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鄧布利多什麼都知道。
無論是食死徒打算下一步做什麼，還是小天狼星和碧璽之間的關係。他什麼都知道。
如果換做以前，碧璽或許會警覺。但現在，她連一丁點想要掩蓋的意願都沒有。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呢，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在深夜抵達慣常光顧的酒吧，眼前各色的燈光令人目眩神迷。碧璽端著酒杯，遊弋在各色的年輕男人之中，四處招惹風情。有人來同她搭訕，一起跳了一支舞，順便偷偷摸了一把女人的細腰。碧璽塗抹得嫣紅的指尖輕輕扣住男人的下巴，緩緩湊近他，吐字之間呵氣如蘭：「再請我喝一杯，怎麼樣？」
男巫歪著頭，頑劣地吐了吐舌頭，輕笑一聲。他的長相並不算英俊，但舉手投足之間斯文、得體又溫柔，並且出手闊綽。他有著一雙棕色的眼睛，一頭稻草色的金髮，明明看上去像是隨和安靜的人，眼神之中卻不時流露出厭倦與輕佻。這樣的男人，該是受獵豔的女人歡迎的。
男巫摟著碧璽的肩膀，快步走出舞池。他們一同坐在吧台前談笑風生，男人的手掌緩緩在光滑的大腿上摩挲。碧璽眯起一雙黑眼睛，似乎是無意間露出了左小臂上若隱若現的刺青。她慵懶的模樣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野貓，在黑夜的掩護下壓抑著蠢蠢欲動的殺機。
男巫的目光微微凝滯，但很快又恢復了微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對方眼裡似有似無的危險更激起他冒險的欲望。今夜，沒有什麼比一個充滿異域風情的、美貌的黑巫師更有吸引力。
人，總是明知不可而為之。
「我叫巴蒂。」男巫輕輕笑著說。
碧璽為這個名字而心頭一凜，隨即又立刻釋懷——她的上司，克勞奇，也叫做巴蒂。不過，相似的名字總是常見的。更何況在夜場中廝混的男女，報出的名字根本真假難辨。
於是，碧璽揚了揚眉毛，不動聲色地告訴對方一個假名：「露西。」
「很高興認識你，露西。」巴蒂微微點頭，稍微調整了自己的坐姿。「我是否可以冒昧問一問……你的身份？」
碧璽打量著眼前的年輕男人，似乎來了興趣。短暫的接觸，她已經能察覺到對方不是一個善茬。尤其是在他看見自己手臂上的黑魔標記後，還會有那樣避重就輕的反應。想必，巴蒂早就已經同食死徒打過不少交道。
「如你所見。」碧璽簡短而意味深長地回答，不易察覺地朝自己的左臂揚了揚下巴。
「我接觸你們這類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巴蒂點燃一根香煙，非常文雅地抽了一口。「我近幾年做黑市生意，接待過很多你們那邊的客人，不過算不上有多瞭解。似乎你們並不是每個人都彼此認識？」
「不錯。身份這種東西，白天裡能不說就不說。」碧璽點了點頭，帶著些許風塵氣息的笑容裡閃爍著厭煩。「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總是很難得的，無論是哪一邊。」
巴蒂敏銳地聽出了她微妙的語氣，立刻明白眼前的是個有過一些經歷的女人。他淡淡笑了笑，魔杖輕輕一點，一大朵豔麗盛放的紅玫瑰頓時出現在了掌心。
「能配得上紅玫瑰的女人不多，而你就是其中一個。」巴蒂低聲說，將美麗的花朵遞到碧璽手中。「學會像這種花一樣保護自己吧，我親愛的東方姑娘。」
碧璽微微一笑，將玫瑰花放在鼻尖輕嗅。迷人的芬芳充斥了呼吸，她閉了閉眼睛，又倏地睜開：「如果渾身是刺，如何擁抱別人呢？」
巴蒂略帶著戲謔，幽幽看著她，搖了搖頭：「自身不保，談何擁抱？」
碧璽沒有答話，看上去凝重且若有所思。她一口喝盡杯中的酒，纖細的眉頭擰在了一起。
「還要再來一杯嗎？」巴蒂輕描淡寫地問道。
「你付錢？」
「是的。」
「那就謝謝了。」
天色黑盡，路燈倏地點亮。
酒吧裡的時間仿佛是凝固的，不知疲倦的人們仍然在喝酒、跳舞。舞池的地面上散落著毒品的空殼，不遠處的包廂內，香煙的霧氣盤旋繚繞。和平年代令人厭惡的享樂主義與拜金主義悄悄地在年輕人中間生根發芽，沒有人知道自己今晚約會的情人手上是否沾染過鮮血。有年輕的巫師姑娘在吧臺上畫出一個五角星，這在酒吧裡是表示自己是巫師的意思。然而，她的男伴並沒有看懂她的暗號，明顯是個麻瓜。女巫頓時沒有了耐心，焦躁地皺了皺眉頭，簡單打發了他，隨即揚長而去。
純血統與混血，巫師與麻瓜，這是多少年來都未曾繞開的歧視。尤其是在食死徒大行其道的戰爭年代。
奧莉維亞將吧台前發生的一切看在眼裡，沉默著，沒有說話。她也是麻瓜出身。
小天狼星就站在她的身邊，摟著奧莉維亞的肩膀。他的目光在混亂的人群裡徘徊，似乎是在熱切地尋找著什麼。但這種神態並沒有維持多久，只見他突然愣了愣，隨即堅決地收回了自己遊移的目光。小天狼星低頭試圖遮掩著自己的傷感，語氣卻仍然如常：「找個地方坐坐吧。」
奧莉維亞點點頭，跟著他穿過人群，徑直朝吧台前走去。兩個跳著探戈舞的男女一陣風似的從他們身邊掠過，隨著距離的縮短，原本被人影半遮半掩的吧台盡收眼底。
奧莉維亞突然停住了腳步。她感到自己的牙齒猛地咬緊，與此同時，眼裡的陰翳開始緩緩蔓延。
碧璽正坐在吧台的角落，身邊是一個舉止斯文的年輕男人。她從座位上探出身子，優美的雙臂搭在男伴肩頭，嘴裡叼著一枚鮮紅欲滴的櫻桃。男人抬手扣住碧璽的下巴，緩緩湊近她，臉上的笑容輕佻卻迷人。他張口咬住碧璽嘴邊的櫻桃，輕輕咬下半顆，恰到好處地觸碰到女人甜美柔軟的唇瓣。
一系列動作，足以看得人臉紅心跳。
奧莉維亞察覺到了小天狼星突如其來的僵硬，於是側過頭去望著他，但他的神色仍然平靜。奧莉維亞無聲地松了口氣，緩和了神色，有些酸澀地朝吧台另一頭指了指：「我們坐那裡吧。」
小天狼星收回目光，無聲地點了點頭。他們靠近吧台，向調酒師叫了兩杯酒，隨即走到自己的位置跟前坐下。不遠處的碧璽還在忙著攀談調情，顧不上身邊忽然多出的人。她將櫻桃核從口中吐出來，隨手丟進只剩下冰塊的玻璃杯中，朝著腳邊的垃圾桶一倒。巴蒂順勢從碧璽手中接過空酒杯，遞給了調酒師。
「要一杯火焰威士卡。」他語調輕鬆地說。
調酒師點頭，隨即走到一邊去忙碌。碧璽替巴蒂點燃了第二根煙，手臂軟軟地搭在他肩頭，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黑市上有許多不多見的好貨吧？」
「當然。」巴蒂輕飄飄地笑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從那些散落在舞池地面的毒品包裝上掠過。「可觀的利潤，危險的商品，闊綽的顧客，令人陶醉，不是嗎？我最近手裡有一批如尼紋蛇卵，已經快要孵化，一隻就能值上幾十枚加隆。」
「這可是違禁物品。」碧璽輕輕一笑，任由男人的手掌撫上光潔的臉頰。「你們怎麼躲避魔法部？」
「這樣的問題，不該請教你嗎？」巴蒂挑了挑眉毛，食指觸碰著碧璽鮮豔的嘴唇。「能夠在魔法部的眼皮底下逍遙自在，食死徒都是逃避追捕的高手。」
碧璽想到了羅道夫斯，唇角微微一揚。
「或許我不算。」她懶洋洋地說，朝忙碌的調酒師看了一眼。「不過，我現在只想喝一口我的那杯火焰威士卡。」
碧璽朝巴蒂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並不是剛好想要她的酒，她只是忽然注意到，奧莉維亞•斯圖爾特正站在吧台跟前，等待著她的飲料。
碧璽款款走到她身邊，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調酒師立刻抬起頭來。她朝對方微微一笑，語氣溫柔又禮貌：「先生，請問火焰威士卡好了嗎？」
奧莉維亞扭頭盯著碧璽，眼裡翻湧著陰沉的情緒。她承認這樣的女人在燈紅酒綠的夜色中格外迷人，因為她身上危險又憂鬱的氣息。碧璽將白皙的手臂隨意擱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指甲上塗著晶瑩剔透的酒紅色。黑色的貼身短裙寥寥勾勒出玲瓏的身段，不禁讓人遐想低胸領口之下會是何等風景旖旎。
「您介意換一杯別的嗎，小姐？」調酒師看了看碧璽，又看了看奧莉維亞。「這位顧客也點了它，但這是最後一杯火焰威士卡了。」
「抱歉，我介意。」碧璽搶在奧莉維亞前面答了話，微微眯起眼睛。
奧莉維亞皺起了眉頭，神情不善。碧璽的微笑裡夾雜著隱晦的挑釁，調酒師謹慎地看著兩人，沒有動。
「是我先來的。」奧莉維婭歪著頭，簡短地說。
「可我的男伴早就已經付過了錢。」碧璽懶洋洋地回答，扭頭朝巴蒂拋去一個嫵媚的眼神。「我不明白，小姐，你為什麼非得要這一杯？」
碧璽鎮定的表現看上去就像她和奧莉維婭根本不認識一樣。兩人相對而視，互不相讓。調酒師聳了聳肩，將旁邊的凳子拖到身邊坐下，展開了一份報紙。
「親愛的，怎麼了？」
一個低沉的嗓音從碧璽身邊飄了出來，巴蒂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的旁邊。碧璽微微一笑，順勢倚靠在他懷裡，任由男人的手臂摟住自己的腰。
「這位小姐想要我點的那杯威士卡呢。」碧璽用甜甜的、撒嬌般的嗓音輕聲說，「怎麼辦？」
巴蒂沒有答話。他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奧莉維婭，神情顯得有些傲慢。
「先來後到也是一種禮節，小姐。」巴蒂淡淡地冷笑道。
「真抱歉。」奧莉維婭皺著眉頭，生硬地回答。「我沒有看出來，難道你們是先來的嗎？」
「當然。」巴蒂輕輕笑了一聲，言語裡透著一絲厭倦。「但是，如果你不願意講道理，那麼就該知道，這世界上所有的道理都能用金子講通。」
說完，他敲了敲吧台桌面。看報紙入神的調酒師頓時抬起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巴蒂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金光閃閃的加隆，隔著桌面，滑到目瞪口呆的調酒師跟前。
「先生……您這是……」他的身體晃了晃，聲音有些虛弱。
「小費。」巴蒂從薄唇間吐出一個簡潔的單詞。調酒師清了清嗓子，迅速將那枚加隆收下。他將吧台下那杯火焰威士卡端出來，看也不看奧莉維婭一眼，徑直端給了碧璽。
「真謝謝你。」碧璽沖調酒師露出一個笑容，側過頭在巴蒂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她用嘲諷而輕蔑的目光瞥了奧莉維婭一眼，由男伴摟著肩膀，朝剛才坐著的位置走去了。金髮碧眼的女巫咬牙切齒地盯著碧璽的背影，眼中一片冰冷的暗沉。
「……我想要一枚如尼紋蛇卵。」
酒吧角落處，碧璽湊近巴蒂耳邊，吞吐著溫熱酥癢的氣息，輕輕地說。
這是一個平常的夜晚。對於萊斯特蘭奇莊園來說，也是如此。如血殘陽籠罩在漆黑的森林上空，烏鴉淒厲嘹亮的鳴叫響徹雲霄。穿著黑袍、戴著兜帽的女巫敲開了沉重的大門，仰頭注視著用冷峻與驚訝迎接她的羅道夫斯。
