到信,正帶著大軍往京城趕來,太子手上這些許護衛軍,如何是公主的對手?

  更何況,哪怕太子繼位,有諸葛丞相在朝堂之上,到時候聽誰的還不一定呢。諸葛亮什麼都好,就是有事必躬親的毛病,到時候萬一約束著新君太過,難免君臣父子之間要起矛盾,便又是一場你死我活。

  皇權之上,沒有父子之義,也沒有君臣之恩……和夫妻之情。若是陛下心狠,真心為太子鋪路,必要除去或者轄制丞相,而諸葛氏叛逆,就是再好不過的一個理由。

  到時候,他又該如何運作,才能確保自己和家人的長遠平安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且不論賈文和如何謀算,諸葛亮也終於帶著益州軍趕來,發現陛下已經平息叛亂後,將軍隊停在城外駐紮,隻身帶著幾名官員僕從入宮覲見。

  因諸葛氏叛亂,眾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複雜,不過陛下還是允了他見面。諸葛亮走進寢宮時,正好看到太子劉維領著小皇孫劉晟往外走,見到他便停下行禮。

  「見過阿翁。」「翁翁。」太子有些欲言又止,諸葛亮憂心陛下,哪怕猜到什麼,也沒去過問,只回了一禮,點頭示意父子兩先回去吧。

  劉維皺了皺眉,他不再是前兩年什麼都不懂的太子,賈詡這老狐狸慣愛自保,卻也著實教了他一些東西,看母皇的臉色,怕是有些疑心父親了,這可如何是好?

  至於諸葛亮知不知道?只能說以丞相智謀,焉能不知此事的輕重。只不過諸葛氏謀反,他本就百口莫辯,只看陛下信不信他罷了。

  他們相互扶持多年,這些情誼並不是假的,可有時候,情誼不是萬能的。

  「臣見過陛下。」他恭恭敬敬行禮。

  「丞相一路可好?」女皇含笑問道,揮手退下殿內服侍的宮人。

  「臣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諸葛亮沉聲道,他確實晚了,但他收到消息時便晚了,諸葛氏既然要謀反,就一定要阻攔他,所以才有了調開他,又攔住信使等等行徑。

  就像劉玥相信諸葛氏一樣,他雖然不滿族人的野心,但終歸是自己家族,所以身邊也放了兩三個年輕人,想要提攜一二,誰曾想這些年輕人私下攔下陛下密旨。

  他發現之後又驚又怒,差點沒氣出病來,服侍左右的薑維也是怒極,揮刀便斬了幾個叛逆。丞相能調用益州軍,但主將卻要留在當地,以防生變和曹魏偷襲,最終諸葛亮要了三萬軍隊。恰逢馬謖還在益州屯田,也被臨時起複,幫助薑維統領軍隊。

  這些事情,若是劉玥用心打聽,不可能不知道,只在於她信不信。

  劉玥幽幽歎氣,看著自家丞相道:「朕想了又想,為何逆臣要擁立常甯王?僅是因為他姓諸葛,思來想去,若是佑義繼位,不也是他家的血統?」

  諸葛亮淡然道:「殿下雖有臣的血脈,但終歸是陛下的親子。陛下與臣不願為諸葛氏謀利,殿下也不會,他們自然不甘心。」

  清河公主也不是好人選,畢竟劉絡這脾氣比太子還暴躁,所以最好的人選不就是軟弱可欺的諸葛織嗎?他們看到曹操挾制劉協號令天下,所以也想學學曹孟德呢。諸葛織雖然姓諸葛,但難倒他不是陛下親子嗎?不是正兒八經的南漢常甯王嗎?

  連諸葛蓉都能改名叫劉蓉,為什麼諸葛織不能改叫劉織?

  「朕知道,丞相必不會辜負朕。」劉玥神色淡淡,嘴上說著信任,卻並不見多少歡喜:「只是,朕在想,若是朕駕崩了去,天下人是會服太子?還是服丞相你?」


72.萬事成空

  殺人誅心。

  劉玥的問題再簡單不過, 卻一針見血指出了要害。她相信諸葛亮的人品, 相信他不會背叛,卻不相信這普天之人。當丞相成為一面旗幟,用來攻擊新皇的途徑, 那麼即使是諸葛亮本人也阻止不了,就像諸葛氏叛亂一樣。

  若非劉玥對夫君委以重任, 焉能讓諸葛氏有了非分之想?世間種種,無非如此,不過是「身不由己」四個字罷了。

  不是她要逼殺愛人,也不是覺得諸葛亮會爭奪皇位權力。

  只是當自己死去後,太子的威望遠不及丞相, 而他兩人又是父子關係。到時候天子如何親政?一眾大臣聽從誰的指令?若朝堂之上, 丞相和新皇有了分歧?是要臣子聽從君王的,還是兒子聽從父親的?若是有了錯事,是訓斥還是不訓斥?

  若劉維天性軟弱,唯父親之命是從,或是年紀尚幼,那麼由諸葛亮輔佐還沒有問題。但劉維已為人父, 且並非傀儡之帝, 兩人焉能沒有矛盾?

  到時候新帝該如何自處?

  劉玥想了很多, 想得鬱結於心,肝腸寸斷, 卻不得不承認:為了大漢,為了太子。她才華橫溢, 忠心耿耿的丞相卻不得不死。就像當年漢武帝賜死鉤弋夫人,那時鉤弋夫人不過後宮女流之輩,武帝尚且擔憂外戚干政,幼君被挾制。

  而諸葛亮的聲望……即便他不願,卻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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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道理,劉玥知道諸葛亮一定明白,所以她的好丞相只是臉色白了一瞬,便沉默不語,並不為自己辯解或是求情,他心裡仿若明鏡。

  「這幾日,我總是做夢。」劉玥啞聲道,向著愛人伸出手,不再用「朕」這個自稱,而是變回了「我」,變回了一位妻子。

  諸葛亮沉默片刻,起身拉住了那雙手,沉重道:「你的身子……當真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用了虎狼之藥,不過苟活兩日罷了。」劉玥輕笑,拉著那雙手抱住那人,即便自己要殺他,他卻還是沒有推辭,這個懷抱仍舊一如往昔般溫暖可靠:「人終有一死,總有那一天的,孔明,只是沒想到這麼快罷了。」

  「我這一輩子,並不後悔。若非我站了出來,為天下算計,為自己謀奪,早在阿翁去世後,荊州便會落入他人之手,或是劉玄德,或是曹孟德,又或是孫仲謀,可如今他們都死了,我卻還活著,活著成了漢帝,吾兒還是太子。」

  劉玥輕輕道:「我這一生戰功斐然,殺人無數也活人無數,我不後悔,但我難過。」

  難過自己一點點變成這個時代的人,身上烙下了殘酷無情的帝王痕跡。遙想當年,她做夢也想不到那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會做出這般行徑:殺人不眨眼,喜怒無常,想要賜死自己枕邊人……她變得更好了嗎?不,從人格上而言,她成了一個惡徒。

  這天底下的帝王啊,就沒有什麼好的,良心都和烏鴉一般黑,管他是隋煬帝還是唐太宗。一樣的,都是一樣的。劉玥歪頭,她果然還是想念那個沒有「陛下萬歲」的時代。

  「我想你好好活著,看著漢室興複,百姓安康,替我去看一看太平盛世的模樣。」劉玥抬起頭,撫摸著那張熟悉卻也老去的容顏,認真說道:「我心裡真的想你活下去。」

  兩個念頭反復撕裂,都讓人有些恍惚,又或許只是她病得太重了。

  「嬋娟,我總是在這裡的。」那人溫柔地說道:「君子一諾,千金不改。」

  「對了,剛才說我做夢。」女帝臉上露出少女般的神色,甚至是某種無憂無慮的歡快:「我夢見阿翁和阿母了,還有很多以前的人和事,就像一場夢一樣,阿翁帶著珍兒和我說話。」

  諸葛亮雙手一緊,心裡發涼,都是不祥之感。

  「我總要熬到你回來的,他們讓我殺你,我知道你死了才能保住太子。但我怕是最終做不了一個好皇帝。」劉玥笑起來,她甚至準備好了毒酒,準備好了聖旨,還有埋伏在殿外的刀斧手,這些事情只有幾個近臣知道,連劉維都不清楚。

  她硬撐著一口氣,等到諸葛亮到達宮殿,便取了他性命,這樣才好放心駕崩。但看到這個人時,看到他焦急的神色,看到他抓緊的手掌,還有那雙不偏不斜的眼眸……她頓時什麼都明瞭了,之前一切準備不過是白做功夫。

  終究是……做不到啊。

  那又怎麼樣呢?就算她為太子鋪平了道路又如何?將來的路還是要劉維自己走下去,天底下新君多如牛毛,漢武帝除竇太后,康熙擒拿鼇拜,這些千古之帝有哪個不是多災多難,卻硬生生憑著自己的能力,拿下這萬里河山?

