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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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紅楓坐在久違了的主機總管座位裡,感覺很異樣。她忽然覺得現在真的是連自己究竟為什麼才來到藍聖地的都搞不明白了。在葉紅楓最初的印象裡,事情根本就不應該是現在這種樣子,為什麼僅僅這麼短短的幾天,情況居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高博輕輕拍著她的肩頭:「紅楓,憑心說,你早該回來,這裡確實需要你。」
葉紅楓不置可否地一笑,有很多事情需要重新想一想。
高博忽然間:「紅楓,有件事我實在忍不住想問你。你和郭工幹嘛鬧得那麼僵,難道真的非得離婚才能解決問題麼?」
……?!
葉紅楓大感意外地呆住了,她做夢也沒想到高博會猛地間出這樣一句話來。她把一雙眼睛睜得老大,茫然望著高博。葉紅楓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看來卻是又一次錯了。
「老高,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她盡量平靜著自己的語氣。
「也許我不該問,這畢竟是你們的私事。」高博似乎看出了葉紅楓心底的緊張,「不過,紅楓,別怪我多話。在追光小組裡,數我和你們兩人一起工作的時間長,容我賣賣老問一句:你真覺得非這麼做不可麼?」
葉紅楓沒有正面回答,自己抱定要做的事情忽然變得很遲疑。她來藍聖地本是為了這件事,但事到臨頭竟會發生這麼多的變化。
「你早知道我是為什麼來藍聖地的?」她反問。
高博搖搖頭:「一開始我還真以為你是太牽掛光明之箭,所以才借口來考察的。直到後來有人對我說……」
葉紅楓歎了口氣:「我以為他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的,看來我還是不夠瞭解他。」不知為什麼,在她心裡一直很不願意追光的同事們瞭解她與郭尚雲的糾葛,所以最初郭尚雲告訴她這件事在長城基地尚屬秘密時,她多少有些竊喜。但終究事與願違,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高博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你以為是郭工?」
「難到不是?」
「不縣」
「那會是誰?別人根本不會知道。」
「是蕭蕭。」
「蕭蕭?」葉紅楓愣了一下,「她怎麼會知道?」
「是你們自己告訴她的。」高博抬手朝葉紅楓座位的前上方指了指,前上方微斜地掛著一面明亮的鏡子。那本來是為了方便主機總管監視身後讀數表的,但從鏡中望出去,玻璃隔斷外面的大廳大半也能落入視線。於是高博又提醒她:「你們實在不該忘了蕭蕭是會讀唇的。」
葉紅楓恍然意識到一點,剛到藍聖地那天,郭尚雲曾拉她在外面商量協議材料的事。難道就是那天?那天蕭蕭確實是待在機房裡的,也許她和郭尚雲太注意蕭蕭失聰的耳朵了,以至於竟忽略了那雙善睞的明眸。
葉紅楓的臉有些漲紅:「原來這樣。這件事你們早都知道了。」
「蕭蕭並不是個多嘴的女孩子。」高博解釋,「她只告訴了我和徐曄,她本心恐怕很不願意看著你們勞燕分飛,所以希望我們有機會能起些作用。至於林瀟雨、小馮,還有羅天遠和武浩,倒是真的還被蒙在鼓裡。他們幾個的嘴總沒把門的,如果讓他們知道,說不準要幫倒忙了。」
一陣沉默。
高博拉把椅於挪到葉紅楓身邊:「你知道,讀唇讀來的消息多少讓人有點兒懷疑。不過後來看到郭工的那種表現,我覺得這事多半是真的了。這些日子,郭工總有些分神,要知道,已經是光明之箭的最後階段了,像郭工這種人是不會也不該在這會兒分神的……」
「我當初答應給他時間搞完光明之箭。」
「不過看得出來,這件事還是分了他不少心思。紅楓,我不明白,你們兩個為什麼要這樣。」
葉紅楓不語。
「別覺得我管得太寬,有些話憋了這麼些天,不說實在是不舒服。」高博又道,「想想當初你們結婚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很般配。」
葉紅楓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感情這種事,就像鞋子一樣,般配不般配也許只有腳知道,看是看不出來的。」
「可能你們有你們的道理,我畢竟是外人。」高博微歎了一聲,「但有的時候,恐怕外人反倒能看到一些你們自己看不到的東西。所以我覺得你們這樣很可惜。」
「可惜?」
「你不承認麼?郭工在你心裡的地位還是很重的,從光明之箭出事那天,我能看出這點,你們的感情根本就沒到非離婚不可的地步。」
如果是十天以前,高博的說法很可能會招致葉紅楓的反駁,而現在的葉紅楓真的不能不承認這一點了。
葉紅楓無意識地微低下頭,把臉埋入長髮之間:「不過就算還沒到絕情的地步,這件事想來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他心裡已經幾乎把所有東西都給了光明之箭,哪還會有我的位置。」
高博苦笑:「你要真這麼認為,那可就錯了。我看郭工心裡要真是沒有你,也早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像他這種人,就算在心裡把你擺得再高,都絕不會掛在嘴上的。」他從椅子裡站起來,「紅楓,這種人生大事我勸你還是想清楚。我總算比你多吃兩年鹹鹽,我以為,像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將來不一輩子後悔才怪。」
這是高博的結論,高博並不是輕易下結論的人。葉紅楓的心裡發生了鬆動,真的該再想想,再想想……
郭尚雲又到底怎麼想呢?
