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紅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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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陣白色的煙氣,從戈登口中的雪茄緩緩冒出,在冷冷的霧中,飄散;坐在冰涼的鐵椅上不知道多久了,他始終想不通那晚是怎麼回事…….
那晚的一切,他已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如雷的掌聲──全場都在歡迎他,戈登•迪•帕瑪,全國最受歡迎的脫口秀主持人──
「讓我們歡迎節目主持人:戈登•迪•帕瑪!」
就像往常一般,在眾人的鼓掌聲中,緩步地走向那將他捧紅、使他聲名大噪的台上──或許是他穩健的台風,或許是他應對的機智;種種原因,讓他能在演藝界中立足,當然已是相當難得的。但是,在最近這些日子,他自己也發現事情越來越發奇怪了。就是在那一夜──
當他進場時,看著成千觀眾的臉孔,他忽然感到恐懼,向著後臺跑去;一個女明星好心地過去關切,卻被他狠狠摑了一巴掌……
你最好能把你的律師準備好……
對方的經紀人留下這麼一句話。他很清楚當時並非在自己的意識下行動,而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操控,但是有誰會相信這套?那女的也真可憐,大概還躺在醫院吧。說是輕微腦震盪,卻仍昏迷不醒,看來是輕也輕不了了。當然,發生這種事,脫口秀節目也停播了。
也好。
這幾天收視率明顯下降,起因大概也是戈登本身的問題。原先風趣幽默的他,在這幾天卻有如失去搞笑的能力,有時講了一句話,弄得噓聲連連,場面尷尬。
也好。
根據民調顯示,他原本在演藝圈的名氣已大大下滑,聲望可說是落到谷底。觀眾正是如此,對於螢幕前的變化是無情的;當他出了紕漏,觀眾們便棄諸腦後。想著從前走在路上,要求簽名的觀眾不計其數,如今路人們擦身而過,除了議論紛紛之外,只有沉默。
也好。
他起身,抖抖發麻的雙腳,將雪茄丟掉,緩緩吐出一圈白煙,看著它飄散在無奈的天色下──蒼白,和現在的心情一樣。
要回家嗎?算了,回家一樣沒事做。
乾脆隨便在路上晃晃吧,戈登想著。走在路上,他突然有一種害怕的感覺,害怕看到每個路人的臉孔,他下意識地別過臉去,拉高衣領,向著暗巷走去。這地方充滿了霉味,帶著刺鼻酸味的濕氣迷漫著巷中,戈登掩著口鼻,環顧四周佈滿坑洞的牆垣,根本不是他該來的地方;但是一想到大街上那些陌生人的面孔,他的心跳又開始加快,
渾身顫慄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我到底在想什麼?」
主持脫口秀這麼久了,每天看到的觀眾也至少不下數萬,但這是第一次他那麼怕接觸到人。──那種感覺說不上來,就像有另外一種生命寄生在體內,操縱著他,影響他的思考。
他不想再思索下去了,否則就像一個死結,越是想解開就纏得越緊。忽然間,他發現自己在一幢公寓前駐足,一幢已燻得灰黑的老舊公寓。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經思考地走上去,一聲聲沉重的腳步壓在木板上,咿咿呀呀地,令人感到莫名的恐懼。
他停下來了。
直到手已按了門鈴,意識才清醒過來。我來這裡做什麼?戈登心中充滿了疑問,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一個女人輕輕打開了門,蹙起的眉將臉上的皺紋擠壓得更密,
但是幾乎瞇成一線的眼仍舊掩不住憔悴。她看到西裝筆挺的戈登,忽然如崩潰似地哭了出來。
「你們讓我兒子安息好不好!你們電視台的就只會落井下石!滾!」
戈登被她嚇了一跳,一陣錯愕尚未反應過來,門已被重重關上。隱約聽到房中的痛哭,他更覺得狐疑;那老女人是怎麼搞的,她兒子發生什麼事?戈登更想不通的是:
為什麼自己會來這裡?他搔了搔頭,走出那棟公寓。
你們讓我兒子安息好不好……
她的語氣充滿不屑,但也帶了些悲慟。在巷子裡,他反覆地想把一切的邏輯思考清楚,但是腦中仍然是一片混亂。
「惡魔!」
巷中一間木屋前,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看到他,立刻驚恐地叫出來。她似乎是算命的,手中的撲克牌掉了滿地。戈登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跳,對她看到他的反應覺得奇怪。
「惡魔!惡魔正在利用你的身體!」
老太婆一直直視他的眼睛,眼神中充滿恐懼。戈登忽然覺得害怕,害怕她看他的眼神,害怕她叫他的語氣。