  若是劉維連和自己父親都相處不來,他還當什麼皇帝?還和曹家爭個什麼?早點向曹叡俯身稱臣罷了,她是太子的母親,但乳虎幼鷹也到了該離開巢穴的時候了。

  辛苦這一輩子,就不見得臨死前還要惦記那麼多,何苦來著?

  「並不是,你是明君,天下之人都明白。」諸葛亮沉聲道:「功過是非,千年之後總會有人評說。嬋娟,我自是知道,你在怕什麼。」

  「嗯。」她低低應道,卻已經聽不太清楚對方說什麼了。

  「你別怕。」丞相閉了閉眼,聲音低啞似無,卻沉靜堅定:「此事我也會為你辦好的。」

  「嗯。」她抱住他腰身的手慢慢松了下來,這虎狼之藥竟是如此兇險,從生到死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想來為了見他最後一面,陛下已經苦苦支撐太久了。

  這一面,也終於是見到了。

  「陛下……」他哽咽出聲:「嬋娟。」

  鳳起十一年(西元231年)秋,漢帝劉玥召見丞相諸葛亮後駕崩,臨終前最後一道聖旨,立賈詡和趙雲為輔政大臣,和丞相共同輔佐新君,然賈詡以年邁不肯受,辭官歸家,太子允,仍尊其為先生。

  漢帝駕崩,群臣和百姓皆哀容流涕。太子劉維在先帝靈前幾度暈厥,停靈七日,因一國不可無君,丞相率百官諫言,恭迎太子繼承大統,是為新帝。次日,清河公主帶兵至襄陽,丞相令大軍駐紮城外,公主親身赴宮中弔唁。

  史書記載,三國荊州牧劉表之女劉玥,小名嬋娟,字鳳德,生而知之且有神力。美姿顏,性闊達,好男裝,有匡扶漢室,平定天下之心,稱帝南漢,史稱「南武女帝」,是歷史上繼光武帝之後,最負盛名的女帝之一。

  #

  劉維繼位之後,因有幾位忠心耿耿的重臣坐鎮,襄陽又被血洗一番,反倒是清淨不少。諸葛亮依舊擔任丞相,並且籌備新皇登基祭天的禮儀。

  等到先帝葬入之前修建好的皇陵中,新帝也終於正式上朝,太子屬臣都得到重用,一時間也沒人有精力再搞事。正當百官都想太太平平過日子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起奏。

  要是別人開口就是要把常甯王和清河公主往外趕,大概劉維會噴他一臉。就算他有這個心,那也不能這麼快吧,母皇屍骨未寒,他這麼做太寒心了。

  但偏偏開口啟奏的那人,是當朝丞相,是他親爹,也是常甯王和清河公主的父親。

  諸葛亮的理由很充分,常甯王是藩王,而清河公主統領海軍,天底下哪有藩王和將領常駐王都的道理?他二人自有封地,也不該在此地停留太久。

  劉維有些楞,看了看百官,發現所有人也一臉沒反應過來的樣子,他一邊想一邊說道:「丞相言之有理,只是……先帝只封了爵位,並未賜予封地。」

  然後,他就看見自家丞相更淡定道:「請陛下擬旨,臣定當責令有司,儘快為兩位殿下準備封地事宜。」

  這就很有意思了,丞相什麼意思?是怕新皇對他小兒子小女兒開刀,還是要為大兒子鋪路?不過論私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論公事,還是儘早把常甯王和公主打發出去才好。

  劉維想了想,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丞相也沒說什麼,又講起了其他事情。

  結果隔了幾天,諸葛亮再次上奏同樣一件事,而百官非常乖巧地裝啞巴。這一次,劉維終於應允了。剛忙完先帝喪事和新皇登基,又開始沒日沒夜加班準備藩王就藩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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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南漢地盤也不是很大,最終常甯王封去了益州一塊五穀豐登之寶地,封其嫡子劉勉為常寧世子,而清河公主晉為清河王,封去了揚州海邊,依舊掌管海軍,但無召不得入王都。

  常甯王走的時候,精神還是懨懨的,新皇寬慰了幾句,他是極為疼這個幼弟的,無他,常甯王就是個軟糯脾氣,沒有危險性的親弟弟,總是討人喜歡的。倒是清河王,之前弔唁的時候,被親生父親下令攔住,如今母親剛剛下葬,又是她父親啟奏她親哥哥,將她儘早趕王都。

  哪怕心裡清楚,諸葛亮是為自己好,而且自己帶兵長時間待在王都,恐怕有人要起異心。但劉絡還是怏怏不樂,她也不是沒想過,如果阿母立自己當太女呢?畢竟總屬下在她耳邊嘮叨這件事,但看著王都這一輪又一輪的好戲,她早就放棄這念頭了。

  這個位置不是那麼好坐的,坐在上面的人是帝王,也是一隻終日驚恐不已的困獸。還不如天高皇帝遠,快快活活地在自己封地上,還能演練水軍,打打山匪海匪,豈不樂哉?

  所以,清河王走得時候,雄赳赳氣昂昂,壓根不要人安慰。

  劉維抽了抽嘴角,最終沒說什麼,只讓妹妹保重。等送走了兩位藩王,他這才回過頭看了看群臣中的丞相,自從母親走後,父親瘦了不少,但依舊猶如高山仰止。

  父親捨不得弟弟妹妹嗎?怕確實有幾分,但他終究是那位丞相啊,和大漢基業想必,兒女情長,父子情深又算什麼呢?


73.鞠躬盡瘁

  誰都不知道, 一手促成藩王就藩的丞相根本沒打算消停。大概是諸葛氏謀反, 還有先帝駕崩的事情給他受了太多刺激,所有人都覺得他有些失心瘋。

  好吧,這麼說不怎麼公平, 諸葛亮一言一行還是極有章法的,但卻是極有章法地搞事。比如常甯王和清河王前腳剛走, 他立刻上書要徹查諸葛氏謀反一案。

  百官都傻眼了,這諸葛氏謀反不是都結案了嗎?先帝都不追究了,難道新皇還要再砍幾個人頭,誅殺幾個家族?因國內動盪不安,曹魏那邊已經有了異動, 此時一動不如一靜, 萬不可再刨根問底了,這個道理難道丞相不懂嗎?

