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紛亂急促的腳步聲踩踏在走廊上, 很快,機動值最高的幾把小短刀已經先抵達了「案發現場」。
「主公大人,您怎麼了?!」
今劍的聲音有些焦急, 但是等他看清楚了面前的場景之後, 卻歎了口氣,無奈地環著手臂抱怨, 「……啊, 又是這樣……」
「真是的, 鶴丸先生, 你總是這樣嚇主人的話, 會被討厭的哦!」
加州清光搖搖頭,他走到正貼著牆站著,臉色慘白,神色還帶著未消退的驚恐卻勉力保持尬笑的千夏身旁,「您還好麼?」
「嗯、嗯……」千夏提了提嘴角,努力笑,但是她隱隱發紅像是哭過一樣的眼睛卻毫無說服力,「沒事, 就是被嚇了一跳而已, 哈、哈哈——」
「鶴丸先生, 以後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啦!」
「就是啊, 主公大人看起來好可憐……」
「雖然鶴丸先生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就結果來說,果然還是鶴丸先生的錯呢……」
「鶴先生——」
……
聽著一眾埋怨聲的太刀付喪神苦笑了一下, 他掛著冷汗,訕訕笑了笑,「真、真是抱歉啊……」
鶴丸這一次還真的是沒打算故意要嚇人的,他只是剛好路過,看到千夏一個人停在走廊上有些奇怪,就跑過來想跟她打個招呼,結果——
「沒想到反應這麼大,可真是嚇到我了……」他無奈地攤了攤手。
「嗯、嗯,是我剛剛好像產生幻覺了,看到那邊有個白色的幽靈過去,然後就停住了——」
千夏點點頭認同了鶴丸的解釋,她的臉色還是有些發白,但是眸子裡已經一如既往地漾開笑意,雖眸光發顫,卻依舊溫潤。
長曾彌虎徹歎了口氣,輕輕摸摸她的腦袋,「如果害怕的話,為什麼不說出來呢?主公其實怕黑吧?」
曾經擔當過千夏的近侍並且被拜託了不要關燈的長曾彌虎徹,雖然看起來豪邁粗獷,實際卻相當體貼會照顧人,他從那時候就發現了,這位表面上活潑快樂總是洋溢著像小太陽似得活力的審神者,其實很怕黑。
「主公大人怕黑?」
今劍驚訝了一下。
「主、主公大人,請不要怕,我、我們都在這裡……」
五虎退走到千夏身旁,遲疑了一下,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是我們疏忽了……」
燭臺切微微皺了下眉,其實以千夏的年紀來說,這樣小小的一個人類女孩,會怕黑是很正常的事情,讓她獨自在黑夜中行走在無人的長廊上,會被嚇哭也是很能夠理解的。
「不過……主公剛才是不是提到了,白色的——幽靈?」
亂眨了眨眼睛,甜甜的嗓音中帶著幾分微妙的停頓。
千夏聽到「幽靈」這個詞的時候,下意識地又抖了一下,離她比較近的幾位付喪神都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小小的五虎退雖然自己也瑟縮著,還是強撐起治癒的笑容,晃了晃拉著千夏的手,「別、別怕,主公大人,大家都會保護您的,我、我也會——」
「主公看起來,真的是很害怕呢——」
安定如此說著,稍稍有些擔心,「晚上沒關係麼?」
「嗯、嗯,沒事的,只要點著燈,就……」
話雖如此,但是腦海中那一晃而過的白影卻讓她想要努力保持鎮定的聲線微微發著顫。
「嗯~」
深綠色長髮紮起的青年以食指與拇指托著下巴,長長的額發遮擋了一隻眼睛,露出的另一隻金色眼瞳中閃爍過別有深意的笑,「今天晚上,讓我來陪您度過如何,據說,放著我的地方就不會出現幽靈哦~」
「啊,是笑面青江先生!」
前田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沒錯哦主公大人,笑面先生可是傳說中,斬殺了幽靈能退治怨靈的守護刀呢!」
聞言,千夏的眼睛立馬亮了好幾度,幾乎是以萬分崇拜的目光望向了那位模樣俊朗笑容親切的脅差付喪神,「好厲害!您竟、竟然能退治幽靈麼!」
「嗯?」笑面青江臉上的笑容越發深切了,他唇角勾起,「對我有興趣麼?」
「咳咳,」
長穀部忽然咳嗽了一聲,直接走到他們中間以自己的身體擋在了笑面青江身前,「主上,請別擔心,不論是幽靈還是妖怪,有我長穀部在,絕對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啊,可是,我還是好在意,剛剛主公真的看到幽靈了麼?」
亂搓了搓胳膊,四處張望著,「總覺得,怕怕的……」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冷風再次灌了進來,吹得所有人一個激靈。
「那、那邊!是什麼東西!」
夜視力出色的今劍忽然瞪圓了眼睛,指著那處走廊拐角。
其餘人齊齊望去,只見幽暗的回廊處,只有昏黃的燈籠裡燭火搖曳不定。
那閃爍著的光影下,一塊小小的白色衣角,如同幽靈身上的白布,正飄飄蕩蕩著……
「什、什麼人!」
長穀部刷得一下擋在千夏身前,伸手將她護在後面,神色嚴峻。
「本丸真、真的有幽靈?」
加州清光不可思議地抖著聲音,下意識地抓住了一旁大和守安定的胳膊。
千夏本能地拽住了就在一旁的長曾彌虎徹的外套下擺,臉色煞白。
「嗯,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呢,」
披著白色運動外套的白髮付喪神用著帶笑的聲音說著,還相當天然地歪了歪頭,「不過不管是鬼還是刀,總之砍了就行了對吧,髭切?」
站在他身旁的弟弟膝丸原本嚴陣以待的神情一滯,反射性地露出了奔潰的表情,「我是膝丸啊兄長!髭切是你自己的名字!」