「你怎麼來了？」他低聲問，側身讓碧璽踏進門廳。「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不。」碧璽搖了搖頭，破天荒地朝他微微一笑。「我給你帶來了東西。」
羅道夫斯顯得更驚訝了。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只一言不發地領著碧璽穿過寬敞華麗的門廳。客廳裡的壁爐嗶嗶剝剝地燃燒著，通紅的火光為立柱上華美的鍍金雕刻籠上一層濃濃的紅暈。碧璽在沙發上坐下，羅道夫斯順勢坐在了她的旁邊。兩隻杯子自動從一旁的櫃子裡飛了出來，茶壺則飄在半空，一聲不響地倒了兩杯熱騰騰的紅茶。
「你帶來了什麼？」羅道夫斯將茶杯遞給碧璽，不鹹不淡地問。黑貓阿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突然鑽了出來，一躍跳上碧璽的膝頭，呼嚕呼嚕地叫著，露出柔軟的肚皮，想讓她給自己撓癢癢。
碧璽騰出左手來撓著阿奈，將右邊的袖子往下抖了抖，露出白皙的手腕和一截小臂。羅道夫斯注意到她似乎戴上了一隻橘黑相間的手鐲，而他還來不及對這難看的配色發表意見，那只「手鐲」就突然出人意料地蠕動起來。
碧璽輕笑著伸出了手。羅道夫斯這才看清，盤在她手腕上的，其實是一條纖細的蛇。
毒蛇滑動著身體，悠悠然順著碧璽的手指來到桌面上。這條蛇有三個頭，只見那三個腦袋從左至右依次抬起，三條鮮紅的蛇信子不斷地從口中吐出來，探測著周遭陌生的環境。羅道夫斯詫異得險些沒拿穩茶杯，興趣盎然地盯著在桌上游走的毒蛇。
「如尼紋蛇，」他說，「你是怎麼弄到手的？」
「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做黑市生意的巫師。算是低價，不過……幾十枚加隆還是要給的。」碧璽一邊說，一邊笑了笑。她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撫摸著蛇腦袋。「這條如尼紋蛇還小。如果養大了，那可是幾百加隆的價格。」
「你買它做什麼？」
「你不是想要嗎？」碧璽雲淡風輕地回答，「我都說過了，『我給你帶了東西』——最好當心，別讓它被阿奈吃掉。」
羅道夫斯為她的話而神色微變，那一刻似乎有幾分動容，但也不過轉瞬即逝。他微微笑了笑，朝如尼紋蛇伸出手，注視著剛破殼不久的小蛇慢慢爬上自己的掌心。
「西弗勒斯的魔藥只缺如尼紋蛇的毒液。」羅道夫斯把玩著手裡的蛇，似笑非笑地說。「我想你不介意他暫時借用它？我倒是有些捨不得。」
「雖然它還小，但取些毒液不會對它造成什麼傷害。」碧璽看著羅道夫斯，慢吞吞地回答。「如尼紋蛇算是很危險的寵物，叫西弗勒斯當心，別被它給咬了。」
「唔，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這條蛇咬了他，西弗勒斯會立刻把它丟進沸騰的坩堝。」羅道夫斯懶懶地回答，重新將如尼紋蛇放在桌上。「如果這樣的話，他和蛇誰會先死？」
碧璽嗤地笑了一聲，翻了個白眼：「我猜西弗勒斯。」
羅道夫斯笑了笑：「很實事求是的回答。」
毛絨絨的阿奈翻了個身，豎起耳朵，發出一聲柔媚悠長的貓鳴。它在碧璽的腿上撒嬌打滾，試圖往她的肩膀上爬。碧璽伸出雙手抱起它，得到的回應是阿奈感激地舔了舔她的面頰。
「其實我最近本來打算找你。」羅道夫斯看了一會阿奈，突然說，「我剛得到一條消息……但是……」
碧璽撫摸著阿奈光滑柔順的皮毛，抬頭望著他。她打量著羅道夫斯的神色，心頭微微一沉，但還是平靜地問道：「壞消息嗎？」
「是的。」羅道夫斯點了點頭，眉眼間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你能接受得了嗎？」
碧璽沉默了片刻，沒有接話。過了良久，直到連阿奈都要蜷縮在她懷裡睡著了，碧璽才幽幽地開口：「你不告訴我，又怎麼知道我能不能接受呢？」
「好。」羅道夫斯深深吸了口氣，抬起一隻手，用力按住了碧璽的肩膀。「你知道我一直在替你留意你家人的動向。」
碧璽的身子一僵，呼吸稍微停滯了片刻。
「他們失蹤了。」
第7章 Chapter7
宛如一聲晴天霹靂，爆炸過後的碎片濺落在碧璽的整個世界。
萊斯特蘭奇莊園的大門永遠為她敞開，她總是能在這裡、能在羅道夫斯身邊找到安全與庇護。然而這一次，他帶給她的，卻是近乎煎熬的恐懼。碧璽只記得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而接下來的一切都刹那間一片模糊。
她也沒有看清的必要了。
碧璽想起那一天在鳳凰社總部，鄧布利多用一雙睿智的、洞察人心的藍眼睛凝視著她：等你好受一些了，再派貓頭鷹聯繫我。
原來如此。魔法部有什麼動靜，鳳凰社必定是最先知道的。而羅道夫斯的消息，是納西莎通過盧修斯得知的。
碧璽保持著沉默，看上去平靜而鎮定。但如果細看她的眼睛，就會發現裡面的情緒如暴風雨前翻滾不息的烏雲，層層疊疊，直逼人心。碧璽為她的親人而焦急，同時也無比清醒地明白：因為自己上一次在襲擊中的暴露，克勞奇動手了。他本來就是不大信任她的，碧璽現在的處境，離棄子僅有一步之遙。
「謝謝你。」她對羅道夫斯說，聲音有些乾澀。「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該怎麼做。」
羅道夫斯默不作聲地看著她，跟在碧璽身後，陪著她朝門口走去。就在碧璽推開門，準備離開的那一刻，羅道夫斯的右手動了動，似乎是想拉住她。然而，他的手臂最終驀地停留在了半空，接著緩緩垂落。
「碧璽，」羅道夫斯叫住她，凝視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別衝動。」
碧璽點了點頭，努力想朝他露出微笑，卻比哭還要難看：「我知道。」
說完，她轉過身，踏入門外的荒野。燥熱的熏風撲面而來，極目四望，眼前層林蕭索。碧璽重新戴上兜帽，遮住了臉。然而，就在幻影移形的一瞬間，淚水還是湧出了眼眶，她在頃刻之中淚流滿面。
玉蘭花街十八號和二十號的麻瓜們早就習慣了中間常年空置的十九號，也懶得追究到底是誰常年租用這間店面，卻又將它廢棄。他們不知道巫師的戰爭，當然，更不明白十九號的玄機。在多霧的倫敦，明媚的陽光是很少見的，更別提出現在週末。街邊的店鋪紛紛關了門，麻瓜店主紛紛驅車前往郊外，同家人朋友踏青郊遊。
只有十九號還沒有歇業——當然，是在某些巫師看來。
碧璽仍然穿著一身黑袍，悄無聲息地走進熟悉的咖啡廳。前臺值班的巫師抬頭看了她一眼，冷淡地點點頭，並沒有出聲招呼。碧璽回給對方一個面無表情的注視，隨即轉身上樓。
樓上的房間都房門緊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沒有開燈的走廊顯得有些陰暗，只有唯一一扇門虛掩著，將一束白色的亮光投射在地面上。碧璽快步走近那扇門，伸出手，緩緩推開。
房間內的氣氛與外面完全不同。這裡的窗簾全部拉開，露出潔淨的落地窗。外面璀璨奪目的天光灑落在室內，滿目明亮之中，金色的光斑柔和地顫動著。一個一頭白髮的老人背對著碧璽，雙手交握在身後，凝視著安靜的街道。他的身影高大瘦長，素色的長袍飄逸而動人。
「鄧布利多。」碧璽低聲叫道。
老人緩緩轉過身來，面容祥和，目光犀利：「你來了？」
碧璽點了點頭。
「你想問我什麼？」鄧布利多平靜地問，「據我所知，你已經得到了消息。」
碧璽的黑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顯得有些不友好：「隨意窺探別人的思想不是什麼禮貌的舉動。」
「抱歉，一時沒有忍住。」鄧布利多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回答。「人們總是會在情緒激動時忘記封閉自己的大腦，我只不過是趁機滿足自己的窺私欲罷了。」
碧璽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對他委婉的提醒顯得不以為然。
「你認為我憑什麼在黑魔王跟前待了這麼久？」碧璽冷冷地反問，「我不擅長別的什麼魔法，除了攝神取念。如果我不知道我的食死徒同僚們都在想什麼，如果我不在適當的時候開放和封閉我的思維……」碧璽頓了頓，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意。「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精通攝神取念的巫師最適合做臥底，這個道理，你明白，黑魔王明白，克勞奇更明白。」
鄧布利多沒有答話。他用一種平靜的、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凝視著碧璽，輕輕搖了搖頭。
「我的本意並不是利用你。」他誠懇地說。
碧璽臉上譏諷的笑容仍然沒有褪去。她拖開身邊的一把椅子，慢慢地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鄧布利多。
「真抱歉我辜負了你的好意，阿不思。」碧璽揚了揚眉毛，「兩邊的巫師都不會接納我，我不屬於任何一邊。生存在夾縫之間，我必須兩邊都出賣。我沒有你們那樣偉大的追求，我只想活下去。」
鄧布利多將目光從碧璽身上移開，輕輕笑了一聲，聽上去像是在歎息。他沉吟片刻，決定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那麼，你今天來見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知道家人的下落。」碧璽緊盯著鄧布利多，低聲說。而睿智的老人只是注視著碧璽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她面前，默不作聲。
碧璽也望著鄧布利多，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氣氛陷入了僵持。鄧布利多似乎在猶豫，碧璽的神色也格外強硬——如果得不到回答，她不會甘休。她擁有和在乎的東西本身不多，她知道，她已經經不起再失去什麼了。
只不過，碧璽終究還是年輕人。良久之後，她終於沉不住氣，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在猶豫什麼，鄧布利多？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鄧布利多掃了一眼碧璽，露出一個幽幽的笑容：「但我並不這麼認為。」
聽到他的回復，碧璽一時愣住了。不過她很快又回過神來，皺起眉頭，臉色不善。眼裡的陰鬱早已似風雨前的滾滾濃雲，層層疊疊地壓抑著最後一絲光亮。
「在食死徒中間呆慣了的人沒有多少耐心。」碧璽冷冷地說。
聽了她的話，鄧布利多終於放出一聲壓抑許久的歎息。他低頭凝視著碧璽，平靜的藍眼睛裡滿是不忍與悲憫。碧璽被他的眼神激得一跳，很快轉過頭，略顯彆扭地避開了鄧布利多的目光。
「現在到你抉擇的時候了。」鄧布利多用他蒼老而令人安心的聲音，緩緩地說。「或者說，現在到考驗你的時候了。」
