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又是十幾天。
這日一早, 黛玉梳洗了剛走出房門, 便見外面白茫茫一片。。
碧青的瓦、彩繪的屋簷、枯槁的樹木、青色的石板地全被白雪覆蓋,給人一種十分潔淨的感覺。小院子十分熱鬧,幾個穿著紅紅綠綠的襖兒的丫鬟在掃雪、鏟雪, 見了她都停下手裡的活兒請安。
黛玉叫她們都免禮,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不必顧忌自己。
慧兒捧著手爐走來, 塞在她懷裡,雪雁則笑嘻嘻的告訴她花園子裡的梅花開了,紅的、粉的、白的都有,很是好看。黛玉一向喜歡梅花, 尤其是傲立風雪之中的紅梅, 便說吃完飯要去花園子裡瞧瞧。
早飯很快便擺上了,黛玉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吃了幾個小巧的包子,一碗粳米紅棗粥,整個身子暖暖的,手爐也不抱,便帶著幾個小丫頭往花園裡去。
老遠便聞見一股幽香, 這香味悠遠而又縹緲, 若有若無,和雪花似的帶著凜冽的冷寒, 那香味也是淡雅的冷香,最是讓人難以忘懷。
「姑娘, 您瞧,一夜之間梅花都開了呢!」雪雁指著前方,十分雀躍的道。
黛玉抬頭,眼神在一株開得茂盛的紅梅上略作停留,笑說:「我最喜歡的便是這傲雪盛開的紅梅,大紅的花兒趁著潔白的雪,最是好看不過。更重要的是能讓人看到一股蓬勃不屈的生命力,古人便有『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之句,寫的最是貼切不過 。」
雪雁聽到詩文便頭疼,這次也不例外,愣了愣,瞥了瞥嘴角,道:「奴婢們可不像姑娘這樣博學多才,聽不懂什麼是好詩,只知道梅花好看罷了。」
幾人正說著,忽有幾個婆子喘吁吁的跑來,手裡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不由自主的,眾人便看了過去。
黛玉也看過去,她比旁人的視力好,看見一個婆子手裡拿的是一大把紅梅,身後兩個婆子抬著一口大箱子,箱子旁還有一個錦衣的小廝,手裡也攥著大把的梅花。仔細看又不是小廝,生的白白淨淨,身量高高的,十分秀氣,竟是小泉子。
黛玉便知道定是周航送來的了。
丫鬟們不知道,還都看著疑惑:「什麼事這麼著急,那幾位媽媽跑這麼快,才下過雪地上又滑,不怕摔著!」
「誰知道呢!」
「瞧他們的模樣,似乎是來找姑娘的罷!」
「姑娘沒傳婆子們,也沒要什麼東西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黛玉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時候卻不方便說明,因此只是看著一株紅梅出神,並不說什麼。丫頭們也沒有機會討論太久,因為他們很快便到了花園的一個月洞門外,停了下來,通報給黛玉的小丫頭,說是太子殿下遣人來送東西來了,求見姑娘 。
黛玉得了通報,便命放他們進來。
小泉子便帶著幾個婆子進了來。他雖非女子,卻是宮裡的內侍,即所謂閹人,也算不上男子。因此倒不必忌諱什麼,每次來林府,黛玉都是直接叫他進來的,旁人也不會說什麼。
小泉子給黛玉請了安,看一眼園子中的梅花,笑嘻嘻的道:「原來姑娘也在賞梅花啊……」
這一個「也」字用的極妙,說明她不是一個人,也有其他人在賞梅花。考慮小泉子的身份、他背後的主子,不難推敲出他這個「也」字指的是誰。
黛玉聞言抿了抿唇,微微扭過臉,有些羞惱的道:「你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的麼?!」
知道自己說話冒失,讓黛玉不自在了,小泉子忙打躬作揖,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姑娘息怒,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的嘴兒沒個把門的,什麼都往外噴!若是奴才哪一句話說錯了,還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奴才一般見識!」
丫鬟們聽了不由都心裡憋著笑,又怕黛玉越發羞惱,不敢笑出聲,只好忍著。
黛玉啐了他一口道:「誰要你說這些!你主子派你來做什麼?還不快說!再亂說這些沒用的,我這會子就讓人將你亂棍打出去,看你回去如何交差?」
小泉子抬頭,涎皮笑臉的道:「奴才就知道姑娘寬宏大量。是這樣的,我們太子爺今兒一早一起來見御花園裡的梅花開了,想到姑娘最喜歡紅梅,便親手采了幾支,讓奴才送來,說是給姑娘插瓶用。也是奴才來得巧,進了府便聽說姑娘也在賞梅,可見——」
說到這他忽然停住不說,笑著以他話岔開,將後面那句可見您與我們家殿下心有靈犀一句又咽了回去。
黛玉雖不知道他下一句究竟要說什麼,但看他的表情和舉止,猜到估計跟周航有關,怕說出來自己又生氣,所以不敢當著自己的面兒說出來。
為避免當著丫鬟們的面再次尷尬,她也沒問。
「這口箱子裡是一些市面上常見的小玩意,太子殿下說姑娘常年呆在家裡,未免無聊,見見外面的新鮮玩意兒也解解悶。姑娘若是喜歡什麼,儘管告訴奴才,奴才回頭稟報太子殿下買來。」
說著,他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錦盒,湊到黛玉跟前道:「這是去年送來的那種碳,今年的進貢的比去年更少,太子殿下統共也只得了這麼點,都讓奴才帶來了。」
黛玉看了一眼,抿了抿唇道:「你們殿下怎麼自己不留點?我用不了這麼多。」
小泉子笑嘻嘻的將錦盒交給一旁站著的慧兒,拱手道:「殿下猜到姑娘會這麼說,殿下說姑娘家受不得寒,請姑娘一定要都收下,不然他心裡不安的。」
黛玉看了小泉子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是忐忑的,似乎唯恐她不收。再看慧兒,她倒還淡定,手裡捧著小錦盒,盯著黛玉等授意。
黛玉沖她微微點頭,她會意,便也點頭,將錦盒收下。
小泉子一向伶俐,黛玉主僕之間微妙的互動他自是看在眼裡,心頭的一顆石頭落了地,不由又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小泉子不僅為人機靈,腦子裡還裝著許多笑話、故事、傳說。
常日呆在家裡無聊,賞完梅花之後,黛玉便帶著丫頭們回自己的小院,令小泉子跟著,給大家講笑話聽。
黛玉坐在熏籠旁一邊修剪梅花枝,一邊丫鬟們和小泉子說說笑笑。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午時,黛玉才放他回去。
不知道小泉子回去跟周航說了什麼,當天晚上周航便又變身成一隻不起眼的小貓出現在了黛玉房裡。彼時黛玉剛縫好一件衣裳,用牙咬斷了線,針尚未放進奩匣內,耳邊忽聽得「喵嗚」一聲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蹭到自己腳踝處。
雖然周航是變幻了毛色的,黛玉還是一眼便將其認出。
抱起來,鼻尖在對方鼻尖上蹭了蹭,親昵的問:「你怎麼來了?」
周航:「……」
不行了,林妹妹今天好熱情,他有點把持不住,腦子有點眩暈。
他覺得腦袋一懵,似乎要暈倒,在仔細一看,已經在空間裡了。
黛玉蹙著眉頭,嘟著嘴似有些不高興:「你怎麼又把我們弄進空間了?」
「不是你進的空間麼?」周航愣了愣,歪頭,有些疑惑的道。
「我根本沒想進空間,肯定是你想了。」
黛玉嘟著嘴瞪著眼,眸子裡還帶著三分的薄怒。
周航歪著頭,瞳孔縮了縮,他也想蹙眉頭,結果眉頭沒蹙起來,反倒是帶的兩邊常常的鬍鬚都翹了幾翹。難道真是我在意念中說要進空間了,只不過方才腦袋一眩暈,我自己忘記了?