飛鷹Ⅰ號的失蹤,倒是更清楚地證明了一個問題:光障現象看來真的是存在的,而且一旦飛行器準備超越光速,它就必然要發生。
這也許是人們七年來從未想到過的東西。但它卻忽然來了,就像是一座凌空出世的冰山,把人們幾乎已經要沸騰起來的熱血,一下子弄得冰涼。
所有追光的人都被一種沮喪的情緒包圍著。壓力沉重得讓人根本無法從飛鷹Ⅰ號的失敗中得到絲毫的歡喜。人們都在想一個問題:
光障。
要是真的存在,那還有沒有繼續探求追光的可能呢?
「這世界真絕了,造化在每個事物的極限處都給你設個障礙,你要想逾越,不是辦不到就是得費點勁。」馮明彥忽然這樣評價,「你們說,要是真的一到光速就會發生這種事,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永遠沒有成功的可能麼?」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這麼絕對的事。」徐曄反駁。
「我也不信,可追光者的事實、光明之箭的事實、甚至連飛鷹Ⅰ號的事實也算上,一樣一樣都在那裡明擺著,我想不信,能行麼?」
失敗的打擊也許太大,大得有些讓人承受不了。
徐曄沒有再反駁,事實就是事實,這永遠是一種最可以使人服氣的東西。
羅天遠搔搔頭:「那我們怎麼辦,就這麼收攤回家?要真是那樣,我可寧願一輩子也別回去了。」
馮明彥同意:「折騰七年,弄個灰頭土臉,真的是沒臉回去了。我看我們索性在藍聖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徐曄澀澀地笑了笑,走到沙發背後,雙手壓了壓馮明彥的肩膀:「你也不嫌這話喪氣,還沒怎麼著呢,自己就先把自己斃了。要活埋你去,別拉我去。」他有意想緩和緩和大廳裡太壓抑的氣氛。
馮明彥仰頭問:「老徐,你不會自認為臉皮不薄吧。這七年的時間白扔了不說,基地這些年往光明之箭上投了那麼多的財力,那麼多的人力,那麼多的物力,回頭告訴大家,我們什麼都沒弄出來?反正這話我說不出口。」
「我也說不出口。」徐曄在馮明彥的肩膀上又拍了拍,「不過現在的情況也許還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不會吧,整座飛行器都化在外太空了,你認為這不夠嚴重……」
「是。光障這種現象的確可怕。」徐曄承認,「可就因為這個把我們多少年的設想完全推翻了?我有些接受不了。」
馮明彥問:「接受不了又能怎麼樣呢?它確實存在。」
徐曄辯解:「我在想,這種光障是不是真的是一種無法逾越的障礙。你剛才不是還認為有些障礙費點勁還是可以逾越的嘛!」
「我看光障這玩藝就不屬於有些。」馮明彥說,「算上飛鷹Ⅰ號,人類的超光試驗已經至少做了三次了,可次次都出問題。雖然咱們的光明之箭回來了,但也是何若賠上一隻手做代價的,其他的呢,遠到16年前的追光者,近到昨天的飛鷹工號,連一點兒灰都沒留下。郭工是親眼看過光障的,你問問他,那東西能不能被抗拒?」也許是太過沉重的打擊讓馮明彥的心情顯得十分焦躁。
「小馮,讓徐曄把話說完。」久坐在一角里沉思的郭尚雲忽然開言,「我倒覺得這件事就這麼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徐曄點頭:「我看我們畢竟發現了光障的存在,這總比不知道要好吧,這樣,我們往後也至少能有個方向,明白該怎麼個忙活。」