  劉維皺了皺眉,按下了此事,讓不少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氣。

  諸葛亮沒再在這上面做文章,卻喪心病狂地開始糾世家的錯處。水至清則無魚,這些大家族的屁股不可能乾淨得起來, 不過這種事情, 先帝新皇都心知肚明, 只不過睜一眼閉一眼而已,誰想到丞相卻死咬著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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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維沒辦法, 誰讓證據都放在他面前,只能按耐住心中不安, 准許了丞相的幾次啟奏,又處置了一批人,搞得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怨言紛紛,都說丞相這是要為先帝報仇,所以精神都不太正常。

  「阿翁,魏國軍隊已有異動,曹叡讓司馬懿領兵,往南邊進了幾十裡。」劉維頭疼道,暗示他親爹消停一些。

  諸葛亮神色淡然,不為所動,他向來言必行,行必果。既然制定了法度,那便是一定要根據規則來公平處理的,豈會因為陛下兩三句話,就改了主意。

  至於司馬懿的事情,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劉維無計可施,他突然明白為什麼母親臨終前會問他「如有你登基為帝,有一天卻和你阿翁起了衝突,你待如何?」如何?他父親這個脾氣,這個威望,他又能如何,只能認了唄。

  只是再這樣下去,怕是丞相會引起眾怒。

  好在丞相的糾察工作終於被強行打斷,當然南漢是沒人有本事阻止他的,只不過是司馬懿兵臨城下。諸葛亮只能暫且放一放手頭的事情,親自帶兵去懟曹魏罷了。

  丞相大軍開拔的那天,不知多少人默默在心中感激曹軍來得好。

  諸葛亮是帶兵走了,但之前被丞相緊盯的幾個世家終於有了喘息之時,心思也松泛開來。雖然很多案件是有真憑實據的,但無奈諸葛亮做得太過分,大有株連到底的意思。便有人私下商議,難道他們的丞相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嗎?

  但凡是人,不是聖人,就孰能無過?更何況諸葛亮身上還有一個推脫不掉的責任——諸葛氏謀反。到底這家人謀反和丞相有沒有關係,何況族人謀反,難道諸葛亮不在株連夷族的範圍內?只不過先帝駕崩得太突然,新皇又不追究,這件事就糊弄過去了。

  甚至諸葛氏都沒有夷三族,只不過是幾個要犯砍了腦袋,抄了兩三家而已。

  趁著諸葛亮不在朝廷,這群不怕死的便聯名上書給新皇,列舉了丞相十三條罪名,其中第一天就疑他串通謀逆,害死先帝,之後還有弄權攬政,排除異己什麼的,劉維比較無話可說的是最後幾條還有禍亂宮廷的……

  那什麼,你們這麼厲害,怎麼不敢當著丞相的面噴呢?

  劉維又一次歎氣,他現在天天晚上愁得抓頭髮,估計要不了兩年就能變成一個禿子,真是有損他母皇阿翁的顏面。

  「諸位愛卿。」他臉色一點點冷下來,聲音卻依舊柔和,反問道:「這天底下何有以子訓父的道理?諸葛氏謀反一案已有定案,禍首已為先帝所斬殺,朕初登大寶,當寬赦天下。何況曹賊派大兵臨城,丞相率兵迎擊,此時諸位上奏,豈不有趁人危急之嫌?又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朕?這是要讓出征在外的將士們寒心?陷朕於不仁不義,陷國家於存亡之中?」

  「臣不敢。」眾臣一凜,肅容答道。

  他們之所以敢上奏,無非是諸葛亮不在,而且先帝死得突然,死前還有消息傳說。原本先帝要賜死丞相,只是被丞相提前氣死了,所以旨意才沒下達。而劉維也一定會為不能親政感到不滿,有諸葛亮一天,他就不能在朝堂上說一不二。

  但現在想來,此時陛下還不會動手。他們也不想要陛下動手,只不過是在父子心中紮下一根刺,總有一天,新皇被丞相逼得煩了的時候,會想起這些罪名。

  諸葛亮在前線和司馬懿打得昏天黑地,這兩位大概是命中敵手,遇見了就是往死裡掐。上次暴雨救了司馬懿一命,這一次就更加難纏,果然越老越成精。

  大約知道劉玥死得突然,司馬懿逮著痛處捅刀,無非是新皇繼位,諸葛亮沒有立足之地。姜維氣得手抖,丞相大人卻極為淡定地搖著扇子,讓人回問曹叡可安好?

  如果說曹丕和司馬懿還是摯友,君臣之間信任中夾著猜忌,那麼曹叡對司馬家就沒那麼多溫情了。既然被稱作「小曹操」,這位魏帝的心思也很是多疑寡情。

  所以誰也別說誰,都是一樣的處境。

  諸葛亮帶兵穩妥,更有威望,老將走了一批,但軍中還有魏延、姜維和馬謖等人,都是軍中新生力量,即便各自有各自的毛病,但總還能壓得下去,更何況還有趙雲統領的右路軍。僵持了幾個月後,曹叡見討不了好,南漢也是一如既往地穩定,也就下令撤兵了。

  這幾個月,別人且不說,貴妃劉蓉是極不好過的,她因為魏帝生了兒子晉封,性格溫婉而受盡寵愛。但也架不住她是南漢公主,更是諸葛亮的侄女,很是受了一些白眼和質疑。好在她膝下有兒子,曹叡也不難為自己女人。

  只是宮裡女人都狠毒似老虎,一旦母妃失勢,沒多久小皇子便夭折了。劉蓉流幹了眼淚,也不向曹叡鬧,只是抱著幼兒的衣物,眼淚滾滾往下落,儼然一副生無可戀。

  曹叡心裡也難受,他到現在生了三四個兒子,都活不過六歲,天知道曹家是不是被咒了,這是上天要斷了曹氏血脈嗎?如今他只得曹芳一個養子,還是個娃娃呢。

  可即便兒子死了,他也不能怎麼樣,宮裡面能動手的就這麼幾個,可為了朝堂考量,他不能動那幾人,不過藉故訓斥一番罷了。更何況,劉蓉的兒子,也是不能立為太子的。

  曹叡的心胸可沒有南漢寬廣,萬萬做不到讓未來皇帝有敵國血脈。君不見劉玥死後,劉維就沒有立劉晟為太子?畢竟劉晟是曹夫人的兒子,是曹操的外孫。

  魏帝對妃子有愧,便在物質上多補償一些,卻不知道作為母親,最痛苦的事情,無非是幼子慘死,而害了他的人還逍遙在外,應該維護自己的夫君卻熟視無睹。

  #

  丞相班師回朝了,向陛下稟報了戰況,第二天就精神抖擻上朝。那幾個彈劾他的臣子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諸葛亮也沒有追究的意思,讓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

  難道真是失心瘋了?但看著又不像。

  殊不知諸葛亮不當場發作,其實是在醞釀大招。解決了曹魏的外患,這位丞相下定決心和世家清算一番,他答應過先帝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將來九泉之下,也有臉見她。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西元232年,也就是天瑞二年,四侯謀反案又一次震驚了剛剛平靜下來的襄陽。

  這四位侯爺都出身世家,當年極有先見之明地投靠先帝,為家族掙了一條榮光之路,卻難免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位極人臣之野心。

  事件起因再簡單不過,不過是城防軍逮住了個破壞宵禁的醉酒家僕,問了之後才知道是雲侯的僕從,這倒也沒什麼,誰家都有作奸犯科的僕人,只這人喝飽了酒,又被城防將士嚇破了膽,嘴裡一時沒有把門的,一時就嚷嚷了幾句。

  這夜巡防統領名蕭翎,看著五大三粗,卻是極為粗中有細的。他眼神閃爍了幾下,即刻將人扣押起來,言行拷問,另一方面又派出手下,裝作匪人劫財的模樣,寫了恐嚇信另其家人向雲侯求助。

  蕭翎膽大至此,著實出乎意料。不過他也不算太愚笨,轉身就去丞相府,連夜見到了諸葛亮。後者聽完後,竟是同意了蕭翎的計畫,想著從雲侯這裡挖出點什麼。

  這一挖就挖出了個謀反大案來,第二天剛睡醒的劉維拿著茶杯,就噴出一口水來。

  演練私兵?打造兵器?等等,四位侯爺身份不低,卻都不是要職,這都是在圖啥?而且這事未免太順利了一點,怎麼偏偏撞到諸葛亮手上?