「惡魔!」聲音始終有如在耳邊迴繞,當他往巷口逃去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戈登一點也想不通。他所熟悉的生活似乎完全變質,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變了!從踏進位於十六樓的辦公室,他便一直在東翻西翻,但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麼。在心情煩亂之際,突然間,他便被夕陽柔美的光芒所吸引,緩步走向陽台。
「看夕陽啊?」甜美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原來是共事三年的年輕女祕書,莉卡。
「是啊!」戈登聳聳肩。「看著夕陽能讓我稍微舒坦一些,那晚的事讓我的心情陷入好幾天的低潮。對妳真是抱歉,我出差錯,連妳也有事……」
「沒關係,你還有機會再次出名──」
「唉!人一生中能有幾次機會?生命太短暫了……」
是啊!太短暫了。戈登嘆了口氣,看著空氣污染下的城市,經過夕陽餘暉的染色,也變得有些迷濛,帶著矇矓的美感,美得有點不太實際。
「哇!在這裡工作三年了,我竟然沒發現這兒的夕陽這麼美!」莉卡笑著說,聲音中帶有雀躍,也有些無奈。
「嗯!三年了……」戈登看看她欣喜的模樣,也笑了起來。這三年,他沒發現夕陽的美;共事了三年,他直到今天才發現莉卡的嫵媚──她的細腰、她的美臀、她撩人的短髮、水嫩誘人的肌膚──原先出名的時候,他總是出去找女人,但終究是逢場作戲;只有帶點稚氣的莉卡,總是默默幫他處理瑣事,她才是真正關心他的人。他吻了她。一股熱情在他體內蘊釀,但是當他直視她的眼睛時,突然冒出的一種懼怕感覺,把熱情轉為怒氣──一陣天旋地轉,戈登有如陷入混亂深淵,昏厥過去。難道是一場厄夢嗎?他似乎在令人窒息的一團黑暗中掙扎,但是四周有種難以想像的無形力量正在束縛著他、操縱著他;這個夢的迷宮,難道沒有出口嗎?他所有的思考糾結了起來,彷彿要把腦中的一切,全部壓縮至無限小──當他再度醒來,幾乎要嘔吐出來。
血……
刺眼的鮮紅正從莉卡的胸口汨汨流出,渲染了衣服、地板。可憐的孩子,被尖U的鋼筆狠狠扎入心臟。戈登張大了嘴,雙手不聽使喚地直發抖。
「該死的!」他腳發軟,只能用手撐著身軀。「我是怎麼回事?」
門被打開了。
戈登嚇了一跳,卻沒任何力氣爬起來。希望不要是警察!戈登在心中大吼,但是身體仍不住地顫抖。戈登發麻的頭皮直冒冷汗,嘴巴也乾得令他說不出任何話。
沒人,只是風聲而已。
他看了一眼莉卡染血的胸口,向著電梯跑去。在電梯中,他腦袋一片混亂,看著鏡面,以前充滿自信的自己到那裡去了?出了大門口,他慌慌張張地衝出去,開走車子,不知去向……
* * * *
為了調查莉卡的兇殺案,狄肯•馬歇爾來到這個城市。他是個有名的年輕警官,因為他曾經逮到殺人狂里札德布萊曼,將他送上電椅。
他待在下榻的旅館套房中,看著簡報。
他苦笑起來。
想到前一陣子,一個粗魯的理髮師和客人起爭執,一時惱羞成怒,想都沒想,立刻把尖銳的剪刀硬是捅入了那客人的頭骨──真是矛盾,一個駭人又可笑的場面:理髮師嚇一大跳,癱軟在地上,還脫了糞;那客人頭上插著刀,雖然沒嚴重傷到腦,卻因劇痛而在理髮廳中亂跑,一邊如女人般大聲尖叫,幸而從路邊經過的狄肯及時解救了這樣的局面。
真是無奇不有啊……
什麼奇特的案子未碰過?什麼困難的案子未碰過?但現場的唯一證物,鋼筆,上面有超過十多人的指紋,追查過程必會相當麻煩,而且沒有其他證人、證物,還真是棘手……
他放下了手中的簡報,走到鏡子前。他摸著數日未刮的鬍渣,和鏡中的自己四目相望。自己是怎麼走上當警察這條路的?他已記不起了。
鈴地一聲,電話響了。
狄肯伸手去接,在碰到話筒時,他竟然頓了一下。這可不像果斷的他。鈴又響了三、四聲,他倒是才回了神,抓了話筒。他沒說話,對方竟也沒開口。安靜,靜得可聽到兩個重疊的呼吸。一會兒,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奇怪的苦笑。
「馬歇爾警官?」
「嗯?」
「我是賈許•普萊特。」
賈許•普萊特?似乎有點印象。前些日子的雜誌上曾有他出書的特別報導。他的理論還真是奇特呢!他在書上直接地指明:人類絕不是萬物之靈。其他的生物,以牠們的本能、習性,便可以使種族延續下去;而人類智力、生存能力都比不上其他生物,便依賴危險、難以掌控的文明,才可以使增加率上升。其他生物早已知道這點,所以不會利用文明來生存;而人類現在對漸漸失控的文明也難以掌控,不久之後,人類將會面臨三個大敵:萬物逆襲、文明失控、以及人類本身。大禍臨頭,而人類卻全然不知,渾然無所覺……
他的看法真的頗為駭人,但是其他科學家才不會聽他的呢!有什麼人會刻意貶低自己生而為人的價值呢?大概只有這奇怪的人格學家了吧!
