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作者有話要說：
簡·多伊：Jane Doe，在美國與司法有關的一些事件中，用來特指那些身份無法確定的人和遺體，一般是女性。男性則是John Doe.就是無名氏的意思。
最後一篇綜英美文啦，想寫的全部寫完啦，以後真的真的不會再寫啦，以這篇輕喜風格的同人結尾算是給我的漫威生涯劃下完美句號吧-。-
注意：每一個世界都是瑪麗蘇已經穿越之後的時間線，主線人物受其影響游離在OOC邊緣或者已經開始OOC。不要對號入座！不要對號入座！不要對號入座！
可以看成大女主反套路式輕鬆爽文：邏輯是有的但不能深究，女主是帥氣的沒有光環，女配不是無腦的有血有肉，男主是什麼作者不知道，虐渣打臉是啪啪的從沒停過……總而言之，真的只是娛樂吐槽之作【求生欲極強的聲明】，不涉及任何作品內容，不希望引戰和吵架，切勿互相人參公雞，尊重彼此意見是一種美好的品質。也歡迎大家提供各類典型瑪麗蘇素材【不帶題目和作者的那種】一起分享，一起討論，以此紀念我們被轟-炸洗禮的青春，在此鞠躬~~
紐約，又是風和日麗的清晨。
關掉盡職盡責的智慧管家賈維斯關於時間與天氣的提醒功能，在狂歡到精疲力盡之後，安東尼·愛德華——昵稱托尼——粉絲愛稱「鋼鐵俠」·斯塔克摟著心愛的女人一覺睡到了中午。智能窗簾將外面熾熱的陽光牢牢擋住，室內溫度適宜，空氣清新，而他全身放鬆呈最自然狀態，慵懶舒適到了幾乎不想起床的地步。
托尼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下意識地將懷裡的女人更深地摟住，而那個全身赤果只蒙了一條薄毯，每一寸肌膚都漂亮性感到令人無法移開眼神的金髮尤物則閉著眼發出一聲銷魂的低喘，愈發親密地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裡，飽嘗情-事後身體酸痛的她再次迷迷濛濛地睡了過去。
托尼·斯塔克揉了揉眼睛，轉頭想要瞥一眼牆上的時鐘，模糊的目光卻隱約看見床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似乎坐著一個人。他頓時打了個激靈從床上彈坐起來，還不忘順手捂好自己的敏感部位，看了一眼身邊沉睡的女人，再次將目光落在了陰影處的人身上。
那是個女人。閱人無數的花花公子從對方的體型和坐姿上準確地判斷出來這一個資訊——沒有武器，這是他審視片刻後得出的第二個結論，以及……她是怎麼進來的，坐在這裡欣賞他們睡姿多久了？賈維斯是睡著了嗎？！
托尼瞪著那個懶洋洋靠在沙發背上，用手指扶在額側，存在感微弱到稍不注意就會忽視過去的不速之客。雖然對方來意不明，但既然他們現在還好端端地喘著氣，就證明她並非競爭對手或敵人派來的殺手，一時半會他們不會有什麼危險。這個推理結果讓托尼暫時沉住氣，壓低聲音不想驚醒旁邊的女人，儘量鎮定自若地開口，「你想要什麼？」
不問名字因為答案肯定是假的，不問目的因為答案不一定是真的，托尼·斯塔克不喜歡彎彎繞繞的那一套，既然她有辦法進來那就證明不是什麼想要尋求斯塔克工業合作的生意夥伴，她的目標肯定是自己。
——然後就被打臉了。
「早上好，安東尼·愛德華·斯塔克先生。」那個面目隱藏在角落陰影中的女人開口了，她的聲音偏女中音，發音準而不板，慢而不散，通透卻富有金屬般的質感，極具辨識度一聽就不會忘。但托尼對這個聲音毫無印象，而且尋常人也不會這樣稱呼他的名字。
托尼眼睛緊緊盯著那個角落，奇怪的是他的視力堪比飛行員的標準，也無法在兩米內的距離看清楚她的臉，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將此刻的畫面進行了部分馬賽克處理，並且集中在了她的五官上。
接著托尼就看見這個神秘兮兮的女人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個ipad pro——嗯ipad？！搞什麼鬼？難不成還自帶蘋果廣告植入的嗎？！
托尼表情奇怪地盯著這個不速之客拿著平板電腦，似乎是在照著上面事先寫好的稿子開始念讀，聲音平板板的，就好像是某位剛上任的天氣播報員——
「根據近兩年來某熱圈的大資料計算，關於安東尼·愛德華·斯塔克——簡稱托尼·斯塔克——綽號妮妮的文章出現頻率最高的關鍵字如下——」
她用那質感十足的女中音一板一眼，毫不留情地念出那幾個足以毀滅人設的詞，「焦糖色大眼萌；藍莓消滅者；增高鞋墊；甜甜圈；睫毛怪；小肚腩；鐵罐；騷尼等——」
她越多說一個字，托尼·斯塔克的表情就越奇怪，滿臉都是「等等你在說誰你不會說的是我吧不這不可能肯定不是我f*ck難不成真是我」的微妙轉變。
「停停停——」他終於聽不下去了，試圖制止這番冷酷殘忍人身攻擊的行為，「你千辛萬苦潛入我的臥室，就是為了給我報這些嚴重言不符實的蹩腳外號？」
女人收起平板，雙腿併攏，坐姿優雅又自然，朝他豎起一根食指。
「第一，」她開口，開始冷靜客觀陳述事實，「你說的『千辛萬苦』是不存在的，事實上我只不過對你的AI管家提出幾個問題，並接受了它的掃描後，它主動放我進來。不得不說，賈維斯不論是硬體還是軟體上，都比它的主人要高級得多，除了它的主人是創造者這個唯一的優點，雙方毫無可比性。」
托尼：嗯？？她這是在嘲諷我，賈維斯的主人？
「第二，」沒給托尼開口反駁的機會，她接著說道，「無意針對『鋼鐵俠』這個人物，這些外號全部來自你粉絲的收集而非媒體與競爭對手的污蔑，因此不存在『言不符實』這個屬性。」
托尼：……吞了蒼蠅的微妙感。那些人真的不是黑粉嗎？
「第三，」她微微坐直了身體，側頭看向他身邊沉睡得人事不知的女人，眯了眯眼，「我並非為你而來，而是……為了她。」
托尼瞬間就警覺起來，雙手掩埋在薄毯下緩緩移動，想要去觸碰窗邊隱藏的報警器。
「你就不好奇我到底問了什麼樣的問題，賈維斯居然肯讓一個陌生人進入你的臥室嗎，斯塔克先生？」
她一句話就讓托尼的動作定在原地。
他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抵不過心裡的好奇，順著臺階開口，「……什麼問題？」
她微微一笑。
「作為一個在紐約順風順水長大的本地女孩兒，為什麼『她』前後毫無預兆可以發生如此大的轉變，從一個只有漂亮臉蛋的普通姑娘一夜之間變成魅力十足，擁有預知能力的女英雄？」
托尼一愣。
「為什麼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在相見時卻總能一語擊中你們心扉，就好像她熟知你們所有人的缺陷，難以啟齒的心事，甚至不為人知的秘密？」
托尼·斯塔克微微皺眉，盯著陰影裡的人，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一個社區大學經濟專業出身的姑娘，卻能在第一次相見指出你鈀中毒的危機，甚至知道該怎麼緩解它；提醒你們這個宇宙存在六種神秘而強大的寶物，具有改變一切的可怕力量，而且對它們所在的位置瞭若指掌，引導你們一一去尋找——」
她似乎是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難道你從來沒留意過賈維斯系統中的搜索記錄嗎？還是說你對你心愛的女人根本毫不設防，以至於她悄聲無息地解決了這些未來可能對你產生威脅的人，以及對她產生威脅的情敵——」
她不急不慌地念出那幾個他留有印象的名字，「伊凡·萬科，賈斯汀·漢默，植物學家瑪雅，科學家阿爾德里奇·基連……」
她對上托尼微微睜大的人，似乎在微笑，「——沒錯，斯塔克先生。他們都死了，死在了她的『先見之明』下。」
「多麼聰明而富有遠見的賢內助啊，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把她歸為己有，每天變著花樣討她歡心，試圖把她一輩子留在身邊，並發誓專心致志只愛她一人——」
托尼臉色有些尷尬，手指癢癢地在薄毯下動了動。很不情願地承認，她的確說中了自己所想：他就是對身邊的女人而癡迷，幾乎是瘋狂地陷入了對她的愛意之中，甚至一度忘記了自己的追求，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責任，而且到目前為止，他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聰慧且漂亮，貼心又善解人意，該端莊的時候高貴優雅，拉黑了燈卻又變得放浪妖豔，令人神魂顛倒，精神與身體雙重契合。她總能幽默風趣一針見血地表達觀點，且從來不會為他過去豐富的情史而吃醋，關心斯塔克工業的未來而願意一力承擔起CEO的重任，有了她的協助他減輕了很多負擔，而且似乎最近世界都變得和平了，連穿起鋼鐵戰甲的機會都少之又少——誰會不愛這樣的女人呢，誰會不把她當成珍寶一樣用心對待呢？
這樣的女人實在是太完美了，以至於她的光芒嚴嚴實實地遮掩了她一些小小的缺點和格格不入之處。但此刻這個神秘來客卻能如此尖銳地指出這幾點，令托尼瞬間回想起初次見到心愛之人的種種違和感。
原來賈維斯也早就意識到了，但他卻莫名地漸漸忽略了這些，就像是著了魔一樣為她瘋狂……不不不等等，她為什麼會這麼瞭解？她到底是什麼人？！
托尼·斯塔克充滿懷疑地看著她，思考了一會兒，忽然開口，「漂亮的女人總會有一些不夠完美的過去，我相信未來我能夠克服這些缺點，反倒是你，就算你能說服賈維斯，但不能說服我懷疑自己的女人，有野心從來不是一件壞事，相反我很欣賞這一點。她的動機都是為了我好，但你的……我可就不敢確定了。」
畢竟，為了他而由愛生恨的女人還少嗎？比她手段更極端的也不是沒有。
托尼言辭振振，信心滿滿地想要說服她，說服自己邁過這道心理防線，卻不妨對方嗤地就笑出了聲，毫無疑問那絕對不是什麼友好而充滿善意的微笑——
「為了你好？」她重複這句話，意味深長地點了點自己的額頭，「你多久沒有好好和你那些英雄朋友們相聚過了，斯塔克先生，所謂的『世界和平』已經讓你的CPU積灰生銹了嗎？」
托尼，「……你知道你是在對一個發明了賈維斯和鋼鐵戰甲的劃時代天才說話的，對吧？」
「我只知道我在對曾經的安東尼·愛德華·斯塔克說話，我在對那個沒有任何超能力卻總沖在前線的英雄鋼鐵俠說話。」她收起笑容，淡淡開口，「你應該多瞭解一些身邊的事，斯塔克先生，睡在你旁邊的這位萬人迷小姐，可不僅僅是一位只為你著想的賢內助呢……」
她掰著手指開始數數，「作為一個稱職的瑪麗蘇，她留下過不少光輝事蹟，包括但不僅包括——成為美國隊長的鄰居並讓他一見鍾情，接手黑寡婦的任務催眠並安慰浩克開始虐戀情深環節，和阿斯加德邪神洛基嘴炮來往相愛相殺，受了委屈撞入鷹眼懷中開啟戀人未滿的純潔情誼，毫不吝嗇用詞誇讚雷神的罩-杯與英武充分滿足神的虛榮，與我們危險又迷人的黑寡婦秉燭夜談，並肩作戰，百合花開……」
托尼目瞪狗呆。
「至於你，」她想了想，下了結論，「一句話:『日』久生情。」
托尼，「……」
「當然，這些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輕描淡寫地開口，「我們這位瑪麗蘇小姐做過的事可比和復仇者以及反派們調-調情，上上-床要多多了呢。」
她眯了眯眼，原本無謂的語氣陡然一變。
「四處留情造成復仇者聯盟內部四分五裂，這是第一個罪名。」
「超級英雄和超級反派為爭奪她的好感互相殘殺，民眾無辜受牽連死傷無數，她卻不放在心上，拒絕承擔責任並為此沾沾自喜。這是第二個罪名。」
她的聲音漸漸冷漠下去，毫無人情味。
「嚴重擾亂世界規則秩序，打斷原本正常進程，威脅次元和平。這是第三個罪名。」
「最後一個，也是最無可饒恕的一個。」
「——妄想控制所有英雄反派，成為這個宇宙唯一的主宰者，獲得至高無上的力量，以及統治權。」
她前傾身體，對呆在原地的托尼微微一笑。
「那麼你覺得這個動機，怎麼樣，斯塔克先生？」
「這種全員曖昧向的妖豔賤貨款，足夠危險，足夠迷人嗎？」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這個神秘女人微微抬起手，朝空中打了個響指，幾乎是在一瞬間，原本好端端躺在他身邊的金髮女人就消失不見了，唯有床上淩亂的褶痕表明她存在過。
托尼倒吸一口氣，對眼前的一切感到震驚又不可思議，意識比動作先一步脫口而出，「你——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
陰影裡的女人緩緩靠回椅背，雙手交握搭在膝蓋上，姿態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閒適優雅，語氣總是不急不緩，鎮定，冷靜，風度絕佳。
「當然是回到她原本就該待著的地方。」她理所當然地回答，然後目光微微一凝，注視著眼前這個被無數人所喜愛，所崇拜，所激勵過的超級英雄，靜默片刻，才低聲開口。
「安東尼·愛德華·斯塔克，」她總是這樣稱呼他的全名，他父親給予他的名字，「你還記得，你當初為什麼會成為鋼鐵俠嗎？」
托尼一愣。
無數回憶從腦海中如激流奔湧而過，那些震撼人心的場面，那些沉重卻滿載榮譽的責任感，那些數次擦身而過的致命危險；那些爆炸，硝煙，火焰，戰鬥，以及生死相交的友誼，可以信賴的後背，默契的配合；那些平凡人們激動的淚水，感激的目光，以及真摯的祈禱；那些明明如此珍貴而耀眼的記憶，如今看來，卻仿佛遙遠得宛如上一世，不再歷歷在目，變得如此陳舊而模糊。
那個安于享樂癡迷于情人溫暖懷抱日日瀟灑快樂的托尼·斯塔克，還是那個背負著沉重過去蹣跚前行，卻從來無畏於為守護世界而犧牲的鋼鐵俠嗎？還是那個曾經浪蕩不羈，天才橫溢，囂張自大，嘴炮連天，自稱「我一個人就能維持世界和平」的超級英雄嗎？還是那個被父親稱之為「我最偉大的創造唯有我兒子」的斯塔克嗎？
到底是什麼，如此殘酷無情地改變著他？讓人們對他最深刻的印象變成了「小肚腩」，「增高墊「和」甜甜圈」？
「斯塔克，個個都是英雄。」那個女人如此對他說道，「不管他們有名還是無名，愛過多少個女人，是否曾經迷失過，有沒有刀槍不入的鋼鐵戰甲……每當危險降臨，他們總會第一個沖上去，為這個世界抵擋槍林彈雨。」
她靜靜地注視著他，輕聲問道，「你忘記了，波茨小姐送你的第一代反應堆上雕刻的那句話嗎？」
——Proof that Tony Stark has a heart.
他毫不猶豫地在心裡默默念出聲，抬起頭來，正對上她逐漸清晰起來的面容，那張陌生而平靜的臉，通透神秘的灰色眼睛，卻仿佛擁有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讓他第一次能夠如此平心靜氣，聽她緩緩開口——
「Iron or not，you are the man.」
不論你是否穿上了戰甲，你都是鋼鐵俠。
她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平靜。
「——Be A Man.」
那麼，就承擔起英雄名聲背後的責任。斯塔克家族的人，天才浪蕩，自大不羈，卻從不會死在一個女人的肚皮上。
托尼霍然握緊手指，他盯著那雙奇妙而罕見的銀灰色眼睛，傳說中眾神之王宙斯、智慧女神雅典娜以及冥王哈迪斯擁有過的顏色，咬緊牙齒，一字一句，低低開口——
「你是誰？」
神秘來客微微一笑。
「鑒於以後我們也許會經常見面，」尤其是出現另一個瑪麗蘇的時候，而漫威作為破次元壁的重災區，安東尼·愛德華·斯塔克又是其中的重症患者，她有必要為這第一次見面留下一個好印象。
「你可以叫我……」她頓了頓。
「簡·多伊。」
一
走出別墅，簡站在人群來來往往的十字路口中心，卻無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抬頭看了看廣場大螢幕上的時間，意識裡卻突然傳出來一個活潑的男中音：【又有任務來啦~】
剛想松一口氣休息片刻的簡忍不住歎息，【就沒人來補一補次元壁嗎？怎麼就像個篩子似的什麼沙都往裡漏？】
那個聲音幸災樂禍地哈哈兩聲，【誰讓你是近幾年來業績最好的一個清道夫呢，棘手的任務當然都會丟給你啦。再說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年的瑪麗蘇越來越多了，蘇得離奇蘇得崩人設蘇得毫無邏輯可言，讓我這種看多了套路的老司機都忍不住心痛那一筆筆巨額智商稅……】
——沒錯，簡和這位被取名為生命一號的系統助手就是集眾多世界意志誕生，挑選，召喚而出的「清道夫」之一，她們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到有意或無意打破次元壁，穿越到其他世界從而打亂規則秩序與劇情進程的異鄉人。簡而言之：「清道夫」的存在，就是為了獵殺驅逐那些被統稱「瑪麗蘇」的頭頂女主光環身揣巨大金手指動不動就想上天與太陽肩並肩的穿越者。
簡作為「清道夫」這一行中的佼佼者，對這個行業的規矩瞭若指掌，說白了好處就是沒有太多束縛也沒有時間限制，只要在世界毀滅之前完成任務即可。而壞處也是可見的：她們的所作所為不能加快或延誤世界原本的進程，這就要求她們在每進行下一步計畫時都需要考慮周全力求不引起連鎖反應，極其考驗職業道德和業務水準，所以這幾年來有不少新人老人都被淘汰出局，只剩下她們幾個人在苦苦支撐著這個冷門行業不倒下。
簡揉著額頭聽意識中的生命一號絮絮叨叨地開始吐槽她這次的任務物件，【有多少人知道其實鋼鐵俠是個身高186cm擁有八塊腹肌的高富帥呢？見鬼的小肚腩增高墊和甜甜圈，『鋼鐵俠』才不為RDJ的身材背鍋……】
【雖然大家都對鋼鐵俠的設定有些許誤解，但不得不承認RDJ有很強的人格魅力，】簡冷靜客觀地評價，【撇去那些愛到深處自然黑的梗不說，RDJ的確是漫威粉心目中最好的鋼鐵俠，不管下一代Iron Man多麼英俊帥氣幽默，都比不上現在這個騷尼屎大顆】
生命一號心有戚戚焉地歎了口氣，【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最好的鋼鐵俠差點就被這個妖豔賤貨款的瑪麗蘇給忽悠廢了，還好我們發現得及時，不然復仇者聯盟大概就會變成婦愁者聯盟了吧？】
簡搖了搖頭，【漫威是瑪麗蘇的重災區，過不了多久又會出現另一個更聰明更漂亮更有魅力的穿越者，超過百分之八十她的第一目標又會放在托尼斯塔克身上】
——誰讓鐵人就是無法抵抗漂亮危險美女的魅力呢？攻克難度簡直連一星都沒有。
【好了，先說正事】簡提醒生命一號，【下一個任務又是什麼？】
【唔等等……】生命一號快速翻看列表，【哦對了，是踩雷熱度位列前五但你一直沒有去過的HP世界，有興趣接下這個挑戰嗎？】
簡微微挑眉，【說說看】
生命一號仔細流覽了一遍大概劇情，哽了一下，【呃…這次我們的任務物件分別是，來自東方修煉了千年才出世的青蛇精和尚處於年輕時期的二代黑魔王——】
想了一下，他又著重強調了幾個字，【這次的瑪麗蘇是俏皮任性小妖精款，嗯！】
即使是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王牌清道夫此刻也有些無語。
【這些人是認真的？】她的目光充滿對三觀的質疑，【東方玄幻和西方魔法？跨物種的問題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沒見過——修仙體系都不同還想談戀愛？真不怕剛甩出一個『阿瓦達』就被從天而降的九道天雷劈死嗎？】
簡直無法想像金釵步搖綠蘿裙的蛇妖一臉嬌羞地用吳儂軟語，對穿著馬甲長袍打領帶走沉雅英倫風路線的年輕黑魔王張口就來一句「吾心悅于汝汝可知否？」——光想一想這個畫面就覺得眼睛發辣，頭暈目眩。
【難道是覺得中國風更討喜？】生命一號也對這個世道表示懷疑，【好好的經典之作就不能得到最基本的尊敬嗎？滿天撒符籙和隨口噴咒語這兩個碰一塊兒能好嗎？？】
難不成打起來還是個標準回合制？
——兩個人對此簡直滿腹吐槽之語：次元壁就不能好好進化個過濾網功能嗎，畫風不一樣的能不能先篩一篩？對罵起來一個「豎子無禮」一個「motherfuc*ker」圍觀群眾聽起來真的不會難受？
生命一號蔫蔫地開口，【所以其他人都不願意接下這個任務，只剩下你了】
簡思索片刻。
【我的身份還是可以自由選擇？】
【唔……HP有自己的世界觀，我們也不能隨意打破，恐怕這次你只能選擇巫師這邊了……不過家庭和學院你倒是可以隨意挑：純血與混血，貴族與平民，獅獾蛇鷹，你更喜歡哪個？】
簡微微眯起眼。
……
……
1942年，蘇格蘭，霍格沃茲魔法學校。
今天所有的霍格沃茲學生們都聽說了一件大新聞，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
據說來自北歐德姆斯特朗學院的一名轉校生要來霍格沃茲上學啦！並非是借讀或短期拜訪，而是實實在在的轉學！早就聽說德牧斯特朗學院對黑魔法的態度要比霍格沃茲寬容得多，學校裡並不禁止學生學習黑魔法，只除了那些太過於危險和致命的。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也許可以從這名轉校生那裡獲得很多新見聞，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聽說轉校生是一名德國貴族後裔，純血世家的繼承人，從未睜眼的時候就開始接觸魔法，從小就有專門的巫師教授她學習和練習咒語，毫無疑問她會成為一個傑出的巫師！
——是的沒錯，這名轉校生是「她」而不是他，一個德裔貴族妹子！想想就令人熱血沸騰。
以上資訊皆來自有「小靈通」之稱的謝諾菲留斯·洛夫古德，不過大家對於這個總是神神秘秘甚至瘋瘋癲癲傢伙的話報以半信半疑的態度，但仍然轉學生今天要來霍格沃茲的消息依舊傳遍了學校，大家在下課後紛紛湊熱鬧地跑去了城堡前的大湖岸邊，在寒風中翹首以盼，想要看看這個轉校生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湯姆·裡德爾也是其中的一個。
他原本是不想參與這種無聊活動的，可作為斯萊特林最受歡迎的級長，他不得不應同學的邀請被簇擁著一同來到了這裡，裝作熱情友善笑容滿面地迎接那名轉校生。看著周圍這些小巫師們好奇興奮的臉，他內心卻毫無波動甚至有點厭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袖口，在感受到盤繞在手臂上蜷縮成小小一團的軟軟條狀物時，他才覺得好受了些。
——是的，作為好學生代表的蛇院級長裡德爾先生，其實是位熱愛在深夜出入于禁林、在城堡各個鮮為人知的密室裡進行探險之旅的規則破壞者。而環繞在他手臂上的軟體生物，則是一條漂亮的青瓷色小蛇，是他一周前無意中在一塊石頭下發現的，那時這條蛇似乎受了什麼傷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他覺得這條蛇花色漂亮而且罕見，也許是一味稀有藥材或者神奇魔法生物，毫不猶豫把它揣入袋中裹走了。
結果當夜他就做了夢。還是一個難以啟齒的……春-夢。
他夢見這條蛇化身成了美豔而穿著怪異的年輕女人，皮膚細膩如白瓷，通體溫涼柔軟無骨，緊緊地攀附在他身上，曖昧摩擦，舔舐，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調情與挑逗暗示，甚至將綿綿手指握住了他、他不可言說的敏感部位……他和這個神秘女子翻來覆去整整糾纏不休了一夜，最後他滿面紅潮低喘著驚醒，再看到玻璃罩後朝他吐著豔紅蛇信子的青蛇時，他的目光就微微變了味兒。
湯姆裡德爾花了好幾天時間觀察這條撿來的青蛇，起初他以為這是某位巫師的阿尼瑪格斯，可是他試了好幾種反變形魔法都不管用，也帶給格外喜歡他的幾位老師看過確認這的確就是一條蛇，於是在一個無人的夜晚，湯姆裡德爾再次潛伏出了城堡來到禁林，將這條蛇放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用蛇語者的身份嘶嘶開腔——
他看見這條青蛇顯而易見驚訝地微微睜大了嘴，連蛇信子都忘記收回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蛇嘶嘶出聲，對他說話，出乎意料，傳到他意識中的卻是一個分外嬌嫩清脆的女聲——
她說她叫Lady Pink【正確翻譯：豔姬】，來自一個叫Easteros的地方【東方大陸】，是一名修煉了一千年才成形的妖精，在經受九道在他看來莫名其妙的雷【雷劫】後來到了這個地方，身受重傷。是他將自己撿了回去，喂給她吃老鼠青蛙和昆蟲才保住了性命，雖然那些食物不怎麼合口味，但她依舊很感激他救了自己，並表示願意無條件跟隨著他【以身相許】，以內心的魔鬼【心魔】發誓。
雖然湯姆裡德爾不知道一條蛇精為什麼給自己取Lady Pink這樣奇怪的名字，但毫無疑問他撿到寶了——活了一千多年？想想都知道在她身上絕對能找到關於巫師永生的奧秘，這難道不是所有人一直追尋卻遍尋不見的最終目的嗎？！
於是湯姆裡德爾在確認這條青蛇不會加害於他，在與她簽訂魔法契約後心安理得地將她日日帶在身上，一方面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她的存在，另一方面麼……
「別動！」湯姆忽然的低喝出聲讓旁邊的阿布拉克薩斯·瑪律福投來疑惑的目光，「湯姆，你怎麼了，有哪裡不舒服？」
這位極受尊敬的斯萊特林級長臉上隱隱出現了紅暈，這可是在一向英俊優雅風度翩翩的裡德爾身上很少見到的，阿布拉克薩斯的顏色不由得更奇怪了，剛想繼續問下去，就看見湯姆皺了皺眉，溫和禮貌卻也充滿了拒絕意味地朝他點了點頭，對周圍的同學們解釋道，「我突然有一些急事需要處理，很抱歉我得馬上離開了，如果有好消息可別忘了通知我——」
毫無疑問他的請求得到了一致允許，於是湯姆裡德爾順理成章地退場離去，在快步走到天文塔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按住胸前蠢蠢欲動的尾巴，眼裡有微微戾氣浮現，面無表情地嘶嘶開口，「住手。誰允許你如此浪蕩無禮？」
什麼東西在他衣服裡緩慢蠕動，最終一個三角蛇頭從領口冒了出來，豔紅的蛇信子曖昧地舔過他的下頷，引來他皺眉不贊同的目光，那撒嬌似的的軟嫩-女音在腦海中響了起來——
「誰讓你去看別的女人，哼~如果你見到了我化身後的容貌，你會覺得那些凡人都只不過是庸脂俗粉，難成大器~」
湯姆在心裡冷笑，面上不動聲色。
「是嗎？那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化身？——我沒告訴過你，我最討厭別人的欺騙？」
青蛇嘻嘻笑道，「那不是因為人家受了傷還沒好嘛，你且再等等，多帶我在深夜去吸收月之精華，再給我采來些奇珍異草好更快痊癒……」
「我又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湯姆嗤了一聲，逐漸褪去稚嫩的面容變得英俊，深刻，充滿了貴族般的矜持，舉手投足都是優雅典範，那雙漂亮眼睛深不見底，危險得迷人。
「至少，到目前為止，除了你無底洞般對藥材的需求和以下犯上的無禮行為，我沒看到任何實質性的好處，這讓我開始懷疑是否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性。」
畢竟，誰都不想有一場虧本買賣，至少要先給點甜頭嘗嘗，才會讓人覺得有更多投資價值。
青蛇親密地俯在他胸前，有意無意地在他的各個敏感部位滑動試探，輕笑著開口，「嗯……我都和你定了契約結成伴侶，你還怕我害了你不成嗎？……你這小冤家，不念著人家半點好，就知道天天懷疑我這懷疑我那，也不知道我當初到底看上了你什麼……哼，討厭鬼~」
湯姆眯了眯眼，嘴角溢出一絲冷意，正準備開口，卻忽然像是發覺了什麼，目光霍然淩厲起來，轉過頭，警覺出聲，「誰！誰在那裡？！」
沒人回應。
湯姆毫不猶豫地抽出魔杖，一邊悄聲無息地靠近一邊在心裡思索：萬一有人發現了他的秘密，繼而想要告訴鄧布利多……那可就很抱歉了，誰讓對方來的時機不對呢？青蛇是屬於他一個人的，除了他，誰都不能得到她！
湯姆裡德爾重新恢復鎮定，將魔杖背在身後，氣定神閑地轉過拐角，剛想露出和平時一模一樣的翩翩笑容，在看見對方後卻陡然僵在了臉上。
以湯姆裡德爾級長的好人緣和絕佳記憶力，他居然也完全不知道面前這個人是誰——她坐在半人高的石廊上靠著牆壁低頭在地圖上尋找著什麼，黑色的卷髮規規矩矩地披在肩後，露出一張白皙柔和的側臉，睫毛低垂面容雅麗，有一種少女難尋的沉靜感。
她聽見腳步聲，緩緩抬起眼眸看向他，目光深靜無波。
一雙如陰影般幽邃淡薄的銀灰色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PS：RDJ就是鋼鐵俠扮演者小羅伯特唐尼的名字縮寫。
世界上真有銀灰色眼睛的人，真不是我瞎編→_→
看出作者熊熊燃燒的吐槽之魂了嗎！！！當年這個套路可把我雷得不輕！！幾個晚上都瞪著天花板入睡的！！
二
簡剛告別了引路老師，正拿著地圖到處閒逛，試圖熟悉霍格沃茲時，在天文塔下一個拐角轉頭就撞見了她此行的任務目標之一：湯姆·馬沃羅·裡德爾。
之所以能一眼認出來倒不是因為對方的英俊外貌和翩然氣度，而是……他腦袋上高懸著一個亮瞎人眼的紅色感嘆號，就像遊戲畫面中時刻提醒你「我是任務發佈人快點我呀用滑鼠使勁點我呀」，簡直想忽視過去都不行。
簡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睛，狀似無意地朝對方胸口處瞥了一眼，察覺到這個年輕版的伏地魔雖然一臉溫和優雅的微笑，但右手負在身後肩部繃緊，唇角僵硬目光隱隱尖利，一幅「我在防備你但我不想讓你知道你最好也別知道」的神態。簡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湯姆·裡德爾就眼睜睜看著這個他從未見過的穿著便衣的女巫在和自己對視一眼後，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目不斜視地從身旁擦肩而過，似乎根本就沒把他這些下意識的反應放在心上。
湯姆皺了皺眉，無聲無息注視著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她走路很輕，攜起的風就連牆角邊的落葉都卷不起來。如果不是他天生多疑且警覺性極強，恐怕轉身輕易就能忘記有這麼個人存在過。
年輕的斯萊特林級長站在原地思索許久，不理會懷中小青蛇的鬧騰，若有所思地望向湖邊方向——他沒見過的人，同齡巫師，這麼巧今天又是德姆斯特朗轉校生到來的日子，她該不會就是……
——然後就在晚宴上被結結實實地打臉了。
大家的小道消息差得八九不離十：轉校生的確是個德國巫師，世襲貴族的長女，純血後裔。她自小就開始學習魔法，天賦卓異，如今已然越級學完所有德姆斯特朗的規定魔法課程，來到霍格沃茲是為了研究更古老更精深的魔法體系，順便一睹那位曾經打敗了第一代黑魔王格林德沃的白魔法師阿不思·鄧布利多的風采。
這位在歐洲就享有盛名的貴族後裔所攜有的榮光不僅為她的出場覆上了一層神秘的金色面紗，當晚比平日更豐盛更隆重的宴會上，當大家親眼目睹那個從大門後款款走來，金髮碧眼神態清冷儀態優雅的少女時，這才發現原來她不僅僅有一個好名聲，還有一幅好容貌，更甚於所有人的想像。
當時湯姆·裡德爾就坐在斯萊特林一席的中間座上，抬頭凝視著金髮少女緩步走來，寬大的袍角從他旁邊擦身而過，脊背聽得筆直，體態纖細又輕盈，走路的模樣賞心悅目，眼神平靜無波，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淡薄高雅之美，常人難以企及，且無法被複製。
「她的確很美，」湯姆聽見坐在旁邊的阿布拉克薩斯·瑪律福毫不吝嗇地誇獎那位轉校生，以克制的讚美口吻，「早就聽說過弗裡德里希家族的盛名，今日一見，其嫡女卻比我預料的要更優秀——瞧瞧我周圍那些只懂得搔首弄姿互相攀比的金絲雀們，她們應該多朝這位轉校生學學……」
阿布拉克薩斯的言辭總有種優雅的刻薄，大家早就習慣了，除了少數陡然產生危機感的同樣是純血統的巫師後裔們，大多數人無一不在心裡認同他的評價。
他們的目光都緊緊盯在了今日的晚宴之星身上，聽阿不思·鄧布利多用熱情的官方口吻歡迎這位來自歐洲的優秀女巫，介紹她的名字為「克勞迪婭·馮·弗裡德里希」，以及她在德姆斯特朗的突出成就。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互相竊竊私語霍格沃茲同齡人中有哪些可以與她比較，暗自揣測這位年輕的女巫又會花上幾年從這裡提早畢業……整場晚宴因為焦點人物的到來變得異常熱鬧，但這場熱鬧是屬於他們的，湯姆·裡德爾只是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克勞迪婭幾眼，轉過身開始回應同伴們的玩笑，並開始不動聲色地掃視全場。
最終，他的目光定在拉文克勞一席的角落。
他投過去注意力停留得太久，以至於不小心喝了一口他最討厭的番茄濃湯都沒察覺到，反倒是旁邊的阿布拉克薩斯看到了這一幕，皺了皺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咦，那是誰？怎麼好像從來沒見過？也是一位轉校生？
阿布拉克薩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轉過頭去看向湯姆，發現他們的級長大人已經不動聲色地擦拭乾淨嘴角殘留的湯漬，恢復了那副風度翩翩的模樣，正微笑著傾聽小蛇們互相交流最近的消息，目光深不見底。
阿布拉克薩斯輕輕嘖了一聲，敲了敲桌子，轉頭朝離他最近的同伴低聲說了幾句話，得到滿意的答覆後，才慢條斯理地繼續這頓異常豐盛精彩的晚餐。
今晚之後，毫無疑問那位來自大洋彼岸的轉校生成為了霍格沃茲最近一段時期的話題人物。很多人為了近距離感受天之驕女的風采，專門選修了和她同一門課。意料之內，雖然克勞迪婭·弗裡德里希初入霍格沃茲對規則與學風不太熟悉，但沒到兩周她就開始融入這裡，並迅速趕上其他人的進度，開始屢屢在課堂上嶄露頭角，每一周她的成績都會有令人驚異的提升，令人不得不感慨：有的人生來就是為了讓人感受到這個世界的不公的，家世容貌成就兼優，連嫉妒都顯得無力。
湯姆·裡德爾最近走到哪裡都能聽到轉校生的名字，對此已然習以為常，甚至隱隱厭煩——他一點也不喜歡有一個無法超越的高山擋在眼前，讓人感到不由自主的壓迫，對方的光風霽月完美無缺總能襯托出自己的悲劇人生，因此湯姆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關於轉校生的話題。反倒是阿布拉薩克斯在一頓普通的晚宴上，狀似無意地提起了另一個人——
「簡·多伊，」瑪律福家的繼承人玩味地念起這個名字，「嗯……不得不說，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你說呢，湯姆？」
斯萊特林級長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兒坐在拉文克勞的長桌角落邊，安靜地低頭吃著自己的晚餐，極少和旁邊的人有所交流，淡薄得如同投下的遙遠陰影，存在感弱到稍不注意就會忽視過去。
湯姆垂下眼，臉色平淡，毫不在意的模樣，「大概吧。怎麼，你認識她？」
阿布聳了聳肩，「怎麼可能呢，雖然我是人盡皆知的人緣好受歡迎，不過也沒厲害到能夠接觸到一個休學兩年的拉文克勞。」
湯姆一頓。好在沒等他繼續旁敲側擊，已經有好奇的小蛇接話問道，「真的嗎？可是為什麼——她很有名嗎？」
阿布敲了敲額角，似笑非笑地暼了不動聲色的湯姆一眼，「唔……要我所更出名的大概是她的父親吧——還記得那個人嗎？是的，她的父親就是那場戰爭的核心成員，後來不幸犧牲。據說她的母親中了詛咒魔法，她不得不暫時休學回家照顧……既然現在回來複學，大概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在座的斯萊特林都默契地禁聲閉嘴，不再談起那個敏感的話題，將這件事當做小插曲任由痕跡被抹去。
但湯姆·裡德爾也由此得知了事件始末：簡多伊，據說是隱世家族出身，從始祖至此都非常低調，她的父親參與打敗第一代黑魔王的戰鬥，後來被餘黨暗殺。在她休學前曾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四年級拉文克勞，而且在學院內小有名氣，以創新實驗聞名，總能做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成品，很多喜歡獵奇的學生都會去她那裡「拿貨」，在學生中人氣很高，被稱為「多伊學姐」。
原來也只是個普通巫師——在弄清楚她的身份後，湯姆以為自己終於能夠放下心中的疑惑，繼續專注自己的偉大事業。可沒想到沒過幾天他就發現那位大名鼎鼎的轉校生，在霍格沃茲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就是那個簡多伊。
——事實上，簡也沒有預料到這件事會發生，一切都起始於一個小意外。
那天她來到這個世界，除了一個假身份，沒有金手指沒有開外-掛，她只能像這裡的小巫師一樣自己購買地圖尋找去拉文克勞的路。進了對角巷的一家甜品店，她剛買下兩塊葡萄司康餅，眼睛一暼發現旁邊有位膚白貌美氣質佳的少女站在伊頓麥斯和海綿布丁前左右為難，面色如土，作為曾經的吃貨簡對此刻的狀況再瞭解不過，於是走上前去不動聲色悄摸摸說了一句話，「聽說這家的楓糖漿配方獨特，也許你想試試。」
金髮少女訝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面色一肅，很鄭重地朝她道了謝，接著無比自律地只買下了一塊海綿蛋糕，坐在店裡拿出小刀，就像是對待一場皇室晚宴那樣，切下一塊又一塊，保持著嚴肅正經的表情直到吃完，朝收拾盤子的侍應生致謝後才離開了那裡。
簡當時就對這個氣質獨特的少女印象深刻，尤其是那一絲不苟的德式作風。直到複學那天晚飯上看到她作為轉校生從門後走出來，她驚訝了一小會兒，感慨「果然如此」後就再沒有別的感覺，以為這件事大概就到此為止了。
沒想到第二天這位貴族少女就親自找上門來，拿著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敲開了她的房門，禮儀十足的為那天她的舉手之勞表示誠摯感謝。
簡當時站在門口看著克勞迪婭·弗裡德里希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倒是生命一號充滿感歎地開口了。
【這要是沒有那個瑪麗蘇，這妹子妥妥的女主命啊~】
又聰明又體貼，雙商極高，家世，容貌，天賦俱佳，難得的是還肯努力求上進。雖然外表看上去不太好接近，高冷寡言，但性格卻出乎意料的耿直可愛，面對過給予她幫助的人毫無架子，和那些時時刻刻把「血統」和「家族」掛在嘴邊來充作榮譽感的的巫二代們截然不同。
【雖然她進了蛇院，】生命一號嘟噥道，【卻更像是討人喜愛的小獾】
【大概是受了某圈影響，大家都以為斯萊特林是所謂的『貴族學院』，有身份的場面人才進得去】，簡一邊撥開禮盒的絲帶，一邊和生命一號吐槽，【難道他們都忘記了，分院帽對斯萊特林的初衷嗎？】
——精明強大的斯萊特林，來自那一片泥潭，而渴望權力的他最喜歡那些血統純正、有野心的少年。
事實上，斯萊特林學院不只招收純血統，學院內超過一半的學生只有父母中的一方是巫師。他們不僅僅達不到貴族的標準，連純血統的邊兒都摸不到。但很多人卻不記得蛇院的創始人薩拉查最初來自泥潭，他所宣揚的不僅僅是血統，權利和野心，同時還有意志，才能與友愛。
【這也是很多人捧蛇院踩獅院的原因之一吧，】生命一號喃喃，【以為進去了那個圈子，就會和『高貴優雅』沾邊】
什麼是貴族？並非是世襲的血統，名號，權位和封地。真正的貴族既有文化的教養，不耽于享樂，嚴以自律，珍惜榮譽，有著獨立意志，以及自由的靈魂，同時還能擔當起國家危難之際的責任，面對戰爭從不屈服後退，為人民而浴血奮戰。貴族精神也不僅僅只是良好的修養與氣度，也是一種精神面貌，體現在談吐舉止神態儀錶之間，臨危不懼，勇於承擔，是繁華落幕前殘留的傲骨，是危難之際從容赴死的勇氣。在沉船時拉響悅耳的奏曲，享受最後的藝術時光，在所有人逃生時讓女人孩子優先登上救生船——這才是真正的貴族。
純血，是與生俱來的，但貴族，卻是一種選擇。可惜的是，能夠瞭解並做到它的人，如今是越來越少了。
【難得看見一個身上還攜有貴族風範的女孩兒，】生命一號歎了口氣，【只可惜……】
它沒有說完這句話，只可惜什麼，他們心知肚明：在一個瑪麗蘇橫行的世界，這樣家世天賦俱佳的優秀妹子，是永遠不可能展露頭角的，她們存在的意義只不過是為了襯托女主角的「與眾不同」，即便瑪麗蘇沒有她聰明，沒有她漂亮，也沒有她善解人意，但最後總能奪走她擁有的一切，包括她喜愛男人的目光。
簡細細品嘗著海綿蛋糕裡的楓糖漿，甜而不膩，還有絲絲獨特的木質清香，絲滑得入口即化。這種甜點裡的配料甚至比蛋糕本身要出彩得多，可惜人們只記得住Treacle Sponge Pudding，而不是Golden Syrup楓糖漿。
【我看她好像很喜歡你，德國人一般不怎麼喜歡主動結交朋友，】生命一號試探性開口，【嗯……你要不要從這一方面著手試試？】
默默吃完一整個蛋糕，簡擦拭乾淨嘴角的碎屑，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當然，多一個心地善良的盟友，可比孤身奮戰要好得多——鑒於弗裡德里希小姐所選擇的學院，我想以後接觸到任務物件的機會也會多上不少——】
【難道不是因為……她會是個不錯的朋友嗎？】生命一號小聲嗶嗶。
簡停頓幾秒。
【對不起，】它立刻道歉，【我差點忘了，我們這種身份……還是沒有朋友更好】
生不能帶來，死無法帶走，永遠孑然一身，浮萍無依。
簡笑了笑，看上去並不在意，【我早就習慣了……說正事，那邊發展得怎麼樣了？距離她化形還需要多久時間？】
【唔……】生命一號迅速查了查，【如果省去完美女配的神助攻，各學科老師的推動，腦殘炮灰們的雪中送炭，以及強大敵人的反襯作用……大概不到一個月的就會開始影響原本進程了，我們得加快速度】
簡撐著下巴，想了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不是喜歡玩曖昧情調，在夢裡和現實誘惑-性-早-熟的黑魔王，享受他苦苦掙扎忍耐的誘人模樣？】簡挑眉，【我倒要看看，一朝被人捉-奸在床，她還能不能繼續用三角蛇頭綠豆眼露出那副『可憐無助又倔強』的妖媚模樣】
生命一號：【……/豎起大拇指】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比正文精彩系列hhhh
【如果提及瑪麗蘇情節，大家不要帶文名和作者呀，和諧吐槽就好，博君一笑】
三
毫無疑問的，複學歸來的簡多伊受到了向來有識人天賦的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教授的關注，邀請她加入他所創建的，「那些具備特殊才能」的年輕人交流平臺，鼻涕蟲俱樂部。
簡原本想拒絕，但一聽到斯拉格霍恩教授開口一句「就比如阿布拉克薩斯·瑪律福和湯姆·裡德爾這樣優秀的學生都加入了我的俱樂部」，她立刻表情一變，原來即將脫口而出的婉拒就變成了「當然，這是我的榮幸，教授。」
生命一號，【咦，我記得這個俱樂部的名字好像不怎麼符合你的審美來著？】
簡鎮定自若，【『鼻涕蟲成員』聽上去的確很糟糕——不過和『被瑪麗蘇荼毒』這件事相比，這種小細節簡直微不足道】
生命一號幸災樂禍地hia hia笑了兩聲，【那個瑪律福也不是好對付的善茬，你得小心些，一切具有巧合性的意外在他們這種人眼裡都是別有用心，你可得記得我們這行的禁忌，千萬別留下過於明顯的痕跡——】
簡點了點頭，說到阿布拉克薩斯·瑪律福，她忽然想起HP圈中一個廣為流傳的謠言，對此頗感無語，【明明他是得『dragon pox』龍痘而死，卻被錯譯為『龍-疣梅-毒』，簡直要把死人生生氣活啊】
龍痘在這個世界中是一種巫師間的傳染病，症狀類似天花，水痘破裂後會留下疤痕。不同的是，龍痘是綠色或紫色的，痊癒後會留下青色的印痕，可通過打噴嚏傳染。這可和所謂的「梅-毒」相差甚遠，也不知道這個說法究竟誤導了多少人——這對瑪律福家族的名聲而言簡直就是一記毀滅性的重創。
生命一號心有戚戚地歎息，【反正HP被無底線YY也不是一天兩天，很多人都乾脆把同人當原創來看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對了，你說，伏地魔會把瑪麗蘇也帶著一起去俱樂部嗎？】
簡思索了片刻。
【我認為他會的，】她微微皺眉，【打破規則，挑戰許可權……這不就是反派們最喜歡幹的事嗎？這也是令他們變得更富有魅力的地方，總能帶給人驚喜……以及驚嚇】
【你想怎麼捉-奸在床？】生命一號提到這個就興致高昂，躍躍欲試，【直接闖入黑魔王的臥室嗎？——唔搞不好不久以後『簡多伊學姐』就會毫無理由地暴斃而亡……】
簡理所當然地回答，【作為剛剛結交的新朋友，我和蛇院的新轉校生彼此之間互相拜訪難道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嗎？】
……
……
在新學期的第一次「鼻涕蟲俱樂部」成員見面會，精明圓滑的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就格外不吝嗇地專門為那位大名鼎鼎的轉校生克勞迪婭·馮·弗裡德里希舉辦了一場小型晚宴。雖然參與者數量並不多，卻都是學院中某方面十分出色的優等生，以及權貴後裔，因此將這場宴會的地位提高了不少。
晚上准七點宴會開始，大家圍桌而坐，坐在主-席位上的自然是斯拉格霍恩教授，他左右手邊分別是今晚的門面擔當克勞迪婭·馮·弗裡德里希和阿布拉薩克斯·瑪律福，兩人皆是金髮，一深一淺，坐在燭火下簡直是金光閃閃瞎人眼。有意思的是，簡的座位正好挨著湯姆·裡德爾而坐，看得出來對方認出了她，微微點頭致禮後就將目光看向了斯拉格霍恩教授，一幅非常專注認真的模樣。
簡也禮儀十足地頷首回禮，保持優雅而疏遠的安全距離，表面一派嫺靜，然而腦子裡已經炸開了花——
【啊啊啊看看看瑪麗蘇又開始作妖了！！快看啊主人這種場合當著老師同學的面居然都敢玩花樣啊啊！！！——】
簡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自然能夠透過一切遮掩障礙看到任務目標：在這樣莊重嚴肅的晚宴上，湯姆·裡德爾真的將青蛇帶了出來，就盤在胸口和腰腹上，被襯衣和西裝所掩蓋，如果沒有太激烈的動作，無人能察覺出她的存在——這也是她膽大包天任性妄為的原因之一：反正也沒人看得到她，湯姆又縱容寵愛她，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是在公眾場合那又怎麼樣？她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真是一點也不尊重人！】生命一號氣得臉都紅了，【東方修行千年的妖精才不是她這個樣子，一股小家子氣，難怪出世的時候差點被雷劈成了灰，天道向來公平才會容不下她！】
【說不定人家覺得這是愛侶之間的小情趣，】簡淡淡開口，【挑逗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得心應手著呢】
【中華傳統美德八榮八恥核心價值觀都被她吃了嗎，】生命一號哼哼，【你看你看，像個什麼樣子嘛！】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衛道小能手，】簡失笑，【三觀正得都能跑火車了】
生命一號高高撅起嘴。
……
那邊斯格拉霍恩教授正向眾成員介紹新來的同伴克勞迪婭·馮·弗裡德里希，用大家心知肚明的親切口吻，言辭間還若有若無地誇讚了一番自己與他創辦的俱樂部，如今魔法部不少要職人員都曾是他的學生Balabala……克勞迪婭很有風度地保持著優雅微笑沉默不語，旁邊的瑪律福則挑著眉不動聲色地聽著這番日常吹噓，偶爾抽空打量旁邊的轉校生幾眼。
眾人都對這樣的場面習以為常，面帶禮儀微笑偶爾點頭應聲，而在此列中往常向來都風度翩翩驕傲自信的斯萊特林級長湯姆·裡德爾臉上的笑容卻漸漸變得勉強起來，兩頰不自覺湧起淡淡的紅暈，微微皺著眉既難耐又有點惱怒——
他能夠很明顯得感覺到溫涼濕滑在他的敏感部位緩緩挪動，細軟的鱗片曖昧地摩挲他的皮膚，甚至羞恥地用細長的舌尖舔舐他的、他的……劇烈的癢意，瘋狂的悸動，加速的心跳和上湧的熱血，在看不見的情況下這種感受變得愈發痛苦難忍，顯而易見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都無法忍受這種充滿惡意的引誘挑-逗，更何況是一條女子化身的冷血動物青蛇，跨物種之間的禁忌，眾目睽睽之下的克制，忍耐，理智的苦苦掙扎，身體不由自主的臣服，背叛……讓這場別有用心的調情變得愈來愈情-色-誘-人，簡直就快要將他逼瘋——
「你看起來似乎有些身體不適，裡德爾先生，」旁邊傳來的女音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湯姆頓時身體一顫，收緊下頷，唇角抿了抿，試圖保持著優雅卻僵硬的微笑，轉頭望去——
是那個拉文克勞，低調神秘的小鷹。她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投以禮貌性的詢問，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
湯姆·裡德爾胸口一緊，不用說，肯定又是豔姬因為他看了別的女人而吃醋，報復性地纏緊了他。他心裡多有不耐卻又不能說出口，掩飾性地理了理領結，重新露出風度翩翩的微笑。
「大概是昨夜沒睡好，每到這個時候夜晚我總是難以入眠，」湯姆戴上面具，語氣鎮定，渾身上下無可挑剔，「擔心哪一天如果有更優秀的同學出現，就被斯拉格霍恩教授逐出俱樂部呢……」
這種看似自嘲實則吹捧的幽默感立刻吸引了教授的注意力，胖老頭兒忍不住哈哈笑了幾聲，目光充滿慈愛地注視著自己最引以為豪的學生之一，聲音分外溫和，「怎麼會呢，湯姆，你們都是我最出眾的學生，有著其他人無可匹及的天賦，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又怎麼可能丟棄我的孩子呢？」
湯姆微微一笑，垂下眼，慢慢成熟的少年聲音已初露磁性，不急不緩聽上去格外迷人，「您說得對，教授，您就像我的父親一樣，總是不吝嗇於對我的教導，我總能從您這裡學到許多罕見的東西——」
他一邊說著一邊狀似不經意地拂過胸前，看上去就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衣領，但簡可以清晰地看見這個外表禮儀都如同紳士的少年毫不猶豫地將正在發小脾氣的青蛇從胸口打落，那種力度冷酷乾脆，一點都沒留情面，直接震懾住了還想要再耍性子的豔姬，不得不悻悻然縮回了頭，老老實實盤在他腰上，蔫蔫地一動不再動。
【哇哦，】生命一號驚異，【我還以為……】
【還以為什麼？以為他真的會無底線地寵著一條蛇嗎？】簡收回眼，喝了一口清水，似笑非笑，【他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會對一個漂亮女人心軟的蠢貨。他可是將來的黑魔王，震懾了整個英國和歐洲魔法界的食死徒首領，你以為僅憑這個時期的瑪麗蘇就能夠勾得他魂牽夢繞丟盔棄甲嗎？——那可真是太小看他了】
生命一號聳了聳肩，【也對，可能是見得多了，下意識就覺得男主角見到瑪麗蘇的那一刻就是ooc的開始，差點忘記她現在還不是個人形，只是條沒什麼威脅力的小蛇】
【一條修了媚-術的蛇，】簡強調，【以雙-修來提高自己道行的妖精】
生命一號撇了撇嘴，【看來我們得加快速度了……不然哪天黑魔王在夢中精-盡人亡可就難辦了】
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微微側頭打量這個學院裡被一眾人所稱讚的級長大人，【那倒不一定……你忘記了嗎，這位大名鼎鼎的『飛越死亡』，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蛇佬腔呢】
所有蛇類的共同特質，精明，冷酷，耐心，警覺……這些不可或缺的特徵，他全都有。對蛇這種生物，湯姆·馬沃羅·裡德爾，可是再瞭解不過了。
「噢，是的，給你們介紹一位來自拉文克勞的優秀人物，」在一番你來我往的商業互吹後，斯拉格霍恩終於注意到了裡德爾旁邊的年輕巫師，他朝簡在空中碰了碰杯，雖然和現場兩位門面擔當相比少了些必要的熱情，平淡了許多，但仍然不失圓滑精明，「簡·多伊——魔藥課不可逾越的榜樣，充滿了新奇與不可思議的神之右手，商機締造者！你們知道嗎，她當年發明的『織夢家』藥劑可是風靡了整個霍格沃茲和對角巷，被稱之為『一生必須體驗的十大奇跡』之一……我極力推薦你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去嘗試嘗試，必有驚喜。」
簡受之有愧地笑了笑，「過獎了，教授，『織夢家』的確是我曾經的得意發明，只不過後來……加上材料實在難以收集，有幾個在今年被列入珍稀藥材之一，市場上輕易無法買到，所以……」
她聰明地收住話尾，斯拉格霍恩教授啊了一聲，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為此感到了遺憾：他還想借機弄清楚其中的配方作為更廣泛的用途呢……既然如此，只能期望以後她能做出更實用的發明了。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轉移了話題，朝今晚的主題任務克勞迪婭舉起了杯，慷慨激昂地喊道，「來，為霍格沃茲增添一位如此優秀的斯萊特林而歡呼，為俱樂部更加光明的未來而慶賀，為在座將來巫師界精英們的未來而祝福——」
大家紛紛站起身來，舉杯，輕碰，簡的酒杯正好碰上了湯姆·裡德爾的，對視上他幽深不見底黑到發紅的眼睛，她微微一笑，輕聲開口，「To all our friends both new and old——Cheers.」
……
……
晚宴結束後，眾人結伴陸陸續續離去。而在霍格沃茲克勞迪婭算得上認識且願意接近的，只有簡多伊，她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處，並開始了今夜的第一句交談。
「聽斯拉格霍恩教授說，您很擅長魔藥和魔藥學，是這樣嗎，多伊小姐？」克勞迪婭開口就是客客氣氣的敬語，禮貌得讓人難以置信。
簡倒是有了心理準備，笑著回答，「我現在和你同一年級，並非學姐，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簡。」
克勞迪婭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
「簡。」她的聲音鄭重裡透著那麼些小歡快，來源於結交新朋友的喜悅。
「克勞迪婭？我可以這樣喊你的名字嗎？」簡問。
「當然，」德國妹子點點頭，唇角隱隱約約露出一個可愛的小梨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好的。」簡大大方方地應聲，然後轉過頭，望向這個脊背無時無刻都挺得筆直，對待任何人事都顯得嚴謹端莊的少女巫師，目光誠懇，語氣真摯，明明白白，開門見山，「請問，克勞迪婭，」
「——明晚，我能邀請你一同沐浴嗎？」
生命一號：【……】
作者有話要說：
嗯……會被鎖嗎……應該不會吧……
有小夥伴提出女主為什麼漫威世界一下搞定瑪麗蘇而HP要呆這麼久的問題，具體可以翻閱第三章評論裡我的回復，有比較詳細的解釋-。-
四
接著簡就見證了克勞迪亞從愣住，回神，震驚，羞惱，臉紅到全身僵硬的變化過程，等到她津津有味觀看完這堪稱賞心悅目的一幕，她才仿佛注意到對方羞憤欲絕的神色，恍然大悟般嚴肅開口——
「哦，我的意思是——眾所周知，拉文克勞的浴室是四個學院中最大最舒適的，專門來給白天專注研究魔法而身體疲憊的學生來放鬆使用。」
說到這裡，簡笑了笑，「當然了比起豪華精緻，我想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和臥室無人可出其右，我這個建議大概會讓你見笑——我只是認為也許你會對拉文克勞休息室的藏書有興趣，在一同研究完一個令人感興趣的課題之後可以順便去那裡休息休息——」
不得不說她很會抓重點，拉文克勞是霍格沃茲中頭腦最聰明者的聚集地，不僅僅是他們的藏書極具價值，在拉文克勞塔又長又彎的樓梯頂端，設有一扇施有魔法的大門，上面鑲嵌著鷹狀青銅門環，當來者敲門時，鷹環會向他提問，如果能正確回答將被允許進入。而將近一千年的時間裡，除了拉文克勞，無人能通過這個簡單的屏障。
因此所謂的「浴室」和「藏書」只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真正能夠引起天之驕女興趣的還是那只提問的鷹。克勞迪亞·弗裡德里希可以這麼理解：如果她真的憑藉自己的頭腦與智慧通過了那扇門，那麼她將獲得簡·多伊甚至整個拉文克勞的認可。沒有什麼比得到聰明人的承認更有成就感的事了——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好勝心和挑戰欲就打敗了一切矜持，克勞迪亞勉強忍著心裡的小激動，微微仰頭，儘量保持高貴優雅地頷首，「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邀請，明晚我會按時赴約的。夜安，簡。」
她微笑，「夜安，克勞迪婭，明晚八點，我將在拉文克勞塔恭候你的到來。」
金髮少女點了點頭，轉身邁著輕快的腳步就離開了這裡。
簡目視她走遠，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才慢悠悠地朝休息室走去。
生命一號終於發話了，聽上去有些不解，【等等……你這是準備真的和她成為好朋友的意思？】
簡也沒反駁，慢條斯理開口，【你說，如果她真的破解了謎語進入拉文克勞的地盤……之後又會怎麼做呢？】
生命一號嚴肅地想了想，頓時恍然，【噢——原來如此——】
它算是明白簡繞這麼大個圈子意圖何在了——先朝克勞迪亞投去橄欖枝，表明結交意圖，以她無法拒絕的「拉文克勞謎語」的誘惑作為她們之間交情的起點。而作為「秩序，縝密，知禮，守節」的弗裡德里希的後裔，就連簡的舉手之勞都會獲得其鄭重回報的貴族少女，必定會對此回以等價報答。她是個聰明人，絕不會用金錢能夠買得到的禮物饋贈于簡，多半是是今天她的舉動一樣，邀請簡進入自己的生活。
而那就意味著：她將有機會進入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和此次的任務物件進行面對面的合理的「偶遇」。
【太心機了！！】生命一號感歎，【為了不引起懷疑這裡人的懷疑，可真是煞費苦心——】
斯萊特林和拉文克勞整體之間的交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兩個學院大多時候都保持著君子之交的淡然態度，欣賞彼此無法替代的品質：精明和睿智，野心與遠見。當然，也並非沒有共同點，事實上「R□□enclaw」的直譯就是「渡鴉之爪」，隱喻為「貪婪的掠奪者」，在學業成就方面，他們一樣會為了得到更高的分數而以卑鄙的手段陷害他人——這可和外界相傳的「書呆子」學院截然不同。
不過，他們中的很多人也是藥劑與咒語的發明者，學者的誕生地，僅次於斯萊特林的政客之家。毫無疑問，與一位拉文克勞結下友誼是非常聰明的選擇，至少，比和一個笨蛋說話要省心得多。
「利用當地人來對付瑪麗蘇，可真是似曾相識的手段啊，】生命一號喃喃，【我還記得在漢尼拔世界你是怎麼利用紫夫人來挑撥醫生和他的『妹妹』瑪麗蘇之間的感情的……不得不說，有聰明人做幫襯，任務總是能完成得又快又好~】
【總有瑪麗蘇以為把主角的軟肋握在掌心就萬事無憂了，就像漢尼拔的妹妹，吸血鬼的歌者一樣，】簡眼神無波無瀾，【有趣的是，只要手段得當，當初的優勢一轉就會變成彼時的致命弱點——特別是對於『反派』而言，他們總是細心又多疑，能夠幫助我們省去中間很多功夫】
生命一號捧臉，【唔……不得不說我們當初選擇你來完成任務是非常正確的——只有同類，才會更瞭解同類】
簡無聲無息地笑了，【是啊，誰讓我就是那個世界的『大反派』呢——至少，在『如何對付主角』這個課題上，沒人比我更有心得了吧】
……
……
第二天，克勞迪亞如約而至。
在她打扮得得體妥帖款款走進拉文克勞塔，沿著樓梯邁入頂端時，一眼就看到了負手站在窗前凝視窗外的簡多伊。
克勞迪亞無聲無息地站在樓梯邊，借此機會細細打量了簡半晌，發覺這個比自己年長兩歲的拉文克勞可真不像是一個普普通通家族出來的女巫。她的站姿雖然不像自己從小被教導總要無時無刻保持脊背筆挺，但脖頸與肩背的角度，手指的小動作，放鬆時的站姿和下意識的習慣，都讓人覺得出奇的舒雅自然，沒有大部分人從小養成的不良姿態，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的賞心悅目，就像呼吸那樣渾然放鬆。
多伊？她仔細回想著自己在來大不列顛前翻閱過的英國名望士族姓氏譜，卻沒有找到能夠對號入座的——難不成是一個很古老的隱世家族，根本沒有記錄在冊的那種？
克勞迪婭這邊思維開始發散到遙遠的彼岸，簡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她的到來，等了一會兒才轉過頭去，一眼就看見了滿臉憂心忡忡表情的德國妹子，她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眼見對方目光越來越漫無焦距，才忍不住笑了一聲，開口說道，「離八點還有46秒……你是在等待准點那一刻的到來嗎，克勞迪婭？」
德式嚴謹全球聞名，她拿這個作為小小的打趣顯然是給對方一個臺階下。克勞迪婭很快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低咳一聲，儘量保持一貫的優雅鎮定朝她走過來，先是向簡禮貌地問候一句，這才轉過頭來，好奇地注視著門上的鷹狀青銅門環，低聲開口，「就是它嗎？」
簡站在一旁微笑，「是的，就是它。當心，克勞迪婭，如果一直回答不了它的提問，我們可得守在這裡一整夜，那樣的話最好帶夠了足夠的點心才行——」
金髮少女眉梢一動，被她這樣一激，勝負欲頓時就上來了，站直了身體，面對著門上的鷹，自信開口，「我準備好了，來吧。」
哢噠。門環發出輕輕響動，緊接著鷹就動了起來，並對她們開口說話——
「這世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簡：……
生命一號，【……唉？！】
等等，難道不是應該問：「鳳凰和火，先有哪一個」才對嗎？
這個魔法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顯然來自德國世家信心滿滿的少女也被這個千百年來難以釋疑的哲學命題給難住了，她站在那裡愣了幾秒，苦苦思索著答案，從燈火通明到萬籟俱寂，從簡站得筆直到靠在牆壁上百無聊賴地不停打哈欠，終於，她鼓起勇氣說出答案——
「是先有父，還是先有母？——這就是我的回答。」
說完，她面露緊張地盯著門環，等待判決。
簡一聽到克勞迪婭的答案，她立刻就從昏昏欲睡中回過神來，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
【嗯……不錯，還會反問式回答了。這下怕是它自己都沒辦法判斷是對是錯了吧】
果然，在經過對哲學一番苦心思慮後，門環最終敗下陣來，承認了這個聰明而狡猾的答案，哢噠一聲後，大門終於無聲無息地在她們面前敞開——
「恭喜，克勞迪婭，」簡微笑，「你做到了幾百年來除了拉文克勞以外無人能做到的事——這值得我們好好慶祝一番，不是嗎？」
克勞迪婭露出罕見的燦爛笑容，按捺著渾身上下洋溢的喜悅，矜持地點了點頭，「的確……你想要吃海綿蛋糕嗎，簡？」
五分鐘後，燈火通明的拉文克勞公共休息室，簡與克勞迪婭坐在角落一隅，邊吃著美味的蛋糕，邊討論著以往門環問過的問題——
「『白馬非馬嗎』——我記得這可是來自東方的邏輯謎語，居然也有人能回答上來嗎？」克勞迪婭捂嘴低呼，滿臉不可置信的驚歎模樣，「還有『時間是否是真實的』……老實說，我很好奇他們的答案都是什麼？你知道嗎，簡？」
簡撐著側臉，懶洋洋地開口，「事實上沒人能給出真正的答案——就和你今天的決定一樣，克勞迪婭，他們都選擇了從另一個方向進行回答——」
那就是提出性質相似的反問式答案，只要能夠難道鷹狀門環，就算通過——這是拉文克勞密不外傳的潛規則，通常在新生入學那天會有級長暗示他們用這種方法打開大門，否則真的進不來休息室可就難辦了。
只是沒想到克勞迪婭在沒有得到任何提示的情況下也能想到這種手段來打開大門——可真是一條狡猾聰明的小蛇。
「聽說你曾經發明過一個很有名的藥劑，織夢家。」攜手走過拉文克勞大門後的兩人顯然拉近了彼此距離，克勞迪婭開門見山地表達了自己心中的好奇，「織夢？是我所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和致幻劑與迷情劑不太一樣，」簡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但是比福靈劑那些東西可要帶勁多了——可是說到底，它們都只不過是『虛假想像』的另一種解讀而已，就和厄裡斯魔鏡一樣，只會讓我們愈發癡迷於幻境裡的假像。」
克勞迪婭一愣，大概是沒想到簡會這麼直白地回答自己，她靜默了片刻，情緒忽然有些低落地喃喃，「你說得對……那些真正值得我們努力去獲得的東西，是不可能由名貴藥劑帶來的。更何況，你說過已經很久不再製作它了……」
簡打量她的神色，意味深長地開口，「的確如此——不過，我倒是還有一瓶剩下的，留給那個真正迫切需要它的人。」
克勞迪婭抬起眼來，對上簡的目光，她靜聲幾秒，重新露出美麗優雅的微笑，「我相信會有人想要得到它的，以及……為了保持身材，我想我們得站起來走動走動了，對嗎，簡？」
她立刻順著臺階接話道，「當然了——喜歡玫瑰味兒的熱水浴嗎，克勞迪婭？」
……
……
很快，新來的轉校生與複血歸來的「多伊學姐」交好的消息就傳入了霍格沃茲八卦愛好者耳中。
湯姆不斷從身邊人那裡聽說「克勞迪婭進入了拉文克勞公共休息室！」，「克勞迪婭和那個簡多伊一起去了圖書館」，「她們是魔藥課的最佳搭檔」，「看來今年的第一又無望了」等等。不僅如此，小蛇們還調侃這是「本世紀最值得紀念的事件之一」，「鷹與蛇的偉大友誼，」以及「頭腦與實幹的完美結合」。斯萊特林與拉文克勞走得如此之近的確是不多見的事，更何況其中一個是名門望族，另一個則默默無聞——考慮到貴族們一貫的人際交往準則，會得到眾人這麼多關注似乎也理所應當。
不過湯姆一點也不關心這些價值不大的八卦，他正在想方設法從豔姬那裡套出關於長生不死的咒語，然而不管他怎麼試圖迷惑對方，甚至壓下心裡的不耐煩用言語示好，豔姬都不肯透露最關鍵的資訊，似乎看准了這個少年對永生的渴望，一直借此來蠱惑他，引誘他，甚至——
【啊啊啊啊主人快看啊蛇妖又開始搞事了這次絕不是小事啊啊啊——】
入夜，簡正在入鄉隨俗地準備O.W.L考試，腦海中生命一號的聲音忽然炸響，她頓了頓，問道，【怎麼回事？】
生命一號立刻將畫面同步播放，於是簡清楚無疑地看到了：在斯萊特林的級長浴室裡，英俊的少年巫師正靠在池邊，享受這難得的悠閒清靜，霧氣從水面蒸騰，氤氳而上，模糊了他的臉，只能隱約看見一個通體呈淡青色的細蛇盤旋在他腰際，蛇頭無聲無息地緩緩探進水中，不斷往下深入，深入……
最終畫面定格在湯姆·裡德爾濕潤潮紅的面頰上，若隱若現，微微皺著眉，似痛苦似愉悅，宛如在忍耐著無法抗拒的誘惑。
簡當機立斷拿起雙面鏡，給那邊的克勞迪婭發出資訊——
「我忽然想起來該怎麼用烏類內臟來占卜未來了，你有空嗎克勞迪婭，我現在就去找你。」
幾秒後，對方回答了她的話。
「好的。我在斯萊特林休息室的門口等你。Ps：今晚的甜點是你喜歡的蜂蜇蛋糕。」
【噢噢噢！】生命一號激動地拍手歡呼，【終於要迎來我最期待的捉-奸在-床了嗎！！】
簡收起雙面鏡，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複聯3安詳得仿佛死去【抱緊自己
新增加幾個世界：頭號玩家腦洞續寫同人世界，傲慢與偏見小短文等。
歡迎大家給我提供參考性意見喲。
五
簡踏著一地月色來到了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門口，由於夜深的緣故，加上她存在感向來微弱，沒多少人注意到這個拉文克勞出現在這裡。
克勞迪婭就像她預料中那樣仍然穿戴整齊，時時刻刻都保持著光鮮體面的形象。反倒是簡只套著一身灰撲撲的便衣，素面朝天，和克勞迪婭一比簡直就是公主與灰姑娘的魔法版。也無怪當克勞迪婭帶著她走進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時候，遭受一眾小蛇們的注目洗禮。