馮明彥真的有些悲觀:「PB燃料已經是動力之王了。這麼高超的東西部抵不住那個倒霉的光障,我們得再怎麼忙活才行?」
「話不能這麼說。」徐曄有他的看法,「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個世界上不該有絕對無法克服的東西。這種光障現象讓我聯想到20世紀人類最早作超音努力的情況。我感覺當時超音的工作,確實和我們現在很像。音障在當時那種科技程度下看來,我想絕不比我們現在看到的光障簡單多少,那也是曾經讓當時的航空界在付出血的代價後,一度認為難以超越的。結果怎麼樣,現在我們不僅是超過了音速,而且已經能夠追趕光速了。」
羅天遠的眼睛亮了一亮:「我記得人們後來是在飛機的結構上下了功夫,把機翼改成了後掠翼和後三角翼,結果音障輕而易舉地被突破了。」
「那不一樣吧。」馮明彥考慮到一個問題,「之所以會產生音障,那是空氣動力學上的問題,而光障是光物理學的事情,根本是兩回事麼。」
徐曄的意見:「我只是打個比方,其實還是那句活: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絕對改變不了的。歸根結蒂,人家能克服音障,是人家找到了克服音障的方法;我們現在因為光障而撓頭,恐怕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對路罷了。」
「有道理。」羅天遠點頭。
「克服光障的辦法?……」馮明彥開始冥思苦想,「如果真的有,能是一種什麼樣的辦法呢?」
「這也許是我們馬上該開始尋找的。」郭尚雲說,「依我看,徐曄沒說錯,世界上還沒有絕對無法改變的事情,從這一點講,光障現象應該是可以克服的。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對途徑。」
對絕大多數的科研努力來說,也許「找對途徑」這四個字所意味的,就是一種相當困難的工作。一種足以把童顏消磨成鶴發的工作。
追光的途徑究竟該是什麼呢?
郭尚雲提起了一件事情:「有個問題這些天我已經想了很多次,這個問題很可能就和我們已經瞭解到的光障現象有直接的關係。」
人們的眼中有一種好奇的目光。
郭尚雲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忽然間:「你們有沒有想過裡恩·何若的右手怎麼變成現在這種樣子的?」他當然明白人們絕對不會沒有想過這件事,這也許是那場噩夢留下來最有力的見證,「那只橡膠手柄黏軟在何若手臂的情景,到現在我依然忘不了。從那一刻開始,主艙裡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在近乎瘋狂地振動、發燙。牆壁、座椅、人的手、人的腳……」
郭尚雲用一種很低沉的語氣,再次敘述著那個幾乎為人熟知的可怖場景。所有的人仍在聚精會神地聽。