雖然已經習慣了這對源氏兄弟的日常,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反倒是讓本來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鬆懈了下來,於是終於有刀提出了疑惑。
「那個破破爛爛的質感和顏色……有點眼熟——」
歌仙兼定若有所思,「那塊布,我好像洗過……」
正說著,那邊露出一角的白布動了動,然後露出了更多的部分,在一眾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下,披著白布的付喪神青年默默探出了上半身。
「……」
白布遮擋在頭頂,穿著暗紅色內番運動服的青年有著一頭燦爛的金髮和碧藍色的眼睛,當他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原本冷漠的表情一頓,隨即,低下頭,扯了扯白布。
「……山姥切先生?」
大和守安定下意識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詫異,「為什麼你會在那個地方?」
「原來是山姥切先生麼……」平野放下了原本緊握在胸前的手,他像是松了口氣,揚起笑容來看向千夏,「主公大人,您看,並不是什麼幽靈哦!」
「山姥切?你不是比主公還要先離開麼,為什麼……」
燭臺切有些疑惑。
「主上先前所說的消失的白影,應該就是山姥切先生了吧,」
一期一振一邊安撫地摸摸剛剛害怕到躲在自己身後的秋田的頭,一邊說道,「後來是聽到了主上的聲音,因為擔心所以又回來了?」
「可是為什麼要一直躲在那邊呢?只露出一塊白布,好嚇人啊……」
博多藤四郎推了推紅框眼鏡。
「大概……是看到我們都在這裡了,所以暫時放心了吧,」
堀川國廣想了想,便明白了過來,他有些無奈地為自己這位害羞又有著社交恐懼的兄弟解釋道,「山姥切到現在也不習慣和別人相處。」
「原、原來是這樣啊!」
千夏聽完堀川的說明,頓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鬆開了一直緊抓著的長曾彌虎徹衣擺的手,有些歉意地說道,「真是抱歉,讓你們為我擔心了……還有謝謝您,山姥切先生——」
聽到她的話,山姥切像是依舊很不自在一邊偏開了腦袋,從始至終沒有對上她的目光,只有聲音低低的傳來,「不用在意我。」
「誒?」千夏愣了愣。
「主公,別擔心啦,」
鯰尾頂著一顫一顫的呆毛笑著搖搖手指,「山姥切聽名字就知道,是退治過山姥的靈刀哦!」
「不知道你們在期待什麼,我只是仿製品……」
「哢哢哢哢,兄弟,你不是已經知道,退治山姥的傳說本來就是你,不僅僅是仿製品那麼簡單,山姥切名副其實啊——」
「……」
「呀嘞呀嘞,」
看了看正認真聽著他們說話的審神者那越來越亮的眼神,鶴丸笑眯眯地走到她身旁,毫不拘禮地伸手按在她腦袋上揉了揉。
面對對方疑惑懵懂看過來的目光,他哈哈地笑著,「有沒有被嚇一跳啊主公?這座本丸裡,砍過幽靈、鬼怪,又在神社寺廟被供奉過,能夠驅邪避災,有神靈庇佑的刀多得是,沒什麼好怕的喲~」
第27章
千夏小時候並不怕黑, 她覺得自己是個很勇敢的孩子,每次幼稚園的小朋友們因為談論到鬼怪的故事而害怕的時候,她都會背著雙手笑嘻嘻地說, 「這個世界上才沒有妖怪呢!」
「小夏晚上一個人睡覺的麼?」
小小的孩子睜大了眼睛, 一臉崇拜,「好厲害呀!你都不怕黑麼?」
「我才不怕呢!」
小千夏插著腰說得自信滿滿, 大大的棕色眸子亮晶晶如同小太陽一樣, 「我從去年開始就一個人睡覺啦~」
晚上有什麼好害怕的呢?雖然黑漆漆的, 但是拉開窗簾, 就能看到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 可愛又漂亮,夏天的時候,還能看到螢火蟲,冬天如果下雪的話,就好像天上的星星都落了下來——
春天和秋天,她會偷偷打開窗子,夜晚的風吹在臉上,涼爽又舒服, 偶爾還能接到一兩片掉落枝頭的櫻花瓣或者紅豔豔的楓葉, 夜晚的昆蟲也會唱歌, 比媽媽講的睡前故事還能讓小小的千夏快快睡去。
清晨, 會有鳥兒停留在窗外的樹杈上,清脆的鳴叫是最好聽的鬧鐘鈴聲,有時候遇上對面的房間窗子也同時打開, 她就會笑嘻嘻地朝著那個有著漂亮面孔的小男孩揮手打招呼。
那個男孩子和總是露出可愛笑臉的千夏不一樣,他很少笑,一雙黑漆漆的細長的眼眸缺少情緒,總是無趣又慵懶地半睜著,千夏不厭其煩地對他說「早上好呀」「晚上好~」「晚安哦」,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回應。
但是千夏還是很喜歡他,因為她總是能見到,當他出現在窗前的時候,小鳥會撲騰著翅膀飛到他抬起的手指上,晨早的曦光下,小男孩用手指輕輕撫摸小鳥,會露出非常溫柔的微笑。
這樣的場景很漂亮,像童話故事書裡的插圖,小千夏雙手托著下巴趴在窗沿邊想。
那個男孩子,叫做恭彌,雲雀恭彌。
「Hi——ba——ri——」
墊著腳,她看著那棟大房子門口的門牌,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出來。
雲雀君的爸爸媽媽很少在家,他也總是獨來獨往,就算是幼稚園裡,小朋友們也很怕他,就連老師都不敢招惹明明還是個小孩子的雲雀君。
千夏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呢?