就當是我主動罷,只要你高興,我怎麼樣都好。
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沒什麼意義的話題,他從黛玉懷裡跳下來,變成人身,微微弓著身子好讓自己的視線與黛玉平行。他看著她,笑的很寵溺,在他眼中她就是最美好的一切。
「今兒送來的紅梅還喜歡麼?」他問。
「嗯。」黛玉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點頭,臉頰上飛起一抹紅暈。她忽然覺得不僅臉上火辣辣的,連耳根也燒了起來。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在他面前承認喜歡紅梅的緣故,更因為他盯著她的那火辣辣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波濤洶湧的海洋,要將她吞噬一般。
「你喜歡就好。」
他的話很溫柔,溫柔的讓人即使垂著頭也能想到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掛著一種怎樣溫柔寵溺的笑。
無論多麼熟悉,一旦遇到這種四目相對,他熱情的看著她的時候,黛玉仍是覺得不知該怎麼應對。
「謝謝你……」半天,她才低聲的說了一句。
周航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摟黛玉的肩膀。她似是有所感應,在他上前的瞬間後腿了半步。周航撲了個空,笑著將手收回來,看著她道:「林大人已離京不足二百里了,明兒就能到郊外,你要提前出城去見一面麼?」
以律,出外公幹的欽差回京後先要進宮面聖,然後才能回家。因此,外出公幹回京的官員往往提前幾日便會往家裡送消息,家人可在其回城之前出城,在城外相見。
黛玉聽了這個消息,早將先前的羞澀拋之腦後,喜道:「爹爹就要回京了?!我要出城去接他!」說著她看向周航,「航哥哥,你說怎麼去好?若是按平常的樣子,又要準備馬車,又要丫鬟婆子一大堆跟著,未免太過麻煩,不如還是輕裝簡行穿男裝吧。」
周航抱著胳膊,看她手舞足蹈的樣子,覺得十分可愛。
「就穿男裝罷,我們兩人騎快馬,半日就能碰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有點事耽擱了,這章發的比原本計畫晚了點,大家別怪丫~
謝謝小天使瑾瑜灌溉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97章
翌日一早, 黛玉便收拾整齊, 換上一身男裝, 跟慧兒、雪雁交代了如何幫自己掩飾之事。隱身之後悄悄出了院門,來到花園內,周航早已在那裡等著。二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府門, 便將空間內養著的汗血寶馬放出來,縱馬而去。
彼時天剛剛亮,多數人還沒起來, 街上人煙稀少,十分安靜。得兒得兒的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裡迴響,醒目而又有節奏,像是一道優美的曲子。
黛玉落後于周航半個馬身的距離, 風吹著她兩鬢散落的碎發, 天氣很寒冷,一張口便哈出一片白汽,「航哥哥,你確定我爹爹是走北城門麼?」
周航一手抓著韁繩,聞言回頭,英毅的臉上掛著一抹寵溺的淺笑。
「林大人從北面回來, 肯定走北城門沒錯。」
他說話的時候駿馬仍在賓士, 說完話仍是盯著黛玉看,並沒有回頭看前方的路且控制馬的意思。黛玉一則被他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 二則也是為安全考慮,不由蹙起了兩彎細細的捲煙眉, 皺著鼻尖兒道:「你往前看,別只顧著看後面,一會子摔了,有你疼的!」
「這馬很有靈性的,哪裡就摔了我?」
雖如此說,倒也把頭扭了過去,怕黛玉擔心。不過卻不著痕跡的放慢了速度,等著黛玉跟上來,與她並肩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拿眼偷偷的瞧黛玉,心想我家林妹妹就是可愛,就是貌美如花,就是會心疼人,還怕我摔了。這還沒嫁過來呢就這麼關心我,以後嫁過來之後還不得更貼心更讓人愛不釋手啊……
黛玉可不知道他的內心戲,拽著馬韁繩專心點的往前走,不多時便到了城門處。
城門還沒有開,這也在意料之中。
周航用權杖叫開了城門,二人並轡出去。
早晨城外的空氣十分清新,雪尚未化盡,除了道路因被清掃過露出泥土的顏色,兩邊仍是白茫茫一片。路雖然是官道,但剛下過雪,化雪之後有些泥濘,好在二人所騎均為汗血寶馬,過山川河流如履平地,倒沒怎麼影響速度。
縱馬一直走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估摸著也有一二百里了。
周航停下來縱目遠望,前面白茫茫一片,連個人影子也望不到,。他看向黛玉,大張著嘴,喘出一片一片的白汽,「玉兒,估計還在前面……」
其時已過了半晌,太陽早出來了,雖然不似夏日的火辣,光照在雪地上再反射回來,也略略有些刺眼。黛玉一手拽著馬韁繩,另一手平撐在額頭上遮擋陽光,極目望去,抿了抿唇道:「走了這麼會子,論理兒該碰上了啊……」
「玉兒你累不累?」周航將馬背上掛著的一個水袋遞給黛玉,道:「喝口水歇歇罷。」
黛玉正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突然聽他這麼說,便扭過頭看他,眼神有些呆呆的,還帶著一絲絲的水汽,像是周航見過她剛睡醒尚未清醒還在迷糊的時候。