「馬歇爾警官,你要來嗎?」
想了太多,一時失神了。狄肯忙再問他一次。
「抱歉!我一時想到別的事,沒仔細聽你說。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聽著。我在你旅館外,對街的咖啡館。這件事很重要……我想,我應該有你須要的證據。」
「真的?你有證據?」
「你自己來吧!」
狄肯輕放下電話。這件事真的越來越詭異了,連人格學家,賈許•普萊特,都涉入這件事。這一切有什麼關聯?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或許,只有去與賈許會面,才能夠明白吧!
狄肯套上黑色的短衫,再穿上皮質黑夾克,從枕頭下拿出黑色德製手槍放入夾克口袋。不論是怎樣的人、怎樣的情況,狄肯總認為謹慎點比較好。
他戴上墨鏡,走出房間,走出旅館。
* * * *
賈許並沒有先進入咖啡館,而是站在店面前的書報攤等著。賈許算是個很奇特的人吧!但是他的長相並沒有相當凸出:一頭棕色捲髮,一臉落腮鬍,身高不算很高,也有點兒胖;身上穿的衣服不怎麼搭調,而且顏色都是彩度相當低的灰暗色調,頗為俗氣,毫不顯眼。他慢慢地翻著雜誌,眼睛卻注視著旅館的大門口。
賈許是認得狄肯的。他看見戴著墨鏡的狄肯自門口走出,看著他過馬路,看著他推開門,進入咖啡廳。賈許不虧是人格學家,總是會從各方面去觀察一個人──而且他認為,狄肯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他付了雜誌的錢,拎著雜誌準備進咖啡廳。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戈登•迪•帕瑪!他怎麼來這裡了?眼看他走入狄肯下榻的旅館,賈許什麼也不管,立即跟蹤他走了過去。
我來這裡幹什麼?戈登心中想著。但是他依然走向櫃台。侍者看到他,很禮貌地打招呼。
「您要開房間嗎?」侍者拿出登記簿。
「嗯。」他隨口應付。忽然,眼睛瞥到一欄格子:狄肯•馬歇爾,六○一號房。他立刻轉頭,走入電梯。賈許一看,便又走到櫃台前。那侍者似乎被戈登弄得糊塗了,
倒是沒去注意賈許。
嗯,六○一號房……
賈許看到狄肯的房號,也立刻衝了上去。
但乘電梯的戈登一定比較快到六樓。戈登站在六○一號房前,毫不經思考,便從皮夾中拿出信用卡,插入門縫,上下滑動,打開房門。他進去到處看看,只見幾件疊得整齊的衣服放在床單上,玻璃矮桌上放著一瓶喝完的純鮮乳,及吃了一半的法國蒜味麵包。行李箱橫放在地上,在箱子旁有一條銀亮的項鍊;戈登拾起,看著上面的刻紋:一根十字架,耶穌基督被釘在上面。
「戈登!」賈許衝進來,吁著氣,一邊喊著。
「你……賈許?」戈登被嚇了一跳,馬上認出賈許。
「你還是戈登•迪•帕瑪吧?」
「什麼意思?別開玩笑。」戈登糊塗了。
「我不是開玩笑!」
「你來這做什麼?是為了『那件事』嗎?」
「不,是更重要的。你聽著,」賈許關上門,坐下。
「我發明一種晶片,裡面可以記憶一個人的思考模式,並放出腦波,如果植入另一個人的腦,便可以操縱他。我的構思已經成型,只差沒有實驗對象──
「我苦惱地走在碼頭旁時,被精神病殺人狂,里札德•布萊曼給挾持了……為了活命,我只好幫他做出晶片,一枚專門屬於他的晶片。後來,他因連續殺人罪被警方逮捕,送上電椅。
「本來,我以為事情結束了,沒想到他的仰慕者力士鮑伯竟又威脅我完成使命,否則就滅我全家。我沒辦法,只好找個替死鬼──讓里扎德在電椅上死去後,可以利用另外一個人的軀體復活!」
戈登滿臉冷汗,幾乎要哭出來。
「為什麼找上我?」戈登兩腳已經發軟,跪在地上。「難道是為了『那件事』?」