就像小朋友們都會怕黑,但是千夏卻覺得夜晚明明就很美好一樣,大家都離雲雀君遠遠的,說他很可怕,可是會讓小動物喜歡的雲雀君,肯定不是一個壞人,他比那些只會拿石頭丟小貓小狗,面對大人卻裝乖的大孩子們要好多了。
千夏很喜歡雲雀君,她經常用滿是天真與好奇地語氣纏著媽媽問,「為什麼雲雀君總是只有一個人在家呢?」
「沒有人陪他玩的話,他好可憐呀——」
「媽媽媽媽,我可以把你做的蛋糕拿去給雲雀君吃麼?」
「今年的生日我可以也邀請雲雀君來家裡麼?」
每一次,媽媽都會非常溫柔地摸著她的腦袋,笑著說,「當然可以啊,小夏是個溫柔的好孩子,一定能和雲雀君成為好朋友的。」
然後爸爸就會推著眼鏡,在一旁用酸溜溜的語氣說,「雲雀君有那麼好麼?小夏都沒有那麼關心過爸爸。」
「可是爸爸有媽媽關心啊,」
小千夏在爸爸臉上吧唧一口,笑嘻嘻地說道,「媽媽每天早上都給爸爸親親呢~」
爸爸咳嗽一聲,「那是因為媽媽是爸爸的妻子,當然每天都要親親,小夏可不能隨便給男孩子親親。」
千夏眨巴眨巴眼睛,「小夏只親喜歡的人!」
……
後來,在櫻花盛開的時候,千夏牽著爸爸媽媽的手,走進了並盛小學的校門,在排座位的時候,她又看到了雲雀君。
「雲雀君雲雀君,放學一起走好不好!」
「雲雀君,媽媽給我帶的餅乾,我分給大家啦,這個是給你留的哦,超好吃的!」
「雲雀君,為什麼你每次見到我就走啊,我跟你說哦,昨天回家的時候,我看到小黃的孩子了,有三隻呢!大黃跟小黃一樣都是黃色的,二黃的爪子和尾巴是白色的,三黃……」
雖然每次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但是千夏是個非常有毅力的孩子,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她就會死纏爛打地堅持到底,雲雀對她的冷臉她全然不在乎,依舊每天笑嘻嘻地湊過去,像是一條小尾巴似得跟在他後頭轉悠,喋喋不休地講述著自己每天的所見所聞。
而她好像每天也有講不完的事情,瑣碎到路邊又開了不一樣顏色的小花小草,甚至是天上的雲朵形狀,或者是今天吃到了好吃的橘子味棒棒糖。
她會給每一株見到的花草取名,雖然都是些讓人無語的名字,也會開開心心地跟小動物們友好交流,每一個見到她的大人都會覺得洋溢著可愛笑容的千夏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小朋友們也愛和活潑的千夏一起玩,每個人都很喜歡她。
但是雲雀恭彌卻不一樣。他一點都不喜歡和別的孩子玩,也完全不在意大人是不是喜歡他。
「我討厭群聚。」
他看著再次在放學的時候第一時間跑到他面前的女孩子,稚嫩的嗓音冷淡又夾雜了些許不耐煩。
「誒?」
擦肩而過走得乾脆俐落的小男孩讓千夏愣了愣,她抓著書包肩帶,噠噠噠地追上去,好奇地問,「為什麼呀?」
小男孩瞥了她一眼,「草食動物聚在一起吵吵鬧鬧。很煩。「
「草食動物是什麼?」千夏鍥而不捨繼續問。
「……」小男孩懶得回答,腳步邁得不急不緩。
……
然後小千夏回家就讓爸爸給她買了一本兒童版本的動物百科全書。
第二天,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圓圈,指著插圖上面可愛的兔子,一臉認真,「草食動物明明很可愛啊,小兔子軟軟的白白的,耳朵也長長的,多好看呀!」
「如果是一群小兔子……」她彎起了眼睛,「就像一大團一大團雲朵擠在一起的樣子呢!」
「我最喜歡看天上的雲了,爸爸說等暑假我生日的時候,帶我去坐飛機,可以飛得很高很高哦,雲朵會在窗外飄來飄去,雲雀君坐過飛機麼?」
「……」
嘰嘰喳喳的小女孩自顧自地從百科全書說到了坐飛機,然後又一臉開心的說起了她的生日派對,她說她的生日蛋糕和巧克力餅乾,說媽媽答應讓她在家裡養一隻小狗,說要讓雲雀君一起幫忙給小狗想名字。
小男孩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肩並肩走在一起的兩個小傢伙,不論是步伐還是身影,看起來都異常地和諧。
千夏每天扳著手指數著日子,眼巴巴地等待著暑假的到來,等待著她的生日派對與可愛小狗,終於等到了在她生日的前一天,爸爸媽媽帶她一起去寵物店接小狗回家。
「雲雀君!晚上你一定要過來一起看小狗哦!」
上車前,她開心地朝著二樓視窗露出的小男孩揮手,燦爛期待的笑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雲雀默默看著那輛車遠離了視線,回到書桌前,面無表情地看著攤在桌子上的筆記本。
整潔乾淨的紙面上,寫著許多字詞,有的劃上了叉叉,有的標了底線。
他想了想,最後拿筆在「雲豆」這個名字上畫了一個圈圈。
……
……後來
……雲雀一直等到深夜,對面的那棟屋子也沒有再亮起燈光,正對著他房間的那扇窗戶前也沒有再如往常那樣探出一個腦袋來笑嘻嘻地朝他招手。
……
千夏一家人,在從寵物店接小狗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車禍,在最後危機之時,千夏的媽媽將小女孩緊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她。
結果,千夏的爸爸和媽媽,包括那只還沒有取名字的小狗,都死在了那場車禍之中。
她是被幾個陌生的大人送回來的,他們帶著公式化的微笑在她的家中進進出出,雲雀在經過門口的時候,看到千夏抱著膝蓋蹲在院子裡,正呆呆地看著那個前幾天她硬是拉他過來一起幫忙搭建的小狗屋。
看到雲雀,千夏抬起頭來,總是像小太陽一樣溫暖明亮的眼睛籠上了水霧,她紅著眼圈,聲音低落地說,「雲雀君,我沒有小狗了,也沒有爸爸媽媽了。」
雲雀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他看了一眼正在千夏家客廳裡忙碌的那些人,「你要走?」
他的聲音清冷淡定,一如既往的沒什麼情緒的樣子,但是千夏聽到他的話,眼淚卻一下子決堤了似得湧了出來,她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反復說著「我不要走」「我要等爸爸媽媽」「我要我自己的家我不要別的爸爸媽媽」之類的話。
年幼的孩子失去雙親,如果沒有親人可以收留的話就得被送去孤兒院,不論如何,千夏都得有個監護人照顧才行。
然後。
然後,年僅6歲的雲雀恭彌,就成了同樣只有6歲的木村千夏的監護人。
第28章