冬日的早晨有霧,即使太陽已經出來霧氣也不會一下子散盡。在這種霧氣中走太久,頭髮、眉毛、睫毛等上面會沾染上霧氣,再遇上寒冷的朔風,便很容易凝結成水霧狀的冰霜。
黛玉的髮絲、眉毛、睫毛上便凝結了一層冰霜,她的眉毛是彎彎的弧形,很好看,睫毛很長很黑,此刻被冰霜覆蓋,更顯得長長的小扇子似的,隨著她眼睛的顫動也跟著顫動,讓人忍不住想摸摸。
想著,周航便伸出了邪惡的爪子。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巨物,還是沖著自己的眼睛來的,黛玉下意識的豎起眉毛,頭往後撤了一撤,嘟著嘴看向周航,臉上三分羞澀三分氣惱,聲音帶著嬌嗔:「你做什麼?!」
「你睫毛上結了霜!」周航收回手,頗為遺憾的道。
聞言,黛玉歪了歪頭,聳著鼻子垂下眼,讓睫毛順著向下,然後便看到睫毛上真的沾染了許多潔白的晶體。她伸手一揉,下意識的看向周航,指著他的眼睛道:「你睫毛上也有,眉毛上也有。」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麼,忙伸手在自己眉毛上也抹了抹,將冰霜抹去。
周航看著她,眼神中透露出可惜的樣子,「哎,挺好看的,你抹了它做什麼?」
黛玉笑道:「你覺得好看你可以留著啊!」
「……」周航:「留著就留著。」
周航又問黛玉手冷不冷,黛玉晃了晃自己戴著白狐裘手套的手,道:「這東西很好用。」
這幅手套是周航命人專給她做的,將平常姑娘家用的暖袖改良之後,做成兩個套筒,且分出五個手指頭,不僅更為美觀,戴起來也更為方便。況且白狐裘做成的手套,摸起來軟軟的,且又暖和,在寒風裡騎馬也不會冰著手。
她十分喜歡,因此只要出門,總會戴上。
黛玉接過周航手中還在舉著的水袋,伸手摸了摸,是溫的,既不涼也不至於太熱,暗道,他倒是細心。心裡不免也覺得暖暖的,遂抬頭,甜甜的沖周航一笑,仰頭喝了幾口水,道:「我還不累,你可是累了?」
周航笑著接過水袋,眸子裡蘊著濃情,「我是怕你累,我平日鍛煉多,體質好,當然不會這麼容易累。你不一樣,你是女孩子,體力本身就比不上男子,要是累就說,千萬別撐著。林大人就在前面,這條是進城的必經之路,早晚能碰上,不必急於一時。」
「嗯。」黛玉點了點頭,再三的表明自己不累,周航才相信。
二人便沒有下馬休息,而是繼續往前走。又走了約有半個時辰的樣子,黛玉突然停下來說:「不對!咱們肯定走錯路了,或許我爹爹沒走北門,而是走了其他的城門。要麼便是你的消息錯誤,人根本就沒到。不然不可能咱們走了二百多裡,還沒碰上。」
周航一聽,急道:「我得到的消息不會錯!林大人昨兒確實已經快到京城了。」
「那就是判斷失誤,爹爹沒走北門?」
這話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一路走來,周航也早覺得奇怪了,論理兒,不該到這個時候還碰不上才對啊!摸著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兒,他說:「恐怕我真判斷失誤了,對不起,玉兒,害你白跑一趟,也白興奮了一回……」
說到最後他語氣中有些些許失落,垂著頭,很有些喪氣的樣子。
黛玉握了握拳頭,走過去,輕輕咬了咬唇道:「這也怪不得你,你不用道歉的。」
周航還在懊惱之中,揉著頭道:「怪我怪我,是我太自負了,我不該這麼盲目的,或者至少該問清楚,讓人去調查一下。害你在寒風中騎了這麼久的馬,都是我的錯……」
黛玉歎口氣從馬背上下來,周航也跟著下了馬。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沒用,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浪費了黛玉的激情和信任。他走到一棵大樹旁,頹廢的往樹根上一坐,垂著頭。
沒想到周航還有這麼鬧小孩子脾氣的時候,黛玉有些無奈的走過去,伸腳踢了踢他的小腿,皺著眉頭道:「別沮喪了,這不是你的錯。走錯一條路有什麼,咱們再找對的路不就行了?爹爹他坐的是馬車,我們騎的可是千里馬。還怕趕不上?」
「你說什麼?」周航突然抬頭道。
黛玉歪著頭,眼帶疑惑:「我……我說什麼了?——噢,還怕趕不上……」
「不對,是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我想想,是……我們騎的是千里馬。」
說完看向周航,他卻搖頭道:「再前面一句。」
黛玉:「……再前面一句?我想不起來了。」
周航皺著眉頭,臉上有些氣惱,「怎麼會想不起來了呢。」他敲著自己的腦袋,「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那句話很重要……」
「爹爹坐的是馬車?」
不等他想起來,片刻後,黛玉道。
周航:「對!就是這句!」
黛玉聽了他的話,不由睜大了眼,嘴微張,露出恍然的樣子:「馬車?!對了,馬車!爹爹坐的是馬車,還有大量隨從人馬跟隨,肯定會在雪地上留下痕跡,我們再往前找找,就知道他們走的是那條路了。」
於是二人繼續騎馬上前,走了約有兩三裡的樣子,果然見官道上分出一條岔路,兩邊的雪地上還留著許多腳印和馬車車轍的印子,看行進的方向,是往東門去了。於是二人又縱馬往東門去,一路疾馳,連水都沒有停下來喝一口,終於在兩個時辰之後追上了林如海的隊伍。
那是一支龐大的隊伍,有隨從有護衛,浩浩蕩蕩在潔白雪地上十分醒目,老遠便看見了。
黛玉很想大喊一聲爹爹,然後看著林如海從馬車裡探出頭,露出欣喜的面容,接著迅速的叫停車,然後下車朝自己飛奔過來,拉著她的手叫一聲「乖女兒」,聲音自然是疼愛且寵溺的。
可是,她不行!