「如果打擾到你們休息，我很抱歉，」在大家出聲報以質疑前，克勞迪婭首先做出解釋，態度非常誠懇，「只是我和簡仍然有一個課題尚未完成，而恰好今日又是月圓夜，安全起見我以朋友的身份邀請她進入我的房間共同探討課題——當然如果你們非常反對，我會重新考慮這個決定。」
說到這裡，克勞迪婭環視一周，很禮貌地詢問，「請問，有哪位對此持反對意見嗎？」
這番話一說出口，情商再低的傢伙也不會當面駁斥克勞迪婭的請求，反而對此都舒心了許多——弗裡德里希家的長女雖然禮節到位，但待人向來彬彬有禮保持距離，從不會主動放低姿態。既然她都提前告知了，大家也不好再責備她帶外人進入斯萊特林的地盤，於是都搖了搖頭，聊天的繼續聊天，恢復了最初其樂融融的氣氛。
【哇哦，】生命一號感慨，【我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你】
【她比我當初可要聰明得多，】簡跟隨著克勞迪婭的腳步，朝她的房間走去，【我倒是覺得，克勞迪婭很有成為下一任清道夫的潛力】
【很多人最開始都有這個潛力】生命一號歎氣，【但最後能堅持下來的，又有幾個呢……】
畢竟，輪回在千百個世界中還能保持初心不變，秉持相對客觀公正的態度，不予以過多私心，對本土人物不會產生割捨不斷的感情，這實在是太難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就連簡自己，如果不是心中一直有一個不變的願望警示著她繼續堅持走下去，她很有可能在上幾個世界就如同前任清道夫那樣，最終為了一個人留在了那個世界，忘卻自己本來的身份與初衷。
【她和你可真像啊】生命一號嘟噥，【和你少年時一樣悶騷，可愛，護短，對外人千篇一律的風度，對朋友掏心掏肺的付出】
【——因此我最終死無全屍】簡淡淡開口，【因此我失去了一切】
生命一號倏然收口，它知道自己無意中觸碰到了簡不為人知的痛腳，有些惴惴不安地揣測著她的情緒，咕咕噥噥，小心翼翼地開口，【我的意思是……在誇你……】
【我知道】簡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反而非常平靜，【有人和我說說話，其實也不錯，至少讓我感覺到在這些世界中，我不是孤身一人在戰鬥】
她活的時間不短了，早就從最初那種慘烈的回憶裡脫身而出，經受了水滴石穿的打擊變得刀槍不入，已經很少會有什麼事物觸怒她，更何況是善意的誇獎。
「哦對了，克勞迪婭，」走到一半簡就像想起來什麼開口問道，「我從老師那裡借來的烏類內臟含有輕微毒素，需要清洗乾淨才能直接觸碰。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做好萬全準備再開始我們今晚的課業。」
克勞迪婭當然不會反對，她很聰明地理解了簡話語中的隱藏含義，含蓄地朝左邊指了指，微笑道，「那裡是公共盥洗室。我的房間在走廊倒數第二間，和你一樣，我會確保我們的課題之夜足夠充實愉快的。」
她指的是準備宵夜甜點這件事，於是二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克勞迪婭回房開始烹煮茶水，而簡則轉身朝公共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腦海中的生命一號咋咋呼呼地給她指路，【不是這，也不是這——斯萊特林級長有專屬於自己的盥洗室，就在最後一間——對對對筆直往前走，馬上就要到了——】
終於，簡走到了長廊盡頭，她站在微微敞開一條縫隙的門前，隱約能夠聽見裡面傳來的水流聲。她低頭看了看手錶，時針正好指向00:00，分毫不差。
恰好，午時已到。
於是簡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一腳踏了進去——
……
「是這間嗎……看上去可真夠大的……」
簡一邊喃喃著推開門，一邊拿著一袋子烏類內臟朝四處張望尋找盥洗台，一抬頭就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瞳孔瞬間緊縮——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被霧氣柔化的雪白後背，肌肉緊緊地繃著還在微微顫抖，揚起的脖頸伸直充滿了克制和忍耐，就像是在遭受什麼難以言喻的痛苦折磨，整個人都靠在池邊顫慄不休。聽見聲音對方霍然轉過頭來，隱約露出殺氣的眼神在對上簡驚楞的目光後頓時凝住，濕潤的黑髮貼在臉側，臉頰潮-紅嘴唇微啟，顯然不在正常狀態——考慮在所在的環境和時間，不得不令人浮想聯翩。
「裡、裡德爾先生？」簡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退後兩步，立刻撇過頭去，震驚得目光都放空了，「我不是故意——」
湯姆被迫從旖旎中回過神來，此番被打斷讓他心裡極度不悅，滿滿都是鬱氣和殺人滅口的衝動，可到底不能真的這麼做。為了勉強保住斯萊特林級長的尊嚴，他強自壓下眼裡的冰冷陰暗，迅速拿過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遮住關鍵部位，扯出一絲微笑，幾乎咬著牙齒開口，「你怎麼會在這兒？難道不知道這是私人浴室嗎？」
簡下意識地回答，「我來清洗烏類內臟，看門開著，所以以為……」
湯姆·裡德爾暼了一眼她手裡的黑袋子，又不動聲色地看向門口，確認她不是在撒謊，面色終於好轉了一些。他一邊在心裡暗斥自己做事不夠謹慎沒關好門，一邊點了點頭，表面溫和而風度翩翩的模樣開口道，「既然是走錯了，我想這是可以被原諒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多伊小姐，我現在想——」
還沒說完，簡餘光忽然瞥見了什麼異物從他的衣服裡一閃而過，竄入熱水之中，她愣了一下，立刻抽出魔杖指著湯姆身後，表情異常緊張，低聲開口，「裡德爾先生，我看見有東西在池子裡！我確信我沒有眼花！請快些上來，萬一是什麼有毒的生物可就糟糕了！——」
湯姆一頓，簡直恨得牙癢癢，既對豔姬的不識趣而極度不耐煩，又對眼前這個拉文克勞的多管閒事深惡痛絕，怒氣幾乎都要遮掩不住地浮出水面。他勉強壓制住弄死對方的衝動，站在水中扯出毫無笑意的弧度，試圖打發她離開，「我待在這裡快一個小時也沒看見什麼異常，大概又是霍格沃茲的神奇魔法吧，這座城堡到處都有稀奇古怪的東西，我們根本無法猜到是什麼時候，又會在哪兒出現……」
「我是拉文克勞，裡德爾先生，」簡如此回答，魔杖穩穩不動地對著他身後，亦或是他自己，「我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而我無比確信它的確存在著——就在這裡，這片水池之中。」
鷹，世界上視力最敏銳的猛禽之一，和他們的聰明同樣有名的則是他們的好奇心。當然，作為來自天空的捕食者，肉食動物，除了野兔和老鼠會成為它們的食糧，蛇，也是鷹的獵物。
「快上來，裡德爾先生。」簡的魔杖隱隱冒著白光，「否則誤傷可就糟糕了。」
如果不是事件的巧合性，湯姆簡直懷疑她是故意來找茬的。可偏偏豔姬被她看到了，而自己又不能承認這是他養的寵物，否則就會暴露他的蛇佬腔——在他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無人可阻之前，最好不要讓這件事傳入那個老東西的耳朵裡，不然一切就會變得十足麻煩——
這一瞬間他幾乎想要拿過魔杖對準這個拉文克勞來一發索命咒，讓她下輩子都學會少多管閒事這個道理。湯姆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在羽翼未豐之前選擇了妥協，面色難堪地從浴池裡爬了上來，穿好衣服，還沒來得及阻止簡，就看到她三步並作兩步朝水裡發射了一個石化咒——
眼見這個拉文克勞在熟練地使用魔法石化豔姬後，伸手就從水裡把她撈了出來，打量這個動也不能動，睜著綠豆眼盯著他目露哀求的小青蛇，他剛想要開口解釋，沒想到簡卻先一步說話了。
「看來就算是級長的私人領地也不安全，一條毒蛇居然能夠悄無聲息溜進浴池裡都無人發覺，」簡驚歎，「幸虧我誤打誤撞看到了，被這畜生咬到一口可就麻煩了，裡德爾先生，你說對嗎？」
湯姆咬緊牙齒，目光冰冷至極，從牙縫裡擠出一聲「當然」，魔杖裡光芒一閃而過，被石化的青蛇立刻被震飛出去，重重撞在牆上，發出咚的令人牙酸的震響。
「我想現在她已經不能構成任何威脅了，多伊小姐，」湯姆微微一笑，套好衣服，慢條斯理地開口，「再也不必擔心會被毒蛇咬上一口——那可真讓人疼得夠嗆，你說對嗎？」
「的確。」簡嚴肅地點了點頭，然後一頓，想起什麼一般面對湯姆警戒的眼神，泰然自若從袖子裡拿出一瓶透明藥劑放在地上，露出微含歉意的笑容，說道，「這是誤入私人領地驚擾到裡德爾先生的賠禮，我希望你能收下它，並忘卻今晚的一切不愉快——」
湯姆的目光落在瓶子上，打量片刻，問道，「這是什麼？」
「還真劑，」簡目光真誠，「可以將大部分隱藏了真實面貌的東西返回它最初的原本模樣——一個還值些價錢的小玩意兒，希望你不會嫌棄我這份賠償禮。」
湯姆彎腰拿起瓶子看了看，沒有拒絕這份禮物，很坦然地收下了，然後抬起頭來，在簡朝他頷首正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忽然開口問道，「『織夢家』藥劑……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也非常努力，也從不計較某些付出，甚至願意花很大代價換取足夠利益，可為什麼就無法在她這個年紀達到如此成就呢？到底他缺少了些什麼必需的東西，是金錢，權利，還是力量？
簡腳步一頓，她略略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天生的聰明才智，比常人十倍的努力，以及……一點跨越界限的小小野心。」簡意味深長地開口，「當然，最重要的是，是捨棄的決心與勇氣。」
尋常人會理解成在眾多藥材之間做出取捨，對劑量的使用深思熟慮。但湯姆·裡德爾並非常人，他思索片刻，認為自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感到眼前霍然明朗，不由得捏緊手中的瓶子，露出自信優雅的笑容。
聰明才智，努力，出界，野心，以及捨棄的決心——除了最後一個，他全都有。
是時候了——他在心裡暗想著：養了如此之久的小寵物，也是時候該給她的主人一點小小的回報了。很公平的決定，不是嗎？
……
走出級長盥洗室，簡面色無波地轉身直接進入公共盥洗室，一邊清洗著烏類內臟，一邊聽腦海中的生命一號絮絮叨叨。
【嘿嘿嘿嘿嘿，】系統助手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摔得可真慘……上一秒還服侍著未來的伏地魔讓他欲-仙欲-死，下一秒就天崩地裂被無情地甩飛——上了-床喊人家小甜甜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說得就是他倆吧】
簡微笑不語。
【俗話說得好，下-半-身多了點什麼東西，上半身就會少點什麼，比如腦子】生命一號感歎，【不過在伏地魔面前，這個自古真理好像並不怎麼奏效】
【你忘記他是怎麼出生的嗎】簡垂下眼，【迷情劑的作用使不相愛的人結合，最終釀成悲劇——作為這種悲劇的結晶，你認為他會對這種膚淺的肉-欲之愛而心動嗎？——豔姬太小瞧他了，即便伏地魔現在只是一個少年，他骨子裡的冷酷無情也遠超想像】
【你說他會使用那瓶還真劑嗎？】生命一號天真無邪地問，【他肯定很想看到瑪麗蘇的真面目吧？】
【噢，當然，她可是他的『心肝寶貝』，離了一分一秒都不放心的寶藏，】簡意味深長地笑了，【在沒有確認它是『有效』和『無害』之前，他是絕不會放心用在豔姬身上的——】
【當然了，】簡洗乾淨烏類內臟，將它們裝回袋子裡，這才轉身慢悠悠地朝克勞迪婭的房間走去，【有些東西在適度劑量之內可是安全無公害的，只會對某些特殊生物起效——】
生命一號，【比如？】
【雄黃】
作者有話要說：
PS：蛇怕雄黃這個是來自古代書籍記載，寫在這裡是借用《白娘子傳奇》中雄黃使白蛇現形的梗，無科學依據，只是配合瑪麗蘇身份背景需要，特此解釋。
更新一下考慮會寫的世界：暮光之城，頭號玩家，神探夏洛克，X戰警，泰坦尼克號，哥譚，康斯坦丁，傲慢與偏見， 美娛等。歡迎大家投稿提議。
六
湯姆回去後，首先將那瓶來自簡多伊贈送的還真劑藏到了一個豔姬找不到的地方，確認足夠隱秘後，這才從懷中拿出中了「統統石化」咒語而全身動彈不得的豔姬放在地上，用魔杖對準她，說出了解除魔法「咒立停」。
然而這隨意的咒語卻沒有在第一刻起到任何效果，豔姬依舊瞪著那雙綠豆大的黃眼睛盯著自己，姿勢僵硬而可笑。如果不是她此刻完全無法動彈，恐怕又會一邊嚶嚶哭泣一邊朝自己懷裡鑽去黏著他嘰嘰喳喳抱怨個不停——再一想到今晚如此尷尬而窘況畢現的一幕居然被一個外人，女人所看到，他就恨不得朝豔姬甩出一個阿瓦達索命咒——事實上這已經不是湯姆·裡德爾第一次考慮這麼做了。
不過他面上什麼都不曾表露出來，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豔姬石化的軀體，思考咒語不起效用的原因。片刻之後他再次嘗試著強化版的咒立停，而這一次咒語終於生效了，石化的蛇身逐漸變得柔軟下去，豔姬驚魂未定地連連後縮幾步，怯怯地望著拿著魔杖朝向自己的湯姆，有些想靠近卻充心懷恐懼的意味。
原來不是咒語錯了，而是她的魔法很強大的緣故……湯姆得出這個令他自己也感到頗為詫異的結論 ，心裡對簡多伊的來歷又增加了幾分懷疑——難不成真是隱世家族的後裔，所以才會比同齡人的魔力更加強大？
畢竟，一個在四年級的時候就發明了「織夢家」藥劑的巫師不可能是普通人。斯拉格霍恩那老東西雖然極其勢利自私，但必須承認他的確有一雙識人的精明眼睛，他挑中並邀請的巫師在某一方面都會擁有很特殊的才能，或者本身權貴顯赫——既然那個拉文克勞能夠在休學兩年還被斯拉格霍恩惦記，足以證明她不是什麼平凡之輩，具有值得拉攏的存在價值。
也許他們以後應該多多接觸幾次才對……湯姆心裡如此思索著，臉上卻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注視著眼露怯意的豔姬，雖然頗不耐煩對方軟弱無用並且小家子氣，卻不得不壓著心裡的火氣，儘量保持風度翩翩地開口——
「剛才我那樣做是迫不得已，我不想讓多餘的人知道我們之間的聯繫……在這個危險重重的城堡裡，只有你是最能理解我的……對嗎，豔姬？」
豔姬瑟縮著蜷成一團望著這個英俊少年，對方雖然面露微笑，眼神真摯動人，但她出於妖物的敏銳直覺，能夠感受到湯姆渾身散發出來的森冷陰鬱，就像是背後藏著一把劍，下一刻轉身就會刺向自己，危險且致命，令人毛骨悚然。
豔姬知道自己這次選擇的伴侶是個有心機的，雖然年紀輕輕但極其早熟，精明多疑，野心勃勃。他在自己面前從不掩飾對於永生和力量的渴望，但相對的，他也從不會透露出對她的真正看法——這才是讓豔姬心生忌憚一直不敢坦誠相告的緣由：即便是活了千年換過好幾個伴侶，在對付男人這一套上爐火純青的妖蛇，也摸不准湯姆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可她現在的傷還沒痊癒只能保持如此形態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利用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去蠱惑引誘在性-事上經驗全無的少年，在對方開始顯露不耐煩的時候吐出一點兒他想知道的東西作為安撫……原本這些都進行得有條不紊，豔姬相信只要再多一點兒時間，湯姆終究會愛上自己的，就像之前所有那些人一樣，忍受不了肉-體的欲-望折磨和內心裡的渴求臣服於自己的石榴裙下，為她而癡迷，瘋狂——她知道，總有這麼一天的，只要那個時候到了，她就什麼都不用怕了，能夠靠著男人在這個陌生世界再次混得風生水起，豔名遠播。
沒有腦子的蠢貨才會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全部交給一個男人——豔姬心裡暗想：她得確認對方對自己足夠癡狂，心甘情願付出了全部才會滿意。雖然面前這個少年過於聰明冷酷了些，但好在他年紀尚小不足為懼，假以時日等她施展出全部力氣將他拿下……什麼巫師什麼魔法什麼秘密，還不是會為了她的歡心乖乖獻上——男人嘛，不就是喜歡那欲拒還迎的一套，只要下半-身那玩意兒還在，就總不會拒絕一個漂亮女人的勾-引……
於是豔姬盡力克服了心裡下意識的畏懼，挪了挪身體，試圖眨巴眨巴眼用可憐巴巴的模樣引起湯姆的憐惜心，怯生生開口，「我、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是，可是你把人家真的弄得好痛嘛，你瞧，我的尾巴現在還麻著呢……」
她說著說著就不自覺地拖出平時的撒嬌口吻，想要勾起對方心裡些微的愧疚。果然，湯姆眼神微微一動，看向自己微微抖動的尾巴尖，似乎是在打量。豔姬忍不住得意地吐了吐蛇信子：瞧，她就說嘛，沒有男人會不吃這一套，就算是在異域也沒人能拒絕得了她——
豔姬小擺著蛇身蹭了過來，一邊偷偷觀察著湯姆的神色，一邊委委屈屈地說道，「那時候我哪曉得會有人突然闖進來，人家可正心無二意地服侍著你呢，明明如此美事遭人打斷，我心裡也多有不悅，你卻還責怪於我，對我下了狠手，將我擲向牆上差點生生摔成兩半——」
說著豔姬嗔怪地瞪了湯姆一眼，不是真的責備他，更像是眼睛裡帶著小勾子，若有若無，時隱時現，令人心裡不自覺癢癢。
湯姆眉梢一動。他像是想起了剛才浴室裡的旖旎愉悅，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雖然立刻清醒過來，但足夠令豔姬得意，她嘻嘻輕笑兩聲，尾巴尖不經意似的掃過湯姆指腹，語氣俏皮又溫柔，「好啦，人家原諒你啦，只要你答應以後再不會在外人面前如此凶我，人家就不記恨你啦~」
她表現得大度得體，認為那就是男人們都會欣賞的端莊女子會擁有的品質——她瞧那些老爺大官兒們的正妻不都是這個模樣麼？她有一學一地拿去對付那些男子，在發現他們在為自己著迷之餘眼神裡愈發多了些敬意後，以為全世界所有男人都會吃這一套：畢竟，外人前大氣穩重，私下裡溫柔小意的女人誰會不愛？
豔姬嬌怯怯地纏上湯姆的手腕，用溫涼的蛇信子一遍又一遍輕柔曖昧地舔舐他的手指縫，還時不時抬起眼皮眼神嬌媚地勾-引這個精力旺盛忍耐力強悍的未成年男巫——如果她真是豐滿美豔的漂亮女人說不定他在此刻會有那麼一分一秒的動心，然而很遺憾的是——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都不會被一條通體青色，鱗片覆滿，三角頭綠豆眼舌頭還會流下粘液的冷血動物所引-誘。他能夠面色不動地站在原地而沒有馬上吐出來，已經能夠稱得上是極其克制了。
總會有覺得自己的美貌能夠征服世界，魅力天下第一，然而她們往往忘記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即便是美，也分時代和國度——更何況，如今還隔著一整個種族。
湯姆·裡德爾強迫自己忍住心裡不斷湧出的噁心和殺意，嘴角上揚，反手輕輕握住青蛇的尾巴尖兒，細細看了看，目光低垂，語氣和緩而溫柔，摩挲著冰涼細滑的鱗片，一直從尾部摸到了七寸，在那裡格外曖昧地揉了揉，忽然低下頭來，伏在豔姬頭邊，睫毛微微顫抖，輕聲開口，「我知道你不會記恨我，畢竟，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在你出生的那個地方，這救命之恩是足以勝過一切的，對嗎，豔姬？」
青蛇以為這是少年和她調-情的手段，不由得嬌柔地嘻嘻輕笑，俏皮地輕暼他一眼，哼了一聲，「那是，你就仗著這個欺負我，壞人，大壞蛋，壞死了你~」
湯姆眼皮一抽，手指忍不住瞬間收緊，又瞬間鬆懈，垂下眼風度翩翩地微笑，「壞？……噢當然了，以後，我還會對你更『壞』，更用力地『欺負你』……你喜歡嗎，豔姬？」
青蛇害羞地紅了臉，鑽進他的衣袖裡報復性地纏緊手腕，嬌蠻任性地輕咬他一口，然後乖乖不動了。
湯姆緩緩抬起眼，眼底一片冰冷陰森。
……
那一頭，和簡一同全程OB的生命一號充滿感慨地開口了。
【這簡直就是『撒嬌女人最好命』完美的反面教材啊！！】它驚歎，【漂亮的女人撒嬌那才叫撒嬌，它這種完全是逼著對方打個響指啊！】
簡，【伏地魔此刻心裡陰影面積已經可以繞地球三圈了吧？】
【你猜她晚上還會作妖嗎？】生命一號問，【比如引-誘未成年什麼的？】
【蛇妖可不會遵守人類世界的法律，】簡微笑，【即便她知道，也不會在乎】
畢竟，放蕩不羈可一直都是她引以為傲的「本性」啊。
【伏地魔大概會以為她是想榨幹自己，】生命一號摸摸鼻子，【這下更不會手下留情了】
【如果我們不在這兒，我已經能夠想像未來的劇情發展】簡撐著臉頰，不急不緩地開口——
【首先，陪伴湯姆長大建立情誼，在最完美的時刻實現變身，留下最為驚豔的一夜，從此打動冷酷無情少年芳心】
【接著是甜寵加於一身，暗中幫助他實現野心，直到少年逐漸長大，有了更多欲-望和需求，於是開始產生矛盾，隔閡，吵架——
【然後最經典的劇情開始了：我們可憐的蛇妖小姐此後多次以『禮物』名義被到下屬床上，回來後呢又被嫌髒遷怒，長達數十萬字的虐戀劇情持續到伏地魔逐漸稱霸魔法界，掌權之後開始一個一個處死當初和她有染的下屬——】
生命一號聽得津津有味，簡繼續緩緩講述，【然後就是喜聞樂見的囚-禁play加抖S抖M互相折磨之旅，最終呢意外生下不人不蛇的後代，卻被愛在心口難開的霸道巫師掐死，以愛或恨的名義繼續獨佔自己。而蛇妖不斷伺機逃跑並用無雙美貌蠱惑很多巫師，終於，忍無可忍的伏地魔憤怒血洗魔法界，宣稱『你是我的女人，只是我的，愛上你的人全都要死，你也會死在我手裡而且只有我能殺死你』balabalabala——】
生命一號恍然，嗯，聽上去很合情合理。狗血到酸爽。
然後簡親自為這個故事加上了一個結局。
【最後呢我們嬌俏任性的蛇妖女士幡然醒悟，決意不再依賴男人而活，花了幾年修回法術，潛藏於世界各地很多年，功力大成後回來與昔日的愛侶決鬥，終於成功打敗伏地魔，坐上食死徒首領的位置，佔領魔法界——哦是的，還有一個必備隱藏劇情：殺死白魔法代表巫師阿不思鄧布利多】
簡拍拍手，【番外篇：蛇妖女王與她後宮的幸福生活，以及小蛇是如何出生的、與美男們環遊世界等等等等——】
她攤開手，【簡直就是『精彩絕倫』，『引人入勝』，『蕩人心弦』的東方尤物崛起史，你覺得呢？】
生命一號目瞪狗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整章都是我的青春。
七
湯姆·裡德爾在接連對施展了變形術的動物喂下那瓶來自簡多伊的還真劑，眼見它們在極短的時間迅速變回原本形態後，這才終於相信這瓶藥水的效用的確如她所說那樣——可去其偽裝，還其本質。
不過湯姆天生多疑，為了保證藥劑對人體無害，他甚至悄無聲息地在蛇院一位沒有登記阿尼瑪格斯的同學身上使用了藥水——正在有求必應室以阿尼瑪格斯形態活動的小蛇以極其痛苦的姿態變回人形並昏厥過去，湯姆走出來試探了一下對方的呼吸——還活著。很好，她沒有騙他，對她來說非常明智的決定。
於是湯姆終於放下心來，在豔姬喝下的水中加入了兩滴還真劑，然後坐在床邊，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條青蛇，微微眯起了眼。
豔姬感受到了來自少年專注的凝視，心裡有些羞澀和得意，忍不住擺了擺尾巴尖，儘量姿態妖嬈地款款俯下身，伸出細長豔紅的蛇頭極盡挑-逗調情之勢舔舐著碗裡的清水，那模樣看上去不像是啜飲反倒更像是進行某種人間歡樂之事，她甚至刻意抖了抖舌尖，絲絲水濺射到了嘴邊，將細軟的鱗片浸濕，看上去水光粼粼，無聲誘惑。
而英俊的少年則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垂頭盯著她，目光沒有想像中的深沉隱忍，暗藏渴望，反而莫名的陰冷，充滿了狩獵者的冷酷和打量，比一條真正的蛇更像蛇類。
豔姬愣了愣，好歹是修煉了千年的妖精，之前因為想要吸引湯姆的注意力忽視了這水，這會兒立刻察覺到了異樣，嘶的一聲縮回身體，驚得綠豆眼瞪大，不停吞吐著蛇信子，驚駭欲絕地朝他喊道，「這是什麼——你在水里加了什麼！——」
話還沒說完，她眼見湯姆緩緩站起身朝她走來，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避，然後身體內部傳來的劇痛在一瞬間奪取了神智，青蛇嘶嘶慘叫著不停掙扎扭動，瘋了一樣拍打地面甚至露出猙獰的毒牙和腺體，尾巴一用力一把將水盆拍翻，發出痛極了的嘶鳴，「雄黃——你居然給我吃雄黃——」
雄黃？湯姆皺了皺眉，剛準備過去一把捏住青蛇的七寸，然而眼前一陣紅光閃過，刺得他忍不住轉頭閉眼。片刻之後終於光芒漸散，他回過頭來，在看見地上匍匐著不斷痛苦喘-息的赤果女人時，驚異地微微睜大了眼——
皮膚雪白無瑕，柔嫩光滑宛如上等陶瓷。每一寸都如若無骨軟綿綿似蛇一般婀娜多姿，豐滿圓潤。一頭瀑布似的黑髮鋪滿了肩背，愈發顯得玉肌冰骨，嫋娜風流。她腿上還有未完全褪去的細軟鱗片，但絲毫不顯得可怖，反而多了一份異域魅力。她背對著湯姆伏在地上低低喘氣，那聲音聽著柔媚壓抑就像是在細細呻-吟，令人瞬間熱血沖上頭頂，去好好安撫這黑髮雪膚勾魂攝魄的東方美人兒。
就連湯姆·裡德爾也忍不住心裡一蕩，下意識地就要邁步走過去，卻因為極強的自製力而止住，站在原地，握緊拳頭，聲音微沉喑啞，「……豔姬？」
赤果的女人身體一頓，緊張地蜷縮成一團，有些怯怯的，又有些羞澀地咬了咬紅唇，緩緩回過頭來——
湯姆一愣，瞳孔倏然一縮，下意識地退後兩步，倒吸一口冷氣。
豔姬以為他是被自己的絕世容貌驚豔到了因而做出如此姿態——畢竟，她知道自己雖然修煉天賦平平，但好在化為人形之後有一張天下無雙的美豔臉龐，加上天生柔媚無骨癡心多情，世間男子多無法拒絕如此美人，她自化形以來不知和多少陽氣旺盛的男人做過雙修伴侶，不論是人還是妖皆淪為她裙下之臣以供驅使。只要他們目睹過自己的本來容貌，見識過自己在房事上的絕妙之處，就再也不會對其他凡塵女子動心動身——即便身在異域，她也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但凡嘗過一次她的滋味兒，就再不會放手——
於是豔姬用自己練習過千萬次的最美姿態，眼含怯怯水色，謙媚柔婉我見猶憐地緩緩回頭，想要為這個高傲而心機深刻的少年留下此生自己最為驚豔的一面——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的確被驚到了——實話實說，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燈光昏暗死寂的房間，任何一個親眼目睹了由蛇變人，而且一半臉完美無缺一半臉被腐蝕得只剩白骨的妖怪，沒有嚇得失聲驚叫慌不擇路地轉身逃走，而是退後幾步繃緊身體，已經算得上是自製力驚人了。
——是的，的確，豔姬擁有一張極其美豔動人的臉，但遺憾的是她喝下的試劑裡加入了蛇類剋星雄黃，加上她原本傷勢很重還未復原，此刻強行化為人形，雖說不至於斷手瘸腿，然而若是豔姬知道她此刻不復往日絕世容顏反而盡露白骨猙獰相，怕是恨不得寧願斷手瘸腿才好——
「你怎麼了，湯郎？」豔姬目露水光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少年巫師，嗓音猶如黃鸝啼囀悅耳動聽，她半伏在地，黑髮鋪滿半身，隱約露出身下的柔嫩起伏，每一寸都恰到好處的豐潤，真真媚到了骨子裡去——如果忽略那張被毀了的猙獰臉龐。
湯姆深深吸了口氣，隱忍著看著這個妖物用那種熟悉的眼神勾-引自己，再配上那種不堪入目的臉。可笑的是她自己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還試圖一寸一寸朝自己挪來，甚至充滿羞澀意味咬了咬唇笑笑著伸出了手，想要他去扶起自己柔軟無力的腿……
「呃——？」豔姬面對著少年眨也不眨望著自己的目光，滿臉紅暈地微微垂下頭，睫毛如蝶翼輕輕抖動，這一幕在往常就猶如刷子一樣能夠煽動男人的心，令他們心裡癢癢卻不敢魯莽地撲過來，而是裝出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來扶著自己，拉近彼此二人之間的距離……她正如此信心自滿地想像著接下來的畫面，冷不防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忽然卡住了自己的脖頸，豔姬驚疑地抬起頭來，恰好對上湯姆·裡德爾黑得發紅的眼——
「你是誰？」少年充滿了危險的低沉嗓音，面對全身赤果充滿了性-誘-惑力的成熟女體，他眼神波瀾不驚到了無情的地步，令豔姬大驚失色，忍不住雙手握住他的手腕，一邊掙扎地喘-息一邊竭力出聲道，「湯—湯郎？！我是豔姬——我是豔姬啊——」
湯姆眉梢一挑，手指稍稍松了些許，豔姬立刻舒出一口氣，淚光瞬間充斥了眼眶，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抽噎道，「主人，我是你的愛寵小蛇啊……每日每夜陪在你枕邊入睡，在你不開心的時候逗你開心，願意為了你獻上自己的豔姬啊……你不認識我了嗎？這就是我的原本模樣，你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嗎，湯郎？」
她淚眼朦朧地抬頭注視著湯姆，卻驚疑不定地發覺對方毫無觸動，依舊那副冷漠無情的樣子，她心裡一慌，忍不住抬手想要握住他的袍角，卻被對方一把用力揮開，滾了一圈之後匍匐在地，痛呼出聲，驚懼地抱臂蜷縮，望著這個瞬間翻臉無情的巫師，「你……你——」
「這就是你的原本模樣？」湯姆·裡德爾拂了拂被豔姬擦過的衣袍，嘴角上揚露出微笑，眼裡卻沒有絲毫波動，眼底發紅，盡是危險不詳的徵兆。他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望著蜷縮成一團眼裡流出淚水的女人，忽然冷笑一聲，慢條斯理意味深長地開口。
「我真是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呢，豔姬。」
……
毫無疑問，第二天簡在下課的路途上，經過一個安靜無人的拐角，就被一周不見的斯萊特林級長大人給攔住了。
大概是太過於生氣，這一次湯姆·裡德爾連偽裝都不屑了，直接站在簡身前，拿出那一滴不剩的還真劑，一臉風雨欲來的神色，面無表情地開口，「作為魔藥課年年第一的簡多伊學姐，你大概不會不知道有種被稱作『雄黃』的毒-物，對嗎？」
簡波瀾不驚，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謬贊了，裡德爾先生——當然了，我不僅知道，我還用過。作為野外驅蟲劑它尤其管用。」
說到這裡，她似乎有了一點興致，「怎麼，即便是級長的臥室裡，居然也藏著不少擾人清夢的蛇蟲鼠蟻麼？那麼我的還真劑有沒有為你帶來一個美好的夜晚呢，裡德爾先生？」
湯姆手指握緊，面上不動聲色，微微一笑，瞬間斂去了方才的陰鬱和怒意，快得就像是錯覺。
「的確很管用……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用其他的東西和你交換。」他說，笑容自信而優雅，「交換更多的珍貴藥劑。」
簡打量他半晌，忽然笑了。
「是嗎？我很想知道，你有什麼東西是我沒有的呢，裡德爾先生——除了下半-身那玩意？」
湯姆眼神一沉，微笑卻絲毫不變，沉吟片刻，嘴角愈發上揚，聲音都壓低了，「如果我說……一本記載了禁術的舊書呢？」
禁術？舊書？真的是書，而不是日記本嗎？
簡望著他半晌，在湯姆篤定這個拉文克勞會因為對學術的追求而上鉤時，卻未曾預料到她卻搖了搖頭，笑容漸漸淡去，眼神平靜地開口，「恕我直言，裡德爾先生，你的這些把戲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我喜歡那些危險而有力量的東西，我得承認這一點，但我也很清楚：觸碰那些超出我們掌控之外的未知只會導致可見的慘劇。我想也許這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有的人永遠知道所謂的界限在哪裡，而有的人永遠無法滿足現狀，渴望著跨出那一步，並且一舉超越它——沒人能知道，那一步後面是天堂還是深淵。」
湯姆愣了片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番回應，他眼神立刻陰沉下去，隱忍了片刻，眯起眼，微笑裡充滿了嘲諷，「你，這是在教訓我？」
簡笑了，「你認為這是教訓？我倒認為，我是在試圖和你心平氣和地好好溝通。」
然而湯姆根本不理會，目光平靜到了危險的地步，「你認為，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呢，簡多伊小姐？——就憑你出身顯赫，還是個純血統？」
這下簡真的被逗樂了，她目光奇異地盯了湯姆半晌，深刻感慨人類自動腦補的強大技能，忍著笑開口，「這都是誰告訴你的謠言？我出身顯赫，還是純血統？是什麼會讓你們產生這樣可怕的錯覺？」
湯姆·裡德爾一愣，「你什麼意思？你難道不是和弗裡德里希一起……」
簡揚眉，恍然，「噢……原來如此。」
她歎了口氣，攤開手，笑著說道，「事實上，裡德爾先生，我不僅不出身顯赫，我還是很多人口中的『泥巴種』——哦是的，我的生身父母都是普通至極的平凡人，為生活而忙碌打拼的工薪階層，對魔法一竅不通，在送我來霍格沃茲的時候甚至認為這是一所公益性質的寄宿學校，雖然他們都覺得送來錄取通知書的方式非常標新立異……」
湯姆完全沒料到這一點，整張臉都陰沉下去，「可是你的父親不是在戰爭中犧牲了？——你怎麼可能是個泥巴種？！」
泥巴種？！泥巴種配發明出織夢家和還真劑這樣珍貴的藥劑嗎？！配使用魔法這樣偉大的創造嗎？——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是一個泥巴種？
「噢，」簡恍然，「你是指我的教父？——當然了，他的確是一個偉大的戰士，我的名字也是為了紀念他，我休學是為了照顧我生病的母親……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裡德爾先生？」
她的微笑簡直就像是最鋒利的劍那樣直直刺入心底，涼透心扉，令湯姆甚至在一瞬間開始懷疑他以往所堅持的一切信仰：普通家庭？泥巴種？！
他退後兩步，眼裡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語氣徹底冰冷下去。
「如果我早知道這一點——」
「如果你早知道這一點，」簡慢條斯理地截斷他的話，一點都沒被他臉上的表情所傷到，「你會怎麼樣呢，裡德爾先生？——是向斯拉格霍恩教授建議將我逐出俱樂部呢，還是當場摔碎那瓶還真劑？」
她微微湊近，幾乎看進他的眼底，嘴角含有奇異笑意，「你會這麼做嗎，湯姆·馬沃羅·裡德爾？」
還不等他回答，簡直起身體，恢復了往日溫和親切的模樣，微笑著開口，「既然我不需要你那本所謂的舊書，你想必也不屑於我製作的藥劑，那麼我們之間的『交情』也可以到此為止了——順便說一句，還真劑裡的雄黃是提取物，對巫師無害，不過對那些小Bug們……可就說不準了。」
說完，她對湯姆瀟灑地揮了揮手，「回見，裡德爾先生，祝願你每一天都能夠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湯姆看著她逐漸離去的背影，暗自握緊了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Bug：既有「漏洞」也有「臭蟲」的意思，這裡一語雙關。
瑪麗蘇和湯姆蘇翻車現場。
兩章內結束HP。下篇是頭號玩家或者暮光之城。
八
當湯姆·裡德爾面色陰沉沉地回到臥室時，一眼就看到一個披著他衣袍的黑髮女子正坐在地上，癡癡地盯著鏡子裡自己殘缺不堪的臉，滿眼都是傷心和不可置信。鏡子上還有蜘蛛網狀的裂痕，顯然是她無意間看到時失手砸破的，因此映照出來的臉龐愈發顯得扭曲可怖。
湯姆在門口站了很久，豔姬都只顧著垂憐自己的悲哀不幸，竟是一眼都未投給他。鏡子裡倒映出來的那張臉一半豔冶冠絕一半白骨猙獰，連眼眶裡的血色筋絡都看得分明。然而豔姬就好似感受不到那疼痛撫著自己的臉淚光盈盈，痛失所愛般淒婉欲絕。
湯姆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聽到了來自走廊的談話聲，他終於關上了房門，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領，一邊走到了豔姬身後，俯身湊到她耳邊，抬眼望向鏡子裡的陰陽臉。少年英俊的容貌正好與殘缺的半面相對，天堂與地獄，高雅和醜陋，宛如雙生的明與暗，不辨你我。
豔姬不想讓意中人看到自己這般不復美豔的模樣，羞憤地別過臉去不看他，也因此錯過了湯姆愈發陰鬱猩紅的眼。他在她耳邊用不急不緩的，帶著少年清朗和微微磁性的聲音低低開口——
「修煉了千年，就是這幅模樣麼，豔姬？」
蛇妖一愣，怯怯地回過頭來，咫尺的距離注視著語氣溫柔目光深邃的少年巫師，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麼不詳意味，下意識地縮進身體盤成一團，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回答，「當然不、不是……這只是個意外，湯郎，你信我，只要待我傷勢痊癒了，我們就可——」
「痊癒？」湯姆垂眼，輕笑，意味不明，「從我撿到你的第一天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月這麼久——我倒是很好奇，是多麼可怕的咒語能讓一個活動自如的妖精休養至今都無法痊癒？」
他的睫毛在眼底投落陰影，聲音愈發低沉溫柔了，「告訴我，豔姬，你還需要多久，才能完全『痊癒』，恢復魔力，能夠為我效力呢？」
豔姬嘴唇輕輕發抖，目光隱隱恐懼，往後挪動了兩步，含著哭腔弱弱出聲，「不出一年，湯郎，我敢發毒誓——只要再一年，我定……」
「一年啊。」湯姆喃喃，「也就是說，如果我留下你，就必須得忍受這樣的你，長達一年之久？」
豔姬愣住，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他，這個面容英俊氣度高雅的翩翩少年，完全無法相信如此惡毒的話居然出自她心上人的口中！
湯姆緩緩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瑟瑟發抖的豔姬，冷笑，「你倒是告訴我，這樣的你，對我而言又有什麼用？」
豔姬立刻撲了上來，攥緊他的褲腿，眼裡盈滿水光，楚楚可憐地哀求，「主人！你別生氣，主人——我會雙-修！我會雙-修術法，對我們兩個都有好處的，真的，你信我——」
湯姆眯起眼，「噢？」
豔姬咬了咬嘴唇，面頰生暈，眼波流轉，「豔姬明白主人年紀尚小，可沒關係，我可以教你、教你如何陰-陽調和，雙修互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為一體……」
豔姬羞羞怯怯地攀住他的腿，如果不看另一半殘缺的臉，倒真算得上是溫香豔玉，人間絕色，蠱惑凡間男子綽綽有餘。
「我可以教你的，湯郎，」豔姬柔軟無骨的手指如細蛇般靈巧地緩緩探入湯姆的衣下擺，在裡面摩挲滑動。年輕英俊的巫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面色無波無瀾地注視著豔姬，仿佛沒感受到她如此親密曖昧的舉動，只有略微加重的氣息透露出內心的絲絲不穩與躁動——
「前幾日豔姬尚是蛇身不便行事，而今日不同往時，如今我已是、已是女陰之體……」她如蛇一樣逐漸攀上湯姆，氣息濃甜粘膩似蛛絲將他包裹，她的動作逐漸變得放浪大膽起來，目光愈發妖冶迷離——
「會很舒服的，湯郎……」她的聲音裡含著膩人的喘-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攀了上來，四肢如蛇抱緊年輕的巫師，湊到他耳邊，眼神帶鉤，毫不掩飾自己洶湧而來的欲-望，語調越發高昂難耐，「信我……只要你嘗過一次我的滋味，就會知曉何謂人間極樂——」
原本呼吸變得熾熱的湯姆一頓，他轉過頭來，看著蛇妖潮-紅的臉和濕潤的眼，目光陡然深了下去，靜默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開口，「既然如此……又有誰試過你的滋味呢，豔姬？」
蛇妖猶豫了幾秒，小聲開口，「我曾和幾位道侶……我是說同伴，試過約莫幾次，他們對此都是極滿意的……」
想了想，為了不讓湯姆覺得自己「髒」，豔姬又立刻補上一句，「我的千年功力可通過我們二人的身體內來回流轉，在極樂中促進彼此修行……更何況我雖根基薄弱但道行尚可，你與我雙-修途中不但不會被采補反倒會受盡好處——」
湯姆的笑容深不見底，「噢？是嗎？你也和其他巫師雙-修過？」
豔姬怯生生地搖了搖頭，雙頰生暈，「未曾……湯郎是我來到這裡後見到的第一個法師……」
湯姆微笑，「所以，我也是你嘗試的第一個想要雙-修的巫師？」
豔姬羞澀地低下頭。
湯姆注視她片刻，猝不及防之間，忽然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將她甩落在地，厭惡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角，滿目殘酷與冰冷，拿出魔杖毫不猶豫地對準豔姬就是連續三個鑽心剜骨。聽著蛇妖抱緊自己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他冷笑地開口——
「你把我當成了什麼？愚蠢的試驗品？和別人做完那種事情，現在還敢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在你眼裡，我是不是連一個巨怪都不如，能夠心甘情願地受你欺騙，利用？——」
「雙-修？」湯姆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一想到和這個面容猙獰不堪，骨子裡放浪形骸的女表子有過親密接觸，心裡就忍不住作嘔，戾氣瞬間充斥了他的眼底，蒸騰的怒意讓他眼眶發紅。
「連個門禁魔法都無法破除，還敢自稱千年妖精，甚至不如一頭柏格特，至少那玩意還會變身魔法——而你？你除了不斷索要珍貴草藥，驅使我，蠱惑我，勾-引我，噁心我，告訴我，你還有什麼用？！」
蛇妖不斷掙扎地嚶嚶哭泣，蜷成一團還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哭得涕泗橫流，「不要！主人！停下——我只是想幫你啊主人——好疼，住手——住手——」
湯姆居高臨下地注視著翻騰打滾狼狽不堪的女人，連連冷笑，逐漸平靜下來，負手，目光平靜而冰冷，隱隱透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令豔姬毛骨悚然。
「不用了，豔姬，」湯姆·裡德爾聲音依舊輕緩優雅，嘴角甚至慢慢浮現上了微笑，面對豔姬驚懼至極的盯視，他顯得鎮定自若，一如斯萊特林級長往日的風範——
「我想要的東西，我自然會去爭取。至於你……」他低下頭來，微微一笑，「我倒是想起來，在所有蛇類中，你似乎是不太常見的名貴品種，除了藥用價值以外，也許還能成為一個賞心悅目的標本——」
他對上豔姬瞬間慘白的臉，她放大的瞳孔裡映照出來的笑容溫柔優雅，低緩的聲音在空寂的室內逐漸飄蕩，散開，宛如詛咒。
「你覺得呢，豔姬？」
……
……
一周後，簡不出預料地在房門口收到了一份被包裝得精緻華美的禮盒。
【哇哦，】生命一號躍躍欲試，【禮物耶！快打開快打開，我要瞧瞧是誰送的好東西——】
簡抱臂靠在門框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東西當然是個好東西，畢竟，這可是來自未來伏地魔的『見面禮』——】
【嗯？】生命一號一愣，【你是說……】
簡慢吞吞地將禮盒拿回屋內，一點也不著急地慢慢解開外面的絲帶，翻開禮盒內夾帶著的卡片，不意外地看到上面寫著的一行字，堪比複刻的手寫花體英文，雖然話語簡潔俐落，看上去卻極其優雅而賞心悅目，自信風采撲面而來——
「致來自拉文克勞的織夢家——
望這份精心準備的致歉禮能夠彌補那天無意的失禮，
From You Know Who.」
簡只掃了一眼就毫不猶豫地丟開卡片，拆開包裝盒，一眼就看到了裡面被製成了精美標本的青蛇，微微張大嘴吐出豔紅的蛇信子，無機質的綠豆眼大睜，盤旋在木樁上，通體泛著瓷白微青的光澤，看上去張揚鮮活，栩栩如生。
【啊！】生命一號驚呼，【這不是、不是——】
「嗨，」簡一點都沒有被這份禮物嚇到，反而興致勃勃地俯下身來，面對著蛇的眼睛，笑容滿面地揮了揮手，語氣輕快地問候，「為我們第一次的正式見面——晚上好啊，豔姬。」
青蛇標本一動不動——當然無法動彈，畢竟已經被做成了標本。然而在簡的眼睛裡卻不僅僅是這麼簡單，她能夠透過完全僵硬的蛇屍看到裡面蜷縮成一團的紅色靈魂，不斷發出淒厲的呐喊，只可惜沒人能聽到她的聲音。
——除了簡。
她饒有興味地觀察著標本，很有趣地發現蛇的毒牙已經被硬生生地拔掉，作為山地裡的捕食者一旦失去了它最具威脅力的武器就會變得軟弱無用，任人宰割，只能作為頗具欣賞價值的標本來供人褻玩——花費千年才苦苦修成人形的蛇妖一日不慎淪落至此，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豔姬聽到有人在和她講話，驚愣地抬起頭來，發覺這個有過一面之緣且擾她好事的黑髮女巫仿佛能夠看得見她靈體一般直直對上自己的眼睛，對方甚至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蛇鱗，感歎了一句「手感真好」之後，笑眯眯地開口道——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把『瑪麗蘇』作為禮物送上門來的呢，」簡聳了聳肩，摸著下巴感慨，「真是個『善解人意』、『風度十足』，『禮貌體貼』的十佳優秀好巫師啊……」
豔姬瑟瑟發抖，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你、你看得到我？」
簡眨了眨眼，「看不到。」
蛇妖，「……」
生命一號，【……別鬧】
簡低咳一聲，面色正經地開口，「好吧，那麼接下來第一步，確認身份——」
「請問，蛇妖小姐，」簡語氣嚴肅，「你是來自東方大陸出生于紫竹林的青蛇妖豔姬嗎？」
「是！我是！」蛇妖激動極了，「你是來救我的仙人嗎？！救救我！我不想魂飛魄散！」
簡歪了歪頭，笑道，「這可就很遺憾了，豔姬，我並非是什麼仙人——不過，我的確可以把你從這里弄出去……」
豔姬頓時淚光閃閃，「真的嗎？！那、那——」
簡意味深長地微笑，「不過在此之前，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蛇妖立刻點點頭，「你問你問。」
「第一，」簡的聲音溫柔極了，「你在渡雷劫失敗後意外來到這個巫師世界，是不是一名叫湯姆·馬沃羅·裡德爾的巫師收留了你？」
豔姬一聽她說得如此詳細，心裡頓時有了點戒心，「……是他。」
「第二，」簡揚眉，「你是否用來自東方的秘法試圖和這名巫師結成伴侶契約，即便這個法術在這裡根本無效？」
豔姬想要辯駁，「我、我那時不知——」
「第三，」簡不急不緩地繼續開口，「你是否以青蛇之軀對湯姆·馬沃羅·裡德爾進行性-暗示，並引誘他和你發生□□關係，供你采補，以便儘早恢復法力？」
豔姬張口結舌，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知曉這些秘密，幾度試圖解釋卻無法編出一個像樣的藉口，結結巴巴地說道，「我這不是——我只是想要、想要——這是天性，我無法控制！——對，不過蛇性本-淫而已——」
「是嗎？」簡撐著臉頰，笑容輕柔，「不過我剛才看了一下，似乎在你來的那個世界，和你進行所謂『雙-修之術』的男人們，最終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呢，你確定你只是想要和一個未成年做那『人間極樂』之事嗎？」
豔姬目瞪口呆。
「真可惜，」簡搖了搖頭，「你的標籤本來應該是『逆襲』和『女強』，卻被硬生生作成了『虐戀』與『恐怖』，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所有瑪麗蘇裡最不聰明的那個了。」
她只不過是小小地擾亂了一個關鍵情節中的「轉捩點」，之後的劇情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倒不是她起了多麼重要的作用，簡只是看清了伏地魔性格中的多疑和殘忍，看清了豔姬自以為是的真性情和小脾氣，東方仙俠中的那一套癡纏怨放在西方魔法體系中簡直不要太格格不入——只要利用好這幾點，無需花費太多功夫，主角們自然會水到渠成地幫助她完成接下來的劇情走向。
關鍵就在於「驚豔變身」那一點：容貌是利器這句話並沒錯，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刻如果豔姬真能完美化形，給伏地魔留下最好的印象，以她的多情天性和強大法力搞不好以後真的能成為伏地魔的左膀右臂，繼而發展成為相愛相殺的狗血天雷文——
但現在這一切都毀在了那瓶小小的「還真劑」上。
「這個世界看臉」這句話一點都沒錯——如果湯姆·馬沃羅·裡德爾天生相貌平平無奇，大概不少人都會因此脫粉。而豔姬曾經引以為傲的容顏如今全然被毀，稍微審美正常的人大概都不會願意每天醒來一睜眼枕邊就是這樣一張可怖的陰陽臉——真愛無敵？靈-肉合一？別逗了，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飛越死亡』，年幼的經歷讓他認清愛從來不是他的歸屬，在厄裡斯魔鏡面前，他只看到了全能的、永恆的自己——那就是他想要的，並將不擇手段去追求的東西。
一旦豔姬對他失去了價值，結局是毫無疑問的——精美的標本，不能言不能語，自然也無法吐露秘密：不管是豔姬的，還是他的。
正好，作為一隻小鷹，喜蛇的捕食者，織夢家的發明者，這樣一份禮物是再合適不過的。如果簡多伊足夠識時務的話，她會接受來自斯萊特林的示好的——野心與遠見的結合，只會令未來充滿無限可能。
只可惜她並非真正的拉文克勞，甚至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他的邀請對她而言一文不值。
「噢親愛的豔姬，你放心，我會送你回家的。」簡溫柔地撫摸著僵硬的蛇-頭，目光親切誠懇，「回到那個，你本應該好好待著的、屬於你的家鄉——」
豔姬驚懼地瞪大眼，靈體感受到火燒般的灼痛，意識清醒的最後一秒，聽見這個神秘的黑髮女子微笑著開口——
「如果你再敢到處亂跑，相信我，一定會被做成標本的喲~」
……
耶誕節如期來臨，同學陸陸續續地乘車回家。克勞迪婭·弗裡德里希冒雨來到拉文克勞塔前，專程去和她的朋友告別。
和往常一樣，克勞迪婭為簡帶去了香甜可口的海綿蛋糕，並驕傲地告訴她裡面多加了一份特製的楓糖漿，用恒溫魔法保持著最鮮美的口感，足夠等到簡回到家再去享用它。
「你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簡接過蛋糕，彎眼微笑，「讓我都開始捨不得離開這裡了。」
「只是一個假期而已，」克勞迪婭傲嬌地揚首，笑意卻溢滿了眼底，輕哼，「當然了，如果你實在是十分思念我的話……弗裡德里希莊園隨時為你敞開。」
簡聳了聳肩，「說不定哪一天我會因為吃不到如此美味的蛋糕再去叨擾你的，克勞迪婭，你可別太慣著我。」
「我願意。」金髮女巫淡淡開口，看了她一眼，「今天你也要回家了，對嗎，簡？」
簡微笑，「是的，克勞迪婭，我要回家了。」
德國妹子矜持地微微頷首，向她告別，「那麼……開學再見，我的朋友。」
簡垂眼，笑道，「再見，我的朋友。」
她注視著克勞迪婭的身影漸行漸遠，打開盒子，望著裡面松香綿軟的蛋糕卻沒有動手。
被施加了恒溫魔法，它的甜美將會保持很長一段時間不變，就如同她們之間的美好回憶。
【任務完成，】生命一號小聲嗶嗶，【需要現在走嗎？其實你可以再多留一會兒的……】
【當然，】簡沒有絲毫猶豫，【現在就走】
生命一號撓了撓頭，【做過不少任務了，我幾乎都沒見過你有所留戀的時候呢……】
【人生就好似一場回歸之旅，】簡淡淡回道，【不可為途中愉悅而耽擱】
【我的終點，一直不曾改變】
【那是什麼？】生命一號好奇地問。
簡微微一笑。
【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PS：澄清一個【讓當時的我也深信不疑】的誤導：巫師沒有貴族——JK羅琳說的。
投票：下篇是想看頭號玩家還是暮光之城的世界？
以你們的意見為先。
九
將千年蛇妖順利驅逐出HP世界後，簡的耳邊響起了「叮」的鈴聲，代表此次任務順利完成。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脫身而出，一如既往將「如何磨滅簡多伊學姐留下的痕跡」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留給了生命一號，自己則悠閒地在虛擬空間中渡過了幾天混吃等死的美好時光。
【啊~生活，美妙的生活】簡懶洋洋地舉杯長歎，【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遠方的苟且~】
剛剛趕回來的生命一號看到簡葛優癱在虛擬空間裡不想動彈的模樣，正好聽見這句飽含人生哲理的打油詩，頓時冒冷汗，【你可別教壞小朋友，人啊，就應該有遠大的志向和不屈不撓的——】
【啊，瞌睡蟲，趕不走的瞌睡蟲~】簡像是完全沒聽見它的話，閉著眼睛慢悠悠地享受著難得的假期，【人生自古誰無死，以天為被地為床~】
生命一號，【……任務來了】
簡遺憾地睜開眼睛，一副很遺憾又見到他的表情，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漫威還是DC？】
【兩個都不是，】生命一號小聲回答，【這回是個重生瑪麗蘇】
簡挑眉，【我不是穿越部的嗎，重生者不歸我管】
生命一號，【這個……這個……重生者其實就是平行次元的穿越者嘛——】
簡，【說人話】
生命一號一本正經，【哦，沒人願意接這個任務，所以一如既往甩給你了】
簡來了點興致，【聽上去似乎很有挑戰性】
生命一號看了看資料，點頭，【的確……而且這一次你有指定的身份，我也沒法幫你】
簡直起身來，【說說看】
生命一號盡職盡責地開口，【這一次的瑪麗蘇是鑽了時間空子的重生者，前世籍籍無名，父親早逝，母親嫁給了一個酒鬼，成績一直處於中下游，高中輟學後在附近的餐館做侍應生，沒有男友，沒有任何特長，相貌平平無奇，只有一個愛好堅持至今——】
【打遊戲】
【沒錯，】生命一號清了清嗓子，【這次我們要去的世界比較特殊——非現實的全息虛擬遊戲宇宙：綠洲】
簡眼前一亮。
【意思就是我也可以創建人物做隱藏任務了？】
【當然不，】生命一號無情地否決了她，【嗯……事實上，你的身份非常特殊……】
簡忽然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
……
萊婭覺得今天簡直糟透了。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令人難以忍受。
媽媽又和繼父吵了起來——一點兒也不意外。話題仍然圍繞著「萊婭應該早點找個男人嫁出去」、「我的女兒想什麼嫁就什麼時候嫁」、「那你就等著她孤獨終老吧！」……然後就是乒乒乓乓亂七八糟的轟響，在歇斯底里的尖叫和門被甩上的震動中，萊婭將自己緊緊捂在枕頭下，潮濕的床單傳來類似於發黴的糟糕氣味兒，她忍受了三秒後不得不丟開枕頭，轉過身來厭煩地盯著天花板，心想：為什麼別人重生能擁有一個富裕美滿的家庭，而自己除了多了一條命以外卻什麼都沒變？憑什麼世界如此不公平，和她同樣年紀的女孩兒已經有了英俊帥氣的男朋友，數不清的化妝品和漂亮衣服，富麗堂皇的大別墅甚至最先進的VR設備——可瞧瞧自己，依舊那麼窮困潦倒，還得天天忍受那個死酒-鬼的謾駡騷擾——去他-媽的世界吧！這樣的日子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萊婭心煩意亂地盯著窗外灰濛濛的夜晚，不遠處地鐵站的廣告招牌虹光閃爍，正在播放著「審判日」後全新綠洲的資料片預告，上面不斷浮現著綠洲創始人詹姆斯哈利迪和韋德沃茲的臉——這兩位都是對「綠洲」有著卓越貢獻的人，一個親手打造了這個宏偉的虛擬遊戲宇宙，而一個則找出了哈利迪的彩蛋繼承了它。對於所有玩家來說，他們就像是約伯斯亦或是列儂那樣，成為改變人類歷史的先驅者。每個男孩都夢想著成為第二個「帕西法爾」，而每個女孩都羡慕著「阿爾忒彌斯」——由籍籍無名到一飛沖天，這樣的夢想人人的心中都從未磨滅過。
萊婭看著看著，廣告招牌中的畫面逐漸和前世裡的某些記憶漸漸重合起來，她忽然就坐了起來，直直地看著那個即將發售的全新資料片預告，眼睛瞬間就亮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改變自己的人生了——擺脫一無所有窮酸苦悶的日子！是的，作為一個重生者，她唯一的優勢，不就是提前知曉了許多尚未被公佈的資訊，預知未來嗎？如果她能夠把握時間，知曉了前世那些已經被發現但如今仍然保密的隱藏任務，攻打BOSS的秘笈和一些系統bug……那些她渴望的錢，權利和地位，根本不在話下！
萊婭緊緊握住手，毫不猶豫地翻身下床，趁著媽媽出外買牛奶的間隙，打開她的房門取出她藏在地板暗格下的錢幣，心裡暗想：對不起了媽媽，既然家裡暫時用不著這些錢，那麼自己取來買一個VR眼鏡應該不過分吧？畢竟，這可是她唯一能夠從此翻身的機會，作為自己的親生母親，既然都能夠為自己和繼父大吵一架，這點小事她不會不同意的，對吧？
萊婭握緊手，盯著窗外的霓虹燈，嘴角露出信心滿滿的微笑。
……
……
2050年，「綠洲」全新板塊重磅來襲，在經過一場聲勢浩大的宣傳並成為現象級全民遊戲後，這款遊戲成功令無數玩家在家翹首以盼，戴上VR眼鏡，等待著今晚20:00最後一秒的降臨。
10,9,8,7……千萬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刻度表，在心裡默數倒念：3,2,1——
眼見秒針穩穩指向了「12」，大家迫不及待地按下「確認」鍵，在一陣絢麗光彩過後，熟悉的音樂如期在耳畔響起——
「come with me,
and you\'ll be in a world
of pure imagination——」
一點都沒有變——大家在心裡感歎著：依舊是《查理與巧克力工廠》的主題曲。如今的OASIS「綠洲」繼承人韋德沃茲眾所周知是創始人哈利迪的骨灰級粉絲，新版的遊戲延續了哈利迪的一貫風格，連登錄介面的背景音樂都毫無改變，但整個遊戲宇宙卻愈來愈宏偉炫目，包羅萬象——
猶記得剛開始發行的時候，OASIS只有幾百個星球可以探索，都是由GSS程式師和藝術家所涉及。星球環境各不相同，從劍與魔法的世界，到以賽博朋克為主題的超大行星級城市，再到滿是輻射變異僵屍的下水道，無所不容。人工智慧NPC遍佈所有星球，與玩家們進行充分互動。甚至魔獸世界都複刻在了綠洲裡，你可以選擇登錄諾拉斯或者艾澤拉斯，其他虛擬世界也一樣，不單單有虛擬實境和駭客帝國裡的矩陣。你甚至能看到《螢火蟲》宇宙靠在《星球大戰》宇宙的旁邊，《星際迷航》的世界則和《星球大戰》相去不遠，還有中土世界，瓦肯星，波恩，阿拉吉斯，環形世界……一個又一個晶壁系，一個又一個位面，一個又一個世界。為了區分和方便導航，綠洲將它們分割成了二十七個正方形的分區，每個分區裡都有幾百個不同的星球——或者位面，隨你怎麼稱呼。
而最新版的「綠洲」增加的內容則愈發能引起玩家們的共鳴，甚至開拓出英雄聯盟遊戲中的瓦羅蘭大陸板塊，守望先鋒的花村與阿努比斯神殿，絕地求生的軍事基地以及寂靜嶺禁區等等領域。除了這些新開發的地區，韋德沃茲還公開放話，聲明「綠洲」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每一個NPC的身上也許都存在著隱藏任務，只有那些獨具慧眼的玩家或者幸運兒能夠觸發線索開啟任務卷軸，而且他保證，每個任務都會獲得極其豐厚的回報——
這一下全世界的玩家都沸騰了，所有人迫不及待地鑽入了新領域中去探索那些未曾被發掘的寶藏與秘密，日復一日如癡如醉。當然，有人的努力沒有白費，每當世界消息公佈某位元玩家順利完成某隱藏任務亦或打敗BOSS後，毫無疑問顯示在公共螢幕的ID從此都會變成話題焦點，成為一些公會組織爭先搶奪的熱門人物——
2050年的一天，當煙花在天空爆炸，「MarySue」這個熟悉的ID再次出現在世界消息螢幕上時，大家抬頭觀望了一會兒，一邊如往常一樣好奇地八卦著對方的身份，一邊感歎道——
「果然又是她啊……老實說我已經完全不感到了意外了呢。」
「就是。這是第幾個任務了？如果我沒算錯的話……第五個了吧？」
「運氣可真好，連接五個傳說級別的隱藏任務，簡直就像是開了掛一樣。」
「不過綠洲裡可不允許『外-掛』這種東西存在吧，更何況如果真是掛，這個人多半會選擇隱藏自己的ID才對，誰會這麼明目張膽地挑釁Game Master呢——再說了，一旦被查出利用bug獲利可是會被永久封號的，這輩子都沒法再進入遊戲。」
「所以說世上真有大神存在啊，」滿眼羡慕，「搞不好這個『MarySue』就是第二個帕西法爾了呢？」
「開玩笑，人家當初可是把哈利迪留下的《安娜瑞克年鑒》倒背如流，才能從每一個被隱藏的細節裡找到線索。這遊戲沒點真本事只能混吃等死度日——不說了，我要再去翻翻《韋德沃茲傳記》了，明天再見。」
好友嘭的一聲下線了，被留下的玩家則望著螢幕上滾動的「MarySue」，眼前劃過各種組織懸賞這個玩家的通知消息，充滿驚歎地喃喃說道，「好厲害，真想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啊……」
……
萊婭最近過得春風得意。
拋開現實裡的煩擾不提，她在遊戲裡無疑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她沒有浪費這次重生的機會，她利用前世對「綠洲」獲取的資訊，趁著那些上輩子因為開啟了隱藏任務而赫赫有名的玩家尚未發掘到關鍵線索的時間差，提前找到了身負任務的NPC，和他們進行了對話。每一句臺詞和回答都來自前世已經被公開的攻略，而事實證明，那些攻略都是有效的，她成功借此完成了五個傳說級別的任務，不僅得到了數不清的金幣和神器，並且一躍成為「綠洲」中最具價值和話題性的頭號玩家。
每一天她都能收到無數來自其他組織的問候與邀請，甚至有人質疑她和韋德沃茲之間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關係，是否是公司的內部人員等等——萊婭對此不屑一顧，根本懶得理會這些別有用心的質疑。她如今全副身心都撲在了遊戲上，每天絞盡腦汁地回想前世這個時間段還存在著哪些未被開啟的任務與彩蛋，只要她搶在別人之前獲得了任務卷軸，積累了足夠的資本與名氣，她就不需要任何依靠，完全能夠親自建立一個組織，成為「綠洲」中無可匹敵的第一女玩家——
帶著對美好未來的期望，萊婭閉上眼睛，在媽媽和繼父愈發激烈的爭吵中陷入甜美的夢鄉。
而與此同時，一個新的人物出現在綠洲大陸上。有趣的是，這位神秘人既非來自現實的玩家，也不是組織聘用的職業獵人。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和來歷，整個「綠洲」中見過她的玩家寥寥無幾全憑運氣，大家只知道這位黑髮灰眼的神秘人曾稱呼自己為「J」——是的沒錯，隨著全新板塊的開啟，無數智慧NPC隨之降臨，而顯而易見J就是其中聲名最盛，最具爭議性的那個——
和其他盡忠職守不離開崗位一步的NPC一點都不一樣，J是第一個被眾人發現喜歡滿世界到處亂跑的NPC，簡直就像是一個流浪旅行家，神出鬼沒，行蹤莫測，能不能遇見她完全看運氣。但不僅僅止於此：玩家們發現這個智慧NPC除了設定詭異外，人特皮，嘴特毒，脾氣賊差，還喜歡一言不合就調戲漂亮姑娘——是的女性NPC熱衷於向打扮時髦面容姣好的玩家拋媚眼吹口哨，卻對湊上來試圖搭訕的俊男帥哥視若無睹，性別歧視得人盡皆知。
但光這一點還不足以使J頻頻上論壇熱點：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NPC的殺傷力堪比當年的熊貓燒香，但有人發現了一個奇異之處，玩家總能從她噴向自己的毒液裡獲取一些珍貴的任務線索，聰明的人循著這個線索追查到底就會發現任務與彩蛋的痕跡。「綠洲」論壇甚至專門為她建立了一個單獨的板塊，置頂的帖子就是高價懸賞J的即時座標，並且永恆有效。
每天都有不少人在世界頻道吆喝徵求J的地理位置，每天都能在論壇上看到玩家對J的吐槽+抱怨+感慨+崇拜——他們甚至開始討論起這個NPC到底是不是清除失敗的程式病毒，不然怎麼解釋一個智慧NPC居然能夠1V5對噴如流，懟到玩家懷疑人生？
論壇上那些不幸遇到過J且碰瓷失敗的玩家們甚至默契地發明出了一句相互問候的暗語：今天的你依舊被噴到電線短路了嗎？——是的。——那就好，任務尚未成功，心臟再加把勁！
而那一頭，不論玩家每天多麼熱火朝天地八卦著近來最具話題性的兩個人物：MarySue和J，前者仍然為美好的夢想而奮鬥，後者麼……
【玩不了遊戲就算了，這回居然還要被人玩？】剛得知自己是NPC身份的簡似笑非笑地抱臂望著生命一號，【而且連個實體都沒有，讓我如何享受『打個響指瑪麗蘇Biu的一聲就消失了』的快樂？】
生命一號心虛地摸鼻，【這個……這個……我們不是穿越部的嘛，這回接重生部的任務，自然有些權利就受限，人家已經盡力幫你爭取到最好待遇了嘛……】
簡挑眉，【所以這一次，你讓我——一個智慧NPC的身份，去懟現實裡的玩家？你知道什麼叫『顧客是上帝』嗎？】
生命一號言辭振振，【當然不了——除非那個玩家作弊】
這句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簡思索半晌，忽然開口問道，【為什麼一定是『綠洲』？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無數人在作-弊，難道你還沒習慣嗎？】
生命一號沉默幾秒。
【不僅僅是綠洲，】它的聲音有些低落，【而是所有的、所有的遊戲】
簡一頓，瞬間明白了它的意思。
遊戲的意義，就在於你認識的，共同參與的朋友，存在于青春裡的回憶，和歡笑淚水的熱血。對無數人而言這不僅僅是一個遊戲，而是現實生活的縮影，一個至聖所，一個避難地，一片天堂，一方綠洲。一個真正熱愛遊戲的人，是絕不會允許有人為了一己之利而破壞規則的，它打破的不僅僅是平衡與公正，它毀滅的是無數玩家內心裡的堅守與美好期望。
尤其是哈利迪留給玩家們的那些彩蛋，以及發生在韋德沃茲身上的傳奇故事，以及他們共同對綠洲所寄語的希望和做出的改變，無一不在證明著這一點：「This isn\'t just a game . Play is play , not for win.」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也愛玩遊戲，】生命一號喃喃，【可是你知道嗎，有多少經典的，耗費無數人的心血的遊戲毀在了『外掛』和競爭上？到最後甚至都在童年回憶裡銷聲匿跡】
生命一號抽了抽鼻子，【我騙了你，其實這不是沒人接的任務，我只是私心裡想親眼看到你完成它，算是了卻我耿耿於懷的過去……對不起】
簡注視它半晌，忽然笑了。
【早這麼說多好，我又不會為這點小事責怪你，相反，我倒真的對這個任務很感興趣】
生命一號眼睛一亮，【你是說……】
簡挑了挑眉，微笑。
【那些瑪麗蘇從他人身上奪走的……我將讓她加，倍，奉，還】
作者有話要說：
頭號玩家的票數更多，就先寫這個，暮光挪到下一篇。
PS：JJ不允許同人文的劇情和原著劇情重合，因此這篇的劇情時間發生在電影結束之後。是一個全新的故事。
十
「MarySue」這個ID在半年來刷爆了各大媒體頭條。
不僅僅是因為這位玩家接連找到了新版「綠洲」中的傳說級隱藏任務，而且還發現了幾處不為人知的遊戲bug並上報給了管理員，由此成為繼韋德沃茲的虛擬人物「帕西法爾」之後第二個出現在系統通告中的ID，並獲得了來自公司的誠摯道謝與豐厚獎勵。
趁風頭正盛的時刻，MarySue又申請了公會的組織權，成功建立起名為「Rebirth」的遊戲團體，憑藉自己的名氣和本事招募了一大堆新老玩家。而在公會成立的第一天，「瑪麗蘇」就帶領最先加入的十幾位玩家遠赴漫威位面，經歷了一天一夜艱難卓絕的戰鬥，到最後死傷慘重只剩下她一人倖存後，終於完成了對BOSS滅霸的首殺——
當世界消息欄中再度響起了這個大家廣為熟知的ID，所有人都在同一時刻默認了一個心照不宣的事實：這位MarySue，已然成為新綠洲建立以來的頭號玩家，The Ready Player One.