6歲的千夏不懂什麼叫做監護人, 也無法理解,讓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擔任另一個未成年孩子的監護人是一件多麼不可理喻的事情,她只知道, 她不用離開那個她熟悉的, 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過的家了,而這一切, 都是因為有雲雀君在的關係。
失去爸爸媽媽, 她很難過, 雖然醫院的姐姐說, 爸爸媽媽只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他們依舊會每天晚上看著她陪著她,繼續像從前一樣守護著她。
但是千夏再也沒辦法聽到媽媽給她講睡前故事了,爸爸也不會遵守承諾帶她去坐飛機看雲彩了,大大的屋子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甚至連辮子也紮不好,然後她就變得髒兮兮的,每天穿著皺巴巴的總是洗不乾淨的制服, 頭髮也亂七八糟。
而且她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天真可愛的笑了, 她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離大家遠遠的, 上課也時不時地打著瞌睡, 並且接二連三地在考試之中考出了不可思議地低分。
沒多久,班級裡的同學開始遠離她,說她身上臭臭的。
老師這才發覺, 千夏竟然已經很久沒有洗過澡了。
——這個孩子,根本不具備能夠獨立生活的能力。
但是對她的遭遇,班主任非常同情,她帶著千夏回家,幫她洗澡換了衣服,收拾廚房的時候,她看到了空蕩蕩的冰箱,垃圾桶裡堆著被摔碎的碗碟,清潔工具都有使用過的痕跡,但是整個屋子還是佈滿了灰塵。
「小夏真的可以一個人生活麼?」
班主任收拾完所有的東西,對著一直神色恍惚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忙碌的小女孩,輕聲問道。
千夏愣愣地看著為了做家務而圍著那塊熟悉的碎花圍裙的女人,小小聲地,「……媽媽……」
班主任怔住了,這位感性的老師紅了眼眶,她幾乎脫口而出,「小夏要跟老師一起回家麼?」
但是聽到她這麼說,小小的女孩卻好像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咬著唇拼命搖頭,「不要,我不要離開這裡。」
固執地搖著頭的女孩眼圈也紅了,她轉頭就丟下了錯愕的班主任,跑上樓去進了主臥間,然後將房門啪嗒一聲用力關上,還從裡面鎖上了門,像是極度恐懼著被帶離這裡。
班主任有些無奈地望著二樓歎了口氣。
她給千夏留了晚餐,然後從她家裡出來的時候,正看到對面雲雀家二樓的陽臺上窗子正開著,一個小男孩站在那裡,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雲雀君?」
她親切地微笑著朝他招招手。
小男孩隔著窗子,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消失在了視窗。
……後來
後來千夏的情況更加糟糕了,她不止會在上課的時候睡覺,還常常在老師講課到一半的時候尖叫著從座椅上摔下來,油膩膩的頭髮亂七八糟地披在腦後,長時間沒有修理的劉海遮擋在慘白慘白的臉上,營養不良而尖瘦下來的面孔上顯得格外大的棕色眸子時不時在黑髮遮擋之下顯露出驚慌恐懼的目光。
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穿得邋裡邋遢,她依舊還是會在放學的時候蹲在路邊跟小花小草聊天,會時不時望著天上的白雲發呆,但是在別人的眼中,不再擁有可愛笑容與乾淨清爽外表的木村千夏,父母雙亡,一個人住在黑漆漆的大房子裡,看起來就像是從恐怖故事中走出來的被詛咒的破爛洋娃娃一樣,讓人不敢也不想要接近了。
只有雲雀恭彌知道千夏經歷了什麼。
因為那天晚上,千夏是一邊哭著叫他的名字一邊蹲在他家樓下的,慣來睡眠淺很容易就會被吵醒的雲雀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縮在他家門口的小女孩。
千夏說,她看到了妖怪。
在漆黑一片的房間當中,不停不停的叫著她的名字,有時候是用爸爸的聲音,有時候又是媽媽的聲音。
她醒不過來,直到有東西纏在身上,腥臭的口水滴落到枕邊,她終於哭喊著睜開了眼,看到了貼在天花板上的那個全身都是眼睛的妖怪。
然後,她拼命拼命地逃,從樓梯上滾下來,也不記得被磕絆到多少次,膝蓋與手肘都血淋淋的,臉上眼淚鼻涕糊得滿臉都是,只穿著薄薄的睡衣,在他家樓下瑟瑟發抖。
這其實不是千夏第一天見到這些可怕的東西了,從她回到這裡的第一個晚上,她就看到了那些東西。
它們猶如恐怖的夢魘,每一天晚上都出現在她的眼前,又彷如陰霾一般終日不散。它們用著讓她熟悉和想念的聲音說著讓她戰慄不已的話語。
她想繼續聽到爸爸媽媽的聲音,但是又害怕著那些可怕的東西。
它們不准她離開這個房子,還無時無刻不跟著她,它們會附著到她周圍的老師和同學身上,這讓千夏再不敢去靠近他們,怕給大家帶去危險,甚至是連最喜歡信賴的雲雀君,她也不敢再像從前那樣纏著他了。
雖然,一個人很寂寞很害怕,但是,她還有小花小草,有小黃大黑,有天上的雲和夜晚的星星……
每天,她從黑漆漆的房間裡望出去,看到對面窗子亮起的燈光,她就知道,雲雀君還在不遠的地方。
清晨的時候,她還是可以聽到鳥兒的清脆鳴啼,悄悄掀開窗簾一角,男孩子依舊像是童話故事書裡的王子那樣漂亮,初升的日光透過那一角投入室內,照亮了陰暗的房間,也驅散了一整晚的可怖噩夢。
——早上好,雲雀君
每次,她都在小小聲地說。
因為不斷積累的寂寞與恐懼,終於在某個夜深人靜之時徹底爆發,她從家裡跑了出來,蹲在雲雀家的樓下。
她沒有大聲喊,只是小小聲地叫著雲雀的名字,然後,面前的門開了,屋內溫暖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視野,因為淚水而朦朧一片的目光之中,小男孩的身影被拉長得異常高大,影子蓋在了她的身上。
充斥於耳邊盤旋不去困擾了她多日的那個聲音,消失了。
……
「主公,您別怕啦,」
為千夏鋪好被褥的付喪神少年笑容開朗地用手按在她肩上將她推到了床鋪邊讓她躺下,然後為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我們都是刀劍付喪神,都會保護你的哦,有我們在,就不要再害怕會有幽靈和鬼怪啦~」
付喪神,雖然不算高等神明,但是也是神明。
千夏咬咬嘴唇,默默點頭,「我相信你們,大家,都很強。」