因為她現在是女扮男裝,而且也不能讓人知道她的真是身份。
「林大人!」黛玉沒喊出來,倒是周航大喊了一聲。
這一喊很快引起了官兵的注意,走在後面的紛紛回頭看去,有的還用不屑的眼神看他,並且斥責他膽大包天,在欽差面前也敢放肆。一時已有一個將軍模樣的人騎馬過來,林如海所坐的馬車旁立馬圍了一圈的官兵,以防是遇到刺客。
周航這一聲喊得極大,用了真氣,林如海自然也聽見了。
周航的聲音,他自然聽得出來,立刻便從馬車裡探出頭。
然而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並非周航,而是黛玉。
第198章
黛玉身穿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 外罩石青色寶相花刻絲的鶴氅, 在一片雪地裡瘦弱而醒目。雖然離得遠, 看不清面容,但那瑩白如玉的小小臉頰在石青色氅衣的映襯下卻很是奪目,讓人看著便忍不住想為什麼那麼白, 白的像雪一樣。
林如海的第一反應是,女兒怎麼來了?
第二反應是,這麼冷的天兒女兒會不會著涼?
他就是怕黛玉知道他回來的消息會出城, 這麼冷的天,還剛下了雪,天寒地凍的,她一個女孩子再凍著, 才沒有讓人往家裡遞消息。沒想到自己雖然不說, 她還是得到消息趕來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主意。
看向站在黛玉一旁的周航,林如海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小子,終究是年輕,慮事不周,光顧著討玉兒的歡心了, 也不為她的身子考慮考慮!
黛玉遠遠的沖林如海揮了揮手。雖然沒說話, 林如海卻從她那一揮手中看出了千言萬語,不知為什麼, 心頭一熱,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抿了抿唇,使勁兒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圈一定很紅。一面命「快停車!」,一面掏出一個手帕子擦眼睛,他深吸一口氣將心內諸多湧動的情緒強壓了下去。看到女兒平平安安的站在自己面前是好事情,不該哭的,該高高興興的才對。
想著,他努力咧了咧嘴,擠出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容。
不行,得笑,不能讓女兒看到自己哭的窩囊樣子。女兒是很敏感很細心的,哪怕自己有一點點一樣她都能發現。她見了自己傷心,難免也會跟著傷心,讓人見了豈不心疼?
馬車一停下,林如海便從車上下來,推開要扶他的一個官兵,大氅也不披,便朝黛玉、周航的方向走去。彼時,那個一身亮甲之人已縱馬走近,周航認出他來,揮著手道:「張校尉,是我們啊!」
那人正是當初護送林如海去山東的屯騎校尉張守嘉,走得近了,他自然也認出周航、黛玉。
「原來是你們!」他爽朗大笑著回身沖後面戒備的官兵擺手,「是林大人的子侄,都放鬆些罷,沒事。」說完又回過頭看向黛玉周航,一邊縱馬走過去,「二位公子是來迎接林大人的罷,快請過去,大人見了你們一定高興。」
黛玉已經看到林如海在雪地蹣跚著走來,哪裡還等得及,連馬也不騎,便蹣飛奔過去。周航沒料到她忽然有此動作,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只抓了個空,愣了片刻,不由急急的跟上去,一邊喊:「你小心點,別跑那麼快,地上滑!」
話音未落,黛玉果然腳下一個打滑,重重的摔在地上。
周航下意識的捂住了眼,不是他不關心黛玉,實在是不忍心看。當然不忍心的念頭也只是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最多下意識的做了個捂眼的動作,緊接著還是擔心和心疼占了上風,他忙跑過去查看黛玉摔的如何。
黛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知道不妙,想保持平衡已經晚了。
當時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要摔了,航哥哥這個烏鴉嘴!