遊戲中以販賣八卦消息為生的狗仔隊立刻聞訊而來，買通了幾位據說是「重生者」公會裡的核心成員，驗證了一些被大家所質疑的問題：這位大神的確性別為女，年齡大概在20—27之間，性格沉穩自信，喜歡獨來獨往。她很少去競技場一類的地方，也從未和他人面對面PK過，因此摸不准遊戲技術高低。更令人感興趣的是：大神在出名後吸引了不少有錢有權的傑出男人的愛慕，這些人通常都是「金錢排行榜」或者「等級排行榜」上的前十名，即便放在現實中也是炙手可熱的精英才俊，而如今都不約而同地追求起這位神秘而強大的女玩家——至於是出於真心還是別有目的，那可就無人得知了。
任憑網上風雲迭起，被好事的媒體與粉絲冠為「綠洲第一女玩家」的萊婭，在經歷了長達半年的輝煌期後，此刻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那些前世別人所找到並開啟的隱藏任務，在這一世雖然盡被她搶先完成，由此一舉翻身名利雙收。但萊婭自己卻深知名氣這東西就如同暴風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她已是「Rebirth」的領導者，前前後後入會成員多達幾萬個，有不少核心成員在現實中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她自身的手腕和經驗是絕對無法應付得了這些老油條的——唯一能夠保持自己聲明威望的方法，就是不斷發掘出新的史詩任務，或者完成BOSS首殺，否則就會像之前無數一炮而紅過的玩家那樣，逐漸過氣，沒落，隱匿，這是她最不想經歷的結局。
人啊，一旦走上了巔峰就很難再去忍受跌落的低谷，尤其是對於萊婭這樣迫切想要出名來滿足存在感的人而言，紅極一時之後再度歸於平淡的生活就像是頭皮上藏著的蝨子一樣難以忍受。
萊婭獨自一人坐在哥譚市摩登大樓的露臺邊，望著漆黑陰暗的蒼穹，遠處蝙蝠燈的閃光幾乎照亮了半個夜晚，街上不斷傳來警車呼嘯而去的尖鳴和槍-聲。毫無疑問這是哥譚市一個普通至極的深夜，混亂就是這裡的代名詞，每一分每一秒玩家的性命安全都飽受考驗，走在路上都極有可能會遇見穿綠色西裝戴禮帽的傢伙笑嘻嘻地向自己提出謎語。不過依然，哥譚市在去年的「十大人類宜居城市」中獲得了第九名的好成績——鑒於第一二名分別是「紐約」和「東京」。
不過萊婭卻非常喜歡這座城市，她覺得哥譚莫名地能夠給予她一種安心感，大概是由於這裡足夠「熱鬧」的緣故，很多人會不由自主地忽略藏在陰影中的小秘密。每當萊婭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特地來這裡逛逛，永遠都在追逐罪犯的警車和時不時響徹夜空的爆-炸聲就像是一首溫柔和緩的搖籃曲，她甚至能夠伴著美妙的音符在此安然入睡，一覺天明。
萊婭坐在欄杆上，下面就是懸空的百米高樓，稍有不慎就會墜落身亡。她搖晃著雙腿俯瞰整座城市，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辦：她能記起的任務攻略都已經用光了，如今靈感枯竭，找不到能夠令自己再登巔峰的途徑：是的，自重生利用那些任務發家之後，萊婭想要的已經不再是金錢這種俗氣的物質，如今她渴望更多、更永恆不變的東西，比如：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那麼她就得做到一個足夠震驚全世界的任務才行：去尋找那傳說中的，只有一個玩家能夠開啟，只有一次機會去完成，和整個綠洲宇宙息息相關，甚至改變其歷史，未來與命運的大事件——
「The Legend of OASIS」，綠洲傳奇。
萊婭苦苦思索著記憶中那些有可能攜有此隱藏任務的NPC人選，不斷篩選，剔除，摘掉那些智慧化程度不夠只會複製提問的，存在時間過長而毫無新意的，純粹用於商業功能的……審視那些剩下的NPC名字，萊婭的注意力忽然就集中在了其中一個之上。
J——她聽說玩家們都如此稱呼這個神秘的新型高智慧NPC。沒人知道她到底來自綠洲裡的哪個位面，但眾所周知她經常流竄於各個分區，環遊世界到處旅行。論壇上最熱的五個帖子中就有兩個是關於J的：一個是懸賞她即時地理座標的，一個則是從她那裡接到史詩任務的玩家開的，而且據他回帖宣稱：J很有可能是整個綠洲中知曉隱藏任務線索最多的NPC。
當時聲名正盛的萊婭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那個玩家對J的推測並非空穴來風：也許自己真能從她的口中撬出傳奇任務的資訊呢？為什麼不去試試，在她陷入困境的情況下？
說做就做，萊婭立刻登陸論壇進入玩家交流專區，一眼就看到了置頂在第一頁的標題帖，懸賞J的即時座標。她點了進去，發覺這裡的回帖速度簡直驚人得快，大家提供的座標上一分鐘還在暴風城，下一秒新的回復中就立刻變成了榆樹街。關鍵是這些人的回復中都帶有即時截圖，證明J確實曾經到過那裡——這傢伙真的不是董事長親戚真人扮演的嗎？連傳送都跟不上她滿世界亂飛的速度！
還有，這些玩家當真這麼閑著無聊沒事幹的嗎？明明綠洲裡有無數賺錢和出名的機會他們不爭取，卻天天跟著個虛擬NPC到處跑，還以此為樂？真搞不懂這群寄生蟲的腦子裡都在想寫些什麼——
萊婭撇了撇嘴，卻還是認真地一個帖子一個帖子看了過去，在看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位面座標截圖時，眼神一定，毫不猶豫地瞬間就傳送了過去——
……
雷萬斯費爾小鎮。
萊婭降臨到這裡的時候，首先嗅到了空氣中一股近似于燒焦的氣味兒。
天氣烏雲密佈，周圍佈滿了枯瘦腐朽的樹，枝椏光禿而焦黑，呈現一種扭曲伸展的姿態，宛如無聲尖嚎的求救者。不知有哪裡襲來一陣冷颼颼的風，掠過她的裙角卷起街邊枯死的落葉，萊婭順著葉片飄拂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見了鎮子口上破舊而佈滿深刻劃痕的標牌，上面寫著一行猶如滲血的大字：DEAD SILENCE.
萊婭打了個寒顫，覺得「雷萬斯費爾」和這裡彌漫的氛圍有點熟悉，她剛想搜查一番這個世界的來歷，腦海中卻突然響起一陣極其詭異的童謠，由一個蒼老陰森的聲音吟唱，飄忽不定，令人後背發涼——
「beware the stare of mary shaw 雙目瞪人瑪麗肖
she had no children only dolls 傀儡為子常懷抱
and if you see her in your dreams 汝兒小輩需切記
be sure you never ever scream 夢中見她莫尖叫……」
萊婭一愣，瞬間回憶起了一部她曾看過的驚悚電影，以及這部電影裡流傳的恐怖故事，在雷萬斯費爾小鎮發生過的真實存在的可怕詛咒——
《死寂》。
傳說，在十九世紀40年代，一處名叫雷萬斯費爾的小村莊發生了一樁慘案：一名小孩被殘忍殺害，村民認為兇手就是當地一個靠拿著木偶表演腹語為生的女人瑪麗·肖。當夜憤怒的人們將木偶師瑪麗抓了起來將活生生把她的舌頭割掉，之後連同她一百多個的木偶一起放進火裡焚燒。不久之後有人親眼見到那些消失的木偶會時不時在村裡出現，每次一出現就有人死去，死相極其慘烈，下巴撕裂，舌頭被割掉。於是村裡就漸漸留下了這麼一個傳說：當你見到瑪麗的木偶比利時，可千萬千萬不要尖叫！
更令萊婭毛骨悚然的是，綠洲這個遊戲有趣的地方就在於每一個世界都有其設定和規定，常人不可打破。未來科技的領域中魔法師無法施展咒語，仙俠玄幻大陸裡英語會被自動轉化成文言文——而在這個「死寂」的世界，鬼魂與詛咒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玩家可以用肉眼看見怨靈，並且詛咒一旦被觸發就會對自身產生debuff效果，人物變得極度虛弱，血條不斷下降，直至角色徹底死亡為止。
一想到這一點萊婭就忍不住對尚未見面的NPC咬牙切齒：去什麼地方不好偏偏來這個見鬼的世界！作為一個女孩子她最怕的就是那些面孔猙獰可怕捉摸不定的鬼魂了，算她不走運，先暫且忍一忍，等從NPC嘴裡套到話了，再向官方舉報J的不合理之處也不遲——
萊婭忍著從腳底躥上來的寒意，膽戰心驚地走進小鎮。一邁入《死寂》的世界眼前的場景就悄然發生了變化：視野的色調變得灰暗泛白，彌漫著揮散不去的霧，耳邊隱隱約約總能聽見瑪麗肖的詭異笑聲，忽遠忽近，簡直就像是在耳朵裡裝上了3D環繞立體音響——
玩家可以選擇關閉音效和特效介面，可是為了不放過關於任務的絲毫細節與線索，萊婭選擇了忍耐，戰戰兢兢地走進了雷萬斯費爾小鎮，謹慎地觀察著身邊路過的每一棟荒涼的房子，聲音含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請、請問……有人在嗎？」
「Ye——s，Madam.」
一個貼在耳邊的尖細聲音忽然響起，嚇了萊婭立刻跳開一步，驚恐地轉身望去——
一個造型極其恐怖詭異的木偶就站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咧著嘴微笑地看向她，正是那個「比利」。
那個人偶用動也不動的黃綠色眼睛盯著她，瞳孔如針尖一樣細，如此直面相對驚嚇程度簡直高到了她要失聲尖叫的地步！她根本沒有看見木偶的嘴巴和舌頭在動，可卻一直有聲音傳入自己的腦海，伴隨著不斷反復回蕩的詭異尖笑——
「嘻嘻。」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紅色領結的比利突兀地站在街道上，一眨不眨，但萊婭卻能聽見它關節處傳動的咯吱咯吱聲，像是老舊的木頭緩慢地摩擦碰撞，令人四肢百骸都泛上涼意。
「你聽見，她的歌聲了嗎，My Lady Lady？」木偶用頑皮的語調笑嘻嘻地問她，聲音充滿了孩童般的天真，卻詭異上揚顯得飄忽不定，似乎答案裡隱藏陷阱，稍有不慎就會葬身此地。
萊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去看比例的眼睛，聲音裡隱含顫抖，「我、我是來找J的……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啊……」比利輕歎，看上去充滿了遺憾，「Miss J……是的，她就在這裡，她可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大家都愛和她聊天——你呢，Lady，你也喜歡我們的Miss J嗎？」
木偶忽然歪過頭，直勾勾地盯著萊婭，語氣聽上去天真可愛極了，但萊婭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腳底發涼，忍不住勉強笑了笑，回道，「當然——當然了……冒昧請問，J她現在在哪兒？」
比利咧嘴一笑，伸出關節處掛滿蛛絲的手指指向了她身後的地方。
迷霧漸漸散去，路的盡頭隱約出現了一動小洋房，鮮紅色的大門緊閉，視窗處黑洞洞的，仿佛怪物無聲張開的瞳仁。
「謝謝。」萊婭敷衍地點了點頭，迫不及待地就朝那裡奔去，一秒也不想和這個木偶多待下去，他那雙不會動也不會笑的眼珠，慘白面孔和撕裂的詭異笑容只要看上一次就會成為揮散不去的噩夢。她得儘快找到J然後離開這兒，是的，離開這個鬼地方，以後再也不來了——
萊婭一步不停地沖向房子。比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急匆匆跑遠，身影被漸漸合攏的霧氣所掩蓋。
……
萊婭站在房子門口，猶豫了幾秒考慮是否真的要進去——萬一那個木偶只是在騙她呢？鬼可不管真話假話，特別是怨氣深重的鬼魂，它們存在下去的意義只有迫害活人。
萊婭心中搖擺不定，但轉念一想這一切只不過是個遊戲，瑪麗肖不是真的，木偶不是真的，這周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不過是恐怖電影的複刻版，沒什麼好怕的——用這個想法不斷安慰著自己，萊婭鼓起勇氣，握上門把——
出乎意料，門一推就開了。
吱呀的聲音在死寂的黃昏顯得尤為刺耳，屋子裡一片漆黑。萊婭花了幾秒鐘才讓人物逐漸適應這種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去，門無聲無息地在身後關上，她站在屋子裡觀察了片刻，驚悚地發現——這裡居然和她現實裡的家一模一樣！
什麼東西——這怎麼、這怎麼可能！——萊婭蹬蹬蹬後退兩步轟然撞到牆上，驚駭欲絕地瞪著眼前的一切：熟悉的擺放，樓梯牆邊掛著的她和母親與父親三人的舊照片，她幼年第一次滑雪的燦爛笑容，母親和父親曾經恩愛的對視……甚至地板上微微發黃的地毯，壞了一隻木腳的餐桌，落地窗上還掛著她親手做的織夢網，孔雀羽毛猶如一隻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萊婭捂住嘴，驚慌失措之餘還不忘堵住即將沖出口的尖叫：不能叫，千萬不能叫，否則就——
正在她萌生退意轉身就要從這裡逃走的刹那，安靜的樓上忽然想起輕快的歌聲，她駐足聽了片刻，這才認出來是「TEARS FOR FEARS」恐懼之淚樂隊曾演唱過的一曲搖滾，但此刻卻變成了自由而愉悅的藍調風，聽上去溫柔，舒緩，仿佛是在輕聲安慰某人。但在萊婭耳中，這個地方，這首歌卻令這個世界的氛圍愈發恐怖詭異了——
「Welcome to your life
歡迎降臨世間
There\'s no turning back
今後無路可退
Even while we sleep
即使當你入眠
We will find you acting on your best beh□□ior
依舊風度翩翩」
萊婭情不自禁地循著歌聲，戰戰兢兢地走上樓梯，朝二樓唯一亮著燈的，傳出聲音的房間走去。她能聽見自己恐懼的喘息回蕩在耳畔，伴隨著低低哼唱的奏曲——
「Help me make the most
救我於命運搖擺間
Of freedom and of pleasure
救我以自由與歡愉
Nothing ever lasts forever
萬物皆有始終
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
無人不想稱皇……」
萊婭悄聲無息地來到房間門口，門沒有鎖上，留了一條欲遮欲掩的縫隙，歌聲就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是一個年輕女人的嗓音，伴隨著窸窸窣窣的響動，令萊婭莫名就想到了一位母親溫柔地為女兒梳頭笑語的溫馨畫面。
她甩了甩頭，將腦海中的回憶揮散，握緊手，在逐漸低彌飄散的歌聲中，推開門，抬頭朝裡望去——
「So glad we\'ve almost made it
功業欲成怎不昂揚
So sad they had to fade it
終歸塵土黯然神傷……」
穿著絲絨長裙的黑髮女人背對著萊婭站在房間中央，那個萊婭記憶裡曾屬於自己、帶給她美好回憶，如今卻被繼父用作倉庫的兒童房。而就如她所想像的那樣，黑髮女子拿著萊婭十歲後就不知所蹤的木梳子，上面還有她親自畫上去的獨角獸塗鴉，就這麼溫柔輕緩地，一下又一下，為坐在她身前的女孩兒梳著頭髮，歡快愉悅地輕聲哼唱：
「萬物皆有始終
無人不想稱皇……」
吱。
木門被推開的聲響打斷了一室溫馨。
黑髮女人的動作一頓，凝滯片刻。
接著，萊婭就見到了她此生堪稱噩夢的一幕——
女人拿著她的木梳，和懷中的小女孩兒一起緩緩轉過身來。她的臉上隱隱浮現著溫柔甜蜜的微笑，而被她抱在懷裡的女孩並非是什麼小孩子，而是一個和比利一模一樣的，笑容詭異，肢體僵硬的人形木偶——
萊婭瞳孔一縮，忍不住驚駭欲絕地失聲尖叫而出，「啊——你、你是——」
吱吱吱，木偶的脖子發出令人牙酸的擦響，就像是年久失修即將壞掉的廢棄品。它和黑髮女人齊齊轉過頭來望著萊婭，嘴角緩緩上揚，聽到這位攪動綠洲風雲的第一女玩家尖叫著連連後退，它與黑髮女人對視了一眼，同時說出了那句電影裡令人毛骨悚然的經典臺詞，一個聲音輕柔帶笑，一個尖細可怖。
「Now，Who』s the dummy？」
——現在，誰又是傀儡（假貨）？
作者有話要說：
PS：
「萬物皆有始終，無人不想稱皇」來自《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在《刺客信條》《饑餓遊戲》中都作為主題曲出現過，在《頭號玩家》裡也是插曲之一。
《死寂》簡直是高中時期的一大陰影……雖然好看，但絕不推薦膽小者觀看。
話說曾經似乎非常流行這種模式：重生→回到過去→智商情商忽然翻倍→利用前世記憶理所當然地提前拿走機緣→打臉仇家，凡女配皆不得好死→美男環繞→走上人生巔峰……
類似的文火熱到我一度嚴重懷疑自己的三觀= = 到現在依然如此。
十一
萊婭這幾天過得很糟糕——糟糕至極。
她好不容易在死寂的地圖上找到了那個神出鬼沒的J，結果還沒說上一句話，就因為受到驚嚇發出尖叫而被瑪麗肖當場咬掉了舌頭——確切而言，是被BOSS瞬間秒殺。她還沒來得及感受到疼痛，腦海中還回蕩著那張猙獰腐爛的臉，場景就倏然轉換——她再次回到了復活點。
萊婭驚魂未定地站在原地，簡直對此不敢置信——她竟然被秒了！而且不僅僅如此，當她看到眼前螢幕出現的一行「您已中了來自『瑪麗肖』的沉默詛咒debuff，自19:25:45起將會有48個小時無法開口說話，此詛咒無藥可救」的提示後，氣到渾身顫抖——
自她重生一步步成名，走上人生巔峰起始，就不曾再遭遇過如此恥辱。她擁有著整個綠洲所有玩家望塵莫及的整套神器裝備，等級一飛沖天遙遙領先，聲名遠播受國內外無數人崇拜——她根本不能想像那些人打開等級排行榜，看到她的排位下降一名後會有怎樣的猜測！更何況，以她現在的級別，想在短時間內升回原級除非再度首殺大BOSS，不然就只能帶著幫派成員驅逐別的玩家，壟斷經驗區開始晝夜不停的刷怪之路——但這一定會遭到別的玩家投訴，顯而易見。
什麼見鬼的NPC！見鬼的詛咒！萊婭心中怒火翻騰，卻不得不強忍著還是登上論壇，打開置頂帖繼續尋找著J的座標——要不是J極有可能身懷傳奇任務的線索，她發誓，她一定會利用自己的人脈與影響力投訴到綠洲公司被迫刪除這個智慧NPC的程式，讓對方嘗一嘗自己此刻的感受！
即便心裡鬱悶至極，礙於中了詛咒的情況下，萊婭根本沒法和她的任何一個追求者訴苦，只能繼續硬著頭皮追尋J的蹤跡。她一個個翻著玩家的回復，在再次捕捉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座標時，又毫不猶豫地傳送過去——
接下來在半個月裡，萊婭就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閃靈，招魂，猛鬼街，昆池岩，寂靜嶺，安娜貝爾，午夜凶鈴，小丑回魂，死神來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萊婭找到J的地方都是極為有名的恐怖片複刻世界。在虛擬人物實感Max的設定下，萊婭接連被這些怨鬼嚇到生理資料突破極限，被強制下線，之後連連做了半個月的噩夢，即便在夢裡還一邊尖叫著一邊在被弗萊迪追著滿大街逃亡，在深夜瞪大眼睛想像床底藏著一個詭笑的洋娃娃，瑟瑟發抖到天明——
在萊婭幾乎都要精神崩潰，就要放棄這個選擇的時候，事情終於迎來了轉機：這回的座標定位再不是彌漫著恐怖氛圍的領域，而是非常正常，正常到不正常的遊戲世界，英雄聯盟瓦羅蘭大陸中的艾歐尼亞島嶼。
萊婭戰戰兢兢地根據座標傳送過去的時候，發現這個地方屬於一所古老的監獄，罪大惡極者的歸屬之地。她一眼就望見了那個黑髮女人正靠在鐵欄邊，和一個戴著恐怖笑臉面具的NPC談笑風生，NPC的頭上懸掛著一個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名字：Khada Jhin The Virtuoso，戲命師，燼。
出於習慣，萊婭立刻搜索了和J談話者的資訊：作為曾風靡世界的遊戲《英雄聯盟》中的第129位英雄，「……一個令人膽寒的笑面殺手，燼的興趣不僅僅在於殺死目標，他癡迷的是謀殺藝術的完美無缺。他擅長將手中的槍當成畫筆，盡情地揮灑他所追求的殘忍藝術，讓受害者肝膽俱裂，令旁觀者震悚難平。他在自己製作的陰森劇碼裡肆意取樂，讓「恐怖」二字有了最合適不過的信使。在他看來，死亡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而他致力於讓每個逝者燦若流星——」
……這個J真的不是韋德沃茲的親戚嗎？！居然能和這種NPC談笑自若？還是說NPC之間都有某種規定不會互相殘殺？！
萊婭已經被J折磨到還未近身就心驚膽戰的地步，站在邊上猶猶豫豫地不敢靠近。而燼則在她降臨於此的第一秒就發覺了異類的存在，他興味盎然地打量著面容姣好衣著光鮮的「MarySue」，側頭，姿態優雅閒適，語調低沉輕柔，仿佛是在談論「天氣真好」那樣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
「天涼了，」燼對J親密地低聲耳語，「讓美妙的藝術由此誕生吧~」
J側過頭，看見這個所謂的「綠洲第一女玩家」站得遠遠的望著他們，不由得意味深長地笑了，對這位執著于創造完美藝術謀殺的戲命師「天涼王破」的理論抱以深切贊同，「我喜歡看你的傀儡跳舞，親愛的……只可惜，現在這部作品還缺點什麼，你能忍受如此醜陋和不完美嗎？」
燼眯起眼，「噢MISS J 當然——不能。」
他興致高昂地盯著萊婭，把她看得毛骨悚然，眼中露出些許好奇和迷惑，半晌之後忽然撇了撇嘴，轉過頭來對J不滿地抱怨道，「不對稱，平庸無奇，缺乏想像力——這樣寧靜的死亡，毫無戲劇張力，連成為我的面具收藏都不合格。」
J挑眉，「知道嗎，站在你面前的這位漂亮姑娘可是世界公認的人類第一……各方面而言哦。」
燼歪了歪頭，笑臉面具都充滿了嘲諷，「你知道，蜜蜂和蚊蠅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
他舔了舔嘴唇，嗓音輕柔低緩，極富音律之美。
「一個聞香而來，一個則會被溝渠裡的臭水所吸引——你是蜜蜂，還是蚊蠅呢，親愛的J？」
黑髮的NPC聳了聳肩，「我不發表意見。」
燼眯起眼睛。
她非常真誠地補上一句，「我是來搗亂的。」
「但她為你而來，」戲命師無情地戳破真相，「就像是圍繞著腐爛花朵，翩翩起舞嗡嗡作響的臭蟲。」
簡摸摸鼻子，「我該惱火你評價我的『腐爛』，還是高興你居然將我比喻為『花朵』？」
燼在面具後露出危險迷人的微笑，「安靜點，親愛的。要知道，你的這幅完美臉龐，用來當我的收藏簡直再合適不過——」
簡往後跳了一步，笑眯眯地抱臂望著他，好奇道，「那你怎麼不在見到我的第一眼就這麼做呢？」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皮，嗯，很光滑，很厚實，「雖然我自己也有過這種念頭，以我的臉做出來的面具一定會供不應求的……」
燼摸著自己的短-槍，輕笑，「因為我在你身上看見了相似的東西，足以說服我也許應該再為你多留一點兒時間……」
簡擺擺手，哎都是大佬，動不動就是打打殺殺，惹不起惹不起。
「我下次再來看你，」簡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的模樣，非常友好地朝戲命師揮手告別，「等你找到了比我的臉更完美的面具——」
燼的聲音輕柔優雅，如同黎明中盛放的花朵，飽含戲劇性與詩意。
「我等著你，寶貝兒。」戲命師微笑，「令我愉悅不已的預備收藏。」
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嘶，】生命一號倒抽一口涼氣，【你這傢伙能不能別再到處招蜂引蝶了，瞧你幹的好事！】
簡，【我可什麼都沒幹！】
【你吸引了一個變態NPC！】生命一號聲嘶力竭地呐喊，【還是一個精通射擊與暗殺的瘋子刺客！】
簡哽了一下，嘀咕，【我容易吸引變-態，殺-手和瘋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誰讓我是個『大反派』呢，反派如果不惹是生非那不就是嚴重失職嗎……】
【別狡辯，】生命一號氣鼓鼓，【好歹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畫風怎麼越走越偏！】
簡悄摸摸撇了撇嘴。
【我看見了！】
簡臉色一肅，清了清嗓子，鎮定自若地朝等候已久的萊婭走去。
……
萊婭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兩個NPC捅捅咕咕不知道在討論著什麼，還一邊說著悄悄話一邊朝自己投來奇異的目光，那而個極度殘忍，將謀殺稱之為藝術的癲狂殺手更是用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著她，充滿暗示意味地舔了舔嘴唇……萊婭絕不認為那是表達友誼的信號，在各種恐怖世界中鍛煉出來的直覺在腦海中瘋狂尖叫呐喊：能和怨鬼，亡靈，商人，科學家廝混在一起談笑風生的NPC也絕不是什麼好貨——
然後萊婭就看到那個黑髮女人在揮手與戲命師告別後，慢悠悠地向自己走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先往後退了一步，隨即想起來自己可是一個玩家！玩家怎麼能害怕NPC呢，即便對方是一個高智慧型，但終歸是為玩家服務的程式而已。她根本不必恐懼，甚至順從對方——是的，她只需要挺起胸膛，然後告訴她自己想要任——
「打過架嗎？」劈頭蓋臉的一句話直接讓萊婭懵逼了。
「什、什麼？」她懷疑自己聽錯了，然而面前這個NPC只是笑眯眯地又問了一遍，「喜歡打架嗎？」
萊婭沉默片刻。
「呃……您的意思是……？」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開口，想要弄清楚J的意圖——不會真是她想的那樣吧？和NPC進行PK可不在自己的計畫之內啊！
「競技場，去過嗎？」J滿臉笑容，「那可是個好地方啊，最強玩家的誕生之地，成績和排行足以說明很多東西……你覺得呢？」
萊婭一反在眾人面前橫掃萬物的霸氣風範，罕見地結巴了起來，「啊、啊？——」
「前十名，你進去過嗎？」J完全忽視了萊婭滿臉「不好，預感成真」的神色，自顧自開口說道，「我要去的可都是很危險的地方，而你作為我的腦殘粉，既然這麼喜歡跟著我到處旅行，不作出點成績讓我放心可怎麼行——」
還沒等萊婭反應過來，J拍拍手一錘定音，「這樣吧——第十名，這個要求不過分吧？事先聲明，第九或第十一都不行哦，我只喜歡『10』，它可是我的幸運數字——」
J看著目光呆滯的萊婭，親切和藹地拂去她肩上的枯葉，笑容慈祥極了，「那麼，就下次再見了，可愛的姑娘，請一定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喲~」
然後「嘭」的一聲，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萊婭呆呆地站在那裡，過了許久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有些遲疑地心想：她……這算是接到隱藏任務了嗎？要求就是「獲得競技場第十名」？真的就這麼簡單？
……
【當然不】
簡坐在夢幻西遊世界的路邊攤上，一邊滿足地喝光碗裡剩下的餛飩湯，一邊對生命一號解釋道，【眾所周知競技場是『綠洲第一女玩家』從不涉足的地方……想想看一旦她去了哪裡會引起多大的關注：大家可一直對這位頭號玩家的遊戲技術十分好奇呢，不讓他們看看真正實力哪行，你說對不對】
生命一號恍然，【噢——原來你是想捧殺她啊……毒婦】它如此評價，【——簡直甚得吾心】
簡朝胖乎乎的老闆娘遞去幾個銅板，【她之所以從來不去競技場，無非就是兩個原因：那裡從來不發佈任務，以及……PK技術堪憂】
競技場是個純娛樂場所和玩家互刷裝備的地方，對於MarySue這樣「心高氣傲」的第一女玩家而言簡直就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場所，所以她從不屑於在那裡露面。但真正的原因只要她自己心知肚明。
無數重生者會選擇更直接的方法走上致富之路，比如買彩票和股票，「借鑒」前世名作為己用，或者乾脆找上一個潛力股喜滋滋地抱大腿名曰「甜寵」。而萊婭沒這麼做的原因並非是不想，而是不能：她長相普通毫無姿色，沒有任何特長，不曾好好學習過，記憶力更是一般，對數字完全不敏感。她唯一擁有優勢的領域只有「綠洲」，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遊戲天賦平平，思維意識和協調能力都跟不上反應，完全做不來那些高端操作與走位，只能靠前世有印象的任務攻略使自己一戰成名——事實證明，這的確卓有成效。
萊婭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的優點和缺陷，因此從來不會主動暴露短處。如果不是因為憂愁自己最近的人氣下降，周圍人才濟濟而自己的領導地位受到威脅，她不會冒風險按J的要求行事的——雖有千百神器在手，卻無一能為她所用。
【沒有人生來就是PK高手，上榜者不都是百煉成鋼】簡懶洋洋地啜著老闆娘免費贈送的酸梅湯，【你猜，我們的第一女玩家小姐會不會因為任務而痛下決心，浸泡在競技場的血與硝煙之中，晝夜不休，直至浴火重生呢？】
生命一號斬釘截鐵地回答，【她不會】
有的人一旦走捷徑慣了，就不再記得「努力」和「付出」為何物。如果她真的由此覺悟，就不會無法忍受輝煌之後的平淡——別說什麼身不由己，悲喜劇只不過是所有選擇的後果。
【既然不會勵志成為高手，那麼會怎麼做就很好猜了——不過是一如既往MarySue的手段】
簡放下碗，滿足地歎了口氣，然後撥通遊戲管理員的專用內線，懶洋洋地開口——
「喂，妖妖靈嗎，我有事要找你們的上司——哦我的意思，我的上司……」
作者有話要說：
每一章裡都有很多梗，大家一起來找茬吧2333
十二
程式媛小姐度過了極為魔幻的一天。
首先，作為GM之一的她，用自己遊戲裡的小號鼓起勇氣向「綠洲」中認識的一位元男神玩家告了白，還得到了來自對方的肯定回應，讓她覺得1和0這兩個數字都變得活潑生動了起來。
其次詭異的一幕就發生了——她正趁空閒快快樂樂地與男神網路情緣一線牽，不妨右下角突然彈出來一個語音訊息，寄件者名為「J」。程式媛小姐還思索著這個ID似乎有點眼熟，手卻比思維更快下意識地點開了消息，緊接著懶洋洋的女音就傳入耳中——
「喂，妖妖靈嗎，我有事要找你們的上司——哦我的意思，我的上司……」
耿直的程式媛小姐還沒弄清楚這個人是怎麼知道GM專屬內線的，條件反射性地反駁道，「有什麼事嗎老闆現在不在，也許我可以——」
話還沒說完，她忽然停住口，一頭霧水地反問回去，「等等——J？！你、你不是——」
「哈羅，」對方笑眯眯地朝她問好，還順帶著發來一串顏文字組成的笑臉emoji，「ヽ(￣▽￣)早上好呀小可愛，今天可真是無比充實美好的一天呀，不是嗎？」
……
當天正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韋德沃茲就收到了來自公司員工的緊急呼叫。
正在院子裡和兒子比賽玩吃豆人的韋德聽到妻子薩曼莎敲窗子的聲音，他轉頭望去，薩曼莎指了指二樓他的辦公室，做了個接電話的手勢。於是他摸著兒子軟軟的頭髮承諾明天會繼續和他一起看《奧特曼》後，兒子才依依不捨地鬆手轉頭找家裡的拉布拉多玩耍去了。韋德沃茲起身上了二樓，走到那間專屬於他的VR遊戲室，剛登陸「綠洲」，還沒完全進入遊戲宇宙，就聽見了來自訊息方塊的瘋狂怒吼——
韋德好奇地打開來信，一條一條地看了下去，在看到那個似曾相識的ID時，眉梢微微一動，沉思片刻，忽然極為有趣地笑了。
……
化身為「帕西法爾」的韋德沃茲在加州最著名的一座橋的頂端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標任務，J。
他駕駛著飛行器緩緩降落在金門大橋的巨型鋼塔上，仰頭看著坐在盡頭的那個背影。眾所周知金門大橋以濃霧聞名，建立以來數次因為風太大而「風」鎖大橋。這個虛擬遊戲裡也不例外，她背對著自己，黑色的長髮被吹得淩亂飛揚，按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卻歡快至極地彈彈點點，搖頭晃腦，風中傳來隱約的哼唱，韋德在原地駐足，側耳傾聽，這才隱約聽出來她哼的正是他曾經與妻子薩曼莎在遊戲裡一舞訂情時放的那首BGM，《stayin alive》。
「Music loud and women warm,
音樂高亢，熱情女郎
I've been kicked around since I was born.
出生以來，我遊遊蕩蕩」
他心裡下意識地接住後面那熟悉的歌詞。
「Life goin' nowher e. Somebody hel p me.
生活無路可走。有人幫助我。」
「I'm stayin' alive.」
我正活著。
韋德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而這個虛擬人物在他的眼中，和綠洲裡所有的玩家都不同——她懸在頭頂的ID「J」是紅色的，而不是正常的白色，這就證明了她的身份：一個NPC而非人類。確切來說，綠洲中第一個自主誕生的智慧型程式，一個有趣的bug。
韋德慢慢走了過去，坐在J身邊，望著彼岸的燈火輝煌，即便是濃霧也無法掩去城市的光鮮明亮。他與J在這裡一同安靜地坐了許久，直到她唱完了那首曲子，這才懶洋洋地支起膝蓋，撐著臉頰，側頭望向身邊這位重塑歷史的傳奇玩家——
「多麼壯觀的一座橋啊，」出乎意料，J沒有問他的身份，也沒又提起他來這裡的目的，轉而充滿感歎意味地開口說道，「——抓緊時間好好欣賞，不然待會兒又該被炸了。」
尋常人大概一時半會無法理解她這句話的含義，可是韋德沃茲卻在第一時間聽懂了，瞬間就笑了。
金門大橋，它不僅僅被譽為20世紀橋樑工程的奇跡，同時也是史上被悲催的一座橋，明面暗地裡「被」毀滅了無數次，光他記得的就有不下數十次——
《使命召喚11》中玩家一旦任務失敗，金門大橋被會炸成碎片。電影《終結者5：創世紀》導彈攻打地球也順便炸了炸這座橋以示尊敬。《X戰警3》萬磁王玩兒似的把整座橋都扔了出去，眼睛都沒眨一下。1978版《超人》的地震事件，守法公民Superman救人心切，完全沒管橋死活。《哥斯拉》裡金門大橋不幸擋住了它的追愛之路，於是慘遭腰斬。《地心搶險記》中被地球輻射的高溫活活融斷屍骨無存。《環太平洋》第一隻怪獸首先摧毀的就是海岸城市，而金門大橋不幸囊括其中。《末日崩塌》裡海嘯卷來的巨輪好死不死就砸向這座大橋……
世界最慘·金門大橋之MMP。
而他們現在所處的世界正是夢工廠發行的動畫電影《大戰外星人》板塊，照劇情來看很快女主角蘇珊就要在這座橋上與外星人展開大戰。而趁著現在金門大橋還完好無損的時刻，J與韋德沃茲的虛擬人物「帕西法爾」並肩而坐在鋼塔之上，遙望著加州彼岸的夜景，進行著「綠洲」中最不可思議之對話——
「那位元程式媛小姐怎麼樣了，」J笑眯眯地開口，「她還好嗎？」
韋德哈地就笑了，「看上去還好——我是指身體方面，不過也許她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來消化消化『NPC主動給自己打電話』這個事實。」
J聳了聳肩，很真誠地說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嚇她的。」
「沒關係。」韋德語氣輕鬆，頓了頓，轉頭凝視著J，這款被投資了不計其數資金的全息遊戲在各項技術上已然達到世界頂端水準，因此呈現出來的視覺效果毫無疑問是極為真實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J的容貌，包括那雙銀灰色眼裡的笑意，以及每一根髮絲上流轉的光澤——這是創始人莫羅與哈利迪的傑作，而如今他繼承了它們。
「綠洲」發展到如今，幾乎已然不可能再有什麼程式性的錯誤出現，有的只是人為的鑽規則的漏洞。而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就是這款虛擬宇宙中誕生的第一個完整的，具有智慧的，不受管理許可權影響的BUG，這對他而言可以說是極為新奇的，推翻「不可能條件」出現的概率事件的後果，一個奇跡。
而現在，這個奇跡正和自己面對面坐著，輕鬆愉悅地交談，並用充滿歉意的語調朝他的員工道歉——韋德沃茲很難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到底如何，但他必須承認，他對這個奇跡結合體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他甚至正在思索著，應該如何與一個NPC交流才不顯得那麼古怪——
但沒等他考慮完畢，J就在說完那句話以後，微笑著看了他片刻，忽然報出一串陌生的ID。
「Angelabigbaby，song of a beach，」她邊掰著指頭邊說，「我就想試試看這個遊戲到底能夠取多長的，玊奀烎莪嬲刕，違規名稱E4396……」
韋德安靜地等待著她說完，頓了片刻，好奇地問道，「這些都是你的朋友？」
J側頭想了想，然後搖搖頭，語氣輕快地笑道，「我甚至算不上認識他們——不過我想你會對這些玩家們很感興趣的，鑒於他們本來應該為『綠洲』所作出的貢獻。」
沒錯，簡說的這些ID，其玩家都是前世那些傳說任務的真正發現者，如果按照正常劇情走，他們都應當在綠洲的公園石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為後人所銘記。但遺憾的是今生他們卻都只是籍籍無名的小角色，除了親友不會有任何人記得這些人的存在。原因很簡單：他們一輩子也許只會有一次的機遇被重生者所搶走，而那位「頭號玩家」對此覺得毫無歉意，理所當然。
J四處位面旅行不僅僅是處於喜好，更主要的目的是收集資料。她跑遍了幾乎所有的遊戲世界，和每一位元NPC進行對話，流覽每一個出現在論壇上的帖子，甚至玩家間的八卦與閒聊……她不放過任何資訊，從中剔除，篩選，匯總，結合生命一號自帶的背景資料，最終找到了這五個名字——
「這個世界可真是大到容易讓人迷路，」J感歎，「難怪那麼多人一旦進來了，就再也不想出去，而且一致聲稱『週二週四』是人生的受難日……」
自韋德沃茲接手公司以來，就決定每週關服兩天，鼓勵人們多多關心現實生活而非沉迷虛擬遊戲。在他找到了哈利迪留下的彩蛋，並找到真愛之後，他不再那麼頻繁地登錄遊戲，只會偶爾上去看看這個自己喜愛的，追尋的，並將延續一生的夢想之地。對他而言「綠洲」不僅僅只是一個遊戲，更是他少年時期的避難地，他在這裡度過了人生最艱苦的一段時光，並且一直懷抱感激。可他的心裡也十分清楚，遊戲能為人帶來樂趣，但只有現實才能讓人吃上一口熱飯。
事實上，韋德早就聽說過J的名號，知道有個NPC熱衷於世界旅行和戲弄玩家。他曾詢問過如今公司裡的首席設計師是否曾創造過這樣一個人物，對方給出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沒有讓管理員去阻止J的那些奇妙的自主行為，反而時不時地親自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想要明白她究竟是如何運行的，以及最終的目的何在。但他猜來猜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會主動給遊戲方打去電話，並將自己指引到這裡——
她難道就不怕被發現後一舉消除嗎？——所有的程式師在對待Bug時幾乎都是這麼幹的。
韋德沃茲覺得很有趣。程式向來都擅長計算和複製，但面前這一個，卻更擅長處理和總結，實在是有意思極了。
他保存了自己和她談話時的錄影，同時發送給程式師消息，讓他們去跟蹤調查出現在她話語中那五個ID的資訊。而遊戲介面中的「帕西法爾」則靦腆地笑了笑，語氣非常溫和，隱約還帶著那麼些少年時期的意氣飛揚。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一天會來臨，」帕西法爾笑道，「和NPC來一場劇情設計之外的談話……這種來自遊戲世界中的小彩蛋總會讓人感到驚喜。」
J聳了聳肩，「那麼恭喜你夢想成真，帕西法爾先生，我相信這一次的見面會讓你印象深刻。」
帕西法爾凝視著她，靜默了片刻，才微笑著開口，「萬事萬物都不可避免會存在漏洞，有的必須被抹除，而有的則可以保留。」
J眨了眨眼，「那你會怎麼選擇呢，韋德？」
年輕的探險家沒有回答這她的問題，反而提起了另一個。
帕西法爾，「這個遊戲好玩嗎，J？」
她想了想，斬釘截鐵地回答，「這是我有史以來見過的最好的遊戲。」
他顯得很高興，「那你喜歡它嗎？」
簡挑眉，「它簡直酷斃了好嗎！」
帕西法爾笑了，他注視著眉飛色舞的NPC，目光出乎意料的溫和，「那麼，很歡迎你留下來，J，我聽說有很多人都對你非常感興趣。」
J挑眉，「我對他們不感興趣。」
帕西法爾聳了聳肩，「好吧，依然，很感謝你為綠洲做出的貢獻——鑒於大家都懷疑你是我的親戚真人扮演的。」
J歎氣，「相信我，如果真是那樣，我會比現在囂張得多。」
帕西法爾忍不住笑出了聲，「你知道我早晚會發現Bug存在的，對嗎？」
J意味深長地開口，「唔……你是指哪個Bug？」
帕西法爾笑而不語。
於是J語氣輕快地回答，「好吧，我的確知道，事實上，我一直都在等著你。」
帕西法爾，「你就不怕我親自清除掉那些bug？」
J想了想，「嗯……怎麼說呢，風險與機遇總是並存的——更何況，作為唯一一個找到三枚鑰匙，發覺出哈利迪留下的菜單的頭號玩家……我倒是認為，那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一定會和普通人有所不同。他總能找出那些別人發現不了的小樂子。」
帕西法爾靜靜地聽，末了，感慨道，「真沒想到我會和一個NPC討論這些，」他回想起J打去電話後公司亂成一團的場景，忍俊不禁，「就像他們大多人都認為『bug有害』一樣。」
J也笑了，好奇地問他，「那你感覺怎麼樣？」
帕西法爾微笑，「很真實——我得承認，就像和真的人面對面說話一樣。」
J安靜片刻。
「但你也知道，bug是不會永久存在的……總會有人去清理了它。」
帕西法爾幽默地回答，「這不就是我花大價錢請最好的程式師來這裡工作的目的嗎？——保證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而導致世界大亂，人心惶惶。」
J意味深長地笑了，「真巧啊，」她說，「作為另一個bug，這是我誕生於此的目的。」
正常人完全無法理解他們這番對話的含義，然而作為曾經的重度網癮患者和骨灰級遊戲玩家，韋德沃茲幾乎在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懂了她為什麼會報出那毫不相關的五個ID——
「就像你說的，」帕西法爾笑容溫和，「一個bug，是不會永久存在的。」
頓了頓，他轉過頭，對J點了點頭，微笑，「玩得開心，Miss J，很高興能見到你。」
J也露出笑容，頷首回道，「再見，帕西法爾。替我向阿爾忒彌斯問好。」
然後她看著眼前的虛擬人物嘭的一聲化為煙霧，消失在原地。
觀望了許久的生命一號在此刻終於發話了。
【真不愧是詹姆斯·哈利迪的繼承人，】它感歎，【只有真正擁有一顆熱愛遊戲的心靈，才會發覺那些細枝末節的存在，才會和也許能導致遊戲崩潰的『bug』以平等相交】
簡笑而不語。
【你猜到了韋德沃茲這樣的人一定會尋著線索前來找你，而且一定會把你的話聽進去的，對吧？】生命一號問，【而你提供的那些ID就是最有力的證據，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那些即便知曉你作為bug存在的管理員一時半會也拿你沒辦法——哈，我就說這個任務一定難不倒你的嘛，真棒，mua！】
【一切皆有因果，】簡淡淡微笑，【如果她重生以後選擇抓緊來之不易的時光，為夢想付出努力，腳踏實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急功近利地去掠奪，還安慰自己『身不由己』……最終的結局，不過都是當時選擇的不同】
【她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實際上卻是漏洞百出】簡搖了搖頭，【甚至沒有調查過那些身懷任務NPC的背景故事，瞭解那些任務之於綠洲的重要意義，將他人成果直接拿為己用……想一想，如果一字不漏照搬別人論文，都不曾朝『緒論』，『選題緣由』和『研究意義』投去一眼……在畢業答辯時，該如何面對導師們炮轟般連綿不絕的提問？】
她歎了口氣，【斬草不除根……看來重生也沒有為她增加絲毫智商】
生命一號也跟著歎息，【是啊，明明邏輯裡的bug如此之多，卻都選擇視而不見】
重生，最初是為了彌補缺憾，警戒我們人生苦短，盡情追求所愛不留遺憾。但到了後來就這種重生就變成了「復仇」——別說什麼自由和理想，不過都是托詞而已，只有「復仇」才是最終的救贖，這是隱藏在人性中的G點，足以令人痛快到去忽視一些顯而易見的缺漏。
重生的好處有什麼呢，資訊的時間差，截然不同的大局觀，以及總結得精確完美的大資料——文藝的說法：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而如今對於這些優勢我們則有了一個更合適的稱呼：作弊。
重生只不過是將時間倒退，又不是智商重置。上輩子被多專案時間演算法難倒，這輩子也不會突然頓悟出「 NP=P？」的答案。
期盼重生只不過是庸人做夢，勇者會選擇及時止損。
【已經享受夠了盛名，鮮花，掌聲與仰慕，】簡坐在大橋頂端，遙望漸漸明亮起來的東方，日出的熱意與明亮逐漸將她籠罩。
【那些她曾經拿走過的東西，也該還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
1、「1和0對於程式師而言可是能夠解釋萬物的神聖存在。」——by我的一位元程式媛閨蜜。
2、「期盼重生只不過是庸人做夢，勇者會選擇及時止損。」——來自網路上的陳年摘抄。
3、就沒人注意一下五個玩家的ID嗎……
十三
「綠洲」公司在今日展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會議。
主題很簡單，目標很明確：探索NPC「J」的起源，分析五位玩家從遊戲註冊至今在「綠洲」中做過的事蹟，並且對新版遊戲開放以來所有產生過異動的不尋常資料和事件進行撒網式調查。
這次來自董事長韋德沃茲的吩咐幾乎動用了整個公司所有的人力物力資源，大家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加班工作，在兩個月後終於得到了差強人意的資料回饋——
關於J。這個已經在內部人員的八卦裡媲美「哈利迪的彩蛋」一樣的神奇存在，在一通打向管理員的電話之後現出真身——有意思的是，公司從上到下無人承認是J的設計師，但又忍不住偷偷摸摸通過各種非官方途徑去觀察她，接近她，想要弄清楚對方究竟是如何出現的——無一例外，結局都很慘烈，其中一位鋼鐵直男甚至直接被懟到神智受損當場下線。
不過既然是來自老闆的默許，大家也就沒多過計較——實際上是根本幹不過那傢伙，只能眼睜睜地由得她滿世界亂跑，順帶著調戲自己創造出來的NPC，那感覺就跟戴了頂綠帽似的別提多難受了。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了再次開會，大家依然沒搞清楚J究竟是怎麼出生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即便到最後用上了眾人向來嗤之以鼻的美人計，都沒能得逞。
「被一個NPC戲耍的體驗有多麼糟心」這件事得到大家默許一致不再提起，反倒是另外兩個目標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追查後有了顯著成果——
大家發現，J所提起過的那五位玩家，雖然出身經歷各不同，註冊遊戲的時間也有先有後，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但有一點卻不容忽視：他們都曾深入接觸過任務NPC，是隱藏任務的潛性攜帶者，每個人都因為得到過來自NPC的資訊提示而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探索，研究，幾乎都快要觸及最關鍵的那一條線索——遺憾的是，最終這五位玩家並沒有獲得成功，因為有人提前開啟了任務，迫使他們一步步努力得到的線索全都失效，不得不半途而廢。
有趣的是，這個人擁有同一個ID——響徹綠洲所有位面和大陸，在各大媒體與玩家之間廣為流傳，攪動風雲，且極具價值的名字：MarySue.