鄧布利多總給人一種一切都早已看透的超脫感。碧璽曾不止一次這樣想。
「他們在阿茲卡班。」
這個回復顯然暫時還在承受範圍之內。沒有多餘的反應，得到答案的碧璽猛然轉過身，大步朝門口走去。漆黑的長袍在身後飛揚，她抬手戴上了兜帽，馬上就要邁出門檻去。
「碧璽。」鄧布利多突然用平和的語氣叫住她，「別衝動。」
碧璽的腳步頓了頓，看不出她是否點了頭。
她突然想起羅道夫斯冷峻而疲倦的容顏，想起他和貝拉之間慘澹的婚姻，想起他眼中難言的愛意與溫柔。
——當然，一同湧上心頭的，還有小天狼星刻骨的冷漠與決絕。
碧璽回過頭去看鄧布利多。他站在潔淨的落地窗前，一大束金色的陽光將他籠罩，超脫聖潔，恍若梅林降于世間的先知。
他似乎若有所思，他似乎想起了當年。碧璽與鳳凰社的聯繫，與食死徒的糾葛，像極了從前的鄧布利多。那個時候，他也曾為感情做過不光彩的事蹟；那個時候，有個早已作古的金髮少年，他叫做蓋特勒•格林德沃。
碧璽想得不錯，鄧布利多早已看透了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皈依光明，不過是經歷黑暗後唯一的救贖。
這一天傍晚，風刮得很大。
窗外的林木紛紛彎了腰，投降似的抖動著枝條，沙沙的聲響穿得很遠。歸巢的禽鳥不叫了，縮頭縮腦地躲著，只有夜行的猛禽還在展開翅膀翱翔。一個披著斗篷的女巫出現在森林邊緣，疾步踏過長滿青草的草地。野兔的身影一掠而過，雪白的尾巴在低矮的草叢中一閃，很快沒入了地洞的入口。
草地盡頭是一幢高大的房屋，漆黑的剪影映照在深紫色的天幕。女巫闖入了寬敞的花園，無心欣賞那些園藝和噴泉，徑直奔向緊閉的大門。她踏過五級潔白光滑的臺階，停頓片刻，敲響了面前的木門。
過了大約一分鐘，門就被打開了。一個尖下巴、綠眼睛、皮膚白皙的女人站在門口，左手正將披肩金髮拂到腦後。她身邊跟著的家養小精靈早就深深彎下腰，朝主人的客人行禮。
「你怎麼來了？」納西莎打量著碧璽，顯得驚訝不已。
「來找你們幫忙。」碧璽一邊低聲說，一邊踏進門檻。「我們進去說吧。」
納西莎眼看碧璽臉色不好，於是也不再多問，轉身閃近門廳，也回過身去關上了門。她領著客人順著走廊往前，來到客廳裡坐下。不知何時消失的家養小精靈又在噗呲一聲中出現，手裡端著陶瓷託盤，託盤上擱著兩杯冒著白煙的紅茶和一隻茶壺。他將茶杯和茶壺放在桌面，朝兩位巫師行了禮，很快在輕輕的爆裂聲中消失了。
「你的臉色難看得要命。說吧，到底怎麼回事？」納西莎捧起一杯茶水，仔細端詳在碧璽的臉。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慣有的傲慢，話也說得不太好聽。但碧璽並沒有不快，因為她分明聽出了其中關切的意味。
但她仍然沉默著，通過一團混亂的大腦努力組織著語言。納西莎等待了半分鐘，見碧璽許久說不出話，臉色不由自主地變了變：「羅道夫斯都告訴你了？」
碧璽垂著眼簾，點了點頭。
納西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似乎是在對羅道夫斯的做法表示不滿。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將它放在碧璽的掌心，看著那些乳白色的蒸汽模糊了她蒼白的臉。
「我該怎麼幫你？」納西莎低聲問。
「我已經找過鄧布利多，打聽到了我的家人的下落。」碧璽在這時終於開口，聲音像是許久沒有說過話一樣沙啞。「克勞奇把他們扔進了阿茲卡班。」
納西莎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睜大了淺色的眼睛。她隨即又皺起眉頭，神情變換不定。
「你想怎麼做？」納西莎試探性地詢問道，「你不會想……」
「我知道那不太可能。」碧璽搖了搖頭，打斷了納西莎的話。「你只要幫我進入阿茲卡班。剩下的事情，我另有計劃。」
納西莎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將手裡的茶杯放在桌面，朝樓梯口走去。
「我現在就去叫盧修斯。」納西莎凝視著碧璽，安慰似的說。「不要繼續留在魔法部了，碧璽。那些所謂正義的政客眼裡，根本沒有人性。」
那麼食死徒眼裡有嗎？碧璽默默問道。
或許是有的。每個人都是複雜的。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沒有愛的人，只有伏地魔。哪怕是貝拉克裡特斯，都瘋狂而癡迷地愛著她的主人。
碧璽注視著納西莎深紫色的袍角消失在樓梯轉角，腳步聲也越來越遠。她緩緩旋轉著手裡空掉的茶杯，凝視著底部被泡開的茶葉。棕色的葉片雜亂排列，蜿蜒曲折，當碧璽終於停下旋轉的時候，圖案分明就是一條昂起頭顱、盤旋纏繞的蛇。它用它優美詭異的流線型身體，將人拖向黑暗、墮落與邪惡。
我早該料到這一天的。碧璽心想。
心底一片奇異的冰涼，帶著些許冷酷的快意。倒掛在屋簷角落處的蝙蝠倏地睜開眼睛，扇動翅膀，隱匿入漸漸深沉的暮色。
「碧璽。」
有人用冰冷油滑的聲音叫道。
碧璽抬起頭，看見盧修斯正站在樓梯口。他穿著黑色鑲金邊的長袍，一頭淡金色的長髮用一根墨綠的緞帶紮在腦後。納西莎就站在他的身邊，望著碧璽，發出一聲深深地歎息。
「明早跟我去見巴諾德。」盧修斯走近碧璽，低聲說。「我借你一件隱形衣，別讓克勞奇再撞見你。」
當。當。當。當。
當。當。當。當。
早晨八點，威斯敏斯特宮塔頂的大本鐘敲響了八下，昭告著上班時間的來臨。一雙雙樣式不同、顏色各異的鞋踏過柏油馬路，敲擊出雜亂的鼓點。而在厚厚的地面之下，魔法部的巫師雇員也像地面上的麻瓜們一樣繁忙。位於地下八層的中庭門廳裡人潮湧動，從燃燒著碧綠火焰的壁爐裡走出一個又一個的巫師。淡紫色的紙飛機在人群頭頂輕盈地飛行，金色的魔法兄弟噴泉高高聳立。
碧璽躲藏在隱形斗篷底下，跟隨著盧修斯的腳步。男巫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所到之處，人們紛紛側過身子為他讓路。盧修斯順勢走進了一班不算擁擠的電梯，碧璽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閃身避開一個因為困倦而歪歪倒倒的女巫，溜到了角落。但她的動作立刻就僵硬了：這班電梯之所以並不擁擠，是因為巴蒂•克勞奇正目不斜視地站在人群之中。
盧修斯朝碧璽的位置掃了一眼，只看到空蕩蕩的角落。他很快就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剛好對上克勞奇看過來的眼神。
「早上好，巴蒂。」盧修斯微微點了點頭，虛情假意地打了個招呼。克勞奇顯然不怎麼想買他的賬，只草草點了點頭，很快又扭過頭去，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他每天早晨都細心熨燙過的長袍像嶄新的一樣平整筆挺，站立時的姿勢昂首挺胸，頗有大人物的氣勢。
而碧璽知道，在克勞奇光鮮亮麗的皮囊底下，隱藏著怎樣的冷酷與欲望。
「三樓，魔法事故與災害司。包括逆轉偶發事件小組、記憶註銷指揮部和麻瓜問題調解委員會。」
有幾個巫師排隊走出了電梯。盧修斯混在他們中間，碧璽躡手躡腳地跟在他身後。金色的柵欄門哐當一聲關閉，電梯伴隨著刺耳的噪音向後急速退去，重新順著長長的天井下墜，消失不見了。
碧璽在魔法部供職的時間不短，對這裡已經非常熟悉。但躲在隱形衣底下踏上熟悉的走廊，還是給她一種莫名的警惕與心慌。困倦的職員們來去匆匆，一扇扇光滑閃亮的木門從身邊緩慢掠過。碧璽跟在盧修斯身後轉過一個拐角，踏進了左側的走廊。走廊盡頭有一扇單獨的門，門上的黃銅銘牌寫著：米麗森•巴諾德，魔法事故與災害司司長。
是了，這裡就是巴諾德的辦公室。她是近幾年來最傑出的女政客之一，更是克勞奇政治生涯裡的宿敵。
盧修斯清了清嗓子，敲響了面前的門。
「請進。」一個女巫的聲音傳了出來，門也在同一刻打開了。
眼前的是一間寬敞漂亮的辦公室，叫人一眼就能認出它的主人是一位女巫。琳琅滿目的化妝品擱在牆邊的櫃子上，時髦的天鵝絨斗篷被掛在衣架。辦公室裡彌漫著熏香的氣味，窗臺前，幾叢嬌豔的薔薇花正在怒放。一個中年女巫正站在桌邊，手裡沖著一杯咖啡。她栗色的齊肩卷髮紮成一個髮髻，妝容精緻，穿著打扮透露出一股優雅昂貴的氣息。
「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裡來的，盧修斯？」巴諾德連眼皮也不抬，仍然關注著自己的咖啡。「要知道，聰明的瑪律福從來都在政治鬥爭裡明哲保身。」
「啊，我當然從不做引火焚身的事情。」盧修斯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是我要見你，米麗森。是我的一位朋友想要見你。」
「你的朋友？」巴諾德手裡的動作頓了頓，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
碧璽低低笑了一聲，脫掉了隱形斗篷。
巴諾德起初有些錯愕，但在打量她片刻過後，已然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索性不再關心自己的咖啡，從辦公桌背後繞了出來，同碧璽面對面。
「林小姐。」巴諾德饒有興趣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是克勞奇身邊的人吧。他還有什麼利益不能給你，你來見我又是為了什麼呢？」
「這話不對，巴諾德女士。」碧璽陰惻惻地笑了笑，將隱形斗篷搭在手臂上。「克勞奇從未給過我什麼。我來見你，是因為有求於你。」
「有求於我？」巴諾德重複了一遍碧璽的話，心思一轉，很快明白過來。「我碰巧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但你應該清楚……」
碧璽揮了揮手，顯得有些不耐煩：「我明白。我不需要你送我人情，我們只不過做個交易。」
「交易？」巴諾德抿了抿嘴唇，飛快地掃了盧修斯一眼。而男巫只是站在一邊，似乎突然對她辦公室的書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裝作沒有聽見二人的對話。
巴諾德臉上綻開了笑容：「很好，我喜歡你的方式。不過，你要用什麼來交換？」
「我手裡有能夠幫你扳倒克勞奇的消息。」碧璽慢慢地說，看出巴諾德正在掂量自己話語之中的底氣多少。「只不過，你必須放我進阿茲卡班。」
「當然。」巴諾德迅速點了點頭。
碧璽得到了她要的保證，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她快步湊近巴諾德，嘴唇貼近她的耳朵，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些什麼。
