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
花滿樓本是個愛笑的男子,微微一笑讓人如沐春風,那一雙溫柔漆黑的雙眸儘管看不見,看見過那雙眼的人都會感覺到他是一個溫柔的人。
但如今,那一雙會笑的很溫暖的眼中,只剩下了虛無一般的絕望,以及可以刺痛人心的恨!
花滿樓抱著白貓慢慢走回客棧,中途慢慢的下起了細雨,伸手接住了天上零落的雨細。那雨真的很冷很冷,他的手也很冷,他的心更冷……
憶兒,這人間太冷太冷了。
「喵喵喵!」懷中的白貓輕輕地叫了幾聲,然後舔著花滿樓的手指,似是在撒嬌,似是在安慰。
這就是你將它留給我的原因麼?
但是一個人還是太寂寞了。
花滿樓閉了閉眼睛,緊緊將白貓抱在懷中,像一個久經寒苦的人,找到了那一絲絲的溫暖,狠狠的抓住了便不願放手一般。
再進幾步便到了客棧,他便無端端地想喝酒。
「公子爺,您回來了!」
剛剛開店門的店小二很熱情的打招呼,見眼花滿樓此時的模樣竟也有些怔住。
昨天店裡住進了一個軟綿綿、俏生生的公子,可這一夜過去了,這公子不但衣衫破爛,而且看起來也有些失魂了,莫不是昨夜被那女飛賊采了『花』……
店小二忙搖了搖頭,趕快清理掉那些不良的思想。
「有酒麼?」花滿樓慢慢的問道,說罷從懷掏出塊銀子倏地拍在桌子上,竟入木三分!
正在算帳的掌櫃這才大夢方醒,抬頭看一下花滿樓,滿臉陪笑,又瞪了一眼店小二:「還不快招呼客人。」
店小二忙把一張方桌擦拭乾淨,努力將嵌在桌子上的銀子拔下來,一邊直道:「公子爺真是武功高強。」
花滿樓低低地自嘲:「武功高強?哈!武功高強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啊?我連她都護不了……」
糟糕,好好的公子爺魔怔了。店小二心裡暗暗道。
掌櫃的恭恭敬敬捧過一缸子酒,倒了一大碗。
「這是本店最上好的花雕酒。」
管它叫什麼名兒呢,花滿樓不管也不問端起一碗酒,一拂衣袖,一飲而盡。
旁邊傳來貓『喵喵喵』的叫聲。
花滿樓悽楚一笑,道:「雪兒也要和我一樣一醉解千愁麼,來!我幫你也倒上。」
一手提著酒缸子,桌上放著一隻大碗,嘩嘩啦啦,酒有一部分倒在碗中,但多一半卻倒在桌上。
這是時石秀雪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揮退了掌櫃。
「我來幫你。」
說罷,將花滿樓的酒碗重新倒滿酒,她想這個時候酒對他是最好的。
白貓在一邊舔著酒喝,花滿樓在另一邊大碗大碗地喝的。
也不是第七碗還是第八碗的時候。
陸小鳳攔住了他。
「你不會真的以為她死了吧?」陸小鳳恨恨道。
花滿樓沉默了很久,喝完酒後有三分酒氣的臉又變得慘白慘白。
「生不見人,死也要見屍。」陸小鳳又道:「可是我沒有看到屍體,你這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花滿樓沉默了很久,才長長歎息,嘴角動了動,想還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聲音太大了,會傷到自己的心一般。
他現在想聽陸小鳳說,最起碼陸小鳳現在比他清醒多了。
「此事透著一股子蹊蹺。」陸小鳳道:「青衣樓的總樓主不是獨孤一鶴嗎?既然獨孤一鶴以死,為什麼還有青衣樓的人說什麼,總樓主請小憶去一會?」
「我師傅才不是青衣樓的總樓主。」石秀雪連忙抗議。
陸小鳳比一個停的動作,接著道:「而且他們知道小憶麻衣教聖女的身份,怕是暗中查了許久了。既然查了這麼久,難道最後就是為了把小憶殺了?」
花滿樓扶著酒碗的手緊了緊,似乎想到了什麼,道:「憶兒在說『那個大金鵬王是假的』那句話時語氣很明顯的不對勁。」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石秀雪大呼。
「你看到什麼了?」
「楚姑娘的右手臂上也有三個小黑點。」石秀雪忙補充道:「和花公子背上中毒針的樣子一模一樣。」
--憶兒,你怎麼了?