大家對這位熟悉至極的玩家進行過非常細緻深入的調查，驚異地發現，新版綠洲開放至今近半年來，光這位「MarySue」就承包了百分之六十五左右的數據異動，不僅僅是她獨自一人就包攬了五個傳說級別的任務，卻沒有去圖書館做過任何關於背景故事的調查，就像是靈光一閃般，答對了來自NPC的所有提問，暢通無阻地完成任務。
除去任務，大家還總結出了幾個很奇怪的地方：雖然這位「MarySue」曾因舉報過遊戲裡的小bug而獲得來自官方的獎勵，但在此之前她卻恰巧利用過這個小bug進行過卡位，因此得以成功摘得「懸崖上有神獸守護的奇花」，利用這個道具完成了她的第一個傳說任務。
隨後他們又截取了錄影進行一絲不苟地觀察，更為有趣的事情發生了：凡是身上攜有隱藏任務線索的NPC，不管外表多麼普通或者落魄，都一致得到了來自玩家「MarySue」的親切對待，她甚至會花上幾天幾夜來通過家長里短的聊天來博得好感；而那些看上去就不同尋常身份光鮮亮麗卻沒有被賦予任務功能的，她一句話客套話都不會多說，更別提與他們漫無目的地閒聊。這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簡直像是能夠提前預知未來一樣，精准直奔目標。
如果這無法說服所有人的話，接下來得出的結論就不得不讓眾人引起懷疑：在「MarySue」玩家已經利用傳說任務成名後，她建立起了如今的綠洲第一大公會「重生者」，並先後帶領過不下數十次的組團刷怪活動，而每一次她組織成員的時間又剛好和BOSS的首刷時間幾乎一致，前後間隔不超過24小時——這可是BOSS第一次刷新，雖然官方曾放過出消息近期會有驚喜出現，但從來沒有告訴過玩家是幾月幾號，在哪個世界的哪個地區——有趣的是，爆出來的經驗最多、獎勵最豐厚的BOSS怪都被「重生者」隊員完成首殺，就像是提前獲知了消息，並且洞悉BOSS所有弱點一樣。蹲怪的時間節點簡直不要太巧。
如果不是獲取的資訊回饋這位元玩家只是一個普通人，大家都要懷疑這是內部人員在作弊：過多的巧合和概率□□件一旦頻繁出現，到最後只有一種結論能夠解釋，即便那個結論在眾人的眼裡是多麼離譜，多麼不可思議，也是唯一合理的存在。
不過還沒等大家將這些資料彙報成老闆，另一件更有意思的事先發生了——
管理員扮演的玩家在連續追查「MarySue」近兩個月後，終於讓他逮到了實錘：也不知道是這位玩家抽了什麼瘋，原本從不會靠近競技場的「佛系玩家」突然一朝石樂志，不僅大量購入戰鬥性神器裝備，而且每天蹲在競技池裡，也不接受別人的PK申請，她的目標很明確：專門去找那些在榜上有名的高手們套近乎，和他們成為線上好友。在綠洲裡混的玩家們幾乎沒有不知道「MarySue」的，她很輕易地就與這些人打成了一片——
但事情遠不僅止於此。
調查員發現，「MarySue」尤其和排行榜上的第八至十二名走得很近，會經常不定時地贈送他們威力強悍的武器，輔助性裝備，或者可以用來鍛造裝備的珍稀礦石等，可以說是出手非常大方了。鑒於綠洲裡的玩家個人資訊隱私問題，調查員不能公然翻閱他們的聊天消息，但從資料上來看，近段時間他們的交流非常頻繁，而且就在這段時期內，這位「公認的綠洲第一女玩家」破天荒地進行了她遊戲生涯中的第一場競技PK，對手是她好友列表的其中一位，如今排行榜上的第十名。這場曠世PK中，勝負幾乎毫無懸念：玩家「MarySue」以壓倒性的優勢打敗了他，並一躍登上榜單第十，震驚眾人——
公司內部所有人在親眼看到那場「MarySue」和對手的戰鬥錄影時，都沉默了。
「怎麼會這樣呢？」大家在心裡默默想，「這就是包括自己在內所仰慕的，所豔羨的，被稱之為『繼帕西法爾之後的一代傳奇』的頭號玩家？她在競技場這樣全靠操作技術、容不得半點失誤的神聖之地，登上排行榜第十名的手段，竟然是收買與交易？」
綠洲的世界如此之大，並不乏有人利用漏洞盈利，這件事如果放在別人身上也許管理員會睜隻眼閉隻眼就這麼過去——畢竟他們無法磨滅人性中的劣根性。但如果發起者是她，「MarySue」，曾被認為是「帕西法爾繼承人」的頭號玩家……就顯得尤為令人震驚和失望。
如果她在今天這樣做了，那麼昨天呢，前天呢，每一天呢？會不會都是靠著這種方式才得來如今的輝煌名聲與成就？——鑒於種種可疑的資料顯示，大家不得不有此結論，而這個結論是每一個因為熱愛遊戲而加倍努力才能進入公司的員工們所無法忍受的。
眾人當機立斷，將前因後果全都彙報給了頂頭上司，一絲不苟，事無巨細。
他們的老闆靜靜地在電話那邊聽了許久，直到程式媛憤憤不平的聲音逐漸低落下去，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出乎意料的低沉平靜。
「既然大家都認可了新的綠洲，更有人因此而一戰成名，」韋德沃茲說，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那麼想必虛擬的名氣對她而言是遠遠不夠的——這樣吧，通知記者，一周後我們將舉行官方舉辦的線下見面會，邀請綠洲十大『最』人物一併出場。同意露面的玩家會獲得來自官方的神秘獎勵，名字也將被永遠鐫刻在公園石碑之上——」
頓了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語調裡隱約含著笑意，「當然了，這些人物可不僅僅包括玩家——只要想來，我們都非常歡迎。」
程式媛用無比歡快響亮的聲音回道，「是！沃茲先生！」
……
……
綠洲公司過去的兩個月有多麼兵荒馬亂暫且不說，這邊的遊戲世界裡，簡遭遇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個難題——
她被一個變-態跟蹤了。
——確切而言，是被一個小變-態加無賴給盯上了。
簡不是第一次發覺有人偷偷摸摸跟在自己身後露出癡漢一樣的目光了。事實上，在「J」這個人物出現沒多久，她就發現不論自己走到哪兒，總會有一個小尾巴牢牢吊著。只不過對方既然沒主動湊上來給她打臉，她也就沒那麼閒心去惹麻煩，任由對方天南海北不屈不撓地遠遠跟著自己，權當任務之外和生命一號的談資——
不過這幾天簡就沒這麼幸福了。
這個小變-態在看到心中的女神「J」為了一個李子和龐貝古城裡擺攤的大媽討價還價長達半小時後，終於一個沒忍住主動湊了過來，默默遞上了兩個金幣，讓眉頭倒豎的大媽瞬間閉上了嘴，一邊翻著白眼一邊趕蒼蠅似的把李子丟給了J。
J瞥了他一眼，認出面前這個一臉小奶狗模樣的玩家就是那個吊在身後的跟-蹤狂，她高深莫測地盯了對方許久，ID為「Jokerface」長著人類少年面孔的半獸人玩家忍不住搖了搖身後的尾巴，露出滿臉討好小心翼翼的笑容，J收回眼神，沒什麼誠意地說了一句「謝了，我會還你的」後，轉身就走。
然後就像按到了這傢伙某個不為人知的機關，他瞬間決定結束自己漫漫跟蹤之路，改成光明正大地湊上前來和女神搭訕，即便每一次臉都被打腫了還不喪氣，每日必定準時前來報到，打完右臉再心甘情願地把左臉轉過去給她——
簡就奇了怪了，這傢伙該不會是有受虐傾向吧？放著好好的遊戲不玩，漂亮的妹子不泡，現成的基不攪，成天滿世界地蹲她，沒話找話地尬聊。忍耐了半個月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心裡的鬱悶和好奇，在故意領著對方來到伽椰子的住宅之後，她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害怕到打擺子還不肯放棄跟著她的半獸人少年，忽然開口——
「我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比如，把我當成了長相神似的姐姐或者戀人？」
不然怎麼解釋怎麼會有人這麼閑，成天沒事就跟著她，也不升級打怪，也不尋找任務，就像是來到綠洲就只有這一個目的一樣。
對方霍然抬起頭來，驚喜地望著J，結結巴巴了半晌，才蹦出來一句，「這是你第二次和我說話！我、我——」
簡扶額，「停停停——別說了，先回答我的問題。」
少年乖巧地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企圖賣萌蒙混過關。不過顯而易見女神不吃這一套，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於是他只好低下頭，一字一句地從他的家世開始娓娓道來——
原來這個小跟蹤狂今年只有十五歲，現實中是一個正在上高一的年輕富二代。父母忙著賺錢經常不著家，空蕩蕩的別墅裡只有機器人和狗狗作伴，他的性格又十分內向不善交際，不愛外出，每當一個人在家時總會覺得很孤獨，只能拿遊戲打發時間，而且在內心深處認為遊戲比現實有意思得多。
他不缺錢花，也不缺時間，泡在綠洲裡只想找點有趣的事做，對升級和賺錢毫無興致。恰巧他最無聊的那段時光中他的女神——J出現了。就像簡所認為的那樣，他閑來無事注意到了論壇上一個玩家的發帖，裡面的內容大概是「啊真是糟糕的一天我居然差點被一個NPC氣到心臟病發這不會是出現Bug了吧一個NPC嘴怎麼能這麼毒脾氣怎麼會這麼差我一定要去舉報她哼balabalabala——」。
這個幾乎都要沉入水中的帖子引起了他的關注，他立刻跑去聯繫了發帖人，想方設法要來了那個NPC的ID，想要通過座標搜索去尋找對方。出乎意料的是，向來都準確無誤的遊戲助手卻根本無法給予他一個系統的定位，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都是「Unknown」，這就令他愈發感興趣了。
於是這位有錢又閑的富二代不惜花了大價錢在論壇上置頂了一個帖子，有償懸賞NPC「J」的即時座標，要求附帶截圖。一旦得到了回復的提示，他就會立刻趕往玩家提供的地理位置去尋找他的女神，長久以往，樂此不疲。
這對他而言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更別提幾次接觸之後他發覺J是一個比他想像中更有人性智慧、更有趣的NPC，他似乎能在她的身上找到某種使自己安心的東西，因此愈發不肯放手了。
他知道J是一個很毒舌的傢伙，打玩家的臉向來不留情面，被教訓到哭著下線是經常的事兒。可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敢在現實裡和別人交朋友，卻完全不害怕面對J的冷言冷語。他會偷偷觀察這個智慧NPC的一舉一動，但不和任何人分享這份隱藏在心裡的小秘密，把這當成獨自一份不為人知的樂趣，並且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富二代以為這個從來沒說過一句好話的NPC在聽完他的故事後，會一如既往地嘲諷相對。可出乎他的意料，J安靜片刻，不但沒有噴以毒液，神情反而變得溫和了些許，態度平靜到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你還記得哈利迪說過的那句話嗎？」J站在階梯上，彎了彎眼角，說道，「『這是我們自己創造的世界，有時候卻分不清真與假了。』」
富二代一愣。
他睜大眼睛凝視著這個神秘莫測的NPC，張了張嘴，幾乎不敢相信這是J說出來的話。他猶豫忍耐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那你呢，J？你覺得你現在所在的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
NPC罕見的在玩家面前露出微笑，「生活已經夠難的了，我可沒那麼多時間去分辨如此無聊的問題。事實上，和你們一樣，我來到此地自有我的目的。」
少年瞬間興奮，「真的嗎？！什麼目的？我、我能幫得上忙嗎？——我發誓我不說出去，不管是錢還是什麼別的我都能給你——」
J挑眉，看著少年興奮都搖頭擺尾的模樣，忍俊不禁，卻還是搖了搖頭，「唔……這可真是遺憾，只有這一個目的，你幫不上忙。」
「啊？」他不服氣，「你說說看，我就不信我對你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J冷笑，「是我說得不夠清楚，還是你作業太少？」
富二代鼓起勇氣朝自己的女神撅嘴，忿忿不平地立下誓言，「我又不是什麼小學生……你瞧著吧，J，我一定會找到你說的『目的』，到時候你肯定會來找我幫忙的！」
然後他昂首挺胸，自信十足地轉身就走，嘭的一聲消失在原地。
【真是個鐵頭娃啊……】生命一號默默感慨。
J但笑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萬眾期待的打臉現場要來了。
十四
簡發現這個小變-態跟蹤自己簡直快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她去了DC板塊參加哥譚市聲名遠傳的花花公子布魯斯·韋恩的晚宴，雖然大快朵頤到一半被闖進來的小丑等人打斷還險遭綁架——話說哥譚難道只有Joker一個反派了嗎，什麼壞事都讓他來幹？——不過好在蝙蝠俠及時出現拯救了眾人，「擔驚受怕心悸不已」的淳樸市民J嚶嚶嚶一個不小心撲倒在了貓耳俠懷中，趁機感受了一下老爺美好的□□後，抬起頭來用水光盈盈的眼神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嬌柔羞怯地道了聲謝。在被布魯斯韋恩的保鏢送出大廈後，立刻恢復了正經表情，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開口——
【原來手感真這麼好……難怪大家爭先恐後地摔倒在老爺懷裡，換我我也願意——】
生命一號，【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打個醬油嗎！！混吃混喝就算了還揩油DC最強王者的老爺！——你會被小丑弄死的信不信！】
簡歎了口氣，【好像說得很有道理——唉如果天天都能摸到老爺的胸肌腹肌肱二頭肌這樣的人生該有多麼美好啊……】
生命一號翻了個白眼，【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漫威DC是重災區了吧？】
近幾年來穿越者的「出身」簡直就像應試文範本那樣驚人的一致：萬磁王的女兒，X教授的女兒，蝙蝠俠的女兒，鋼鐵俠的女兒。以及漢尼拔的妹妹，邪神的妹妹，快銀的妹妹。伏地魔的青梅，博士的青梅，卷福的青梅。小嘰居的鄰居，美隊的鄰居，寡姐的鄰居。還有小丑的醫生。麥哥的助手。雷神的錘子……
超英們：認親戚認到家徒四壁，只想安靜拯救個世界好難。
簡興致勃勃地開口，【哎你說，能不能哪天也把我安排成某某超級英雄/反派的女兒/妹妹什麼的，讓我感受一下來自世界的善意？】
生命一號面無表情，【活著不好嗎？】
簡聳了聳肩，遺憾地歎氣，【那好吧，誰讓我——】
話還沒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哀綿婉轉直擊心靈。簡和生命一號同時打了個激靈，瞬間回頭望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被高高掛在韋恩大廈的壁簷上，嘴巴被膠布封住，整個人被綁成蠶繭，可憐兮兮地在寒風中蕩來蕩去，眼眶濕潤地朝下麵抬頭仰望的簡投來求救目光。
「唔唔唔——唔——」救命啊！我、我恐高啊！救我下去——
【哇】生命一號感歎，【那傢伙跟蹤你來到這兒就算了，還敢去騷擾蝙蝠俠，他想去阿卡姆一日觀光遊，和Joker成為同甘共苦的好病友嗎？】
簡聳了聳肩，無視小變-態充滿期盼的眼神，慢悠悠地轉身就走。
【你該不會是故意的把？】生命一號充滿懷疑，【你知道他一定會去問老爺你和他說過了些什麼，而老爺肯定不會理會這個外來的陌生人，小變-態當然會鍥而不捨地一直問下去，直到場面一度尷尬，二度死寂，三度怒火蔓延……】
說到這裡生命一號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感歎，【真是堅如磐石的鐵頭啊】
簡沒有否認，留下身後半獸人少年淚光盈盈的求救目光，笑眯眯一路吹著口哨離開了這裡。
……
……
經歷無數極為慘痛的教訓——小變-態依舊不離不棄地繼續跟蹤著J。
在被浩克掄圓了胳膊肘砸進地板，被邪神洛基左右兩顆腎各捅穿一次，被黑寡婦蠱惑把幼稚園時期偷看女孩穿裙子的囧事說了個底朝天，被康納·肯威追殺了整整七天七夜最後一箭穿心，被崔佛用廂型車來回碾壓，甚至差點成為戲命師·燼的收藏品之一……短短幾天富二代就仿佛經歷了數百年那麼長，飽嘗人生的心酸苦楚，一身裝備被爆了個遍，等級直線下降，最後回到了那個所有玩家只存在於記憶最深處，曾經與之度過了一段悠閒，美好，快樂時光的地方——
新手村。
富二代看著自己的虛擬人物穿上了久違的來自系統贈送的白體恤+沙灘褲，滿臉欲哭無淚。
不過這依舊沒令他放棄找到真相的決心。
三天后，終於再次邁出新手村的富二代重回信心滿滿的巔峰狀態，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身衣服再說。
不過這段日子來的辛酸並非是毫無價值的，至少讓他找出了J一些可疑的地方——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J和一名叫「MarySue」的玩家顯得格外親密——當然了，這只是相對而言。在富二代悄摸摸的觀察中，他覺得那個玩家似乎每一次都刻意地想與J搭上話，有幾回他都隱約聽見了諸如「我已經做到了你的要求」，「是嗎？什麼要求？」，「你想反悔？」，「抱歉我們很熟嗎？」這種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對話。
富二代細細回想這段時間來關於J的所有細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拼拼湊湊，放開腦洞，最後得出了一個令他驚恐不已的結論——
「J，你、你該不會……該不會——」
終於再次找到女神的富二代撩開蒙古包的遮簾，飽含熱淚，伸出顫抖的手指，一臉痛徹心扉不可置信的表情，抽著鼻子發出戰慄的質問——
「你該不會是……百合花開吧？！」
一瞬間他仿佛感覺到自己就如這身周的內蒙古大草原，頭上青翠欲滴，野馬奔騰。
生命一號，【…………】
簡：「噗嗤。」
這個簡單而直接的回應頓時讓富二代愣住了，他迅速收回悲痛臉，仔仔細細又打量了一下J的表情，試圖在J似笑非笑的面容下找出一點點可疑之處，看來看去，最終他松了口氣，瞬間笑成一朵菊花，喜不自勝地開口，「我就說嘛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會看上她那樣的……」
J挑眉，「她那樣兒？怎麼，你不喜歡我們漂亮沉穩霸氣自信的女術士瑪麗蘇小姐嗎？」
富二代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什麼，眼前一亮，「等等——你、你的目的該不會……該不會是和她有關吧？」
J微微眯起眼，打量這個看上去骨子裡都透出智障氣息的半獸人，思索了片刻，並不否認他的推測，「嗯……可以這麼說。」
富二代笑顏逐開，「真的？我猜對了？你沒騙我吧？你說的都是真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J似笑非笑地等他笑容漸漸僵硬，才慢悠悠地開口，「那你再猜一猜，我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呢？——猜對沒獎勵。」
富二代撅起嘴，「好吧，還以為能得到一個『女神的親親』什麼的……站住別跑！我、我想想啊……嗯……唔……你該不會是找到她成功的秘密吧？」他試探性地開口。
生命一號，【哇哦】
J這回真有點驚異，她打量這個跳脫的少年半晌，忽然笑了，「為什麼這麼說？」
富二代一臉深沉，「想知道？除非你——」
簡換身就走。
「唉唉唉停下停下！我說我說——我只是覺得她出名實在太快了！」他的一句話成功讓簡駐足，他一喜，立刻再次補上一句，「毫無來由，毫無預兆，突然一夜之間就這麼紅了……我的意思說，雖然這樣的情況並不是沒有，但從來沒有人——包括帕西法爾——能在一個月之內完成五個傳說任務，而且一直能找到我們發現不了的Bug……」
說到這裡，他的表情認真了起來，「我以前也試過，研究一個隱藏任務其中一個小線索就需要很長時間，更別提在找到這個線索之前先要瞭解透整個遊戲的歷史，它的意義，彩蛋，甚至發明人的生平故事——」
他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可是她，她就像是……嗯，提前翻完了一本書一樣，結局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這不是很奇怪嗎？」聳了聳肩，歎氣，「更何況，如果她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我想你是不會容忍她一直這麼跟著你的，對嗎？——你可是J！」被玩家尊稱為「生化武器」的綠洲第一NPC！
簡似笑非笑，「……聽上去似乎有那麼點道理。」
富二代露出靦腆裡藏不住開心的興奮笑容。
生命一號默默感慨，【這孩子雖然傻，但還算不蠢。看來這個世界的人並非全沒有腦子，瑪麗蘇的光環沒有影響到除了她愛慕者腦殘粉以外的普通人】
「對了，」簡注視著少年傻乎乎望著她的目光，挑眉，「聽說綠洲馬上就要舉行一個盛會——你去嗎？」
富二代睜大了眼，漸漸變得激動起來，語無倫次，「你、你的意思是——你也，你也——」
「記得準時到場。」J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會有一個大大驚喜的……我保證。」
……
……
那邊，收到官方邀請的萊婭在掙扎了整整一夜之後，最終還是沒忍住對「神秘獎勵」的好奇與渴望，選擇了接受，同意參加綠洲「十大最玩家」的線下見面會，並公開露面。
可她絕不能以現在的面容去參加宴會——她可是有千萬粉絲和好幾個傑出愛慕者的第一女玩家！在遊戲裡一直以高冷霸氣的神秘女神形象示人，這個人設絕不能一朝崩塌。但她深知自己過於普通的容貌一旦展示在公眾面前，顯然會造成掉粉現象和輿論轟動。她不希望這樣的局面出現，因此在接受邀請的瞬間，萊婭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利用在遊戲裡兌換出來的錢，遠赴國外找到了一所聲名在外的整-容醫院，要求進行最高端的換臉手術，錢不是問題，只要在一周之內能夠露臉出席公眾場合就好。醫生雖然經驗豐富，這裡設備齊全，但實在礙於時間太短，和眾同事商量一番之後，給萊婭兩個選擇——
一，放棄出席晚宴的機會，留出充足的時間讓臉恢復，痊癒，那麼她將成為完全看不出人工痕跡的天然美人。二，速食式整形手術，優點是恢復快，缺點也很明顯：沒有足夠時間找到最適合她的整形方案，只能按照範本動刀，這樣臉會留有痕跡，大家一眼就看得出來整過，並且埋有失敗風險。
萊婭在抉擇一番之後，最終痛下決心，選擇了後者。
當她躺在手術臺上，被注入麻醉後，視線漸漸模糊，腦子裡唯有一個想法仍然清晰——
既然上天給予了她重生的運氣，那麼她絕不會放過所有唾手可得的機遇——她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種貧困，潦倒，籍籍無名，所有夢想和渴望都漸漸被燃光化為餘燼的死寂生活。她一定會奪得該屬於自己的一切：金錢，權力，豪宅，名氣，寵愛自己的男人，甚至名垂青史的榮譽——
她現在付出的痛，未來必將得到百倍奉還！
十五
綠洲首次線下見面會在洛杉磯的紀念體育場盛大開幕，一時間萬人空巷，燈火照亮半片夜空，人群浩浩蕩蕩地湧入體育館，興奮異常地討論著從各處分享而來的八卦消息。上一次「綠洲」造成的如此盛況還是十年前韋德沃茲號召所有的遊戲玩家們齊心協力共同對抗諾蘭索倫托——那是所有人心裡永遠無法磨滅的傳奇經歷，人短短一生中為數不多的黃金回憶。
而這一次，它再次出現了。
「綠洲」的影響力已然達到了現象級，更別提這一次的見面會還是由韋德沃茲親口提出來的，還有可能見到他們心目中最神秘、最為仰慕的大神玩家，獲得他們的親筆簽名——其商業價值不必多說，這簡直就是能吹一年的巔峰時刻好嗎！傾家蕩產不遠千里也得去上一次！
距離開幕式還有一個多小時，體育館已經人滿為患，走廊過道都擠滿了吃瓜群眾，甚至有人為了能前排圍觀，冒著生命危險爬上了管道……在熬過漫長的開幕典禮，官方代表人講話，毫不意外的十佳「最」玩家的名單揭露，甚至網紅美女主持人上場超熱氣氛等一系列鋪墊後，千千萬萬的人翹首以盼，終於等來了他們心目中從未被取代過的頭號玩家：帕西法爾。
他登場的方式也很特殊：直接以全息三維的虛擬人物形象出現——還是記憶中那個神采飛揚的帥氣少年，笑容溫暖，眼神明亮。
「哦，」帕西法爾環視著這人山人海，驚訝地低呼，「我可沒料到你們『真』的會來這兒——看來我應該找個更大的地方，比如，靈魂寶石的空間。」
在座的網癮患者們都發出轟然大笑，無一不理解來自帕西法爾的小幽默：他在嘲諷十幾年前上座的那部虐的觀眾們心肺腎臟肝兒疼的漫威電影《復仇者聯盟3》，當時大家都在猜測那些一個響指就灰飛煙滅的英雄們其實並沒有死，而是被囚禁在了靈魂寶石的無限空間裡。而作為漫畫迷之一的韋德沃茲，自然也少不了對辣雞編劇的深重怨念。
帕西法爾說著，自己也笑了，他仍然穿著遊戲裡那一身普普通通的T恤長褲，仿佛時光在他的眼底駐足，而他對遊戲的赤誠，感激與熱愛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看到你們都在這兒，和我，一起，」他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我得說：這種感覺可真好，甚至好過我找到彩蛋的那時候……我想你們每一個人都能明白我的意思。」
所有人靜靜地注視著中央空闊的舞臺上那個修長清瘦的少年，都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當我們這代人在遊戲裡砥礪成長，超越地域結交最真實的友誼，跨過虛擬收穫最純真的愛情。當遊戲為代表的流行文化終於戴上光環，成為被傳頌的偉大故事，讓我們激動歡笑流淚……這意味著，一代人的怕與愛被認可了。我們的青春，被認可了。
「我很榮幸能夠在綠洲裡遇見你們——這可不是客套話，我是說真的，」帕西法爾笑道，「因為綠洲，我找到了此生最愛，認識了那些可愛而富有勇氣的朋友；因為綠洲，我知道了自己這輩子到底在追尋著什麼，想要成為怎樣的人；因為綠洲——」
他微笑，目光明亮極了，輕聲開口，「——我看到了整個世界。」
「謝謝，」帕西法爾聲音溫和，「謝謝你，來玩我們的遊戲。」
下面有人頓時泣不成聲，邊笑邊哭急慌慌地在旁邊人善意的注視下抹掉眼淚，抽了抽鼻子，眼睛亮亮地看向臺上。
「好了，相信你們冒著被老婆老闆痛駡的風險來到這兒也不是為了聽我嘮叨這些話，」帕西法爾幽默地開口，成功逗笑了全場觀眾，他靜了一會兒，凝視著台下千千萬萬仰望注視自己的玩家們，忽然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不過相信我，你今晚的付出一定會得到應有的回報——」
說完，他聳了聳肩，歎氣，「好了，詹姆斯又在呼喚爸爸了，我得去奶兒子了，夥計們。」他並起兩指，俏皮地朝觀眾們敬了個禮，笑道，「我們綠洲見。」
然後啪的一聲，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大家都發出善意的笑聲，明白漫長的開場式終於結束了，今夜的精彩時刻才剛剛到來——
網紅美女主持人微笑著登上舞臺——這回保准是真人出境沒錯，因為她有影子！這位名叫「伊芙琳」的主持人小姐金髮碧眼大胸長腿，渾身都洋溢加州的熱烈風情，典型的性感尤物，男人的夢中情人類型。她穿著緊身短裙高跟鞋款款向千萬觀眾走來，含情脈脈地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終於在大家不耐煩的目光中，報出一連串獲得官方認證的「十大最玩家」人選——SKTT1Fader，我的名字叫翔，△▽○◇，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死機，又雙叒叕，Привет……以及最後出現在螢幕上，萬眾期待的的ID：MarySue.
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中，舞臺上緩緩灑落六束燈光——在官方放出的消息中大家早就知道有三位玩家婉拒了邀請，如今只有七位願意上臺露面，至於為什麼只有六道光，這背後有什麼陰謀詭計……就不得而知了。
六位玩家緩緩來到了聚光燈下，他們的真容也被投影在巨大的螢幕上，纖毫畢現。四男二女，有的帥氣漂亮有的普普通通，雖然和遊戲裡千奇百怪的形象大相徑庭，但總體而言沒太過驚喜，也談不上多麼失望——只有一個除外。
大家目光怪異地盯著最後出場的，穿著火紅色禮服長裙的金髮美女——嗯？看上去怎麼這麼眼熟，好像剛剛才在哪裡見過？
於是眾人的目光默契地微微一轉，投向舞臺旁邊笑容漸漸尷尬的主持人。仿佛聽到了觀眾的心聲，攝像頭也默默轉了過去，於是兩張宛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臉被公然放大在千萬人眼前，相似到了雙生姐妹花的程度。
體育館中頓時譁然一片，大家緊盯著螢幕上表明身份的字，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MarySue？！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綠洲第一女玩家？開啟了五個傳說任務的大神？重生者協會的創建人？！整、整容臉？！
要怪就怪公司財大氣粗，購入的設備都是業內頂尖的，每個人臉可以清晰到看到毛孔的地步，因此台下的觀眾不費吹灰之力就發現了「MarySue」即便鋪上厚厚粉底也還未完全消去的動刀痕跡——
哢嚓嚓。仿佛能聽見一片心碎的哀嚎聲。伴隨著體育館中霍然掀起的嗡嗡討論聲，前排原本就蠢蠢而動的媒體人頓時以香港記者的速度沖到台前，即便被保安人員重重攔住，也無法阻止他們一顆熱愛八卦的赤子之心——
「請問MarySue小姐，你臉上的疤痕是剛剛整過容的後遺症嗎？！」
「這位MarySue女士，你和旁邊的主持人伊芙琳是不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呢？還是說你們誤入同一家整形醫院，選擇同一個整形方案，並且分享了同一個執刀醫生？」
「請問你是照著女明星安吉麗娜朱莉動刀的嗎？！」
「MarySue小姐是為了這次的見面會才決定整容嗎——」
Balabalabala——現場一度混亂到近乎失控，在保安們千辛萬苦攔住了敬業的狗仔隊們後，體育館內才稍稍安定下去。然而在頭頂的大螢幕上，那張微微腫脹，被燈光一照就開始反光的「漂亮」臉龐此刻卻蒼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臉色難看至極。
萊婭知道在動刀後這麼短的時間裡，皮膚組織沒辦法恢復到最佳狀態，也許看上去會有些不太自然，但她自認為至少五官總體而言是精緻好看的——但她萬萬沒想到，除了攝像機品質過硬外，主持人居然也和她選擇了同一套整容範本！簡直奇恥大辱！——
她一瞬間後悔答應參加見面會的決定，在千千萬萬人面前，在數億直播畫面中，她甚至腦海一片空白，滿心都是轉頭就跑離開這裡到一個沒人地方的衝動——可是不行。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自己，這麼多媒體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而作為綠洲第一女玩家，她得鎮定——對，保持冷靜，千萬別慌，反正都這個年代了整容又不是什麼稀罕事，她只不過是為了以更好的形象示人而已，她沒錯，粉絲們一定會理解她的——
萊婭鼓起勇氣，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面對鏡頭，努力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露在眾人眼前——說起來還是攝像頭的鍋，大概調試師是位鋼鐵直男，忘記加上萬能的美顏功效，而失去了濾鏡的磨皮瘦臉放大眼效果，呈現出來的臉就不是她預料中的模樣了——
「媽媽，」看臺下五歲的男孩看著大螢幕，懵懵懂懂地問道，「那是你說過的日俄混血劉zi晨嗎？」
媽媽溫柔地遮住他的眼睛，「乖，寶貝兒，我們不看不看，看了晚上會夢見豬精哭泣哦……」
場控連忙朝伊芙琳使了個臉色，主持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咳了咳，試圖找回氣氛，「那個……大家可真是熱情難當啊呵呵，看來我們的第一女玩家就是有這種魅力呢，讓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媒體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不知道她的這番話是不是故意的，引得台下哄笑聲愈來愈重，幾乎掀翻屋頂。萊婭尷尬至極地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臉色無比難看，忍著心中的羞憤和怒火忍得全身發抖。
坐在前排的仰慕者們目光怪異地盯著這個陌生的女人，完全不敢相信這就是遊戲裡叱吒風雲，說一不二，霸氣自信到令人無法移開眼神的傳奇玩家「MarySue」。他們個個都是現實世界中的天之驕子，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女人沒接觸過，但現在這個站在舞臺中央，與主持人猶如照鏡子般不分你我的整容臉，看上去存在感極弱，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顯得畏畏縮縮驚慌失措，真人氣質與遊戲表現完全不符——見光死的典範。
台下噓聲一片，越來越大，幾乎到了難以控場的地步。
主持人眼見事情發展不對，雖然心中也非常惱怒，但還是很有職業精神的勉強掛住微笑，放大了話筒聲音，想借另外一個壓軸人物的出場來轉移觀眾注意力——
「嗯哼——難道大家就不好奇，為什麼我們的十大最玩家名單中只有九個名字，而現場只有六道燈光呢？——你們就不想知道最後一個究竟是哪位大神嗎？」
果然，這一招很有效，大家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暫且將目光從萊婭臉上移開，蠢蠢欲動的等待答案。
主持人臉上露出玩味的微笑，刻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開口，「這最後一個壓軸角色，可不是來自我們中的任何方哦~」
台下倏然一靜，都好奇地睜大了眼，目光齊齊集中在緩緩彙聚的三圍圖像上。而坐在最前排頭髮被染得花花綠綠的少年則忽然捂住胸口，興奮到險些一口氣厥過去——
「歡迎，」主持人的聲音響徹夜空，伴隨著逐漸成形，漸漸清晰起來的三維成像，她微笑著慢慢退出舞臺，只有餘音環繞，回蕩。
「與我們的第一女玩家MarySue並列本年度話題最熱，流量最多，最神秘，且最具爭議性的高人氣NPC——」
「——MISS J。」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結束這個世界。
十六
在六位玩家出場，氣氛炒到近最高-潮的時候，簡正一邊嗑瓜子，一邊饒有興味地快速流覽著各大社交平臺的話題——無一例外都是今晚的「顏值擔當」：MarySue.
生命一號一目十行地刷過推特臉書油管應思和微博，半晌後，忽然搖了搖頭，情緒複雜地低低開口，【我算是領會到網路暴力的可怕了，簡，你看】
她湊過去。
毫無疑問這位曾經攪動風雲的綠洲第一女玩家在初一露面之後就迅速成為了今晚爆熱的話題人物，然而除了一些捕風捉影的扒皮貼和八卦，圍繞著她的評論大多都不怎麼善意，簡只是略略一掃，就瞥見了諸如「豬精」，「殊途同矽」，「發泡的饅頭」，「山寨版安吉麗娜朱莉」，「令人大失所望」……等等，言辭間無一不充滿某種幸災樂禍的隱秘惡意。更有甚者不知是從哪裡挖出來的資源，居然順藤摸瓜找到了萊婭整容之前的照片，瞬間又掀起了另一輪鍵盤俠風潮，「換頭怪」一時間刷爆各大平臺頭條，一點隱私都沒給她留下。
簡沒有說話，生命一號卻忍不住開口了，喃喃道，【瑪麗蘇原來的長相雖然只能說很普通，但和『醜』卻完全沾不上邊兒，現在前後形象一對比，莫名其妙就成了他們嘴裡的『豬頭女□□絲』……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大概是因為，敲鍵盤這種小事既不用付錢，也不用負責吧】簡在看到再次刷過的一條標題為「扒皮綠洲第一女玩家/女表的發家史——或和內部人員有骯髒交易」的推送時，極為短促地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開口，【正義感至上的網路暴民，可比觸犯法律的罪犯更兇猛，更恐怖呢】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去，直到舞臺上傳來千千萬觀眾「J！J！J！」起此彼伏的呼喚呐喊，生命一號才開口，【該你上場了】
簡抬起頭，微微一笑。
……
……
接下來，所有前來參加見面會的觀眾們，有幸目睹了人生中最為令人難忘的一幕——
夜幕漆黑，身周投落的燈光華彩閃耀，令觀眾宛如墜落夢幻之境。沒有任何音樂奏響，也沒有任何預兆，舞臺中央忽然卷起一陣朦朦朧朧的灰色煙霧，逐漸聚攏，拔高，扭動，掙扎，慢慢匯合成一個隱約的修長人形——
嘭！
煙霧忽然四散而起，一個人從裡面邁步走了出來，步伐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一出場就震到了所有人——
「嗨，小蝌蚪們，」這個以極其逼真的全息三維投影所凝聚而成的黑髮女人，戴著一頂足以遮蓋大半邊臉的純黑高簷禮帽，只露出線條深邃淩厲的下頷，和唇邊含著隱秘惡意的微笑，熟悉而富有金屬質感的女音響徹整個體育館，甚至通過直播傳到千萬人耳中。而這個來歷成謎乖張不羈的女人則伸出手指彈了彈帽子，意味深長地壓低了聲音——
「終於見到爸爸我了，不表示一下歡迎嗎？」
玩家A：「哇！！！！J！！！！我愛你啊J我要給你生無數小蝌蚪！！！——」這是腦殘粉。
玩家B：「啊！！！打洗她打洗這個女人就是她拆散了發誓和我雙宿雙飛的前女友！！！——」這是一生黑。
玩家C：「……要糟。」這是理智路人。
玩家D：「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肯定跑不了！」這是心大。
玩家E：「嗝——」這是氣到當場厥過去的。
體育場內頓時亂作一團，尚存理智的觀眾都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前傾身體想要更清楚地看到這位綠洲大名鼎鼎的智慧NPC的模樣——即便她如今的形象只是一個三維成像的放大版投影，而且還戴著礙事的黑色禮帽，但大家還是能夠由她露出的小半邊臉隱約猜測出她的真實模樣：一定很有魅力，能夠掰彎同性的那種。
J笑眯眯地站在舞臺中央，身邊就是其他六位綠洲的風雲玩家。有個妹子好奇地看著自己腳邊投落的虛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J的衣角，意料之內什麼都沒有——原來J真的只是一個NPC啊，可是也太真實了吧？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程式敢如此張揚大膽地稱呼自己為「爸爸」，全場幾萬觀眾都是「來找爸爸的小蝌蚪」。
眼見體育館內混亂頻起，腦殘粉與一生黑開始怒氣衝衝地互相對峙，戰爭一觸即發。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引起如此連鎖反應的場控急得頭上冷汗連連，剛準備致電報告老闆現在的情況，然而一位元以百米速度衝刺而來接連躲過保安前撲，後抱，側攔，起飛跳過人牆的前橄欖球運動員現英-國記者在跨越重重阻礙後，終於不負同行眾望，在前赴後繼趕來的保安的圍捕下，以自由女神的姿態毅然決然舉起手，把話筒遞到了台前，激動地眼含淚光，臉頰生暈——
「我、我是你的腦殘黑啊JJJJJJ——請、請問你是真人扮演的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追你嗎？是男是女我都愛！——」
全場靜默：不是，兄弟，你這也太真實了吧？敢招惹生化武器，不怕以後被全大陸的NPC集體通緝嗎？！
被當眾表白的NPC顯然沒預料到這一點，帽子下的眉梢微挑，摸了摸下巴，面對萬眾矚目，和某一束尤為熾熱的盯視，她忽然嗤了一聲，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慢條斯理地反問對方一句——
「你們人類的生活，是不是特別幸福快樂，無憂無慮？」
猝不及防的記者一愣，「啊？啊——應該沒有，吧？……」
「那我為什麼要『被』成為人類？」J撇了撇嘴，「好好當個NPC欺負欺負玩家，難道不好嗎？」
眾人譁然：哇這也太囂張了！難道——等等！她剛剛說什麼來著？她、她知道自己是……？
「以及，」J冷哼，「什麼時候解決了你們全民的髮際線問題，什麼時候再來和我說話。」
記者，「……」無法反駁失魂落魄的記者被群擁上來面色兇惡的保安給抬了下去，全場頓時發出哄堂大笑，一浪接一浪，幾乎掀翻屋頂。
「還有人上來讓我踐踏一下真心的嗎？」J環繞一周，也不知道她戴著這麼高這麼妨礙視線的禮帽是怎麼觀察玩家表情的，不過顯然大家深知這位NPC惡名在外，沒人再敢主動撞槍口登上明日話題頭條。眼見氣氛漸漸安靜下去，J點了點頭，剛想說什麼，忽然感受到了一束充滿惡意的目光，她頓了頓，立刻敏銳地轉過頭去——
正對上MarySue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臉。
「哦，是你，」J嘖了一聲，「多日不見，美貌依舊啊。」
萊婭攥緊手指，竭力忍下心中的惱怒，即便她很想惡狠狠地問對方，既然記得自己花了大代價好不容易登上了競技排行榜第十名，完成了她的要求，為什麼前段日子去找她想要繼續接任務的時候對方卻裝作不認識她——不過是一個NPC而已，一個隨時可以被刪除清空的程式碼，憑什麼這麼囂張，敢對玩家這樣說話？！甚至、甚至和她並列年度第一，有權站在舞臺中央，她身邊？！
萊婭臉色難看至極，然而對著攝像頭，也只能勉強露出微笑，裝作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樣子，隱忍開口，「啊，是你啊……我聽說過你，沒想到你也會來這兒呢。」
有些目光格外敏銳的觀眾開始感覺出來萊婭語氣的不同，好奇地睜大眼，望向舞臺上這出猜不到結局的鬧劇，然後就驚喜地發現，J果然不是普普通通只會按照設定代碼走的智慧程式——面對著萊婭的暗諷，她緩緩揚起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懶洋洋地開口。
「你知道我啊？那事情就好辦了。我也記得你呢——誰會不記得呢，畢竟，你可是五個傳說任務的啟發者，官方認證的bug-sweeper（漏洞清除者），PK榜第十名的高玩，綠洲裡說一不二的頭號玩家呢~」
她娓娓念出這一長串頭銜，越多說一個萊婭的臉色就越白了一分，呐呐不能語的模樣讓她的追求者不約而同地開始重新審視起對這位第一女玩家的看法。然而到這兒事情遠未結束，事實上，真正的好戲才剛剛開始——
「我倒是一直很仰慕你呢，M小姐，」J負手圍繞著萊婭，腳步輕快得像是在跳舞，察覺到萊婭渾身繃緊，充滿防備的模樣，她嘴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刻意放慢語調，用飽含好奇，驚歎與豔羨的語氣緩緩開口——
「不知道美麗大方的M小姐，能否和一個NPC分享分享，尋找並完成傳說任務的小訣竅呢？」
萊婭臉頰情不自禁地抽了抽，試圖讓自己保持鎮定，勉強笑著回答，「其實沒什麼訣竅……只是需要一點努力和耐心，學會發現身邊那些最細微的存在——當然了，運氣也不必可少。堅持下去我們總會找到驚喜的……」
「是嗎？」J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在萊婭以為自己險過這一天剛要松一口氣的時候，就聽見J忽然話鋒一轉，提起了那個令她心驚膽戰的字眼——
「那M小姐還記得，完成的第一個傳說任務是什麼嗎？」她笑得溫柔極了。
萊婭心裡一咯噔，定了定神，攥緊手指，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是……《鳳求凰》。」
新版綠洲被玩家發掘出來的第一個傳說級別的任務，是華夏古代板塊的一個愛情傳說改編而來的，講述關於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後人由此撰寫成了一首辭賦，名《鳳求凰》。
萊婭是土生土長的M國人，當然對什麼幾千年前的東方傳說一竅不通，但她知道這個任務並不難，只需要正確回答NPC的提問即可通過——這也是她首選這個任務的原因，雖然到了最後獎勵並不豐厚，但只要套上了「傳說任務」的頭銜，就足夠使她一夜成名。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J喃喃念出這句流傳千古的辭賦，忽然看向惴惴不安的萊婭，笑眯眯地開口，「那你還記得，第二句是什麼嗎？」
萊婭臉色一白。
她怎麼會記得它到底說了些什麼，任務的答案只用說出辭賦名即可，即便後來NPC吟誦過裡面的詞句，但她當時只想著以最快的時間完成任務，哪有閒暇心思去細細欣賞？！這個NPC這個時候提起來到底是什麼用意？！
萊婭呐呐半天回答不出來，最後只能梗著脖子，生硬開口，「時間太長，記不清楚了。」
「噢，」J遺憾地聳了聳肩，笑容卻依舊不變，用令她毛骨悚然的溫柔目光注視著自己，和和氣氣地再次問道，「那想必第五個傳說任務的細節你應該還記得清楚吧？」
沒等萊婭否認，J一刻不讓人喘息地接著問道，「我一直很好奇呢，M小姐，你是如何從《生化危機》的『威斯克兒童』專案中逃出來的呢？你有什麼特殊的越獄技巧嗎？」
萊婭心裡的不祥預感越來越重，然而當著千萬觀眾的面，她不能回避這個問題，只能臉色難看地開口，「……我破解了實驗室的密碼，從裡面逃了出去。」
「密碼。」J恍然，輕笑，「那你又是怎麼知道密碼的呢？」
終於被問到了這個問題，萊婭臉色瞬間慘白，渾身發抖不可抑制——她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唯一沒有漏洞的答案就是真相，可她總不能說是來自前世已經被公開的攻略吧？她當時輸入密碼的時候根本想都沒想，憑著記憶按下那串數字，在怪物BOSS的追殺下慌慌忙忙地逃出那裡——她怎麼可能會在那種情況下未雨綢繆，考慮到會有人在今天，在這種場合提出關於密碼的質問？！
——她是怎麼知道的？——不！如果一個NPC都知道了，那麼是不是就意味著，意味著……
萊婭幾乎要昏過去，她腦子裡亂糟糟一片，一時半會根本無法找到合理的藉口去解釋這個漏洞。她臉色慘白無比地站在舞臺中央，面對刺目的燈光，千萬觀眾的審視，懷疑的眼神，越來越大的嗡嗡討論聲……她倏然退後一步，翻了一個白眼就要當場昏倒。
——然而有人接住了她。
「你怎麼能這樣為難一位女士呢？」接住萊婭的人極富正義感地凜然開口，一邊小心翼翼地攙起萊婭癱軟的身體，完全沒注意到懷中人怒氣的青筋和抽搐的嘴角，目光銳利地瞪著姿態悠然的NPC，滿臉不屑，「完成任務的方式和過程，這很重要嗎？你只是一個NPC，就是為了服務玩家而誕生的，何必揪著這一點不放？是不是有什麼人命令你這麼做？你們有什麼陰謀？！」
全場譁然，都認出這個一臉紳士風範的男人也是十大最玩家之一，各大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MarySue遊戲裡的好友兼護花使者，憐香惜玉派的典範。
J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這個出頭鳥，欣賞了一會兒萊婭一副極力想要昏過去卻礙于豬隊友的「拔刀相助」只能睜開眼睛接受萬人質疑的惱怒模樣，歪了歪頭，問道，「你又是哪路智障？」
「我是……」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反應過來，怒目而視，「你才是、才是——」
「你是她的男朋友嗎？」J打斷了他，很真誠地問。
男人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
「老公？老闆？乾爹？」
眼見對方臉色難堪態度模糊地否認了，簡輕描淡寫地一炮接一炮，發出對他靈魂的拷問，「既然都不是，那請問你站在什麼立場為我們的M小姐發言呢？或者說你能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並為即將到來的後果承擔責任？」
男人立刻退了一步，手微微一送，彷徨不安地開口，「我、我不是……」
然而J根本不理會他無力的辯解，她轉過頭來，對上萊婭發白的臉，微微一笑，忽然開口。
「我想你當初一定很疑惑，為什麼你做的第一個傳說任務，最後爆出的獎勵卻少得可憐，連經驗值都微乎其微，簡直配不上它的『傳說』頭銜……對吧？」
萊婭一愣，霍然抬起頭來，盯著J。
J笑容漸深，意味深長地開口，「那是因為啊……其實這個任務，還有後續發展呢，只是你從來沒有努力，耐心，和這個運氣去尋找發掘它呢。」
事實上，《鳳求凰》的隱藏後續發展是在瑪麗蘇出了車禍以後才被玩家們偶然發現的，那就是故事的男主角司馬相如在與卓文君私奔相守後，其實一度愛上了別的女人，並非辭賦裡那樣所流傳的忠貞不渝。據說女主角卓文君為了挽回他的心則寫下了那首著名的《白頭吟》：「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愛情並非如傳說那樣浪漫而令人嚮往，即便是愛這樣純粹的東西，到了最後的結局也並總是完美無缺的。生活不是遊戲和小說，它存在著無法彌補的缺憾，但這種也許並不全是壞事——有時候只會令人更懂得珍惜眼前人。這就是傳說任務《鳳求凰》想要告訴玩家們的道理。
J一字一句說出任務的真正結尾，萊婭忍不住步步後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可能不是一個圓滿結局呢？難道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只是一場惡作劇嗎？——不，不！這不可能，她絕不能相信——
J歪頭，有趣地觀賞她驚慌失措的模樣，伸出手指，在空中寫下了五個ID，那熟悉到令人肝膽俱裂，神魂具散的名字——
「你還記得他們嗎？」J前傾身體，湊在她耳邊，輕聲開口，「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利用你舉報過的那些小Bug，以此盈利的嗎？」
J微微一笑，眼睛深不見底，「你似乎是拿走了一些不該拿走的東西，怎麼，失主沒有找上門來，你卻松了一口氣，因此心安理得了嗎？」
萊婭腿一軟，倏然癱倒在地，滿眼不可思議地盯著J，覺得骨髓裡都是涼意，「你、你——」
J低下了頭，微微抬高的帽檐下，萊婭終於看清楚了她的臉。
銀灰色的眼睛，含著難以捉摸的神秘笑意，深邃剔透，卻望不見底。
聯想起以往種種忽略過去的細節，萊婭瞳孔有縮，倏然就明白了一切。
「我只是利用這個機會拿走了我能夠拿走的東西，」萊婭喃喃開口，像是被注入了一種無形的力量，聲音漸漸高昂起來，目光亮得驚人，失去理智般的瘋狂，不顧一切地大喊道，「我又有什麼錯？！我到底哪裡做錯了？！你說啊！我根本就沒錯！——」
J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瑪麗蘇幾近崩潰的模樣，沉默片刻，眼神平靜至極。
「沒錯？」她笑了一聲，很輕，「你這樣，和抄-襲有什麼區別呢？萊婭？」
聽她念出自己的名字，瑪麗蘇一愣，隨機憤然反駁，「我沒有！我沒抄-襲！那些東西又沒有署名——誰宣稱過那是自己的財產了嗎？！沒有！——根本沒人說過！」
「——如果不是你，」J表情平淡，「不是你擾亂了正常秩序，它們原本都會被署名——每一個歷史的里程碑，都會刻上先驅者的名字，那是屬於他們的榮光。」
她靜靜地開口，「絕不屬於你。」
在這個世界，莫羅與哈利迪之于綠洲就如同約伯斯和沃茲尼克之於科技，或者列儂與麥克特尼之於音樂——這些搭檔組合改變了人類的歷史，而創造者的心血怎能容作弊者如此輕視侮辱？
「那些你奪走的寶藏，」J望著臉色慘白無比的萊婭，微微一笑。
「是時候還給主人了。」
……
全場靜寂。
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呼吸。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舞臺之上，注視著這一場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悲喜劇，震驚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誰能告訴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
……
無法辯駁，無法回答，無法面對。這一次萊婭白眼一翻，真的當場昏死過去，連急救人員沖到臺上去都無法在一時半會之內喚醒她。
她完了。
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萊婭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她好不容易重來的一生，又完了。
一切都結束了。
……
全場靜默了整整三分鐘。
忽然，最前排一個染著花花綠綠頭髮的少年激動到不能自抑的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舉著「Forever OASIS，Forever J」的標牌，沖到台前，在保安們盡職盡責的阻攔下，朝舞臺中央的虛擬成像發出聲嘶力竭地呐喊——
「大（三聲）鍋（二聲）——霍冰闊落！——」
噗嗤。
就像是按下了某種機關，原本死寂的體育館頓時活了過來，發出哄堂大笑，笑聲伴隨著連綿不絕，愈來愈盛的鼓掌——在最初的蒙蔽狀態過後，逐漸理清了線索和真相的觀眾們慢慢明白過來自己今晚究竟目睹了怎樣一場曠世大戲，紛紛激動得站了起來，目光明亮地注視著臺上，一邊在心裡感歎著「毒，是真毒，名不虛傳的毒」，一邊朝舞臺中央的黑髮女人喊道——
「J！J！J！」
NPC緩緩抬起頭，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和呼喚中，她嘴角上揚，伸手彈了彈帽子，就如最初盛大登場那樣，那熟悉的，囂張的，懶洋洋的女音響徹全場，傳入每一位觀看直播的玩家耳中——
「我的任務可算完成了，」她聳了聳肩，一幅「終於不用再見到你們」的慶倖表情，成功又氣到了她忠誠不渝的黑粉們，一身輕鬆地開口，「那就拜拜了，巨怪們，別太想我——當然，想我也沒用，你能找得到我才行——」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不約而同回想起J大名鼎鼎的座標梗，愈發用力地鼓起了掌。
J微微一笑，伸手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就如來時一樣，身形化為煙霧四散，消弭在舞臺之上。
台下，掌聲久久不息。螢幕前，觀眾會心而笑。
這場被載入史冊的見面會，終將光輝落幕，成為人們心中又一個隱秘而偉大的奇跡。
自此，曾經的綠洲第一女玩家永遠的消失了，眾人無不為之唏噓，感慨。但不論媒體如何逼問，旁敲側擊，官方都沒有透露出任何關於「M」與「J」的消息，但大家都一致認為那個神秘的NPC就是韋德沃茲的親戚真人扮演的，目的就是為了揭露作弊者的醜行——不管外界如何議論紛紛，綠洲公司一概不理會，只默默在修復Bug和監督上加大投入力度，讓綠洲無愧於「有史以來最好的遊戲」這個名聲，讓所有急需避難所的玩家們能在此找到內心的和平與寧靜。
對於見面上的「意外」，一位著名的評論家如此評價道——
「綠洲讓我感受了來自遊戲中的公平，以及我一直以為早就消失不見的正義。
慚愧說來，自小我就是一位家長眼中的「壞小子」，而長大了依舊被認為是不務正業的網癮患者，無藥可救。有趣的是，從小到大來自現實裡的無數經驗道理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走向世界，擁有開放的社交與生活，那樣才會獲得大家的認可，才會『健康成長』。但為什麼總有人熱愛去宅上十天半月，去擺弄那些正常人眼裡虛無縹緲的東西呢？——因為在這群人看來財富和名利簡直不值一文，他們不願意和那些自願進入IOI的人一樣成為龐大機器上的一顆螺釘，機械轉動，任憑調遣。他們窮其一生要追尋的是一種名為「自由」的寶藏，而這操蛋的現實顯然無法給予如此珍貴的東西，於是電影，動漫，音樂就成為他們表達自由的方式——在我看來，遊戲並非原罪，即便是孤獨的宅之中也藏有鑰匙和彩蛋。
謝謝綠洲，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偉大遊戲到了最後，與偉大電影的目的是類似的：造夢。『感謝你來玩我的遊戲』——感謝你經歷我製造的夢。這是一種清醒的溫柔，一種心胸開闊的，對觀眾，以及未來造夢藝術的誠懇祝福。
謝謝綠洲。這是我有史以來玩過的最好的遊戲。
我們，應當成為自己生活裡的頭號玩家。」
……
叮。
清脆的聲音提醒簡任務已完成，此時此刻她就能脫身這個世界，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要走嗎？】生命一號問。
簡側了側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露出微笑，【等等，我還有一個承諾尚未兌現——】
……
「叮，你的好友J已上線。」
正坐在懸崖上憂愁地吹著山風，感歎世風日下世態炎涼人心不古過河拆橋的富二代忽然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他一愣，激動地迅速跳起來轉過身去，然後就看見了他魂牽夢繞的女神站在那裡，朝他露出想也不敢想的溫柔微笑。
「JJJJJJJJJJ——」富二代高興到話都說不清楚了，「你怎麼、怎麼會——」
J笑著伸出手，向他彈去兩枚金幣。富二代下意識接住，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聘禮嗎？會不會太少了點兒？……」
J挑眉，「我說過，以後會還你，我說到做到。」
富二代低頭看著手掌中的金幣，沉默了很久，忽然聲音低落地開口，「可我寧願你永遠不還給我，這樣你就會記得你還欠我兩枚金幣，我就能告訴自己有一天你一定會回來，回來兌現承諾的。」
他緩緩抬起頭來，目光明亮地注視著她，小心翼翼極了，「對嗎，J？」
NPC微微一笑，緩緩伸出手，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非常溫柔地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她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平和寧靜，讓他想起了夕陽西下後餘暉灑落的村莊，以及幼年時媽媽抱著自己哄他睡覺時輕輕哼唱的歌聲——
「人生苦短，小變-態，」J微笑，「所以我們都應該多關心身邊的人，唯有他們的陪伴才是最真實，最長久，最溫暖的。遊戲能帶給你快樂，但只有家人，才會對你不離不棄。」
富二代沉默地感受著來自她手掌心的溫度——事實卻是，沒有溫度。因為他夢想中的女神並非真的存在，她這樣美麗，聰明，風趣，溫暖——但依舊，她沒法走出這片大陸，來到真實的世界。
他抬起頭，問她，「你要走了，對嗎，J？」
J朝他微笑。
富二代吸了吸鼻子，竭力讓自己露出開心的笑容，「是、是嗎？你要去哪兒？我可以知道嗎？」
黑髮女人彈了彈他的鼻子，「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倏然抿唇，注視著J銀灰色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開口，「那麼，再見了,J。」
謝謝她陪伴自己度過的美好時光。謝謝她的祝福。他會永遠永遠記得她的。
「再見，小變-態。」J最後一次對他露出微笑，然後緩緩化為煙霧，徹底彌散。
……
在即將刪除程式的瞬間，簡睜開眼，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熟悉的房間。
綠洲創始人詹姆斯·哈利迪幼年時的兒童房，佈置得溫馨而富有童趣。
她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韋德沃茲正在窗邊和幼年的哈利迪下著國際象棋，兩個人誰也不服誰，玩得興致勃勃心無外物。而哈利迪則站在她身邊，微笑著看著他們這場永遠不會結束的比賽，微微側了側頭，聲音溫和極了。
「這個遊戲，好玩嗎？」
簡笑了，「它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遊戲。」
於是哈利迪也笑了，他轉頭看向簡，目光溫暖人心，聲音真摯誠懇。
「謝謝，」他說，「謝謝你，來玩我的遊戲。」
簡微微一笑，「這是我的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
PS：評論家的評價真的來自於影評。只有最前和最後兩句話是我加上去的。
也謝謝你，來看我的書。
十七
從上一個世界裡脫身而出後，簡勉強從睡覺的時間裡抽了一點空閒出來，去參加清道夫們一年一度的經驗總結大會。
同事們彼此之間都是老熟人了，互相和對方的系統打了聲招呼後，就開始了此次會議的正題——吐槽。
二次元土著出身的病嬌蘿莉撅起粉嫩粉嫩的嘴，稚聲稚氣地向大家控訴：「死得早就是麻煩，哼，弄得人家現在每次任務的身份都是九歲病娃娃……長大需要多久不說，還總被人吐槽我的爺爺爸爸舅舅叔叔伯伯都是□□——長得像洋娃娃是我的錯嘛？討人喜歡也是病嘛？真是——」
堅定不移信仰世界毀滅論的黑化少年陰陽怪氣地冷哼一聲，「那是他們不知道什麼叫切開黑，你看看我旁邊這個，誰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唯我獨尊的蛇蠍美人……」
蛇蠍美人亮出手術刀，危險地眯起眼，「嘴巴還是一如既往的欠，怎麼，還想嘗嘗哭到說不出話來的滋味？」
「你！——」黑化少年眉頭倒豎，臉頰倏然就紅了，惱羞成怒得就要拍桌而起！
「嘿嘿嘿！」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熱鬧的簡眼見氣氛變得劍拔弩張，站起身連忙按住兩人的肩膀，好聲好氣，盡職盡責地充當著和事佬的角色，「有什麼事情大家可以慢慢打架，別什麼都好好說。」
蘿莉·少年·美人，「……」
向來風度翩翩俊秀斯文的書生忍不住輕笑一聲，目光綿綿地注視著簡，嗓音溫柔如水，令人難以抗拒，「看來簡小姐這段日子倒是過得愜意十足，令我等庸庸碌碌之人好生羡慕呢……」
一句話挑撥得大家頓時對她怒目而視。
簡轉頭，回以書生含情脈脈的微笑，「少跟我說話，親愛的。我有潔癖。」
書生一哽。
「還有，」簡慢條斯理地開口，「你們從誰那裡聽說我過得愜意十足來著？——真是的，瞎說什麼大實話。」
蘿莉哼了一聲，不服氣地嘲道，「別以為你出身好就看不起大家——身份再高貴又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死得很慘。」
蛇蠍美人微掩紅唇輕笑，「就是，還不如我呢，至少在死之前還在享受著人間快樂之事……」
說著，她輕瞥一眼陰沉沉的黑化少年，挑眉，「——死後也一樣。」
少年耳尖通紅，對她回以怒目。
「真過分。」被冷冷的狗糧胡亂拍了一臉的蘿莉跺了跺腳，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立刻朝旁邊的書生投去天真純潔的笑容，奶聲奶氣地開口，「好叔叔，帥叔叔，不然……我們也來試試現在流行的年上組合？——我演乖乖女可像了。」
「抱歉。」書生朝蘿莉淡淡一笑，溫潤如玉，卻拒人千里，「在下暫且不好這一口，若小姐有意，可儘管去找他人一試。」
蘿莉無趣地撇了撇嘴，然後無情地一肘子捅在簡胸口，小聲哼哼，「我就不信你一點槽都沒有——快說，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簡揉了揉胸口，想了想，誠懇地回答，「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槽多無口啊。」
一聽這話，大家都頗感興趣地直起身來，目光亮亮地盯著她，露出滿含威脅的迷人微笑。
「……咳。」簡清了清嗓子，抬頭思考片刻，「那好吧，就先從最有意思的地方說起——」
想起這個，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儘量繃住臉，裝作嚴肅認真地一一詢問眾人，「你們覺得，我美嗎？」
蘿莉微蹙細眉，不忍地轉過頭去，「emmmmmmm……」
少年不屑冷哼，「對於醜人，細看是種殘忍。」
蛇蠍美人似笑非笑，「你又何苦自取其辱。」
書生沉吟片刻，翩翩頷首，委婉客套，「……小姐天生麗質，不染鉛華，令人見之難忘也。」
簡哈地就笑出聲，「就是嘛，我這種長相，當女四都勉強，居然還能被認成女主蘇，哈哈哈哈簡直承包了我整個季度的笑點——」
「就你？」蛇蠍美人輕嗤，「你一沒有十位數以上的中間名，二沒有七彩頭發變色眼睛鑽石淚，三不能吸引皇上將軍王爺霸道總裁傑克蘇愛上你為你爭風吃醋甚至OOXX，更別提一個賽一個的金手指，超能力，外-掛血統，隱秘身世，麻煩體質，天然魅力……女主蘇？？」
她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哼，您配嗎？」
簡小聲嗶嗶，「嘿你這也太真實了吧？不受男人喜歡我能有什麼辦法，我又沒有你的84，62，86和36E——」
蛇蠍美人揚起紅唇，「怎麼，你想和我學媚術？想去討哪個男人的喜歡啊？要不要我幫忙先去摸一摸底？」
「不敢不敢，」簡連忙揮手拒絕，「我可請不動你這尊大神——為了整個世界的男性女性健康著想，我就不勞煩你了，心領，心領。」
「知道就好。」蛇蠍美人邪魅一笑，手霸氣地挽上矮了她足足半個頭的黑化少年的脖子，暗示意味十足地舔了舔嘴唇，聲音喑啞誘人極了，「不跟你們廢話了，我還有正事要『做』——明年回見。」
然後就強硬地抱住不停掙扎扭動滿面通紅的少年，婀娜款款地離開了。
書生見此也點點頭，笑道，「有緣再見，簡小姐，蘿小姐，祝一切安好。」
接著他也離開了這裡。
現場只剩下病嬌蘿莉與簡面面相覷，半晌，蘿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傲嬌十足地冷哼一聲，撇過臉去。
「喂，」她語氣一如既往的嬌蠻任性，斜著眼就是不看她，自顧自地嘀嘀咕咕，「你可別那麼容易就死了——臉皮像你這麼厚的傢伙已經不多了，千萬別學你的白癡前任，因為一個臭男人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初衷……」
簡一看蘿莉話癆屬性開始暴露，趕在事態嚴重之前趕緊打斷了她，「戀愛不如跳舞，你就放心吧——我走了，替我向你未來的爺爺爺爺爸爸舅舅叔叔伯伯們問好——」
然後嘭的一聲，逃命似的消失在原地。
病嬌蘿莉撅起嘴，憤憤不滿地抱怨道，「你們都是禽獸，壞蛋，大屁-眼子！再也不理你們了！哼！」
……
……
簡在虛擬空間裡慢悠悠地過了好幾天混吃等死的幸福日子，直到她看到生命一號捧著IPAD PRO鬼魂一樣飄過來，她知道，美好的假期還是結束了。
還來不及哀嚎自己逝去的青春歲月，生命一號就開口了，【新款瑪麗蘇，要來一個嗎？】
簡，【無事退朝】
生命一號，【……好吧說正事，】它瞅了一眼手裡的資料，【這回的情況有點特殊……】
簡好奇地挑眉，【什麼意思？】
生命一號看了她一眼，委婉開口，【這次的瑪麗蘇，是『美貌征服世界』款……唔當然了，如果你沒興趣的話，我可以交給蛇蠍美人……她的顏值在一眾瑪麗蘇裡還是很能打的——】
簡冷笑，【你想小黑屋七日遊嗎？】
生命一號立刻眼觀鼻鼻觀心，【世界：暮光之城；目標：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想自力更生的瑪·文藝·富N代·麗·不問世俗·女青年·蘇；相關人物：沃爾圖裡三巨頭之「偏執美貌凱厄斯」……】
說到這裡它也很無語，但還是不得不著重強調一點，【瑪麗蘇自力更生的方式，嗯……她自己開了個店……】
簡第一反應，【吃的？】
生命一號，【唔嚴格說來算不上……馬上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
……
「在見到格洛莉亞之前，凱厄斯從未想過歷經千年風霜，靈魂已垂垂朽矣的自己，會對一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類動心。
那是佛羅倫斯一個罕見的陰雨天，沒有陽光，街道空蕩蕩的，而他獨自一人漫步在寂靜的街頭，享受無人打擾的寧靜。就在那一刻，他悄聲無息地走過拐角，抬起眼來，一眼就望見了馬路對面，微微低下頭，垂眼輕嗅百合花的她。
她孤獨地停駐在雨中，長髮被浸濕溫柔垂落耳邊。她凝視著在雨中綻放清香的純白花瓣，唇邊隱約蕩開若有若無的微笑，白皙纖長的手指溫柔拂過耳畔，將碎發挽起，露出柔和薄透的側顏。她穿著白色連衣長裙，纖弱的肩背被雨水打濕，隱約露出一截筆直鎖骨，淅淅瀝瀝的水滴沿著她如畫的眉骨無聲蜿蜒，淌過精緻的鼻尖，溫柔細膩的唇角，修長微揚的脖頸，悄然消失在那一片柔和陰影之中……
那一刹那，凱厄斯心臟驟緊，宛如有新鮮血液注入四肢百骸，令他在千百年之後，再次感受到了宛如重生的甜蜜與痛苦——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的驕傲，他的自尊，他染滿鮮血的記憶，他睥睨眾生的榮光，他手握權杖的霸氣……都在這一刻離他而遠去——他遇到了自己命定的那個人，而她溫柔，脆弱，美麗，如百合純潔無瑕，沾不得半點血腥。她是刺入自己心臟的那把利劍，擁有砍下頭顱，令他跪地俯首的權力。
這一天，在細雨綿綿之中，凱厄斯清晰地聽見了花開的美妙聲音。
而這就是所有萬劫不復的源起。」
……
簡看到這段描述，對此只有一個反應——
「噗。」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哪位大佬能解釋一下花開到底是什麼聲音？
「噗」，「啵」，「咻」？
十八
佛羅倫斯，這座色彩斑斕的鮮花之城，被人稱作「西方雅典」的文化起源地，向來都是文藝青年，背包客，詩人與畫家流連忘返的夢鄉。
這裡陽光燦爛，正是托斯卡納地區最典型的氣候：藍天白雲，風和日麗。色彩鮮豔的牆壁，深綠色的百葉窗和深紅色的屋頂是佛羅倫斯的標誌色彩，濃郁的文化氛圍充斥了大街小巷，讓這座古老的城市顯得年輕，活潑，朝氣蓬勃。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維琪奧橋不遠處的商業街上新開了一家花店，名字就如這座城市一樣優雅，美麗——
「無徑之林」。
它出自英國詩人拜倫的一首詩：「無徑之林，常有情趣，無人之岸，幾多驚喜。岸畔崖間，鼓濤為樂；無人踏足，是為桃源。吾愛世人，更愛自然。」
光聽名字，就知道並非是尋常大街小巷隨時能找得到的花店。的確，「無徑之林」中的鮮花皆為當地不常見的名貴品種，售價不菲不說，還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簡第一次找到這家花店的時候正是清晨，盛夏，街邊已然開始喧鬧起來。她一路循著當地人的指引兜兜繞繞終於站在「無徑之林」的門前時，很無語地發現：花店還處於歇業狀態——顯而易見，店主沒有準備好迎接新的一天。
於是簡不得不悻悻然打道回府。第二天挑了個接近正午的時間，再次轉悠到維琪奧橋附近，遠遠望著那扇仍然緊閉的大門，面無表情。
第三次她吸取了足夠的教訓，特地選了個陽光逐漸褪去熱烈，黃昏尚未到來的下午茶時間，坐著公車慢悠悠地一路蕩到了目的地，下車後還順手買了附近小有名氣的牛肚包。等到她一邊享受美食一邊散步到橋邊時，不經意一瞥，發現那家花店居然破天荒開門了！
簡抬頭望瞭望漫天的夕陽餘暉，沉默幾秒。
【大家做生意，都是這麼隨心隨性的嗎？】簡問生命一號。
生命一號，【其他的還好說，鮮花這種時令玩意就有點emmmm……】
簡站在橋上，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望著那個穿白裙子，纖細孱弱，自帶柔光濾鏡特效的女人吃力地將一盆盆花從店裡搬了出來，讓它們享受每天遲來的陽光浴。在維琪奧橋這樣的黃金地段，那間花店的占地面積甚至比對面的百年古董店都要多出一倍，完全能夠想像她獨自一人把所有盆栽搬出來要花上多長時間，更不提澆水，剪枝，施肥，除蟲這些繁雜的準備工作——
【她這樣搬，大概會搬到天都黑了吧？】簡難以置信，【你見過下午開門，淩晨歇業的花店嗎？】
【難不成……她知道自己的花只有吸血鬼才會買嗎？】
【呃……大概這就是『無關金錢，只願販賣美好』的現實案例吧……】生命一號沒什麼底氣地開口。
俗話：愛買不買，反正不差錢。
【富N代的獨生女就是好，】簡充滿羡慕，【可勁兒折騰都不擔心倒閉，大不了回家繼承財產】
【也許是為了給『初遇』創造機會呢，】生命一號小聲嗶嗶，【畢竟是文藝青年款女主，總得比我們這些俗人有更高的思想覺悟和獨特個性，才能吸引男主和各路男配的目光啊……】
這樣一想，鮮花店到傍晚才開門營業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至少人家不肯受父母的安排進家族公司工作，為了實現幼年到現在不曾磨滅的「與花草為伍」的美好夢想，倔強地拿著自己的一大筆零花錢搬出別墅，毅然決然地租下黃金地段最大的店鋪門面，義無反顧侍弄起最漂亮最嬌貴的鮮花，為了鍛煉自己咬咬牙決定一個店員都不請，獨自一人撐起了整個花店，從睜開眼睛看到夕陽的那一刻起，就一刻不停歇地開始工作，工作，直到夜幕降臨，萬籟俱寂……
簡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邊：「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長髮溫柔地披散在雙肩旁，一簇碎發挽在耳後，露出皎潔柔和的側臉。她微微彎下腰，注視它們的目光就猶如注視自己的孩子，溫柔如水，清澈見底。夕陽的暉光灑落在她纖長微顫的睫毛上，投落扇子般的陰影。她唇邊似有微笑，輕風拂過裙擺，花灑迸濺的水滴宛如印入她的眼底，蕩漾開細細碎碎沉靜動人的光……」
所有煩惱都如時光淡去，一派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只除了一點。
【她……是在給仙人球澆水嗎？】簡目睹著眼前這美好的一幕，喃喃開口，【澆了一整壺的水？】
還有，這麼炎熱的天氣，性子清淡，不圖名利的花店主人，如此不辭辛苦地將喜陰涼的極品番紅花都搬到了向陽處，真不怕「自己的孩子」死不瞑目嗎？
看到如此神奇的操作，簡哽了一下，不忍直視地轉過頭去，【我還是等劇情開始了再來吧……辣手摧花這種事親眼見證一次就夠了】
生命一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
……
格洛莉亞最近迎來了一位神秘顧客。
眾所周知「無徑之林」在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墜落天際的時刻開門，于東方的晨光穿破雲層，陽光灑落山川大地的第一刻歇業。這種販賣鮮花的方式在眾人眼裡無意是獨特且離經叛道的，雖然大家都對這家不以賺錢為目的的花店報以十分好奇，但並沒有多少人真的會趁著深夜前去摘采鮮花，因此自格洛莉亞開店以來一直門可羅雀，生意冷清。雖然每天都會為此倒貼一大筆錢，但格洛莉亞絲毫不以為意——
她追求的就是這樣閒適，恬淡，隨遇而安的生活。她生來性子清淡，不喜爭名奪利，最大的夢想不過就是開一間店，販賣美好，在這繁雜喧鬧的世間找到獨屬於自己的一份寧靜，不受現實所累，自在隨心。她和花這種美好的事物有著不解之緣，每天不辭辛勞地為其剪枝，澆水，展示出它最美麗的那一面，只不過是為了將自己這種處世態度隨花一同贈予他人，希望他們如自己那樣能夠在奔波忙碌的生活裡，能偶爾停下來，駐足欣賞美的那一刻。這對她而言就是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事。
因此即便再苦再累，格洛莉亞都從不將夢想假手他人，想要在佛羅倫斯這座文藝之城留下屬於自己的美好回憶，贈人玫瑰，手留餘香。她一直以為大家都無法理解她的這種心緒，直到近一月來，有一位身份神秘且從不露面的顧客，在花店營業的深夜，會令長著一張可愛娃娃臉的少年前來買走店裡最貴的，和最鮮豔的兩朵花，不論價格，不論品種，日復一日，從未間斷。
格洛莉亞最初並未詢問過對方的身份，即使心中藏著好奇也沒有開口。直到那位神秘顧客每天都準時報到，卻從不言明目的何在，格洛莉亞忍了許久，終於還是在一天夜晚，輕聲喊住了拿著花正欲離開的少年，微笑著開口——
「冒昧請問……那位令你前來取花的老顧客，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的嗎？」
擁有黑色頭髮和鮮血般紅色眼睛的少年轉過頭來，娃娃臉上露出調皮的笑容，注視著眼前氣質淡泊的嫺靜女子片刻，神神秘秘地說道，「既然你問了……好吧，他的確有話要我帶給你——」
他指了指手中包裝精緻至極的大馬士革玫瑰和變色鬱金香，眨眨眼，用宛如吟詩般的聲音緩緩開口——
「『對我而言，她無比名貴——那是永不凋零的芬芳』。」
格洛莉亞一愣，瞬間明白對方每天都指定拿走「最昂貴」和「最鮮豔」兩朵花的用意——他在告訴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她和這些花一樣，昂貴，鮮活，美麗，無價。
格洛莉亞咬了咬嘴唇，心裡既覺得對方有些直接無禮，又耐不住地好奇到底是什麼身份才會過了一個月時間還不肯親自露面，只讓一個少年在中間傳話。可毫無疑問對方一定身價不菲，才能一夜擲下五千歐元眼都不眨。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莫非也看透了這世間的庸庸碌碌，才因此注意到了自己嗎？
心中思緒百轉，格洛莉亞彎了彎眼角，露出清淡柔和的微笑，很誠懇地對少年開口說道，「不管怎麼樣……謝謝你們，能夠被理解和愛護它們的人買走，我想即便一生只能盛放一次，也就此無憾了吧。」
少年揚了揚眉，重新打量了一次眼前的白衣女子，半晌後，忽然露出笑容，點了點頭，「這倒是很新奇的說法，不過……聽上去還挺有意思的，哈。」
格洛莉亞微微一笑，目光清澈見底，溫柔明亮。
……
……
目睹了一整場好戲的簡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接下來的劇情我大概已經能夠猜到了，】她面色凝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高傲美貌的吸血鬼被追蹤前來的獵人圍捕，不慎受傷，跌倒在女主門前，然後——】
【停停停，】生命一號睜大眼，【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套路了，怎麼現在還有人用？】
簡白了他一眼，【老套，但是有效】
生命一號表示懷疑，【他可是凱厄斯，那種傢伙怎麼可能受傷，然後被女人所救這樣狼狽？】
簡摸了摸下巴，思索，【我這只不過是幫助省略了其中無數支線劇情和細節描寫跳到最後的結果而已，你還能想出在天天都是豔陽高照的佛羅倫斯，女主男主有什麼更好相遇的機會嗎？】
生命一號還真的仔細思考了片刻，【……沒有】
他瞥了一眼資料，【可是他們真正的見面是在第一百三十章，也就是說大概在三年以後……這可怎麼辦才好，三年啊，會發展成什麼樣誰知道呢】
簡思索半晌。
【劇情總是要有人去推動的，是誰無關緊要，對吧？】簡側頭，【我這次的身份是什麼來著？】
生命一號，【嗯……你的人設是『初出茅廬，年輕氣盛的吸血鬼獵人』】
說著說著，仿佛被花店的藝術芬芳所感染，他情不自禁地念誦起一首詩，【逝於晨，誕于暮，朱紅與淒美粉飾，環於世與墓之間，優雅的腳步，追尋著芳香的血液……】
簡一抖，立刻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冷哼，【就你長著個嘴，一天到晚叭叭的。吃（xī）個飯（xuě）還裝逼如風，常伴汝身】
生命一號，【……】
作者有話要說：
PS：「逝于晨，誕于暮，朱紅與淒美粉飾，環於世與墓之間，優雅的腳步，追尋著芳香的血液。」出自猩紅收割者《英雄聯盟》。
統一回答前文中出現過的疑問:
女主是普通人嗎？我的大綱告訴我肯定不是，不然活不過第二集。
女主美嗎？有人愛金髮碧眼大長腿，有人喜歡嬌小可愛嘟嘟嘴。在我眼裡，女主很美。
女主重要嗎？對於這篇文來說肯定是重要的，但對於作者而言她承載了我青春時期大部分對天雷套路的吐槽，「女主」只是這篇文著墨較多的角色而已。
女主會有男主嗎？很遺憾，不會有。別問為什麼，單身狗の怨念。
以後會寫到女主的來歷和故事嗎？當然會，不然前面這麼多鋪墊都是白費功夫。
一共有多少個世界？大概10個，畢竟這是女主的幸運數字233.