  若非清楚父親的品行,劉維都覺得這是丞相故意陷害了,這事透著一股古怪,但對著面沉如水的諸葛亮,劉維暗歎一口氣,怕是無法善罷甘休了。

  諸葛亮儼然一副置所有人於死地的模樣,上奏裡要被抄家滅族的多達十幾家,襄陽風聲鶴唳,人人自顧不暇,陷入一種極大的恐懼中,生怕自己就是丞相下一個目標。

  劉維都覺得父親瘋了,他忙著安撫眾臣,親自抽空去了一趟丞相府。諸葛亮正在看各地的奏章,聽到帝王輕咳一聲,這才抬起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慢起身行禮。

  劉維立刻扶住,並瞥了左右一眼,示意閒人都出去。

  「阿翁,你這是……」新皇話語中帶著說不盡的苦惱和無可奈何。

  「陛下何須多慮?」諸葛亮挺直腰背,他鬚髮已經半白,卻不減儒雅清俊,「如今人人自危,怕的不是陛下,恨的也不是陛下。」

  劉維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可下一刻,又沒抓住那靈光一閃。

  「先帝要賜死我,難道陛下真不知?」諸葛亮又問,卻讓新皇坐立難安。

  他怎麼會不知道,他跪在地上求母親開恩,但先帝說了什麼?對了,她問他:「天下和父親只能選擇其一,你選什麼?」

  「你當不上皇帝,就必死無疑,不是你妹妹和你父親冷酷無情,而是他們身邊的人都要殺你。屆時你如何自處?晟兒又如何是好?」

  「如此這般,你還要為你阿翁求情嗎?」劉玥冷冷問道,問的人啞然無言,然後先帝又說道:「你知道我為何選你為帝?論為將之才,你遠不及清河,論理政之才,你及不上丞相一半。」

  「因為這天下做皇帝的,不是做能打仗的,也不是做能理政的,甚至不是品德最高尚最仁慈的。而是最能忍也最狠的人。若論心狠,孔明和清河遠不及你。」

  劉玥笑道:「你是帝王之才,比阿母還要更適合這個位置。」

  劉維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只聽到他母親淡漠的聲音:「所以,你會勸我,會為你父親求情,卻不會以命相逼,犧牲一切來保下他,而清河和常寧都會,所以他們坐不上這個位置。」

  所以,那天先帝去世前,他原以為阿翁也會一起走,卻沒想到阿母放過了阿翁。他驚喜之餘,竟有劫後餘生之感,即便他再心狠,也不願母親為了自己而殺了生父。只是這問題並未隨著劉玥去世而消失,反而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諸葛亮大約也知道此事,所以神色淡淡,又問道:「那陛下知道,先帝為何一定要殺臣?」

  劉維不吭聲。

  「先帝為了兒女私情而放過臣,可天下人卻未必,前有諸葛氏謀反,後有四侯謀逆。若新皇懦弱,有臣主持大局自然更好,然若新皇有志于親政,臣便成了曹孟德之流,非死不可。」諸葛亮看向自己兒子,突然笑了:「可天下豈有子弑父的道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旦諸葛亮出了任何事,那麼弑父的髒水就會往劉維身上潑。可若是諸葛亮一直活著,就永遠會有人挑撥父子關係,阻撓陛下的權威。

  這就是先帝一時心軟,所導致的結果。

  然而先帝沒做完的事情,他自然會為嬋娟做完。丞相必須死,但要怎麼死,才對新皇更有好處?諸葛亮難免想到了曹操,當年曹操征戰袁紹,又擔憂後方失火,便興起腥風血雨,讓滿朝文武以為他要殺光群臣,最後卻雷聲大雨點小,卻做到了「讓老臣畏懼消聲,讓新秀感恩戴德」的效果。

  說到底,無非是紅白臉的把戲,若讓劉玥知道,說不定會笑起來,這不是美國人最愛用的「胡蘿蔔大棒政策」?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失心瘋的丞相逼得人沒有活路,這時候丞相突然死了,新皇寬厚待人,大赦天下,還有誰再敢質疑劉維?

  至於諸葛亮要怎麼死?那當然是死在世家手裡最好。被逼到沒有活路的四侯餘孽反撲,丞相不幸蒙難,新皇為父報仇,卻又寬容地放過不相干的人等。

  立威,施恩,掃除障礙……一舉多得,劉維的皇位就穩了……

  劉維終究是明白過來,他嘴唇發顫,對著父親跪了下去。父親布下大局,乃至於坦然赴死,無非是為了他,為了南漢。可他作為人子,除了透骨的悲哀外,卻又隱隱有著一股鬆快。

  原來母親並未說錯,他骨子裡便是冷的,便是天生的帝王血。

  諸葛亮沒再扶他,只是輕輕撫摸著長子的發頂,溫和道:「維兒……阿翁走後,武有趙、姜等將軍,文有法正、費禕等文官,陛下理當親賢臣,遠小人,伏願陛下清心寡欲,約己愛民,達孝道於先君,存仁心于寰宇,提拔逸陰以進賢良,屏黜奸讒以厚風俗。」

  「臣之所有,皆為陛下所賜之物,宜當陪葬先帝之陵寢。內無餘帛,外無盈財,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原是家中族產,陛下和諸王是用不上了,便留給諸葛家所余的後輩。再者,臣所著書籍文字,除國事所用之外,陛下與常甯、清河二王分了,權當留個念想,這是臣唯一留給子孫的東西了。」

  「阿翁……」劉維泣不成聲,抓著父親的衣擺,指節都白了。

  「漢室未興,霸業未成,先帝的遺願全在陛下了,珍之,慎之。」諸葛亮看了看眼前伏著身子,哭得像十幾年前還是八歲時孩子的模樣,不由歎了口氣,輕聲道:「老臣先走一步,去見先帝了。」

  還是天瑞二年,南漢丞相諸葛亮被謀逆刺殺。這一年的大事多到人都麻木了,不說群臣都不吭聲了,就連後世無數歷史考生都抱怨不已,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多到能寫滿兩張筆記本!

  這些年輕學生埋怨著,揉著酸澀的手腕,繼續聽講臺上老師點明重點,卻渾然不知,這輕如蟬翼的薄薄兩張紙,便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和這一群人畢生的分量。

  這一切喜怒哀樂和痛徹心扉,不過是歷史上的兩頁紙而已。

  新皇劉維痛哭不止,卻沒有失了理智,遷怒旁人,一時被眾人交口稱讚為仁義之君。同年,曹叡被刺殺,而貴妃劉蓉暴斃,眾人猜測不已。

  魏國亂成一團,所幸司馬懿穩住朝堂,擁立不滿五歲的曹芳繼位,從此位極人臣,儼然又一個「曹孟德」。南漢眾臣知道了,也不過感歎一聲天道輪回罷了。

  也不知曹操泉下有知,會有什麼反應。

  好在曹氏宗族還有人在,比如一直看司馬懿極為不順眼的曹爽。新登基魏帝年幼,完全沒有親政的能力,朝堂之上變成了司馬懿和曹爽兩派的博弈。


74.君臨天下(完)

  諸葛丞相的靈柩停了幾日, 便送去和先帝合葬了。陛下親自扶靈, 神情哀婉,泣哭不已,一道又一道的旨意, 封了死去的父親一個又一個的爵位稱號,無論哪一個都能讓活著的人眼紅, 不過對於死者而言,卻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靈位也被送去太廟,和先帝一起同享祭祀,受後世子孫的香火。

  但還是那句話,這種事情對於一個死人而言沒有意義。雖然在這個時代, 人們普遍認為先祖有靈, 但若真心死了比活著好,也不會有如此多之人畏死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父親死了,兒女們要來祭拜送行。常甯王和清河王接到聖旨,就從封地往王都趕來。諸葛織倒還好,只是面色哀戚,他王妃慘死, 只留下一個繈褓中的兒子, 所以也沒敢娶繼妃, 自己又當爹又當媽的,所以即便封地富饒, 人看上去也消瘦不少。