--感覺肩膀有些不舒服。
當是他明明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為什麼不能再機靈一點能?昨晚不但他中了毒針連憶兒也中了毒針,在那樣子的情況下,他卻丟她一人。
「剛好在說『那個大金鵬王是假的』的話時中了毒針,這也太巧合了吧。」陸小鳳托著下巴道:「與金鵬王朝相關的人,閻鐵珊死了、獨孤一鶴也死了,而且獨孤一鶴顯然也不是青衣樓的總樓主、大金鵬王是假的,上官丹鳳不知去向,就只剩下霍休了……」
「你的意思是?」石秀雪好奇道。
「這件是最後得到最大利益的人便是霍休吧。」陸小鳳又對花滿樓道:「別擔心,小憶中毒,現在又落在可能落在毒者的手上,毒應該會解的,畢竟他們抓了小憶得目的不就是為了威脅我們嗎?」
花滿樓沉默了很久,才長長歎息,道:「我只是擔心那一箭,是射在肩膀的什麼位置才能將紫玉蓮花一併扯下來?」
左肩膀向下一邊是心臟的位置,左肩膀偏右或者右肩膀偏左一點就是脖子的位置……
他真的不敢在想下去了……
「沒發現屍體就證明小憶被他們帶了回去,被帶回去就證明小憶那時還活著。」陸小鳳道。
誰會帶一具屍體回去,更何況如果真的射上了心臟或者是脖子,那可當場會要命的。
陸小鳳對花滿樓安慰道:「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只是想著小憶現在正在某個地方等著你去救她就行了。」
--放心吧!我是不會死的,我只是暫時離開一下下。
是的。
這是憶兒答應他的是事。
「請問……」
這時一個戴著垂紗帽的黑衣老婦人站在他們面前,沒有人知道這位黑衣老婦是怎麼站在他們面前的,因為他們誰也沒有聽到腳步聲,連花滿樓也沒有聽到這人的腳步聽。
無聲無息,像是突然間冒出來一樣。
黑衣老婦
「請問……」指著桌上的白貓問道:「它的主人去哪裡了?」
花滿樓心下一驚,這聲音聽起來是老婦的人是來找憶兒的,是敵是友?
花滿樓這一猶豫便沒有馬上做答,陸小鳳和石秀雪則也帶著防備的心理。
見眾人不作聲,黑衣老婦冷冷的『哼』了一聲,才又道:「你們誰是花滿樓?」
「正是在下!」花滿樓答道。
黑衣老婦將花滿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許久,才道:「果然有幾分人模狗樣。」
「噗--」陸小鳳笑噴了,還是頭一次聽有人這麼說花滿樓。
花滿樓又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老身複姓上官,單名一個翎字。」
這個名字憶兒曾經提過。
此時,黑衣老婦便摘下來垂紗帽放在桌上,先入目竟一頭花白的頭髮,卻有著是一張三十幾歲不到四十歲的臉,雙目炯炯有神,氣度雍容華貴,想是身份定不尋常,只是這張臉倒是和上官丹鳳有幾分相似。
複姓上官?
「敢問老人家和上官丹鳳有什麼關係?」陸小鳳道。
上官翎一陣思索,好像並不知道上官丹鳳是誰,後來冷冷地哼一聲才道:「你說的上官丹鳳莫不是老身那苦命又不爭氣的內侄女。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內侄女?
莫不是那位金鵬王的姐姐或者是妹妹。
「前些日子聖女來信,說是找到了老身的家人,讓老身來認一認,誰想那竟是個冒牌貨。」上官翎忿忿不平,道:「哪有弟弟不認識姐姐的?混帳!簡直混帳!」
看來這位便是憶兒請來的『證人』了。
石秀雪適時的遞過一杯茶來,細心道:「前輩莫氣莫氣!喝茶喝茶。」
上官翎喝了一口茶又道:「說來,我教聖女呢?」
「……」眾人無語,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
「楚姑娘被青衣樓的人抓走了。」
楚憶是被痛醒的,醒來的時候露出一個絕大絕大的微笑。
會痛而不是會麻,那麼就是代表她的毒已經解了,而且那晚被霹靂火雷彈炸傷的耳朵好像也好了一些,再摸了摸左肩膀,竟來有人為她包紮好了,但還是很痛很痛,痛得恨不得將自己敲昏掉。既然這樣子都死不了,她看她就可以升到『禍害』級別了,因為禍害一千年嘛。
既然沒有死,那麼就是一件高興的事,儘管再在很痛,但是她的表情還是微笑著的。
「你還有心情笑?」
屋裡還有人?