以及開文以來最受質疑的關於「女主是不是瑪麗蘇」的問題，我在下筆前就想好了，後面的劇情對此會有交代。
十九
凱厄斯從未想過自己會經歷如此難堪。
深夜，萬籟俱寂，他再次悄無聲息地來到「無徑之林」，於暗處無聲地注視著這間花店，以及花店的主人。
在一個活了三千多年的吸血鬼眼裡，漆黑宛如白晝，一切秘密皆無處遁形。
他能夠清晰地看到，空曠寂靜的街角，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長髮女人正小心翼翼地修剪著玫瑰尖刺，她目光是如此專注，完全沒有察覺到不遠處投來的窺視。她微微垂落的睫毛顫抖著，嘴唇苦惱地抿起，皮膚白皙薄透到像是一沾即碎，令他連觸摸的渴望都不敢實現——她太美麗，太潔白，也太脆弱，人類的骨頭對他而言就像是手心裡輕易能夠捏碎的紙，任何輕舉妄動都有可能變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所以他忍耐著，潛伏著，在陰影裡無聲無息地窺探著，只為了不驚動她，卻能掌握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是凱厄斯繼亞西諾朵拉後，第二次對女人產生這樣微妙的觸動。三千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再不會對任何活著的人「一見鍾情」，他幾乎已經習慣佇立于燈火輝煌的峰頂，心卻腐朽死寂，如風化的骨頭。然而命運就是如此奇妙，她出現了，在佛羅倫斯的街頭，不早不晚，剛巧遇見了自己，就像是滾燙的血液注入胸腔，疼痛和震撼一併洗禮著他的靈魂——他知道，某種極其神秘而不可抗拒的東西重新降臨在頭頂，而他就像困境中的囚徒，屈下高貴的頭顱，顫抖著，跪地接受久違的陽光，和細雨。
凱厄斯用熾熱的，難以言喻的貪婪目光緊緊盯視著那個女人。燈光下，她的皮膚是如此光潔無瑕，薄到幾乎可以看見下面隱約的血管。他能於最細微處聽見血管裡熾熱的流動，心臟鮮活的跳動，甚至感受到那若有若無來自人類肌膚的熱意……他聞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香氣，像是即將盛開的水百合，幽靜高雅，楚楚動人。
凱厄斯微微眯起眼，四肢百骸再次湧起熟悉的躁動，隱藏在鮮紅嘴唇下的尖牙蠢蠢欲動——他知道，這是身體內本能的狩獵欲望，強者對於弱者的碾壓，食物鏈頂端生物無法掩飾的對獻血的貪婪……他渴望著她，不論是她的皮膚，香氣，血液，還是她的靈魂——她所有的一切，都將屬於自己。別無選擇。
凱厄斯露出勢在必得的微笑。
狩獵，才剛剛開始。
……
……
沒想到flag還沒立完，凱厄斯先被別人給狩獵了。
不知道是哪裡竄出來的一個人影，顯而易見對方不是什麼普通人——他/她有著非常迅捷俐落的身手，行蹤就如鬼影般捉摸不透，即便是他也無法在黑夜裡準確分辨出來對方的位置，更別提他/她還是有備而來，帶著足夠對吸血鬼造成致命重創的武器：磷。
箭頭上沾滿了磷，只要一擦到他的皮膚就會瞬間燃氣藍綠色的火焰，不僅暴露他的方位還能給他造成不小的麻煩。凱厄斯完全不知道這個獵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居然敢襲擊他！——然而幾次沒等他開口，對方就像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箭接著一箭，箭箭無聲致命。凱厄斯心裡顧忌著不遠處的花店主人，不敢做出太明顯的反擊，他的這一舉動立刻就給對方抓住了機會，瞅準時機一箭射出，正中他的肩膀！
凱厄斯發出低低的痛呼，血色和火光立刻彌漫了他的眼底。眼見獵人再次舉起了弓，朝他的心臟瞄準，凱厄斯當機立斷，轉身就朝有燈光的地方跑去——
該死——凱厄斯忍著劇痛，憤怒如岩漿在心底翻滾呼嚎——如果不是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格洛莉亞，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逐漸接近的獵人，也不會被對方偷襲成功失了先機，落到這樣狼狽不堪的境地！更令他鬱結的是，為了防備阿羅知曉格洛莉亞的存在，他一個護衛都沒有帶出來——不，他絕對不能死在這裡，這樣噁心的死法會被其他人恥笑一輩子的，他得找到庇護所……對，格洛莉亞，她如此善良寬容，她一定會接受自己的——
凱厄斯忍痛，疾步朝花店跑去。果然，一離開黑暗來到燈光下，那人就選擇了收手，隱匿在陰影中無聲無息地注視。在看到受傷的凱厄斯趔趄著倒在花店門口，順利引起女人的注意，並將他艱難拖進房間裡後，神秘來客頓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個無聲的微笑。
……
在成功逼迫凱厄斯與女主見面，暴露其不為人知的身份後，簡收回弓箭，慢悠悠地走在寂靜的馬路上，心情好到簡直想要吹響口哨。
剛剛目睹一切的生命一號沉默片刻，感慨地開口，【你看到了嗎，簡，真是可憐的花兒啊……】
格洛莉亞開店不到兩個月，店裡一半以上的花接連枯死，其存活率低到令人髮指的地步：說好的愛花人士呢？這瑪麗蘇真的不是來搞笑的嗎？！這樣下去除非客人眼瞎，不破產才怪呢！
【哦對，】生命一號想起來，【陷入愛情中的人不都是盲目的嘛，難怪都一個多月了花店還沒關門大吉，感情是一個顧客撐起了整個門面……錢多人傻可真好】它充滿了羡慕嫉妒恨。
【哎你說，瑪麗蘇會認出凱厄斯就是那個神秘顧客嗎？】生命一號興致勃勃，【大晚上的一個男人滿身是血倒在家門口，不報警就算了居然還真敢一個人把他拖回自己家裡……真當吸血鬼是吃素的嗎？！】
簡聳了聳肩，【反正她遲早都要接受轉變的，如果今天真能成功，倒是省了很多事】
生命一號想了想，【略過毫無必要的為虐而虐的誤會，糾纏，多角戀情節，再省去數十萬字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傷春悲秋的內心活動，以及辭藻華麗唯美浪漫的外貌描寫……認真說來，好像結局就像你說的那樣，沒什麼不同】
【三年，】簡咋舌，【就算我能等得了……花又做錯了什麼，要忍受這樣的折磨？】
【如果凱厄斯趁此機會忍耐不住初擁了她，】生命一號摸下巴，【那麼接下來你要做的事就變得名正言順起來了吧？】
【這是最好的結果，】簡挑眉，【當然，我們還得考慮最壞的結果……】
比如，「初出茅廬」，「年輕氣盛」，「嫉惡如仇」的新手獵人，在深夜路過時順手打傷了一個偷窺成癮的的猥瑣吸血鬼，吸血鬼落荒而逃被善良的人類女人所救，得以倖存。事後新手獵人才發現那個自己重創的吸血鬼居然是沃爾圖裡的三巨頭之一，以「冷酷嗜血」著稱的凱厄斯……那麼事情可就難辦了。
【好在凱厄斯沒那麼快願意離開瑪麗蘇身邊，所以我們仍然時間去做好準備，】簡邊說著邊打開手機，朝一個未知號碼發送了一條「我惹禍了」的短信。看到「發送成功」的提示後，她輕快地放回手機，面對生命一號的疑惑，微微一笑。
【誰都有一些不希望被公開的小秘密，誰都想將這些秘密永久隱藏，】簡說，【他有沃爾圖裡為自己撐腰，以律法的名義公開行刑——】
【遺憾的是，我也有】
這年頭，誰還沒個後援會什麼的？既然好好的「冷酷殘忍」人設你不要，偏要搞「隱忍深情」那一套，把自己的缺點暴露眼前，那可就怪不得她這個反派單身狗要「棒打鴛鴦」，怒拆人鬼戀了——
反正女主「性子清淡」，善良，寬容，不爭不搶，特立獨行，自尊自愛，看破功名富貴，出口名言警句。即便一個凱厄斯飛走了，還有德力克，埃裡克，菲利克斯爭先恐後地為她獻出自己的頭顱和心臟呢——畢竟，傑出的男人們就如她手邊名貴的花兒一樣，不好好呵護修剪一番，怎麼能行呢？
作者有話要說：
港真，我真看過不少那種「女主探究男主吸血鬼身份：十萬字」，「男女主種族懸殊結為仇敵：二十萬字」，「男女主各種誤會相愛相殺：三十萬字」，「男主一朝洗白各種身不由己：十萬字」，「女主內心掙扎描寫：十萬字」，「反派現身大亂鬥，男主保護女主重創瀕死，女主最終原諒男主幸福生活在一起：一萬字」，「番外篇：五萬字」的文……
重點是字數啊！！
二十
亞力克發覺自己最近不是很高興。
作為沃爾圖裡忠誠不二的衛士，他的職責就是保護長老們的安全，順帶著完成一些他們不方便出面的「小事」。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堅守崗位，備受長老稱讚，和姐姐簡一起成為三十二衛士中最年輕也最受重用的人物。阿羅曾感歎他們姐弟倆是「收藏品中難得的珍寶」，可想而知他們在沃爾圖裡中的地位有多麼獨一無二。
但這一切在最近發生了小小的改變——
長老之一的凱厄斯對一個人類女人著了迷。並非是一見鍾情刹那間的微微心動，而是仿佛觸動了根植於骨子裡的某種隱秘情感，在看不見那個女人的每一秒，凱厄斯都顯得極為焦躁，煩悶，坐立不安。在入夜的第一刻他會命令自己前去買下她花店裡最昂貴與最鮮豔的兩朵花，而凱厄斯則悄無聲息地站在不遠處凝視著花店主人，以一種亞力克都無法言喻的目光——在凱厄斯的歌者亞西諾朵拉之後，他還從未見過一向冷酷無情的主人露出這樣隱忍深沉的眼神，他心底有種不妙的預感，尤其是在弄清楚凱厄斯並非心血來潮，而是真的被這個人類所吸引以後——
鑒於對凱厄斯的瞭解，亞力克認為來自吸血鬼的愛慕對於脆弱不堪的人類而言也許不是一件好事，他見過太多次主人被激怒後大發脾氣弄得淩亂血腥的場面。如果那個人類女人沒有足夠的承受力，到了最後這場看上去浪漫唯美的愛戀也許會變成驚悚恐怖——尤其是那些心高氣傲不肯接受初擁的人，他們的下場往往慘不忍睹。
不過令亞力克意想不到的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發現這個人類女人非常與眾不同，她身上似乎有一種極為獨特的氣質，清新淡雅，帶著點蓬勃的暖意，宛如雨後被打濕的白百合，令人忍不住想要低頭輕嗅，感受那若隱若現的幽然芬芳。初次見面的時候，她一點都沒有被亞力克血紅色的眼睛所驚嚇，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微笑著將那束佛手遞給了他，輕聲說道——
「今天這茉莉開得好，可我認為它不適合你，倒是這佛手更吸引人——它是香中的君子，只在有意無意之間；而茉莉是香中的小人，所以須得借人的勢頭，香味也像脅肩諂笑似的不正經——」
亞力克接住花，聽到這話後一愣，覺得自己大概是低估了這個人類——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明明只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她卻如此用心地呵護對待每一個鮮活的生命，並為他們找到歸宿而感到由衷的高興——亞力克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種久違的，極為罕見的特質，這讓他忽然就有些明白，凱厄斯為什麼會對這個看上去白皙纖細的女人如此感興趣，甚至到了著迷的地步。她的確很獨特。
而往後越接觸，亞力克就對格洛莉亞越發好奇，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搜集著關於她的一切資訊，在知道她明明坐擁百萬身家，卻毅然脫離黃金鳥籠，孤身一人來到這裡開了一間花店後，更挑起了他的興趣。雖然他心裡隱約知道他這樣做是不對的，一旦被凱厄斯知曉結局是可想而知的慘烈，但他就是忍不住——這個人類女人似乎擁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魔力，讓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就如那香中君子佛手，只在有意無意之間，卻根植心底。
然而還沒等亞力克弄清楚他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麼，就發生了一件大事：凱厄斯被獵人打傷，幸好不是致命傷，又被附近的人類所救，乾脆就住在她家裡養起了傷。亞力克是在第三天沒看到凱厄斯回沃爾圖裡，才發覺事情不對勁的，莫名的，他第一個前往尋找的地方就是格洛莉亞的花店，然後不出預料在那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躲在陰影裡，默默注視著格洛莉亞一臉擔憂地為凱厄斯包紮傷口，而鉑金長髮猩紅眼珠冷酷俊美的男人就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嫺靜美好的側臉，眼底如暗河隱隱湧動……亞力克忽然就覺得自己不是滋味兒，他在暗處窺探了許久，終於還是什麼都沒做，如來時一樣無聲地離開了。
他沒有把這件事稟報給阿羅——事實上，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為什麼會幫凱厄斯隱瞞那個人類女人的消息。或者他這樣做的原因其實根本就不是因為凱厄斯，而是，而是某種更危險，更不能為人所知的隱秘心緒——
也許他得暫時遠離那個危險源頭了，亞力克心想：也許在一段時間過後，那種莫名的情感就會慢慢消失掉呢？他就能再次做回那個能幹，強大，如影子一樣忠誠可信的沃爾圖裡衛士了呢？
是的，他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受到區區一個人類影響的——他們只是會行走的食物而已，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
默默看完小狼狗下屬一大段內心描述的簡和生命一號同時：……
【好吧其實我一點也不應該感到意外的，】生命一號冷漠臉，【更別提，這還只是個開始】
簡的關注點在另一個方面，她摸了摸下巴，回想片刻，問系統助手，【等等，這個什麼『佛手是香中的君子，只在有意無意之間；而茉莉是香中的小人，所以須得借人的勢頭，香味也像脅肩諂笑似的不正經』……我沒記錯的話，好像上一次看到這段話，還是在沈複的《浮生六記》裡吧？】
生命一號連忙去查了查資料，無語，【……還真是】
魯迅曾經說過：不帶標注的借鑒都是耍流氓。雖然這個瑪麗蘇穿越前是個沉迷種花家文化的美籍華人沒錯，但她不知道現在嚴打之風正盛嗎？說了多少遍了「引用要加注釋加注釋」就是不聽，真以為把別人的東西拿走，去忽悠那些沒讀過古代散文的歪果仁，到最後就成為自己的名言警句了？
再來瞧瞧凱厄斯此刻面對著女主心中糾結的描述：「一枝枯萎，死寂，茫然的形影，縈繞在我孤寂的心中，以其冷漠，沉寂，嘲笑我那溫熱如故的癡心……」
喂喂喂這明明就是雪萊《一枝枯萎的紫羅蘭》中的詩句吧？引用不帶注釋就算了，你這都崩人設了好嗎！「枯萎」，「死寂」，「茫然」，「溫熱」，「癡心」？？確定是在形容凱厄斯凱大爺嗎？！那個殺光了全歐洲所有狼人，因為做假證而毫不猶豫處死艾瑞娜，對卡倫家族有著嚴重被害妄想症，以冷酷，無情，嗜血，殘忍著稱的沃爾圖裡三巨頭？！
突然走起了青春疼痛風這樣真的好嗎？果然逃不掉「男女主一旦相遇就開始互崩人設」這個解不開的詛咒。
不過更讓簡槽多無口的還有接下來馬上就要召開的「方桌會議」，關於新手獵人「簡多伊」打傷沃爾圖裡三大始祖的審判會。雖然簡對此早有準備，但還是難以接受這個所謂審判會的稱謂——方桌會議？？難不成這是又借鑒了亞瑟王時期傳說的「圓桌會議」？不是她說，能稍微走點心嗎？——圓桌好歹能坐個12人的騎士團，方桌又是什麼鬼，難不成就只允許四個人面對面就坐，整整齊齊湊一桌麻將？
在簡被獵人協會的長老架著去接受所謂的審判時，她滿心滿眼都是拒絕的，其心情大概可以參考HP世界成為「鼻涕蟲會員」的那一刻。特別是在進入地下莊園時，看到牆邊站滿了沃爾圖裡和獵人協會的成員，齊勾勾地盯著自己時，那種心情就愈發難以言喻了。
雖然說這個世界幾千年前，獵人協會和吸血鬼皇室就達成協議，在不觸犯彼此底線的情況下，睜隻眼閉隻眼地「和平共處」，但像這樣彼此都出動了上百人面對面罰站的大型會議還是很少見的，可想而知事情的嚴肅性。
簡被自家長老帶進來的時候，抬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正上方的沃爾圖裡三巨頭，凱厄斯位於正中間的C位，負手而立，衣著光鮮，居高臨下一臉睥睨眾生的輕視。簡很可惜沒看到他打著繃帶身殘志堅的模樣，聳了聳肩，一轉頭就對上一束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她打量著這個身材嬌小，淺褐色短髮，大大的血紅色眼睛，雙唇飽滿如花的吸血鬼少女，微微一笑，朝她友（qian）好（zou）地打了個招呼，「嗨，晚上好，你真漂亮，我有這個榮幸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少女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目光仿佛能夠使人的靈魂熊熊燃燒，然而她的聲音卻冰冷無情，像是一幅毫無生氣的精美油畫。
「我是簡。」她說，面無表情。
簡，「……呵呵，真巧，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十一
簡被帶到了人群中央，面對人人鬼鬼意味不明的打量，她挺起飛機場，表面看上去一幅試圖鎮定自若卻隱藏慌亂的小模樣，內心實則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哈哈大笑。
不是她說，實在是這個所謂的「方桌會議」可槽的點簡直太多了：一個審判會在幽暗的地下莊園舉行就算了，方桌會議沒有桌子椅子也罷，好歹也只是個標題黨——不過打穿石壁天花板三個大洞，讓光線從上而下直直投落到沃爾圖裡三巨頭頭上這是個什麼神奇操作？你能想像她站在台下，抬頭仰望三個「在淡薄的陽光下閃爍著鑽石般七彩絢麗光芒，猶如天神降臨，威嚴聖潔」的大燈泡是多麼想無比豹笑的心情嗎？
果然她就是無法適應這種「陽光，雨露，鮮花，青青大地」唯美畫風的人啊……在有瑪麗蘇的世界一切背景和建築都是為了襯托主角「俊美無儔」或者「絕美出塵」而出現的，她甚至開始情不自禁地想像如果審判會恰巧是在一個瓢潑大雨天舉行……她就不信「威嚴聖潔」的三巨頭還有心情去接受陽光雨露的洗禮。
獵人協會的長老以無比沉重的心情將簡親自送到審判會上時，還特地悄悄囑咐了她一句「少說，少看，我自有辦法保住你」。簡微微訝異地看了一眼自家長老，對他的態度倒是有點出乎意料：畢竟是人類出身，雖然兩方簽訂了和平協議，但獵人協會數千以來一直都被沃爾圖裡於暗地裡進行各方面的打壓，長老為人耿直不苟言笑，手腕遠不及阿羅長袖善舞，長期處於忍辱負重的境地。而簡只是一個近期才加入的新人，還闖下了這麼大的禍，稍微懂得趨利避害的人都會選擇放她自生自滅，沒想到長老居然會出面保她，著實讓她意想不到。
難不成又是因為「如果××沒死，應該也有她這麼大了吧」？還是「她有和××一模一樣的頭髮和眼睛」這種緣由？
「簡——多伊，」阿羅雙手交握，站在高臺之上，用近乎詠歎調的戲劇化語氣和高昂聲音微笑著開口，他的嗓音就像蛇的鱗片一樣滑膩，刻意捏得很細，讓人情不自禁產生捂住耳朵的衝動。他的笑容如慘白的假面貼在臉上，在靜寂空曠的石洞中，他整個人仿佛漂浮在空中的幽靈——
「多麼，多麼年輕的人兒啊，」阿羅以充滿欣（tan）賞（lan）的目光注視著簡，輕聲感歎，「如此富有勇氣，而且身手敏捷，居然能夠在黑夜中打傷沃爾圖裡最敏銳無畏的戰士——我可真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一個人類，和一個吸血鬼？」
凱厄斯的臉色更陰沉了，盯著簡的目光完全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阿羅的話語裡充滿陷阱，言辭之間完全就像在宣讀一個既定的事實，而非進行公正客觀的審判。而且他雖然態度上站在沃爾圖裡一方，最後一句的語氣卻高高上揚，充滿質疑：顯然他雖然沒有明說出口，卻懷疑凱厄斯受傷的真正原因——那些隱藏著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細節。
人類在他們眼裡只不過是行走的小綿羊，即便是這群所謂的「獵人」，也只不過是稍微難吃到嘴的綿羊而已，終究只是待人宰割的牲畜，並無什麼太大區別。
他可不相信凱厄斯在有所防備的時候會被一個年輕的小綿羊打傷，這真讓人笑掉大牙。
長老聽出了阿羅話裡的重重陷阱，投來擔憂的目光。而簡站在群群吸血鬼中間，低頭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抬頭望向阿羅，脊背挺直，聲音裡卻隱藏顫抖——
「我、我只是從附近路過，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吸血鬼盯著一個柔弱的人類女人一動不動……我看到他的眼睛是血紅色的，知道肯定不是什麼素食者——我還能有什麼別的想法？我當然以為他要加害這個人類，所以我就出手了……」
說到這裡，簡挺胸，抿了抿嘴唇，試圖辯駁清楚自己當時的舉動，「你也說了，當時是在深夜，我沒有你們這樣的視力，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再說，他長得這樣年輕英俊，我怎麼可能在那個瞬間能聯想到他就是那個沃爾圖裡的凱厄斯？」
簡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目光堅定，「作為一名獵人，我不認為我保護人類是錯誤的——防患於未然也有錯嗎？這難道不是我作為獵人最基本的責任嗎？」
話語一出，整個石洞都安靜下去。
連長老都不由得朝她投來詫異的目光。
簡這番話聽上去雖然正直而無畏，但有心人一細聽就能發現很多隱藏資訊——
阿羅：盯著一個人類……女人？一動不動？呵。
凱厄斯：年輕英俊倒是真的，哼，看來她不是眼瞎。不過轉念一想，如果當天來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吸血鬼……如果和他一樣都對格洛麗亞生出非分之想呢？如果那個吸血鬼一時頭腦發熱沒有克制忍耐住呢？……那麼格洛麗亞她不就——
頓時三巨頭之中的兩個就無心再將這場審判會繼續進行下去了。一個想要秘密探聽關於凱厄斯的「人類女人」的消息，如有必要就地斬殺。另一個則憂心忡忡恨不得立刻離開此地去親自保護好他的女人，不受任何勢力所害，包括他身邊這個。而剩下的馬庫斯自他的伴侶亡故後就對所有事物都不感興趣，自然也不會再參與其中。有心為難簡的人如今把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另一個問題上，自然而然的，這場會議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在進行了一場表面性質毫無營養的宣讀之後，雙方達成一致，懲罰「簡多伊在家待業半年，不得行使獵人權力」後，整個事件就此不了了之。
簡被送到自己在佛羅倫斯的租的一間單身公寓，被沒收所有裝備後，禁令靠近沃爾圖裡及附近區域。在她差不多安頓好之後，手機滴的一聲接收到一條短信，簡拿起來瞅了一眼，發信人來自長老，內容很簡單也很溫暖：鼓勵她趁這段時間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順便改一改她嫉惡如仇的衝動性子，以免以後再惹禍上身。
簡看完這條短信，心裡表示非常感動，然後回復了兩個字過去：沒錢。
不是她哭窮，這是個事實。這個世界的簡多伊人設是孤兒出身，輾轉在寄宿家庭之中，在放學後獨自回家的晚上遭遇吸血鬼襲擊，僥倖被長老所救然後收留，訓練幾年之後成為獵人。靠著微薄的工資度日，成年之後就不曾向長老要過零花錢，一直堪堪處於「餓不死養不活」的尷尬境地，唯一的愛好就是吃飯睡覺打血族。旅遊？想都不要想。
所以對於長老的善意關心，她不得不十動然拒。
簡剛放下手機，又來了一條短信提示，她打開瞥了一眼，然後就愣了。
這是一個轉帳提醒。她的銀行帳號剛剛收到了五萬美金的入帳，來自一個私人帳戶。
緊接著長老那邊就發來了消息，三個字，言簡意賅。
「拿去花。」
簡看著這條的短信，忍不住感歎道，【長老要是再年輕三十年，怎麼著也得是個總裁文男主的命啊……】這視金錢如糞土的豪邁作風和乾淨俐落的說話方式，簡直深得窮嗶愛戴。
生命一號調侃她，【怎麼，恨嫁了？】
簡，【那倒沒有，我的理想就是下輩子投個好胎】
生命一號，【唔……當總裁文男主的老婆？】
簡斬釘截鐵地回答，【不，當他的閨女】
系統助手，【……】
他有點鬱悶，【好歹你曾經也是個家財萬貫的權一代吧，怎麼現在這麼臭不要臉如饑似渴了呢？】
簡哼了一聲，【你懂什麼，不能花的錢都不叫錢】
【——叫冥幣】
生命一號，【……】
……
……
不過說歸說，簡到底還是沒動那筆鉅款，讓它安安分分地待在銀行卡裡充數。不是她不想花，而是既然知道自己總歸要走，不欠任何人情當然最好。她還是繼續當她的快樂窮嗶，靠著以前發的工資勉強過活過活。
佛羅倫斯是個好地方，就連最不起眼的角落都自成風景，簡直就是合影勝地，隨便拍拍下來，濾鏡都不用加都是一副攝影大片。不過簡雖然沉迷閒逛無法自拔，但到底記起自己的任務，逛著逛著就再次來到了維琪奧橋附近的花店，接著就發現那個「愛花惜花，歎花葬花」的漂亮女店主正小心翼翼地掰下蔫蔫一息的玫瑰花瓣，用它們來泡花茶。
當簡看到格洛麗亞把未經任何處理的玫瑰花瓣丟進熱水中烹煮的時候，她和生命一號同時面色一緊，【等等，我怎麼記得玫瑰花是要進行窨花，篩花，通花，起花複火和提花後才能下水泡煮的？】難道走魔幻風的吸血鬼世界連這些規則都變了嗎？
生命一號難得歎了口氣，【唉算啦，她沒一邊哭一邊喝花茶就已經夠走運的啦】
畢竟，那些可都是她孩子的屍體啊。
一人一系統同時沉沉歎息。
正在這時格洛麗亞發現了站在不遠處觀望這裡的簡，她頓了頓，露出友好溫柔的微笑，朝她招了招手，眼神清澈如水，宛如蘊有柔光，笑著問她，「我看你站在那裡很久了，想要試一試我剛剛煮的茶嗎，女士？」
簡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作者很熱，她什麼話也不想說。
二十二
十分鐘後, 簡坐在店裡, 被各種名貴鮮花包圍簇擁著, 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摸了摸發癢的鼻子, 剛巧格洛麗亞從後面走了出來，端著熱氣騰騰的鍍金茶壺, 款款走到她身前，微笑著放下端盤, 以非常優美高雅的姿態, 彎身緩緩為她倒出一小杯色澤金紅的玫瑰花茶。
簡，【嗯……這顏色好像不太對啊……】
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格洛麗亞放下茶壺，作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身為客人的簡面色嚴肅地端起茶杯，嗅了嗅, 心裡不詳的預感愈發深了, 但還是禁不住對方對素未謀面者的熱情好客, 嘗試著喝了一小口——
「…………」
簡面色瞬間轉青，她用顫抖的雙手端著杯子, 深深吸了口氣, 抬頭懇切地詢問格洛麗亞，「請問, 這是茶，還是藥？」
格洛麗亞俯首，微笑，「這是半開放的玫瑰煮成的花茶, 品質最佳，有養顏美容、調理血氣的功效。」
簡在格洛麗亞熱情的盯視下，不得不把整杯茶都灌了下去，臉色白中帶青，勉強一笑，面對漂亮女店主期待的眼神，順著她的內心活動說下那句違心的話，「味道不錯，呵呵，我有這個榮幸再帶一包回去嗎？」要是看誰不順眼她就拿這玫瑰花茶去招待他。
格洛麗亞當然很樂意，她非常大方地點了點頭，看簡的目光都變得更溫和了，「我十分樂意……也歡迎你來這兒和我說說話，即便身邊有這些花兒陪伴，一個人孤身在外總是容易覺得寂寞的。」
誰說你是孤身在外的？不知道身後還有個跟蹤偷窺狂嗎？沒事你可以找這些花啊草啊的說說話多好，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接近你可都是居心叵測的知不知道？比如凱厄斯，再比如她。
相比和瑪麗蘇「成為朋友」，簡更願意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偶爾看一眼自己富婆般的存款餘額，快樂地過著負婆般的瀟灑人生。不過礙於任務在身，她還是繼續虛與委蛇下去，呵呵一笑，露出燦爛笑容，回答，「當然了，面對美女的邀請，我總是很樂意的。」
離開花店的時候，簡回頭看了一眼姿態嫺靜，側影動人的格洛麗亞，於瞬息之間，忽然而然地就頓悟出了一個宇宙真理——
想要成為擁有天然魅力，自帶蘇遍天下光環的瑪麗蘇嗎？很簡單，只需對陌生人隨時隨地保持和諧友好的微笑，無條件相信這個世界最好的一面，歌頌人與自然，堅信不可知論，心懷萬物，心中有愛——
當然了，你還得擁有上至吸血鬼，下到街邊小野狗、符合所有種族審美標準的美貌才行。（底線放大加粗）
……
簡一路晃悠回了自己的公寓，剛一打開門，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她下意識地摸向腰，然後反應過來自己的裝備早就被沒收，如今的防身工具只有一把□□，裡面裝著對吸血鬼幾乎造不成任何傷害的普通子彈。她在門口靜立片刻，終於還是打開了燈，抬眼朝客廳中面朝落地窗負手而立的修長背影望去。
【zhuangbility】生命一號小聲嗶嗶了一句。
簡關上門，看上去並不怎麼擔憂一個吸血鬼深夜悄然降臨自己的私人公寓有何目的。她很冷靜地換上家居鞋，打開熱水壺，順手加了點玫瑰花瓣進去，然後將空調打開，關上窗子，隔絕外面的喧囂，一屁股坐在單人沙發上，舒服地歎了口氣，這才抬起頭來面對轉過身來陰惻惻盯著自己的凱厄斯，雙腿交疊，手指交握，一幅「我準備好了開始談判吧」的模樣，語氣輕快，「早，凱厄斯大人。」
如果此刻面對他的是瑪麗蘇，恐怕此刻心中又會多出另一端描寫：「……他舉手投足令人難以想像的優雅，外形絕美無瑕，行走時如同漂浮在空中……一頭鉑金的頭髮長及肩部，皮膚呈現半透明的白色，亦真亦幻。他鮮紅色的瞳孔鑲嵌在那張如大理石般的深刻臉龐上，隱隱透出血色，整個人背光而立，充滿了不可名狀的壓迫感，令人既為之心生恐慌，又不可抑制地想要頂禮膜拜……」
哎哎哎差不多就行了。知道他好看可以了吧，說話的方式就不能簡單點再簡單點嗎，比如：「擁有傑米·坎貝爾·鮑爾般的俊美臉龐」？
簡看凱厄斯這幅一動不動，居高臨下盯著她的模樣，就大概能夠猜到他的來意。她倒是真的不怎麼擔心對方會出手加害自己：雖然戀愛中的男人智商都會有所下降，但也不至於蠢到在這種政-治敏感時刻動手，她才剛開完審判會，如果一旦傳出什麼不好的消息，嫌疑人簡直不要太好猜。沃爾圖裡雖然向來□□蠻橫不講理，但也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從不做「不利於種族生存和皇室威嚴」的「齷齪事」。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凱厄斯即便厭惡透了她也不會選擇在現在下手。
這樣一想，簡就更心安理得了，她甚至在對方充滿壓迫力的注視下，慢悠悠地起身去倒了兩杯水，一杯白開水，一杯色澤金紅鮮亮的花茶，玫瑰花瓣在水中盡情舒展著身體，緩緩綻放，優雅至極。她將那杯花茶放到了凱厄斯身前，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白開水，做了個「請」的手勢。
凱厄斯傲慢地瞥了一眼，非常不屑一顧，人類這些精緻的豬豬女孩才會有的生活情趣在他看來都是多此一舉的矯情。不過還沒等他繼續擺好姿態，簡就好奇地歪了歪頭，忽然來了這麼一句，「你是不敢喝，怕我在裡面下毒嗎，凱厄斯閣下？」
凱厄斯當然是不會懼怕她這些小手段的，對人類而言的致命毒-素對吸血鬼來說就像是被螞蟻咬了一口，大部分完全無害。況且在她進門到現在為止他雖然從不投以正眼，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確信她是沒機會做些小動作的。但心高氣傲的沃爾圖裡三巨頭還是無法忍受來自人類的冷嘲熱諷，他冷漠地扯了扯嘴角，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拿起花茶仰頭就一飲而盡。
「……」
一杯下肚，凱厄斯頓時臉色發青。他嘭的一聲捏碎陶瓷茶杯，臉色陰冷至極，尖牙在紅唇裡若隱若現，蓬勃的怒意在他的眼底如風暴緩緩聚集，他柔滑的聲音裡暗藏殺意，輕聲開口，「你在茶裡，下了毒？你想要謀殺我？」
——瞧，連一個吸血鬼都能感受到這玫瑰花茶的強大效力，她的味覺果然是正常的。
簡放下茶杯，一臉初出茅廬的無畏，「謀殺你需要下-毒這麼複雜嗎？這手段可太低級了，凱厄斯先生。」
吸血鬼眯起了眼，「你說什麼？」
簡聳了聳肩，「如果是我，我才不會選擇這種方法，風險太大，而且失敗幾率極高——相對而言，我更喜歡穩妥一點的手段，比如：幹掉目標人物的家人，或者伴侶，自然就能重創他……」
凱厄斯瞳孔一縮，他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一點隱藏資訊，而且不得不說，令他罕見地感受到了掣肘。
家人……或者伴侶？他所謂的「家人」可沒一個比他簡單的，唯一的突破口只有格洛麗亞，而她毫無疑問知曉格洛麗亞的存在，大概也明白了那個女人對於他的重要意義。
凱厄斯覺得尖牙發癢，他忍住渾身躁動的殺意，血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簡，可怕的威壓毫無隱藏地籠罩了整個房間。明明開著燈，屋內卻像是天黑了一樣變得昏暗下去，空氣緊繃到令人窒息，一片死寂。
簡抬頭看了看頭頂開始滋滋作響的吊燈，考慮到之後會產生的大筆維修費用，她思索片刻。
「這可是格洛麗亞親手烹煮的花茶，不好喝嗎，凱厄斯？」
一句話成功讓準備發大招的吸血鬼安靜下去，他詫異了片刻，低頭看了看地上的水漬和蔫下去的玫瑰花，沉默幾秒。
「不要以為我不敢把你怎麼樣，人類，」他的目光冷漠無情，宛如看待牲畜，「只要沃爾圖裡想要，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不管是他動心的女人，還是一個獵人的命。
簡側頭想了想，發現事實還真就如他所說的那樣，她深以為然地附和點了點頭，說道，「的確，像我和你這樣的『正義之士』做事一向都喜歡名正言順，師出無名這樣的壞事我們可不幹。」
凱厄斯皺了皺眉，沒弄清楚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所以對於贈禮這件事情，我們這種恪守禮節之人向來不會違背規則，你說，凱厄斯先生，我該怎麼回禮來自格洛麗亞的善意才好呢？你認為她會更喜歡熱騰騰的金幣呢，還是一幅精美罕見的畫？」
凱厄斯下意識地回答，「當然是畫。」
簡點頭，「看來我們想的一樣。」
凱厄斯頓時回過神來，眉頭緊皺。他發現自簡進入公寓後，自己一直都在被這個女人牽著鼻子走，而他所認為的威逼脅迫對她來說幾乎毫無力度，細細一想發覺他會受如此屈辱的原因只有一個：格洛莉亞。這讓凱厄斯情不自禁地開始質疑起格洛莉亞對他的重要性：難道以後只要有人發覺了格洛莉亞的存在，他就必須為之忍讓，退步，改變自己的決定嗎？難道曾經完美無缺的自己，今後會讓一個人類女人成為他的致命弱點嗎？他還是那個冷酷，無情，殘忍，面對千萬狼人大軍面不改色愈戰愈勇的吸血鬼戰士嗎？一個人類，一個女人，值得他這樣犧牲尊嚴，處處忍耐嗎？
簡看了看牆上的時鐘，適度開口打斷陷入沉思的凱厄斯，「很晚了，凱厄斯先生，我想這個時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你的名聲可不太好……還是說您看上寒舍想要在此留宿一晚？只要開口，我馬上就出去為您騰出房間來——」
她這句話可把凱厄斯噁心壞了，吸血鬼面無表情地盯了她一眼，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從十一樓的露天陽臺上跳了下去。
簡連忙探出頭去看。
雖然說這番姿態帥是很帥，節目效果和拉風程度滿分，但考慮到這個世界幾乎不存在的重力加速度原理，只聽「嘭」的一聲巨響，樓下的水泥地頓時被踩出了一個大坑，地面碎裂，灰塵迸濺，驚得附近散步的居民連忙趕過來圍觀。
凱厄斯一看事情不對，連這個嗶都來不及裝了，立刻戴上兜帽急匆匆就離開了這裡，留下逐漸聚攏過來指指點點的吃瓜群眾和不遠處急速呼嘯而來的警笛，為他此次的暗訪之旅畫下完美句號。
簡撐著臉頰望著凱厄斯一秒五步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馬路盡頭，面對著熱鬧如白晝的夜晚，她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歎，【真是無比美好的一天啊~】
……
……
「她有著群島落葉松似的濃密秀髮，
數百年的歲月做成的肉身，
見識過森林樹海的靜脈，自天空滴進回憶的綠色血液……
我殘暴的愛無止歇地纏繞著我，直到它以利劍，以荊棘刺穿我，
在我心中開出一條焦灼的路
如果你的腳再次偏離，它會被砍斷
如果你的手帶你往另一條路，它會腐爛
如果你把我推離你的生活，你會死亡
即使還活著，你會一直如行屍，幻影
在地上走動，卻無我為伴。」
「——凱厄斯清晰地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種絕望的境地裡。
他無法形容自己對格洛莉亞的情感，比愛情更濃烈，比狩獵的欲望更貪婪。他仿佛潛伏在樹葉間靜靜等候的猛獸，以火，血，牙的一躍伸爪一擊，撕裂胸膛，骨頭和血管。想飲她的血，折斷她的四肢，守望她的骨骼，骨灰，一動不動。直到被藤生植物所纏繞，窒息，成為血腥愛情的無情哨兵。
他對格洛莉亞的欲望何其可怕深重，何其混亂而醉迷，何其緊張而貪婪。如眾吻之墳，墓中燃燒著綠色火焰。
自那一次分別之後，礙於家族原因，他無法再次靠近她，用自己堅硬的雙手擁抱她，在她耳邊喃喃述說著佔有的愛意，近乎卑微地祈求她選擇永生，和自己永世為伴。可她是那樣的美麗，純潔，無瑕，高傲……該死的高傲！她享受著人類螻蟻般短暫無望的人生，拒絕了黑夜的永恆降臨，坦坦蕩蕩地活在陽光之下，即便不能與他相守，依然心甘情願。她愛著自己——凱厄斯清晰地知曉這一點，可這不夠，遠遠不夠，他需要格洛莉亞更多，更專注的愛，讓她的世界從此只有他一人，而不是那些遲早會凋零枯萎的花——
他想要初擁格洛莉亞，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重生之後會何其美麗，驚豔，震撼人心。但不是現在，凱厄斯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就如同得寸進尺的小偷那樣，于暗處悄無聲息地窺視著她，以貪婪，熱烈，充滿了狩獵欲望的眼神，攫取她身周的空氣，感受同一片天空下她的氣息——」
……
↑皆為凱厄斯真實的內心活動。這種血腥，浪漫又唯美的描述持續了半個多月之久，直到一個不速之客驟然闖入他的視野，他心裡的長篇大論頓時戛然而止，緊接著畫風陡然一變——
「金門大橋倒下來，倒下來，倒下來~金門大橋倒下來，我美麗的淑女~」
【其實是倫敦大橋……】
【就你話多】
凱厄斯面無表情地看著哼著小曲，用輕快的步伐一蹦一跳跑向花店的黑髮女人，心裡充滿了一種不可名狀的荒謬感——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前一秒還唱著「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後面猝不及防就接了一句「我回頭轉身，而試卷堆成堆」……畫風一秒跑偏到了南極。
偏偏格洛莉亞不知道為什麼對那個獵人很有好感，簡直把她當成了閨中密友般掏心掏肺，動不動就對夜來一番促心長談。凱厄斯的聽力很好，能隔著很遠距離聽到她們二人之間的談話，雖然多半是情感欄目，但每次插播的幾句建議實在讓他難以忍受，好幾次恨不得當場沖過去讓那個嘴碎的女人首身分離——
格洛莉亞，「[憂愁]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簡，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簡，「呵呵，知道不該愛你還愛？」
格洛莉亞，「你誤會了，他並非、並非有家室，只是……唉，你不懂的。」
簡，「知道我不懂就別說。」
格洛莉亞，「[撐臉，目光迷離]可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啊……他瞭解我的一切喜好，他總會時不時帶給我驚喜，還有他注視我的眼神……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即使溺死在他眼中我也願意——」
簡，「這種死法值得一試。」
格洛莉亞，「[歎氣]我活過的這四——二十年來，還沒有人讓我有這樣心動的感覺，可是……簡，你相信這個世界有上帝存在嗎？」
簡，「上帝很忙，沒事就別煩他老人家了行嗎？」
格洛莉亞，「[瞪了一眼]說什麼呢，討厭……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相信有神存在，那麼也就相信有鬼了咯？」
簡，「我還是寧願相信這世上有鬼。」
格洛莉亞，「[自顧自]你知道吸血鬼嗎，傳說中的生物……他們那樣俊美，高貴，忠誠，深情，還能永生……你就不曾幻想過自己成為吸血鬼嗎，簡？」
簡，「完全不想。」
格洛莉亞，「為什麼？！永葆美麗青春難道不好嗎？！」
簡，「吃不到美食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格洛莉亞，「[猶豫，小聲]可，可人血的味道也有不同呀……」
簡，「怎麼，你還幻想著人血有草莓味，鳳梨味，香草味，巧克力味，火鍋味，清蒸油炸煮豐富多樣任君選擇嗎？」
格洛莉亞沉默了。
「你不懂，」她特別憂傷地歎了口氣，「沒有愛過的人都不明白我的心情……他有他的堅持，而我有我的追求。」
簡，「你的追求？」
格洛莉亞捧臉，「嗯！我要我的花店開滿世界各地，讓每一個陷入戀愛甜蜜中的戀人都能在盛開的鮮花中感受到愛與被愛的美妙——」
簡，「也包括來買菊花的？」
格洛莉亞，「……你一定不明白早晨醒來被鮮花包圍的感覺有多麼浪漫美好，特別是身旁還陪伴著你愛的人，沐浴在陽光，芬芳和他充滿愛意的眼神裡……」
簡，「呵，女人。」
「要是他會這麼做就好了，」格洛莉亞垂眼，「可惜，他永遠都不懂我的心……」
簡不動聲色地朝暗處瞥了一眼，慢悠悠地開口，「呵，男人。」
凱厄斯倏然握緊手指，微微眯起眼。
……
……
「第二天早上，格洛莉亞如願以償在一片花海中緩緩蘇醒。
她嚶嚀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然後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都是鮮花，不計其數的百合包裹著她，堆滿了整間臥室，就連她身下也枕著剛盛放不久就被採摘下來的鮮花，潔白的花瓣上尤有露水劃過的痕跡。格洛莉亞就坐在這一片花海之中，在反應過來這是來自誰的驚喜之後，霍然捂住了嘴，眼中泛起盈盈淚光——」
【別瞎想】簡坐在自己的公寓裡，一邊接受陽光的洗（bao）禮（shai），一邊和生命一號閒聊，【什麼眼泛淚光……八成都是被熏出來的】
生命一號點點頭，密切關注著那邊的動向，然後向她彙報。
【啊瑪麗蘇感動得哭了！】
【凱大爺終於忍不住現身了！】
【久別重逢後他們抱在了一起！】
【瑪麗蘇想給他一個驚喜！】
【凱大爺他、他笑了！春風滿面的那種！】
【瑪麗蘇拿出了精心準備的——玫、玫瑰花？！】
生命一號倏然捂住了嘴，驚呼，【她、她給了他泡了玫瑰花茶？！天哪，我是不是目睹了一樁凶案現場？！！】
【笑容漸漸消失.a-vi】
簡坐在懶人椅裡，朝外面的高樓大廈舉了舉杯，情不自禁地感歎，「今天的陽光可真新鮮，空氣真燦爛啊~」
……
簡知道，「性子清淡，不爭不搶」的格洛莉亞雖然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吸血鬼，沒花幾分鐘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卻無法苟同對方也想將她轉變為吸血鬼的決定。如果不適當推動一下劇情發展，再任由格洛莉亞信手拈來數十萬字極度糾結的內心描寫，恐怕三年之內都無法搞定這個任務。
更不提還有無數隱藏支線劇情：小狼狗亞力克啊，菲利克斯啊，德米特裡啊，再來個路人視角下「純白無瑕」的唯美鏡頭，間或穿插著吸血鬼女配簡和人類戀人的相愛相殺，探索一下三巨頭之一馬庫斯淒美哀婉的愛情故事，與愛德華·庫倫或者賈思帕·黑爾來段街頭偶遇，心情好拆拆官配，心情不好虐虐女配……隨隨便便來個三百多萬字根本毫不費力。
為了避免被強制閱覽「辭藻華美，意境動人」的三百萬，簡決定暗地裡使點小手段——不過還沒等她開始發力，某一個深夜又有人突襲她的公寓，穿著寬大到可以完全遮住頭和腳的黑色長袍，臉半遮半掩在兜帽中，只露出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簡當時正穿著印滿小豬佩奇的睡衣邊打哈欠邊端著杯子往廚房走去，經過客廳時被窗子旁邊陰沉沉佇立的黑影嚇了一跳，剛擺好姿勢還沒來得及出手，在一對上那雙眼睛時立刻反應過來，沉默片刻，問生命一號，【平時女孩子這個時候都是怎麼做的？我該大聲尖叫嗎？】
生命一號，【……你開心就好】
簡思索了幾秒，果斷轉過身，先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一飲而盡，解了半個晚上的口渴後，才對面色陰鬱的凱厄斯說道，「深夜偷偷潛入單身女性的公寓是會被萬人唾棄的，凱厄斯先生，不要逼我在窗子上也安裝報警器，以及——如果是情感方面出了點小問題，作為一名稱職的業餘情感專家，我是要收費的，起步價500美金/刻鐘——」
凱厄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甚至開始不耐煩了起來，驟然打斷了簡的話，忍無可忍之下，伸出手來，霍地就拍向旁邊的桌子——
嘭！
一聲巨響後，出現蜘蛛網狀裂痕的桌面上，赫然躺著一遝歐元，粗略來看不少於一千元。
簡，「……」
她沉默了半晌，心中天人交戰，最終還是擺在了萬-惡資本主義的西裝褲下，不動聲色地將錢揣回睡衣兜裡，坐在沙發上，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吸血鬼和獵人之間是有世仇的吧？……所以你還有三十分鐘，過了這個時間可別怪我翻臉就去報警。」
凱厄斯嫌惡地瞥了她一眼，不明白她這充滿世俗銅臭的靈魂怎麼會得到純潔美好如格洛莉亞的青睞和友誼。可是除了眼前這個女人，他找不到另一個能夠連結他與格洛莉亞的人，忍耐著心中的不悅與厭惡，凱厄斯保持著最遠距離以免嗅到來自她靈魂的惡臭，語氣傲慢地開口。
「你又和她說了些什麼？」他低沉的嗓音裡隱有波動，「她居然告訴我不想留在佛羅倫斯，想起追求什麼——詩和遠方？！」
見鬼，難道他還不能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和信任嗎？就連什麼詩都比自己有吸引力？！
簡見此立刻撇清責任，「這段時間你想必也聽得清清楚楚，格洛莉亞和我說話從來都是牛頭不對馬嘴，她自說自話我自問自答一派其樂融融，我可從沒給過她什麼能聽得進去的建議。」
凱厄斯微微皺眉，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也能看出來，這個女人對自己的認知簡直不要太清楚，他的確無法理解為什麼兩個顯然不在同一個世界的人還能聊天聊得這麼開心，一個在讚美他的俊美無儔一個誇獎路過的野狗風流倜儻還同時露出滿意的微笑。女人的「友誼」總是來得如此莫名其妙，更別提格洛莉亞告訴他她和簡之間的緣分起始於一杯她親手烹煮的玫瑰花茶。
凱厄斯沉默片刻，轉開眼睛，語氣非常生硬，「如果不是你從中作梗，她怎麼會突然與我冷戰？」
簡思索幾秒，「你知道什麼叫『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嗎？」
凱厄斯，「你說你聽見什麼？！」
簡，「哦我的意思是，她可能是對每天醒來面對的999朵百合審美疲勞了，想要換成999朵玫瑰吧。」
凱厄斯，「……你是在挑戰一個吸血鬼的耐心？」
簡立刻正襟危坐，面色嚴肅，「你好好想一想，最近有沒有什麼不該出現的人頻繁出現在格洛莉亞身邊，而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意識到有這個人的存在？」
凱厄斯冷哼一聲，「我怎麼可能會沒有意——」
然後面色一頓，眉頭倏然繃緊。
不該出現的人……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她指的不就是所謂的影子嗎？亞力克？！
細細回想，這個看上去單純無害的娃娃臉衛士因為責任的緣故，總是悄聲無息地跟隨在自己身邊，他能看到的亞力克通通都能看到，而且最初由於某些難以啟齒的緣故，亞力克才是最先接觸到格洛莉亞的那個人，他們之間偶爾會產生一些交流，雖然遠處的他都能聽到，並非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悄悄話，但格洛莉亞對人釋放出的善意既然能夠打動自己，勢必也能夠打動其他接近她的人……
讓他想想，從頭到尾能夠接觸到格洛莉亞的人都有哪些，似乎還真不少？除去自己和無關緊要的花店客人，菲利克斯，德米特裡，甚至……阿羅派來的探子——
這樣一推測，凱厄斯頓時擔憂起了格洛莉亞的安危，簡甚至來不及給他找零，就感到眼前黑影一閃，窗戶打開，涼風鋪面，客廳裡已不見他的蹤影。
簡側耳，果然聽見外面傳來「嘭」的巨響，於是她放下心來，掏出錢來一邊俐落地數著，一邊問生命一號，【我還有多久才能複職來著？】
生命一號，【大概一周吧……你想幹嘛？】
簡，【當然是執行正義的審判！】
生命一號，【說人話】
簡，【……手癢】
生命一號也很無奈，不能搞事就意味著沒辦法推動劇情發展，因此就沒有辦法名正言順地執行任務。到目前為止瑪麗蘇也僅僅只是個無害的文藝女青年，雖然浪漫憂傷的心理描寫看得簡一臉慘不忍睹，但還沒達到「危害原住民生命，觸犯世界規則」的標準——它在等，等一個雖然既定的但遲遲不來的結局，等待瑪麗蘇被初擁成為吸血鬼的那一刻，那才是任務的真正開始——
【雖然立場不同，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這個瑪麗蘇還有點可愛呢……】生命一號小聲嗶嗶，【目前還沒有看出來世界意志爸爸非要驅逐她的原因在哪裡，你知道嗎，簡？】
她獨自一人靜坐在沙發上，抬頭望著天花板，靜默片刻。
【在人類得到永生前，萬事萬物皆有奧秘，他們深知生命只有一次，時間有限，因此會盡力活出夢想中最美好的模樣】
【不過一旦時間這種東西在人的身上失去了意義，她擁有了淩駕於普通人之上的權利，包括壽命，力量，容貌，地位，上位者的寵愛，無數追求者的癡情……你認為，她還會是那個心心念念只追求於『詩和遠方』，最大的理想就是把花店開滿全世界的格洛莉亞小可愛嗎？】
她見識太多在原來的世界平凡如普通人，甚至還擁有一些良好品質的穿越者，在坐公交時和大部分人一樣會為年邁者讓座位，不吝嗇偶爾的舉手之勞。但有趣的是質變往往發生在她們得到另一次機會之後，突然之間她們獲得了強大的力量，雄厚的家世背景，迷惑眾生的美貌，傑出男人的癡心愛慕……那些轉變就來得無聲無息，令人猝不及防。
【她們以為去往另一個世界就是『自由』，但在那裡自由卻成了一頓永遠吃不完的野餐，一場遊蕩，盜竊和傲慢無禮的狂歡】
簡笑了笑，【當一個人擁有了遠勝於自身意志的東西，你認為，她還會在乎那些普通人制定的道德和規則？大象會在意腳底螻蟻是否會感到疼痛，獅子會與綿羊待在同一個圈欄嗎？】
【一旦她成為了吸血鬼，那些隱藏在心底深處從未被人所發覺的東西，就會如同她眼中的獵物那樣，被放大無數倍，直到她親自咬斷對方的喉嚨，嘗到鮮血的美妙滋味……你認為，人在她的眼裡，還會是一個『人』嗎？】
這就是簡如今遲遲不動手的原因。她在等待，等待格洛莉亞的選擇：是作為一個人平凡人在鮮花的簇擁中優雅老去，還是成為永生的吸血鬼手染鮮血墮入黑暗，這都只是她的選擇。
【萬一她和庫倫家族一樣，選擇當一個素食者呢？】生命一號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簡笑了笑，【你太小看凱厄斯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容忍自己的伴侶去吸食那些在他眼中『骯髒猶如渣滓』的動物血，他會想方設法引誘格洛莉亞打破道德桎梏，與她一同登頂王座，以血為食，狩獵人類——】
【萬一她堅持呢？】生命一號不屈不撓。
簡一頓。這次她沉默了很久。
【那也與我們無關，】她說，面色平靜無波。
【不管是一個好bug還是壞bug，終究是不該存在的錯誤程式，到了最後，總有人會去清理它的】
【——無一例外】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屬於娛樂性質的吐槽文，大家看個樂呵，篇幅應該不太長，10個世界左右，加起來大概35W—40W。
還是老規矩，為了方便那些擇選自己偏愛世界而跳過某些章節的讀者們，我不設防盜，大家按需購買即可。
二十三
一周後, 簡如願以償地拿回了自己的裝備, 繼續當她的快樂獵人。
有武器防身的感覺實在太好, 以至於在接收到來自格洛莉亞下午茶邀請的時候, 簡甚至一度放鬆了警惕。在夕陽餘暉的目送下，她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了「無徑之林」花店, 柔美動人的店主已經將小圓桌搬了出來，在鮮花的簇擁下, 儀態萬千地煮起了茶。
簡在看到那一套熟悉的茶具時, 心裡頓時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她一點也不想考驗自己的舌頭和胃有多麼強大，這位對美好事物總是抱以無比執念的瑪麗蘇似乎天生就攜有黑暗料理的光環，方圓十裡之內無論是多麼好養活、生命力多麼強悍的花草，總能在她的悉心呵護下迅速枯萎，讓生命一號一度懷疑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妖神體質」。
簡磨磨蹭蹭, 磨磨蹭蹭就是不想靠近, 一直挨到了天黑, 路燈亮起，然後就被轉身四顧尋望的格洛莉亞逮了個正著。
「嗨, 簡, 在這裡~」格洛莉亞熱情地揮手朝她打招呼，「你又走錯地方了是嗎？真是的……你就不能找個男朋友給你帶帶路嗎？女孩子孤身在外很容易迷失的, 尤其是你這樣單純天真不懂世事的姑娘……」
生命一號，【……赫赫，tan90°】
簡不情不願地被格洛莉亞拎著衣袖朝花店走去，在瑪麗蘇溫柔而不失強硬的力道下被死死摁在椅子上, 眼睜睜地看著她拿出杯子，優雅地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
……嗯？
簡動了動鼻子。這香味，不是她風格啊。
她抬起頭，指著那杯色澤清綠幽香襲人的綠茶，問格洛莉亞，「……你親手做的？」
店主羞澀地笑了笑，柔聲回答，「今天例外……這是凱——來自我一位朋友的饋贈，據說是島國的玉露茶，其鮮葉嬌生慣養，名貴非常，特地送來給我嘗嘗……」
哦，難怪聞上去一股子戀愛的酸臭味。
生命一號小聲嗶嗶了一句，【……凱大爺不會是因為害怕她的生化武器才特意送茶葉來的吧？】
簡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問格洛莉亞，「這麼珍貴的東西，一定不多見吧？」
被充分滿足了虛榮心的店主雲淡風輕的笑了笑，目光轉向她身後。
簡順著她的眼神望去——
店裡不起眼的角落，放著一捆保存完好的茶餅，重量目測超過20KG。
嗯……看來凱大爺的確很「心疼」自己的准伴侶，有了這些更名貴的茶葉，大概一年之內他都不用再喝到格洛莉亞親自烹煮的玫瑰花茶了吧。
簡差點笑出了聲。
「天也晚了，要不然就留下來嘗嘗我親手做的花瓣拌飯吧？」格洛莉亞溫柔地通知她。
簡一僵。
「不、不用了。」她艱難地婉拒，「我剛剛才吃完那個——牛角麵包才來，我現在一點兒都不餓——我喝點茶就好！」
格洛莉亞看她態度堅決，遺憾地輕聲歎了口氣，「那可真是不走運呢，就連凱——我的朋友都誇我有做飯天賦，答應我每天都來嘗試我做的新菜呢……」
【噗】
為了避免話題朝更危險的方向滑去，簡當機立斷，問了格洛莉亞一個她立刻會被吸引注意力的問題，「……上次你說的愛上不該愛的人……後來怎麼樣了？」
柔美嫺靜的店主適時地暈紅了臉頰，非常羞澀地轉開目光，下意識咬了咬紅潤的嘴唇，眉梢眼角卻不自覺地流露出幸福的光彩，「我們……我們在一起了呢，簡。」
黑髮女人挑眉，「這麼順利？」
格洛莉亞垂首，吃吃地笑了，「我想很少有女人能真正地拒絕他吧……如果你見到他，你就明白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簡哦了一聲，問，「很有錢？」
格洛莉亞點了點頭。
簡，「很帥氣？」
格洛莉亞露出靦腆的微笑。
簡，「也很高？」
格洛莉亞臉頰酡紅。
簡，「器大活好？」
格洛莉亞一愣，立刻瞪了她一眼，嗔道，「說什麼呢~我們、我們還沒有那個……討厭，你幹嘛非要問這個。」
簡聳了聳肩，「也許那方面有問題也說不定。」
格洛莉亞臉色頓時僵住。她似乎是認真回想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容變得勉強起來，卻盡力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垂下眼，輕聲開口，「愛情，是神聖而純潔的，我愛的人，即便他沒有錢，不帥氣，也不高，甚至那方面，那方面也——我肯定還是會——」
「——會甩掉他的。」簡接住她的話，目光誠懇，「是這樣的吧，格洛莉亞？那樣的人，怎麼配得上你呢？你這麼美，心地這樣善良，對每一天都充滿希望，還有美好的夢想沒有實現，一個平庸普通的男人怎麼能追得上你的步伐呢？——你值得最好的，格洛莉亞，一個完美無缺的伴侶。」
鮮花店主一愣，她看著簡真誠的目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得轉開眼神，含含糊糊地開口，「也許吧……我們現在都還小，一點兒都不急，我還有很多事情未曾完成，很多地方沒有去過，很多人沒有遇見……輕率地將自己交給別人可不是我的風格。」
「就是，」簡微笑著給格洛莉亞注入一劑強心針，「誰說女人的一生就只能談一次戀愛了呢？在遇到最能相互理解的那個人前，我們誰都不知道現在的這一個是否能夠走到最後，彼此有所保留也許才是相處的最佳方式呢？」
簡聳了聳肩，補上一句，「萬一在相愛一段時間後發現三觀不合，追求不同怎麼辦？人的一生這麼漫長，誰又知道在許下承諾之後會不會突然變心呢？——愛情啊，還是自私一點更好。」
格洛莉亞目光一恍，似乎簡的某句話觸到了她內心深處隱秘的憂愁，她忽然間沉默下去，垂下眼瞼，微笑一點點從嘴角消散。
是啊，簡說得沒錯。格洛莉亞心想，她是人類，而凱厄斯是活了三千多年的吸血鬼，在她未曾參與他生活的那長久的時間，他一定還有數不清的秘密未曾和自己言說——她不也一樣，出乎難以言喻的緣由，沒有對凱厄斯坦誠相待她是穿越者這個消息。說到底的還是不夠信任彼此，尤其是他們之間還隔著千年歲月，她現在年輕貌美，可十年後，二十年後，五十年後呢，凱厄斯還會像如今一樣寵愛自己，遷就自己嗎？他可是一個能永生的吸血鬼，即便他在某一天忽然變心了拋棄了她，格洛莉亞也拿那個負心漢毫無辦法。
之前戀愛的甜蜜幾乎沖昏了格洛莉亞的理智，如今被簡這樣一說，細細想來他們之間其實存在著數不清的問題。凱厄斯的眼裡只有統治，權利，殺戮，他高高在上，不會對任何威脅手下留情；而格洛莉亞她柔弱，善良，安逸，毫無野心，只想過無憂無慮的生活。這世上最不適合彼此的兩個人卻偏偏相遇，相愛了，在經過無數「艱難險阻」後終於互相表白心意走到了一起——可真正開始瞭解彼此之後，那些一直隱藏的、難以解決的問題就紛紛浮上水面，令人心煩意亂。
格洛莉亞其實很羡慕吸血鬼，他們能永生，時光會停留在他們最美的那一刻，而且非常強大，這世間一切猛獸在他們眼中不過是能輕易捕獲的獵物，萬物之靈人類依然如此。可格洛莉亞認為自己還年輕，還能好好享受這個世界的美景美食，她不想在這最快活的時刻死去，變得僵硬冰冷，無法嘗到任何美味，唯一的食譜只有鮮血。她覺得那樣實在是太無聊乏味了，即便是愛情這樣甜美的東西也無法填補那種空虛感。
可最近凱厄斯不知道是怎麼了，越來越急切地想要初擁自己，甚至數次忍不住和她吵了起來。格洛莉亞雖然心知他不會真的傷害自己，可每當看到他變得猩紅可怖的雙眼時都忍不住感到了害怕，對凱厄斯來說她比一張白紙還脆弱，手輕輕一握，就碎了。
格洛莉亞心底隱隱明白如果不徹底解決這些問題，她和凱厄斯是永遠無法得到幸福的。可她又不忍心打破如今幸福快樂的現狀，避而不談直到現在，心裡隱藏的擔憂被簡一朝提起，格洛莉亞甚至連表面的笑容都無法保持了，憂慮從緊皺的眉角浮了上來。
「你怎麼了，格洛莉亞？」簡問她，「有誰讓你不開心了嗎？」
格洛莉亞沉默半晌，苦笑一聲，「還能有誰？這世上能傷到我這顆心的，也就只有那個人了吧……」
【感情她這輩子的父母被丟到腦後了哦，】生命一號撇嘴，【供她吃喝上學世界旅遊，每個月大把零花錢源源不斷，到最後還要接受與唯一的女兒兩地分家的事實，一年半載連個郵件都沒問候過，生了沒生毫無差別，還得隨時擔憂女兒會不會被非自然生物拐走吸個精光……】
簡聳了聳肩，【有些東西來得太理所當然，也就無法被珍惜吧。習慣就好】
「你知道嗎，簡，」格洛莉亞忍不住滿腹憂愁，向她如今唯一的「朋友」開始大倒苦水，「凱——我的那個他，居然不准我和其他男性朋友見面，即便是說一句話都不行……我和那些朋友們可是正當關係，彼此都坦坦蕩蕩，才不像他想的那樣骯髒齷齪——你說，他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管束我的交友圈？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難道和其他男人偶爾說一句話都會被認為是奇恥大辱嗎？！」
簡：emmm以他出生的那個年代來講，還真不好說。
而且所謂的「坦坦蕩蕩」這回事，大概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據生命一號這幾天的彙報，貌似另一名小狼狗菲利克斯也對她動心了，理智和情感都處於危險的搖搖欲墜的境地。
格洛莉亞越說越氣憤，耳尖都紅了，「想當初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明明非常支持我的夢想，還答應陪伴我把花店開滿世界……可現在呢，他只想把我留在他身邊不離開一步，仿佛我『抛頭露面』地賣花是什麼滔天大罪——男人怎麼可以前後態度差別這樣大，前一秒才許下的承諾後一秒就忘得乾乾淨淨嗎？！」
簡撐著臉頰聽著格洛莉亞傾訴自己苦悶的心事，末了，聳聳肩，語氣輕快，「或許，這就是男人吧。」
格洛莉亞越想越傷心，到最後甚至忍不住眼眶都紅了，淚光盈盈的模樣我見猶憐，柔美脆弱，令人頓時心生保護欲。
簡歪著頭注視她，剛想開口再火上澆油兩句，餘光忽然瞥見房頂上黑影一動，於瞬息之間就閃到了格洛莉亞身後，露出猙獰至極的血紅色瞳孔和泛著森森白光的鋒銳尖牙，朝傷心到了極點毫無所覺的女人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承諾你們的加更- 3-
二十四
【警告！敵襲！敵襲！】
當生命一號的尖叫在腦海裡響起的那一瞬間, 簡下意識的反應甚至比思維更快, 在趁夜襲來的吸血鬼從暗處隱匿而出撲向格洛莉亞的刹那, 她霍然踩上身前的圓桌, 手握住格洛莉亞的肩膀將她推向旁邊，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偷襲者的致命一擊！
「什——」格洛莉亞驚愕地看著簡閃電般的動作, 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被猝不及防地推開, 柔弱的身體頓時飛了出去, 啪嗒一聲摔進了花堆裡。
「唔……」格洛莉亞發出一聲悶哼。
然而簡無瑕去扶起受傷的柔弱美人，她緊緊盯著眼前的吸血鬼——對方一看偷襲失敗，瞬間惱怒地對她亮出尖牙，慘白的面孔和血紅的眼珠在黑夜中說不出的猙獰可怖。他余光瞥見簡反手去摸別在身後的武器，面色瞬間變得更加兇悍, 微微一蓄力就一躍跳起到半空中, 以迅猛之勢再度朝簡襲去——
簡見勢不妙, 立刻翻身打滾兩圈躲開這由上而下的一擊，「嘭」的巨響, 地面隱約裂開了蜘蛛網狀的裂痕。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 簡下意識地低頭，發頂擦著吸血鬼的手指而過, 等她稍稍穩住了身體，面對對方不留空隙的攻擊，簡面色繃緊，朝格洛莉亞大聲喊道, 「快走！」