  而清河王劉絡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她帶兵帶久了, 身上彪悍之氣更盛,越發像極了母親。不少老臣第一眼看見,還以為是先帝死而復生了呢。

  清河王是個女人,卻死活不肯嫁人,不過之前有劉玥包容,誰也不敢說話。劉玥死後,她又要守孝,這回連諸葛亮都死了,估計孝期還要再延長。就連新皇劉維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再給宮中添什麼新人。

  劉絡氣勢洶洶,卻也知道不能當場發作,只是臉上的冷意,隔著殿內殿外都能感受到,更不要說直接面對妹妹的陛下了。等到兄妹兩人終於能夠獨處,劉絡終於炸了——

  「阿翁是怎麼死的?」劉絡眯眼。

  「被逆臣所害。」劉維非常疲倦,當諸葛亮身死的消息傳來時,他是真切感覺到了再無依靠的孤獨和無助,皇位之上的人,當真是世界上最寂寞之人。這段時間他打理政事和父親喪事,實在是有些心累。

  但劉絡卻不願輕易放過他,嘲諷道:「襄陽城中,竟然有人能截殺丞相?你這個皇帝是如何當得?我且再問你最後一次,阿翁是怎麼死的?!」

  劉維也有些火氣,即便是親妹妹,也沒有這般質問皇帝的,她可有一絲一毫的敬畏之心?可曾知道他們是皇帝和藩王,是君臣關係?

  「清河王,慎言!」他冷冷道。

  「阿母去了才多久,好好的阿翁怎麼會沒了?」劉絡咄咄逼人,「你當天下人的耳朵都是聾的,當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皇帝閉了閉眼,平復了下心情,聲音冷然:「有話便說,清河王。」

  「阿翁是你害死的?」

  「放肆!」劉維暴怒,拍向桌案,他自幼跟著趙雲習武,並不是只會念書的文人。當下那上好桌案便被拍裂了一道,皇帝眼含殺氣警告道:「你是朕的親妹妹,朕不與你追究。若還敢說這般大逆不道之言,別怪朕不念同胞之情。」

  難道你不想將我除之而後快!

  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來,劉絡也清楚,說出來就等同于和兄長徹底翻臉。父親屍骨未寒,母親才剛走了一年,他們若是兄妹鬩牆,豈不是讓父母在地下寒心?

  只是有了這一遭,兄妹之間的隔閡便更深了,更有好事者彈劾清河王,卻都被劉維留中不發。賈詡不肯擔任丞相一職,便由法正接任,不過法正年紀也大了,都快六十的人,估計也幹不了太久,便先培養著費禕等人。

  要說法正肯定是討厭諸葛亮的,從他們當謀士起,這兩人就八字不合了。但老對手真死了,反而開心不起來。有什麼好高興的,他們這一輩老傢伙,不都到了快走的時候了嗎?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

  西元233年,天瑞三年,司馬懿在朝堂上壓倒了曹爽,大權在握之餘,便又一次率大軍來犯。理由也是現成的,曹叡被劉蓉害死,劉蓉是南漢細作。

  劉維封趙雲為大將軍,又遣姜維、魏延為副將迎敵。只是萬萬沒想到,趙雲估摸是年紀大了,還沒等到了戰場,便得了急病而亡,頓時群龍無首。姜維和魏延彼此不服,馬謖根本沒有發言權,隨軍而去的費禕每天的工作,就是拉攏這群一言不發就要幹架的將軍。

  這樣還打個頭?直接給司馬懿送菜了吧!

  歸根到底,是軍中沒有鎮得住所有人的主帥罷了。劉玥走了,諸葛亮走了,連趙雲等老將都一一病故,年青一代各不相服,除非劉維親至,可總不能凡事都讓皇帝親征吧。畢竟已經稱帝了,不像劉玥那時候,頂著諸侯的名頭到處親身上陣搶地盤。

  果然,剛和司馬懿大軍接觸,就吃了個大虧,並且節節敗退。戰報傳回,群臣譁然,有人想啟用還健在的老將甘甯,只是甘寧都多大歲數了,而且手中水軍陸續給了劉絡。嗯,說起來,清河王的水陸二軍,各個驍勇善戰,只是陛下忌憚,輕易不讓他們離開揚州。

  若是從水中攻擊,打司馬懿一個措手不及,倒是個妙法。只不過……

  「先生也是來勸朕的。」劉維苦笑,先是丞相法正,接著又是兄長劉緣,似乎各個都認准了他嫉賢妒能,強壓著皇妹不給出頭。

  他確實不喜歡劉絡,但畢竟是親妹子,而且他心眼真那麼小嗎?之所以不肯用她,不過是因為劉絡這脾氣太暴躁了,頗有幾分當年張飛的性情,又過於年輕,平時只打打山匪海匪倒是無礙,可面對魏國大軍,他豈敢隨意啟用為主帥?

  賈詡倒是沒說什麼,顫巍巍地往前走,嚇得劉維趕忙起身來扶。他老師活到這把年紀,都能算作人瑞了,他是母親第一個謀士,也是自己跌入穀底後來拉他的人。

  「陛下不愛聽的話,老臣才不說呢。」賈詡慢吞吞道,「那些人拐著彎來拜訪老臣,臣煩不勝煩,所以才跑這一次,叨嘮陛下,也堵一堵那些人的嘴。」

  劉維哈哈大笑,扶著他坐在軟座上,又親自給他倒茶。

  「老了老了,都沒個清淨的時候。」賈詡也不客氣,伸手拿了杯子,眯著眼回憶道:「臣倒是想起了年輕那會兒,那才叫忙得沒完。先帝手下謀士少,又因是個女子,年歲也不大,哪怕其父是荊州牧,又有鳳主的名號,也沒人來投奔。」

  劉維甚少聽到這些,平日裡誰不是對劉玥大加讚揚,仿佛他母親從生出來起就是帝王之尊,喝著奶就收了無數大將名士。

  看到皇帝興致上來了,賈詡慢條斯理地說起那些往事:「那時先帝可憐得緊,手下攏共那麼點人,還要受制于劉荊州,兩人雖是親生父女,卻耐不住蔡氏從中挑撥,很是過了幾年苦日子。像先帝這樣的脾氣,卻硬生生忍了下來。」

  「算上武侯,也不過兩三個心腹,處理全州事務和軍務,還要防著蒯氏和蔡氏。那是整日整夜也沒停的時候,那時老夫就想,什麼時候能有個清淨日子?什麼時候主公能立起來?」賈詡笑眯眯道:「主公年幼,靠著劉荊州才有了兵權和益州,但老臣就是知道,主公豈會一輩子做池中之魚,籠中之鳥?」

  「誰也攔不住的,先帝親生父親不行,蒯氏蔡氏不行,便是周瑜曹操也不成。一朝化龍,便飛龍在天,旁人見她年幼,卻不知有些人註定生而不凡。若天地夠大,便是順龍,若是執意阻擋,便是結了冤仇,成了逆鳳。」

  賈詡慢慢說完,放下茶杯,笑道:「老臣總算是叨擾完了,陛下無需放在心上,畢竟您才是一國之君,但憑君意,無問他人。」

  劉維斂容,對賈詡恭敬一拜,親自送出宮門,又再三囑咐好好護送他回府。接著沒兩日便下了聖旨,命劉絡率領揚州軍,封奮武將軍,從水路迎戰司馬懿。

  劉絡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那一場水戰深得江東歷代妙法,大敗司馬懿。又因為她是正兒八經的皇族王爺,長相性格都酷似先帝,竟順利降服了薑維等人。一時之間風頭無二,劉維便順理成章地封她為大將軍。