她是直挺挺的躺摔在地的,屁股和頭同時著地,當下便一陣眩暈一陣劇痛,想爬起來,卻覺得甚是無力。直到被扶起來,腦袋還有些暈乎,睜開眼,看到周航的臉都是放大且有重影的,下意識的甩了甩頭,只聽得耳邊有人問。
「摔到哪兒了?疼不疼?現在感覺怎麼樣?」
肩膀被人晃著,黛玉覺得自己快要靈魂出竅了。
「別晃了!頭暈!」她皺著眉頭道。
「讓你慢點,怎麼就是不聽!這下好了,摔著了罷。」
周航在她耳邊念叨,黛玉忽然覺得有點委屈,有點不耐煩,且控制不住這種不耐煩的情緒,因為他晃著她,不斷的問這問那,讓她更覺得頭暈,很不好受。
她急躁的將周航在她面前晃著問她是幾的手一推,道:「我不過是摔了一跤,還沒傻!」
「我這不是怕你摔成腦震盪麼。」一番好心被嫌棄,他有些委屈的嘀咕道。
緊接著眼前又出現一個人,黛玉歇息片刻之後,頭也不怎麼暈了,視線也更清晰,看到林如海來到面前,還是一臉擔憂的表情,便一頭紮在他懷裡,說:「我想您了!」
「好……好孩子。」林如海本來打算說好女兒的,忽然意識到身邊還站著許多外人,硬生生將後面的「女兒」二字咽了回去,叫了一聲「好孩子」,「孩子,你那麼慌做什麼,摔倒哪了,疼不疼?」
黛玉卻抱著林如海的腰不肯放開,問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搖頭。
林如海只得抱著她,手掌撫在她背上。他的手掌很大很寬厚,她的身量小,背自然也不寬,成年男子的一雙手掌幾乎能將其完全包圍、覆蓋。
黛玉覺得自己好似被一片溫暖的汪洋包圍,背後真實的觸感,讓她很有安全感。
好一會她抬起頭,說:「沒事了,好了。」
林如海看她眼圈紅紅的,似乎哭過,不由的心疼的牽著她的手,問:「究竟哪裡疼,你告訴我。」
黛玉搖搖頭,道:「就是摔的有些頭暈,這會子好多了。」
身邊有許多陌生的官兵,黛玉又一向是一個臉皮兒薄的人,林如海暗道,當著這許多人女兒怕是不會說什麼,不如先回到車上,再細細的問罷。
於是拉著黛玉上了馬車,周航也想上去,被黛玉推了出來。
「裡面空間有限,你騎馬罷。」她說。
周航伸著頭往車廂裡看了一眼,弱弱的道:「不是很小啊,坐三個人應該沒問題罷……」話還沒說完,被黛玉看了一眼,立馬識相的改了口音,「好好好,我騎馬!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問,你真的沒事罷?可不要瞞我。」
黛玉盯著周航看了看,微微側頭,道:「沒事,不過剛摔的時候有些暈,這會子已經好了。」其實屁股還是有點疼的,但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只能回去自己用靈泉水療傷罷了。
周航深吸一口氣:「好罷,我就在馬車外面,有任何事隨時叫我。」
「好!」黛玉點頭,順便將馬車的氈簾放了下來。
周航看著一張氈簾將他與黛玉分成兩個世界,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無奈的搖頭笑笑,暗道,人家是父女呢,這麼久不見自然有很多話要說,這個醋不該吃。
可饒是這麼想,心裡仍是酸酸的。
「爹爹,你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危險?」
黛玉迫不及待的,這些天沒在一起,她時時刻刻不懸著一顆心。縱然知道爹爹身邊有很多護衛,但仍是不免胡思亂想,雖然一般的此刻傷不了他,卻又擔心那妖道盯上他,若是使出什麼邪門妖術,縱然再多的護衛恐怕也不頂用。
好在每次收到的都是好消息,山東的事務也進行的很順利。
如今更是平平安安的看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更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於是父女二人開始敘說分開以後雙方的見聞,縱然黛玉、周航在戰場上的事蹟已經是舉國皆知。很多地方甚至編成童謠在孩童間傳唱,林如海更是因為關心女兒,多方打聽,知道的比旁人還多些,但都不如親口聽女兒敘說來的震撼。
聽到危險的地方,縱然知道女兒最後勝利了,而且自己並未受傷,但仍是不免提著一顆心,十分的後怕。
他原來只是讓黛玉、周航去送糧草,曾經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他們參與到戰爭中去,沒想到這倆孩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到了戰場便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
若早知如此,他絕不會放心讓他們去的。
好在,好在,最終倆孩子都沒出什麼事,反倒立了大功。
聽到黛玉被封了國師,還賞賜了食邑,林如海笑道:「你可比你爹爹有本事,若是國師也留在朝中,上朝排班的時候位次還要在我之上呢。」
黛玉正靠在坐褥上養神,聞言抬眼看了林如海一眼,「爹爹又開我的玩笑!」
正說著馬車突然顛了一下,黛玉不由呲著牙「哎呦」一聲。
「哪疼?」林如海關心的問。
黛玉嘟嘟嘴,有些不好意思說,但轉念一想,在自己親生父親面前,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他要笑就讓他笑去罷了。便抿抿唇,指了指,「這裡……」
林如海蹙著眉頭:「你這孩子,方才怎麼不說?疼的厲害嗎?」
黛玉搖搖頭:「就是動的時候有一點疼,沒事的,回頭在靈泉裡泡泡便好了。」
林如海忙吩咐外面的人再走慢些,撿好路走,別顛來顛去的。周航見此,便猜到黛玉恐是傷了哪裡,隔著紗窗問了問,黛玉沒告訴他,林如海也不肯說,只好在一邊乾著急。
抓耳撓腮了半個多時辰,林如海才叫周航也上馬車。
然後讓黛玉進空間,不叫周航去,說要考校他這兩個月來的功課。
周航心想這會子考校什麼功課,難道你不知道我這兩個月東奔西跑上陣殺敵,閑來還要抓緊修煉,對付那不知道什麼時候便冒出來的惡勢力,哪裡來的美國時間背功課啊!哼,說的好聽,還不是要分開我和林妹妹。
他想告訴林如海老人家您的擔心真的是多餘的,有您這尊大神在一邊看著,難道我還能吃了林妹妹不成?
當然,這些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不敢說出來的。
黛玉在空間裡呆了約有半個時辰,出來神清氣爽,笑嘻嘻的說:「爹爹,加快速度罷,照這樣下去,今兒進不了城了!」
林如海笑容慈祥的看著黛玉點頭,然後十分溫和的吩咐張校尉加快速度。
第199章
進城之後, 林如海本打算雇頂轎子, 派人護送黛玉回府。但黛玉說她是喬裝打扮出來的, 這會子自然不好大模大樣的回去。林如海想想也很有道理,他派人送回去是沒什麼,但別人就要問了這送回來的是什麼人, 總不能說是林府的姑娘喬裝打扮成男子出去了罷,這要傳出去,還不笑掉人的大牙?
因此便打消這個主意, 又不放心黛玉一個人回去,只好拜託周航送回去。
周航自然是求之不得,當下便打保票,「大人您放心, 玉兒妹妹交給我沒問題, 我一定平平安安把她送到家裡,若是掉一根汗毛,您儘管拿我發落!」
林如海看他一眼,心說,我敢發落你?