就像恭彌那樣,都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沒錯~」
鯰尾藤四郎點頭,一晃一晃的呆毛也跟著上下擺動,他笑嘻嘻在她身旁坐下來,「所以,我要熄燈了,準備好了麼,主公?」
「……」
千夏的眼中閃過幾分慌亂和緊張,但是她看著就在近旁的少年,遲疑了下,然後像是做出了決定一般用力點頭,「如、如果可以,鯰尾能等我睡著了再走麼……」
「沒問題~」
少年清朗的聲音依舊帶著愉悅的笑意,「那我吹蠟燭了~」
「好……」
燭火的光明滅了一下,然後徹底熄滅了,房間當中立時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身旁窸窸窣窣的碎響,溫熱的氣息離得很近,少年聲音帶笑,「主公為什麼要停住呼吸?害怕麼?」
千夏側過身去,稍稍適應了一會兒黑暗,便能模糊看到鯰尾藤四郎的身影就在旁邊,他用手撐著下巴趴在榻榻米上,頭頂一翹一翹的那縷頭髮也能看到。
她看著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原本緊緊抓著被沿的手指慢慢松了開來,因為緊張而屏住的呼吸恢復了順暢。
「我不害怕。」她搖搖頭,「鯰尾在旁邊,我就不怕了。」
「那麼主公想睡覺了麼?」鯰尾問,黑暗中,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元氣的笑,只是聽到他歡快的聲音就能想像到他燦爛的笑容。
「還、還不太想睡。」
因為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所以心情有些沉重,千夏搖搖頭。
「那主公要不要唱歌給我們聽?」
「唱歌?」
「就是那首,你喜歡的校歌。」
「我唱歌不好聽哦,會跑調的——」
「沒關係~」
「嗯,那我試試看,不要嘲笑我哦。」
「好~」
輕輕的,像是有些害羞的女孩子的歌聲在低低地在這間小小的和室之中響起。
「……綠蔭蔥郁的並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總是一成不變,健康而堅強,
一同謳歌吧,並盛中學。
晨露閃耀的並盛,平平凡凡中庸最好……」
……
審神者發自內心的歌聲,透過夜晚的風傳遞出來。
「一期哥,是主公大人的聲音呢——」
正在為弟弟們講睡前故事的一期一振聽到了五虎退的聲音,他放下了故事書,微微抬頭,仔細傾聽了一會兒,然後露出了溫柔的笑意,「對,是主公的歌聲。」
「好好聽……」
從被子當中露出一頭粉發的小短刀睜著亮晶晶的眼眸,「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歌。」
「聽著主公大人的聲音,總覺得,能做個好夢呢——」
前田藤四郎乖巧的閉上眼睛,「真好呀……」
第29章
第二天。
「……嗯?我是怎麼斬殺幽靈的?」
笑面青江摸了摸下巴轉過頭來, 金色的眼睛流光溢彩,他似笑非笑,「果然是對我有興趣嗎?」
前來拜訪的審神者聞言, 端著認真的表情點點頭, 「是的,我非常想要知道關於您的事情。」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 一手拿著本子一手拿著筆, 一副準備將他所說的話完整記錄下來的樣子。
以一種感到有趣的目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直到千夏一臉疑惑地看過來, 笑面青江這才揚揚眉梢, 於她對面落座。
「嘛,關於石燈籠與女鬼的傳說,想必您已經知道了。」他抱起雙臂微笑。
「是的。」千夏點頭,她一邊說一邊把本子往前翻了翻,顯然是昨天做了詳細的功課,「傳聞中,某位武士用您斬殺了一個微笑著的女鬼,而第二天, 在斬殺女鬼的地方, 出現了一個被砍斷的石燈籠。您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
笑面青江點點頭, 「確實。」
「那位擁有您的武士……」
千夏想了想, 遲疑,「面對女鬼的時候,他沒有感到害怕麼?」
看著她的笑面青江聽到她的問題, 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千夏奇怪地看他,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什麼笑。
「害怕麼?」
他笑得意味深長,眼眸中瀲灩的光澤流轉,「能夠產生恐懼這種情緒,至少證明還有屬於人類的情感。」
千夏愣了下。
「主上知道那個故事完整的前情麼?」
笑面青江勾起唇角,看著茫然搖頭的審神者,「武士于深夜遇到帶孩子的女人,女人請求武士抱一抱孩子,於是孩子朝著武士而去,武士察覺異樣,立刻拔刀砍下了孩子的頭,孩子便化作煙消失了。」
千夏微微睜大了眼睛。
「女人又朝著武士微笑著說『請抱抱我』,於是武士在她靠近之時又砍下了她的頭。」
笑面青江偏過臉,笑容溫柔,「您說,就算是幽靈,把靠近的孩子斬殺時,武士又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
千夏一下子怔住,她遲疑,「那位武士……知道孩子和女人是幽靈麼?」
「嘛,」
笑面青江以不變的笑容攤攤手,「這個問題,也許只有他本人知道。但是他拔刀的時候,可沒有猶豫。」
千夏一時沒有再說話了,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咬了咬唇。
看著她似乎有些動搖的神情,笑面青江摸了摸下巴。
「不過就結果來說,」他對著聽到他的聲音而抬頭看過來的千夏微笑,「不是斬殺就是被殺,這麼想的話,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可是,」
千夏抿了抿唇,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旋即卻又搖了搖頭,「深夜出現于路邊引誘武士的幽靈,一定心懷有惡意。這樣的話,武士只是為了自保,並沒有做錯。」
她如此說著,低下頭,奮筆疾書。
笑面青江對於她先前那糾結的神情有些感興趣,湊過去看了看。
「面對幽靈的注意事項,一……」
他的聲音中透出幾分笑意來,「確切分辨出對方是否真的是幽靈,以免誤傷,二,即便是真的幽靈,在害怕之前,先確定對方的意圖……」
千夏寫得認真,笑面青江卻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在害怕之前?