  聖旨下達,命劉絡繼續先帝先丞相的遺志,統領大軍北伐。從此,史書翻開一個新的篇章,清河王劉絡,便是那個時代最為輝煌的戰神,更是新世界的開拓者。

  她一生雖未登帝位,但是對於歷史的貢獻卻遠勝於兄長,甚至……遠遠勝過她的父母。

  以下不過是史書上的年鑒表,卻能從中窺探到那十幾年間的腥風血雨——

  西元234年,賈詡去世,劉絡領兵北伐,並奪取關中。

  西元235年,姜維、馬謖從北側出兵,直逼西涼,隨後兩國議和。

  西元237年,司馬懿和曹爽內鬥,魏國自亂,劉絡趁此機會,集結大軍再次北伐,奪回隴西,並直逼鄴城許都,魏國朝野震驚,司馬氏和曹氏暫且結盟,對抗南漢。

  同年,劉絡大敗鄴城守軍,司馬懿率部退守舊城許都,隨後病重而亡。曹爽趁勢而起,逼殺其子司馬師和司馬昭,卻因消息洩漏,而被司馬氏截殺,夷三族。

  西元239年,許都被圍,魏幼帝曹芳欲滅司馬氏,卻因懼未敢發詔,反為司馬師被害。曹氏宗族因恐被株連,連夜投奔于南漢,漢帝以上賓之禮相待。司馬師改立曹髦為帝。

  西元240-242年,魏國和南漢幾經交戰,司馬師中箭戰死,司馬昭廢殺曹髦,自立為晉帝。魏國舊臣震驚,眾臣及名士皆逃往南漢。

  西元243年,南漢攻入許都,司馬昭自盡,嫡子司馬炎投降,晉僅存十個月而亡。天下再次一統,歸於南漢。

  同年,劉維再次祭天,得上天指示,改國號為「唐」,史稱唐高祖。

  有人評價唐高祖這一生都像是上天送的大禮包,被現代人笑稱為「幸運A」。想一想這位重新大一統的陛下,皇位不是自己打下來,誰讓他有一個彪悍的娘。

  甚至登上帝位後,自家父親先一步將南漢世家收拾了,而且死得恰當好處,讓唐高祖得了便宜又贏了好名聲。

  至於一統天下,說實在的,那是南漢戰神清河王的功勞。靠著妹妹幹掉了曹魏和司馬氏,這位陛下只需要在後方禮賢下士,最後走入許都祭天就成了。

  不過這話有些偏頗,唐高祖劉維的帝王心術還是極其厲害的,尤其是在他在位期間,先是免除丞相職位,集中帝權;收了藩王封地,並重劃天下州郡範圍,使得中央得以集權;地方軍政分離,定時換防,免除了軍閥擁兵自重的威脅。

  最要緊的,是他繼承了南武女帝,重用天工閣的工匠,在那個時代的人們,用自己簡樸的科學智慧發明了不少讓今人都嘆服的東西,而這些武器也最終用於和北方遊牧民族的戰鬥中。

  這是一個沒有五胡亂華的時間線,也是這個時間線,清河王第一次揚帆遠航,向著更遠的大海行徑。這位女戰神帶著人和物資,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但根據各國聯合考古,清河王在南洋都留下足跡,最終痕跡消失在印度洋的茫茫大海中。

  有人猜測以當時的航海水準,是沒法穿越印度洋的,卻也有人說,清河王跨過了赤道,甚至到了如今的澳大利亞,反正目前也沒有什麼石錘,在澳大利亞的原住民遺址中,確實發現了一些屬於中華文明的文物,但受損嚴重,年代模糊不清,碳元素只能推測是在漢南到唐末這段時間,並不能確定是清河王帶來的。

  而後世這一切爭執,都與此時登上祭天台的劉維無關。

  到了中年的帝王身著玄色帝服,頭戴十二垂珠冠冕,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在祭天台。太子劉晟退了三步跟在身後,最終立定在祭天台下,看著父皇走向燃燒火焰的青銅巨鼎。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這一個人,至高無上,天下臣服。

  上好的白絹上寫著辭藻華麗的祭文,接著一點點被火舌吞噬,幾縷煙霧纏繞著布料殘骸,被氣流卷著往天上飛去,仿佛真的能上達天聽似的。

  劉維舉起一杯酒,敬天地之神,接著第二杯,祭天下蒼生,最後才將第三杯飲下,將酒杯放回司禮官舉過頭頂的紅盒中。

  他俯視群臣百官,突然想起了母親和他講過的太平盛世,曾經出現在阿母夢中的場景:那是一個頂好的天下,沒有戰亂和別離,沒有饑荒和瘟疫,人人都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天上甚至有能工巧匠製作的飛鳥,載著人飛翔,而海船可以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珍之,慎之。」耳邊是父親最後的教誨。

  劉維抬起雙手,衣擺飄蕩,火焰卷起祭品,在他背後燃起熊熊火柱,猶如天人下凡。群臣和將士們跪拜下來,只見一片黑壓壓的見不到邊緣,山呼聲緊隨其後——

  「吾皇鼎盛千秋!吾皇鼎盛千秋!吾皇鼎盛千秋!」

  祭文中還未被燃燒的字從空中飄落,正好落在劉維向上的手掌心中,那是一個「唐」字。劉維見了,慢慢笑了起來。

  帝王之劍,所向披靡,大唐盛世,自此而起。

  (本文完結)


75.賈詡番外

  那一年的賈詡, 已經老得成精了, 但他畢竟還是個人,而只要是人,就總是會死的。雖然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害怕。

  好像是因為從小到大,生逢亂世, 見到了太多死亡,他看著曾經認識的人越是淒慘的結局,就越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活得夠久了,看過足夠多的抄家滅族之事。誰興起了,誰滅亡了, 都成了過眼雲煙, 前幾天還有幾個小傢伙在眼前蹦躂,賈詡不過冷眼瞧著,並不過問。

  反正他自己兒子能管住就行,憑著他的臉面,只要兒子們不惹事,至少三代富貴無憂。

  年紀大了的人, 就總是會回憶以前的事情, 雖然有時候記憶中的人臉都是模糊的。

  他已經記不清原配妻子的模樣, 還有他前半生的幾個孩子,那些被仇家害死的家人。他不覺得理虧, 反正都已經報了仇,恩怨兩清, 等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足夠的底氣。

  對了,當初到底是誰害他來著?

  賈詡躺在床上,望著院子裡的梧桐樹,努力回想著,可怎麼都想不起那些人的名字,和害他的原因。好像並不是什麼大事,他是牛輔的女婿,而牛輔是西涼董卓的人,當年很是得罪了一些世家權貴,因不敢向李傕郭汜下手,更沒法去鞭董卓的屍,便報復到他頭上。

  嗯,就連董卓的名字,都仿佛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賈詡都快記不得當年董太師是如何權傾朝野,毒殺漢帝的了。但他卻記得遇到主公的那天,他一無所有,流落異鄉,妻離子散,並且身受重傷,那個騎馬的銀甲小將路過,便好心來問。

  他一聽是劉表的愛女,便起了利用的心思。傷確實是重傷,但暈倒也著實是為了訛那小將軍。果如他所料,那時劉玥年幼又心軟,身邊沒有出主意的人,對他言聽計從。

  只不過鳳凰雖小,卻永遠不會是籠中鳥。賈詡眼光毒辣,早看出這位主公絕非常人,便有了那場豪賭,徹底將自己綁在劉玥的戰車上,也讓這位主公全然拜服自己,感激不已。

  有什麼好感動的呢,主公?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您利用我的才智,我利用您的權勢。若是有一天您兵敗如山倒,我不過轉投別主而已,絕不會為您守節。

  自保,永遠是他最需要的,其次是報仇,對主公的忠誠那是再之後的事情。賈詡並非扭曲之人,其實他並不愛招惹是非,往往人不犯我,便不去犯人。他也不願意恩將仇報,做那起子小人行徑,所以只要不逼他到絕路,便能永遠和主公相安無事。

  然而,報仇是一定要的,只是那幾人有的投奔了曹操,有的留在長安。劉玥不過是個益州牧,實力較弱,鞭長莫及。賈詡一輩子都能忍,當然也能忍過這區區幾年。

  第一次奪了關內等地,便有幾家權貴,當夜橫死家中。原也是有人查到,告到劉玥案前,但主公留著不發,甚至都沒有來找他。賈詡知道,劉玥是默許他所作所為的。

  他和這位看著長大的主公之間,有著一種別樣的默契。世人常常畏懼和震驚於他的自私冷酷,指責他非君子所為,要他說都是一個個被孔孟教壞了的腦袋。

  但主公不這樣,儘管她自己心系天下,卻並不介意手下謀臣自私自利。那天他突然問起,劉玥托著下巴看屋外雨珠垂落,漫不經心道:「利己主義者並沒有錯。」

  賈詡沒聽明白,卻見主公對他笑笑,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何以為?」賈詡便也跟著笑起來,主公是個妙人啊。

  即便拔一根毛就能拯救天下,憑什麼不能說「不」呢?我的毛是我的,這天下又不是我的。若是想救,便自己救去,何苦拉上別人?何況一個個蠢鈍如豬,焉能以一毛利天下?