格洛莉亞好不容易從花叢裡掙扎出來，捂著掛滿細小傷痕的臉都要哭出來了，沒想到剛站起來就親眼目睹了戰況激烈的一幕，她微微一愣，聽見簡在戰鬥之餘還不忘為自己墊後，眼裡瞬間淚光一閃，握緊拳頭，一跺腳，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回道，「不！我不走！你不走我也不走！要走大家一起走！」
【……】
「……」
「……」
生命一號，簡和吸血鬼聽見這句話時同時愣住了。
前二者默默在心裡流下了滔滔大汗，後者則發出嘶的低吼，在接收到目標人物用「堅定的眼神」和「顫抖的身體」向自己傳來的決心後，他瞬間不再理會簡，露出尖牙，轉身直直朝格洛莉亞撲去——
「啊！！！！！！！！——」被血紅色眼睛盯著，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怨毒殺意，格洛莉亞尖叫著連連後退，一個趔趄就摔倒在地上，柔嫩的掌心被磨破都管不了，手腳並用地向後爬，眼淚唰的就飆了出來，完全顧及不了自己平日裡柔美優雅的形象，邊哭邊狼狽地尖聲大叫，「救命！救命啊簡！我不想死——救我——」
格洛莉亞哭得涕泗橫流，連滾帶爬地往外跑，身後吸血鬼的速度極快，幾乎在瞬息之間就從十米開外接近了她。眼見他伸出了手就要抓到格洛莉亞的腳踝，她嚇得立刻失去了力氣，癱軟在原地，完全動彈不得——
血腥味於一刹那間撲上她的臉頰，格洛莉亞瞳孔一縮——
「嘭。」
槍-聲劃破黑夜，打破死寂。
一簇火花在格洛莉亞的眼底倏然綻放，燃燒著幽幽的綠色光芒。吸血鬼發出一聲淒厲不似人類的慘叫，整個後背忽然著了火，火勢驚人得快，幾乎在瞬間就覆滿了他的身體，發出劈裡啪啦宛如木柴燃燒的聲音。
吸血鬼整個人都化作火團，慘叫著繼續向前撲了幾步才倒地，手指仍不死心地抓了抓，然後歸於靜寂。
格洛莉亞驚呆了，連哭泣都忘了，愣愣地看著離她不過咫尺之遙的燒焦的軀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簡收起特製的槍塞到腰後，幾步邁到一動不動癟下去的焦黑屍-體旁邊，仔細看了幾眼，秉持著「打完要補刀」的宇宙真理，毫不猶豫地伸出腿，「哢嚓」一聲踩斷了吸血鬼的脖子！
格洛莉亞渾身一抖，終於從剛才的驚嚇裡緩緩回過神來，眼睛恰巧對上了咕嚕嚕滾動頭-顱上被燒出洞來的眼眶，她面色一白，立刻又後退了幾步，坐在地上渾身顫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簡這才站直身，望向面如土色的格洛莉亞，挑了挑眉，「你還好麼？有沒有受傷？」
格洛莉亞心有餘悸，眼見簡朝她走了一步，她嚇得立刻往後一跳，再看到簡瞬間頓住腳眼神莫名地看著自己的時候，格洛莉亞不知為何就有些心虛地轉開了眼，咽了咽口水，手指暗自攥緊，結結巴巴地開口，「你怎麼、怎麼會——」
「這是我的工作。」簡的回答很輕巧，並沒有試圖隱瞞她，「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臨時接了個『急單』——」
格洛莉亞一愣，工作？莫非她就是……
她的眼神微微發生了轉變，不過還沒等她開口，簡就先察覺到了不對勁，皺了皺眉，手指探向自己的脖子。
一摸，指腹上多了點暗紅色的血絲，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被對方刮開了一個小口子，不過傷勢很輕，疼痛感也並不強烈，以至於她差點就忽視了過去。
【看來還是人老了，】簡注視著手指上的斑斑血跡，感歎道，【就連這種活計都淪落到會受傷的地步了】
【誰讓你疏於鍛煉，】生命一號吐槽她，【能多嗶嗶就絕不動手，現在好了吧，骨頭生銹了吧，連吸血鬼這種玩意兒都能傷到你，我看你以後遇到更厲害的生物怎麼辦才好！】
【當然是用愛感化他們啊，】簡理所當然地說道，【瞧，我們的格洛莉亞小可愛不就是因為高尚的獻身精神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力，才讓我有機可乘的嘛】
生命一號，【……】
「你受傷了，簡？」格洛莉亞一眼瞥見她脖子上細細的血痕，關切地問了一句，人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非常貼心地與簡保持著至少十米遠的距離。
「小事。」簡擺了擺手，剛準備說什麼，目光忽然移向她身後，似笑非笑地開口，「敢問來人是我們格洛莉亞小姐的護花使者呢，還是和他一樣，是來取她性命的？」
格洛莉亞霍然轉頭，一看見從暗處向這裡走來的人，眼淚嘩啦一下就湧出眼眶，小跑著一頭撞進對方懷裡，發出細細的抽泣聲，含著哭腔喊出那個她心心念念的名字，「凱厄斯——我的愛——」
『鉑金長髮，血紅色眼珠，俊美冷酷的吸血鬼反抱住柔弱無依的小女人，眼裡露出三分心疼，三分後怕，三分憤怒，外加一分防備的眼——』
【哎停停停】生命一號捂住胸口，覺得自己的靈魂受到了暴擊，【這是開了透視掛嗎？能同時看出這麼多這麼複雜的情緒？！我怎麼就除了一個面癱臉什麼都看不出來呢？】
簡插腰站在原地，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注視著二人互訴衷腸，一個嚶嚶嚶啜泣埋怨，一個乖乖乖低聲安慰，你儂我儂纏綿悱惻了近乎十分鐘，凱厄斯才終於肯發現旁邊還站著一個閃亮亮的電燈泡，正一臉興致滿滿地盯著這對情話連篇不願分離的連體嬰，一點都沒有識趣離開這裡的意思。
即使他臉皮再厚，也不可能在幾乎能發光的鈦合金照射燈下繼續說著自己都聽不下去的肉麻話。凱厄斯微微鬆開格洛莉亞，清了清嗓子，剛準備擺出自己平日裡居高臨下，威嚴冷酷的模樣，然而還沒等她開口，他忽然一頓，鼻子動了動，眼睛瞬間就盯在簡脖子的血痕上，神色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等等。這個味道……
「你怎麼了，凱——」戀人忽然半晌都沒有開口，格洛莉亞戀戀不捨地從他胸前起身，剛抬起頭就注意到了凱厄斯表情的異常，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是簡。她正無聊地撓著自己有些發癢發熱的傷口附近的皮膚，細細的血絲已經開始凝固，慢慢地不再有新的血液滲出來。
格洛莉亞仿佛明白了什麼，眼神瞬間就深了下去，她望瞭望簡，又看了看凱厄斯，默不作聲。
正在此時，凱厄斯卻發話了，內容出乎二人意料。
「你是誰？」他問，目光盯著簡，一秒都沒有移開。
簡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微微皺眉，看向格洛莉亞，發覺她也正用一種說不出的眼神盯著自己。她靜默片刻。
「很晚了。」她開口，臉色無謂，「想必這就是你的男朋友吧？既然他來了我就可以放心了。再見，格洛莉亞，祝你好運。」
然後轉身就走。
凱厄斯一看她動了，下意識地也跟著向前走了一步，手臂卻在瞬間被握緊。他倏然回過神來，低下頭，正對上格洛莉亞盈盈欲泣的眼睛，她專注地望著自己，模樣柔弱又可憐，臉色蒼白，卻依舊美得驚人。
「你要去哪兒，凱厄斯？」格洛莉亞抽了抽鼻子，「你就不怕我再次被襲擊嗎？」
她這番話立刻吸引了凱厄斯全部的注意力，他皺緊眉，看向地上焦黑的屍-體，目光陡然冷了下去。
想都不用想，這就是阿羅派來的刺客，暗殺格洛莉亞的人。凱厄斯在心中冷笑：想要動他的女人，可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他不吝于給阿羅一個教訓，讓他明白自己並非是能夠被握在掌心的玩物，一切興趣喜好都要聽從他的安排。更何況格洛莉亞如此脆弱，善良，根本不可能給沃爾圖裡造成威脅，他相信再過一段時間，只要格洛莉亞足夠愛他，就一定會答應他的請求，從此與他一同共用繁華長夜，與永恆為伴。
「沒有任何人能再傷害到你，格洛莉亞。」凱厄斯用低沉的聲音許下承諾，他抬起頭，望向簡消失的方向，目光深得望不見底，「——我保證。」
格洛莉亞溫順乖巧地俯在他的胸膛上，溫柔地應了一聲，眼裡光芒微閃，隨即斂去。
作者有話要說：
簡：我聞見了來自作者の陰謀的氣息。
二十五
簡一回到公寓, 就忍不住和生命一號叭叭起了今晚凱厄斯的異常。
【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大盤雞, 】簡琢磨著開口, 【難不成我這個身份其實藏著什麼大冪冪？比如——】
【我是亞西諾朵拉後裔的親侄女, 或者格洛莉亞失散多年的親姐妹，無意流落人間什麼的？】不就是千金百分百嘛, 套路什麼的她都懂。
生命一號，【……你想得美】
簡摸了摸下巴, 【那你倒是說說你的想法】
生命一號想了想, 【可能是因為……你是A型血？】
不都說蚊子叮人尤其偏愛這個血型的嘛，搞不好就聞起來格外的香呢？
簡，【……】她深深吸了口氣，心裡黃果樹瀑布汗，【你沒事少上網多讀書, 別總看些媽媽嬸嬸姑姑發在群裡的養生謠言——】
生命一號撅起嘴, 【那就更糟糕了, 難不成你就是傳說中的歌唱家？】
簡難以置信，【不可能！這可太狗血了！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生命一號小聲嗶嗶, 【越狗血越有人看嘛……你看看現在的私設, 大家還都以為歌者就是吸血鬼命中註定的伴侶呢，其實人家的身份是『行走的輸血包』, 『十全大補丸』好不好？聞起來就是比普通人要香甜得多——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
【還有，】生命一號一打開吐槽的閘門就如滔滔洪水連綿不絕，【只是因為在電影裡『驚豔亮相』，原本被愛得深沉的愛德華男主身份立刻轉變成了『鉑金長髮、俊美冷酷凱厄斯』……唔有誰知道明明原著裡他其實是一個『外貌四十五歲的銀髮中年人』啊……】
不就是仗著傑米顏值高身材好笑容犯規嘛, 哼，原著粉表示不敢怒也不敢言。
【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簡沉思，【搞不好是世界意志爸爸閑來無事弄出來想要報復我懈怠工作的陰謀……】
生命一號，【……你也知道你懈怠工作啊？瞧瞧隔壁的蛇蠍美人，人家三章搞定一個世界啪啪虐渣打臉完畢就走人，你非得磨磨蹭蹭吃吃喝喝捱到現在——全勤獎不想要啦？任務模範標兵不想當啦？】
簡，【人，貴在自知之——】
生命一號，【還有病嬌小蘿莉，看看人家是怎麼賣萌撒嬌，把『天真無邪懵懂乖巧』演繹到了極致，博得所有土著歡心人見人愛捧在掌心的。再看看你，嗯？除了自帶拉仇恨值光環和吸引變態體質這些只能加大任務難度的體質外，你還有啥你說？以至於每次看到他們的系統我都自卑得抬不起頭來……哼！】
簡，【……身為一個系統，你連一個小小的『外掛』都開不起，要整容術整容術沒有，要隱藏血統隱藏血統沒有，做不了超英反派的親友，當不成威震天下的神器，甚至連我這身對A都沒辦法變大成36E。趕路全靠一雙腿，出城還要搭滴滴，男主男配不待見，每次都是大窮-逼……你說我要你何用？】
生命一號，【…………】
簡冷笑一聲，【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我洗耳恭聽。】
生命一號，【……mua~】
為了避免簡舊事重提，生命一號在厚著臉皮羞恥地賣了個萌後，明智地選擇轉移話題，【嗯……你說，萬一你的血真引起了凱厄斯的興趣，那該怎麼辦才好？正面杠肯定是杠不過的……】
簡摸著下巴思考了很久，忽然回想起格洛莉亞最後轉過頭來時，望向自己的那個眼神……她忽然就笑了。
【我倒是覺得，現在該擔心的那個人……恐怕不是我】
有一句老話怎麼說來著？
「我們常常不去想自己擁有的東西，卻對得不到的那些念念不忘。」
——簡稱：就你事多。
……
……
格洛莉亞發覺最近凱厄斯在與自己相處時有些魂不守舍。
雖然他的擁抱仍然那樣冰冷而充滿佔有欲，他的手指有力且堅定，他的呼吸還是那樣熟悉宛如冰霜拂過耳畔，他的話語依舊低沉，動人，他的承諾也不曾失去信服力……但格洛莉亞還是感覺到，她的戀人自那一晚後，有些藏在心底深處的東西發生了轉變。
比如，在與她說話的時候時常會情不自禁地走神，目光微微放空，似乎透過她看到了很遠的地方。不再會像熱戀時那樣，在她睡著後仍然戀戀不捨地整夜守護在她身邊。甚至原本時時刻刻充滿了渴望和隱忍，這危險又迷人的眼神，也漸漸變得深邃平靜下去，就像是、就像是……忽然之間找到了另一個更有吸引力的獵物，對她的熱度也就一天一天冷了下去。
格洛莉亞不是沒發現這些小細節，相反，戀愛前，戀愛中，失戀後的女人都堪比福爾摩斯，總能從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拼湊出事情真相。而她忍耐著心裡的失落和不悅，觀察著凱厄斯的一舉一動，心裡的懷疑愈發放大，終於得出了一個令她再也無法忍受的結論——
簡的血，也許真的比自己的血更好喝——或者說，她比自己更有吸引力？
這樣一想，格洛莉亞整個人簡直都要當場爆炸：她無法想像自己會有被比下去的一天。她回想著簡的一切，她的容貌，她的身材，她的聲音，她對男人的吸引力……結論是：通通不如自己。
這一世的格洛莉亞從小就是美人坯子，在她穿來這個身體之前就受盡所有人寵愛。即便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睜開的第一眼，就被鏡子中的美麗容顏給驚呆了——不是那種金髮碧眼常見的漂亮，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天然的魅力：不管是五官，膚色，輪廓，身材，還是與生俱來的氣質，都輕而易舉能夠吸引周圍人的目光。她的微笑，她的注視和她說的話，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對此產生抗拒，她是天生的尤物，美貌即為最可怕的利器。
就連一個吸血鬼，不也是對她一見鍾情，從此難以自拔嗎？
格洛莉亞其實對凱厄斯很滿意：他不僅擁有令人癡迷的俊美容貌，身份尊貴，地位顯赫，手握生殺大權，而且出乎意料地非常專情。雖然有時冷酷蠻橫了些，但只要自己肯稍稍服軟，凱厄斯就不會再多做強迫，默許了她的一舉一動。作為戀人，他基本是合格的，只除了一點——
他不肯親近自己。雖然格洛莉亞知道凱厄斯是為了她好，避免過於親密的舉動令他失去控制傷害自己，但格洛莉亞覺得如果戀人之間沒有走到那一步，始終都像少點什麼，讓她心裡總是有些焦躁不安，害怕事情忽然有一天就脫離了掌控。於是她小心翼翼，溫柔討好，在凱厄斯來時表現出自己最美好的那一面，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甚至在發覺他注視自己隱隱渴望而充滿忍耐的目光時，心中情不自禁地有些得意——征服一個俊美強大的吸血鬼比世上的任何事都能滿足她，尤其是對方本性還那樣殘酷冷漠，卻肯為了自己俯首低頭，收起尖牙利爪。
不過這一切都在那個晚上被打破了。
在望見凱厄斯注視簡脖子上傷口的那個眼神時，格洛莉亞忽然就回想起了凱厄斯曾經告訴過自己的那番話，關於靈魂伴侶和歌者的言論。雖然凱厄斯無比確信她就是自己的靈魂伴侶，但不是還有歌者這種莫名其妙的存在嗎？！她怎麼能夠容忍凱厄斯被別的女人吸引走目光，對別人的血戀戀不忘？！
眼見凱厄斯的這種症狀越來越嚴重，甚至某一天告訴她為了她的安全以後會減少彼此見面的機會……格洛莉亞深藏已久的危機感終於全面爆發了。
她認為這一切除了簡的插-入，她和凱厄斯始終停留在這一步不曾深入也是一個原因。他沒碰過自己，這也就意味著在承諾之外，凱厄斯其實對她不需要負有責任，他們之間的牽絆太淺，不足以令他對自己死心塌地，忠誠不渝——
想來想去，格洛莉亞終於痛下決心，挽回吸血鬼戀人的心。
她找到了亞力克，一番懇切動人的言辭終於讓他肯為自己傳話，找到了凱厄斯。她千辛萬苦佈置出了浪漫唯美的氣氛，羞紅臉頰對凱厄斯款款告白，說出自己珍藏已久的心意，然後在他驟然動容的目光中，她溫柔地抱住對方，仰頭，閉上眼睛，萬分羞澀地送上紅唇……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被推開了！
格洛莉亞睜開眼，一臉錯愕地看著渾身繃緊的戀人，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拒絕自己，心裡羞惱交加，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然而凱厄斯卻解釋說這是為了她好，他一旦忍不住了就會對她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甚至當場吸幹了她。他雖然活了千年之久，骨子裡卻是個刻板傳統的希臘人，他希望這種事會有一個更正式的名義，更鄭重嚴肅的場合，最好是在格洛莉亞答應自己會永遠陪伴在他身邊之後，他才會放心地親近她。
然而格洛莉亞卻完全無法理解凱厄斯的這番話：難道變成吸血鬼了她才能和他做那種事嗎？難道這不是戀人之間互相表達愛意的舉動嗎？她都這樣豁出臉面地倒貼了，不惜犧牲自己最重要的貞-潔只為挽回他的心，而他卻拒絕了自己！還是這樣冠冕堂皇的藉口！難道他真的不再愛自己了嗎？事情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嗎？！
格洛莉亞眼裡緩緩流出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她悽楚地望著凱厄斯，呵呵苦笑兩聲，在對方的注視下，忽然拿起旁邊的小刀，帶著毫不猶豫的決絕，痛下狠手，唰的一聲就在自己的手臂上割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她抬起頭，眼裡仍有淚光，卻倔強地抿著嘴，不讓淚水滑落。她的唇邊喊著痛快的笑意，似乎毫不在意噴湧而出的鮮血，含著哭腔輕聲開口，「那我的血呢，凱厄斯？既然我的人不夠吸引你，我的血總夠了吧？」
凱厄斯瞳孔一縮，尖牙無法控制地露了出來，然而他卻隱忍地退後一步，目露驚愕，「格洛莉亞，你——」
「你是我的，凱厄斯。」格洛莉亞終於還是沒有忍住那一滴眼淚，沿著睫毛和眼角滑落，留下一道楚楚可憐的痕跡，她的目光淒婉極了，有愛意，有傷心，有倔強，也有不肯放手的痛苦。
「你是我一個人的……」格洛莉亞忍著痛意，喃喃開口，「凱厄斯，我的愛……你的世界裡，只能有我。」
凱厄斯抿緊嘴唇。
……
……
那邊，莫名其妙就「被」背鍋的簡接到了來自生命一號的喜訊。
【好消息好消息！瑪麗蘇自願獻-身被婉拒，疑似是觸犯了凱大爺的皇室尊嚴論】
簡，【哦？】
生命一號學著簡聳了聳肩，【再怎麼ooc好歹也是活了幾千多年的沃爾圖裡大佬，不可能真的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他的權力，地位，身份，尊嚴和底線……在這種完全被強迫的情況下，但凡有自尊心的人都不會感到開心的吧，更何況是原本就忍耐力為零的凱大爺。而且我得說……她這手段，也太小家子氣了，難怪會被凱大爺怒斥『不明事理』後馬上拂袖而去】
簡思考著，沒有說話。
【你覺得接下來會怎麼樣？】生命一號躍躍欲試，問她。
簡沉思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這年代，誰的頭上不帶點綠？以格洛莉亞的性格，會不會對凱厄斯心生怨恨不好說，但有一點我十分肯定……】
她慢條斯理地接上一句，【——報復罪魁禍首：我，那是毫無疑問的】
俗稱：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橫批：素質三連。
作者有話要說：
不止三連，還有八連，十五連，二十四連……
二十六
接下來的幾天就很精彩了。
簡就坐在家中, 聽生命一號用興致勃勃的聲音向她報送劇情發展——
【哎哎！她去找亞力克了！咦……噢？……啊~原來說了這麼多還用美人計就是想讓他出頭幫忙『趕走凱厄斯身邊一些花花草草』啊】
【難道她不知道吸血鬼出手很少留活口的嗎？她對你的武力值這麼有信心？】
【哇亞力克居然真的答應了！該說不愧是小奶狗風深情男配嗎, 一滴眼淚一個擁抱就被收買了？說好的沃爾圖裡最忠誠的衛士呢？！你崩人設了知道嗎！！】
【哎嘿嘿嘿嘿嘿亞力克的意圖被阿羅發現了, 這下有好戲看了……】
【等等！她又叒叕去找人了！這回是……菲利克斯？好吧, 意料之中……】
【嘖，菲利克斯居然拒絕了瑪麗蘇, 果然出鏡率越低的人就越正常，為他點贊】
【……她去找簡了, 簡】
【簡也拒絕了她還罵她是個只會蠱惑長老和弟弟的白蓮花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只有女人最懂女人！弟控萬歲~】
【這下沒人可找了吧？知道性子清淡, 孤芳自賞的壞處了吧？】
【咦……咦咦咦？！】
【她徑直來找你了，簡！！瑪麗蘇駕到！還不速速接駕！】
正在書店和一位小蘿莉爭論「雪諾到底不懂什麼」最後以一個論據險勝的簡長舒一口氣，拍了拍小蘿莉的頭，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你輸了, 快給我去買甜筒——哦, 我要布丁味兒的！快去快去！」
兩分鐘後, 簡津津有味地舔著冰淇淋，對哭著跑開的小蘿莉露出燦爛笑容, 揮了揮手, 非常熱情地喊道，「拜~歡迎下次再來~」
生命一號, 【……你聽見我的話了沒有？瑪麗蘇來找你了！！】
簡無所謂地咋吧咋吧嘴，【聽到了啊，怕什麼，她又不知道我現在在哪兒, 我們還有——】
話音未落，她剛一轉身，就看見格洛莉亞從馬路對面氣勢洶洶地朝這裡走過來，目標很明確：簡所在的書店。
她目瞪口呆，【嗯？？加速掛和透視掛石錘啊！！這還不舉報等著作甚！】
生命一號幸災樂禍，【你太小看瑪麗蘇定律了，就連在飛機上開窗透氣這種操作都有，定位你不是分分鐘的事？哼，魚唇，田震——】
五分鐘後，露天咖啡館，簡和格洛莉亞相對而坐。
侍者適時地走了上來，禮貌詢問，「兩位小姐想喝點什麼嗎？」
簡，「綠茶，謝謝。」以防萬一，先消消火。
侍者：「……小姐，我們這是咖啡廳。」
簡，「哦，那就和她一樣吧。」她朝格洛莉亞努了努嘴。
對方面色瞬間就不好了，滿心憋悶又說不出口。
侍者轉過頭，一對上格洛莉亞的目光，瞬間就被驚豔到了，目光癡癡地望著她，毫不吝嗇他的讚美之詞，「您真是太漂亮了，女士，在這種小地方喝咖啡簡直是對您美貌的侮辱，不如我請您去更高級的餐廳品嘗那些能夠配得上您容貌與氣質的美酒佳餚吧，那樣才能凸顯您——」
簡，毫不猶豫地大聲開口，「老闆！快來人啊！你們之中出了個叛徒！——」
……
五分鐘後，老闆親自前來服務，不僅免費贈送了店裡最名貴也是口碑最好的一款咖啡，還附帶著不少品相上佳的小點心，當做被瑪麗蘇光環影響，失職並且態度不端的侍者的賠償。
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
被這個小插曲打斷思緒的格洛莉亞臉色更加不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露出清澈動人的微笑，雲淡風輕，緩聲開口——
「怎麼樣你才肯離凱厄斯遠點兒？」她說，「多少錢，五十萬歐元夠不夠？五百萬呢？」
簡嘶地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望向格洛莉亞，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
「成交！」
生命一號，【……】
格洛莉亞愣了一下，剛露出點喜色，忽然又僵住，眼裡隱含警惕。
「你到底什麼意思，簡？」她抿了抿嘴，「難道愛情在你眼裡就值五百萬嗎？」
簡迅速點頭，「當然當然！五百萬我都嫌多。」
格洛莉亞用難以置信地眼神看著她，完全不敢苟同她的觀點，原來這就是她這位「好朋友」的真面目，為了一點小錢出賣自己的靈魂，賤賣愛情這樣神聖的存在，還以此為榮，沾沾自喜，簡直就是——
「現金，還是刷卡？」簡非常熱情，「當然，我個人建議刷卡，這樣大家都比較方便。」
格洛莉亞皺了皺眉，心裡對簡最後一點希望都破滅了，她極其失望地歎了口氣，說道，「你居然是這樣的人……你死心吧，簡，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的，你最好離凱厄斯遠點，否則沒好果子吃。」
簡，「……」她就知道，天上不會平白無故掉餡餅。人生啊，就是這樣大起大落，上帝剛給她關上一扇門，瞬間把窗戶也給封死了。
她沉沉歎息，「如果我不答應呢？」
格洛莉亞手指握緊，垂下眼，低低開口，「如果你還重視我們之間的友誼的話，那就——」
「等等。」簡睜大眼，「友誼？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格洛莉亞完全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剛想來一波「氣憤加失望」的操作，還沒醞釀好情緒，就被簡的下一句話給打斷了——
「什麼友誼不友誼的？難道你對我一直以來不是『施捨』嗎？」簡反問。
格洛莉亞一愣，「你、你怎麼能——」
簡聳了聳肩，「我哪裡說錯了嗎？」
格洛莉亞張了張唇想要反駁她，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現實中很多時候，白富美和矮黑胖走得很近成為朋友，除了三觀相同，或者彼此都是有趣的靈魂這樣妥妥的真愛組合，殘酷點說，大部分都是「自負」和「自卑」為了滿足彼此的虛榮心而做出的選擇。
白富美：你瞧，我多麼善良，居然願意和你這樣的做朋友，你應該感謝，答應我的合理要求才對，這樣我們才會友誼天長地久。
矮黑胖：我居然能夠和這樣完美的人成為朋友！啊真是太開心了！她這麼好我就應該無條件滿足她的所有要求才對！
——可別侮辱「朋友」這個神聖的字眼了。不是說了兩句話，喝了幾杯茶，訴苦抱怨戀情了幾次就是彼此的至交了。真正的朋友往往一生難尋，會共同分享秘密，以及分擔困難。兩個人即便很長時間沒有見面，再次相逢還是會有說不完的話。即便一句也不講，相視而笑也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心事。朋友，既是錦上添花，也能雪中送炭。
「我們的關係連扒友都勉強，」簡喝了口咖啡，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別互相往對方臉上糊shi了吧。天熱，這樣容易悶痘。」
格洛莉亞氣得臉都紅了，她忍不住一拍桌子，聲音都在顫抖，「你、你——既然你這麼說，可別怪我以後再不拿你當朋友！」
簡聽到這裡頓了頓，放下咖啡望向格洛莉亞，一臉無謂地挑了挑眉，說道，「是敵是友，悉聽尊便。」
「好——好——好！」格洛莉亞反倒是松了口氣，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說了一句，「你可別為此後悔！」
然後非常瀟灑帥氣地轉身就走。
簡連忙喊住她，「等等！——」
格洛莉亞一頓，微微轉過頭來，嘴角剛上揚了四十五度，然後就聽簡補上一句，「——你的包，忘拿了。」
「……」格洛莉亞漲紅了臉，回身一把攥住包，什麼都沒說，陰沉著臉轉身急匆匆地就離開了這裡，留下身旁路人驚豔不已的目光。
【這算是撕破臉，徹底反目了？】生命一號問。
簡看著格洛莉亞氣衝衝的背影，笑了一下，靠向椅背伸了伸懶腰，【在這樣一個充滿缺陷的世界裡，如果能遇到真摯的朋友就好好珍惜吧，即便沒有也不必強求。有時候我們連對自己真誠都做不到，因此無需苛責別人，人性本就如此複雜奇怪】
生命一號歎了口氣，【也有道理……你說，接下來她會怎麼做？繼續找人來報復你？】
簡撐著臉頰，想了想，笑了，【以我的經驗來看，不用著急——等著吧，本性這種東西即便換了個世界也不會有太多改變。有些人閑來無事生非的技能如果一定發揮穩定，通常不怎麼需要我們出手，也能造成足夠可怕的威脅——】
……
……
簡就這樣又過了幾天快活日子，直到她的手機忽然收到了幾條匿名短信，內容耐人尋味。
「如果你曾經的朋友，如今的仇敵變成了你將畏懼的存在……你會選擇怎麼做？」
簡一看就樂了。哈，難道是顧忌她的武力值，所以才這樣象徵性地一問？
生命一號，【不，這只是『同情心』作祟】
畢竟，新生兒可都是很兇猛的，簡一個人肯定幹不過。而作為曾經的「朋友」，提前來問候問候是多麼有愛的一件事啊。
於是簡回復了一句。
「那就要看她站在哪邊了。」是成為素食者，還是與黑暗為伍——這決定她的任務將持續多長時間。
「如果她選擇順應自然天性呢？」對方繼續問。
簡差點笑出了聲。自然？天性？吸血鬼這種生物本來就是逆天而行，談什麼自不自然，自然霸霸不背鍋。天性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只不過會將之前的善與惡放大數倍而已。
「那就很遺憾了。如果當我不小心看到她在『順應自然天性』……我可是不會手軟的哦^_^」
對方這一次安靜了很久，然後又發來一條資訊。
「即便得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唔……她大概能夠理解對方想要說什麼，不過這個威脅是不是太沒力度了？
簡，「[笑眯眯]這個世界有辣磨多我畏懼的存在，建議先排個隊。」
這句話瞬間惹怒了對方。從下面的語氣和符號都可見一斑。
「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吸血鬼，吸人血也只是本能而已！就像我們吃豬肉和雞肉一樣！為什麼就不能被原諒，就該被唾棄和追殺呢！！」
【……彳亍】
簡笑了一聲，慢悠悠回了一句，「意思是，她把她的同胞比作豬，和雞？」
「她不是這個意思！」
簡，「有的人身不由己被轉變，但從來沒有傷害過無辜者的性命，寧願素食也不願吸人血，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她特殊？就她該被原諒？別人就該成為食物？」
未知資訊，「素食？那和每天吃豆腐有什麼區別？！」
簡，「也沒見有人天天吃豆腐而因此餓死。」
一句話就把對方堵得再也不回信了。
生命一號安靜片刻，然後告訴簡，【……她去找凱厄斯了，大概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她問凱厄斯，如果她變成吸血鬼忍不住吸了人血，他會不會保護她不受獵人的傷害】
【凱厄斯回答：她是他的伴侶，擁有沃爾圖裡的特權，沒有任何獵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傷害他的人】
說到這裡，生命一號頓了頓，沉默了很久。
【格洛莉亞她……引誘了凱厄斯】
【凱厄斯沒有忍住，初擁了格洛莉亞……她醒來後就會變成吸血鬼了，簡】
【——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
這一次，簡沉默了很久很久。
這就是為什麼從一開始，即便這個世界的穿越者溫柔，美麗，無害，她依舊沒有交付出任何信任感——就像她說過的：一旦綿羊發現自己變成了獅子，就很難阻止自己對曾經的同伴伸出尖牙利爪，而一旦他們嘗過鮮血，領悟其無可取代的美妙滋味……人對她而言，也只不過是會行走的鮮美肉類。
她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前例，以至於在事情發生的這一刻，幾乎已經沒有了驚訝和失望。她在見到格洛莉亞的第一刻，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有一瞬間產生過「咦，這個看上去好像和前面那些有點不太一樣」的思考，但隨著接觸愈發深入，她愈發有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從「或許這個會打破慣例 」到最後的「果然都是一樣的啊」的感慨，沒有讓她得到所謂的成就感，反而只覺得疲憊，說不出的疲憊。
什麼時候這樣的路才會走到盡頭呢？什麼時候才能出現那個與眾不同的「瑪麗不蘇」？到什麼時候，她才可以回家？
【別怕，簡】生命一號看她垂著頭，以為她不開心，輕聲安慰宿主，【沃爾圖裡的特權算什麼？——即使瑪麗蘇擁有這個世界的特權，也無法阻止一位清道夫……】
簡睫毛一顫，她斂去眼神，靜默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看你們的評論比我寫文有意思太多了2333
不過娛樂歸娛樂，大家不要提到作者和文名呀，容易引戰噠。各人口味不同，蘿蔔魚肉都有所愛，大家彼此寬容友愛一些，共建河蟹社會。作者在此給你們拜早端午了，麼麼噠！
PS：不出意外應該是下章完結這個世界。我在考慮是寫泰坦尼克號還是傲慢與偏見，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二十七
「格洛莉亞從黑夜中蘇醒, 她緩緩睜開了美麗動人的雙眼。
在那一瞬間, 她眼中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她可以聽見十米之外瓢蟲爬過草業發出的窸窣聲, 看見石壁上肉眼難現的細微縫隙, 甚至空氣中無聲飛舞的小小塵埃……一切都變得格外清晰，纖毫畢現。
格洛莉亞眨了眨眼, 眼珠如鮮血濃郁。她面容蒼白，皮膚細膩如大理石, 找不到任何瑕疵。她的嘴唇飽滿豐潤, 宛如玫瑰含雪。她躺在燈火輝煌的大廳中，長髮披散在萬獸之王的皮毛上，面容如黑玫瑰緩緩綻放，美得驚人，美得囂張, 美得令人幾乎停滯呼吸, 於一瞬間被奪去所有目光——
格洛莉亞發出一聲低歎, 她姿態優雅地從獸皮上慢慢起身，抬起眼, 望向大廳中唯一一個身影。對方正注視著她, 眼中滿含小心翼翼，欣喜, 驚歎和愛。
格洛莉亞用那雙猩紅的眼眸望著凱厄斯，她緩緩伸出手，對他柔柔一笑，輕聲開口——
『凱厄斯, 我的愛，』貌美絕世的女吸血鬼輕輕一歎，『在這一刻，我終於感覺到了你所說過的……饑餓。』
她蒼白纖細的手指忍不住撫摸著自己的喉嚨，那裡的灼熱感就猶如裡面有岩漿翻滾，炙烤得她仿佛在冒煙。格洛莉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望著凱厄斯，目光充滿了他熟悉的，難以掩藏的渴望——
『我的愛，我想我需要一點點……食物。』
凱厄斯微微一愣，他沉默地在原地佇立片刻，終於還是拍了拍掌，低聲吩咐，『把她帶上來。』
菲利克斯的身影猶如幽靈般飄了進來，扛著一個不斷掙扎的人影。他毫不憐惜地將對方丟到格洛莉亞腳邊，她低下頭，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個柔弱纖細的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容鮮嫩如花，眼中飽含淚水和恐懼。
格洛莉亞在她進來的那一刻就聞見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如果硬要她來形容，就好像是行走在炎炎烈日下徒步穿行沙漠的旅者忽然間望見了一片綠洲，那裡有水，有食物，有生氣，還有希望——是一種新鮮的，飽滿的，熱氣騰騰的，隱約喊著絲絲香甜的，瞬間能夠勾起所有欲-望的味道。
然而格洛莉亞雖然明白了凱厄斯的意思，殘存的理智卻讓她猶豫了。她抬頭看向凱厄斯，感覺到有尖利的牙齒在唇後蠢蠢欲動，她不自覺抿了抿嘴，喃喃道，『可這是、這是——』
『這是食物，格洛莉亞，』凱厄斯的聲音低沉，然而話語卻冷漠殘酷，甚至沒對面色慘白的少女投去一眼，只凝視著眼前完美的造物——他的造物，目光隱隱溫柔，『以後，我的，甚至你的食物，都將是他們——早或晚，你會習慣的。』
格洛莉□□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嚨，再也無法忍受那種灼熱的感覺，她緩緩低下頭，目光對上少女驚恐的眼神，那雙年輕而清澈的眼睛裡倒映出格洛莉亞蒼白美麗的臉龐。她在微笑，笑容裡逐漸充滿了貪婪，渴望和獅子般的狩獵欲望。面對著少女不斷顫抖的身體，格洛莉亞忽然微微一笑，然後朝她伸出了手——
一聲尖利的慘叫過後，一切重歸死寂。
她將自陰影中重生，一如黑玫瑰靡麗綻放。」
……
凱厄斯以為只要格洛莉亞變成了吸血鬼得到永生，那麼一切問題將迎刃而解——事實卻是，結果和他預料的恰恰相反。
阿羅並不喜歡格洛莉亞，他認為這個新生兒太過肆意妄為，因為格洛莉亞口味挑剔，她被初擁過後對鮮血的渴望超越了任何新生兒，而且尤其偏愛處-女處-男的血，這就意味著必須從那些更年幼的人類中尋找食物。青少年的連續失蹤會引起當地警方和獵人協會的關注，將給沃爾圖裡帶來很多麻煩，偏偏格洛莉亞根本不肯稍稍收斂自己，只要呈上來的『食物』不合口味她就會大發雷霆，引得阿羅十分不悅。
但是凱厄斯卻認為阿羅只是出於利益而對格洛莉亞不滿——所有吸血鬼都知道阿羅有一個愛好：收集有特殊能力的吸血鬼，就像衛士簡，她的天賦就是燒身術，能讓對方感受無比巨大的痛苦。遺憾的是，格洛莉亞雖然成功初擁變成了吸血鬼，但她的天賦相對簡而言就顯得雞肋了些——美貌，就是她的黑暗天賦。她甚至能夠引誘已有靈魂伴侶的血族和已經烙印的狼人。這對一生只忠誠于一個伴侶的血族而言幾乎是種侮辱，更別提具有這種能力的還是自己的伴侶。凱厄斯為此惱怒不已。
可偏偏，在凱厄斯為了格洛莉亞不惜觸犯律法為她尋找合口味的食物，與阿羅數次大動干戈甚至幾乎翻臉的時候，格洛莉亞卻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的處境，她有一個更重要的事亟待完成——她的新夢想。
自格洛莉亞發現自己的黑暗天賦就是「美貌無雙」時，她沉浸于這種萬人矚目的美好感覺中，甚至為了得到更多關注，她隱瞞了凱厄斯，利用無人可敵的容貌成為了一名神秘的網紅，每天必定登錄社交平臺，發幾張美絕人寰的照片，亦或是上傳一段真人小視頻，瞬間炒熱了話題，吸引無數粉絲每日翹首以盼，為了她如癡如醉。
格洛莉亞很享受如今的狀態。這不就是一直以來她所追求的最美好的生活嗎？既不用考慮金錢這種庸俗的東西，也不必擔心有一天她的容顏蒼老，年華不再，無人稱讚。更何況她現在是如此的強大，力量仿佛充滿了整個身體，輕易能夠捏碎人類頭骨，猛獸亦為之退步低首——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她甚至開始埋怨自己當時的猶猶豫豫來，為什麼不早點答應凱厄斯成為吸血鬼呢？早點答應，不就可以早點享受這樣美好的日子了嗎？
格洛莉亞覺得很可惜，可惜那些被浪費掉的時光。不過還好她的時間還很長，她還能有很多夢想可以去追，光明的未來在等待著她，她能夠盡情享受這個世界贈與她的禮物：美貌，以及力量。
不過還沒等她繼續壯大粉絲隊伍，凱厄斯卻怒氣衝衝地找了過來。她從來沒見過他那樣生氣的模樣，眼眶血紅，面容陰沉到近乎猙獰的地步。
他告訴格洛莉亞，在成為吸血鬼後這樣公然出現在公眾場合暴露自己，是違反了數千年來早已制定好且不容觸犯的戒律。她將整個沃爾圖裡的尊嚴踐踏在腳下，給吸血鬼的生存帶來了嚴重威脅，現在世界各地的獵人協會都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因為她超越人類極限的美貌，和她那雙猩紅眼眸。她甚至沒有做出一點偽裝，就這樣赤果果地炫耀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且完全沒有與他商量，從頭到尾都隱瞞著他。
為此他們大吵了一架。格洛莉亞非常生氣，她覺得自己的人權受到了侵犯，她已經是吸血鬼了，為什麼還要處處約束她，不讓她幹這不讓她幹那，仿佛她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她可是凱厄斯的伴侶！沃爾圖裡的「王妃」！難道他不應該站在自己這邊嗎？他憑什麼職責她？她又沒做什麼不可原諒的錯事！
凱厄斯對格洛莉亞的這番言論感到非常不可置信，他的臉沉了下去，語氣隱忍極了。
「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他咬緊牙，「而現在，你卻對它們不屑一顧？——格洛莉亞，我們都承認，你的美貌是天下無雙的利器。可你也必須明白：除了美貌，和我的愛，你原本一無所有。」
這話說得殘酷至極，格洛莉亞驚愕片刻，瞬間就被惹惱了，她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又傷心又憤怒，失去理智的情況下甚至脫口而出，「美貌不夠了嗎？——我可以征服所有人。男人，女人——我甚至征服了你！」
征服？這是他聽見的話嗎？她居然敢這麼對自己說話？！
凱厄斯氣得渾身顫抖，但更多的還是難以置信，以及對格洛莉亞愛的質疑：血族只會忠誠于一個伴侶，一旦愛上了彼此除非死亡，否則再不會分離。可格洛莉亞卻在引誘自己初擁她之後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是不是就代表了，她其實根本不愛他？——或者說，她愛的，永遠都是自己更多。
可他呢？他又該怎樣自處，在發覺格洛莉亞居然是這樣的人以後？他那毫無保留全心付出的愛，又應何處安放？
嫌隙一旦產生，就很難再彌補。凱厄斯怒極轉身離去，第一次沒有安慰滿臉傷心的格洛莉亞。而格洛莉亞看著凱厄斯的背影，既為他不理解自己而感到委屈，心中又慢慢竄起了一股無名火，令她在原地等了片刻之後不見凱厄斯回頭，氣得立刻掉頭就走，決定永不再回沃爾圖裡，永遠不再理他，直到他認錯為止。
格洛莉亞傷心地跑出了沃爾圖裡。城牆之上，阿羅負手而立，望著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冷笑一聲，側頭對身邊的簡淡淡開口，「是時候了……通知他們，暫時撤掉周圍一切守衛，讓她暢通無阻地走出這裡。我倒是要看看，沒有凱厄斯，你能在外面撐多久——」
「是。」
……
……
格洛莉亞憑著心中那股氣東躲西藏，終於順利走出了沃爾圖裡的範圍。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剛慶倖還好她身手敏捷沒被人發現，一股熟悉的燒灼感就開始彌漫在喉嚨間。格洛莉亞這才想起來她今天一天都沒有進食，現在非常饑渴，必須儘快找到食物才行。可她從未自己主動狩獵過，以往都是凱厄斯將食物送上來她直接享用即可，她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去狩獵！
別慌，格洛莉亞——她忍住心裡的緊張，這樣安慰自己。雖然她沒有親自試過，可到底見過幾次，就按照他們的動作來即可。現在，她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找到一個目標，然後趁人不備將對方拖進陰影裡，這樣才好下手——
格洛莉亞忍著一陣又一陣的饑渴，來到了她熟悉的那座城市，佛羅倫斯。深夜裡萬籟俱寂，只有幾戶燈火仍然明亮。她無聲無息地在牆角的影子中等待著，等待一個路過的行人，終於，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沿著街燈的方向逐漸來到了她身旁，格洛莉亞再也忍不住，如野獸般忽然從陰影中撲了過去，瞬間將路人撲倒在地，露出慘白森然的尖牙，眼睛血紅，張大嘴就朝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一聲慘叫劃破夜空。
這是格洛莉亞第一次狩獵，卻遠比她想像中要艱難得多。由於毫無經驗，她沒有於一瞬間擊殺「獵物」，而是堪堪劃開了個大傷口，嚇得對方立刻驚叫起來，為了不讓周圍的人發現，格洛莉亞不得不忍著心中的怒氣，在追出幾米後再次將瘋狂逃亡的路人撲倒，這回手下沒一點留情，一個不注意用力過猛，瞬間將對方撕成兩半，頓時鮮血飛濺，淋了她一頭一臉！
格洛莉亞嚇了一跳，但還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邊的粘稠血跡，剛下意識地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忽然，她像感覺到了什麼，扔開手裡的殘軀，警覺轉身，然後一頓——
夜色下，一個身影逆著街燈的微光站在那裡。她的氣息很淡，存在感極弱，幾乎很難發覺，不知道在那裡看了多久。
「簡？」格洛莉亞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莫名打了個激靈，慌忙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握緊手指，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一些，「你怎麼會——」
安靜得猶如陰影的人緩緩向前踏出一步，面容半邊暴露在燈光下，若隱若現，飄忽不定。
「我說過，」來人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任何波動，「如果讓我看見你對無辜者下手……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格洛莉亞條件反射地想轉身逃跑，可再一想她現在可不是以前那個柔弱得不堪一擊的人類，而是強壯無比的新生兒，飽食人血力大無窮，普通的吸血鬼都很難打敗她，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人類？呵——
格洛莉亞撇了撇嘴，朝簡挑釁地揚眉，「是嗎？就你？」
簡笑了，「就我，足夠了。」
格洛莉亞瞬間被她這番傲慢的姿態激怒了，她一腳踢開血肉模糊的軀體，尖叫一聲就朝簡撲了過去——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格洛莉亞空有一身蠻力，卻毫無戰鬥技巧，只會下意識地去用手指抓對方的臉，頭髮，試圖咬她的脖子，露了滿身破綻而毫不自知。而簡雖然是人類之軀，速度和力氣不及格洛莉亞，卻勝在經驗豐富，不慌不亂，且有相克的武器幫助。這場連戰鬥都稱不上的打架沒堅持到三分鐘就已分出勝負，格洛莉亞被穩穩壓制在身下，脖子後面頂著冰冷的槍-口，她敏銳的嗅覺能聞見裡面的氣味，磷。
只要一槍，就能崩掉她那可愛的小腦袋。從此以後她的美好人生就全完了，她會死得很醜陋，很不甘心。
格洛莉亞立刻嚇得投降了，她渾身顫抖，面色驚恐，抖抖索索地開口，「別、別殺我——我們是朋友啊簡！我們曾經——」
「廢話可真多。」簡歪了歪頭，嗤道，「這樣吧，把你那些想說的『臨終遺言』告訴那個為你而來的人，怎麼樣，這個建議還不錯吧？我可是很少這麼有人情味兒的呢……」
格洛莉亞一愣，順著簡的目光望去。
一個身影緩緩從黑暗裡走了出來，鉑金長髮，面容俊美，是凱厄斯。
格洛莉亞立刻就興奮了，「我的愛——快來救——」
「噓。」簡將槍往前一送，格洛莉亞立刻就老實了，只用充滿期盼的目光望著戴著兜帽斗篷的吸血鬼，眼中隱隱有水光。
凱厄斯縱然心裡情緒複雜難言，可看到伴侶被獵人劫持，還是無法抑制擔憂。他往前走了一步，沉下臉色，盯著簡，語氣飽含威脅，「你劫持我的人？你是代表你身後的人，向沃爾圖裡挑起戰爭嗎？」
簡聽到這番話，不但沒有鬆手，反而笑了。
「戰爭早就開始了，凱厄斯，」她說，「……在你們因為她而OOC，在無辜者因她而痛苦死去的時候。」
「什麼？」凱厄斯皺了皺眉，沒明白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手上用力，直接將格洛莉亞的頭往下一按，用另一隻手撕下衣擺，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那張美貌絕世的臉。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現在，再好好看看，凱厄斯。」
「看清楚了，你到底愛上了她的什麼。」
她似笑非笑，「她的『善良』，『能幹』，『純潔』，『追求』，和『博愛』？」
凱厄斯一愣。他看不見格洛莉亞的臉，看不到她的眼睛，無法被影響的情況下，他仔細想了想，想到找到一個令自己，令格洛莉亞都滿意的答案。可沉默了許久，他卻發現，他找不出哪怕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果不是美貌，他到底愛上了格洛莉亞的什麼呢？
「你還記得……」簡頓了頓，緩緩開口，只一句，就瞬間將凱厄斯定在原地，「亞西諾朵拉的模樣嗎？」
亞、亞西諾朵拉？
凱厄斯目光一深，似乎有什麼久遠的回憶浮現，他在那一刻愣住，嘴裡下意識地喃喃念出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亞西諾朵拉……她是，她是……」
「她是你的靈魂伴侶。」簡一語驚醒夢中人，「你唯一的伴侶。」
「唔唔唔——」格洛莉亞開始瘋狂掙扎，又慌亂又恐懼，「唔——放開——」
簡不理會她，只是看著凱厄斯陷入混亂之中的模樣，頓了片刻，繼續開口，「你還記得，你是為什麼愛上亞西諾朵拉的嗎，凱厄斯？」
——因為她的聰明，她的勇氣，她的堅定和她從不掩飾的熱烈愛意。凱厄斯毫不猶豫地在心裡說出答案，然後一愣。
「你——」她為什麼會……
等等。凱厄斯望向格洛莉亞，猶豫幾秒，「……你和她……？」
「很奇怪是嗎？」簡聳了聳肩，「明明已經有了一個靈魂伴侶，為什麼會在她『死』後又愛上了另一個……唔……我不得不說，這就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吧。不僅僅是你，普通人會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驚豔，從此久久難以忘懷，抵抗力稍微強一點的，也不過是時間問題。更難搞一些的如同阿羅，馬庫斯，甚至愛德華·庫倫……嗯，都是早晚的事而已。」
想一想，如果任由格洛莉亞的黑暗天賦（瑪麗蘇光環）發展，逐漸強大，最後甚至波及到整個世界，原本相愛相依的戀人因為她而反目成仇，精明理智的陰謀家放棄權杖對她俯首稱臣，能力特殊威脅性極大的吸血鬼任由她趨勢成為利器……尤其是在格洛莉亞已經完全適應了食物鏈頂端的地位，對人命，對法律，對道德，對規則不屑一顧時，無法想像最後的結局會有多麼可怕。
美貌征服世界，在這裡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你先放了她。」凱厄斯強迫自己從回憶裡□□，臉色陰沉，「不要逼我。」
簡挑了挑眉，對他的執著倒是有點驚訝。看來他並非是全然受到瑪麗蘇光環影響，也許有一部分的確付出了真心。只可惜，他想要呵護的那個靈魂並非是他想像中的那樣，而格洛莉亞所謂的唯一優勢：美貌，卻不是屬於她自己的。
她是個穿越者，魂穿的那種。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身體已經接近成年，開始展露出屬於自己的美麗與光彩。
可惜的是原主中間生過一場大病，瀕臨死亡，正好穿越者來到了這裡，附身于原主的軀體，順帶著擠走了意識模糊薄弱的靈魂，輕而易舉地佔領了這具身體，享受一併帶來的福利。
然而在穿越者還活著的時候，在屬於她的那個世界裡，她的家世並不像真正的格洛莉亞這樣，富裕，美滿，對她充滿愛意。她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生，家庭條件一般，父母在她小時候就離婚，重建家庭，她跟著母親一起生活，卻因為討厭繼父和弟弟而逐漸變得孤僻起來，只能將自己放逐在精神世界裡，天天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對那些美好而自由的事物極度渴望。她認為自己有一顆文藝青年的心，期盼長大了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流浪，環遊世界，放逐不羈的靈魂，四海為家。可事實卻是她沉浸在自己的YY中，幻想與各種各樣完美的男人談一場浪漫唯美的戀愛，無數次邂逅，都為她的回眸而停留。她期盼著自己的夢想能夠成真，直到有一天她一覺之後再沒有醒來，睜開眼卻成為了另外一個完美無缺的人——
當她看見鏡子裡那張臉時，她簡直欣喜若狂。後來知道原主的「死因」，她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沒關係，既然你生前沒有如願，而我來了，繼承了你的身體，那麼我會一併繼承你的責任與夢想，我將孝敬你的父母，保護好你的身體，完成你開花店的夢想……你那些想實現而沒有機會實現的遺憾，由我來完成，你可以安心地離去了。
她決定這一生要好好生活，做一個有追求有理想的尋夢者。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得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地一個個完成著。
她甚至成為了一個吸血鬼——永生，這可是原主想都想不來的驚喜。相信如果原主知道，她也一定會願意這麼做的。永葆青春，試問誰不想？誰不喜歡？
——只可惜，這一切美好的生活都被一個給破壞了。
簡。這個攪屎棍一樣的傢伙。為什麼哪裡都有她的存在？！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好好地活著，非要招惹自己？！她難道不知道凱厄斯是什麼人，自己又是什麼身份嗎？！她死定了！讓自己受到這樣的屈辱，這個人類，她一定會死得很慘——
「她沒死，凱厄斯。」簡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格洛莉亞完全聽不懂的話，「——亞西諾朵拉，事實卻是……她仍然活著。」
「什麼？——」凱厄斯瞳孔一縮。這個獵人，她剛剛說什麼？！
簡笑了笑，「我在說，你的靈魂伴侶，仍然還在這個世界上。只不過出於某種原因『被』炮灰了而已，讓你的眼中從此只有格洛莉亞一個人，甚至一度忘記自己曾經擁有過的伴侶——」
凱厄斯的目光漸漸放空，他微微皺眉，似乎在回憶著些什麼，嘴唇輕輕顫抖起來，「你是說……」
「當bug消失了，一切自然會回歸正軌。」簡微微一笑，「到那時候，你最愛的人，將回到你身邊。」
凱厄斯深深吸了口氣，抬起眼，盯著簡。
「你到底是誰？」他問。絕不可能僅僅只是一個所謂的新手獵人，他就一直感覺到她的態度似乎有些奇怪，並沒有尋常獵人對吸血鬼那種發自骨子裡的仇視感和警惕心，即便知道格洛莉亞是他的「心上人」也毫無避嫌的意圖，反而經常有意無意靠近她……原來她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格洛莉亞。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會輕而易舉地忘記自己曾經有心愛的人，卻轉眼間在街角偶遇格洛莉亞之後，一眼就愛上了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也是她的黑暗天賦？
無意中猜對真相的凱厄斯緊緊盯著簡，想要得到滿意的答案。
「如果我告訴你，你就會讓我帶走她嗎？」簡意味深長地開口。
凱厄斯下意識地看向格洛莉亞，可惜她的臉被完全擋住，無法發揮出美貌該有的魅力，他只是猶疑了片刻，腦中逐漸浮現出那個愈發清晰起來的臉龐，屬於亞西諾朵拉的獨一無二的微笑。凱厄斯的晃神只是一瞬間，他沉下眼，目光重歸冷酷。
「敢和沃爾圖裡討價還價的人，你不會想知道他們的下場。」凱厄斯說，然後一頓，「……不過今天例外，我給你這個機會。」
作為她告訴自己關於亞西諾朵拉真相的回禮。
簡笑了笑，「簡多伊，我的名字。」她說，在凱厄斯發火前，又繼續說道。
「而且事實上，我的確也是一名獵人——」
「只不過我的目標不是你。」
她微微一笑，「是『她』。」
還沒等凱厄斯想要更深一步挖掘她的資訊，簡卻先開口了。
「亞西諾朵拉在等著你。」她說，一句話就瞬間改變了凱厄斯的決定，「她等了你，太久太久了。」
凱厄斯一愣，瞬間抿緊嘴，最後看了一眼不停掙扎似在啜泣的格洛莉亞，咬咬牙，終於還是做出決定，轉身，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離去。
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深處。
【他走了】生命一號說。
簡鬆開手，格洛莉亞瞬間掙脫，面色慘白，眼睛血紅猙獰，狀若瘋狂，「你憑什麼——你怎麼敢這樣對我——你會付出代價的！我發誓你一定會——」
「好了我知道了廢話不多說了。」簡早就習以為常，剛想打個響指，就看見眼前的瑪麗蘇忽然就安靜下來，盯著她，冷笑一聲，咬牙切齒地開口，「你奪走我的一切，你以為你能逃過去嗎？你有什麼權利去評判我？你又是什麼東西？哈，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遭受比我現在多百倍的痛苦——總有一天！」
簡安靜片刻，俯下身，忽然對她微微一笑，銀灰色的眼睛深不見底，語氣平靜無波。
「我等著呢，」她說。
「——無論頭頂是怎樣的天空，我必承受所有風暴。」
作者有話要說：
注：原著作者提到過，凱厄斯的伴侶亞西諾朵拉的確沒死，只是被藏起來了。
根據多數人投票，下章沉船號。提要上我會標注一下。
二十八
「泰坦尼克號, 被稱作『永不沉沒』的夢幻之船。
1912年4月14日, 這艘遊輪從英國南安普敦出發, 目的地為大洋彼岸的紐約。無數慕名而來的人在碼頭翹首以盼, 不僅僅是遙送親友離別，也為了一瞻彼時體積最龐大、設施最豪華的客運輪船的風采。
而在擠擠攘攘的人群中, 一輛精緻豪華的轎車緩緩從遠方駛來，停在碼頭中央。車門打開, 戴著紫色寬沿禮帽, 穿著華貴白色收腰裙，豐滿美麗的妙齡女子款款走了下來。而在她身後走下來一位西裝革履的英俊男子，他抬頭望向停泊在岸邊高大壯觀的泰坦尼克號，露出充滿欣賞和嚮往的微笑——」
……
深夜，寂靜漆黑的公寓, 只有電腦螢幕的光照亮了狹窄的房間。馬莉獨自坐在桌前, 眼睛緊緊盯著電影裡英俊男人的面容, 不放過他神色一絲一毫的轉變。她看到男人姿態親密地與那位妙齡女子低聲說話，他興奮地講述著泰坦尼克號的驚人之處, 而那個女子, 他的未婚妻則根本不以為然，無波無瀾的表情與他臉上的笑容成鮮明對比——
即便馬莉已經看過不下三十次這個電影, 只要有「卡爾·霍克利」出現的畫面，每一句臺詞每一個情節她都熟記於心，她甚至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下一個場景會是什麼。因此她清晰地知曉露絲會怎樣回答卡爾，以一種高傲的, 不屑的，令人生厭的姿態，如此對待她英俊深情的未婚夫——
馬莉自看過《泰坦尼克號》之後沉迷這部電影不可自拔，不僅僅是因為它故事淒美，場景真實，更是因為她愛上了裡面的反派卡爾·霍克利——那個被當成了擋箭牌、存在的意義只為成全未婚妻與窮畫家愛情故事的男配角。馬莉一眨不眨地盯著螢幕，凡是鏡頭切換到卡爾，她都會沉浸在那雙深邃動人的眼眸裡——她無法理解卡爾為什麼會喜歡露絲那樣膚淺，不忠，毫不在意他，且精神肉體雙重出軌的蠢女人；她也很不可置信露絲居然不選擇英俊，富裕，忠誠，彬彬有禮，表面傲嬌但心底柔軟的卡爾。
她發自內心的憐憫他，仰慕他，欽佩他，如果給她機會，她想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拯救他。在馬莉眼裡，卡爾雖然富可敵國，然而用盡心思都得到心上人的愛，為此受盡辛酸與委屈，他這樣傷心失落，最珍貴的海洋之心也被丟進了深海，宛如他那顆被踐踏而破碎的真心。
馬莉心裡很清楚，卡爾他不是什麼應該被萬人唾棄責駡的反派，他只是一個不被成全和理解的可憐人而已。只要有人願意給予他一份純真的愛，相信他會幡然醒悟，重新當人的！
……
簡在看到這段背景資料的描述時，對此只有一個反應——
[白人問號臉]【重新當人？？？？】她就納了悶了，【難不成，他現在是頭驢嗎？？】
生命一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傳說中的語死早！！】
簡滿臉不可思議，覺得他們大概看的不是同一部電影。
生命一號，【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卡吹？】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那傑克和露絲呢？大家都不再愛他們了嗎？】
簡想了想，【流行的物品必失其高貴——再者，用『一千個哈姆雷特理論』去看待問題的話，你大概就不會這麼耿耿於懷了吧】
果然還是人活得久，什麼都能看得開……生命一號在心裡默默感慨，問她，【最近好像大家都開始喜歡上反派了呢】
簡聳了聳肩，【有可能是因為正義戰勝邪惡論已經被電影吹到爛大街，需要適度換換口味了吧——再說，大部分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反派帥嘛】
生命一號：真是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呢= =
簡看了一眼馬莉，這個心心念念都是反派，做夢都在「拯救卡爾」的年輕女孩兒，由於「劇情需要」在拯救馬路中央的小動物時被急速而來的貨車給撞死了，魂魄穿到了十九歲的女僕瑪麗安身上。
簡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瑪麗安已經知曉自己穿越回1912年的事實，在得知距泰坦尼克號出發還有10天時，她當機立斷地逃出了莊園，拋棄自己女僕的身份，不惜千里迢迢從曼徹斯特一路趕到了南安普敦，想方設法地登上這艘「永不沉沒」的郵輪，只為拯救她心目中那個極具悲情色彩的可憐反派：卡爾·霍克利。
簡覺得自己腦子都要不好使了，【這可真是我見過的最有行動力的粉絲了，簡直就是在冒著生命危險追星】
生命一號撓了撓頭，【想阻止卡爾登船的話，找機會打暈他綁住藏好不就行了……泰坦尼克號可不會因為等待一個商人而延期起航】
簡聳了聳肩，【劇情需要唄】總能出現各種各樣的巧合，主角不論怎樣努力，最終還是會登上那艘遲早會沉的大船，巧合多到連「陰差陽錯」這個詞都無法解釋清楚。
有意思的是，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城市，身無分文的瑪麗安居然還真的憑一己之力瞞過檢票員，偷溜上了那艘郵輪，試圖在起航前找到卡爾，告訴他即將發生的災難，以此來勸服他下船。
真是常人無法理解的腦回路……簡歎了口氣，問生命一號，【我這次的身份是什麼？——別告訴我又是苦哈哈的大窮嗶！】
生命一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嗯……你不總吐槽我沒用給不了你『外掛』嘛，這回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能力，哼——】
隨著一聲嘹亮的嘯聲，夢幻之船泰坦尼克號在無數人的歡送下，緩緩沉下船錨，滿載對美國夢的美好期盼，朝大洋彼岸的「不夜城」紐約，向命運的終點駛去。
……
……
海鷗從遙遠的地平線倏然而來，掠過無邊無際的海洋，掠過高高豎起的桅杆，朝泰坦尼克號截然相反的方向飛去，無拘無束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當傑克·道森帶著他的摯友滿臉興奮地尋找著迎來的三等艙G60號床位時，卡爾·霍克利正在侍應生的介紹下欣賞著以供自己散步的私人甲板，這裡陽光普照，到處都擺放著藤蘿綠植，裝飾陳設華貴典雅，令他十分滿意。
而在套房之內，侍女們不斷拿來名貴的花草用來裝點臥室，露絲正親手擺弄著巴勃羅·畢卡索的《亞威農少女》，尋思將它掛在牆壁上哪個地方才更合適。從甲板上拿著一杯香檳慢悠悠走進來的卡爾則顯然無法理解未婚妻的這種愛好，他覺得這種手指畫簡直就是浪費錢，露絲則嘲笑他毫無藝術品味。卡爾對此只不過是不在意的笑了笑，斷定這個叫什麼畢卡索的傢伙根本毫無前途可言。
疲憊的一夜過後，迎來了在泰坦尼克號上嶄新的一天。
燦爛的陽光灑滿甲板，透過窗戶照進船內大廳。郵輪經過整晚的航行，已經離開了愛爾蘭的海岸線向西進發，眼前只有一片遙望無際的海洋。在船長和副駕默多克先生的指揮下，泰坦尼克號開始全速前進，破浪而行。一切都顯得美好，寧靜，充滿希望。
卡爾帶著他的老跟班朝餐廳走去，露絲則正在她的臥室裡梳洗打扮——女士們出門總要花上很長時間的，卡爾很清楚這一點，這似乎成了名門淑女的一種標籤，而彬彬有禮的男士們總不會吝於那一點時間去等待，在他們眼中那是繁瑣卻必要的。卡爾邊走邊思考著上周剛簽訂完畢的一單生意究竟該怎麼操作才能獲利更豐，以及他和露絲的早餐是生牛肉加一點薄荷醬。露絲一定會喜歡羊肉的，畢竟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以後的口味當然要由他來決定——