這位審神者,是說認真的麼?
……
千夏在本丸當中找了好半天,最後才在被白雪覆蓋入目所及一片白色的樹林中發現了正蹲在那裡同樣被白色覆蓋著的一團身影。
「……山姥切先生?」
她試探著問。
那一團白色的身影動了動,然後轉了過來。
白布的遮擋之下,一雙藍色的眼睛默默望了過來。
「您在這裡做什麼?」千夏眨了眨眼,疑惑。
這裡除了雪就是泥,他獨自蹲在這裡實在很奇怪啊。
而且……
「白布拖到地上了。」她提醒道。
歌仙先生看到的話,一定會很苦惱的。
山姥切低頭看了一眼已經落在雪地裡的白布,然後垂下眼,「破破爛爛的,正適合我。」
「……」
千夏愣了愣,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棕色的眼眸微微閃動了一下,她認真地看向他,「山姥切先生很漂亮啊,就算是破破爛爛的白布遮著,也很好看的。」
「不要說我漂亮!」
青年原本平靜無波的聲音終於多了幾分情緒,像是惱羞成怒又像是鬧彆扭一樣的,他猛地站起了身,背對她,「找我什麼事?」
千夏並沒有因為他之前的大聲而露出驚訝的表情,反而像是笑得越加開心了,她點點頭,抱著筆記本,「是這樣的,我想向您請教一下——阿嚏——」
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她捂著嘴連忙道歉,「抱、抱歉,失禮了……」
先前為了找刀所以在本丸裡裡外外走了一圈,千夏的臉被風吹得紅彤彤的,她不怎麼在意地揉揉鼻子,傻乎乎的笑了笑,接著說道,「請問那個時候——」
她的話再次被打斷了,面前的付喪神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皺眉,「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居然來找我這個仿製品。」
「誒?」千夏懵懂地看他。
「回去了。」山姥切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他的神色像是不怎麼高興,兀自轉身往主屋的方向走。
「咦、咦?等——」
千夏一路追著板著臉不說話的打刀回了主屋,直到在溫暖的茶室當中坐下,接過笑吟吟的三日月遞來的茶水捧在手上,她才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低著頭以白布遮擋面容的付喪神,「那、那個……山姥切先生……」
山姥切國廣的聲音從白布下低低地傳出來,「竟然會想要來請教一件仿製品——」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像是低落與沮喪的情緒,「在天下五劍的面前……」
千夏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向那位天下五劍,卻得到對方一個慈祥地見怪不怪的點頭微笑。
千夏撓撓頭,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有些惴惴地再度看向那位付喪神青年,聲音中帶著小心翼翼,「山姥切先生……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麼?」
山姥切國廣慢慢抬起一點頭,用陰鬱的目光看過來,「不知道你在期待什麼。問吧。」
「謝謝!」
絲毫不在意他前半句消極的話,千夏立刻就開心地笑了,她動作麻利地攤開筆記本拿好筆,擺出一副蓄勢待發的架勢,認真道,「是這樣的,我翻閱了時之政府提供的刀劍歷史資料,看到關於您的記載中最新修訂的說明,山姥切的名號確實是屬於您的,也就是說,您的確在過去曾經斬殺過山姥。」
山姥切國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微微皺了下眉,但是他看著正認真念著自己筆記的審神者,到底沒有再次打斷她。
「您……是怎麼做到的呢?」她終於將問題問了出來,然後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萬分專注地看了過來。
似乎不習慣於面對他人這般灼灼的視線,山姥切扯了扯頭頂的白布,語氣有些生硬,「這種問題有什麼意義麼?」
「很有意義。」
千夏用力點頭,她握著筆的手捏得緊緊的,「對我來說很重要!」
山姥切像是覺得有些煩躁又像是無奈一般,他抿著嘴唇,抬頭看了看她,然後轉開了視線,嗓音平淡,「沒什麼好想的,不管對手是誰,斬就好了。」
千夏為他的回答而愣了一下,然後就聽到了一旁三日月「哈哈哈哈」的笑聲。
「不管對手是誰……」
千夏回過神,她低頭再度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本,下意識用筆帽敲了敲下巴,重複著,「斬——就好了?」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忽然毫無預兆地站了起來,「您說得對!」
她抬起頭,眼睛明亮有神,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什麼一般,「不論面對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只要是敵人的話,斬殺就好。這樣想的話……」