「那……那也是原因之一。總之,我做了太糟糕的事了。我幾乎不知該怎麼辦……」
「可是為什麼我還有意識?」
「系統出現了問題,所以還有時間救你。你先待在這房間,我去安排一下……」
「等等,我記起來了,」戈登臉色、語氣忽然變了,他站起來,走到賈許身旁。.「這房間是那個警察的,你要陷害我!」
不等賈許回應,一拳已落在他肚子上。戈登有如發瘋般,抓著賈許的頭往那玻璃桌猛撞,一聲有如爆裂,玻璃碎片噴得滿地,也扎得賈許手臂、滿臉鮮血。
戈登,逃了……
坐在咖啡廳中的狄肯等了將近二十分鐘,覺得不妙,馬上衝回旅館──發現賈許全身染滿了鮮血,倒在地上呻吟……
「叫救護車!」
* * * *
醫院中刺鼻的藥位濃得令人難以忍受,但是和身上的痛楚比起來,賈許寧願選擇藥味。
「你醒了?」狄肯坐在旁邊不知多久,腳都有點兒發麻了;但是為了問出案情,也只能等待。大約問了半小時,賈許把所有告訴戈登的全重說一次給狄肯知道。
「里札德•布萊曼……」狄肯摸著鬍渣,流下冷汗。
當他想起里札德在坐上電椅前不知悔改的表情時,拳頭便握緊起來。他永遠也忘不了里札德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殺人的快感不是給予死亡,而是死亡來臨前無形的恐懼……
「為什麼你找上戈登?」
「我被威脅是主因,而且我想對他報復……為了『那件事』……」
「哪件事?」
「有天我在酒吧混,戈登竟也在場。因為我出了新書,所以他認出我。但是他酒喝得多了,竟在眾人面前羞辱我,說我的書簡直是垃圾……後來有天我又在酒吧看見他醉倒,趁他神智不清時帶他去植入晶片……」
「唉!這下子該怎麼辦?你沒有挽救措施嗎?」
「原本有啊!本來的設計是一發生問題,只要一個指令,晶片就會暫停;但是系統中發生問題,所以所有系統都失控了!現在晶片已經不受控制,戈登……或者說是里札德,可以為所欲為了!我一直提出文明的弊病,今日竟然犯這種錯……」
「晶片植入多久了?」
「到明天為止,一週了。」
狄肯站了起來,看著窗外的落日,依然如往常般炫麗。彩霞浮貼在橘紅色的天幕上,真美,美得有點兒不切實際呢。
「我想到了!」賈許忽然記起什麼東西,叫了出來。「我在植入晶片的同時,也有在他的身上植入發訊器。」
「但是發訊器會被晶片影響嗎?」
「不會。發訊器自成系統,而且沒有其他人知道。再加上那晶片似乎也發生錯誤,所以──他現在有兩種人格,但是時間不多了……他可能在任何時候被取代。而且他
的人格中,有一大部分想對你復仇,他會來找你的……」
狄肯又看著窗外。夕陽的光已是血色,天幕渲染成一片血紅。
* * * *
狄肯已開快車去賈許的研究室,要開啟發訊器的系統。一趟下來,至少要大半天時間吧。賈許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自狄肯離開後,他就一直看著天花板。這一段時間,他想了很多事……。
人生就像一張白紙吧!有的人從生到死,終究是一張白卷;有的人自頭至尾,總是信手塗鴉;有的人紙上填滿了慾望和埋怨,最後抱憾而終──真正會生活的人,卻能在屬於自己的白紙上,譜出一篇希望的禮讚。
賈許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他在生命的紙上留下的是什麼?如今,他的傷勢惡化了,受到病菌感染,引起併發症,體內的器官已經開始病變;尤其是肝,腫大的陣陣疼痛正蝕盡他的身體,──也漸漸蝕盡了他的心。
「沒想到你在這啊!」
賈許被這有點熟悉的語氣嚇一跳──是里札德•布萊曼的仰慕者,精神病患,力士鮑伯!