巴諾德的眼睛突然詫異地睜大了。但很快，震驚就變為了懷疑與嘲諷。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她語氣戲謔，同時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當然沒有。」碧璽嗤地笑了一聲，揚起了眉毛。「難道你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叫做巴蒂•克勞奇的人只有他一個？」
巴諾德的神情再次凝固了。她剛才的嘲諷在轉瞬之間消失殆盡，眼中閃爍著格外刺眼的光芒。碧璽仍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很慢很慢地勾起了唇角。
「你是什麼意思？」巴諾德凝視著碧璽深不見底的黑眼睛，脊背突然襲來一陣寒意。
「你很聰明，巴諾德。」碧璽冷笑了一聲，朝盧修斯遞了個眼色，邁步朝門口退去。「我認為我不需要再多做解釋——你想得不錯。」
第8章 Chapter8
北海上有座不為人知的孤島，島上建有一所監獄，那是魔法部關押重犯的地方。它周圍的水域佈滿暗礁，旋渦湍急，沒有麻瓜會試圖駕船抵達那裡。甚至連幻影顯形的巫師都需要格外小心，否則一不小心錯了位置，很可能下一秒就被滾滾海潮所吞噬。成千上百的攝魂怪看守著阿茲卡班，以犯人的快樂為食，用它們特有的陰冷氣息佈滿整座島嶼。那裡的許多人都瘋了，他們在黑夜的睡夢中尖叫，在迷蒙的白晝裡喃喃自語。很少會有外人——無罪的人——踏足這裡，每年一次的慣例不過是魔法部長的巡查，但今晚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監獄側門的攝魂怪暫時離開了，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關押的囚犯們也已經沒有了關心這些的意識。此時此刻，食死徒已經染指了半個魔法界，阿茲卡班早已有大批的攝魂怪叛亂離開，剩下的已經不多。在昏暗的光線裡，一個穿著斗篷，戴著兜帽的人匆匆走進了阿茲卡班。從她的裝束看來，這必定是個食死徒。
為了掩人耳目，碧璽沒有召喚她的守護神。隨著眼前的光線越來越黯淡，氣溫也越來越低，她只好用斗篷裹緊了自己。果然如巴諾德所保證的，她所走的路線暢通無阻，一路上沒有任何一個攝魂怪。
1041,1042,1043,1044……碧璽一個一個地數著囚室的號碼，心跳越來越激烈。似乎沒有一個囚犯聽見了腳步聲，他們要麼雙目無神地蜷縮在角落，要麼近乎瘋狂地自言自語。碧璽的心懸了起來。或許，她的家人已經不堪折磨，在陰冷與饑餓的逼迫下慘死；又或許，他們早已失去了神志，蜷縮在骯髒的角落，成為一具行屍走肉；當然，最好的結果，不過是他們都還清醒著，都還活著。
手心裡淨是滑膩的冷汗，碧璽的腳步有些虛浮。然而，就在一個拐角處，她突然停下了腳步。一隻攝魂怪正沖她直奔而來，破爛的斗篷在身後飄飄悠悠地晃動著，兜帽的陰影裡一片漆黑。
它在碧璽跟前停下了，但又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並沒有主動攻擊她。女巫有些驚訝地放下了手裡的魔杖，疑惑地歪了歪頭。她順著攝魂怪低頭的方向看去，發現它正朝向自己左臂的方向。
碧璽立刻就明白了。
她乾脆俐落地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漆黑發亮的黑魔標記。猙獰的骷髏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微的光芒，一條蟒蛇從它的口中盤繞而出。攝魂怪收到了滿意的答覆，在半空中飄蕩了一陣，隨即掉轉頭，朝來路飄飄悠悠地離開了。
碧璽一直盯著攝魂怪遠去，直到它的身影看不見為止。她隨即轉過了拐角，走出四五步，來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眼前是一扇高大的鐵柵欄門，因為常年的潮濕而鏽跡斑斑。牆壁是粗糙的岩石，散發著一股混合著黴味的海腥味。在囚室的角落裡，有一個瘦弱的、衣衫襤褸的男人蜷縮在那裡，一團油膩的、糾結的黑髮遮住了他的臉。而即便那身影是如此不堪與落魄，碧璽也一眼就認出來了。
「艾瑞克！」她痛苦地驚叫道。
男人抬起了臉，艱難地喘息著。他看見了碧璽，眼睛微微一亮，想要掙扎著起身。但無論怎樣努力也是徒勞，他的身體極度虛弱，臉色蠟黃，嘴唇已經成為了半透明的蒼白。
「姐姐……」艾瑞克低聲回答。他的氣息低微得可怕，紊亂的呼吸像是死亡前最後的掙扎。碧璽倉皇打開了柵欄門，三兩步直奔弟弟跟前，一把摟住了他瘦骨嶙峋的肩膀。
「姐姐……你終於……」艾瑞克停頓了一下，努力呼吸了兩口氧氣。碧璽臉色雪白，只覺得他的體溫冰涼，宛如馬上就要融化的早春殘雪。那雙和她相似至極的黑眼睛早已沒有神采，微弱的心跳讓人幾乎以為懷中的只是一具屍體。
「艾瑞克，」碧璽捏住弟弟的手，語氣慌亂而急切。「馬上跟我走，不要繼續留在英國。你躲上幾天再想辦法回國，我們的伯父還在那裡——」
「別說了，碧璽。」艾瑞克低低笑了一聲，努力想反握住姐姐的手。「已經來不及了。我……我就要死了。人死之前都會有一種直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我在等你，為了見你最後一面……」
碧璽沉默了下去。她凝視著弟弟的臉，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用力攥著他的手，深深吸了口氣。
「姐姐，你要替我、替爸爸媽媽……報仇。」艾瑞克努力拔高聲音，黯淡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巴蒂•克勞奇，那個禽獸不如的偽君子……」
「爸爸媽媽怎麼樣了？」碧璽發著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他們回不來了。」艾瑞克凝視著姐姐的臉，瘦弱的手指終於握住了她的。來自健康的人的溫熱體溫在他手中仿佛滾燙灼燒的烈焰，馬上就要將人烤焦。但他沒有躲避。
「他們老了，禁不起這種折磨……我看見幾個攝魂怪抬著他們的屍體，運出監獄埋了……」
碧璽突然捂住嘴，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努力忍耐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想要聽清艾瑞克最後的話。
「我真愛你，姐姐。」艾瑞克長長舒了口氣，仿佛這就已經是他體內蘊藏的最後一點生機。他的聲音一點點低微下去，瞳孔也逐漸失去了焦距。碧璽緊緊將弟弟擁在懷裡，右手撫摸著他消瘦的面頰。她想起他們的從前，在那座海邊的大宅子裡，攀爬著果樹，打落一顆顆果實；她牽著他的手在海邊踏浪奔跑，撿拾貝殼，將退潮後擱淺的小魚一條條扔回大海。她想起他們一家人背井離鄉，遠渡重洋，在陌生的異鄉安身立命；她想起母親織給他們的毛衣，父親的批評；她想起那些遠去的溫暖，想起那個珍貴的家——
她已經沒有家了。
「我真捨不得你。」艾瑞克歎息了一聲，像是歉疚。「可是……對不起……我不得不……先走一步……」
回憶被猛然打斷。聽著他的話，碧璽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她來不及拂去臉上的淚痕，只能不停地搖著頭：「原諒我，艾瑞克，原諒我——」
「姐姐，我不怪你。我們都不怪你。」艾瑞克輕輕笑了一聲，握著碧璽的那只手漸漸脫力鬆開。「能見你最後一面，我很高興……」
「……我沒有遺憾了。」
冰涼的手指從碧璽手中滑落，無力地掉在地面。碧璽低下頭，用額頭抵著艾瑞克的額頭。她聽著弟弟最後一次呼吸，感受著他消失的脈搏，最後，看著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血濃於水的親情，盡數碎裂。
碧璽跪在阿茲卡班冰冷的地面上，懷裡抱著已經失去呼吸的弟弟。她抬頭仰望囚室牆壁上那一方細小的窗戶，銀色的月光正從那裡照進來，灑落在艾瑞克安詳的臉上。
海風和浪花的聲音呼嘯而過，最後歸巢的海鷗在低吟。
碧璽失聲慘笑，覺得一生的時光已就此消耗殆盡。
這是戰爭裡數不清日期的第幾天了？不過大部分巫師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半夜下起了傾盆大雨，嘩啦啦的聲響堪比皇家樂團壯闊的交響樂。天空中的烏雲一低再低，層層翻湧不息，幾乎就要碰到森林頂端。雨水沖刷著玻璃窗，點點水珠順著狂風吹拂的方向滑落，留下一道道晶瑩的水漬。羅道夫斯坐在窗前的扶手椅裡，沉默地凝視著窗外的風雨交加。黑貓阿奈溫順地趴在他腿上，半眯著一雙綠眼睛，任由他替它撓著耳朵根。
羅道夫斯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用心關照阿奈的，或許是從發現碧璽格外喜歡它開始。他很愛她，愛屋及烏，即便碧璽總是若即若離。作為一個食死徒，習慣了陰沉與殺戮，羅道夫斯不太喜歡表露自己的心跡；哪怕是發覺自己對碧璽的動心，他也花了很長的時間來自我接受。
一聲柔媚的貓鳴打破了寂靜，阿奈從他的腿上一躍而下。羅道夫斯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抓住它，阿奈卻靈巧地一閃，躲開了他的手。它高高翹起細長的尾巴，邁開碎步，一溜小跑地朝樓下奔去。
「阿奈？」羅道夫斯叫道。
阿奈停住了腳步，扭過頭來望著他，喵喵叫了兩聲，似乎是希望他跟上。羅道夫斯有些不解，但沉吟片刻，還是從扶手椅裡站起來，跟上了阿奈的腳步。他一直都知道它不是普通的貓，貓狸子的直覺總是準確得可怕。
阿奈連蹦帶跳地跑下樓梯，來到客廳時回頭看了一眼羅道夫斯，似乎是在確定他是否還跟著。它的尾巴稍不斷擺動著，脖子上的金鈴鐺叮鈴作響。羅道夫斯不遠不近地跟在阿奈身後，忽然想起它前不久在盥洗室的角落裡扒拉出一群響尾蛇的事情……
好在這一回，阿奈沒有領著他朝盥洗室的方向走。
羅道夫斯跟著阿奈的腳步來到客廳，接著又穿過走廊，來到了門廳。阿奈就這樣在門口坐下，尾巴晃來晃去，抬頭望著迷惑不解的羅道夫斯，模樣甚至還有些得意洋洋。而幾乎就在同一刻，門外傳來了雜亂無章的碰撞聲。
羅道夫斯冷不丁被嚇了一跳，迅速拔出了魔杖。他的怔忪不過是幾秒鐘，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打開了緊閉的大門。頓時，滂沱的雨聲混雜著水汽撲面而來，羅道夫斯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一個黑影就毫無預兆地撞了過來，撲進他的懷裡。
「碧璽！」羅道夫斯低聲驚叫，魔杖險些掉在地上。他往屋子裡退了幾步，立刻騰出手來摟緊了她。「你怎麼——」
他的話戛然而止，接著再也說不下去了。碧璽仰起臉望著他，眼眶通紅，蒼白的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一頭濕漉漉的長髮貼在瘦削的面頰上，一股頹廢的酒精味充斥了呼吸。