楚憶輕輕的轉過頭去看。
落日的餘暉已消失,小小的木屋子有些暗。
一個人幽靈般忽然出現在門口,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美得溫柔而甜蜜。
「上官丹鳳?」楚憶想了一下,大概兩秒鐘,又改口道:「上官飛燕。」
上官飛燕笑了,道:「你果然知道。」
「你可以否認的。」楚憶認真的建議道。
「那你呢?刑靜公子?」上官飛燕嫣然一笑,欺身前來道:「還是楚憶姑娘?你騙我們騙的好慘呀。」
「有麼?」楚憶歪著頭,道:「楚憶是我,刑靜也是我,上官飛燕是你,可上官丹鳳不是你,本質上是有差別的。」
「你……」上官飛燕一下揪住楚憶的衣領處,隨手扯動了傷口。
楚憶表情沒變,背上冷汗直冒,手輕輕將上官飛燕揮開:「放手!」
上官飛燕自是沒有想到受了重傷的楚憶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臉色變了變,又道:「像怎麼知道我不是上官丹鳳的?」
「你知道你最大的錯是什麼嗎?」楚憶微微一笑,道:「你不應該在第一次見花滿樓時用上罌粟花香味的胭脂。你以為可以掩蓋住身上的氣味讓花滿樓聞不出來,但是,這卻引起了我的注意,用『罪惡之花』做胭脂,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很特別的女人,特別到讓我不得不去注意你。」
「但是這點完全不夠……」上官飛燕笑得甚是甜蜜,微微帶了一點點諷刺的味道。
「後來上官雪兒告訴我她姐姐被人殺了,還可能埋在花園裡,我便告訴上官雪兒,有死人被埋在花園裡的話,那麼埋的地方一定在全緣花下面,什麼『全緣花下必埋屍骨』都是我騙上官雪兒呢。因為那全緣花快枯死了,而周圍的地面上還螞蟻蟲子都沒有,讓我不得不懷疑,也許下麵真的有埋著一個被毒死的人……」
說著,楚憶輕輕的笑了:「但是我又不想親自去挖,而且我知道你一定派了人在暗中監視我們,所以,我在等你們自己露出馬腳,可是……」
「可是,那天晚上有一場大風暴雨,大風吹倒了樹,樹壓倒了圍牆,砸了全緣花,那樣的痕跡,即使有人把屍體挖出來你也不知道。」上官飛燕得意地笑道。
「可是那一夜刮的東風,那麼樹倒的方向是東邊還是西邊?」楚憶突然道:「為什麼會砸到了北邊牆呢?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上官飛燕吃驚的看著你,道:「你如果、如果……難怪他會對你、對你……」
他?
他是在指花滿樓麼?
楚憶笑了笑,道:「這便是你的第一個破綻,第二破綻,你不應該在山神廟唱歌。」
「為何?」上官飛燕道。
「我會音殺,想必你也知道,我對人的聲音雖然沒有花滿樓那麼辯的仔細,但是對聲音中有情緒我可聽的清清楚楚。」楚憶道:「那夜你在山神廟唱歌很好聽,淒美婉約哀怨,但是你卻少兩項最重要的情緒……」
上官飛燕道:「什麼情緒?」
「假如你真被人綁架了,你不會害怕和恐懼麼?」楚憶笑道:「害怕和恐懼的人在唱歌是什麼樣子你可以試想一下,歌聲都應該是斷斷續續,但是你唱歌的聲音連顫抖一下都沒有……」
「也許是我膽子大呢,呵呵!」上官飛燕笑道。
「那麼我就說你們的第三個破綻吧!」楚憶輕歎一聲,有些人真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看來要斷了她所有後路才行。
此時楚憶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了。
「還記得我說過的上官翎麼?」楚憶道。
上官飛燕點了點頭。
「你可知道上官翎是誰麼?」楚憶道。
上官飛燕搖了搖頭。
「大金鵬王朝的飛鸞公主,真正大金鵬王的姐姐,你說有弟弟不認識自己的姐姐麼?」楚憶笑道。
上官飛燕臉色大變。
「既然這金鵬王都是假的了,那麼丹鳳公主會是真的麼?那麼與丹鳳公主長的很像的上官飛燕便成了我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刑靜笑了笑,突然道:「還有,今天你一身的罌粟香味沒有洗乾淨。」
上官飛燕下意識的道:「我明明有洗的幹乾淨……」
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什麼,上官飛燕惡狠狠得看著楚憶,道:「你詐我!」