  不過劉玥是個利天下的人,她嫁的夫君也是個利天下的。賈詡自忖和諸葛亮沒有共同語言,只在公事上有所交集罷了,像諸葛亮這般性情,是絕不與他為伍的,頂多和平相處,而這也是賈詡最需要的。

  至於投靠了曹魏的仇家?有漢帝作為靠山,他想要挑撥離間便輕而易舉,最終這些人都被多疑的曹家父子所殺,所剩下的最後一家,因為衰敗,反而逃過一劫,一直延續到曹芳繼位。賈詡已經沒什麼執念了,只不過不想看著最後一家逃跑罷了。

  雖說當年暗算他的仇人都死了,只剩下些無知小輩,賈詡仍舊不想放過,誰讓他就是這樣睚眥必報的人,所以前幾日劉維來看他的時候,賈詡就裝作老人嘮叨,拉著陛下絮絮叨叨說當年的事情,還有逃走的那一家仇人。

  「老臣找了他們半輩子,如今怕是不中用了,再等不到報仇那一日了。」賈詡歎道,「陛下若有一日能攻克鄴城,便替地下的老臣問一問,當年臣一家老小,最小的不過四歲,李傕郭汜一事,與幼子無關,焉能下此等狠手?」

  劉維臉色微變,連忙安撫自己的老師,賈詡又把話題扯到閒事上,但他知道,哪怕自己死了,只要陛下能攻入鄴城,那家人便逃脫不了。

  欠了他的,沒有人能逃得掉。

  但他終究要活到頭了,死亡到底是什麼樣的?他還是不想走,不是留戀此方,而是畏懼彼岸。賈詡的視線從梧桐樹上收回,聽到床榻上,兒孫們哭哭啼啼的聲音,沒來由一陣厭煩,卻也懶得訓斥,只自顧自想著。

  門外傳來喧鬧聲,想來是陛下親至,還帶來了太醫們。只可惜藥醫不死病,他不是病了,而是老了,除非是返老還童丹,抑或是始皇帝所尋的長生不老藥,否則什麼也救不了他。

  而且他也不想見陛下。

  臨死前,賈詡想見的人,不是自己這個位高權重的弟子,他想見的人沒有來,又或許永遠不會來。或許,這世間就是沒有鬼神,既然沒有先祖之靈,那人便不會出現。

  他已經看見陛下的衣袍了,他聽到門被推開,兒孫們對皇帝跪拜的聲音,但賈詡卻渾然不覺只死死盯著院子裡的梧桐樹,眼神一錯不錯的。

  然後,他笑了,梧桐百鳥不敢棲,止避鳳凰也,古人誠不欺我。

  劉維到床邊的事情,賈詡已經去了,眼睛安然閉上,臉上還帶著寧和的笑意。這麼大的年紀肯定是喜喪,先生去得毫無痛苦,也多少讓他有些欣慰。

  劉維來看賈詡之前,連賜諡號旨意都擬好了,所以早有了心理準備,雖是惆悵,卻不至哀傷。只是可惜沒趕上最後一面……

  劉維順著賈詡的臉向朝外看去,院子裡只有一棵梧桐樹,僕從不敢衝撞貴人,都在院外候著。那棵孤零零的樹木,隨著一陣風起,而搖動著樹枝,落下一片片金紅色的葉子,宛若天光,又似神火,據說鳳凰便是棲息其上,那是神鳥。

  死亡可怕嗎?可若是有人來接,那便再無畏懼了。

  「劉將軍。」

  「當不上先生一聲將軍。」

  ……

  「主公安心。」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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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劉絡番外

  劉絡知道, 自己那個皇帝兄長容不下自己是遲早的事情。只是隨著年紀的增長, 她從原本的憤怒,變成了如今的了然。不是陛下狠毒不顧念親情,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得已罷了。

  這個皇位沒什麼好的, 也難怪母親不留給自己,自己當不了皇帝。

  只不過, 阿翁阿母也萬萬想不到,她這麼會打仗。就像阿母的力大無窮一般,這是一種天賦,老天爺送的東西,別人要苦苦學習兵法, 在她就是本能的事情。看一眼, 就能猜到敵人可能在什麼地方,再想一想,就能不自覺地把敵人打敗。

  莫非她真是天上的武神轉世?

  攻入鄴城後,兄長賞了自己不少東西,並問及她的婚事,都被劉絡自己拒絕了。一方面著實看不上那些世家子弟, 另一方面也是不願意被人約束, 又不人人都是阿翁那樣的好夫婿。若是當年母親娶了……啊不對, 是嫁給蔡氏或蒯氏的夫君,也肯定被人轄制。

  她只待到兄長祭天, 便想帶兵回揚州封地去了。眼不見心不煩,她才不自討沒趣, 在自己封地吃香喝辣的,一言九鼎,還能帶兵剿滅海匪,樂得高興。

  只是又沒幾年,兄長便提出了削封地一事。劉維不想把事情做絕,只道常甯王和清河王還是藩王,只是等到下一代子嗣就要削為侯爵,進京安置。

  劉絡聽到消息後,翻了個白眼,繼續操練水軍。她都不打算成親,更不想生娃,清河王就沒有下一代世子,她哥哥真是想太多。

  再接著,沿海就鬧起了海匪,這一次不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鬧事,而是從南洋和海島來的賊兵,劉絡瞬間就樂了,嗨呀,打了一輩子,還沒打過海猴子呢,一個個長得又矮又黑,偏偏行動敏捷,得了好處便跑,追都追不上。

  所以,在都城的皇帝陛下三天兩頭收到揚州探子的稟報,說清河王又帶著水軍出海抓人了,最長的一次,說清河王在海上杳無蹤跡兩個月,才全勝而歸。那人在將船上昂首挺立,竟脫去了厚重戰袍,穿起了海猴子的衣服,布料少得人沒眼看,皮膚也曬得黝黑,偏偏精神抖擻,活像吃了仙丹。

  劉維頭疼欲裂,彈劾清河王有傷風化、擅離封地的摺子堆滿桌案。他不是沒有申斥過,但他這妹妹才不聽他的,若是下次見到海匪還是要追……

  「讓她滾上京來,朕問問她到底想幹什麼!」陛下氣得摔了筆。

  幾個月後,清河王大搖大擺地奉旨入京,那皮膚黑的,陛下都嚇了一跳,差點沒認出這是自家長相肖母,明豔動人的妹妹。連劉維後來娶的皇后都差點維持不住貴女的端莊,立刻用絹子抵了抵嘴角。