「他們……他們都死了，都沒有了，全都不在了。」碧璽哽咽著，送給他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隨即大哭起來。她將腦袋埋進羅道夫斯的胸口，他用力摟著她，並沒有因為碧璽渾身濕淋淋而不悅。羅道夫斯的反應有些遲鈍，他呆滯了許久，才猛然明白碧璽的話——他們，是指她的親人；而她的親人都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我幾天前去了阿茲卡班。」碧璽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他，聲音有些嘶啞。「我的弟弟死了……父母早就死了……」
羅道夫斯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追問，但到底忍了回去。他知道現在不是糾纏細節的時候。碧璽緊緊抓住他的右手，哭得傷心極了。羅道夫斯重重地歎息一聲，反手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節哀順變。」他低聲說。
羅道夫斯能夠體會碧璽的心情。如果有一天，死在阿茲卡班的人換作了拉巴斯坦，他的痛苦與憤怒未嘗不會亞於此刻的碧璽。他更會有復仇的欲望。羅道夫斯瞭解她，他知道，她也必定會找克勞奇尋仇。
「我什麼都沒有了。」碧璽絕望地說，嫵媚細長的眼睛裡一片黯淡。羅道夫斯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皺起了眉頭。
「碧璽，」他湊近她耳邊，語氣冷冷淡淡，卻格外溫柔。「有些話，我必須要告訴你。」
碧璽抽泣著，沒有回答。
「……你還有我。」
無論換作是誰，在這灰暗的一刻，面對這樣的告白，都不可能不感動。碧璽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再次落了下來，牙根咬得發酸，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直到羅道夫斯強迫她抬起頭，吻了碧璽的嘴唇。
阿奈高高翹起的尾巴尖一閃，貼著牆根悄悄溜走了。鈴鐺叮鈴叮鈴的清脆聲響漸行漸遠，最後歸於安靜。
或許是個性使然，羅道夫斯的吻狂野而霸道。他的吻技讓本來就渾渾噩噩的碧璽徹底迷失了意識，渾身綿軟無力。濃郁的酒香輾轉彌漫，她蒼白的面頰上泛起一陣陣潮紅。碧璽冰涼的手指攀上男人溫熱的脖頸，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她滾燙的呼吸。濕漉漉的斗篷順著手臂滑落了下去，碧璽穿在裡頭的長袍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身形畢現。羅道夫斯的手臂圈住她纖瘦的腰，輕鬆地將碧璽抱了起來。
跌至穀底，不如將錯就錯。
碧璽本來就不是一個徹底的好人。
危險的男人和危險的女人，也不知誰是誰的獵物。他們的潛意識在告訴彼此，這也許會是一場漫長而黑暗的纏綿。
很難想像從一樓到二樓的區區幾步樓梯能讓人走上十分鐘，但對於沉浸在□□中的男女就是如此。等到兩人終於來到臥室門口的時候，激烈的擁吻仍然沒有停下。碧璽身上的衣物早已褪盡，光滑細膩的肌膚觸碰到針腳細密的衣料，酥癢的觸感讓她不禁輕歎出聲。隨著身後的房門哢噠一聲輕響，沒有開燈的臥室在短暫的昏暗後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一同倒在床上，碧璽的手指觸碰到羅道夫斯的衣領，接著摸到了衣扣。她修長的手指將那些鍍金的紐扣一顆顆解開，手臂攀上了男人裸露的脊背。
雙腿間嬌嫩的肌膚在不斷的挑逗下向大腦傳遞著一陣陣戰慄的信號，碧璽忍耐不住，終於輕輕地□□出聲。她的手指穿過羅道夫斯柔軟的頭髮，不自覺地後仰，露出脖頸和胸口的一片雪白。男人倚靠在床頭，碧璽的雙腿順勢纏上他的腰，誘人的姿態仿佛一條豔麗的毒蛇。她的聲音嬌媚而甜膩，任由羅道夫斯的手掌在□□的身體上遊移。直到他終於按捺不住，托起碧璽的大腿，毫不客氣地侵入她的身體。
一聲蝕骨銷魂的□□，點燃今夜所有的瘋狂□□。
比起小天狼星的溫柔，羅道夫斯顯然不在乎什麼惜香憐玉。令人目眩神迷的快感讓碧璽的意識被遠遠拋在腦後，對方肆無忌憚的索求讓她從一開始便深深陷落，難以自拔。原本整潔的床鋪很快就變得淩亂不堪，床單上依稀留下了幾塊水漬。
「不……不要……」
「輕一點，輕一點，好不好……？」
「求你了……」
羅道夫斯聽著碧璽的哀求，低低笑了一聲。女人的示弱在這種時候顯然只能起到反作用，他側過頭去輕咬她的耳垂，語氣乖張又惡劣：「求我也沒有用。你明明知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碧璽聞言，皺了皺眉頭。他不是什麼好人，難道她就是嗎？
不過，她現在沒有精力來回復或者思考。女人扭動著纖瘦的腰肢，濕漉漉的長髮黏在背後，一顆顆晶瑩的水珠正順著脊背的曲線緩緩滑落。碧璽在意亂情迷之中被毫不留情地送上巔峰，又在猝不及防的墜落之後迎來新一輪的纏綿。
樓下傳來關門的彭當一聲，她和羅道夫斯都沒有聽見——或者說，他們根本無心去聽。
拉巴斯坦打著呵欠踏進家門，身後跟著的是貝拉克裡特斯。深夜的宅子裡格外寂靜，他換下皮鞋走進客廳，卻突然頓住了腳步。拉巴斯坦豎起耳朵諦聽著隱約的動靜，片刻過後，他的神情開始變得怪異。
而就在他的身後，姍姍來遲的貝拉克裡特斯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看來，你哥哥又找了新情人。」她懶洋洋地說，語氣滿不在乎。
拉巴斯坦回過神來，聳了聳肩，沒有答話。他顯然和貝拉克裡特斯一樣已經習慣了不時出現在萊斯特蘭奇莊園的陌生女人，因此也不覺得詫異或者奇怪。拉巴斯坦像往常到家一樣脫下斗篷，將它扔在沙發上，自己重重地在一旁坐下，肆無忌憚地舒展著疲累的四肢。貝拉克裡特斯挪到他身邊，從桌上拾起一個蘋果，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兩人就這樣沉默著，昏黃的燈光下，除了女人吃蘋果的哢嚓聲，就只剩下樓上隱約傳來的婉轉□□。
「真是無聊。」貝拉特裡克斯吞下一口蘋果，神色厭倦。她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有著深色的皮膚和一頭烏黑的卷髮，眼睛大而有神，睫毛彎翹幽長。當她微笑的時候，傲慢、慵懶與邪惡的氣息就會撲面而來。比起憂鬱靜默的碧璽，她的美要張揚鋒利得多——這樣的形容是沒有錯的，貝拉克裡特斯•萊斯特蘭奇，她就是伏地魔手中最危險俐落的一把刀。
拉巴斯坦再次打了個呵欠。貝拉克裡特斯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將剩下的半個蘋果塞進他手裡。
拉巴斯坦扭過頭來望著她，神情似笑非笑。
「長夜漫漫，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情。」貝拉克裡特斯探出身子，湊近了拉巴斯坦，朝樓上揚了揚下巴。「有些東西，黑魔王給不了我。」
「其實你可以去找羅道夫斯。」拉巴斯坦懂得她話裡的意思，也不點破。他咬了一口蘋果，淺棕色的眼睛裡閃爍著輕佻。「但不管你想做什麼，先等我吃完這半個蘋果，好嗎？」
「你吃吧。」貝拉克裡特斯輕輕一笑，順勢跨坐在了拉巴斯坦腿上。她將長長的卷髮撩到腦後，濕潤的舌尖輕輕舔過嫣紅的唇瓣。「話說回來，我要是找他，那就沒有意思了——我偏偏就喜歡找情人。而且，那個情人還偏偏就是他的親弟弟。」
「好強又討厭的女人。」拉巴斯坦毫不客氣地評價道。他慢吞吞地吃著蘋果，貝拉克裡特斯便趁機伸出手去，一顆一顆解開他襯衣的紐扣。客廳裡只亮了一盞燈，燈光昏黃，在淺色的牆壁上投射出兩人香豔曖昧的剪影。
真是一個離奇如戲的夜晚，不是嗎？
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那些關於夢的荒誕劇。
所有的苦難、墮落與瘋狂，是人生無常，卻也是人生之常。
第9章 Chapter9
「留在我身邊，哪裡都別去。」
「好。」
……
碧璽已經記不太清她昨天夜裡向羅道夫斯保證了什麼，但這一句她是記得的。小天狼星也曾對她說過相似的話，可是後來呢？
碧璽打了個呵欠，將那個令人煩躁的名字驅趕出腦海。不管是親人的死亡還是情人的離去，日子總要過下去，她也總要活下去。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清晨的陽光透過輕薄如羽的雲彩灑落，穿過清新潮濕的、帶有雨後森林氣味的空氣。一束金色的光線裡飛舞著細小的塵土與水珠，窗外的草地佈滿了閃著金光的露水。野兔的身影一晃而過，自天邊起飛的群鳥嘯叫著劃過長空。
碧璽正坐在窗邊的一把椅子裡，懷裡抱著一隻鼓鼓囊囊的靠枕。阿奈正趴在靠枕上，蜷縮成一團發呆。她的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浴袍，露出修長白皙的雙腿和清涼的鎖骨。半濕不幹的長髮披散在腦後，臉頰被剛才浴室裡熱騰騰的水蒸氣熏得微紅。羅道夫斯沉默地站在碧璽身後，手裡握著一把深紅色的木梳，替她梳理著頭髮。漆黑的髮絲從他掌間穿過，再順著骨節分明手指滑落，在皮膚上留下一點點晶瑩的水漬。
在這樣靜謐的氣氛之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除了微風吹拂樹葉的聲響和啁啾的鳥鳴，就只剩下阿奈不停挪動發出的沙沙聲。如果就只是這樣浮於表面地看去，竟也有那麼幾分兩廂廝守、歲月靜好的味道。
碧璽輕輕歎息一聲，側過頭去。她探出的左手握住了羅道夫斯空著的那只手，感受到他掌心的紋路和濕潤的水漬。碧璽手臂微微用力，將他拉到自己身側，一歪頭剛好靠在對方溫暖結實的腰上。
「我想知道，你的身邊除了我，還有多少女人？」她輕聲問。
羅道夫斯沉默了片刻，將梳子放在一邊，手掌撫上碧璽的腦袋。他悶悶地笑了兩聲，語氣仍然是淡淡的：「以前有很多。但從現在起，只有你一個。」
碧璽忍不住低低笑起來，往他的胸口砸了一拳：「話說得倒是好聽。」
羅道夫斯確信自己看見她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卻顯得俏皮無賴。他剛想再說什麼，只聽身後傳來開門的吱呀一聲，伴隨著斗篷掃過地面的細微響動。羅道夫斯和碧璽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深紫色襯衣的男巫赫然站在門口。
拉巴斯坦詫異地打量著哥哥，目光接著移到了碧璽身上。眼前的畫面美好得有些不正常，甚至讓他懷疑男女主角是否都真正是烙著黑魔標記的食死徒。但他很快就在羅道夫斯無聲的壓力下收回了震驚的眼神，低頭清了清嗓子，重新抬起頭時已經是一副稀鬆平常的神色：「該吃早餐了。」