還想提醒幾句什麼,周航已迫不及待的拉著黛玉下了馬車, 兩名官兵將他們的馬牽過來, 騎上便揮手想林如海道別。
林如海從車裡探出頭,不放心的叮囑:「即刻便回家去, 別再外面亂逛!」
周航在馬上回頭,「您放心罷。」
結果剛轉過一個街角, 便蠱惑黛玉說今兒京城有集市,各色稀奇玩意兒都有,好容易出來一趟,不如逛逛再回去。黛玉不大贊同,覺得還是該聽長輩的話,早回去的好。
周航道:「就逛一會兒,很快回去,林大人絕對不會發現的。」
「這不好罷……」黛玉蹙著眉頭,猶猶豫豫的說。
「有什麼不好的?難道到現在你還堅守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一套?那可真是個笑話了,想想我們在漠北的時候,什麼事不做什麼人不見,過得多麼肆意,人生就該如此!」
黛玉:「可這裡不是漠北……」
「哪兒都一樣!你早已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何必自己將自己束縛住?難道你也打算像你迎春表姐那樣未出閣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閣後便相夫教子服侍公公婆婆、為丈夫納小妾生孩子?」
這原本是女子既定的命運,也是名門閨秀該做之事。她身邊的女人,長輩也好,同輩也好,也都是已經這樣過,或者將來要這樣過。但不知為何,一聽到這種人生軌跡,黛玉便覺得十分受不了,若真是那樣,她寧可一輩子不嫁!
「當然不會!」她急切的,紅著臉道。
「這不就得了。」周航帶著爽朗的笑回頭看他,眼神溫柔,飽含著寵溺。
二人高高興興的縱馬來到鬧市附近,便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將兩匹駿馬收進空間裡。黛玉左右看看,周圍安靜靜的,一個人都沒有,料想應該沒人看到便昂首挺胸的和周航並肩走出牆角,不遠處便是繁華的街市。
叫賣聲吆喝聲充斥于耳,人人笑容滿面,喜氣洋洋。
愉悅心情是能感染的,黛玉忽然也覺得高興起來,拉著周航擠入人群,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賣糖人的,賣小吃的,賣泥捏的各種玩意兒及套圈、說書的攤前都要逗留一番。
每個攤兒停留的時間都不長,正看著這個稀罕,又看到另一個更好玩的便轉而過去另一個攤子。周航被他拉著像無頭蒼蠅一般亂撞,暈頭暈腦的,還要時刻護著,為她擋去大部分兩旁之人的衝撞,比她還要辛苦很多。
女人逛起街來能累垮十個男人,這話委實不假。
等黛玉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坐在一個茶樓吃茶,周航已覺得腳都抬不起來了。一股腦將小泥人、扇子、扇墜兒、空竹、走馬燈等東西堆在桌子上,他往圈椅上一座,便大口的喘著粗氣。
黛玉眨著眼睛看了看他,將面前的茶碗推倒他面前,「今兒辛苦你了,快吃些茶罷。」她鮮少有機會來集市,看見很多稀罕玩意兒便都想買。今兒出來的時候沒帶隨從,周航又不許她累著,便將所有的重活都攬了。在大街上不好將這些東西直接往空間裡放,他都是自己拿著,這讓她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他的身份可尊貴的很呢。往日金奴銀婢的被人伺候著,今兒倒要做這些重活累活。
不過,看他肯為自己紆尊降貴,她心裡還是很甜蜜的。
周航也不客氣,端起那茶碗便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茶碗,黛玉正對他笑,不由也回一一笑。
正想再說什麼,黛玉卻忽然低頭去擺弄桌子上的東西。拿起一個小泥人看了看,又舉著給周航看,「你瞧,捏的倒挺像你的。」
周航撇撇嘴:「我的臉有那麼大那麼扁,說了這個是捏壞的,扔了便是,你怎麼就是不肯聽!你留著便留著罷,怎麼還要時不時拿出來刺激我一下?」
黛玉將泥人的正面轉向自己,又自信觀察了觀察,眉心蹙著,「我覺得挺像啊,除了眼睛小了些,鼻子塌了些,臉盤子稍微寬了一點點,其他都很好啊,尤其是嘴巴,簡直是一模一樣。」
周航瞥了一眼,露出很嫌棄的樣子:「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啊,這差一點點,那差一點點,差別就大了好不好。不行,還是扔了罷!」
說這話便伸手去搶,黛玉忙將手往後一縮,縮到肩膀的地方,另一隻手護著。
她瞪著眼睛:「不許扔!!」
周航無奈的歎口氣:「好好好,不扔不扔……」
好吧,醜就醜點罷,你喜歡就好,你喜歡就……好 。
黛玉這才放鬆身子,十分高興的說:「今兒的集市怎麼比我上一次逛的要熱鬧很多?」
正好小二這會子來添水,聞言便笑道:「這位小公子平日怕是不怎麼出門罷,若不然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如今是年關,每年快到元旦的時候街上都比平日熱鬧很多,貨品也是平日的好幾倍。因為大家都要準備年節的年貨,添置新衣,買各種傢俱用品,小孩子還要買糖、買玩具,就我們這茶館每天接待的客觀都是原來的好幾倍呢。」
黛玉恍然的點點頭,「原來如此……」
彼時小二已添好茶水,躬身退下道:「公子您慢用……」
坐在鄰座的幾個錦衣少年聽到黛玉和小二的對話,不時往旁邊看,竊竊私語,然後低低的不懷好意的笑,其中有一個竟然「嘁」一聲,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怕不是個姑娘吧。」
「你!」周航一拍桌子,打算去教訓那幾人一頓。
黛玉沖他搖搖頭,周航尤其部分,氣的眼珠子都紅了,正要再說什麼,卻見黛玉起身,緩緩走向那一桌。她臉上掛著笑,去不是開懷的笑,也非平日可見的笑,而是讓人覺得冷冰冰的陰狠的笑。慢慢的踱過去,在幾名少年起哄的笑聲中將衣袍一撩,如意雲紋青緞靴便踩在條凳上。