  這回就是有再多的訓斥,也說不出一句來。當劉維從震驚中回過神,只慢吞吞道:「一會兒叫太醫給你看看,怎麼就黑成這樣?」

  清河王揮揮手,那豪放的做派,又讓劉維的額頭跳了跳。

  某種程度上,劉絡確實比她身為現代人的母親還要彪悍,至少她母親面見群臣時,還是會穿得正正經經,坐得端端正正,以免刺激到一些老臣脆弱的神經。

  但她就偏不,完全就像是一個久經海戰的老兵,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但如果熟悉大海的人就會知道,這種姿勢其實是最適合航海的,看似沒骨頭,實則可以根據海浪的朝向,靈活應變以節省體力。

  劉絡和自家皇帝兄長沒什麼好聊的,兩個人尷尬地互相問候,聊了聊王都最近的閒事,揚州和海上風光。皇后曾氏倒是笑著提到,大將軍夫人近日又有喜了。

  魏晉滅亡後,劉絡便卸任了大將軍一職,接任的也不是外人,正是先帝養子劉緣,也是陛下的嫡親心腹。劉緣迎娶的是王粲和黃月英的女兒,這也不是外人,王粲是兩朝重臣,而黃月英更是先帝從小的手帕交。

  劉緣帶兵自然比不過劉絡,但他為人穩重,在軍中頗受將士們敬服,倒是最合適的大將軍人選。他位極人臣,膝下長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紀,萬萬沒想到王夫人老蚌懷珠,這下可好,大兒子成親,小兒子出生,可不是熱鬧又喜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劉絡和劉緣關係不錯,聽了這消息,面色送了不少,笑著說定要去賀喜,又好奇道:「他家長子是琦兒吧?娶了誰家女兒?」

  曾皇后溫溫柔柔地笑道:「劉琦尚的是沁瑞公主。」

  劉絡想了想,這才想起來沁瑞是哪一個,這是兄長次女,是個庶女,由宮中一位美人所出。她是沒心思記兄長的妃子姓什麼叫什麼的,連這群侄兒侄女也懶得關心。要說關係親近一些的,唯有當初養在先帝膝下的太子劉晟。

  想到劉晟,她又想起了已逝的曹夫人,那真是個處處得體的好夫人,不僅孝敬公婆,對小姑小叔也甚是周到體貼,只可惜了……兄長繼位後,追封了她為孝哀皇后,後來一統天下,又封了劉晟為太子。

  可畢竟太子沒有母族支持,更別說他外祖家可是曹氏!這樣尷尬的身份,讓太子舉步維艱,小心翼翼。哪怕劉絡不在王都,也聽說了這些事情,真是可憐他這小侄兒。

  好在曾皇后膝下無子,只得一個女兒,不然劉晟這太子能當多久還是個問題。劉絡歎氣,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晟兒深得先帝喜愛又怎麼樣,先帝又不能從皇陵中跳出來。

  在都城待了十幾日,拜訪了不少熟人,又參加了劉琦和沁瑞公主的大婚。劉絡打算回去了,不過臨走之前,有些話總還是要說清楚的。

  聽到清河王覲見,劉維揚了揚眉毛,知道這一天總是來了,便揮退左右,看著自家熟悉又陌生的妹子,那人還是如此霸道傲氣,仿佛天底下沒什麼能讓她害怕低頭的東西。

  「別說皇位,這王位我也不想要了。」劉絡開門見山道。

  劉維當了那麼多年皇帝,早就學會沉穩內斂,因此不動聲色道:「皇妹這是胡說什麼?」

  「我小時候那會兒,阿母給我講故事,說是天地不是方的,海上之外有其他人。有黑的,有白色,還有紅的,反正和海猴子都不一樣。」劉絡眨著漂亮的眼眸道:「那時我當故事聽,可現在我卻有些信了,揚州和水軍在我手裡,你總也不放心,不如放我離開。」

  「你能去哪裡?」劉維無奈,他捨不得殺妹妹,卻也總疑心她擁兵自重。

  「天大地大,哪裡都能去,去了我就不回來了,反正阿翁阿母都去了,我在這裡也沒什麼好惦記的。」劉絡像是想起了什麼,「常寧性子和軟,膝下子嗣不豐,礙不著什麼事,你不會將他如何的,我自是放心。」

  劉維低頭苦笑:「朕在你心中,真不知是什麼狠毒模樣。」

  劉絡無所謂:「當皇帝的不都是這般?」

  劉維沉默片刻:「你要多少人?」海軍不可能都給她,萬一劉絡不出海探尋天下,反而掉過頭來攻打他,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給我五千人,十艘船,再給我一些工匠,派幾個使臣,足量的物資補給。我順帶替你出使諸國,揚我大唐之威名。」

  「不過幾個蠻夷之邦。」劉維挑眉,並不放在心上。

  說實在,劉絡提出來的要求並不過分,如今揚州軍有十萬,其中五萬是水軍,戰船三千艘。妹妹要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至於工匠、使臣和物資,自然也沒有關係。

  只是海外蠻夷之地,比嶺南還遠,外人聽起來還以為他將親妹妹流放了呢。所以劉絡出的這主意不錯,就藉口去出使海外諸國,互通有無吧。

  兄妹兩個彼此看了一眼,都是老奸巨猾之人,立刻明白這事是成了。劉維解除了心頭大患,良知和親情倒又重新回來了,對著許久不見的妹妹,心頭隱約有些疼痛和愧疚。

  劉絡這麼大了,還沒有成親,連個子嗣都沒有,就要被自己趕到海外去。他這個做哥哥的,實在是欺人太甚,太不顧骨血之情。

  「你若不想成親,便讓常寧過繼一個給你,或是朕膝下的皇兒……」

  「陛下萬萬不可。」劉絡差點把嘴裡的茶水噴出來,「常寧也就那麼兩個兒子,長子體弱多病,幼子還未長大,你這是要了他的命。」

  至於皇子,劉絡搖了搖頭,太子劉晟地位不穩,那些後宮的妃子各個心思都活絡著呢,恨不得把自己兒子推上皇位,這時候過繼給自己,一起帶去海外不回來,這些女人還不得瘋了?

  要是有的選,她寧可帶晟兒,也免得他群狼環伺,有個三長兩短,看哥哥如何有臉去地下見曹皇后和先帝。只不過劉晟畢竟現在還是太子,她這話根本說不出。

  出海那一天,風平浪靜。

  劉絡回頭看了看熟悉的土地,蹲下來抓了一把土,看著濕潤的砂礫在掌心慢慢落下。陛下不能離開皇城,只拍了丞相來送自己。

  倒也是個熟人,新上任的丞相劉禪總是笑眯眯的,長相有幾分像劉備,脾氣極為溫和,但往往和他說著說著,就能被套進圈裡去,是個吃人不眨眼的。

  「清河王一路順風。」劉禪笑著道,負手而立,「今日是個好日子,王爺必能馬到成功。」

  「哈哈哈,借丞相吉言。」劉絡深深看了劉禪一眼,道:「那便就此別過,不必再送。」

  劉禪點了點頭,垂下眼眸道:「別過。」

  劉絡沒有再遲疑回頭,轉身踏上船板,來到甲板上。新建的戰船體型偏大,她便立在高處,於海天之間,衣袍獵獵,英姿颯爽。

  「揚帆,起航!」她揮了揮衣袖,喊道。

  「起航!」所有傳令兵一同吼道,聲音震顫天地,遠方傳來陣陣號角聲,仿佛來自遠古的戰場,又似乎是遠方世界的召喚。

  十艘戰船離岸邊越來越遠,駛入無邊無際的大海,再也不會返航。然而這並不傷感,因為嶄新的歷史篇章將從此刻開始,這五千人將立下史無前例的偉業。

  天地遼闊,我心悠悠,從此蛟龍入海,再無束縛!

  ——南漢清河王劉絡,史上極負盛名的女戰神,一生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為唐朝大一統做出巨大貢獻,後率五千將士出海,蹤跡遍佈東南亞沿岸和東亞諸島,為海上絲綢之路奠定基石。據說在出海九年後,劉絡離開天竺,率部向著更遠的海洋駛去,從再無蹤跡,終身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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