說完這句話，拉巴斯坦就跟逃避什麼監視似的，迅速地轉身離開。羅道夫斯好笑地看著弟弟一溜小跑離開房間，還差點忘記了帶上門。等到拉巴斯坦的腳步聲已經徹底聽不見，他才低下頭，看向碧璽的眼睛：「吃過早餐再走吧。」
「好吧。」碧璽抱起阿奈，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能不多留一會兒嗎？」
而等到她換好衣服，沿著樓梯來到一樓的時候，黃油、煎蛋和咖啡的香氣已經充滿了整個客廳。阿奈從碧璽肩頭一躍而下，翹著尾巴，急匆匆地往餐廳跑去。碧璽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一點也不想見到貝拉克裡特斯，更別提和她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早餐。不過，當碧璽走進餐廳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
「貝拉還沒有起床，她大概是不打算吃早餐了。」拉巴斯坦一邊說，一邊看著家養小精靈用魔法指揮著一盤火腿飛上餐桌。阿奈喵嗚一聲，從椅子上跳到了桌子上，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幾塊肥美的肉片。羅道夫斯皺了皺眉頭，一把抓住阿奈晃來晃去的尾巴，把不情不願的貓從餐桌上拖了下來。
碧璽瞅了阿奈一眼，挑了個位置坐下。然而她才剛剛坐下不過幾秒鐘，就突然感覺到膝頭一沉。碧璽下意識地低頭看去，正好瞧見一個黑漆漆的腦袋從餐桌底下冒出來，柔軟的耳朵稍微扭了扭。
「阿奈以前不愛爬餐桌。最近怎麼回事？」羅道夫斯瞥了阿奈一眼，波瀾不驚地問道。
「你最近對他太好了。」拉巴斯坦放下勺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哥哥。「他已經連續好幾個早晨跳上桌子了，你也沒有管過。」
羅道夫斯哼了一聲，繼續低頭去吃早餐：「管他幹什麼，不搗亂就行。」
阿奈在碧璽的腿上轉了個身，仰起臉，眼巴巴地望著她。碧璽實在不忍心辜負它那期待的眼神，於是把自己盤子裡的火腿喂給了它。阿奈叼著火腿，爬上餐桌，心滿意足地臥在碧璽手邊，開始一口一口地咀嚼起來。
「碧璽，你怎麼打算？」羅道夫斯一邊問，一邊攪拌著旁邊的咖啡。銀質的小勺子碰到瓷質的杯壁，發出叮鈴叮鈴的清脆聲響。
「什麼意思？」碧璽茫然不解，手裡舉著的叉子停在半空，甚至連上面戳著的煎蛋重新掉進了盤子裡也沒有察覺。
「你不想報復克勞奇？」羅道夫斯抬起頭，揚起了眉毛。他看著碧璽的臉色突然從柔和變為僵硬，目光一點點陰鬱下去，最後蔓延開無盡的殺機。
「我當然想。」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回答。
「……晚上好，各位觀眾。您現在收看的是英國廣播公司『晚間新聞』欄目……根據記者傳回的最新消息……愛丁堡市荷裡路德宮附近發生一起惡性炸彈襲擊事件……嫌犯身份不明……尚未有組織宣佈對此次事件負責……」
晚上七點過，街上下班的人群和滾滾的車流漸漸變得稀疏。晚餐的香氣從每家每戶的視窗隨著晚風飄出，麻瓜新聞的播報聲隱約傳進行人的耳中。一隻深棕色的貓頭鷹舒展著翅膀翱翔在倫敦上空，身影如流星般迅捷地劃過天際。它穿過商業區鱗次櫛比的辦公樓，橫越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再同威斯敏斯特宮的塔頂擦肩而過，沿著筆直的馬路飛向郊外。
在一處栽滿梧桐樹的街區，貓頭鷹飛行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它繞著教堂的屋頂盤旋一周，驚飛一群膽小的鴿子，最後朝著近旁一戶人家的窗口飛去。小小的一家人正圍坐在餐桌前，一起享受著晚餐——用「享受」這個詞似乎不太恰當，因為餐桌上的氣氛沉悶而安靜。
有著一頭稻草色金髮的年輕人放下手裡的刀叉，從桌邊站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後退幾步，想轉身離開：「我吃飽了。」
「把你的凳子放回去，巴蒂。」他的父親抬起頭，厲聲說。
「抱歉，爸爸。」巴蒂的肩膀微微一抖，立刻小聲回答。他重新上前去放好椅子，再次準備離開。
「回你的房間去。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坐下來看幾本書。」克勞奇再次出聲打斷了兒子的腳步，仍然是冷冰冰的、嚴厲的語氣。「別讓我再看見你無所事事地在房子和花園裡閒逛，聽到了嗎？」
巴蒂沉默了片刻，順從地低下頭，囁嚅著回答：「聽到了。」
克勞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似乎臉上不信任的神情還不足以表達自己對於兒子的懷疑。他盯著巴蒂微躬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又是失望又是惱火。
「你對他太嚴厲了，親愛的。」克勞奇夫人抬起頭來，責怪地看著丈夫。她是一個瘦弱的、溫柔的女人，十分疼愛自己唯一的兒子。
「誰叫他沒有出息。」克勞奇冷冷地回答，「孤僻、懦弱、不學無術——我真是不敢相信，這樣的人竟然會是我的兒子。我為他感到羞愧。」
克勞奇夫人歎息了一聲，不再接話了。窗邊傳來一陣陣清脆的嗒嗒聲，她順勢回頭看去，剛好瞧見一隻深棕色的貓頭鷹正歪著頭注視他們，一邊用堅硬的喙敲打著玻璃。克勞奇夫人立刻站起身來，快步走過去推開了窗戶。貓頭鷹撲扇著翅膀落在櫃子上，伸出一條綁著信封的腿。
「部裡的來信！」克勞奇夫人看了一眼信封上銀色的祖字母M，扭頭朝丈夫喊道。
克勞奇點了點頭，匆匆吃掉盤子裡的最後一口土豆泥。他從桌邊站起來，用餐巾草草擦了擦嘴，朝舉著信封的妻子快步走過去。他從她手裡接過信件，輕車熟路地拆開，開始一行一行地流覽羊皮紙上的內容。
而越往後看，克勞奇的眉頭皺得越厲害。他的夫人密切關注著丈夫的神色，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緊張起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傲羅指揮部收到情報，今晚有一伙食死徒準備在塔橋附近製造襲擊。」克勞奇折起信件，將它塞進了長袍口袋，朝妻子解釋道。「我現在馬上就去魔法部。」
「今晚還回來嗎？」克勞奇夫人問。
「大約回不來。」克勞奇回答，「你和巴蒂留在家裡，沒問題吧？」
「沒有。」克勞奇夫人搖了搖頭，看向丈夫的目光裡滿是擔憂。「我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好的。」克勞奇低聲回答，俯身吻了吻妻子的面頰。他快步走進客廳，將斗篷從衣帽架上取下來，一邊走向門廳，一邊將它披在肩頭。很快，門口響起了明亮的關門聲，緊接著是啪的一聲輕微爆裂，隨後便無聲無息了。
巴蒂停在自己的房間外，面無表情地諦聽著樓下的動靜。剛才那些順從甚至懦弱的模樣都從他身上消失不見，他的脊背筆挺，緊緊抿著嘴唇，目光陰沉。
他和他的父親有著相同的名字，而他的父親以他為恥。巴蒂一直覺得，自己大概是個沒有父愛的孩子。從小到大，他從克勞奇那裡得到的只有永無止境的訓斥與打罵，說他不爭氣，說他差勁，說他讓父親蒙羞。
疼愛他的只有母親。只不過，那個女巫太過於柔順弱小，一直以來都無法阻止丈夫用冷酷的方式對待兒子。
巴蒂半是自嘲地冷笑了一聲，推開了房間的門。而他幾乎立刻就呆立在了門口，神色詫異不已——一個穿著黑袍的女巫正坐在窗邊的扶手椅上，黑色的波浪卷長髮順著肩膀垂落，一雙嫵媚細長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
「你怎麼在這裡？」巴蒂警惕地壓低了聲音，迅速關上房門，快步走近她。
「我剛來沒多久，大概就在你們的晚餐吃到一半的時候。」碧璽聳了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把你父親支走可真不容易。」
「把他支走？」巴蒂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
「啊，不錯，我們今晚並不是真的要炸毀塔橋。」碧璽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在扶手椅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說起來，搞得這麼興師動眾，也不過是為了專程來見你而已。」
聽了她的話，巴蒂揚起了眉毛。他輕輕笑了一聲，語調變得戲謔：「真沒想到，原來我是這麼重要的角色。」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碧璽稍微嚴肅了臉色，接著放輕了聲音。「說吧，巴蒂，你什麼時候加入食死徒的？」
巴蒂為她意料之外的問話而微微一愣，隨即又很快回過神來。他打量著碧璽，十分感興趣的模樣：「你怎麼知道的？」
碧璽也不避諱，直白簡短地回答他：「萊斯特蘭奇。」
「原來如此。」巴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眯起藍色的眼睛。「怪不得……我還在納悶呢，為什麼賣給你的如尼紋蛇會在他手裡。」
「別說這麼多沒用的。」碧璽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舉起一隻手打斷了巴蒂接下來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依不饒的女人。」巴蒂輕輕哼了一聲，來到碧璽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兩個星期前。到現在大約半個月。」
碧璽聽了他的回答，點了點頭，重新緩和了語氣：「你聽著，巴蒂，我們很快就要找上你的父親。如果你的確在意你的媽媽……」她沉吟片刻，眼裡不自覺流露出憂鬱的神情。「……那就在三天后的夜晚帶她離開這裡，不管用什麼藉口。」
巴蒂看上去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微微頷首：「我知道了。」
碧璽沉默了片刻，低頭將心裡突然湧起的酸澀收拾妥當。當她重新抬起頭來時，神色已經平靜如常。女巫從椅子上站起來，將長長的卷髮捋到腦後，看了一眼窗外漸漸黯淡的天色。
「我該走了。」她低聲說。
巴蒂抬手扣住碧璽的下巴，緩緩湊近她。他的臉上浮現出輕佻迷人的笑容，聲音裡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不打算留下來陪我一夜嗎？」
碧璽沖他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將巴蒂的手從面前推開：「不打算。」