「你!」指了指方才說話之人,勾勾手,「說我是個姑娘,你可敢站出來跟我比試比試?」
「贏了怎麼著?」一名少年興奮的大喊。
「白銀百兩。」黛玉繃著臉,一字一字的吐出。
「誰還沒見過錢?」還是方才那名少年,露出很不屑的樣子,他身上的料子是極為名貴的杭綢,用金線繡的花紋,估計一件衣裳的價格就不止百兩。
「一百兩銀子算什麼,小爺現在就能用錢砸死你!」他大聲喊道。
「就是啊!」
「誰還沒見過一百兩銀子!」
「吳公子,再提其他的條件,這個不行不行!」
少年們七嘴八舌。
「不如……」其中有人露出猥瑣的笑容,「吳公子,要是您贏了,讓這小白臉陪兄弟們一夜……嘿嘿……如何?」
最後「如何」二字故意拖長且上挑,給人浮想聯翩的感覺。
他說這兩個字時臉上的表情更是低俗、下*流。
這簡直讓周航不能忍。因此他也不顧什麼比試不比試的,當下便將那人一隻手提了起來,紅著眼球發狠的打了十幾拳,打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爹媽都認不出來,才洩憤似的狠狠摔在地上。
他這裡一動手,其餘少年及其僕從都一擁而上,黛玉也動了手。
二人背靠著背對飛來的拳打腳踢應對自如,將一眾人收拾的哭爹喊娘,自己身上甚至連一個輕拳也沒挨上。小二和掌櫃見狀都上來勸,那些少年也都是平日橫行霸道慣了的主兒,此刻吃了虧,哪裡肯善罷甘休。不過倒是聰明的都退了出去,捂著臉站在圈外指揮著自己的小廝打。掌櫃見這樣下去越鬧越大,終究不是個辦法,便去報了官。
很快便有官兵過來,那幾個少年也都有些背景,不是世家子弟,便是父兄當著官,來的官兵又不是什麼上了品的官,也不敢很管,倒有幫著他們指責周航、黛玉的意思。
周航一摔桌子:「難道只有你們有後臺不成?!」
眾人被他這一摔一吼,都愣住了,連揮著拳頭正要打過來的一個小廝也停住了身子,短暫的,竟是靜夜般的寂靜。
黛玉下意識的看向周航,暗道他難道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下,可不是什麼好決定。
「知道我哥是誰嗎?!!」
聽到周航說著這麼一句,黛玉忍不住笑了,她倒是多慮。
「你哥是誰?」為首的官兵看著他問。
周航仰著脖子板著臉,傲氣十足的怒目而視,一本正經的胡謅,將一個仗勢欺人紈絝子弟的惡少扮演的惟妙惟肖:
「我哥可是北征功臣,太子左衛率肖晨宇,掌太子左衛七營八千多兵馬,在太子殿下面前可是一定一的紅人——」
話還沒說完,一個少年便道:「誰知道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
另有人道:「官爺別信他胡說,若真有這身份,怎麼他出來身邊連一個隨從都沒有!」
第200章
聞言, 那官兵看向周航。
周航仰著下巴, 很不屑的看了一眼方才說話之人, 鄙視的道:「難道你不知道麼,越是有身份的人反而越低調!難道個個都像你,穿的跟花孔雀似的, 帶著一幫子狗腿子招搖過市?庸俗!」
「你!!!」那人怒急,握緊拳頭,似乎要衝上去打。可能是礙于方才周航表現出的戰鬥力, 卻並未真的上前,只是紅著眼睛咬著牙,表情猙獰。如果目可以殺人,他的殺傷力倒不小。
「你什麼你?有種過來啊!」
與之對應的, 周航不僅面色從容, 不見一絲猙獰,甚至還笑了笑,勾著手叫他。
「你你你——別以為小爺我不敢!」氣急敗壞的叫,一邊表自己的身份,「我告訴你,我有親戚可是榮國府的!榮國府, 你不會不知道吧?」
聽了這個周航更樂了:「榮國府啊, 好大的官!」
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小爺打的便是榮國府的人!」話音未落,便上前一步, 忽的揪住那人的衣領子,將人提了起來, 速度快如鬼魅,眾人都愣愣的看著,暗道好快的身法!
然後便是哐哐幾拳,速度極快,旁人連拉勸的機會都沒有。
事情越鬧與大,先是都察院來了人,接著肖晨宇也帶人到了,最後驚動了京兆尹,那幾個少年自然是都被押走了,黛玉和周航被京兆尹護送著進了皇宮。
彼時林如海正在向李昭稟報山東事宜,看見他倆垂著頭進來,眉頭皺的老高。
京兆尹大致說了情況,便告退,很快伺候之人出魏興安外也都退下,李昭笑道:「如海啊,這都是朕之過,是朕教子不嚴,才讓他這麼無法無天的。玉丫頭一向守規矩,這次若不是這臭小子慫恿,她肯定不會到街上闖禍。這臭小子任你處置,丫頭你就別怪她了。」
林如海拱手道:「陛下此言,實令臣惶恐。」
李昭擺擺手:「這裡又沒有外人,還說那些話做什麼。」
林如海低著頭想了想,又道:「不能全怪太子殿下,小女也是貪玩。」
李昭輕輕將手中的小蓋碗往案上一放,「鏗」的一聲。他抬頭,面容很是和善,嘴角還帶著笑,「這事朕知道,跟玉丫頭無關!」他指了指周航,「你心裡若有氣,就拿這小子出,可不許你委屈了玉丫頭。將來你是他岳父,放心,他不敢不服。」
林如海躬身道:「臣不敢。」
李昭有心做和事佬,氣憤很快便祥和起來。
當晚林如海父女是在宮內用了晚膳才走的,還附帶多了一個人,便是周航。
皇帝很苦惱的說,這小子闖了這麼大的禍,但礙于父子情分,讓朕親手處置,總是不忍;你林如海也是他的老師,又是未來岳父,俗語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就帶回去好好處置罷,什麼時候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什麼時候你再給朕送來;又說林愛卿這次出外公幹,危險重重勞苦功高,特准你休假一個月,原本朕想這一個月太子就住你府裡了,但又一考慮,這不是到年關了麼,總沒有在別人家過年的道理,所以,就五天罷,五天時間夠你處置了罷。
然後,就還不等林如海說什麼,便說真累了,你能都退下罷。
接著就自己溜了,讓林如海想拒絕都沒法拒絕。
於是當天晚上林如海便心情複雜的帶著女兒和當朝太子自己的好學生回府了。一直到安排庭院分撥伺候之人的時候,他都恍恍惚惚的。堂堂當朝太子放著自的東宮不住,竟然住到了自己府裡,他隱約似乎遇見一個月後上朝時候眾臣的異樣神色。