「這下是你自己承認的。」楚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才道:「沒有那個智商就不要玩那種心計,你布的局全是洞,讓我不忍直視。」
「你……」上官飛燕氣的直哆嗦。
「你今天來不是找我說這些的吧?」楚憶微微一挑眉:「帶我去見你的主人吧。」
白馬山莊
酒是用青花瓷壇裝著的,倒出來時,無色無味,幾乎和白水差不多,可是用新酒一兌,空氣裡充便滿了芬芳醇厚的酒香,紅泥小火爐的火拼不大,卻恰好能使得這陰森寒冷的山窟,變得溫暖舒服起來。
霍休身上穿著套已洗得發了白的藍布衣裳,赤足穿著雙破草鞋,正坐在地上,用一隻破錫壺,在紅泥小火爐上溫酒。
這便是楚憶看到的景象。
「你便是霍休?」
明知道眼前人是霍休,但楚憶還是問道。
「你便是楚憶?」
霍休微笑著,轉過頭,一雙發亮的眼睛,使得這已垂暮的老人看來還是生氣勃勃。
「如果你沒有抓錯的人的話,我便是楚憶了。」楚憶道。
「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小姑娘。」霍休微笑著道:「你若是不怕弄髒你的衣服,就坐下來喝一杯吧!」
楚憶也隨便的坐在地,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看著霍休遞過來的酒,搖了搖頭,道:「你在調查我時就應該知道,我不擅飲酒。」
「那麼你為什麼要坐下?」霍休問道。
「因為我受傷了,我累了,我想坐下,這些理由夠不夠?」楚憶回答道。
霍休笑了,道:「真是一個大膽狂妄的丫頭。」
「謬贊了!」楚憶毫不客氣的將『大膽狂妄』四個字當成讚美。
霍休又笑了。
「你是怎麼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楚憶突然道。
「你應該心中有數才是,白馬山莊。」霍休一雙發亮的眼睛盯著楚憶,表情很和藹:「買下千畝田地建山莊建馬場……那真的是很大很大的一筆錢……」
「你應該知道我與花滿樓的關係,若說是這山莊馬場是為花家而建,我只是一個代表人呢?」楚憶笑著提出另一個可能。
「這個可能我曾經也想過,但是……」霍休道:「房契地契的名主都是你一人,而且你用來買地的金銀珠寶不尋常……」
「如何個不尋常法?」
「煉金的方法出自大金鵬王朝,這等可算尋常?」霍休道。
捂額,楚憶微微歎道:「果然是這裡的問題,大金鵬王朝與我教甚有淵源,我瞭解你們,但你們同時也瞭解我,是我大意了。」
霍休點點頭,說道:「果真是個聰明的丫頭,再過幾年……怕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了!」
「有意思、大膽狂妄、聰明,看來你對我的評價不錯啊。」楚憶微微低垂著頭:「那麼這一次『請』我過來,有何指教?」
「我要復興大金鵬王鵬,還請姑娘助我一助。」霍休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盯著她,充滿了夢想的光彩。
「我?」楚憶笑道:「你怕不是要我助你吧?你看中是我身後的勢力吧?」
麻衣聖教,甚至是……江南花家……
「重建大金鵬王朝,呵!」楚憶輕輕一笑:「我教不過區區三百多人如何助得了你?」
「這個不勞楚姑娘操心。」霍休道:「我們為了復興金鵬王朝以準備好了軍餉和武器。」
楚憶微微驚訝一番。
霍休道:「我們利用金鵬王朝的財富,的確又賺了不少錢,再遊說大明王朝當朝的重臣,借兵出師,只是……只是我們出師無名。」
「當年的小王子已死,金鵬王朝的王族上官一氏怕是只剩女子,所以你才派人冒充……借陸小鳳之手除去了閻鐵珊和獨孤一鶴,而閻鐵珊和獨孤一鶴死後他們的金銀全落入你手中……」楚憶笑了笑,道:「但是,現在當年的小王子已死,你們還是出師無名。」
「你錯了,就算了小王子死,我現在還是出師有名……」霍休的眼中充滿了算計的光芒。
「哦?」楚憶倒是好奇了:「又找人冒充小王子麼?」
「不!」霍休輕笑著搖了搖道:「因為我找到一個人,有此人在,比小王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人是誰?」楚憶問道,話才一出口臉色馬上變得慘白慘的。