不過還沒等卡爾來到餐廳，他就在走廊上被一個人給截住了——
一個身影忽然從拐角處撲了出來，猝不及防，嚇了卡爾一大跳！他受驚地退後兩步，一股火從胸中騰起，下意識地按住馬甲扣，定睛一看，才發現對方竟然是一個臉色蒼白，穿著一身灰撲撲馬甲長褲，打扮得就像是幹骯髒的燒煤活計的小夥子，一雙驚惶的藍色眼睛，亂糟糟的褐發胡亂塞在襯衣裡，看上去似乎在躲著什麼人。
而就在卡爾忍著即將沖出口的詛咒，跟班下意識掏出槍的刹那，不速之客終於看清了卡爾的模樣，她愣了愣，眼睛噌的就亮了，像是找到了遍尋不見的寶藏那樣，激動地撲了過來，雙手攥緊他的袖角，激動地語無倫次，渾身顫抖——
「你——卡、卡爾——居然真的是你？！——」
卡爾以為這個三等人要襲擊他，嚇得慌忙想要推開對方的手，然而對方的聲音沖出口，他就愣了愣，皺著眉頭看向這個舉止魯莽怪異的「小夥子」——女人？半路偷襲他，還知道他名字的，居然是個女人？
他的怔愣只在那一瞬間，老跟班立刻走了上來動作強硬地掰扯開不速之客的手指，將卡爾保護在身後，他那雙鷹一樣犀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對方，面無表情地開口，「你是怎麼跑到頭等船艙的？莫非你是小偷？——我不得不說，這一次你可找錯了目標——」
女扮男裝的「小夥子」正是穿越而來的瑪麗安，她好不容易躲過船員的視線趁夜偷偷摸摸跑到了這裡，呆了一晚上就是想打聽到卡爾·霍克利的消息，找到他所在的房間，告訴他即將發生的災難，拯救他的性命，不要讓他陷入破產自殺的悲劇下場。她悄聲無息地躲在暗處許久，直到天亮了，被路過檢查的船員發現，慌不擇路地四處逃跑，然後一轉身就撞上了她此行的目標：卡爾。
瑪麗安興奮得渾身的血都沖到了頭頂，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卡爾，完全沒注意到呆在跟班身後的英俊男人用嫌惡的目光望著自己，拿出手帕擦了擦被她手指觸摸過的袖角，眉頭緊皺，一臉不悅。她想沖上來像之前那樣接近他，卻被身前盡職盡責的下屬牢牢攔住，動彈不得，只得睜大眼睛，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朝卡爾大聲喊道——
「下船！卡爾——這艘船會沉沒的！它開不了多遠就會沉下去——你一定要昆斯頓港口下船——否則就來不及了——」
卡爾不耐煩地轉過頭去。哪裡來的瘋子，滿嘴胡言亂語，這樣的人竟然上了船，簡直是侮辱了他投在白星航運公司上的一大筆錢。
「還愣著幹什麼？」卡爾冷聲開口，「還不快把她趕走？！」
老跟班應了一聲，握住瑪麗安纖細的手腕就強制性地將她從卡爾身邊帶走，準備把她交給船員處理。
卡爾則站在原地整理著自己的衣領和袖口，覺得自己今天簡直倒楣至極。耳邊不斷傳來女人尖利的叫聲和瘋言瘋語，他盡數將它們趕走，根本不把那些毫無來由的話放在心上——
這可是泰坦尼克號——卡爾在心裡暗想，號稱「永不沉沒」的夢幻之船，這裡坐滿了名門望族和商業巨賈，其造價不僅無比昂貴，預算中能夠帶來的商業價值也是遠超另一艘投資過的遊輪茅利塔尼亞號。沉沒？呵，這根本就不可能！
卡爾慢條斯理地理好袖口，整了整衣領，繼續朝餐廳走去。
遠處，被交給船員準備帶到船長室的瑪麗安看著卡爾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握緊手指，心裡暗暗下了個決定——
不管怎麼樣，既然穿越給了她拯救卡爾的機會，她一定不會放棄的！就算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她也要卡爾得到幸福，扭轉原本悲劇的人生——
即便她會為此付出沉重代價，也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個史詩級flag高高立起。
二十九
「瑪麗安知道, 如果她再不從這裡逃出去, 阻止泰坦尼克號撞上冰山, 亦或是勸服卡爾及時下船……那麼一切就完了。
她來的這裡的意義, 就全沒了。
被帶到船長室後，不論她怎麼向船長解釋這艘『永不沉沒』的夢幻之船在一天深夜會撞上冰山, 一千五百多名乘客葬身水底。只要他肯聽自己一句話，減速航行, 在4月14日晚上密切注意周圍浮出水面一角的冰山……也許就能拯救大家, 拯救所有人。
可船長對自己的職業，和這艘船有著絕對的信心。這是他最後一次遠航，順利到達彼岸之後就能滿載榮譽而退休，給自己的生涯畫上完美句點。他認為瑪麗安說的話毫無證據可言，而且她看上去狼狽不堪, 瘋瘋癲癲, 即便船長為人德高望重也不會無故相信一個逃票者的一面之詞。他答應瑪麗安會命令船員會更密切地關注愛爾蘭海域的狀況, 以此暫且安撫住了瑪麗安，將她帶到了單獨的禁閉室扣留起來。
可瑪麗安心裡清楚, 船長的話不可信, 要拯救卡爾只能靠自己。她必須得從這裡逃出去，找到他, 勸服他，直到親自目送他下了船才會安心，這一趟穿越才不算白來。
於是瑪麗安趁著船員給她拿來一套乾淨衣服的時候，從身後打暈了他, 換上了他的衣服從禁閉室逃了出去。她運氣很好，一路沒有人發覺異樣，她得以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居住艙。用同樣的手法洗劫了一個三等艙姑娘的衣服，她戴上順來的禮帽，無聲無息地朝卡爾所在的套房走去——
等著我，卡爾。瑪麗安在心裡默默開口：不論露絲，傑克，還有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怎樣誤會你，唾棄你，看不起你，唯有我是永遠不會放棄你的。我會向你證明你的未婚妻是如何的膚淺而不忠，我會向你證明我的話都是對的，泰坦尼克號會沉沒，你的家族會因此破產。我會證明，在這艘船上，只有我是真正關心你，默默愛慕你的那一個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會拯救你，讓你幸福地活下去——
等著我，卡爾·霍克利。我，來了。」
……
……
【佩服】，簡驚歎，忍不住鼓起了掌，【佩服佩服，這奇異的腦回路，我等凡人簡直望塵莫及】
生命一號撓了撓頭，【總同情反派是怎麼回事……真的反派從不回頭看爆——我的意思是，真的反派才不需要你來救。如果不幸遇上了，別多想還是趕緊自救吧……】
雖然說反派往往都很有魅力，要麼有錢要麼有顏要麼多智近妖要麼三者都有，例如伏地魔，例如Joker。不過這種人要是真出現在了現實中，想必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拔腿就跑，有多遠逃多遠，完全不會想起之前號稱自己對他們的愛有多麼深刻瘋狂。
況且，卡爾·霍克利說到底也不算個大反派吧，身世並不可憐，結局相比而言也沒有多麼悲慘。這種莫名而來的聖母情節可真讓系統頭大。
【傑克和露絲相遇了，】生命一號低聲開口，【最美好的，最難忘的，最刻骨銘心的，也是最致命的相遇】
猶記得露絲在碼頭揚帽抬眸那一眼的明媚嬌豔，如珍珠般柔潤豐滿，如油畫般古典端莊。她站在欄杆邊遙望海面那一刻側臉投落的光暈和剪影，唯美柔和令時間都為之駐足，靜止。
也許最初吸引傑克·道森的只是露絲·迪威特布克特的美貌，可最終令他淪陷，深愛的卻是貴族少女骨子裡的叛逆，對自由與純真愛情的嚮往，勇敢衝破倫理道德的束縛，去追求自我本心的堅定意志。他們命中註定惺惺相惜，為彼此著迷，即便遭受生死的考驗，也不曾屈服。
有的情感，細水長流。有的愛情，一眼萬年。
即便是在簡所經歷的眾多世界中，這種跨越生與死，未曾隨時間而褪色的愛，也足夠罕見，珍貴。
【比你的那位可要好多了呢……】生命一號小聲嗶嗶，見簡的目光斜過來，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地說道，【瑪麗安快找到卡爾了，馬上該你出場了】
簡似笑非笑地瞥了心虛的系統助手一眼，順著臺階而下，感歎道，【莫非世界意志霸霸看到我的怨念了嗎？！我終於不是個大窮嗶了！！】
沒錯，生命一號終於雄-起一回，給簡掙來了一個上得來檯面的身份——來自巴黎的香水世家之女，祖上曾被弗朗索瓦一世封為貴族，有頭銜和土地的那種。只是後來卡佩王朝與波旁王朝先後被推翻，她的家族也隨之被打壓，沒落，轉而做起了生意，其香水盛名遠傳，即便有錢人也需預定等上許久才能購入一瓶，在業界名聲極佳，得到過歷代國王及其情.婦的親口讚賞。
在二十世紀初，她是屬於不多見的、有錢的貴族後裔，即便是在這艘住滿了權貴名流的豪華游輪上，也能橫著走。
【做回老本行的感覺怎麼樣？】生命一號躍躍欲試，【是不是特別親切，特別懷念呢？】
簡的過去他很清楚，只不過時間間隔太久，他不太確定簡是否還能適應現在的身份——鑒於她自由自在慣了，現在的言行舉止接地氣得很。
簡在自己的單人臥室裡，面對著鑲金邊的雕花鏡，她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袖口，系帶和帽檐，面色平靜無波。
【心有戒尺】，她輕聲開口。
【則王冠永鑄】
……
……
當瑪麗安終於找到卡爾，對他一番糾纏不休，令他無法脫身時，這邊的傑克已經用他流利的口才將露絲從跳海的邊緣拉了回來。
不過這也驚動了附近的船員，當傑克好不容易說服他們自己並非是輕薄或謀害這位小姐的歹徒後，露絲的母親終於趕來了，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這個看上去就不靠譜的美國.佬，走之前還警告他露絲是有未婚夫的人，而且相信她的未婚夫會很感激傑克的救命之恩，一定會給他相應的報酬的。
鑒於那一方的卡爾正在與瑪麗安玩你追我趕的遊戲，暫時無法趕到這裡，於是傑克沒有得到那筆「他該得的小費」。露絲心裡對他很有好感，卻也因為母親的勢力而羞愧，只得道謝後隨著她一同離開了。傑克站在船頭的甲板上目送她們離去，剛想掏出根煙來抽抽，卻發現就在剛才的那番勸說中他熄掉了身上的最後一支藏貨。他只得聳聳肩，在夾雜著微腥味的寒風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忽然，有人發出了一聲低不可聞的輕笑。傑克一愣，疑惑地轉過頭去。
他居然沒注意到，有個人居然就站在不遠處甲板的陰影裡，沒有出聲，也就一直無人發覺她的存在。
她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倚靠在船壁上，望著這一切。他敢發誓他的一切窘態對方都看見了，包括他剛才到處摸煙最後一拍腦袋的可笑模樣。
「嗨，」傑克嘗試著和她打招呼，看上去並不在意，甚至臉上揚起了微笑，「你有煙嗎？我剛剛用掉了最後一支……我是說，女煙也不錯。」
陰影中的人似乎笑了笑，緩緩直起身來朝他走去，當她走出陰影時，面容終於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之下。
長及腰的蓬鬆黑卷髮，眉目非常深邃，尤其是一雙銀灰色的眼睛，在夜晚看上去如同星空下的深海望不見底。穿著非常簡潔而優雅的立領黑色長裙，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她沒有戴禮帽，也沒有穿長手套，就像是深夜心血來潮在自家花園漫步的貴族少女，面帶微笑，氣質高雅，舉止間明明說不出的隨意率性，卻又毫無違和感。
她就那樣站在傑克對面，海風將長髮吹得烈烈飛舞，眉梢眼角隱約流露出很淡的笑意。聽見傑克向自己友好地打招呼，她眼裡的笑意愈發深了，搖搖頭，輕聲說道，「很遺憾，我已經戒煙很久了，先生——即便我有，大概一時半會也無法將它點著。」
畢竟，這裡的風實在是太大了，什麼火都能給瞬間吹熄了。
傑克一想覺得很有道理，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轉頭，看她，「我是傑克，傑克·道森。你也是睡不著才到這兒來的嗎？」
對方笑了一聲，慢慢走了過來，並不介意在他身邊坐下，面對傑克好奇的注視，她微微揚眉，「簡·多伊，」她說，「我的名字。」
「英國？」傑克問，她的口音很純正。
簡搖了搖頭，微笑，「法國。很像嗎？」
「完全可以蒙混過關。」傑克斬釘截鐵地回答，又問，「來旅行嗎？」
簡笑了，「來談生意。」
傑克驚訝地挑了挑眉，不過也沒多問什麼，將下巴撐在手指上，好奇地注視著她，試探性地開口，「你不會也想下個水試試什麼的吧？——我可沒有第二支香煙了。」
簡緩緩抱臂，似笑非笑，「看來那位小姐給你留下的印象的確足夠深刻，道森先生——不過您大可以放心，我對目前的生活暫且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當然，如果我有這個需要的話，下船前我會通知你的，到時候記得拿著香煙來救我——我喜歡薄荷味兒，別忘了這一點。」
傑克一聽，就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很開心，眼睛都忍不住彎了起來。
簡靜靜地注視著他，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禁不住笑了。
燈光下，傑克的眉眼狹長而深邃，富有濃郁的古典氣息，偏偏眼神又乾淨見底。二十多歲的青年，去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人事，卻仍然能夠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種童真的，蓬勃的，清澈明朗的少年氣息，既快樂又瀟灑，充滿了朝氣。他笑起來的時候略帶一絲落拓的痞氣，一眼就能望見眼角眉梢那種聰明機靈勁兒。然而當他安靜下來，垂眼收斂起眼中的熠熠星光變得憂傷，又瀕臨消亡的蒼白的美感，飽含詩人的迷茫脆弱。他的眼裡不僅僅有星辰，大海，還有銀河與宇宙。
他真是一個氣質獨特的傢伙。明明五官分開來看不夠精緻奪目，組合在一起卻說不出的吸引人。明明不夠高大強壯，然而卻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以及無畏為愛犧牲的勇氣。他是這樣聰明，風趣，狡猾，忠誠，樂觀，堅定，身上那種陽光燦爛能夠吸引所有在陰影中誕生的倖存者。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傑克·道森能夠與他所愛的人擁有一個幸福圓滿的結局，他值得美好的生活。
只可惜，即便是簡多伊，也無法改變這一切。
即使知道他會死，會有一千多人喪生，她也僅僅只能見證這些悲劇發生——這就是清道夫最無奈，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方。她們明明擁有超越世界之上的權利，卻也只能充當歷史的旁觀者，無法踏足其中。
在這個世間，總有一些無法抵達的地方。無法靠近的人。無法完成的事情。無法佔有的感情。無法修復的缺陷。這是瑪麗蘇存在的意義，也是清道夫必須為之忍耐的使命。
「我該回去了，道森先生，否則你又會被懷疑是居心叵測的歹徒了。」簡開口，「——不過我必須聲明：我可沒有小費能留給你。」
她站起身來，攤開手，示意自己此刻一無所有。
傑克面帶笑意地坐在椅子上，姿態慵懶瀟灑得很。
「沒關係，」他說，挑了挑眉，「漫漫長夜，能夠得到漂亮女士的陪伴，可是一百美金都換不來的榮譽，我還能多說什麼呢？」
簡微微一笑，「那麼……很高興能在這裡認識你，傑克·道森。」
意氣飛揚的金髮青年朝她頑皮地敬了個海軍禮，「晚安了，多伊小姐。期望我們能在美-國再見，到時我一定請你抽薄荷香煙。」
她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就像來時那樣，腳步幾乎無聲地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甲板盡頭。
傑克目送她離去，抬起頭來，望著繁星燦爛的穹頂，忍不住在寒風中裹緊自己，腦海中浮現起露絲眼含淚光的絕望眼神，拉了拉衣領，呼出一口白氣，瞬間飄散無蹤。
可真冷啊……他心想。當然，如果能再見她一面，和她多說幾句話，就算每天只能睡在這裡的椅子上，在寒夜裡瑟瑟發抖，他想他也是非常樂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
PS：「在這個世間，總有一些無法抵達的地方。無法靠近的人。無法完成的事情。無法佔有的感情。無法修復的缺陷。」——來自安妮寶貝《蓮花》
李子的神顏不用再多吹了吧？，我個人認為《羅密歐與茱麗葉》裡的他是顏值巔峰期。我還記得他的第一個鏡頭是在海邊念詩，逆著光的剪影，隨後就是他的貼臉特寫，讓我在那一瞬間深刻明白，什麼才叫做「只憑長相就躍入神壇」的男人。他的顏真的是東西方都承認的美。
至於現在嘛……當然，在我心中小李子仍然是當年那個「世界之王」萊昂納多……
——只要不玩水槍，不躲狗仔，不騎自行車。
三十
「你聽說了嗎, 霍克利家那個把他的新情人帶上船了呢。」
「上帝知道他的未婚妻還在這艘船上！」
「真不明白是怎麼想的, 未婚妻可比那個小情人漂亮得多, 人家祖上還是貴族……」
「也許是聞慣了濃情迷醉, 就想試試清湯寡水了呢……」
「呵，這種上不來檯面的東西也敢公然帶到大家面前來, 該說果然是霍克利嗎？」
「誰讓他們有錢呢，聽說這艘船還有霍克利家的投資——」
泰坦尼克號的餐廳, 悠閒的下午茶時間, 幾位打扮端莊戴著禮帽的婦人圍坐在圓桌旁，一邊姿態優雅地品嘗著新鮮出爐的甜點，一邊輕聲細語竊竊帶笑地談論起不久才發生在這艘船上的「趣事」，幾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輕視不屑的神色，因為同時鄙視起一個「三等人」的攀權富貴而彼此惺惺相惜, 並迅速與眾人分享起道聼塗説而來的一切細節, 生怕有丁點兒遺漏。
在座的五六位貴婦中唯有一個人沒有隨聲附和, 大約四十歲的年紀，身材矮胖, 擁有一副嘹亮的大嗓門, 十裡開外就能聽得見，和那些體態輕盈說話輕飄飄宛如斷了氣似的婦人們不同, 她顯得「粗魯無禮」得多。她就是最近才「擠進」上流圈的新晉貴婦人莫莉·布朗，是一個金礦暴發戶的老婆，大字都不識一個，只是因為家裡非常有錢, 眾人才勉強允許她加入這個狹窄的社交圈子，背地裡卻稱呼她為「莫莉·火雞·布朗」，頗有些排擠和看不起的意思。
她們很喜歡在茶餘飯後談論別人的時候刻意去詢問莫莉·布朗她的看法，帶著一種看好戲的眼神，只要她哪一句話觸及了這群貴婦們的敏感神經，必定會遭受來自四五個女人扇子捂嘴吃吃的輕笑，就像現在這樣——
「你呢，布朗……夫人？」一位上了年紀在這群人中頗有些地位的老婦人聽著耳邊小提琴舒緩的奏樂，用手指半撐著下頷，姿態優雅，懶洋洋地開口，「您認為像卡爾這樣的有錢人，擁有一兩個『三等』情人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嗎？」
莫莉·布朗獨自坐在桌子一邊，面對眾人輕嘲的眼神，她放下茶杯，仿佛察覺不到般露出熱情友好的笑容，「這倒是很有意思，我怎麼沒聽說過那位年輕人居然有了個小情人？你們這是聽誰說的？卡爾·霍克利本人，他的未婚妻，還是露絲的母親？這個消息是他們親口告訴你的嗎？」
「你——」老婦人一滯，氣得頓時一口茶水都喝不進，偏偏又找不到話來反駁，只得捏緊扶手，輕哼一聲，「大家可都看見了，昨天晚上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年輕姑娘前來找卡爾·霍克利，還和他在門口拉拉扯扯糾纏不清，說什麼『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這種令人羞恥的話——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幹出這種讓家族蒙羞的事來？更別提他居然還把她關進了自己房裡——」
老婦人吹了吹飄起的茶沫，氣順了些，慢條斯理地開口，「除了出身低等愛慕虛榮的情人，我可想不到還有誰能不要臉到這等地步，難以想像她是怎麼有勇氣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把這樣的事公然放到檯面上來——」
在她們眼裡，有權有錢的男人有一兩個情人再正常不過，她們中的大多數人早就習慣並且接受了這個事實，私底下任由他們你來我往從不干涉，只要不擺到檯面上來，不出現在公眾場合，不破壞家庭表面上的平靜，保住她們身為妻子的尊嚴和地位，誰管她長什麼樣，有沒有自己年輕時風姿綽約？——都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和事。
就連自己家裡那位，都快六十的年紀了，身邊還不總是跟著一個兩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就不在意了，婚姻本來就是兩個家族的事，愛情？愛情這東西只不過是錦上添花，是所有合適的條件斟酌完畢，最後才會考慮到的不必要因素。
在她看來，卡爾·霍克利這種在公眾場合與情人拉扯吵鬧是不成熟的小孩子才會做出來的事，有損家族名聲的醜聞，會淪為大家茶餘飯後的閒情談資。更別提他的未婚證就在附近的地方！上帝知道這對於一個未婚女人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想到這裡，老婦人頓時又開始氣不順了，她連忙拿過羽毛扇子對著自己扇了扇，剛覺得好了一些，忽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來，打量著角落裡一個戴著黑色蕾絲帽，一直沉默不語，安靜喝茶的年輕女子，眯了眯眼，狀似不經意地緩緩開口——
「那麼你呢，來自法國的簡·多伊小姐，聽說你祖上也曾受蔭庇封為貴族，而身為大家之後，想必這種事在你看來應該很常見才對，不是嗎？」
眼見戰火轉移，所有人都興奮地朝老婦人的新目標看去，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神色不明的莫莉·布朗挑了挑眉，轉眼看向那位極為低調安靜的香水世家之女——
蕾絲帽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下頷的女子一頓，緩緩抬起頭來。
她很年輕，這毫無疑問。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深邃，一雙罕見的銀灰色眼睛，安靜通透。不說話的時候幾乎毫無存在感，很難讓人察覺到她的氣息。奇怪的是每當看到她的面容，心底明明會覺得對方應該很美才對，可一轉眼間再回想卻怎麼都無法清晰地回憶起她的五官模樣，就像是身後投落的一片淡薄陰影，似乎真實地存在著，卻又無聲無息。
很難確切形容這個女人帶來的感覺——但她很有錢，家族名聲斐然，而且未婚。單單這三點就令「簡多伊」這個名字在社交圈變得足夠有吸引力，而恰好，在場的很多貴婦人家中都有一兩個尚未訂立婚約的成年兒孫，如果能夠爭取到她的青睞家族強強聯合，事情就再完美不過了。
不過鑒於這位來自法國的年輕女人向來低調，很少親自出席在公眾場合，就愈發顯得格外神秘。也是偶然她們聽說簡多伊也買了泰坦尼克號的船票，套房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於是懷有其他目的者每日早早來到餐廳等候偶遇，終於這一次讓她們逮到了傳聞中香水世家的承襲者，多伊小姐。
她們倒是想看看，這位一向不對任何人事發表意見的落魄貴族之後，會怎樣回答她這番別有用心的提問，而這就決定了她們的兒子或者孫子以後家庭地位的高或低。
面對眾人意味不明的盯視，簡多伊緩緩揭開茶蓋，幽淡的清香縈繞在鼻間，氤氳了她低垂的眉目。她聽到這個充滿了陷阱的問題，似乎是笑了笑，輕到難以察覺，只有低緩平靜的女音伴隨著悠揚的小提琴曲，傳入她們耳中——
「對你而言，羅伯特夫人……什麼才是『貴族』呢？」
老婦人一愣，沒想到她會陡然拋出這樣一個反問，立刻打起警惕，抿了抿唇，微微直起腰來，讓自己看上去更有氣勢些，這才居高臨下地開口，「你這是什麼意思？在座的大家可不是什麼無名無姓之人，即使比不得你家裡有錢，也不是能夠隨意被輕視，瞧不起的——」
簡彎了彎嘴角，抬起眼，目光依舊很平靜。
「噢，」她微微頷首，狀似恍然，「原來在您眼裡，現在的『貴族』就是『比有錢人更有錢的人』而已……我解釋得對嗎，羅伯特夫人？」
「你——」羅伯特夫人嘴角一抽，「我可不是——」
「如果你說的是這個意思的話，」簡不太淑女地聳了聳肩，「那麼很抱歉，這種『捕風捉影當做飯後笑料』，『出軌不忠成為司空見慣』，『財大氣粗就是高貴氏族』的例子……在我們這種『真貴族後裔』看來，可不怎麼常見。」
羅伯特被她這一番不夾槍不帶棒卻殺人於無形的嘲諷激得氣又開始不順了，臉色陡然漲紅，伸出抖抖索索的手指，指著簡的臉，話都說不穩了，「你居然、你居然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簡靠向椅背，姿態閒適，一點都不以激怒這群貴婦為意，十指交握放在膝上，臉色甚至浮現出很淡的微笑，「我的先祖之所以受蔭庇封為貴族，是因為他帶領所有封地的侍從和子民參加了對抗入侵者的戰爭，他犧牲了兩個兄弟，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所有靠種植和變賣積累而來的財產，甚至他的祖祖輩輩紮根了百年的城池，莊園……換來你所謂的……你稱呼為什麼來著？——『貴族大家』？」
簡笑了笑，看著羅伯特夫人手指抖到幾乎抽風的模樣，她似乎覺得很有趣，忍不住用手掌撐著臉頰，手指在鼻子上輕快地點了點，真誠地開口問道，「即便我來自法國，我也知道『貴族』這個詞在英文中應該怎麼書寫，又代表了什麼意思……而作為日不落王朝的後裔的你們，我想肯定不會不知道它最初的含義吧？嗯？」
Nobility，貴族，高貴之人，高尚的品格。它的來歷和金錢，和地位無關，那時只要有人稱祂「頗具貴族之風」，就是對此人的最高讚揚。
「很抱歉令您失望了，羅伯特夫人，」簡微笑，「身為大家之後，我的父輩們可沒有教導我以含沙射影、閉目塞聽和數典忘祖為榮。在這一點上，我想我們之間大概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可講，我這兒也沒有您會感興趣的『事實』以供分享。畢竟，我還是個年輕人，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學習，遠不如您如此高瞻遠矚，身經百戰呢。」
說完，她緩緩站起身，對眾人點了點頭，在桌上留下給提琴手的若干小費，悠閒地轉過身，飄然而去。
眼見羅伯特夫人氣得一陣一陣喘粗氣，指著簡的身影，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打扮成女侍者而穿行在餐廳裡，意外聽見她們所有談話的瑪麗安面色複雜地看著簡的背影，想了想，還是放下託盤，悄聲無息地朝她離開的方向跟去。
作者有話要說：
電腦網頁已修復，現在可以點開看了。
三十一
瑪麗安好不容易從卡爾的房間裡逃出來, 故技重施喬裝打扮成了一位女侍者, 想去說服泰坦尼克號的設計者安德魯, 告訴他這艘船的缺陷和即將到來的災難, 企圖通過他來儘量避免這場災難。沒想到還未等她找到安德魯，她就意外聽見了來自「簡多伊」關於評價她和卡爾的一番談話。
瑪麗安很驚訝：她知道這個年代這群貴婦都是什麼鬼德行, 除了漂亮的衣服首飾，名貴的畫, 哪位年輕人英俊多情, 誰誰的丈夫又和誰的妻子鬼混這種無聊乏味的話題，她們很少會產生其他對話。就連露絲，呵，那個明明擁有了卡爾的愛卻無情踐踏他的真心與尊嚴的蕩-婦，在這艘船上當著卡爾的面和傑克眉來眼去, 甚至不要-臉地獻上身體……卡爾怎麼能看得上這種女人？就因為她漂亮, 祖上是貴族, 與她的婚姻能給他帶來好名聲嗎？
可憐的卡爾，如果不救救他, 他一輩子都會陷入這種未婚妻所帶來的無盡恥辱之中的。而且在之後他會因為金融危機而破產, 人財兩失。她得想辦法讓這個可憐的男配角避免這樣悲慘的結局，他值得更好的人。
瑪麗安穿行在人群之中, 沒人能認出她的身份來——多麼可笑的一群人啊，只因為她換上了侍者的衣服，就沒人再把她當做「三等人」對待。她簡直無法理解這個落後時代人民的觀念：階級？階級能決定一切，能辨別真心假意嗎？她敢保證如果她生來就是貴族後裔, 她依然敢為卡爾犧牲一切。他就是這樣一個英俊，忠誠，傲慢，深情，嘴硬得令人心疼的男人，她敢打賭如果放到了現代，大家肯定都會為他而著迷的，這毫無疑問——
不過今天，瑪麗安發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她拉低了帽子，悄聲無息地跟了上去，好奇心驅使她想要看看這個在茶會上語出驚人的女人下一步想怎麼做。
她跟著簡多伊來到了甲板上，黑髮女人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來，毫不在意旁邊就是一對黑人父女，她甚至還對他們笑了笑——瑪麗安愈發確定這是個特別的女人，眼中有一種超越時代限制的睿智。也許她能聽懂自己的話，理解自己的意思，甚至相信她對這艘船作出的預言呢？那麼她就會擁有一個強而有力的盟友，而從簡多伊嘴裡說出來的話足以令安德魯和船長重新考慮「撞上冰山」的可能性了，不是嗎？
瑪麗安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後，觀察著她。繼而發現簡多伊坐在甲板的長椅上，用一種非常舒適慵懶的姿態，笑眯眯地注視著欄杆旁正交頭接耳的一對男女。瑪麗安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是傑克和露絲。他正在給她展示自己珍藏的畫像，呵，泡妞的絕佳手段，只有露絲那樣不諳世事無聊到去崇尚虛無縹緲藝術的小女生，才會喜歡傑克這種除了畫畫一無所成的窮屌絲。
瑪麗安又看了看簡多伊的側臉，心想像她這樣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獨特女子，大概也是對傑克露絲這種組合嗤之以鼻的吧。她甚至還會幫自己這樣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說話，把那個老東西懟得喘不上氣來，這不就證明她的觀念和自己是一樣的嗎？也許她該去試試，也許盟友的計畫真的能成功——
瑪麗安鼓起勇氣，從角落裡走了出來，先用一個善意的小小謊言將黑人父女支走，這才坐在了簡多伊旁邊，望著她的側臉，斟酌片刻。
「那個……謝謝你，剛才為我說話。」
簡多伊轉過頭，對上瑪麗安充滿感激的目光，她興味地揚了揚眉，打量對方幾秒，「你是誰？」
瑪麗安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握緊手指，羞澀地笑了笑，「我、我就是她們說的那個和卡爾糾纏不清的女人——當然，我不是他的情人！」至少現在還不是！雖然她瞭解卡爾很久很久了，可也是上了這艘船之後才真正見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卡爾·霍克利本人。
簡多伊瞬間明白過來，她似笑非笑，緩聲開口，「噢，你的意思是……你偷聽了我和她們的談話？」
瑪麗安愣了愣，「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不小心聽到了，所以才……」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初衷，抿了抿嘴唇，小聲開口，「我只是想來和你道謝，剛才因為我而怒斥那些內心粗俗酸腐不堪的貴婦……」
簡收回眼神，望向船頭男女依偎的美好剪影，笑了笑，沒什麼特別的情緒，「不用謝。這只是基本禮儀而已。」和她可沒什麼關係。
瑪麗安靦腆地笑了笑，「可我覺得，你和她們都不一樣，你，你看上去要與眾不同得多……」
很有現代人的精神——瑪麗安在心裡默默想，這可是她對這個年代女人的最高讚揚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簡眉梢一動，她微微側過臉，打量這個不止從何處冒出來的瘦弱女人：如果讓她評價，瑪麗安是和露絲完全相反的兩種長相，露絲如珍珠般豐滿光潤明豔照人，而她則是典型的「初戀臉」，清淡柔婉，親切無害，讓人根本無法預料得到她就是那個數次從船員手裡逃脫，還闖入卡爾房裡險些打暈了他的女人。
真是一個以開闊的二十一世紀公民視角看待問題，追求人身權利平等，不屈金錢富貴，為真愛奮不顧身，登上沉船不惜犧牲一切，只為拯救悲情反派的「好姑娘」啊！如果再多讓她蹦躂幾天，搞不好就能就地「取材自真實事件」拍個《泰坦尼克號2：卡爾傳》呢？
這種精神著實可歌可泣，可哀可歎，可贊可頌，就是不值得學習。
難不成在她一個來自一百年後人的眼裡，敢於當眾為陌生人反駁「內心粗俗酸腐不堪的貴婦」，說出本內心想法這件事，就能被稱之為「與眾不同」，值得結交了嗎？——世界意志霸霸知道，關於「貴族」的說法本就是事實而已，家族傳承百年、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她可不是在為瑪麗安帶鹽，這誤會鬧大發了。
簡微微一笑，用懶洋洋的聲音打破了瑪麗安心中對她的認知，「我？和她們都不一樣？」
她輕嘖了一聲，「事實上，我們沒什麼不一樣的。在這裡，這個地方，這艘船上，不一樣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瑪麗安一愣，她以為簡是在誇讚自己特殊，剛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然後立刻僵住——
「我們太容易被一些光鮮亮麗的表面所迷惑，以至於登上一條永無返航之路的船，」簡望著遠方的海平線，面朝午後的燦爛陽光，她忍不住眯了眯眼，「——遺憾的是，我們明明有許多中途折返的機會，卻最終因為一念之差而錯過，再無回頭之日。」
瑪麗安倏然吸了一口氣，盯著簡的側臉。她不知道對方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有意還是無意，或許只是個巧合？——這一定是巧合，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更何況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去的人。
她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將內心的話說出了口。
「你就沒有一個特別想完成的、決定為此追尋一生的夢想嗎？」瑪麗安的聲音逐漸堅定，目光明亮，「即便明知道會付出沉重代價，但仍然知道那是值得的，是自己想要的，並且絕不會放棄的東西——捫心自問，你心裡難道不曾存在這樣的人……或者理想嗎？」
簡還真的特別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
瑪麗安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高看了這個時代的女人，但她仍然儘量耐心地想要說服對方，「就好比，如果你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曾經非常高貴，美好，值得拯救的人一朝墜入泥潭，而你恰好有這個機會和能力……難道你不會伸出手去拯救他嗎？難道你就這樣冷血地任由他沉入泥地，窒息而亡嗎？！」
簡忍不住轉過頭，用仿佛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瑪麗安。
「到底是誰需要拯救？」她面色奇異，「是那個所謂『高貴』，『美好』的傢伙，還是你無處安放的聖母心？」
不等瑪麗安放出有力的反駁，簡繼續說道，「你瞭解他嗎？你知道他的口味嗎？知道他喜歡幾分熟的牛排羊排，喜歡喝哪一種茶酒，最討厭誰的畫，喜歡聽蕭邦，舒伯特還是柴可夫斯基？——」
瑪麗安聽到這裡，忍不住提高聲音，忿忿開口，「我不需要瞭解那些無聊的東西，我——」
「你錯了，這位……無名氏小姐。」簡輕飄飄地打斷了她，微微一笑，「事實卻是……恰恰相反，那些你所不屑一顧的——『無聊的東西』，對我們這種人而言，卻必不可少。」
社交圈並非不允許特立獨行存在，前提是她得學會基本的禮儀，懂得如何與各種各樣的人相處，並且在最低限度內容忍那些不太喜歡的傢伙，保持表面風度，應付以幽默風趣的社交辭令。即便是退場，也需含蓄，委婉，彬彬有禮——這並非是虛偽或矯情，相反，這是良好的禮儀修養和成熟的處事風範的表現。
特立獨行可不等同於魯莽，輕浮，摒棄所有傳統，按自己的規則行事。有些事物的存在必有其意義，在瑪麗安看來「上流人士品鑒名畫音樂只不過是附庸風雅」的想法，在那些真正欣賞藝術的人眼中，卻是能夠結交志趣相投好友、傳承保存美好事物不可或缺的途徑之一。
然而瑪麗安卻不認同簡的話，她甚至憤而站起了身，皺緊眉，覺得自己根本就是看錯了人，「果然……果然。」她搖了搖頭，一副「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失望之極地歎了口氣，「你們這樣的人，思想如此陳舊腐朽，難怪一個一個都接著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生命一號，【……該配合你演出的我真想給她一拳】
簡笑了，沒有生氣，相反目光非常平靜，「你是在教訓我嗎，無名氏小姐？」
「難道你不是嗎？」瑪麗安擲地有聲地反問，「人人都是平等的，你只是有錢了些而已，又憑什麼來教訓我呢？」
簡想了想，「嗯……大概是以公司合夥人的身份？」
「什麼？」瑪麗安一愣。
簡微笑，「很不幸，你現在所站的這條船，我是投資它的股東之一。如果我想，我可以隨時隨地令人把你從這裡丟下去，而且我保證，沒人會知道你去了哪兒，也沒人會在意你是否失蹤……瞧，這就是你無法改變的現實，這就是『我們這種人』可以對你做的事。」
瑪麗安退後兩步，「你——你不可能——」
「所以，在激怒我之前，為什麼不先選擇下船呢？」簡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畢竟，你可是一位『有理想且願意為此付出』的年輕女士，如果在夢想完成之前就先『墜入泥潭窒息而亡』，未免太令人可惜了些……你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無名氏小姐？」
瑪麗安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憤怒地抿緊嘴唇，最終什麼也沒說，憤怒地跺了跺腳，轉身離去，飛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生命一號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低聲喃喃道，【希望她真的能把你的威脅聽進去，能就此醒悟，收手，重新『當』人……】
簡笑了笑，意味不明地開口，【如果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她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簡：聽我一句勸，別試圖去拯救卡爾。人家好著呢。
——要救去救傑克不行嗎？【作者愛他啊
三十二
瑪麗安認為, 要想讓卡爾徹底看清露絲那個女人的真面目, 最好的辦法無外乎眼見為實：親眼目睹露絲和傑克偷-情的畫面, 這比任何證詞都要來得直接有力, 不容狡辯。
她想來想去，終於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她先在傑克的房門口塞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好的，今晚八點, 老地方見」。然後又轉去露絲的房間, 同樣塞進一張字條，話語卻截然不同：「我發了瘋般地想念著你，來見我，好嗎？八點，我在老地方等你。」
這樣的陷害惡毒且縝密。即便之後當事人發覺不對勁, 但在當事人看來也只是無力的辯駁而已, 他們會篤定地認為是傑克向露絲發出了邀請, 而露絲同意了這個充滿了曖昧暗示意味的請求。不會有人相信是第三者別有用心地設計二人，紙條上沒有留名這一點更能說明來信者有多麼心虛——更何況, 不少人都看見過露絲和傑克在甲板上姿態親密的場景, 有不少人可以為他們之間的「奸-情」作證。到時候扣上了這頂帽子，誰都別想掙脫！
如往常一樣, 這是一個熱鬧的夜晚，游輪燈火通明，到處充滿了歡歌笑語，提琴曲和口琴聲交織迴響。在接到來自「傑克」的字條後, 露絲謊稱頭疼拒絕了卡爾的晚餐邀請，獨自留在了臥室裡，靜待那個時刻的到來。卡爾雖然略有不悅，但還是忍耐著一人去赴宴。他和跟班穿過走廊正準備走向餐廳，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跳了出來，攔在他面前，鼓起勇氣抬頭注視著英俊而風度翩翩的男子，目光熱烈，明亮且專注，聲音裡隱含激動的顫抖——
「卡爾！」瑪麗安呼喚這個宛如刻在心底的名字，「你來了。」
卡爾·霍克利被這突然襲擊嚇了一跳，慌忙退後兩步，待一看清對方是誰後，頓時露出不耐煩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什麼難以擺脫的吸血蟲，退在了自己跟班身後，皺眉，「又是你！你到底還要糾纏我多少次？這艘船上難道沒人能幹點正事嗎？船員都去哪兒了？——簡直陰魂不散——」
瑪麗安被他如此直接的反應打擊得目光暗了暗，但很快重新恢復信心，伸出雙手攔住二人的腳步，就像是給自己打氣般提高了聲音，「我、我是來提醒你的，卡爾，我——」
話還沒說完，跟班就在卡爾的眼色下上前一步，就要抓住瑪麗安的手臂再次將她扭送到船長那去。瑪麗安眼疾手快地迅速往後一跳，在下一次襲擊到來之前，趕緊大聲喊道，「是露絲——我看見露絲和另一個男人在別處卿卿我我！——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卡爾一頓，握住跟班的肩膀，他的臉色不怎麼好，打量瑪麗安，忽然冷笑一聲，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眼角眉梢都是一貫居高臨下的傲慢，「你？你怎麼會知道我未婚妻的名字？你究竟是誰？是誰派你來接近我的？上這艘船到底有什麼目的？」
在卡爾看來，這個三番五次躲在暗處偷襲自己的女人已經從「三等人中的小偷」到「愛慕虛榮攀權富貴的平民」到「企圖散播謠言勒索有錢人的女巫」再發展到現在「被競爭對手收買居心叵測試探他的商業間-諜」。
他一點也不相信她所說的「泰坦尼克號會沉沒，你會在不久後破產」的陰謀論，這兩個預言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他是誰？卡爾·霍克利！匹茨堡鋼鐵大亨之子！到目前為止他所做過的投資幾乎沒有失敗過，不論是泰坦尼克號，還是露絲·迪威特布克特，他都堅信會得到極高的回報。
倒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嘴裡總是充斥著瘋言瘋語，有一次甚至險些打暈了他！只要一想起來那次加渚在他身上的侮辱就會有一股無名火噌的沖了上來。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麼在被五花大綁的情況下還能從房間裡逃出去的，但毫無疑問她缺少一個足夠的教訓，讓她明白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該惹——
卡爾正了正領結，好整以暇地想要看到瑪麗安被制服，狼狽不堪的模樣，當做晚宴之前令人愉悅的小插曲，結束之後再好好審問。可還沒等跟班伸出手去，瑪麗安就仿佛豁出去一般，霍然抬起頭來，直視卡爾的眼睛，眼裡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頓時把二人都唬在了原地——
「我是瑪麗安！」攔在兩位壯漢之前的女人開口，目光堅定，擲地有聲，「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不是為了你的錢，也不是別有圖謀——卡爾·霍克利，我來到這裡，只有一個目的，而毫無疑問，那個目的就是你，也只有你——」
卡爾一愣。
瑪麗安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即便手指在微微顫抖，也無法令她退後半步。
「我知道你的未婚妻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也知道你娶她並非是出於愛——你是一個好男人，卡爾，你值得一個更美好的，忠貞而愛慕著你的妻子，但那絕不是露絲——那個從來沒愛過你，沒正眼看過你，正在背叛著你的無恥女人！」
卡爾頓時面色鐵青，「你這個——」
「但我不同。」瑪麗安打斷了他的話，她深深吸了口氣，專注地凝視著卡爾的面容，聲音漸漸輕了下去，卻依舊清晰可聞，「在這個世界上，我一無所有，我沒有錢，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富裕的丈夫，甚至沒有一個朋友……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夠堅持走到這一步嗎？你想知道我忍受了如此多的不堪，來自他人的白眼，嘲笑，是為了什麼嗎？！你想知道嗎，卡爾·霍克利？」
「——你。」瑪麗安輕聲說道，「是你，卡爾。你就是我堅持至此的唯一信念。」
「我上了這艘註定會沉沒的船，明知也許我會為此付出沉重代價，但依舊，我來到了這裡，找到了你。你覺得我是一個虛榮的瘋女人，可哪個瘋女人會一次又一次以名譽為賭注，只為拯救你，卡爾·霍克利，拯救你的幸福，你的姓名，甚至你的未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在這個地方，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真正關心你，仰慕你的那一個。只有我，才能拯救你。」
瑪麗安神色專注極了，注視他的目光溫柔如水。
「感謝上帝，」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讓我和你，得以相遇。」從此夢想成真。
「我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瑪麗安輕聲說，「在這個世界上，我最無法欺騙的人，就是你，卡爾。我永遠都不會騙你。」
……
……
空氣有一瞬間的靜止。
跟班默不作聲地瞅了雇主一眼，悄悄收回了手，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決定把自己的嘴從此縫上，盡職盡責，滴水不漏。
卡爾眯了眯眼，他打量瑪麗安片刻，忽然開口，意味不明。
「哦？是這樣嗎？你怎麼證明你說的話是真是假？證據呢？口說無憑，我為什麼要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三等人？」最後一個詞他刻意抬高語調，充滿了嘲諷。
瑪麗安一怔。她低頭沉默片刻，仿佛是下了一個決定，緩緩抬起頭來。
「如果你想要一個證明……」她鼓起勇氣，紅暈卻從臉頰，耳尖，逐漸蔓延到了脖子。在根本和卡爾不可置信的注視下，瑪麗安緩緩伸出手，解開了衣領的第一個扣子，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直到她脫下了自己的裙子，只剩下透明到身體線條都清晰可見的內襯，腰肢細到不盈一握，纖弱動人，模樣柔美又可憐。
「這就是我給你的證明。」瑪麗安喃喃開口，「……除了我對你的愛，我只剩下這個身體可以給你了，卡爾。」
「你……想要它嗎？」
……
……
在接連兩聲抽氣後，卡爾連連倒退兩步，就像是看到什麼洪水猛獸一樣，面色難堪至極，目光充滿輕視，甚至嫌惡。
「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瘋子，」卡爾難以置信，「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你？居然想和我？」
他恥笑一聲，笑容裡滿是不屑，「我這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在和露絲結婚後仍然擁有情婦——說得不好聽，即便是私生子也再正常不過。而你？你一個沒錢沒勢的平民，沒有容貌，沒有出身，沒有家族，你認為我會看上你什麼？」
他發出一聲粗重的鼻音，「送上門來的賤女人，跟我談什麼……愛情？——簡直可笑至極！」
瑪麗安被他這番毫不留情的諷刺打擊得雙目大睜，連連退後兩步，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渾身都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張了張嘴，聽得見牙齒咬緊的咯吱聲，她的語氣充滿了忍耐，覺得自己難過得幾乎要死掉了。
「你可以說我賤，」瑪麗安的聲音抖得不像話，「但你不能說我的愛賤！它是我唯一能留給你的東西，比你身邊的任何人都要來得乾淨，純粹！」
「夠了。我簡直忍夠了。」卡爾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嗤道，「把她給我趕走！趕得遠遠的，別來髒我的眼！」
跟班應了一聲，伸出手就要抓住瑪麗安。然而她反應也是極快，先是看了卡爾一眼，發覺這個她所仰慕的男人根本沒有阻止的意圖，她咬了咬嘴唇，立刻抓住落在地上的衣服拋向跟班，趁迷惑對方視線的一瞬間，轉頭就朝後方跑去，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簡直不敢相信這種爆發力來自一個柔弱蒼白的年輕女人——
跟班迅速追了上去，只留卡爾站在原地，耳邊久久回蕩著她不甘心的喊叫——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卡爾——我發誓！」
卡爾忍不住皺了皺眉，思考片刻，終於還是多疑戰勝了理智，他轉過身，快步朝露絲所在的房間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簡：作為女主，我居然一整章都沒有露面的機會！
不存在，在瑪麗蘇文裡女主這東西是不存在的。
三十三
4月13日, 泰坦尼克號依舊平穩向前航行著。
大廳內正舉行著一場熱鬧的舞會, 李斯特的小夜曲如一縷青煙, 旋律在晚風中緩緩飄蕩, 流淌。燈火輝煌的舞廳中，穿著光鮮的紳士名媛們推杯換盞, 談笑風生，一派燈紅酒綠, 繁華似錦。
而在他們腳下, 上流人普遍印象裡骯髒，惡臭且佈滿了跳蚤的三等艙，也舉行著一場熱鬧非常的盛會。和優雅舒緩的小夜曲不同，這裡正由一群業餘的藝術家們正用長笛，小號甚至口琴演奏出了一曲別有風味的蘇格蘭音樂, 既歡快又熱情, 充滿了追求愛情的自由, 勇敢與無畏。每個人都在歌聲中快樂起舞，跳得熱烈奔放, 酣暢淋漓, 無拘無束，狹窄的船艙充滿了歡聲笑語, 看對眼的男男女女們在旁人的鼓勵與掌聲中笑鬧著毫不猶豫地擁吻了在一起，尖叫和笑聲幾乎掀翻了天花板，和頭頂上那群克制，拘謹, 彬彬有禮，心思各異的上層人們截然不同，這裡的音樂和舞蹈無國界，無膚色，無種族，藝術將他們從中解放，親密而毫無阻隔地結合為一體。
簡坐在觥籌交錯的舞廳一角，仿佛一人分割成了兩個世界，親耳聽著催眠般的夜曲，腦子裡卻回蕩著歡快熱烈的蘇格蘭舞曲——沒人敢前來邀請她進入舞池共舞，自從羅伯特夫人那裡傳開「簡多伊性格古怪，蔑視禮俗，目中無人」的風聞後，不論是已婚未婚的貴婦少女，還是年紀相當的單身紳士，都無人再來刻意接近這位巴黎香水世家之女，免得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後還要遭到同伴恥笑。因此在之後的早餐，午飯，晚宴甚至深夜的漫步閒逛，簡都得以清靜。
她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邊漫不經心地掃視著眼前宛如戴上了假笑面具的人群，偶爾啜了口名為「Perrier Jouet（巴黎之花）」的香檳，一邊聽生命一號在腦子裡叨叨劇情的進展——
【看來瑪麗蘇這一番大鬧也不是完全沒用，卡爾真的掉頭回去找露絲了耶】
【不過還好露絲跑得快，她現在已經和傑克去了三等艙——噢我愛這首舞曲 ！它讓我的腳都開始蠢蠢欲動——】
【你沒腳】簡很煞風景地插-嘴了一句。
生命一號當沒聽到，繼續興奮地說道，【有幸親眼看到傑克和露絲共舞！嚶嚶這真是太感人啦，快樂的人不論在哪兒都能給人帶去快樂，我是堅定的J&R黨！永不動搖！】
簡，【只要你不是堅定的J&C黨，一切都好說】畢竟，這裡可是言情頻道。
【卡爾發現露絲不在房間裡，唔……看來他有點相信瑪麗蘇說的話了，馬上就要去逮他眼中那對『奸-夫淫-婦』了吧……真希望這首歌永不結束才好】
生命一號忍不住撓了撓頭，【哎，你說，萬一瑪麗蘇也活了下來，卡爾會愛上她嗎？】
簡放下高腳杯，笑了。
【她認為卡爾·霍克利會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葬送一切，所以才會這麼急切不擇手段地想要『拯救』他，擺脫露絲，重回正軌。可我倒是認為，能夠葬送卡爾·霍克利這種人的，永遠不會是一個女人——不論是露絲，還是瑪麗蘇】
【可她有光環呀】生命一號嘟噥，【這樣的事我們見過的還少麼，不管在之前是多麼『冷酷無情狂拽酷炫』的反派大BOSS，只要一遇到『女主角』，瞬間就會化身『傲嬌癡漢悶騷霸道』狼狗總裁，就好像智商都被吃了一樣……簡直槽多無口】
卡爾·霍克利不是什麼她眼中的「深情，忠誠，驕傲」的苦情反派，他是匹茲堡的鋼鐵大亨之子，對於「來自巴黎世家的貴族後裔簡多伊」而言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暴發戶」。他可不像他表面那樣英俊而彬彬有禮，他不關心繪畫和音樂，他看不起藝術家，他和露絲不同，他追求的並非是精神上的滿足，例如愛情，他欣賞崇拜的是泰坦尼克號這樣豪華且投資價值可觀的珍稀商品。除去光鮮的外表和家世，他在危急時刻表現出來的自私，自大，算計，嫉妒，佔有欲，和那揮之不去的商賈氣息，與一無所有的傑克·道森相比，品性差距一目了然。
【我已經想好了新聞標題】生命一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瑪麗蘇勇敢獻身被拒，霍克利繼承者有望成為新一代鋼鐵直男的光輝模範：單身，你值得擁有』……blah blah】
生命一號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搖了搖頭，小聲嗶嗶【這真是直男被黑的最慘的一次了……】
其實就是看不上她而已。無才無貌，最重要的是無家世無背景，和這樣的女人共度一夜除了快樂幾分鐘繼而給自己的名聲抹黑當成他人笑談以外，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好處。
【我們該怎麼辦才好？】生命一號問她，【真的在下一個港口直接把她丟下船嗎？】
簡搖了搖頭，【這只是治標不治本而已……只要她還活在這個世界，只要她的『夢想』還沒完成，她就永遠是個威脅】
即便簡心裡很清楚，瑪麗蘇是無意之間穿過來的，將「拯救卡爾」變成了一種使命沉沉背負在肩上，她很明白，陷入這種執念的人在目標達成之前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放手。而如果她活著下了船，找到了倖存者卡爾，證明了自己當初預言的準確性，博得對方的信任……以瑪麗蘇對未來資訊的掌握，很有可能可以幫助霍克利集團安穩度過即將到來的經濟危機，從而改變了整個世界的大局。
這才是所謂的瑪麗蘇最可怕的地方，潛移默化，無聲無息地將我們所熟悉的世界，所熟悉的那些人們，變成了一種全然陌生的，猝不及防的存在。她們甚至不需要付出太大的努力，大多數情況下只需得到一個舉足輕重的高富帥的認可甚至愛慕，她就擁有了對世界命運的掌控權。
即便她此刻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無助，但只要光環一發動，金手指加身，她抓住了那一瞬間寶貴的契機……一切就會變得全然不同。這就是為什麼在得到證據之後，簡和生命一號要將這樣的瑪麗蘇扼殺在尚不足以令大多數人感到威脅的時刻：命運，往往就在一線之間。
她們該慶倖卡爾·霍克利是這樣的人，多疑且自私，不會輕信一個來歷不明糾纏不清的女人，這就給了簡不少時間去搜集證據。只要瑪麗蘇做出了一個被判定危害本土居民的舉動，任務就基本完成了一大半。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為了一個小反派能做到這種地步的瑪麗蘇呢，】生命一號情不自禁地感慨，【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愛的承諾，失去的苦楚，贖罪的歡愉』……】
簡嗆了一下，【等等——你把神探夏洛克的名言引用到了這裡，以後的世界要是遇到了該怎麼辦？】
生命一號，【……】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離沉船隻有不到兩天，】簡喝完最後一口香檳，望著舞會中的人群，默默說道，【不知道這位高尚的殉愛者，又會做出怎樣的驚人之舉呢……】
生命一號看了看，【卡爾去了三等艙，找到了正在和傑克跳舞的露絲……他把露絲帶走了……完了完了，他把露絲鎖在房間後就去找瑪麗蘇了！】
看來他那敏銳的商人直覺讓他嗅出了瑪麗安身上那股隱藏的不尋常氣息。
簡慢悠悠地在舞廳喝酒聽曲，生命一號一直關注著那邊的劇情走向，看著看著，他忽然驚駭出聲，【慢著！她這是在幹什麼——我勒個去！】
【怎麼了？】簡問。
生命一號倒吸一口涼氣，【在船上到處裸-奔就算了……她、她居然又掉頭跑去了露絲房間裡，學著柯南的手法打開了門，把露絲放了出來，把她帶到了傑克那裡，還、還苦心婆心地勸說他們兩個在下一個港口下船，私奔！！】
生命一號看著瑪麗安冷靜又瘋狂地為傾心相愛的傑克露絲二人詳細規劃下船的日期和路線，她簡直就像是親身經歷過這種狀況一般，計畫縝密得驚人，甚至連路資都搞到了，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可憐人身上偷來的，慷慨大方地全部塞給了傑克。而面對二人驚訝的目光，她的理由也完全讓人無法反駁：她說她從上船開始就目睹了兩個人的交往，從他們的目光交接之中感受到了那種不容於世俗卻大膽、真誠、熱烈的愛情，她被深深感動到了，決定無條件出手幫助他們。只要露絲肯拋下桎梏她的一切，包括她那把自己當成交易品的母親，和不懂得欣賞她內在美好品質的未婚夫，勇敢地和傑克私奔下船，在港口的小城隱姓埋名地生活，這對有情人最終會得到幸福的，她保證。
雖然二人都被瑪麗安這番騷操作給震住了，又驚訝又感動，但露絲仍然顯得很猶疑，她本質是個善良柔軟的姑娘，雖然她不排斥以後有可能的窮苦生活，但拋棄親身母親這樣的舉動會使她良心難安。傑克內心裡很想與露絲遠走高飛，可他是真切考慮露絲的感受，並體諒她如今的艱難境地，只要她想走，他義無反顧，但如果她留下，他仍然會陪著她，她所做的一切決定，他都會給予支援，而這就是傑克·道森所能給予露絲·迪威特布克特的所有東西。
面對你儂我儂的二人，瑪麗安眼角抽抽，終於還是痛下殺手鐧，告知二人卡爾已經嫉恨上了傑克，並準備讓他的跟班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私下解決了他，徹底除掉這個覬覦他未婚妻的窮小子。這才是壓垮露絲的最後一根稻草，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要傑克因為她而受傷，她終於還是同意了瑪麗安的建議，決定在4月14號淩晨左右弄暈母親，帶著她和傑克一同下船，前往昆士敦港口，徹底遠離這種金絲雀般難以忍受的生活。
為了感謝瑪麗安的無私相助，露絲將那顆海洋之心交給了她，這名養尊處優卻心地善良，勇敢無畏的貴族少女向來回報對方以十倍的「善意」，稱瑪麗安為「有一顆寶石般的心」，她值得這樣的稀世珍品。對露絲而言這顆鑽石是昂貴的束縛，而對瑪麗安而言，它代表了露絲對善良之人無私的致謝。
瑪麗安注視著傑克和露絲依偎走遠的背影，她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卻很快回過神來，將海洋之心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裡妥帖保存，沉下心，決然無畏地朝卡爾所在的方向走去。
既然無法分開傑克和露絲，那就支開他們，以免妨礙自己和卡爾。只要這對男女離得遠遠的，卡爾看不見他們相親相愛的畫面，就不會心痛難言產生嫉妒，就不會冒著危險在沉船上追逐他們，就能安然無恙地登上救生船，和她，和他們的未來一同向充滿光明的前方遠航。
瑪麗安忍不住摸了摸懷中堅硬的物品，目光堅定，明亮。
這顆鑽石無比名貴，就宛如她對卡爾·霍克利的心。
……
【離撞冰山還有三十個小時】，生命一號提醒，【她開始改變了劇情，我們需要做什麼？要救她嗎？】
簡坐在角落的陰影裡，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她幫不幫忙，到最後卡爾依舊會登上救生船，活著回去】
【她需要拯救的並非心中的反派情聖】
【——而是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意外，下章結束沉船。
三十四
傑克和露絲決定在14日淩晨, 郵輪停靠在昆士敦港口的時候下船, 帶著她的母親露絲遠遠離開泰坦尼克號, 離開卡爾, 從此不再受拘束，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們考慮得很好：先讓人將卡爾支走, 瑪麗安自告奮勇把他拖住，露絲則讓侍者以卡爾的名義將母親帶到甲板上, 趁人不備弄暈她——露絲知道母親不會同意她離開的, 她絕不會允許女兒脫離自己的掌控，在霍克利家族面前丟盡臉面，她看不起傑克這樣的「窮小子」，她會想方設法阻礙傑克和露絲的計畫。如果不是不得已，露絲是不會這樣對待自己母親的。可事已至此, 卡爾不會放過傑克, 她也無法忍受繼續待在對方身邊, 只能出此下策，帶著母親和傑克私奔離去。
萬事俱備, 等到淩晨時刻到來, 傑克好友喬裝打扮成的「侍者」彬彬有禮地敲響了房門，通知卡爾·霍克利白星航運公司主席伊斯梅有要事和他商量。雖然時間安排得略顯奇怪, 但商人本性的卡爾仍然決定前去赴約。他用充滿警告意味的語氣告訴露絲老實待在套房裡哪兒都別去，這才鎖好房門，整了整領結，朝會客室走去。
露絲早就對卡爾有所防備, 她事先從他那裡偷來了備用的房門鑰匙，開門後徑直朝三等艙走去，一路上壓低了帽檐保持低調。事情至此都進行得很順利，就在事前收買好的另一位侍應生正朝露絲的房間走去時，意外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卡爾沒有按計劃去和伊斯梅見面，他多疑的性子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走到中途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居然又折返了回來！
儘管傑克的朋友盡力阻止他，但卡爾仍然沒有停下腳步，甚至在回想起他離開時露絲那似嘲笑似釋然重負的表情時，心裡的不詳愈發深了。他一把推開侍應生的手臂，怒氣衝衝地往回趕，覺得這中間肯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陰謀——最好別讓他再抓到那個居心叵測覬覦他未婚妻的窮小子，否則他有的是辦法讓對方生不如死——
正當兩人推扯不清，私奔計畫就要慘遭扼殺的時候，救世主終於降臨了——早已等待良久的瑪麗安站了出來，她目光堅定，用她那副單薄的身軀毫不猶豫地擋在了卡爾與露絲之間，面對他由驚愕到懷疑的目光，瑪麗安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一字一句，清晰用力——
「晚了，卡爾，」瑪麗安眨也不眨，「她走了。那個不愛你的女人，和一個愛她的男人一起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你了。」