「看來你沒有讓他回到人間。你徹底失敗了。」力士鮑伯將手從口袋中抽出,手心緊握著亮晃晃的尖刀。他嘴角的笑容看起來令人不適,尤以那乾黃枯瘦的臉,更不像是「屬於人類」的……
「你要做什……」 320
「輪到我來取你性命了!」他手舉高。
「外面的警察!誰快進來……」
「不用喊了。他們早就睡得跟小寶寶一樣。」
門被踢開──在力士鮑伯還未反應過來,一顆子彈已穿過他的右肩。他跌坐在地上。狄肯眼睛彷彿燃燒的火炬,將要把這個罪人燒盡一般。力士鮑伯怔了一下,又立即爬起來,用刀往狄肯揮去;狄肯身子稍微一偏,迅速地把鮑伯的手抓住,用手肘在他臉上重擊兩拳,但顯然是還不夠,鮑伯又向狄肯揮了過來。這次狄肯從旁邊架子上拿點滴筒擋住刀勁,手一轉,用點滴管纏住鮑伯的脖子,再使勁一撞,把鮑伯撂倒。
「把這瘋子帶到該待的地方!」
警員進來,帶走鮑伯。
狄肯滿臉是汗,從櫃子上拿了乾淨的布,擦了汗,在賈許身邊的椅子坐下。
「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有這個責任。對了,我開啟系統,也
拿了追蹤顯示器,不過上面須要密碼……」
狄肯把顯示器交給賈許。賈許一邊輸入密碼,一邊若有所思地說著。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人生的意義。你有沒有想過,男女相愛,只是一種基因的遊戲?男人的『自私基因』使他們想讓自己的『種』延續下去,所以一個男的喜歡另一個女的,只是基因所造成……」
「這樣子講,那世界上不就沒有所謂的真愛了?」
「哈!有誰會很喜歡一個女生,卻完全不想和她上床發生關係?就算有,也少之又少吧……」
狄肯低下頭,不發一語。人類真的無法超脫本性的束縛嗎?人一切的愛情難道像一場謊言嗎?但狄肯或許是那極少一群中的一個人吧!
他想起了他交往了多年的女友……
她不是那種傾國傾城、沉魚落雁的絕世大美女,但是她清秀的模樣反而容易親近、相處,不會那麼高不可攀。她微笑的嘴角,她高挺的鼻子,她完美的臉型──這些都還其次,狄肯喜歡的是她的眼神,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這或許是「真愛」了吧!
狄肯對她存著一分感謝,因為她陪他走過生命的低潮;他對她存著一分關心,因為他是真心愛上她了。他從沒有想過和她有任何進一步的性關係,他們是心靈契合的伴侶,對方在心中絕不是那種發洩性慾的工具。
這種人很少了吧。他們的確過了一段相當快樂的日子;然而,這個戀情竟結束於一場致命的車禍,狄肯的女友當場死亡,沒有道別,沒有遺言。當狄肯知道這消息時,
簡直要崩潰了,整個人癱倒在地上。狄肯真可憐,青少年時就已喪父,幾年後母親病逝,竟然連摯愛的女友都天人永隔……
傷心往事,多想無益。
他轉頭看賈許。賈許已酣然睡去,也許睡著能減輕醒著時的痛苦。他從賈許手中拿起顯示器,若戈登在方圓五公里之內便會有反應。他準備打開顯示器開關──
電話響了。
「狄肯!在城西的郊區發生命案了!」
* * * *
狄肯趕到了現場。
總共有五人死亡。其中三人是住在附近的三兄弟,另外兩人是警員,每個人死狀都極慘,而且都被堆放在防火巷中。他們彷彿組合木偶被拆開,身體都被肢解,湧出的鮮血散發出難聞刺鼻的惡臭。根據附近住家的目擊者描述,是兩名警員正要追捕一名可疑嫌犯,而見義勇為的三兄弟也幫忙追捕,結果跑到巷子中,就看不見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嫌犯長得很像脫口秀主持人:戈登迪•帕瑪!