「楚姑娘是個聰明人,看來你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霍休道。
左肩膀這時變的很痛很痛,楚憶試著左手攥緊放鬆,攥緊放鬆,攥緊放鬆……
如此從重了幾遍,終於還是鬆開了左手……
「如果……」楚憶的聲音聞不可及的抖了一下,道:「如果那人不答應呢?」
「老夫有是手段用到她答應為止。」霍休語氣堅定。
楚憶一下感覺到有些發冷了,連忙緊緊將自己抱住,氣語淡然道:「自幼便與父親分離,其實父親教我的東西並不多,並是他卻教給我了一項最重要東西。」
霍休自然知道楚憶的父親是誰。
「父親告訴我:有一些東西,有一些事情,就算拼盡性命也不能沾染一星半點。」
*
「你要走了?」花滿樓慢慢的問道。
「是的!」石秀雪道:「所以今天是來辭行的。」
陸小鳳微微挑眉,道:「你要去哪裡?」
石秀雪黯然道:「先的找個地方將家師埋葬,然後去找西門吹雪將秀青討回來,不知秀青可否安好……」
陸小鳳道:「我會去替你找她回來的。」
石秀雪頭垂得更低,過了很久,才輕輕道:「我還有句話要告訴你們。」
花滿樓點了點頭,等待她說下去。
「我師傅不是青衣樓的總樓主。」石秀雪下著下唇,悄悄的用衣袖拭了拭淚痕,才接著道:「家師這次到關中來,就因為他老人家得到個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樓,就在珠光寶氣閣後面的山上。這句話本來是秀青要想告訴你們的,可是她還沒有說出來,就已……就已……」
陸小鳳忍不住道:「無論誰得到的消息,都不一定完全是正確的。」
石秀雪霍然抬頭,道:「但秀青卻是因為這句話而被人暗算的,顯然有人不願她將這句話說出來,所以我認為這句話一定很重要,才來告訴你,我想楚姑娘也許、也許被關在那裡,希望你們能儘快的救出她……」
「謝謝你的好意。」花滿樓淡淡的笑著,竟全完沒有一絲絲笑的感覺。
「我從來沒有這麼佩服一個人,她是第一個。」石秀雪苦笑道:「有那樣一個女子做情敵,我怕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對不對?」
花滿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最後點了點頭,又狠狠的點了點頭。
「我是即怕聽到這答案,又怕聽不到這答案。」石秀雪又垂下了頭,沉默了很久。
「那麼你保重。」
「我很欣賞楚姑娘,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要和她做朋友,麻煩你轉告一聲。」
石秀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下真好,她沒有情敵,也許還多了兩個朋友,這樣也不錯。
王朝舊事
珠光寶氣閣後面的山上,霍休的小樓就在山后,前山雖已化做了一片火海,山后卻還是和平而寧靜的。
門上那個「推」字仍在,陸小鳳就推開門,同花滿樓和上官翎三人走了進去,這是他第一次推開這扇門,說不定也就是最後一次。
山腹是空的,山腹的中間,有個小小的石台鋪著張陳舊的草席,霍休赤著足,穿著件已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正在盤膝坐在草席上溫酒,好香的酒。
石鋪的中間倒著一個人,是已經斷氣的上官飛燕,她的咽喉已被割斷了,血還沒有凝固。她的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恐懼,顯然她也想不到殺她的這個人,竟真的能下得了毒手!她死也不相信。
石鋪左側角落也倒著一個人,正是昏迷多時的楚憶。
「憶兒,憶兒!」
尋著蘭香味,花滿樓將楚憶抱在懷中,感覺著她淡淡的身溫,竟是喜悅的,但僅僅的是一刹那的喜悅。
懷中的人不言不語不動,除去還有體溫以外竟毫無生氣。
「傷在哪裡了?傷在哪裡了?」花滿樓心中一急,手便朝著楚憶身上血腥味最重的地方摸去。
「嘶……」昏迷中的楚憶微微皺眉:「好痛!」
花滿樓嚇的手縮了出去。
「給我看看。」上官翎從黑紗垂帽中露出擔心的表情。
上官翎輕輕的握住楚憶的手腕搭脈,又看了一下左肩膀上的傷口。