說完，她轉身踩上窗櫺，從窗口一躍而下。飛揚的長袍像是一隻黑色的大鳥，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深邃的夜色裡。
淩晨兩點，天幕傾頹，星影欲墜。
奧莉維亞踏著越來越暗淡的夜色走進狹窄的樓道，腳步放得很輕。走廊裡的燈光隨著她的步伐一盞盞點亮，到公寓的五樓時戛然而止。外面的街道一片寂靜，空無一人，橙黃色的路燈沿著馬路明滅閃爍，延伸至遙遠的天際。
奧莉維亞最後停在一扇門前，伸出手，敲響了它。
開門的是一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他齊肩的長髮有些淩亂，身上的襯衣滿是褶皺，眼下的烏青顯示出一宿未睡的疲態。他往後退了幾步，將奧莉維亞引進門廳來，再轉過身去鎖好了門。
「你還沒有睡？」奧莉維亞皺著眉頭，語氣有些責備。
小天狼星聳了聳肩，勉強笑了笑：「在等你回來。」
奧莉維亞沒有說什麼，跟著他來到沙發前坐下。茶几上的煙灰缸裡扔著幾支燃盡的煙頭，她傍晚離開的時候，它們還不在那裡。
「情況怎麼樣？」小天狼星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不經意般地問道。
「一個食死徒都沒有抓到。」奧莉維亞閉上眼睛，疲倦地回答。「不過我們至少阻止了他們炸毀塔橋。」
小天狼星沒有接話，而是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他將空掉的杯子放回桌面，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去睡覺了。」
說完，他就欲轉身離開。而就在這時，奧莉維亞突然睜開了眼睛，倏地站了起來。小天狼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眼裡的陰沉。
「你不是在等我。」奧莉維亞憤怒地、一字一頓地說，「你是在等關於她的消息。」
小天狼星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眼睛。但他很快又揚起眉毛，而且並沒有否認。
「你有多愛她，小天狼星？」奧莉維亞冷冷地問道，「你要怎樣才能把她放下？」
聽著奧莉維亞的問話，小天狼星緩緩揚起了唇角。他的笑容有些怪異，看起來厭倦而勉強：「這些不是你該問的。」
「不是我該問的？」奧莉維亞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冷笑了一聲。「我才是你身邊的女人，如果我沒有資格問，誰還有資格？」
「既然你知道你已經在我身邊，那你也該明白……」小天狼星頓了頓，疲倦的神色變得漠然。「如果碧璽還在，這個位置不可能是你的。我和她已經結束了，我不能選擇她，和你在一起是我必須做出的決定。」
「退而求其次而已。除了你，我沒有別的選擇。」
小天狼星用一種戲謔的笑容面對著奧莉維亞，語氣涼薄。那一瞬間，他似乎又重新變回了那個遊走在繁花叢中，拈花拂柳又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奧莉維亞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慘白了臉色。
「別這麼看著我。」小天狼星面無表情地說，一邊背轉身去。「你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人。」
他就是這樣的人，令人又愛又恨，深情又薄情，忠誠又多心。他的灑脫，他的桀驁不馴，他扮酷的習慣，讓他對美人們負心又殘忍。但那又怎麼樣呢？
布萊克的身上有一種近乎頑固的執著。貝拉克裡特斯對伏地魔的愛，納西莎對瑪律福家族的維護，安多米達對純血統婚姻的反抗。小天狼星也是如此。他認定的東西，永遠沒有人能夠改變。
無論他辜負過多少如花的容顏，他在她們眼裡卻依舊瀟灑英俊、耀眼迷人——就像他留給碧璽的印象那樣。
就在小天狼星的身後，奧莉維亞顫抖著舉起了魔杖，魔杖的末端對準了他的背心。小天狼星的身影在燈光下半明半暗，讓人辨不清輪廓。
「一忘皆空。」
她的嘴唇蠕動著，在頃刻之間淚流滿面。
第10章 Chapter10
倫敦的夜晚像是一場很長很長的夢，美夢摻雜著噩夢。而每一天的黃昏，是夜色的開始，也是夢的開始。黑巫師是屬於夜晚的人，他們是嗜血的獵人，也是悲慘的獵物。深紫色的薄暮之中，野貓伸出了爪子，夜行的猛禽蠢蠢欲動。
栽滿梧桐樹的街區像往常一樣靜謐而安詳，自教堂傳來的鐘聲在晚風中傳得很遠很遠。歸巢的鳥兒在低吟淺唱，有著透明翅膀的飛蟲一隻接一隻地撲上透出燈光的紗窗。街道的盡頭，一對母子手挽著手，並肩朝遠處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公園走去。他們的身影沿著人行道緩緩移動，直到隨著盤山公路的線條一拐，消失不見了。
天色很快就已經黑盡，若有似無的蟲鳴取代了鳥叫。一個穿著黑袍的女巫從路邊的一棵梧桐樹背後緩緩繞出來，穿過路燈溫暖的燈光，朝街道岔路口的一戶人家走去。她在整潔乾淨的花園門口停頓了許久，才輕巧地翻過圍牆，跳進了翠綠如茵的草坪。一隻黑色的貓從她隱沒在斗篷後面的臂彎裡一躍而下，流暢矯健的身形一晃而過，竄進了花叢裡。
女巫摘下兜帽，伸出手，輕輕叩響了漆成白色的大門。
開門的是一位嚴肅高大的中年男巫。他在看清來人後，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你來幹什麼？」
「來問你一句話。」碧璽微笑著回答，聲音卻是陰冷的。
克勞奇譏諷地哼了一聲，順勢倚在門邊，漫不經心地答話：「難不成你是準備辭職嗎？說吧。」
「我沒有辭職的必要，克勞奇。」碧璽拍了拍斗篷上的一縷灰塵，聲音輕飄飄的。「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把我的家人送進了阿茲卡班？」
克勞奇微微一愣，那一刻似乎有些詫異。但他神色的變化不過是轉瞬之間，隨即立刻恢復了平常冷漠的樣子：「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到的這些。你的家人都很好，他們正處在魔法部的保護之下。」
碧璽輕輕笑了一聲，眼裡滿是諷刺。她的右手悄無聲息地伸進口袋，握住了魔杖光滑的手柄。
「你演戲的功力的確深厚。」她一邊說，一邊抽出魔杖，指著克勞奇的胸口。「但你也應該知道，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面對碧璽的魔杖，克勞奇沒有顯露出絲毫緊張。他略帶玩味地打量著她，搖了搖頭：「是我小看你了，碧璽。不過，憑你單槍匹馬就想對付我？我建議你放下魔杖，否則明早你就會頂著襲擊魔法部官員的罪名被送進阿茲卡班。」
「啊，我真是求之不得。」碧璽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可我並不是一個人。」
她話音剛落，克勞奇身後的房子裡突然爆發出劇烈的爆炸。橘黃色的火焰直沖天際，碎磚塊、碎玻璃和傢俱的殘骸四處飛濺。碧璽和克勞奇不約而同地撲向地面，幾個翻滾避開那些駭人的墜落物與火焰。他們很快就站了起來，雙雙舉起了魔杖。
就在碧璽的身後，幾個戴著兜帽的食死徒正踏過火光閃爍的草地，朝克勞奇緩緩逼近。
天邊已經隱隱亮起了魚肚白，蝙蝠歸巢，日出緩緩逼近。
徹夜未休的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仍然在一刻不停地忙碌，四樓的走廊裡摩肩接踵擠滿了各色巫師。來自魔法部的官員們面容嚴肅，緊緊挨在一起，低聲交流著什麼；來自各個報刊的記者手裡拿著速記羽毛筆和筆記本，踮著腳、伸長脖子想要聽清他們的對話；偶爾有一個護士從緊閉著門的病房裡走出來，低著頭，不斷地擺手，一言不發地擺脫記者們的圍追堵截。就在離病房最近的地方，一個年輕男人緊緊抿著嘴唇，沉默地攙扶著他的母親。那個嬌小瘦弱的中年女人哭得傷心不已，不斷拿手帕揩著眼睛，數次幾欲昏厥。
「米麗森來了！」有人突然叫到。
在場的所有人齊齊回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深綠色長袍的女巫正沿著走廊疾步走來。她平日裡一絲不亂的栗色卷髮顯得蓬鬆糾結，妝容精緻的臉上寫滿了擔憂與疲憊。而她身後跟著的一幫下屬，幾乎已經走路不穩。
「抱歉，部長。」她歎了口氣，對一個走出人群來迎接她的男巫說。「我忙著協調消除麻瓜目擊者的記憶和修復現場，真抱歉……我來得太晚了。」
「沒關係。」敏坎拍了拍巴諾德的手，疲憊地點了點頭，並沒有責怪她。「你在這種時刻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職工作，這是值得肯定的。」
「謝謝您，部長。巴蒂怎麼樣了？」巴諾德草草點了點頭，看起來十分擔憂的模樣。但在場的魔法部官員都明白，巴諾德幾乎不可能發自內心地為自己結怨已深的政敵而焦急。
「他的情況不太好。」敏坎歎息了一聲，神情十分複雜。「能夠在受了重傷的情況下逃離食死徒的包圍，幻影移形到醫院門口，這大概已經是極限了。」
「怎麼回事？」巴諾德皺起了眉頭，「他的房子應該有部裡佈置的魔咒保護才對。」
敏坎乾笑了一聲，暫時沒有答話。巴諾德從他隱晦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立刻確認了自己已有的猜想。就在這時候，敏坎警惕地瞥了一眼近旁那些虎視眈眈的記者，諱莫如深地壓低了聲音：「你猜得不錯，我們中間出了叛徒。」
「您不打算告訴公眾嗎？」
「當然要告訴所有人。」敏坎皺著眉頭，斬釘截鐵地回答。「不過還不是現在。等到天亮吧，還能趕上預言家日報的頭版。」
巴諾德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她的目光在擁擠的人群中四處徘徊，直到最後，落在了站在角落處的一對母子身上。她立即想起了碧璽不久前曾告訴她的話，也是她在走上絕路前最後的情報。
——那一刻，巴諾德從心底湧起幾分同情。她明白她的苦衷。她畢竟是個女人，比克勞奇感性、柔軟得多。
「那是巴蒂的夫人和兒子。」敏坎看見了巴諾德的目光，於是解釋道。「你也該去朝他們表示慰問。」
巴諾德低聲表示贊同，轉身從敏坎身邊離開了。她費勁地撥開密密匝匝的人群，不時為踩到別人的腳而道歉。當她終於穿過人群，快步朝目標走過去時，那對母子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
「您——您好，巴諾德女士。」克勞奇夫人紅著眼睛，瘦弱的肩膀不斷顫抖，抽泣著回答。她的兒子面容蒼白，微微一低頭，也低聲向她問候：「您好。」
「我相信巴蒂會很快好起來的。」巴諾德面色沉重地握著克勞奇夫人的手，看起來十分真摯。「別太傷心了，夫人。那些亡命之徒很快就會被我們繩之以法。」