「果然是戈登那傢伙!」
他打開搜索顯示器──竟然有反應!方向是向西。他集中警力,向戈登逃走的地方開始追捕。時間應該經過不久,在向西三、四公里左右時,終於發現戈登騎著機車, 向一公里外的碼頭騎去。狄肯見到他,立刻踩油門,衝到戈登之前攔截。戈登反應倒是挺快,一看情況有異,車頭一轉,馬上轉進巷子中。
狄肯當然也馬上轉進小巷。但巷中放著垃圾桶、字紙簍、紙箱、破沙發等廢棄物,狄肯開的車子當然比不上機車靈活,東撞西撞;但他才不管那麼多,這是他職責所在
。儘管車前蓋凹下了,擋風玻璃裂開了,狄肯仍舊不減速,硬是要追到戈登。真是太妙了,戈登前方有一道磚砌的牆,機車過不去,這樣一來可就把他困住了;但他才不束手就擒,又從旁邊的逃生鐵梯爬上頂樓。狄肯緊急煞車,也立即跟著爬上去。
這應該是一般低收入階層所住的公寓吧!頂樓上有一堆廢棄物,碎瓦礫等等,還有住戶晾的衣物。戈登跑向晾衣服的集中處掩藏起來;狄肯一步接著一步,安靜緩慢地靠近。
旁邊有一個婦人正在晾衣服,她的兩個女兒在旁邊。大女兒約十來歲,正幫忙她媽媽;小女兒似乎才四、五歲,正在玩著瓦片。
狄肯才剛好要去提醒她們小心一點,忽然戈登從衣物後衝了出來,一把抓住小女兒的咽喉,勒在胸前。
「不要!」
那母親一見到女兒被抓住,立刻衝了過去。戈登左腳一踢,馬上把那母親踹彎了腰,左手又拿了衣架,往那母親的臉一揮──衣架的彎勾直接捅入她的眼睛。她痛苦地嚎叫,但鮮血依然自眼中噴出。大女兒看見母親如此,也跑了過去。
「媽咪!」
「不!不要過去!」狄肯想阻止,卻來不及了。
戈登左拳一揮,大女兒瞬間吐出血,重心不穩,從頂樓的瓦罩跌落慘死。戈登手仍掐著小女孩,一邊向頂樓邊緣移動。小女孩已經快不能呼吸,整個臉旦脹得通紅,幾乎發紫。
「你想看她死嗎?」
「你不要傷害無辜的人,狗娘養的。」
戈登往樓下看了看,堆積如山的紙箱,上面還堆了破彈簧床、舊衣。他笑起來,笑容充滿詭譎,簡直是惡魔的翻版。狄肯忽然驚悸了一下,因為戈登手一擺,小女孩被丟上半空中──
「再會了!」戈登拋了個嘔心的飛吻,向紙箱堆跳了下去,安全落地。但那小女生可就完了,因為狄肯根本來不及接,她已從三樓的高度掉到地面。是頭部先撞擊堅硬的地板,彷彿西瓜掉到地上炸碎,只不過噴出的是鮮紅的腦漿……
「不!」
狄肯愣住了。戈登在下面向他聳聳肩,走出巷子。
「所有警力立刻向社區西南的出口搜尋。」狄肯流下眼淚。這件案子何時能結束?
一個年輕警察先到那邊等待。戈登從他身後靠近,用手指勾住那警員的鼻孔,使勁朝後猛拉,又用肘部奮地搥他的臉。他被打得疼痛至極,向後退了幾步,身子就快要跌倒──路上一輛卡車煞車不及,從他的頭撞下去……
他的頸被扯裂,頭瞬間和身軀分離……
戈登騎了他的摩托車,繼續向西。不過他並未拿警用通訊器,所以不會聽到狄肯的命令。
「所有警力,繼續向西!到西方應該是……碼頭的工業區,大家到那會合。」狄肯使用通訊器命令之後,立刻衝下樓梯去開車。一路上,狄肯感到自己的心跳很明顯地加快,額上豆大的汗珠直落,手上的青筋浮現──他不知自己是興奮還是恐懼,更不知自己該興奮或該恐懼;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凝在心頭。
他父親以前也是當警察的,還是一位有名的警官,但在一場緝兇行動中喪生;他本來不想走他父親的路,可是現在卻已像他父親一樣,為了正義而不惜代價……
「狄肯!我們來了。」
狄肯原先帶領的警務小組來了。他們都信任狄肯,狄肯也信任他們;他們不只是同事,也是要好的摯友。如今他們來幫忙狄肯,更是給了他許多信心,至少比這地方只會啃甜甜圈的菜鳥好多了。
戈登接近碼頭了。
他們追到了碼頭旁的罐頭工廠。工廠旁有一片草叢,和灰色調的建築物很不搭調;雜草叢中有一株玫瑰,它的鮮紅和旁邊泛黃的雜草更不搭調。大概沒人知道它生存在
此的理由,只見它突兀的一抹血紅,理直氣壯地射入眼底。瓣上懸著的水珠映著紅色,彷彿一滴鮮血,是象徵即將到來的殺戮嗎?