「傷口有些發炎了,可能會發燒……她昏迷不醒的原因……」上官翎皺了皺眉,道:「她昏迷不醒的原因是餓的。」
花滿樓怔住了。
「這丫頭憶經有三天沒的進食了。」霍休也微笑道。
「為何?」
花滿樓這話一問出口就發現不對勁了,憶兒的個性不會是那種古板又呆刻的人,她做不到絕食抗議這種事。
靈光一閃。
「你在食物里加了什麼?」花滿樓臉色大變:「難道是罌粟?」
「對!可是這三天以來,這丫頭竟然一口也沒有碰過那些飯菜。這丫頭說……」霍休閉目思考:「她說,有一些東西,有一些事情,就算拼盡性命也不能沾染一星半點。」
「倔脾氣的壞丫頭,和她娘一模一樣。」上官翎從袖中掏著個瓷瓶倒出一些藥丸,給楚憶服下,道:「暫保性命無憂。」
「如果上官飛燕有楚丫頭一半的性子,我也許會留她的性命。」霍休微笑道。
「上官家的人全都被你下了罌粟,又全在你有控制之中,你為何還要殺他們?」陸小鳳問道。
「冒牌沒有人會珍惜,能有一個冒牌就能有無數個冒牌。」,霍休目光慢慢得就像是柄出鞘的刀,他沒有再說話,只慢慢的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道:「何況這個冒牌已經暴露了,就沒有存活的價值了。而且我還找到了比正版更好的收藏版。」
「收藏版?你說的是誰?」陸小鳳問道。
霍休手指輕輕一指,便點中了昏迷中的楚憶。
「我要復興大金鵬王朝,一切都准好了,就差一個揭竿起義的領頭人,本來上官丹鳳的父親是最好的人選,但是,他已經死了,所以楚丫頭是最好的選擇……」
「根本不行,小憶根本不是大金鵬王朝之人,讓她當揭竿起義的領頭人,先不說她願不願意,我看霍休老頭你是老糊塗了。」陸小鳳笑道。
「看來來你們還不知道。」霍休慢慢道:「難道在楚丫頭沒告訴你們麻衣聖教是出自金鵬王朝嗎?麻衣聖教的聖女便是大金鵬王朝的大祭司……」
陸小鳳花滿樓大驚。
--大金鵬王朝護國聖教是一個神秘的組織,教內高手如雲,可以算是大金鵬王朝的終極武力,而教中的是以女性大祭司為領導者,以護大金王朝為要任,只是百於年前發生了一件大事,讓聖教所有的人都失蹤了!
這是上官飛燕冒充上官丹鳳時告訴他們,看來竟有幾分是真的。
「大金鵬王朝是一個奇特的國家,雖然建立在很遙遠的地方,但世代安樂富足,不但田產豐收,深山裡更有數不盡的金沙和珍寶,但是這樣富足的大金鵬國的軍隊戰力幾乎為零。而這時由遠方了來了一個家族,就是麻氏家族,麻氏家族的人並不多,那時大概只的兩百左右人,但是他們個個武功精湛,做作士兵可以以一敵百,他們信奉奇異的宗教,麻氏一族的聖女便是教中神一般的存在。」霍休一字一字說的很慢很慢。
「麻衣聖教要傳教和生存,大金鵬王朝需在軍隊,所以兩方就達成了協定。大金鵬王朝付給麻衣聖教大量的金銀,封麻衣聖教為護國聖教,封他們的聖女為大祭司,讓他們可以在大金鵬王朝廣收信眾。而麻衣聖教則成了大金鵬王朝雇傭兵,同是為大金鵬王朝培訓軍隊。」
「後來呢……」花滿樓問道,當權者將手中的軍隊交與另一方勢力,這本就不是長久之計。
「後來,當軍隊慢慢強大時,就出現了各種隱憂,當時的國君並不信任麻衣聖教,本想是想讓麻衣聖教教眾與大金鵬國民慢慢的聯姻融合,可是……」霍休道:「麻衣教中人不與外人通婚,除非……」
「除非什麼……」陸小鳳問道。
「除非加入麻衣聖教,信奉他們所信仰的神。」霍休悠然道:「這樣他們想從靈魂上控制這個國家,我以前是這麼認為了,也許當時大金鵬國國主也這麼認為……」
「顯然是發後來發生了什麼,讓你們改變了想法。」陸小鳳笑道。
「是的!眼見麻衣聖教的勢力一點點的擴大起來,教眾幾乎占了大金鵬國人數的多半,當時的國主就想一個釜底抽薪辦法……」
「什麼辦法?「花滿樓問道。
「召當時的麻衣教聖女入宮。」霍休語出驚人。
聞言的兩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連陸小鳳都不得不承認這是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麻衣聖教眾可是為了他們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而犧牲他們的聖女?」花滿樓問道。
擇婿標準
「據我所知,麻衣教對自家聖女的夫婿選擇可有嚴格條件,光一夫一妻這一點怕是你們當時的國主就做不到吧。」花滿樓問道。