「那好像是我叫了減速之後的事,當時的感覺就像整個世界都成了大火爐一樣,整個主艙看上去如同風吹過的水面,不斷地震顫。老高上次分析說,可能是光障的臨界狀態的表現,不過我現在覺得那恐怕不僅僅是臨界了。光障現象那時實際上已經發生,理論上不可逆轉的過程應該已經開始。只是奇怪在於這種理論上明明不可逆轉的現象,後來怎麼會忽然停止了。」他頓了一下續道,「我記得那時候看到架在主駕駛台上面的那只培養皿忽然破了,培養液迸射出來,有相當一部分淋在了手柄的斷頭上,好像就是那一瞬間,本來已經黏軟的斷柄很奇怪地重新變硬了,在那之後,飛行的速度居然能降下來。所以這件事我一直就沒想通,那只橡膠柄當時肯定是受熱軟化了,不然何若的手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可化了的手柄竟然能莫名其妙地再硬,這又是什麼道理,我想我們該琢磨琢磨。」
徐曄若有所思:「郭工,你的意思是說,那些培養液對光障下的物質起了作用。」
郭尚雲告訴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羅天遠不解地問:「培養液,那些培養液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也許就是我們需要知道的。」郭尚雲指出,「這很可能是個關鍵。何若臨走的時候把從他手上剝下來的橡膠塊留給了葉紅楓,我已經讓她拿給武浩做分析去了。希望結果出來能對我們有幫助。」
郭尚雲這樣希望。
大廳中的人們這樣希望。
大廳的門忽然重重地一響。
也許因為過分激動,武浩進來的時候差一點被門檻絆一跤。
「喂,悠著點兒,兄弟。」徐曄提醒道:「出什麼奇聞了,瞧把你美的。」
「喜事,喜事。」武浩的聲音有些吁吁帶喘,顯然是跑回來的,「這趟可沒白跑,有大收穫了。」
郭尚雲從沙發裡坐起來,不知為什麼,心跳突地有些加快:「有發現了?」
「太有了。」武浩揮了一下手中的數據報告,一屁股坐進郭尚雲身邊的沙發裡,「看來全解決了。報告在此,想不想聽?光障現象看來有辦法克服了。」
語出驚人。
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大廳裡陡然一下靜得出奇,沒有任何人能料到武浩竟會帶來了這樣的消息。
馮明彥坐得離武浩很近,他扭過身輕問,聲音裡聽得出滿是懷疑:「真的?這玩笑現在可開不得。」
「哪有拿這事開玩笑的。」很少有人看過武浩高興成這樣,的確不像在開玩笑。
人們忽地一下把武浩圍在當中。一種興奮在大廳裡猛然爆發,「快說快說,分析出什麼結果了?」
追光試驗中心站的大廳裡已經許久沒有人像現在這樣七嘴八舌他講過話了。
武浩從衣兜裡摸出那塊奇形怪狀的橡膠塊,抬手拋動了一下:「你們知道這東西能告訴我們什麼?能告訴我們的簡直太多了。」他把數據報告順手遞給郭尚云:「郭工,你看看這個。我從楓姐那兒拿了這個橡膠塊後,又把主艙裡那半截斷桿也拆了,還讓生物所的老董給找了些跟艙試飛的那種培養液。這三樣東西到了化學所的分析中心,就變成了眼下這份報告,加上老高上次的成果,結果一目瞭然。」
「那上面究竟寫些什麼?」羅天遠有些迫不及待。
郭尚雲在翻到報告第四頁的時候,他忍不住叫了一聲:「DID晶體,這麼多?」
武浩點頭:「沒錯。這絕對就是關鍵。郭工,我覺得你命真大。知道麼,這支橡膠手柄折斷的時候,光障肯定已經發生了。」
不是說光障現象一經發生就無法終止麼?難道會有奇跡,還是高博上次的分析結論本來有問題?