這樣想的話,害怕與恐懼,根本是多餘的,因為敵人就是敵人,根本不必去考慮具體敵人究竟是什麼,強大或者兇惡,看起來讓人恐怖也好,毫不遲疑地全力以赴砍過去,這樣就好了。
「不愧是山姥切先生!好厲害!!」
「如此的話——」
她忽然歪了歪頭,像是無法理解一般問,「山姥切先生又是為什麼總是在意自己是仿製品呢,明明您自己都不在意對手是誰的,只要能獲勝的話,就足以證明您的強大了啊。」
三日月一邊品茶一邊看了看在千夏的目光中僵住了身體似乎不知道要如何作答的山姥切國廣,他慢慢放下茶杯,像是要緩解他的無措,淺笑著望向了千夏,「主公也想要斬殺幽靈麼?」
千夏搖搖頭,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笑得羞澀,「我想找到方法,能夠不怕黑也不再怕鬼怪,變得更加勇敢一些。」
「這樣啊,甚好甚好,」這位眸中含著新月的優雅付喪神點點頭,他笑吟吟地看她,語調溫和,「既如此,主公知道妖怪之間所謂『畏』的爭奪麼?」
「『畏』的爭奪?」千夏歪了歪頭。
三日月慢條斯理地為她再次斟滿了茶水,也同時為一旁不說話的山姥切倒滿,然後才繼續說道,「『畏』即是恐懼、敬畏,讓人類或者妖怪對自己產生畏懼的心理,獲取的『畏』越多,實力也會更強。」
千夏想了想,「也就是說,當我面對妖怪的時候,我越是害怕,妖怪就會變得越厲害對麼?」
「沒錯沒錯。」三日月點頭,笑得和藹可親,「而與此同理,您若是不害怕,那麼就會反過來獲得對方的『畏』,被對方所恐懼。這便是『畏』的爭奪。」
千夏眨巴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難怪每次恭彌出現的時候,那些妖怪都不見了!因為雲雀恭彌就是一個根本不會產生恐懼這種情緒的強大之人,所以,妖怪們才會反而畏懼著他。
不愧是恭彌呢,和山姥切先生一樣,都好厲害!
第30章
夜晚, 掛在陰暗長廊上的紙燈籠被風吹得不停晃動,呼呼的冷風吹動枝頭的雪,不時就能聽到積雪墜落的響動聲。
有一絲絲一縷縷的風鑽過紙門的夾縫吹進來, 映照得隔間中被點燃的那些蠟燭明明滅滅, 火光不住搖擺,投射其上的人影也變得扭曲而怪異起來。
「猿首狸身, 虎足蛇尾, 無翅卻可飛行……只要它認定你是壞人, 你就絕對無法活過一天……」
金髮少年的眼眸在晦暗的光線下折射出瀲灩波光, 他環顧了一圈齊齊盯在自己身上專注卻又閃爍的目光後, 忽然一提嘴角嘿嘿笑了兩下,露出兩顆小虎牙來,「爺爺當時就用以山鳥的尾巴製作而成的尖銳箭矢將它射殺了,天皇為了獎勵爺爺,將名刀——就是我啦,賞賜給了爺爺~」
「……」
原本正下意識把手緊緊握在胸前害怕得不得了的秋田藤四郎呆了呆,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這樣就結束了?」
亂藤四郎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議道。
「當然啦~」
獅子王站起身, 這位纖細的少年笑嘻嘻地用大拇指一指自己, 得意, 「鵺再可怕, 也不及爺爺的強大勇敢,而且有我在,才沒有什麼可怕的啦~」
千夏左邊坐著五虎退, 右邊坐著長穀部,她歪了歪腦袋,思索了一下,點頭,「確實……」
聽完獅子王的這個故事,她對「鵺」完全沒有恐懼心了呢。
「對啦,主公是不是還沒有見過『鵺』?」
趁著獅子王去隔間裡吹蠟燭,堀川國廣微笑著向千夏說明道,「那是獅子王先生的寵物哦,就和五虎退的小虎還有鳴狐的狐狸一樣,不過『鵺』平時不太愛出門,只有獅子王出陣的時候會帶上它一起呢~」
「咦、咦?!」
千夏一驚,睜大眼,「本丸裡就有『鵺』麼?」
「是哦,如果主公想要看的話,可以拜託獅子王先生看看,」堀川點點頭,他看著千夏遲疑又猶豫的樣子,笑著安撫,「沒關係的啦,『鵺』其實很可愛的哦~」
「真的?」千夏被堀川國廣給說動了,心底的好奇一下子湧了上來。
「好啦,接下去到誰了?」
獅子王從隔間回來,拉上了紙門,大咧咧地抱著手臂盤腿坐下來。
「獅子王先生,有從鏡子裡看到什麼麼?」
五虎退小心翼翼地問著。
「啊?什麼都沒有啊~」
獅子王攤攤手,毫不在意地回答。
「已經是第十個故事了呢,」
鯰尾藤四郎單手支著下巴說道,「真是的,說好的百物語怪談到最後全都變成童話故事了啊~一點都不可怕嘛!」
「就是說啊,」
加州清光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翻了個白眼,搖頭,「什麼土蜘蛛,山姥,幽靈,鵺,酒吞童子的……到最後全被砍了……」
「關於天狗和妖刀村正的故事,也完全都不嚇人——」
大和守安定有些好笑地補充。
「嘛~嘛~」
燭臺切眼含笑意,「本來就是為了讓主公能夠更加瞭解鬼怪的故事消除恐懼心,這樣不是很好麼?」
確實如此,千夏眨了眨眼。
她現在,真的一點都不怕那些妖怪了呢……
「下一個是誰?」
藥研推了推眼鏡,問。
有著漂亮外表的小短刀立刻舉起了手,笑眯眯地用著甜甜的嗓音說道,「到我了到我了~」
「是亂藤四郎,」
長穀部點點頭,「那麼請開始吧。」
千夏聞言,也重新端坐好。
「那麼我就要開始啦,」