「不僅如此聖女的夫婿必須武功高強,不傷一人隻身闖入麻衣教總壇中,在眾目睽睽之下摘下聖女象徵神的面具才算是合格,而婚後必需永遠住在總壇之中不能離去,除非聖女死去……」霍休補充道。
「這分明倒插門女婿加終身的□□,我想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的。」陸小鳳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看花滿樓,又道:「失言失言。那時你們的國主可是沒有一點符合條件的。」
這就像是有一個男人明明是一個爛人,也不符合人家的擇婿標準還對人家不懷好意圖謀不軌,但偏偏這爛人有錢又有權,將女兒嫁給他之後一家沾光,如果不將女兒嫁給他的話,怕是有生命危險……
但是,麻衣教的聖女豈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可比,那是他們的神,他們的信仰,他們的教規,讓他們背叛這些,可能嗎?
「麻衣聖教教眾可有為了他們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而犧牲他們的聖女?」花滿樓問道。
「沒有。」霍休的語氣有淡淡的欣賞訝異與一點點的悲哀:「他們拒絕了君主,當夜麻氏一族人趁著月夜風高便悄悄的離開了大金鵬國,走的乾乾淨淨,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裡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頓時無語欣賞。
「後來……」霍休閉目,慢慢的思索著:「沒有麻衣教的督軍與保護,大金鵬王朝似乎又變回來了原來的樣子,甚至比原來的更差。金銀財寶輕易得來更不再珍惜,人民的生活過的十分的安逸,憂勞可以興國,逸鬱可以亡身。短短的一百多年大金鵬國王墮落的一無是處。而這時罌粟來了,出現了,讓大金鵬國的人更加腐爛。」
這便是一個國家的滅亡史。
讓人心痛卻是一點點也不值得同情。
讓人沉重卻不知得不去思考些什麼。
「這樣懷璧其罪的大金鵬王朝引鄰國的垂涎,竟聯合了哥薩克的鐵騎,引兵來犯。」霍休諷刺的一笑:「你們知道他們的出兵理由是什麼嗎?」
「是什麼?」
「君權神授,大金鵬王氏一族先祖竟企圖納神為妾,對神不敬,引來天罰,我等均替天行道。」霍休微笑道:「這樣的理由是不是很可笑,既然他們能用這樣的理由,那也莫怪我與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了。」
「所以你才抓了小憶,因為她是你們口出的『神』,以神的名義起義確實比大金鵬王室後人來的更名正言順些。」陸小鳳道:「畢竟這是一個信神的世界。」
「你想憶兒幫你起義,想來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花滿樓道,將懷中的人抱的更緊些。
「是的,她沒有同意。」霍休又道:「我本是想在她身上用些手段,但是這丫頭先是絕食將自己弄奄奄一息,讓我實在不好下手,怕一不小心弄死她。」
「你覺得我會讓你再傷害她麼?上官木?」上官翎突然開口道。
再次聽到這聲音,霍休對著上官翎有些疑惑了,開口道:「你是翎公主?」
「想不到你還記得我。」上官翎摘下垂紗黑帽,五十多歲的年齡,卻是三十多歲的面容。
「當年,只留你一個人守城,我以為、我以為……」霍休明顯有些激動些,又關心道:「想不到你還活著,這些年過的可還好?」
「我最後是被麻衣聖教的人所救,近年來我是一直生活在麻衣聖教。」上官翎微微歎了口氣:「我來是想告訴你,麻衣聖教沒有對不起我們,反倒是我們……是我們對不起人家,你收手吧!」
「收手?」霍休冷冷的笑道:「你們知道這裡這麼大一塊地方本來堆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陸小鳳好奇地問道。
「金銀珠寶,無數的金銀珠寶。」霍休的神情十分有興奮。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你已這麼大年紀,要那麼金銀珠寶幹嘛?將來難道還要將它帶進棺材裡?」