「老高的結論一點也沒問題,只是那份結論裡我們有一個細節還沒有認識到而已。」武浩把手中的橡膠塊在人們面前晃了晃,「要不是這回生物所跟艙試飛菌種,要不是那只培養皿正好在主駕駛台上面……」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郭尚雲覺得背脊上汗津津的,有冷氣冒出。武浩的意思,他忽然明白了。
武浩解釋道:「我們忽略了一個問題。看來光速下的PB燃料有很多性能是常速下完全理解不了的。如同老高在上次分析時解釋的那樣,光明之箭在接近光速飛行時,儲備箱體的特質合金內部產生劇烈的培斯現象,導致PB高能燃料出現歧化反應,放射大量庫克卡爾能量,並且通過T11單元洩漏出去,從而導致光障現象出現。」
「既然PB燃料在光速中一定會出問題,既然培斯現象在光速中一定會加劇歧化反應,既然庫克卡爾強能量一定會產生洩漏現象。這一切既然一定要發生,光障豈不是仍然無法克服的一個問題?」人們七嘴八舌地質問。
「我還沒有說完。」武浩繼續擺弄著手裡的橡膠塊道,「剛才我不過說了光明之箭遭遇的光障現象是怎麼來的,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你們知道的這個橡膠塊是怎麼變回現在這副樣子的麼?換句話說,我們只注意到了能量的洩漏,而忽視了能量的屏蔽。」
「道理絕對是這樣的。」武浩分析道,「我在分析中心作了個模擬測試,結果發現,常速下的PB燃料通常不會產生大規模歧化反應,這是由於常溫常壓條件下,PB內部即使出現歧化,也會在歧化同時,產生一種逆反應,這種逆反應通常可以吸收大量的外界能量,抑制PB物質變性。所以在這種條件下,PB中就算有變性出現,也是局部很微量的變性,而由於逆反應的能量吸收作用,庫克卡爾能量根本無從產生。」
「那豈不是一點問題也沒有了麼?」
「我只是說在常速情況下。」武浩強調,「光速下的情況與這絕不相同。一旦飛行速度加至光速,培斯現象下的儲備箱體內部產生超強高壓,並從特質合金中生成一種GR物質,高壓抑制了逆反應的進行,GR物質起到催化作用,這樣,理論上原來認為不可能實現的PB物質歧化,在這種特殊條件下開始形成,由於失去逆反應的平衡作用,大量庫克卡爾能量被釋放,這樣強烈的能量足以突破主艙現有的防輻射裝置,所以在光速結點時,主艙開始受庫克卡爾能量的強輻射,由於整個光明之箭外防護層的作用,這些能量無法短時間內傾入太空,而只是在艙內四壁進行多級反射,因此,艙內無異變成一隻巨大的微波爐,大量熱能迅速積聚,足以熔融一切。」
馮明彥的嘴有些張大:「你是說除非不用PB高能燃料才能抑制光障?你不會是想建議大家改用汽油推動飛船吧,那豈不更是天方夜譚?」
武浩的建議當然不會天真到這種程度,所以他再解釋:「我只說PB高能燃料是光障的罪魁,可沒說因為這個就得放棄PB燃料。你們別胡打岔。」他把手裡的那團橡膠塊丟進馮明彥懷裡,「好好看看這個。我說過,這是關鍵。」
馮明彥上下擺弄著橡膠塊:「這個,到底能說明什麼?」
「知道它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麼,知道它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麼?」武浩反問。
前者,也許沒有人不瞭解;而後者呢?
也許所有的人都還沒能想通。
武浩從郭尚雲手裡接過那份數據報告,指著第四頁上那段DID含量超標的數據:「不同分子結構的物質,在屏蔽庫克卡爾能量的能力上是不同的。現在光明之箭採用的防輻射裝置也許能很好抵禦常見宇宙射線的輻射侵蝕,但對阻止庫克卡爾能量來說,卻如同是用紗窗來防風。在這方面我們確實沒下太大功夫,也許這就是最大的疏忽,我們實在不該忘了飛船內部也有產生強輻射的可能。」
「那DID晶體又說明什麼呢?」羅天遠好奇地問,「你是不是有些離題太遠?」
「一點也沒有,不把這些問題搞清楚,恐怕也不會瞭解DID晶體這回幫了多大一個忙。」武浩頓了一下又道,「知不知道,DID物質對庫克卡爾能量的屏蔽能力有多大,據這次的數據推測,至少要比現在光明之箭上佈置的普通防輻射裝置高出30倍以上。」
這又說明什麼呢?