亂用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看了看全神貫注的審神者,然後唇角一彎,可愛的笑容在陰影中平添了幾分魅惑與詭異,他稍稍壓低了聲音,「主公,一定要認真聽哦……」
被他那麼一眼,千夏下意識地有種寒氣從背脊滲入的感覺,她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卻強忍著點了點頭,「好、好的。」
然後,亂的聲音在幾乎只有燭火劈啪的細微聲響中,低低地開始講述起了,關於雪女的故事。
「……雪女問,你願不願意拿你最珍貴的東西與我的衣服交換?」
亂那雙圓圓的藍盈盈的眼睛輕輕眯了起來,唇角彎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同樣看著他的千夏,「男人經不住雪女衣服下雪白的皮膚的誘惑,同意了。男人問,你不會冷麼?我最珍貴的,只有錢了。雪女搖了搖頭,說不是。男人問,那是這頂草帽?雪女依舊搖頭……」
他說到這裡,停了停。
「後、後來呢?」
平野藤四郎和前田藤四郎雙手握在一起,同時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的兄弟,抖著聲音問。
千夏也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身後,那冰涼涼的風好像越來越大了,屋外夾雜冰雪的風仿佛毫無阻礙地吹了進來,真的就像是有一位冰肌雪膚的雪女正貼在她身後對著她吹氣。
這麼一想,千夏下意識地抖了抖。
五虎退也忍不住一個激靈,更加湊近了自家主公大人身旁,「主、主公大人,請、請別害怕!」
「後來……」
亂繼續以那種甜蜜的笑容看著千夏,然後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在一眾灼灼的目光下,腳步緩慢地走到了千夏的身後,「雪女趁著男人說話的時候,走到了他的身後,」
千夏僵住身體,只聽到亂的聲音自身後傳過來,離得特別近,就好像貼著自己的耳朵在說話。
然後一隻手貼上了她的背脊,刷拉一下,千夏覺得自己的心跳都瞬間停住了,全身的血液凝結到一處,冷冰冰的感覺如被雪女完全凍住了一樣。
「她說,是你那顆熱乎乎的,還滴著血的心臟——」
亂這麼說完,忽然張開手臂,一下子從身後摟住了千夏的脖子,用撒嬌的語氣說道,「怎麼樣,主公大人有沒有被嚇到?」
千夏差點尖叫出聲來,她臉色刷白,僵著身體,好半晌,才露出一個苦巴巴的笑容,一臉欲哭無淚,「被、被嚇到了……」
亂——好可怕……
五虎退剛才也被亂忽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他的眼中已經下意識浮起了淚花,但是看到自家主公大人那嚇到快要暈過去的臉色,小男孩努力露出微笑,扯了扯她的衣袖安慰,「我、我們都在這裡呢,主公大人,別怕。」
「嗯、嗯!」千夏用力點頭。
「主公大人~」
亂順勢擠開了一旁的長穀部,貼著千夏坐下來,笑眯眯道,「我的故事講得怎麼樣?」
千夏想了下,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非常誠懇地點頭,「亂的故事講得非常好,超真實……」
——太真了……不管是語氣還是動作……
「那,」這位如美麗的少女一般的小短刀滿意地歪了歪腦袋,親昵地靠在了千夏肩頭,「主公大人會不會也好奇我的裙子呢?」
「誒?」千夏一愣,疑惑,「裙子?」
「主公大人願不願意用一件珍貴的東西來交換呢?」亂靠著千夏,輕輕一抬眼,眸光閃閃。
「交換……?」
交換什麼?千夏一臉茫然。
「咳咳,」長穀部忽然又咳嗽了一聲,他板著臉,「亂藤四郎,故事講完了按照程式,你該去吹蠟燭了。」
「誒~~」
有些不甘不願地嘟囔了一聲,亂撇撇嘴,站起了身來。
吹滅了蠟燭,依舊什麼也沒看到的亂在回來以後乖乖坐會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好啦,下一個?」
「下、下一個……是我……」
千夏聽到五虎退的聲音微弱地在一旁響起。
小男孩笑容很靦腆,白皙的皮膚在昏暗的光線下透出瑩瑩的光,他用那雙蜜色的眸子看了看千夏,然後微微低頭,「那、那個,我講的故事是……」
五虎退講述的,是一個名為「青坊主」的妖怪的故事,那是一期一振曾經給他們講過的睡前故事。
既然是由性情溫和的太刀付喪神一期一振講的,又是一個睡前故事,那當然完全都不恐怖了。
據說是一位全身青色的獨眼和尚,身材高大,原本是寺廟中偷懶的和尚,後來變成了妖怪繼續修行,若有孩童在太陽下山後仍然不回家在山中玩耍,就會被青坊主抓到洞窟或者野寺中教訓,是一個對人類無害的妖怪。
「好像,也是個很喜歡孩子的妖怪呢……」
千夏感歎。
「是、是的,他是一個,保護孩子的妖怪哦!」五虎退用力點頭,眼眸清澈明亮,「我的故事講完了,去、去吹蠟燭了……」
小男孩站起身來。
「嗯,不要怕,我們都在這裡哦!」
千夏摸摸他柔軟的頭髮。
「嗯!」五虎退原本有些瑟縮的神情一下子軟和了下來,他點點頭,合握起雙手,「主公大人在這裡,為了保護主公大人,我、我就不會害怕了!」
小小的男孩拉開紙門去了另一邊的隔間,又一支蠟燭被吹熄了。
這一次,按照順序,輪到了千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