「哈!」霍休輕笑一聲:「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有一個夢想,一直不停的攢錢攢錢再攢錢,因為我相信有一天我可以光復金鵬王朝。但是人心是善變的,而我忘記了人心是善變的,當年金鵬王朝逃出來的小王子與其他重臣都忘記了我們當時的理想,連當年寧可戰死的翎公主都不願復興我大金鵬國,你說還有什麼人能值得的信任的呢?如今一回頭發現我只有剩下錢了,也發現只有這些金銀永遠不會背叛出賣我,在現在看來,金錢是比人可靠的多。」
「你只是一個寂寞的老人。」花滿樓道:「寂寞到為了錢而賺錢,還做了錢的奴隸。」
「如果楚丫頭能早生十年我也許都不會這麼寂寞到只剩錢了。」霍休道:「中了毒還打殘了我青衣樓三十二位樓主,最後還不得不對她用上了千斤弓,真真的好氣魄……」
「你知道為什麼那三十二位青衣樓主只被打殘了嗎?」花滿樓道。
「為何?」霍休問道。
「因為她不殺人。」
「那我就更留不得你們了。」霍休也歎了口氣,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將這裡的東西都搬走?」
眾人不語
霍休接道:「因為我已準備將這地方,留作你們的墳墓。你們能葬在青衣第一樓下,也該死而無憾了。」
陸小鳳歎道:「看來石秀雪的情報是真的,青衣第一樓果然就在這裡。你可是青衣一百零八樓的總瓢把子?」
霍休微笑道:「我比較喜歡別人稱呼我為總樓主。」
說罷,霍休他的手輕輕在石臺上一按,突然間「轟」的一響,上面竟落下個巨大的鐵籠來,罩住了了霍休和霍休所坐的石台。
陸小鳳皺了皺眉,道:「你幾時變成鳥的?為什麼要把自己關在籠子裡?」
霍休道:「這裡唯一的出路,就在我坐的這石台下面,我可以向你保證,等我走了後,一定不會忘記將這條路封死的。而你們來時的路也早已被堵住了。而這鐵籠子是百煉精鋼鑄成的,淨重一千九百八十斤,就算有削鐵如泥的刀劍,也未必能削得斷,何況那種刀劍也只有在神話傳說裡才能找得到。」
花滿樓道:「有一個人能破還機關,但你似乎還忘了這一個人。」
霍休皺眉道:「誰?」
花滿樓道:「你當然應該知道,魯大師就是魯班祖師的後人,也正是普天之下,製作機關的第一高手。」
陸小鳳道:「魯大師死了之後,這第一高手就是朱停老闆了,而且他的確就在這裡。」
霍休臉色微,道:「我本來還想陪你在這裡多聊聊的,但是……」
說罷,他的手按了下去,他的人並沒有不見,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四四方方的一個石台,還是四四方方的一個石台。他的人本來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現在還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他坐的地方並沒有出現出口,而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突然被人在鼻子上打了一拳。
一粒粒比黃豆還大的汗珠子,突然從他頭上冒了出來。
「你的機關可是失靈了?」陸小鳳笑道:「你為什麼還不走?你不是想要走麼?」
霍休握緊雙拳,道:「你……你……」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卻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陸小鳳歎了口氣,忽然發現這個地方竟又多兩個人。
是上官雪兒和朱停家的老闆娘,她們歎著氣,走了過來,臉上都帶著春花般的微笑。
花滿樓抱起楚憶恨不得馬上離開的樣子,道:「是你們破壞了這裡的機關?現在可有出路?」
「欸!欸!欸!欸!」上官雪兒大吃一驚的跑著花滿樓面前,看見一個臉埋在花滿樓懷中看不清長相的女子,不由地大叫道:「她是誰?我要去告訴阿靜,你抱著別的女人。」
花滿樓有些哭笑不得。
「你便是上官雪兒?」上官翎開口問道。
「你又是誰?」上官雪兒問道。
「叫表姑姑!」
「欸!」上官雪兒吃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