「模擬測試的數據不會騙人,的確如此。要說現在的防輻射裝置是紗窗防風的話,DID晶體無疑可以比作玻璃磚了。」武浩繼續指出,「按郭工他們描述的情況看,當時的光障現象基本已經波及到整個艙體。在光障影響下,處於超強振蕩中的培養皿出現大面積龜裂,並且迅速破碎,大量富含DID物質的培養液潑濺在主加速桿的斷頭上,培養液使已經受熱熔融的加速桿高速冷卻,這樣,瞬間內加速桿斷頭重新凝結變硬,與此同時培養液溶劑物質遇熱揮發,使DID物質在主加速桿斷頭表面形成一層薄膜狀結晶,這樣,由於DID晶體獨特的屏蔽能力,庫克卡爾能量無法繼續侵蝕熔融斷柄,加上何若在那之後及時將斷頭拉低,光障初期尚未被過多影響的加速系統馬上應變,光明之箭速度很快降下來。於是在脫離光速結點後,培斯現象就停止了,儲備箱壓力恢復常態,起平衡作用的PB逆反應又出現,大量庫克卡爾能量自然消耗,光障現象隨之消失。」
幾乎大廳裡所有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望著武浩,一種血脈貫張的感覺,似乎是在傾聽一種最富有傳奇色彩的演義。
「真的會這樣?」徐曄在回味著什麼,「武浩,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可以用DID晶體來解決光障?」
「但是,就算DID能擋住光障,沒有PB高能燃料,恐怕也不可能造得出飛船吧。」羅天遠仍有懷疑。
「對。這是個好辦法。」一直在細心聆聽思考的郭尚雲十分肯定他說,「武浩的理論是成立的,而且用DID並不一定就意味不能用PB燃料。我忽然想到這樣一個方法:既然我們已經百分之百地確定了光障是從PB燃料艙中出現的,我們為什麼不能就從pB燃料艙去著手呢?」
人們的腦子裡幾乎同時有靈光閃現。徐曄的臉上掛了一種欣喜的表情:「不錯,我們可以利用DID的屏蔽能力,讓它在光明之箭儲備箱和Tll單元內層結晶,庫克卡爾能量這樣就不會再洩漏出來燒烤主艙了,這等於為炸彈拔除了引信,光障現象也就不會發生了。」
「不錯。」郭尚雲補充道,「也許我們還可以單設計一個平衡裝置,一方面降低光速結點時培斯現象帶來的高壓,盡可能避免庫克卡爾能量的生成,另一方面,一旦能量仍然生成,也可以用平衡裝置在最短時間內把它排向太空,以減小其對主艙設備的輻射危害,這也等於為炸彈拆去了炸藥。」
太好的辦法!
「可是,用什麼辦法讓DID在複雜的T11單元內表面產生這麼均勻的結晶呢?」羅天遠有些不放心,「要知道,一旦結晶不勻,產生局部遺漏,讓庫克卡爾能量從一點透露,哪怕只是極小一點,也會前功盡棄,從數據上看,只要能量有突破點,光障現象恐怕隨時都會再度發生。」
武浩告訴他:「化學所已經答應幫我們配一種富含DID的塗料,讓D1D均勻塗布看來並不是難事,也許我們可以考慮什麼時候讓光明之箭再飛一次了。」
「干!」馮明彥猛擊了一下手掌,「果真這樣的話,最多再用兩年的時間,我們肯定能超過光速了。」
「不。」郭尚雲忽然有一個驚人的結論,「我們最多只用兩周就可以了。」
……?!
大廳裡陡地安靜下來,人們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這,真的可能麼!
郭尚雲解釋道:「既然我們已經清楚地瞭解到16年前的追光者號是失事於高能燃料引發的光障現象,那麼,我們最初對它設計問題上的猜疑就被推翻了。這樣看來,它的夸克增益設計本身非但沒有問題,而且還是迄今為止最能符合超光要求的,我們沒必要再走彎路了。」
徐曄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既然追光者的夸克增益設計可以滿足平射起飛,我們當然就不必再挖深井,再費力解決異次元超想結構中立射升空所帶來的種種難題。一切變得簡單多了。」
但是,即便這樣,兩周的時間夠麼?
「廖博士是個很縝密的人。據我所知,當時他造夸克增益型追光者號的時候,一共造了兩隻,為的是一旦第一隻在試飛中發現不足,馬上可以在短期內利用第二隻修正重飛,以免在申請專利過程中出麻煩。可惜廖博士一去就沒有回來。現在,我們可以向基地申調這架夸克增益飛行器。憑基地對它的常規保養,我看我們用一周的時間就能完成對它的全面檢修與改造,讓它和我們的光明之箭合而為一。這樣,我們在採用多點同充技術不間斷灌注PB燃料同時,用DID塗料對內層,特別是Tll單元進行同步防輻射噴塗。只要再用一周的時間,它也許就會是一個新的奇跡。」
陰雲盡去。人們歡騰了,事情的演化竟是這樣意外地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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