「你們要小心,他隨時可能從背後偷襲。我把你們當朋友,我可不希望我的朋友離我而去……」狄肯踢開鐵門,一邊用通訊器說著。警員們笑著,但是面對未知的未來,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這工廠內部還真的頗暗,只有些許日光自通風口射進來,隨著電扇的轉動,閃爍的光帶給人的是更寒的殺氣。警員費里歐似乎看到一個人影,從身邊晃過。他慢慢走向人影移動的地方。
「你最好別來這套……」費里歐有點顫抖。
走到一盞慘白的日光燈下,身旁有個一米寬左右的通風口,上面的風扇轉動得很快,若是被切到,後果必不堪設想。仔細一聽,似乎在風扇的嗡嗡聲之下,還有一個更細微的聲音──是戈登的說話聲!可是有風扇的干擾,費里歐根本無法分辨聲音的來源。他在原地向四周環視──除了灰塵,什麼也看不清楚。當他面向風扇……
「啊!」
戈登從他身後猛地推一把,費里歐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向前傾──左手先被削掉,剩下一層皮黏著拇指;接著是頭……頭被風扇絞動,頭頂的顱骨瞬間碎裂,腦葉絞成
碎塊,飛散出來;從右眼上方至左半邊臉,全被風扇削掉,一顆頭只剩下半邊,掛著右眼,下排的牙齒和舌全是鮮血……因為聲帶沒有被破壞,所以慘叫聲從舌根後的洞中聲聲傳出,接著血液一團團噴出──身軀自行跑動一段距
離,便癱倒在地上,血污自半顆頭湧出……
「這聲音是費里歐的……費里歐!」
狄肯知道得再清楚不過了──他失去一為摯友了!
「大家不要單獨行──」
還沒說完,費里歐的另一位好友,貝洛克,早已含淚衝向聲音來源。
「費里歐……我們都還沒開始享受人生……我們說好……要到各地把妹……享受異國風情……」貝洛克一邊跑,一邊流著淚,男人的淚。
「媽的!你這婊子種!給我滾出來!」他看到戈登的人影,立即用散彈槍射過去,然而卻沒打中,反而射中操縱桿,裝罐機器動了起來。
他又衝了過去。忽然戈登從旁邊跳出來,奪得那把散彈槍,向貝洛克的腹部開槍。雖然有防彈衣,但因動量守恆,所以身體向後騰空飛起來,掉在裝罐機下──在他尚
未反應過來,裝罐器已合起來,腹部首當其衝……轉瞬間貝洛克的身子被碾成血淋淋的兩半……
隨後追至的警員派瑞眼見斷成兩半的貝洛克,完全怔住了,嘴巴張得大開,全身沒力氣移動。
「派瑞!你後面!」
狄肯從機器對面大喊,但已來不及了。戈登拿著螺絲起子從身後勒住派瑞,把起子狠狠往派瑞眼睛捅入。
戈登笑著,用鋼棍往旁邊的蒸氣管敲一下──炙熱的氣體噴出,馬上把派瑞燒灼至死。
狄肯看到派瑞全身燒得通紅,在他面前死亡,他已經忍無可忍,怒火燃燒。
「戈登,你給我死出來!」
狄肯握著槍,戈登已完全把他惹火了。
「戈登,你滾出來!」
「你那麼想見我,是不是愛上我了啊?」戈登不知何時繞到狄肯身後,用力揮了他一拳。這一拳打得還真重,狄肯向後退了幾步,重心一不穩,跌到輸送帶上,槍不知彈到何處了。
喀地一聲,戈登打開開關。
一條條醃漬豬肉自槽中由機器運下來,掉在輸送帶上。這輸送帶的盡頭是絞碎機,鋒利的刀片疾速旋轉,原本是為了絞碎豬肉,若狄肯來不及離開,腦袋必定被打得碎
爛!戈登跳上來,又猛揍了數拳。神經把痛覺一波波傳入大腦,嘴巴只有不爭氣地吐了幾灘血。
絞碎機聲音又大了。
「你最好快祈禱!只剩五秒囉!」戈登用手肘頂住狄肯的下巴。
絞碎機聲音更大了。
戈登掐住狄肯的咽喉,將他壓在輸送帶上面。絞碎機的聲音大得嚇人,時間也越來越緊迫。狄肯情急之下,隨手抓了一條豬肉向戈登的臉用力砸去,醃漬肉的醬把戈登的眼睛刺激得又痛又癢。
「該死的!」戈登搓揉著刺痛的雙眼,完全沒有辦法行動。狄肯在絞碎機前,被削斷了幾根頭髮,幸而他及時爬起來,否則被削掉的就不只是頭髮,而是……活生生的人腦!