黛玉進了府門便隱身溜回自己的小院,雖然出府一天,但慧兒、雪雁掩飾的極好,並無人發現什麼異常。
剛到家,皇帝賜下的東西便有專人送來了,很多,足足裝了一大馬車。
不多時小泉子也帶著幾個內侍來林府,說是伺候周航的。
接下來的幾天,不斷有皇帝送來東西,有日常動用的,也有點心、水果等物,名義上說是給太子的,但附帶也有給林如海和林黛玉的。雖然林家治下嚴格,府裡的下人沒有愛嚼舌根子的,但每日那麼多內侍在林府進進出出,還拉著車捧著食盒,仍是引來很多注目。
周航每日朝會後,早早處理完政務,便回林府上課。
以往林如海一個人在外書房的時候,黛玉時常會送些茶水點心。如今添上周航,二人又是未婚的夫妻,加上年紀都不小了,為防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她基本上不會親自去,都是命丫頭們送去。
往往是慧兒和雪雁,周航便逮住機會想她們打聽黛玉。
一時問你們姑娘現在在幹什麼,一時又問你們姑娘早飯吃的什麼,今兒歇了午覺沒。慧兒、雪雁先還有些拘束,在周航面前有些戰戰兢兢,兩日以後,發現他是一個很和善的主子,也漸漸大膽起來,說話也自如起來,並且跟小泉子也更加熟悉起來。
這日,皇帝送人送來兩個西瓜,並一筐黃瓜,雪雁送茶的時候剛好看到。
黃瓜、西瓜在盛夏是很常見的水果,但在寒冬則又是另一種景象,十分罕見。裝東西的筐子就放在地上,剛巧書房裡沒人,雪雁不由得蹲下盯著裝西瓜和黃瓜的框看了起來。正盯得出身,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嚇得忙起身,不防蹲太久,剛一起身,不覺頭昏腦漲眼前一黑,下意識的便扶住手邊的桌案,桌案一晃動,上面放著的一隻瑪瑙碗便掉下來摔破了,茶水淋了一身,顧不上燙,她忙蹲下七手八腳撿地上的碎片。
「怎麼這麼不小心?!」
背後傳來一身喝問,回頭一看周航正皺著眉頭看她,雪雁嚇得忙跪倒在地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奴婢……」
周航踏進房內,這才看清是雪雁,不由笑道:「怎麼會摔了碗?」
「奴婢奴婢……想瞧瞧西瓜來著,誰知道……誰知道蹲著太久,起身的時候沒站穩,扶了桌子一把便不小心的打翻了茶碗,太子殿下恕罪……」
「一個茶碗而已。」周航擺擺手道:「無礙。」
雪雁有些疑惑的抬頭,茫然道:「真……真的麼?」
那只瑪瑙碗色彩斑斕晶瑩剔透,應該不便宜罷……
「本太子還能騙你不成?」周航看著她,勾唇道,「怎麼,你喜歡這個西瓜?」
雪雁還沉浸在太子殿下不計較我打碎了碗的喜悅之中,一時愣神,下意識的點頭「嗯」了一聲,待反應過來,忙搖頭道:「奴婢不敢,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喜歡就賞你了。」一個西瓜而已,他和黛玉的空間裡多的是,而且個個比這個大,切開之後紅彤彤的沙瓤,甜如蜜。
「不不不……」雪雁嚇得都磕頭了。
怎麼辦?太子殿下一定還生氣呢,他一定是不肯原諒我才故意這麼說!我是什麼人,一個奴才而已,我怎麼配得上吃那樣的西瓜!那是什麼西瓜?那可是御賜的,聽說冬天的西瓜都是有專人在溫泉旁種的,直獻于皇帝,一個冬天也不過就一二十個,便是貴妃沒有皇帝的賞賜也是吃不到的!太子殿下說賞給我,這分明是一個陷阱啊,我一旦答應會不會立刻身首異處啊!
啊啊啊……怎麼辦,我還不想死啊!
周航見她嚇得渾身顫抖,很是疑惑,蹙著眉頭道:「你害怕什麼?」
「我我我……啊,不,奴婢,奴婢知錯了,殿下您饒奴婢一命罷……」
說著已經淚如雨下,好像她即刻便被判了死刑一樣。
周航越加疑惑:「我說要你的命了麼?」
「呃?——」雪雁抬起頭,眨著眼,好像沒有……
最終,雪雁提著一筐西瓜恍恍惚惚、心懷忐忑的回去,剛進院門,迎面撞上小夏,笑盈盈的道:「雪雁姐姐,你提的是什麼東西啊?呀,西瓜,這可是稀罕物兒!可是太子殿下給姑娘的?」
雪雁一把抓住小夏的手:「小夏,你-——你快掐我一下!」
小夏歪著頭,伸手在雪雁額頭一摸:「你又沒發燒,說什麼胡話呢?!」
雪雁卻是抓住她還未收回的手,狠狠地在自己臉頰上派了一巴掌,嚇得小夏大驚失色,忙抽揮手:「這是做什麼!」回頭大叫道,「不好了,雪雁姐姐發了瘋了!」
雪雁茫然的看著自己的手:「不是做夢……」
聽得小夏的喊叫,好幾個丫鬟都圍了上來,黛玉在屋內聽得動靜,也帶著慧兒出來。丫鬟們已自發的圍成一個圈兒,雪雁在中心。黛玉過去,丫鬟們便自發的讓出一個通道。
黛玉看看雪雁手中提著的筐子,再看她的眼睛,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哭過,不由心內疑惑。
「這是怎麼了?」她問。
「姑娘,太子殿下也不知是怎麼了,今兒好生奇怪……」
黛玉一聽跟周航有關,忙問怎麼回事。
待聽完雪雁的話,便不由笑道:「我還當怎麼了,原來是這樣,既是太子殿下賞你的西瓜,你儘管吃便是。」她能理解周航,西瓜在冬日對別人雖然是稀罕物,但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平常的東西。何況外面逆季節種植的西瓜本身便不如夏日的好,更跟空間裡的沒法比。這些在別人看來稀罕無比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卻還上不得席面,隨手賞給人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姑姑姑娘,我不敢……」雪雁苦著臉,幾乎要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雪雁小姐姐,你的內心戲太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