「謝謝您，巴諾德女士。」站在克勞奇夫人身邊的年輕人低聲說。巴諾德順勢看他一眼，只見這個男巫模樣斯文，此時低垂眼簾的神色看上去安分守己，能看出受過良好並且嚴格的教育。她朝他點了點頭算作應答，也不再多說，重新退回了人群之中。
「司長？」一個年輕女巫迎面而來，在巴諾德跟前停住了腳步。
「那就是小克勞奇？克勞奇的兒子？」巴諾德將女巫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
「是的。」女巫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湊近了一些。「他和他的父親的確有一模一樣的名字。」
巴諾德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一邊留意著周圍的動靜，一邊點了點頭：「還有別的消息嗎？」
「我派德力士——就是那個傲羅——調查過了。近來豬頭酒吧一直活躍著一批涉嫌非法倒賣違禁物品的人，小克勞奇就是其中之一。他和食死徒來往非常頻繁，但至於他本人的身份……我們還需要確鑿的證據。」
「很好。」巴諾德不易察覺地笑了笑，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我們不急於一時。要對付難纏的對手，必須有一擊必倒的把握。」
聰明如她，不會看不出其中的蹊蹺。食死徒針對克勞奇的襲擊早有預謀，準備充分，而小克勞奇和他的母親卻偏偏在他遇襲的當晚前往公園散步，避開了殺身之禍。這當然可能只是巧合，但如果是有食死徒提前告知了小克勞奇消息呢？
碧璽啊碧璽。
巴諾德再次思及那個沉默陰鬱的亞裔女巫，眼底不知不覺已翻湧起複雜的情緒。
小天狼星感覺自己似乎曾做過一場很長的夢，但在夢醒以後，他不記得夢裡曾發生過什麼。他總有一種莫名的直覺，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但在搜索自己的回憶以後，一切都毫無差錯，沒有分毫關於一個多餘的人曾存在過的印記。
他似乎把什麼東西弄丟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弄丟了什麼，更不知道丟失的東西去了哪裡。
小天狼星很奇怪，但戰火之中倉促的生活節奏沒有給他留意的時間。他很快就忘記了這些莫名其妙的空落感，繼續自己的生活。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位於英國南部的戈德里克山谷氣候溫暖，風光如畫。蒼翠的群山連綿起伏，一群群飛鳥從這邊的山頭起飛，呼啦啦地飛過湛藍的天幕，落到山脈的另一邊。沿著野花爛漫的山坡往下，小小的村落坐落在山谷之中。幾棟漂亮的複式房子沿著整潔的街道排列，寵物狗和小孩子在路邊追逐嬉戲。中心廣場裡，幾個老人圍坐在一塊戰爭紀念碑下，一遍織著毛衣，一邊談論著家中的瑣事……
「小天狼星，回來！」
在一戶人家的門口，一個留著深紅色長髮的年輕女人正雙手叉腰，朝花園裡追逐著鴿子的黑狗喊叫。她的身邊還站著另外一個清瘦的男人，他有著一頭柔軟的棕發和略顯破舊的長跑，正看著扭過頭來的黑狗微笑。那條大狗悻悻後退了幾步，放過了驚慌失措的鴿子，搖著尾巴朝兩人跑去。而就在他快要到達他們跟前的時候，黑狗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英俊的年輕人。
「不要這麼凶嘛，莉莉。」他撓了撓頭，笑著說。「你已經是快要做母親的人了。」
莉莉輕輕哼了一聲，領著小天狼星和另一個男巫走進屋子裡。自從小天狼星和碧璽分道揚鑣以後，他們已經很久沒能見到他這樣開懷的笑容了。
「我給你們準備了果汁。」莉莉用魔杖指揮著兩隻玻璃杯和一隻水壺飛到茶几上，一邊監視著仍然蠢蠢欲動的小天狼星安分坐下。「詹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鳳凰社的會議一般不會持續太久。」
「謝謝你。」小天狼星輕快地說。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扭頭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男巫。「月亮臉，你為什麼不陪尖頭叉子去開會？」
萊姆斯連看也不看他，沖著自己的果汁揚起了眉毛：「那你呢，你為什麼不陪他去？」
「我不想去。」小天狼星眨了眨眼，理直氣壯地回答。
萊姆斯往沙發裡一靠，根本懶得接他的話。看到低落許久的小天狼星重新振作起來，他今天的心情很不錯。
「沒關係，有尖頭叉子去就夠了。」萊姆斯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睛，無比愜意地回答。「他會把消息帶給我們。」
「蟲尾巴呢？」莉莉端著一碟子點心從廚房裡走出來，突然插嘴。「我們已經很久沒能看見他了。」
「他最近有點神經兮兮的。」小天狼星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回答。「你知道他膽子小，經不起什麼驚嚇……我打賭，如果可以的話，蟲尾巴一定會變成老鼠，打個地洞躲起來。」
萊姆斯和莉莉都笑了：「別這麼刻薄，大腳板。」
「可他以前也沒有被嚇成現在這樣。」等到笑夠了，萊姆斯才重新嚴肅了臉色，微微皺起了眉頭。
「可能是因為食死徒最近的活動格外頻繁吧。」小天狼星滿不在乎地說著，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我也在考慮要不要搬家。」
萊姆斯懶洋洋地應了一聲，繼續半閉著眼睛假寐。莉莉趴在視窗，遠遠眺望著村落的入口，等待著丈夫歸來。小天狼星認真地吃著面前的小點心，為自己倒上了第二杯果汁。鴿子的咕咕聲又在花園裡響了起來，遠處群山上的樹木隨著微風輕輕搖擺，看上去像極了一層一層的波浪。鄰居家的小孩揮舞著一根魔杖，咿呀亂叫著從路邊跑過；他的母親一邊追趕著他，一邊朝趴在視窗的莉莉露出微笑。
「詹姆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呢。」
莉莉答完話，那個巫師母親和她淘氣的兒子早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一切都是那麼靜謐而美好，美好到可以什麼也不做就度過一個下午。
萊姆斯已經睡著了，小天狼星也開始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一隻蜜蜂從窗口飛進了客廳，沒頭沒腦地亂撞一氣，又暈暈乎乎地飛了出去，氣憤地嗡嗡叫著。
「詹姆回來了！」莉莉突然興奮地大叫道。
受到驚嚇的萊姆斯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小天狼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什……什麼？」
萊姆斯打了個呵欠，揉著眼睛，嘟囔著坐回沙發上：「尖頭叉子回來了。」
結束完這一段睡眼朦朧的對話，兩個男巫繼續四仰八叉地半躺在沙發上，絲毫不為自己的好朋友出現而激動。只有懷著身孕、行動不便的莉莉意外輕盈地飛奔到門口，打開門，大笑著撲進丈夫懷裡，用力親了一口他的面頰。
不過莉莉有些意外，因為詹姆今天只是草草吻了一下她的面頰，就從她的臂彎裡掙脫了出來。莉莉疑惑地抬起頭，才發現他緊緊抿著嘴唇，面色嚴峻。
「怎麼了，親愛的？」她擔憂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這句話一下子撥動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經。小天狼星和萊姆斯齊刷刷地回過頭來，臉上的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的臉色差極了，老兄。」萊姆斯看著詹姆換上拖鞋，走進客廳，憂慮地說。
詹姆乾笑了一聲，將手裡握著的一卷報紙扔給了他。他的目光很快轉向了坐在一邊的小天狼星，褐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滿是猶豫與不忍。莉莉挽著詹姆的胳膊，神情茫然又緊張。
小天狼星看著詹姆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什麼。但他最終還是搖搖頭，選擇了沉默。
萊姆斯展開了報紙。
這是今天的預言家日報，頭版上寫著幾個加粗大字：魔法部官員遇襲。底下有一副配圖，裡面是被燒得焦黃的草坪和一棟炸毀了大半的房屋，逐漸暗淡的黑魔標記正高高懸掛在天空。
莉莉鬆開了詹姆的胳膊，也湊上前去看。詹姆在一旁坐下，重重地歎息一聲。他為自己倒上一杯果汁，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碧璽叛變了。」萊姆斯指著一副照片，低聲說。莉莉倒抽一口涼氣，捂住了嘴。
這是第一版的副標題「在逃罪犯」下的內容，幾幅重金通緝令裡印著幾個神色各異的男巫女巫。為首的是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就在他的旁邊，還有另一個令巫師們眼生的食死徒。她明顯是個亞裔，靜默而美貌，留著一頭黑色的長卷髮，倚靠在相框邊緣，冷冷打量著注視她的讀者。
詹姆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小天狼星。而就在這時候，萊姆斯和莉莉也將目光從報紙上移開，投到了小天狼星身上。而後者看上去十分茫然，甚至還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麼？」
「這是碧璽，大腳板。」詹姆低聲說。
小天狼星顯得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什麼？我認識她嗎？」
萊姆斯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小天狼星的肩膀，神色悲憫：「你沒必要裝作這樣……我們知道你很難過。」
小天狼星卻像看一隻巨怪在算術一樣看著萊姆斯，似乎覺得他說的話完全無法理喻。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他皺著眉頭，再次看向通緝令上憂鬱的女巫。「對不起——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知道碧璽是誰。」
小天狼星的樣子看上去不像是演戲。詹姆和萊姆斯交換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不約而同地僵在了沙發上。只有莉莉猛然回過神，倏地站了起來，目光銳利。
「你們沒有看出來嗎？」她顫抖著說，「他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