戈登眼睛難受至極,忿忿地看著狄肯,眼中充滿的是憤怒的血絲。狄肯怒火燃燒,握緊拳頭,狠狠往戈登刺痛的那眼用力揍了下去。戈登從輸送帶上跌落,一聲巨響,痛覺傳遍了他的臉。
「我的朋友……費里歐……貝洛克……派瑞……他們本來不該死在這裡的!」
每說一個字,狄肯便向戈登的腰用力踢一下。戈登被如此強勁的力量踢到樓梯旁,嘔了一灘汙血。狄肯仍然不停止,左腳一蹬,身體一扭,右腳的腳力立刻落在戈登的
胸口。戈登從階梯上一層層滾下,狄肯也追了下去;忽然戈登一把抓住狄肯的腳踝,將他撂倒。
戈登又站了起來。
「你不用想念你的朋友了,因為你馬上就要去見他們了!」戈登也是每說一字,便踢一下。
「去你的!」狄肯撲向他,兩人都跌入機器凹槽中。
「你的死期不遠了!」狄肯揮著拳,其中一拳擊中戈登右頰,結果戈登的頭撞著了機器的控制桿,一堆作為高湯原料的豬骨頭自他們頭頂上的溝槽滑下,一根根打中他們。
戈登推狄肯一把,拾起一根尖銳的骨頭狠狠向狄肯揮去,在他的胸口劃下一道鮮明的血紅。戈登又用力揮動,趁狄肯稍未反應過來,將十來公分的粗骨刺入他的腰──鮮血從腰上的傷處湧出,就和痛覺傳遍全身一樣快速。戈登嘴角揚起,冷笑了一聲,爬上梯子,準備從逃生天窗逃逸。
「你知道嗎?殺人的快感不是給予死亡,而是死亡來臨前的恐懼!你在那裡好好享受這種恐懼吧!」戈登邊說邊唱,爬出天窗。
呵,藍天啊!
戈登深深吸了口氣,這是自由的味道吧!站在頂樓的平台上,只要一躍,便能抓住貨船的吊重機。貨船已經在開動了,等那些菜鳥警察發現時,說不定他已在國外逍遙自在地遊山玩水了!他不禁雀躍了起來,馬上助跑一段距離,使勁一跳──
「你應該先殺死我的!」
狄肯沒死,忍痛爬上平台,及時抓住戈登的腿;結果戈登沒跳上吊重機,衝力使得兩人一起從十層樓的高度墜落……
時間,彷彿暫停了……
狄肯看著那片藍天,毫無牽掛的藍,曾經是他最嚮往的地方,他想像著他的靈魂在空中舞動,漸漸放鬆,漸漸失去感覺……
他們兩人跌落在那片野草叢中。那株紅玫瑰被打散,染血的花瓣,輕飄──在碧空中綴了點點鮮紅……
* * * *
「……狄肯一直是我們的好友,也是我們的良師;我們的友情如親兄弟,如今,我們的良師、我們的益友去逝了,但是我可以驕傲地告訴你們,他永遠是個好警察,他會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喪禮在這個陰天舉行,濛濛細雨融入了人們的淚水;狄肯的遺體,在哀悽的號角聲中下葬……
但是,法醫檢驗小組現在正忙著呢!從戈登腦中果真取出一枚晶片,就是這枚微小的晶片使得戈登變了一個人的。
奇怪的是,那張晶片經過查驗,只有在一週內造成影響,使戈登擁有里札德的部份記憶,但一週後晶片系統發生錯誤,當機燒壞了,根本不可能控制戈登的行動,簡而言之,就是戈登早該恢復正常,但他竟犯下這麼多起殺人案件,為什麼?
「這……怎麼可能?」檢驗小組所有成員怔住了,這簡直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影響犯案的竟然是戈登自己的人格!
紅色的玫瑰沾染了鮮血,仍然是紅色的一個樣兒;未碰觸過血的玫瑰,也依舊是鮮明的紅。人性正如紅玫瑰,腦波晶片只不過是激發人類邪惡心理的媒介;造成所有罪惡的不是晶片,而是人類劣質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