卡爾·霍克利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離開？離開他？除了待在自己身邊，她還能去哪兒？！
「你到底什麼意思？」卡爾面色陰沉，看著她的目光猶如針刺，「你三番五次地阻攔我，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我告訴過你，我會向你證明，我說的都是對的。」瑪麗安咬緊牙，「這艘船會在今天深夜撞上冰山，然後沉沒。很多人都會死，而你……你的那個未婚妻在大難臨頭之際卻和另外一個男人牽手拋棄了你，至死都不願意和你在一起——」
「但我為你留了下來。」瑪麗安說著，直視他的眼睛，目光深情懇切，「我才是那個願意和你走到最後，為了救你而不惜一切的人！你看清楚，卡爾！露絲她為了另外一個男人欺騙了你！她要和他私奔！」
卡爾瞬間暴怒，他上前一步不顧侍者阻攔霍然握住了瑪麗安的脖子，將她用力摁在了走廊的牆壁上，面對瑪麗安漲紅的臉頰，喘不過氣來的咳嗽和無力的掙扎，他面色猙獰，額頭青筋畢露，幾乎是咬著牙齒，充滿了厭惡和憎恨，惱聲開口，「聽著，你這個瘋婆子，我沒時間在這陪你的胡言亂語！你的話對我來說一文不名！你對我來說連一個子兒都算不上——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相信你的那些鬼話？嗯？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因為在這艘破船上，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處理——相信我我會讓你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人知道你上過船，見過誰！」
瑪麗安情不自禁地想要用手指掰開他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可是男人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她根本無法反抗，只能竭盡全力地呼吸，想要從縫隙裡獲取一絲珍貴的空氣。她聽見自己肺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喘聲，她用力拍打著卡爾的手背，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鬆手的意圖，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眼角無聲無息地滑落兩滴晶瑩剔透的淚水——
「嘿！放手！」傑克的好友看不過去，沖過去將卡爾推開，迫使他鬆開了手指，小心翼翼地把癱軟在地捂著脖子喘粗氣的瑪麗安扶了起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這個衣冠整齊面目英俊的男人，滿眼都是鄙視和憤怒，「再怎麼樣，你都不能傷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瞧瞧她的模樣，你是想謀殺她嗎！」
卡爾冷笑一聲，不以為然，「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小子？你是不想幹了嗎？」
侍者剛想大聲反駁，忽然想起自己今晚背負的神聖使命，瞬間就是一哽。這片刻的沉默讓卡爾覺得他是退縮了，不由得連連嗤笑，用力推開他的手臂，粗魯地握住瑪麗安的肩背，就把踉踉蹌蹌走不穩的瑪麗安往自己房間拖去。
「嘿!」侍者喊了一聲，「你要把她帶去哪兒？！」
卡爾根本不屑回應，攥住瑪麗安的手腕，毫不憐香惜玉地連拖帶拽，完全不理會對方低低的痛呼和啜泣，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年輕人著急地在原地直轉圈，忽然用力地錘了牆壁一拳頭，然後轉身就走，毅然決然地找傑克求救去了。
即便他猜想這番舉動是這個善良好心的姑娘，為了阻止卡爾回去找露絲才臨時出的主意。但作為男人，絕不會讓女士因為自己的前途而受這種折磨。他得趕緊找幫手去解救那個姑娘才行，相信傑克也會同意幫忙的。畢竟，一切事由都是因他們而起，牽連到其他人可就不好了。
……
卡爾認為這個女人簡直陰魂不散，不知道哪一天又會從哪個角落跳出來壞自己好事。他覺得不能再放任她這樣下去了，既然船員管不住，那麼就由他親自將她關起來，關在一個沒人聽得見她呼救的地方，任由她在裡面繼續發瘋好了，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卡爾怒氣衝衝地拉扯著瑪麗安的手腕，一路硬將她拖拽到了自己的套房，打開門將她用力推進浴室，看著瑪麗安重重摔在地上一聲悶哼，隱忍地垂著頭一語不發。卡爾冷笑連連，緩緩拔出浴室門的鑰匙，放在自己口袋裡，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的女人，面色陰沉地開口，「現在，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耍什麼花樣？」
瑪麗安一頓，慢慢抬起頭來。
卡爾一愣。
一路上瑪麗安除了撞到牆壁或者擦到地板偶然發出低哼外，在他那樣粗魯的拖拽下居然完全不掙扎，任由他將自己扔到了這裡，沒有反抗，沒有哭泣，也沒有求饒，安靜得不可思議。卡爾以為她又在心裡耍弄著什麼壞主意，沒想到直到來到了這裡，她才終於有了一點正常反應——
她在哭。無聲無息，眼睛裡卻溢滿了淚水。她用力地咬著嘴唇，甚至咬出了微微血痕，絲絲血跡順著唇角蜿蜒，蒼白的臉頰上映襯著驚心動魄的紅。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那樣懇切，那樣深情，那樣絕望，就像是破碎了一地的藍寶石，亦或是即將燃光的火焰，不復曾經的明亮，熱度，只留一縷若隱若現的煙氣和餘燼。
她在哭。和露絲，和他所見過的所有女人們都不同。沒有一點矯情意味，也無意博得男性同情，他甚至聽得見她胸腔裡隱隱約約的抽噎，哭得幾乎喘不過來氣，卻倔強地不肯讓他聽見一點聲音。只咬著嘴唇，緊緊地握住手指，渾身蜷縮成弱小可憐的一團，頭髮貼在面頰上，愈發顯得柔弱蒼白，不堪一擊，仿佛被雨打濕微蔫的百合。
卡爾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不知道為什麼眼睛無法從她臉上移開，下意識地出聲，「你……」
「為什麼，」瑪麗安忽然低低笑出聲，聲音低弱猶如蚊蠅，不仔細聽幾乎都要忽略過去，「為什麼……我穿越了百年來拯救你，為了你，我登上了這艘永不歸來的沉船，我拋棄了一切現代人的尊嚴驕傲，我卑躬屈膝，強顏歡笑，用盡手段，不顧一切，只不過是想讓你看清那未來既定的結局……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哪怕一句話，一個字呢？」
卡爾皺緊眉，他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是因為她的模樣太蒼白，太絕望，那種幾乎碎裂開的眼神讓他難以相信這是一個瘋子會做得出來的。她看上去就像是被他傷透了心，即便他認為自己根本什麼都沒做，可莫名的，他就感到了……心虛。他甚至覺得她說的那些在他聽來根本荒謬至極的話，也許並非全然是胡言亂語——莫非他也不正常了？居然開始猶豫著想要繼續聽對方的鬼話？
瑪麗安跪坐在浴室潮濕的地板上，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啞破碎的低笑，她此刻的模樣真是狼狽極了，比他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來得卑微可憐，在以往卡爾·霍克利根本不會對此投上一眼，他甚至會嫌棄對方弄髒了他的財產和領地，可如今他卻愣愣地站在門口，任由這個瘦弱不堪的女人極為不敬地直視著他，說出那些他很難聽懂的話——
「自從第一眼看到你，卡爾·霍克利，你從車上走下來，抬眼看向泰坦尼克號，眼裡那種無與倫比的光……」瑪麗安自嘲地笑了一聲，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目光都變得柔和朦朧起來，「我就知道，你註定會是所有人之中，最吸引我的那一個。」
卡爾一愣。車上？她指的是在碼頭？她看到了自己？而且從那個時候起就——
「他們都稱讚傑克，認為他俊美又瀟灑，」瑪麗安說出那個令他怒火高漲的名字，然而她的下一句話瞬間就令卡爾怒氣全消，甚至目光都微微變了，「——可我卻只望得見你……你的笑容，你的苦惱，你的傲慢，你的嫉妒，你的瘋狂，你的悲痛……他們被傑克和露絲的愛情感動得死去活來，唯有我，在人群之中，看懂了你。」
「你愛她，不是嗎？」瑪麗安的眼神含著水色，悲戚哀婉，聲聲質問，「你愛露絲，對嗎？因為愛，你才放棄了上救生船的機會，因為愛你才會把珍貴的海洋之心送給她，才會一次又一次地針對傑克，甚至想要開槍殺死他——」
她悽楚地笑了，「是啊，誰不愛露絲呢？她那麼漂亮，那麼高貴，那麼優雅，還會欣賞畢卡索和莫内……不像我，除了愛你，一無所有。」
卡爾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目露震驚，仿佛承受不住般退後一步，握緊門框，「你——」
她在說些什麼？什麼救生船，什麼開槍？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把海洋之心送給露絲？難道、難道她說的一切……都並非只是胡言亂語？難道她真的、真的——
愛著他？
「你到底是誰？」卡爾忍不住問道，聲音不自覺地軟下去，「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東西？」
「你想知道嗎？」瑪麗安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話，太輕，以至於卡爾根本沒聽清。
「你說什麼？」卡爾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低頭，「你再說一遍。」
瑪麗安微微抬起頭，湊到他耳邊，纖細的手指撫摸著卡爾的肩膀，莫名的，他居然沒有拒絕，而是安靜地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如果我最終也無法拯救你，」瑪麗安的聲音低如歎息，「那麼，卡爾，我的救贖……」
「——你就在這和我一起沉入海底吧！」
她的聲音陡然變了調，卡爾瞳孔一縮，餘光瞥見她高高抬起的手，下意識地退後兩步，恰巧躲過瑪麗安的突然襲擊。他驚魂未定地喘了喘氣，目光充滿後怕地望向瑪麗安，怒氣，後悔，甚至更多他不想知道的情緒從眼底湧了上來，卡爾面色陰沉至極地站在門口，手指握緊得能夠聽見骨節作響的聲音，他深深吸了口氣，惱羞成怒地大聲說道，「你簡直、簡直無藥可救！你就待在這裡直到想清楚了，肯向我好好道歉再出來吧！」
說完，他哐的一聲用力甩上門，鎖住，拍了拍口袋裡的鑰匙，這才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瑪麗安終於慌了，她爬到門口拍了拍門，大喊出聲，「卡爾？！卡爾！！你回來！卡爾！求求你，你回來——這艘船就要沉沒了，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
她手足無措，哭叫出聲，任憑她拍門拍到手掌通紅發腫，都沒有一個人理會她。她眼睜睜看著外面的天色由亮轉暗，已近夜晚，深知淩晨左右這艘船就會撞上冰山葬身海底的瑪麗安終於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絕望地靠在浴缸邊，瑟縮發抖成一團，無數個想法從腦海裡掠過，最終，她卻發現，最後一絲生的希望居然只能寄託在她最厭煩的兩個人傑克和露絲身上——她幫過他們，而只要他們發現自己不見了，卡爾沒有依照計畫被支開，一旦看見了卡爾就會認識到私奔計畫敗露，那麼就不會按原時間下船，一定會來找自己的，對吧？他們可是傑克和露絲，那麼善良，那麼友好，他們一定不會把自己丟下獨自離開的……對嗎？
瑪麗安瑟瑟發抖地抱緊自己，將頭埋在膝蓋之間，渾身發冷。她祈求傑克和露絲的幫助，她祈求卡爾能夠回心轉意，她祈求有好心的陌生人聽見自己的呼喚……迷迷糊糊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產生了某種錯覺，她居然真的聽到了窸窸窣窣的響動，來自這扇門後。
瑪麗安倏然抬起頭，眨也不眨地望著那扇門，看著緩緩轉動的鎖眼，目光逐漸亮了起來。
吱——門開了。
一張不算陌生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眼前。卻不是她期盼的那一個，瑪麗安眼裡的光瞬間暗了下去，下意識地喃喃出聲，「你？——怎麼會是你？」
黑髮女人穿著簡約的長裙站在門口，輕鬆地丟開手中的孔雀藍胸針，呼出一口氣，對瑪麗安揚起一個燦爛微笑。
「嗨，晚上好，無名氏小姐。」簡多伊抱臂，揚了揚眉，姿態毫不淑女，出奇的俐落瀟灑。
「離撞冰山只有不到兩個小時了，出於職業道德，我再問你一次——」
「你，想回家嗎？」
作者有話要說：
低估了自己的話癆……明天結束沉船篇。
本章中心大意都在內容提要。
三十五
「你, 想回家嗎？」
瑪麗安震驚地看著這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 她張了張嘴唇, 有很多話想要問出口, 可到了最後從喉嚨裡吐出來的卻只有最簡單的一句。
「你是誰？」
「我是誰，這重要嗎？」簡反問, 還不等對方開口，她霍然蹲在了瑪麗安身前, 和抱膝靠在魚缸邊的女人幾乎面對面, 近得可以看清眼中彼此的倒影。
「不，這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白你是誰嗎？」
「是馬莉，還是瑪麗安？」
瑪麗安瞪大眼，愣愣地看著簡, 她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身體倏然僵直, 脫口而出，「你、你也是——」
「如果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馬莉, 」簡收起了外放的氣勢，蹲在她身前, 目光沉靜得近乎溫和，「放棄你的『夢想』，和活下去……你會怎麼選？」
「是繼續做現實中無所依靠庸庸碌碌，只能尋求精神寄託而證明自身價值的馬莉, 還是把握住了穿越機會，決心彌補從前遺憾，為自己而活的瑪麗安？」
生命一號，【哎等等！你這是在幹嘛！你該不會是想要、想要勸說她放棄瑪麗蘇光環，繼續留在這裡吧？！這是違規的，簡！你知道的！】
簡不理會生命一號的呐喊，對瑟瑟發抖的年輕女人微微一笑，輕聲開口，「你所癡迷的，不過是一個虛假的幻影，一個活在電影裡的角色。而你，你卻是真正存在過，活著的人。你要救的不是傑克，露絲，或者卡爾，或者這艘船上任何一個落難者，他們是存在於過去的人，只有你，你才是擁有未來的那一個。」
「救救你自己吧，繼續活下去，然後……」簡朝她伸出手。
「我帶你回家。」
瑪麗安眨也不眨地看著簡，她的目光充滿了迷惑，忍不住喃喃出聲，「你、你的意思是……」
「你有能力讓我離開這艘船，然後……繼續生活在這裡？留在這個一百年前的世界？」
「是的。」簡微笑，灰色的眼珠又深又靜，「只要你答應，永遠不再去主動接近泰坦尼克號中的所有人。你可以選擇安息，從此往事已矣。也可以選擇繼續留下，生活歸於平淡。」
生命一號在她腦海中倒抽一口涼氣。
瑪麗安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之中，她垂下眼，眼神變幻不定，可想而知內心充滿了掙扎。簡沒有催促她，也沒有出聲繼續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瑪麗安的臉龐，等待她最終的答案。
長久的沉默後，終於，她做出了選擇。
「對不起，」瑪麗安的聲音格外艱澀，莫名的，她不敢直視簡的眼睛，她害怕在那裡面望見一張陌生的、不屬於馬莉的臉龐，她慢慢站了起來，手指在兩側攥緊，聲音雖然很輕，很低，在簡聽來卻格外堅定，清晰。
「我不想回家，那裡什麼也沒有。我也不想就此安息，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完成。我要留在這裡，至少在這裡，我還有熟悉的人，我還有卡爾，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訴他一切事情的真相……我不能半途而廢，否則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說著，她推開了簡的手，走了出去，剛要離開這裡，頓了頓，轉過頭來，看著簡。
「既然你也是穿越者，那麼你肯定比這裡的任何人都要理解我……你一定不會阻礙我的，對吧？」瑪麗安問，神情語氣小心翼翼。
簡緩緩收回手，她笑了一下，情緒很平淡，「當然了。再見，馬莉。」
瑪麗安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視線，去尋找她心中永不沉沒的救贖和夢想。
簡獨自一人站在房間裡，望著窗外漆黑的海面沒有說話。許久之後，腦海中才傳出生命一號充滿了試探語氣的聲音。
【你剛才……不是說真的吧？你知道如果私自動用許可權將穿越者留在這裡，是會受到懲罰的，對吧，簡？】
簡無聲地笑了，【你覺得呢？】
生命一號有點慌了，它鼓起勇氣，【我知道這個瑪麗蘇會讓你想起你的妹妹……可、可你是清道夫，你要想想你的那些前任們，一旦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你這麼多年來的努力可就全白費了……】
想了想，它還是決定多說幾句，【你盡力了，在這種世界裡，大多數時候我們除了旁觀，什麼都不能做……一切都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
簡，【是嗎？可我倒是覺得，如果不是為了『完美無缺』地完成任務，我可以讓她永遠都登不上這艘船，甚至永遠見不到卡爾·霍克利這個人——只要我想】
生命一號，【簡……】
【可是依舊，為了任務，我什麼都沒做，】簡淡淡開口，【即使我有能力拯救這一千五百人，我仍然選擇了袖手旁觀，不是嗎？只因為我是個清道夫，我的目標只是一個瑪麗蘇，而我不能因為其他無關緊要的人暴露自己，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沉入水底】
系統助手沉默了幾秒，【所以，你才遲遲沒有出手的嗎？……你私心裡想讓瑪麗蘇減速這艘船，給她一個機會拯救這群人嗎？】
簡，【不管我是怎麼想的，結果是她仍然沒有做到，其他的都不重要】
生命一號沉沉歎氣，【簡，你知道的，這些發生在你眼前的事，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是既定的歷史。我們的使命就是為了不讓那些漏網之魚借穿越的契機，去改變過去，從而確保了未來的穩定……有時候，這種犧牲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簡聳了聳肩，【我當然知道，畢竟，我可是所剩無幾的清道夫呢，這種覺悟，我早就有了】
她能活到現在，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瑪麗蘇已經開始改變了劇情，蝴蝶效應，不知道又會有多少本應活著的人因為她的一個念頭死去，又有多少安息之人因此而活】生命一號說著，靜默片刻，才重新開口，【諷刺的是，她成功安排了傑克和露絲的私奔，他們卻又因為擔心她的安全折返回了這艘船……哈】
簡沒有說話。
【證據收集完成，】生命一號問她，【要開始驅逐她了嗎？】
簡走出房間，順手關好房門，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領，袖口和裙擺，一邊緩緩朝甲板走去，【還沒到時候。每一個故事，總會有一個結局——她的也不例外】
……
……
由於被卡爾關在了房間裡錯過最佳時機，瑪麗安逃出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泰坦尼克號仍然按著既定的命運撞上了那座冰山，造成右舷船艏至中部破裂，五座水密艙接連進水，整艘船從中間開始破裂，緩緩下沉。
簡從船艙走向甲板的路上，內部已經湧入冰冷的海水。不斷有人驚慌失措地從她身邊擦過，水逐漸沒過她的腳踝，她依舊不慌不忙，在充滿了尖叫聲的走廊中，猶如閒庭信步，拖著浸濕變沉的裙擺，緩緩朝上而去。
她經過了餐廳，曾經富麗堂皇燈火通明的地方，如今桌椅都開始漂浮在水中，刀叉餐盤散落一地。她看見一位戴著高禮帽拄著拐杖，穿著妥帖整齊的老人端著一杯白蘭地坐在了尚完好的椅子上，不論旁邊的侍者如何勸說，他只是抬著頭，舉止優雅沉著，高聲開口——
「即便是死，我也要像紳士那樣，體面地死去。」
簡知道他，本傑明·古根海姆，出身於美國最聲名顯赫的財富家族，人盡皆知的花花公子，他和他的情人法國歌手萊昂蒂娜一同登上這艘船，他的妻子和三個女兒則留在紐約家中。當他得知泰坦尼克號撞上冰山，所有人都潮水般湧向救生船時，他知道自己沒有獲救的機會，和男僕一起穿上最華麗的晚禮服，並給太太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這條船不會有任何一個女性因為我搶佔了救生艇的位置，而留在甲板上。我不會死得像一個畜生，會像一個真正的男人。」
簡會知道他，並非因為他是電影裡的人物，事實上，這裡的大多數人都真實存在。她曾經在甲板上看到相互攙扶散步的一對老夫妻，男人是梅西百貨的創始人，在海難來臨時，和妻子相擁而眠靜靜躺在床上，一同赴死。
她走過長廊，看到了正逐一搜查包廂告訴乘客穿上救生衣登上救生船的安德魯，他是泰坦尼克號的設計師，在協助查看損毀情況並確認無法挽回後，他來到了一間吸煙室，凝視著一幅掛在壁爐上名為「普利茅斯港」的油畫，伸出手，細緻地調整好了船上不准的鬧鐘。
簡終於來到了甲板上，人群全部擁擠在欄杆邊，伸出手等待著登船機會。然而到了這個時刻，船員們依舊堅持著「婦孺優先」的原則，確保每一位女士和孩子都擁有獲救的機會。她看見貝雷斯神父兩次放棄了逃生的機會，和絕望的人們一同祈禱，給予他們勇氣，聽他們告解，赦免他們的罪，。只要有任何一個靈魂需要幫助，他都會留守在船上，直至沉沒。
在這麼多人爭先恐後想要獲得上船機會時，仍然有如此多的人將自己的生命安危置於他人之後。有的生前是貴族，死後仍然以高尚的名聲加封。有的生來含著金湯匙，赴死之際依舊從容。有的名不見經傳，但在今夜過後將永遠青史留名。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出生自城堡或巷角，不論之前富裕貧窮，危難之時卻能夠同舟共濟，幫助婦女和孩子先登上救生船。一百年前的人尚有這種覺悟，而來自百年後的穿越者，卻仍然沉迷著一個虛假的幻影，遺忘了即便最渺小之人也會擁有的人性之偉大。她寧願選擇去拯救一個不存在者，也不願抱起身邊哇哇大哭的孩子送上救生船。世間最可悲之事莫過於此。
簡坐在甲板的長椅上，船緩緩向下傾斜，冰冷的海洋漸漸湧了上來。尖叫哭喊聲充斥了整個耳朵，她依舊安靜地坐著，杜絕了船員讓她登救生船的請求。她的目光緩緩掃過不斷向前擁擠的人群，然後定在其中一個角落。
就在那裡，瑪麗安終於找到了卡爾·霍克利，他正舉著槍追擊著露絲和傑克二人，卻被瑪麗安絆住。她抱住他的褲腿苦苦哀求他不要為此浪費活下去的機會，他也許失去了露絲，但他永遠不會失去自己。暴怒之中的卡爾數次想要舉槍對準她，但不知為何最後都放下了。他憤怒地踢開瑪麗安，轉身就朝船員走去，拿出一大堆鈔票想要賄賂對方，然而都遭到了拒絕。他不顧一切地想要登船，卻都被船員們憤怒地推到了身後，卡爾眼睜睜看著海水逐漸沒過傾斜的船頭，急得頭上冒出虛汗，正當不知如何是好時，瑪麗安卻捂著被踢傷的手臂沖了過來，扒在即將放下的救生船邊沿，臉色蒼白，眼裡含著隱隱淚光，對船員哀切地開口——
「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救救他！讓他上船！」
船員繃緊了臉，「女士，請你先上船，我們——」
「我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瑪麗安眼睛亮得驚人，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股爆發力，死死握住了船沿，不讓它下沉分毫，「我活不了了……孩子需要爸爸的照顧！讓他上去！求您了！」
船員一愣，看了一眼卡爾，最終還是放下了手，喝道，「快上船！先生！」
卡爾喜不自勝，頓時三步並作兩步就跳上了救生船。船員指揮著其他人緩緩放下繩索，這艘載著希望的小船一寸一寸下沉。卡爾抬起頭，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注視著瑪麗安，似乎很迷惑，似乎又有些可惜。然而不等船完全入水，正癡癡低頭凝視著卡爾的瑪麗安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切地掉頭就跑，來到了下一層，慌亂地在懷裡尋找著什麼，最終，她拿出了一顆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藍寶石。
她拿著那顆海洋之心，對船上的卡爾伸出了手，看見卡爾驚呆了的目光，她笑了，笑中帶淚。
「給你。」她說，眼睛柔和而明亮，「它屬於你的，卡爾……就像我對你的心。」
卡爾怔住。他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然而手的方向卻不是朝著藍寶石，而是瑪麗安的臉頰。當她認識到這個事實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張她魂牽夢縈的臉龐，激動地渾身顫抖，不能抑制。
「卡爾，你……」
這一聲夢幻的喃喃自語似乎驚醒了情不自禁的男人，他手指一顫，下頷繃得死緊，眼裡的神色變幻不定，面對著瑪麗安宛如燃燒般的眼睛，他忽然就不敢直視她的臉，余光瞥見寶石在她手掌心閃閃發光，卡爾深深吸了口氣，最終還是錯開了手，選擇去拿那顆價值連城的海洋之心。
瑪麗安一愣，眼睛裡的光芒頓時全部熄滅，黯然無光。可她沒有動，仍然那樣僵直地伸出手，靜靜的，面如死灰的，等待著他來拿走她的心。
「小心——」船員一聲大喊，支撐著船身的繩索突然發生了斷裂，整個救生船驟然往右一斜，伴隨著所有人的驚呼，手指已然觸到寶石的卡爾控制不了身體重心，狼狽地坐倒在船裡，眼睜睜看著寶石從他指尖擦過，然後翻滾，墜落，在他倏然緊縮的瞳孔裡，「咚」的一聲，沒入冰冷的海中。
「不——」
卡爾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緩緩下沉的寶石，然而手指剛觸及海面，那種刺骨的冰冷就讓他瞬間收回了手，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他目眥欲裂地看著那一點幽幽藍光無聲無息地沉入深海，光芒逐漸隱沒，消失不見。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船裡，動也不動，旁邊一直看著這一切的莫莉·布朗搖了搖頭，抬眼望著船邊還在苦苦等待著救援的人們，忽然低聲喃喃感歎，「今夜過後，就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啊……」
……
船上，望著卡爾安全乘上救生船，逐漸遠離沉船後，瑪麗安終於放下了心，她舒出一口氣，不理會旁邊擁擠的人群，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地上，眼裡如死灰黯淡，抬頭，遙望著依舊繁星如許的夜空。
結束了。她心想，一切都結束了。卡爾安全了，她的使命也完成了。
她低下頭，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要微笑，卻不知為何露出來的笑容更像哭。她環顧周圍，想要最後銘記下這盛大而悲劇的一刻，卻沒想到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簡多伊。她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旁邊就是華萊士·哈特利和他的樂隊。在這樣漆黑喧鬧的夜晚，面對著擁擠成災尖叫哭喊的人群，他們卻仍然堅守著音樂家們的品格，不急不緩，優雅沉著用大提琴，小提琴演奏著歡快的樂曲。而簡就這樣微笑著側耳傾聽，享受這最後的藝術時光，她的表情如此愉悅，仿佛沒有看到正在下沉斷裂的甲板，沒有感受到開始淹沒腳踝的冰冷海水，嘴裡低低和著歌聲，輕手打著拍子，和這樂曲融為一體，與周遭的嘈雜，慌亂格格不入，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瑪麗安看著看著，就像是受到了吸引，緩步走了過去，坐在簡身邊，抬頭望著夜空，忽然問了一句，「你……不走嗎？你的同伴們都走了。」
那些曾經驕矜優雅自視高貴的貴婦，名媛淑女們在這一刻都拋棄了裡子面子，大哭大叫爭先恐後地爬上了小船，仿佛身後有猛獸在逼近。瑪麗安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在這種時候如此安靜淡定，明明她有很多機會可以離開，明明以她的身份在這個年代能夠活得很好，受人尊敬，衣食無憂。可是為什麼，她卻選擇和這群人，和她，一同沉入海底呢？
難道在她心裡，也有什麼需要救贖的東西嗎？難道……她是在等她嗎？
瑪麗安轉頭，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著簡，而這個來歷神秘的黑髮女人卻接過了一名著裝寒酸的老人遞來的口琴，試著吹了幾下，很滿意地點點頭，望著身邊沉浸在音樂世界中的演奏家，笑道，「我的同伴們，在這兒。」
瑪麗安愣住。
一直保持沉默的生命一號此刻開口了，【為什麼沒有選擇驅逐她，而是任由她沉入大海？】
簡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落單的孩子站在中央，手足無措，滿眼慌亂。她站起身，輕聲安慰著他，然後抱著小孩，邊和他逗樂，邊向船員走去。
【有些人，能夠幡然醒悟，重新生活】
【有些不能】
她抬起頭，對船員微微一笑，將孩子遞給他，「他走丟了，我相信他的媽媽就在某艘船上哭泣，請照顧好他。上帝保佑你，先生。」
「嘿，女士——」船員錯愕地抱著孩子，望著簡轉身離去的身影，看著她拿出口琴，這回沒有充當安靜的傾聽者，而是加入了華萊士的小樂團，她吹響了口琴，拎著打濕的裙擺，在甲板上邊吹口琴邊跳起了舞。提琴手們見此，也不由得會心一笑，原本舒緩的樂曲頓時變得歡快熱烈起來，樂音突破狹窄限量，遙遙傳出天際，響徹整個夜空。
神父在遠處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露出笑容，低下頭，在教徒們的注視下，閉上眼，神色平靜無波。
上帝擦去他們的眼淚，死亡不再有，也不再有悲傷和生離死別，不再有痛苦，因往事已矣。
伴隨著巨大的轟響和海上旋渦，這艘「永不沉沒」的夢幻之船，終於在所有倖存者們的注視下，緩緩沉入水底，就此埋葬了無數動人傳說。
……
冰冷的海水，為了救另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而錯過登船機會的傑克，用最後的力氣將露絲送上了漂浮板，他面帶微笑，永遠閉上了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睛。
露絲撫摸著他的頭髮，她凝視著他那張年輕的臉龐。她明白，她這一生再也無法忘記傑克了，他將自己從籠中釋放，帶著他的祝福和期許，迎著氣流而上，無拘無束，翱翔天際。
她是露絲。露絲·道森。
她抬起頭，遠處，泰坦尼克號在夜色的籠罩中，緩緩下沉。有歡快熱烈的樂曲仿佛從天際傳來，就像是夢中才會聽到的歌聲，穿越了生死之間的距離，打破了種族的隔閡限制，將時光永遠定格在了那動人的瞬間。她和所有人一起，遙望著這群最後的藝術家微笑著沉入大海，那是他們一生中所見過的最恢宏，最壯麗，最偉大，也最令人難忘的一幕。
露絲閉上眼，她親吻傑克冰冷的雙手，哭泣著，親手將她此生摯愛沉入水底。
她也永遠不後悔登上這艘船，遇見他，愛上他，然後分離。他將永遠活在自己的記憶裡。
這世間最動人的情感不是「You jump ， I jump」，而是「My heart will go on」。
作者有話要說：
沉船篇結束。
今晚我會在這章評論下發投票，看下一篇寫什麼。
三十六
喬伊在結束比賽回到家後, 已經是深夜十點的光景。
作為重點大學的辯論社社長, 校長欽點參賽的王牌選手, 喬伊無疑是擁有極強實力的。在不見硝煙、唇槍舌劍的辯論戰場上, 保持極快的反應能力給予對方致命一擊是非常耗費體能和精力的事，因此一回家喬伊就匆匆洗了個澡, 四肢酸軟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打開手機瞥了一眼隊友發來的祝賀資訊, 充斥著各色讚美之詞。她往下拉了拉消息, 非常禮貌而簡略地回復了老師和贊助商們，其餘的理所當然一概略過。
果斷關閉消息，喬伊又打開了她最近的「新寵」，進來正火的手機遊戲《第五人格》。最初喬伊是被一條寫著「親眼所見，亦非真實」的廣告所吸引, 後來就習慣了在睡前玩一把遊戲放鬆心情。喬伊從不會選擇那些攻擊能力極弱的求生者們, 她只玩「監管者」, 在遊戲中享受肆意狩獵和虐殺的過程，最擅長傑克」和「小丑」, 每晚必勝利一把才會安心入睡。
而這天就如往常一樣, 她剛打開遊戲登錄介面，還沒選擇人物, 螢幕裡忽然跳出來一個對話方塊，上面寫著一句話：「是否開始這場『扮演者的遊戲』？是/否」
喬伊皺了皺眉，覺得自己的手機可能中病-毒了，因為否的字體是灰色的, 根本不可選。如果換做平常有閒心了，她倒是很樂意試玩新遊戲，但關鍵在於，她很惱怒這種局面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取消這個介面，氣得直接把電池給拔了。令人驚異的是，即便如此這個對話方塊依舊穩穩出現在螢幕中央，讓喬伊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
既然拒絕不了，她就看看這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喬伊冷笑一聲，乾脆點擊了「是」的選項。滴的一聲，進入了第二個一模一樣的對話方塊。
「請選擇以下世界：
A、大偵探福爾摩斯
B、基本演繹法
C、神探夏洛克
D、隨機選擇」
喬伊頓時眼前一亮：她是卷福的腦殘粉，被擁有反社會人格和高智商的諮詢偵探迷得如癡如醉，不知道將這部電視劇翻來覆去看了多少遍，一直幻想自己能夠和他演一場對手戲。因此想都沒想，喬伊就選擇了C。
對話方塊再次一閃。
「請選擇你的身份：
A、咖啡店主
B、蘇格蘭場警花
C、新聞記者
D、特種兵」
喬伊思索片刻，依舊選擇了C。
咖啡店主雖然聽起來浪漫小資，但對於她來說太無聊了，沒有挑戰性。而警花麼，在神探夏洛克的世界，任何東西只要一沾上「蘇格蘭場」毫無疑問就會low上幾個檔次，她才不會成為卷福眼中「拉低整條街智商」的金魚。而特種兵的生涯雖然驚險刺激，很符合她的口味，但這個職業太危險了，隨時隨地都有送命的可能，她沒必要為了個遊戲這麼拼。看來看去「新聞記者」才是最適合她的——相信沒人比她更擅長嘴上功夫，恰巧，這個身份也足以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福爾摩斯的視線裡，並產生深刻接觸。
簡而言之，是一個極為有利而且容易出名的職業。簡直為她量身定做。
喬伊露出躍躍欲試的微笑，果斷點下了「C」。
嗞——
眼前忽然白光一閃，原本好端端躺在床上的女人頓時消失在原地。失去了控制的手機從空中掉落，啪的摔在地上，螢幕漸漸變得漆黑一片。
……
……
英國德文郡，達特莫爾監獄。
簡坐在探監室裡，脊背筆直，神色平靜。
滴的一聲，門被打開，她抬起頭，看見記憶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在獄警的帶領下，慢慢朝自己走了過來。
「簡。」依舊是溫和磁性的聲音，然而那張曾意氣風發的英俊面容此刻卻變得蒼白消瘦，眼底黯淡無光，讓人很難相信這個不過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就是半年前被媒體高度褒獎、稱之為「政壇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議員」的安格斯·多伊。她的親哥哥。
簡沉默地注視著這個穿著刑服，瘦到幾乎搖搖欲墜的男人。三年沒見，發生在他身上的轉變來得令人猝不及防。明明在那個新聞被曝光的前半個月晚上他們還視頻過，他笑著答應她等她從南美回來就親自下廚做簡最愛吃的康沃爾餡餅，和她比賽射擊，勝者可以答應對方一個要求，期限為永遠。可沒想到等到十天后訓練完畢，她再次打開手機，鋪天蓋地卻是關於安格斯·多伊的負面新聞，那個撫養她長大，總是露出溫柔微笑的男人被指控性-侵並殺害他的秘書，犯罪現場證據確鑿，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社會輿論。他被迫辭職接受調查，在走完一系列司法流程後，幾乎沒有任何勝訴餘地，被判決三十年監禁，即刻生效。
等簡看到這個消息辦完手續從南美飛回英國後，一切已為時已晚，法院的判決書已出，兩天后安格斯就被帶往達特莫爾監獄服刑。簡曾想第一時間找人為哥哥申訴，卻礙於自己身份特殊，不能親自出面。直到半年後風浪漸平，她找了無數哥哥平日裡稱兄道弟的好友，依舊，無一人肯出手相助。
簡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會做出這種事。他是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自從六歲時父母車禍身亡，兄妹二人住在寄宿家庭，艱難度日。這種狀況直到養父母生了兒子後愈發惡化，撒手不管他們的死活。可以說是安格斯親手將她養大，他聰明又努力，性格堅毅，溫柔且謙虛，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雖然他們之間相差六歲，但兄妹之間感情深厚，無話不談。
知道簡從幼年起就想入讀軍校，安格斯為了湊足她的學費最忙時同時打了六份工，直到後來他進了律師事務所有幸被看中提拔，生活才漸漸變得好了起來。這樣的安格斯·多伊，怎麼會去「性-侵」甚至「謀殺」一個剛結束實習期不就的小秘書呢？要知道當時安格斯為了不讓妹妹因為「女朋友」這種生物而疏遠自己，客氣又禮貌地杜絕了一切女性的親近。這樣鋼鐵般的意志力，絕無可能像新聞報導上說的那樣，「利用職務之便」而「欲行不軌」。
「到底發生了什麼，哥哥？」簡端坐在椅子上，脊背筆直得猶如一把利劍，目光銳利逼人，外放的強大氣勢令兩邊的獄警都不由自主地看了過來，她的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即便這世界上所有人都篤定你是兇手，但我知道——你絕不會這麼做。」
因為他深愛自己的妹妹，必定不會給她的未來抹黑。他知道如果自己成為簡檔案上的污點對她會產生多麼大的影響，他會避免任何拖她後腿的可能。
「所以，」簡目光沉沉，「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安格斯眨也不眨地看著簡，自己的親妹妹。還是那麼漂亮，看上去精神奕奕，氣質愈發沉穩內斂。這很好，這證明以後她不會再受到欺負，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也許不再需要他了。
安格斯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滿心的懊惱愧疚，他垂下眼，不敢直視簡，沉默了很久，才輕輕開口，「我不知道，簡……關於那天晚上的一切記憶都模糊不清，我只知道我一醒來，發現自己手裡握著碎裂的相框，就是我和你在萊茵河邊合照的那張……安娜就躺在我旁邊，睜著眼睛，血流了一地，沒有呼吸……」
他深深吸了口氣，回憶起那黑暗的一夜，手指都開始顫抖起來，強迫自己鎮定下去，安格斯苦笑一聲，咬緊了牙齒，「對不起……哥哥知道，成為『罪犯的妹妹』會毀了你這麼多年來努力的一切……對不起，簡，我、我試圖記起來——」
「我只問你一句，」簡望著他消瘦的臉龐，目光沉靜，「在你心底，你也認為，是你親手謀殺了她？」
安格斯一震，倏然握緊手指。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艱難至極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他說，緩緩抬起眼，看著簡，聲音變得堅定，「我知道，我沒有殺她。」
可是證據都指向了對他不利的結果，抗爭無效，他曾相信的法律也不曾還予自己正義。即便他深知這場謀殺也許是有人栽贓陷害，但一切都為時已晚，傷害已然造成，大家都認定他就是兇手，再多做解釋也不過是無用功而已。
「很好。」簡微微頷首，面色無波無瀾，「我知道了。」
「簡？」安格斯錯愕地看著她，很瞭解妹妹性格的他立刻就能猜到她想要做什麼，「不！我不允許！這太危險了！這整件事顯而易見是有人在背後操縱，我只是完成目的的棋子，你絕對不能再——」
「如果連我的哥哥都保護不了，」簡輕聲打斷他的話，輕嗤道，「我還當什麼軍人，保什麼國家。」
安格斯一愣，「簡……」
「我已經不再是躲在你身後只會哇哇大哭的孩子了，」簡站起身，低頭凝視他。那一瞬間，安格斯終於近距離地感受到了來自妹妹的力量，來源於內心，平靜而強大。經受了四年血與火的洗禮，那個稚嫩而纖細的女孩已然消失不見了，她變得堅定，無畏，自信且獨立。在最艱難的時候安格斯沒有拋棄她，那麼現在，她也會選擇留下。
「很抱歉沒有早點來看你，被一些麻煩事絆住了腳，好在現在一切都解決了。」簡對他微微一笑，「哥哥，你還記得那天晚上視頻結束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安格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緩緩點了點頭，「記得。」
——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簡。好好訓練，我在家等你回來。
「你在這裡所受到的所有委屈，哥哥，」簡握住他冰涼的手，低下頭，目光深邃。
「——我會讓她加倍奉還。」
滴。探監時間結束。
安格斯被帶回房間時，還未完全從妹妹的氣勢中回過神來，把簡送出去的獄警卻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頓時一驚，渾身寒毛直豎。
簡·多伊？她、她該不會就是報導上說的那個女人吧？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她被曝光身份後跟著的那長長的一串介紹，誇張到他當時以為那個女記者在誇大事實胡亂報導——
英國人，出生於伯明罕，二十六歲。六歲父母雙亡，十五歲因獲得陸軍獎學金被錄入桑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就讀，上了一個月預科班後直接跳到了標準軍事班學習，兩個學期共二十八周的課程，不論是戰術，識圖用圖，通信，武器操作與使用還是組織指揮課皆獲得了優秀，之後進入正規職業軍人課程，不到一年時間因為成績優異而被舉薦提前進入部隊服役，在軍隊裡逐漸有了自己的名聲，參加特種兵選拔成為同期所有士兵中的第一名，在基地受訓兩年後，被送往委內瑞拉的獵人學校，進行更殘酷的集訓，並獲得第七屆國際特種兵「勇士競賽」的個人項目冠軍。
雖然當年的比賽因為隊友失利的緣故與團體第一無緣，但所有特種兵都知道有一個從大不列顛島上來的女兵，遠勝集訓的所有爺們兒，戰鬥素養極高，戰略意識強悍，單兵作戰能力堪稱恐怖，演練時只要有她在的隊伍勝率會提高至少百分之二十。不僅僅如此，除了近身搏鬥，格殺外，她還有一門令所有陸軍士兵只要一想到就會頭皮發麻，後背一涼的技能——
狙擊。
簡·多伊，代號「麻雀」，是當年唯一一個靠狙擊而拿下「勇士競賽」冠軍的特種兵，曾創下4209米超遠距離極限射擊的記錄。她從獵人學校集訓完畢離開時，教官是這麼對他身邊的學員說的：
「『麻雀』，從不失手。」
「從軍一日，當時刻恐懼，與她為敵。」
作者有話要說：
最聰明的瑪麗蘇 vs 最能打的清道夫
三十七
倫敦, 深冬的夜晚。
商店早早關了門, 靜寂無人的街道只有路燈孤獨佇立, 給每一位行人投下長而無聲的陰影。
一陣沉穩而富有韻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逆光將來人的身影拉得極長。她穿著黑色的羊毛大衣，長及腳踝, 腰部收緊，看上去精神而俐落, 皮質高筒靴踩在水泥上擲地有聲。黑色卷髮掩埋在格子圍巾下, 頭戴暗紅色的貝雷帽，只露出了一雙銀灰色的眼睛。她沒有如一般女士那樣斜挎著包，右手放在大衣口袋裡，左手卻提著一把足有半人高的提琴盒，黑色天鵝絨包滿外身, 簡潔優雅。除此之外, 毫無多餘裝飾。
拎著一把沉沉的提琴盒, 卻仿佛對她毫無影響，步伐卻依舊不急不緩, 猶如閒庭信步。她邁過一個又一個路燈, 最終來到了一戶看上去與周圍別無二致的公寓樓前，抬頭, 門上的標牌上寫著一行字，「貝克街221B」。旁邊就是關門歇業的「Speedy』s」咖啡店。
她的目光漸漸上移，二樓緊閉的窗戶，透過朦朧的窗簾, 隱約可以看見昏暗的燈光和一閃而過的身影。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拉高帽檐，上前一步敲響了大門，然後微微退後，靜靜等待。
她能聽見腳踩在陳舊地板上發出的輕微咯吱聲，遲緩，雜亂，屬於行動力和威脅程度較低的人。十秒後，門慢慢打開了，後面探出一張慈愛無害的臉，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輕時候的精緻，穿著居家的毛衣長裙，留著一道小縫隙，疑惑地打量著這個深夜的不速之客。
「嗯……小姑娘，我想我和我的租客們已經有了更好的保險，不再需要其他的上門推銷了——噢當然如果你是來租房子的，很遺憾你來晚了，房間已經全部被租出去了，並且我認為沒人會對角落裡的那個小倉庫感興趣的……」
黑衣女人微微一笑，很禮貌地開口，「夜安，夫人。我是簡·多伊，來找夏洛克·福爾摩斯，這裡有一個案子，也許他會感興趣的。」
哈德森夫人聽此，立刻轉頭中氣十足地朝樓上喊了一聲，「夏洛克——你有客人了——收拾收拾你龍捲風過境一樣的屋子，我是你的房主，可不是你的管家——」
然後她打開門，露出和藹的笑容，邊帶著簡緩緩走上樓，邊囑咐似的開口，「噢我們這裡可很少有你這樣年輕又漂亮的姑娘獨自前來，我記得上一個還是富翁的妻子，想要調查清楚她那風流丈夫在倫敦藏了多少情人，在她們身上又花了多少錢……上帝知道夏洛克最討厭這樣的案子，僅次於那些孩子們讓他去找家裡走失的貓——」
簡安靜地跟在身後，聽到這句話，不由得垂下眼，聲音平靜無波。
「我聽說過這位諮詢偵探的名聲，您大可不必擔心，夫人。」
哈德森夫人很疑惑地轉過頭來，「名聲？——你指的是夏洛克？他居然還有名聲可言？」
「噢是的，夫人。」簡微笑，「在我們那裡，他可真算得上是……大名鼎鼎。」
哈德森夫人推開了門，先探頭進去看了一眼，放下心來，對簡說道，「抱歉屋子可能亂了些，你知道的，單身男人的公寓向來都令人無法忍受……當然我保證你不會在沙發縫隙裡找到半年沒洗的臭襪子，這是夏洛克唯一能讓人滿意的優點了。」
說完，哈德森夫人就要下樓，抬腳的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什麼，非常好心地囑咐了一句，「噢是的，千萬別打開冰箱，親愛的——如果你需要茶，我就在樓下。」
「謝謝，夫人。」簡點了點頭，然後一腳踏入了房間。
簡環視一圈，頗有些年代感的木桌上亂七八糟的攤著一堆便簽，一把瑞士小刀直挺挺地插在一封郵件上。門口的立櫃上擺放著一雙裝有煙葉的波斯拖鞋，鋪滿了精美壁紙的牆上則多出了排子彈拼出的VR。擺放在書櫃之中聆聽的雕像，沙發旁落塵的小提琴，左側牆上的鹿角，暗藏玄機的骷髏畫像，門口的獵鹿帽……進入門的一瞬間仿佛來到了九十年代的名人博物館，擁擠，淩亂，滿滿的英倫復古氣息。
只有一盞燈開著，屋子裡極為安靜，安靜到幾乎讓她以為這裡空無一人。
如果不是簡看到了背對著自己的椅子上方那一撮不和諧的卷毛的話。
然而簡並沒有冒然去打擾在思維宮殿中漫步的大偵探，她腳踩在波斯手工地毯上沒有任何聲音，無聲無息地走到了長沙發旁，將提琴盒擱在身邊，坐下，手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姿態禮貌而規矩。
她足足等了四十二分鐘，時針慢慢走過了正上方，椅子才發出了點聲息——一個人猝然從上面跳了潛力，握緊了拳頭，每一個細胞都發出了聲嘶力竭的興奮呼喊，眼裡迸濺出來的光幾乎照亮黑暗，「——三隻酒杯和斷了的麻繩！沒錯！就是這個——」
他自顧自地喃喃說出這句莫名的話，迅速整了整自己的頭髮，拿起自己的風衣就要往外走，甚至沒注意到自己仍然穿著室內拖鞋。而就在他前腳剛踏出房門順手要關上門的時候，他終於想起來客廳裡似乎還坐著一個人，於是又迅速退回去，目光銳利地打量她幾秒，很不感興趣地挑了挑眉梢，用一種看透了世事，充滿了簡單到無聊的平淡語氣開口說道：
「又一條忠實的走狗……你應該試圖去聯繫你的聯絡官，多伊小姐，我從不插手ZF的案子——因為到了最後，我們會發現那些案子的結果和原因都是一樣的。無趣，毫無挑戰性。」
無非就是些不能說出口的國家利益，政客爭鬥，棋子，炮灰，犧牲，頂替等。說實話，但凡和邁克沾上一點關係都會讓他覺得那是個麻煩，即便他輕而易舉地能夠找到答案。
雖然簡對面前這個諮詢偵探的推理分析能力多有耳聞，但她還是很好奇，他是怎麼從那些細節中推敲出來她的身份的？還有，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久仰大名，福爾摩斯先生。」簡端正地坐在沙發上，瞥了一眼敞開的門，「您看上去似乎有別的事要忙，或許現在去還來得及——我可以在這等您。」
夏洛克看上去似乎對這個提議很心動，但他又想了想，指著簡身旁那個半人高的提琴盒，用平淡無奇的語氣開口問她，「我走出去後，你會用琴盒裡的這把M200射殺我嗎？」
簡看他非常認真地詢問自己，不由得笑了，拿過提琴盒，當著他的面打開，露出下面的真材實料。
夏洛克抬頭望去，只一眼，目光就頓住移不開了。
一把精緻而古老的不對稱小提琴，歷經歲月依舊流淌著不褪色的溫潤光華。這是出自比利時的制琴名家Gauthier Louppe之手的不對稱小提琴Résurgence，寓意「重生」。左右不一致的獨特設計可以適應演奏時候的高音和低音對琴身震動的不同要求。這種嘗試拋棄了一些傳統工藝上的桎梏枷鎖，通過探索而突破陳舊保守的藝術文化，音樂得以歷久彌新。
一如夏洛克·福爾摩斯。
「在華生先生的博客裡，似乎您對小提琴這種樂器情有獨鍾，他會談起聚會後您自創的那首小夜曲，並對此褒獎有加。」簡在夏洛克的虎視眈眈下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把頗有些年代的小提琴，慢條斯理地開口，「雖然更多時候他形容那種聲音『刺拉破了耳膜，像是一堆狂蜂拼命往你耳朵裡鑽』——」
博客。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討人厭的東西存在？除了暴露-隱私，歪曲事實，幻想杜撰外看不到任何一點實質作用——甚至還會吸引腦子裡塞滿泰晤士河水的金魚敲響他的房門！
「我的手可拿不起如此精貴的藏品，」簡的手指緩慢摩挲在光滑的木皮上，每一寸的移動都令夏洛克心驚膽戰，「所以，我認為它應該待在更懂得欣賞自己的人手上——順便，也能成為一個有那麼些價值的見面禮。」
「你想收買我？」夏洛克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在嘗試收買你。」簡說，「但不是用這把小提琴，而是……一件你會感興趣的案子。」
她抬起眼，微笑，「現在，我們能坐下來，好好談談了嗎？」
……
兩分鐘後，給雷斯垂德發送了線索的夏洛克穿著自己的戰袍睡衣盤腿坐在了簡對面，食指相對，一臉平靜。
「走路姿勢，聲音，手的位置，很明顯是一個軍人，」他用平平無奇的語調和快到猶如八級聽力的語速告訴簡她想要的答案，「耳後還沒褪去的曬痕，證明你長時間暴露在強烈的紫外線下，即使過去了五個月？——不，六個月依然還能看到，熱帶無疑。新長出來的頭髮——是我注意到了，習慣留長髮的人不會像你這樣把它們全部塞在圍巾裡，鑒於它們煩人且不怕冷。你在回到英國後才蓄髮，而什麼情況下一位元二十多歲的健康女性會在熱帶、紫外線強烈會造成曬傷的情況下剪去長髮？——除了被迫待在偏僻，濕熱，高溫，蟲蟻繁多的地帶，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而在這個地球上所有軍官都想去的地方只有那麼幾個，排除不符合條件的，只有那麼一個——」
「委內瑞亞。獵人學校。」
簡挑了挑眉。
「你的眼睛，」夏洛克指了指自己的，「停留在一個地方的時間過長，比起看，更像是盯視。這是狙擊手在長時間專注一個目標時，下意識養成的小習慣。而且他們會在進入一個新環境時首先注意到最危險、最具威脅力的事物——」
簡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拆信封的小刀。牆上的彈孔。尖銳的鹿角。也許藏著槍的抽屜。放在桌上的手機。以及夏洛克·福爾摩斯。
「那麼，走狗應該怎麼解釋呢？」簡興味盎然，「我的發音可是從我的秘魯戰友那裡學來的，連本地人都發現不了我來自英國。」
夏洛克的目光慢慢上移。
簡一看就笑了。
她帶著紅色的貝雷帽，全身上下唯一稍微鮮豔一點的顏色。在最早的時候貝雷帽是由牧羊人發明的，戴在頭上可以遮風擋雨，脫下來可以擦汗，放在地上則能當坐墊。後來它逐漸成為官兵作戰的象徵，直到現在。英軍皇家陸軍第五空中機動旅的官兵都戴著一頂紅色貝雷帽，主要任務是「迅速在海外執行各種應急作戰任務」。它的前鋒部隊是其傘兵團，該團是英國陸軍之最精銳部隊，也是世界上職業化素質較高的部隊之一。它有一個極具威懾力的稱號：「紅魔鬼」部隊。
軍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制服情節，她也不例外。即便回到了國家，那種踏在堅硬水泥地上的不真實感依舊會讓人在晚上難以入睡，心裡渴求抱著點熟悉的東西聊以安慰。有的人會保留舊子彈，有的人則會帶走教官給她戴上的一頂貝雷帽。
事實上，這頂帽子不僅僅是她身上唯一的一點顏色，也是嶄新昂貴的大衣，靴子，圍巾中格格不入的舊物。雖然上面一點破損痕跡被修補得很好，但夏洛克·福爾摩斯仍然一眼就看了出來它對簡的與眾不同。
「ZF走狗」——來自大偵探先生對簡的最高褒獎。是的，他不否認，主觀且任性的結論。
「您推測得全都對，只除了一點……」簡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提琴盒，微笑，「每一個聰明人都是人間瑰寶，我可沒有毀滅世界財產的打算。」
所以，他很安全。暫時的。
夏洛克不以為意，他打了個哈欠。
「不是每一個。」他懶洋洋地強調，「事實上，像我這樣的，獨一無二。」
的確。簡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像夏洛克這樣走到哪兒哪就出事的血案體質，除了\"主角\"，千百年來她只在島國發現過一個類似的——
「最後一個問題，福爾摩斯先生。」簡傾過身，注視著夏洛克那雙金、綠、藍三色融為一體的獨特眼睛，語氣充滿了真切的好奇，「您又是怎麼推測出來我的名字呢？」
夏洛克瞥了她一眼，用一種聽上去鎮定自若的，卻隱藏著些許得意洋洋和理所當然的淡定語調開口說道——
「我不是尼安德特人，多伊小姐。」他說，「我看電視，我也用穀歌。」
但凡和「謀殺」，「慘案」沾上邊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認臉能力就會迅速上升，任你化妝打扮成佝僂駝背衣衫襤褸的老婆婆他都能在一條街外認出來，更別提在那兩個充滿了吸引力的字眼旁，還被那個女記者曝出了兩張正臉照，他想忽視過去都不行。
「如果你是來求我為你的哥哥翻案——」夏洛克盤腿坐在單人椅子上，神色平淡，「我拒絕。」
意料之中。簡笑了笑，「你只說對了一小半，福爾摩斯先生——事實上，我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卻是為了你。」
【開始語（hu）言（you）的藝術了嗎~】
夏洛克疑惑地瞥過來，「我？」
「我相信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簡脊背挺直，面帶微笑，「而她有一個你與我都有所不及的終極技能——」
夏洛克挑眉。不是他誇獎，整個英國能夠在智力上超過自己，在武力上勝過對面這個女人的，恐怕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他頗為不屑地撇過頭去，然後就聽見簡多伊慢悠悠地開口。
「——降智打擊。」
作者有話要說：
實名艾特隔壁小學生，死神の柯南。
三十八
降智打擊, 如果一個智力比你低的對手想要打敗你, 那麼首先他需要將你的智力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線上, 然後用他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俗稱：菜雞互啄。
其可怕程度完全超過「夏洛克·福爾摩斯居然愛上了女人」這樣的設想。
夏洛克覺得每一個字分開來他都能秒懂, 但合在一起卻完全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義，他確信在過去的三十多年裡不論是從哪本書上（包括他最不屑的天文學）都沒見過和「降智打擊」相關的字眼, 這讓他開始懷疑對面這個女人說話的真實性。
——他絕不承認其中還有知識面受到質疑的緣故。
夏洛克思索片刻。
「你指的是像安德森那樣，擁有拉低一整條街智商的能力？」他問。
哇。簡驚了一下, 對這位偵探異于常人的理解能力毫不猶豫地表達了驚歎。要不怎麼說天才的腦回路就和別人不同呢？常識他無法理解, 充滿了奧秘的天文學與動人的愛情故事他覺得是扯淡，反倒極為艱深晦澀的東西他能夠很快地推測出相似的含義，總是令人出乎意料。
「印象深刻，福爾摩斯先生。」簡順理成章地誇獎他，「讓我幾乎以為解釋會是對你智商的極大侮辱。」
夏洛克鎮定自若地理了理衣領, 表情不動, 「你可以再大聲些, 」他說，最好讓整棟樓的人都聽見來自她的讚美之詞。
「不過比起那位可憐的安德森先生, 我們這位共同的敵人可要了不起得多。」簡話鋒一轉, 成功引起了偵探的興趣，他情不自禁地微微傾身, 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我大膽猜測一下她會怎麼做，」簡緩緩開口，「首先，也許她會試圖先成為你或者你身邊人的朋友——當然了『你的朋友』這個身份更具挑戰性, 更有可能她會選擇那些你在乎的人，比如——樓下那位精明善良的夫人。」
夏洛克露出奇異的臉色，食指相對，沒有出聲。
「接下來，一點浪漫的神秘感必不可少——鑒於大家都知道夏洛克·福爾摩斯癡迷於那些未知而危險的東西，可以推測出好奇乃天才之本性，你必定會為了一些充滿懸疑色彩的魚餌而輕易上鉤。」
夏洛克在心底擲地有聲地進行了反駁，反而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仔細傾聽簡的每一句話。
來意不明的女人側頭想了想，繼續慢慢說道，「這種神秘感也許是通過一些你預料不及的至理名言而達成，也許來自你所無法解決的謎題線索……總之，一定是必不可少的點睛之筆，或者充滿啟發性的靈光一現，能夠幫助你破除一樁懸而未決的謎案，從此留下深刻印象。」
就像「那個女人」一樣。
聽到這裡，夏洛克終於忍不住了，他斷然否決了簡的推想，「這不可能！」他可不是什麼金魚隨隨便便就會上鉤，而在邁克羅夫特的「呵護」下茁壯成長的自己也絕不會被一兩句毒雞湯所打動——更何況，這個世界上能夠啟發他破案的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這是智商上的絕對碾壓，毫無迴旋餘地。
對於夏洛克的篤定，簡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一聲，一句話就將偵探先生打回原形——
「是嗎？那你倒是先告訴我，太陽系內九大行星有哪些？」
夏洛克·福爾摩斯「……」華生！
簡觀察他最細微的表情變動，忍不住笑了，「看來果然就如博客上所說，大名鼎鼎的諮詢偵探，居然連小學生都瞭解的常識都毫無所知——如果下一個案子偏偏就和它們有關呢，難不成福爾摩斯先生又要求助於萬能的穀歌嗎？」
再次被擊中心扉的偵探，「……」
對此完全不能反駁的夏洛克沉默片刻，乾脆俐落地吐出兩個字，「繼續說下去。」
簡挑眉。
「接下來就順理成章了——不可自製地，你會對她產生好奇，會想要瞭解有關於她的一切，調查清楚她的來歷，她的與眾不同……然後你就會發現，她並非是你推理演繹中的那個人——她更有能力，更聰明，也更危險。」
危險，就是吸引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首要因素。
「一個對手。」簡說，「旗鼓相當的對手——這不就是我們這種人畢生之愛嗎？」
偵探審視著她，沒有出聲。
「好了，降智打擊進行得差不多了。」簡托著腮，慢慢為這個故事加上一個完美結局，「突然，一個爆發性的大事件發生了，促使你們不得不站在同一陣線上，接著你會發現原來那個人不僅僅吸引了你，她甚至吸引了比你危險得多的敵人，所謂的幕後指使者——」
「當然了，毫無疑問，最終，你們會攜手共同解決這個案子。往壞的方面想，也許你們會互相表明彼此心意……而從此以後『世界上最難搞定的男人沒有之一』你的身邊就會多出一位神秘美麗的福爾摩斯夫人，猶如完美拍檔，環遊各地，解決謎案——簡直完美至極，不是嗎？」
簡說完，看向垂眼沉思的卷毛偵探，微笑，「你喜歡這個故事嗎，福爾摩斯先生？」
夏洛克緩緩抬起眼，盯著她。
「愚蠢，膚淺，誇張，漏洞百出。」他如此評價道，「簡直拉低了整個太陽系的智商。」
理所當然地說完，他頓了幾秒，沒什麼表情地開口，「我開始後悔浪費在這間屋子裡的十五分鐘了，這比讀華生的博客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簡像是沒聽出來他話語裡滿滿的嘲諷，她狀似思考般地點了點頭，說道，「的確，在我看來，除了使用『降智打擊』這個全屏無差別範圍技能外，這個世界上能夠完全俘獲『夏洛克·福爾摩斯』芳心的女人/男人大概根本不存在。」
夏洛克覺得這個簡多伊也許和自己有仇。按照平常情況，此刻他已經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人，充滿表達出自己的乏味和嫌棄心理。不過夏洛克並非常人，他有他的倔強，越是看上去平淡無奇甚至嬉笑玩鬧的人，越是藏得最深。而這個聽起來就荒謬至極的蠢故事，從這個簡多伊的口裡說出來，帶著玩笑般的調侃口吻，反而罕見地激起了他的警惕。
他一面保持住自己臉上的平靜無波，一面在心裡快速分析她所說的這個可能的未來敵人的特徵，總結起來無非是以下幾點：性別女，愛好福爾摩斯，擅長灌毒雞湯，表現欲和實際智商成反比，迷戀反社會人格，功利心極強。
如果簡多伊說得是真的，那麼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凡是自詡聰明且有反社會傾向的人，毫無疑問都是喜歡受到大眾關注的。就好比一個變態連環殺人狂，將員警玩弄得團團轉之餘，偶爾會好心地留下一兩點線索供他們高-潮，看著媒體猶如小丑一樣嘩寵取寵，大肆報導，而他就在暗處靜默不語，微笑著享受光環加身，走上神壇的快-感。
而這樣的人，為了得到來自警方或媒體的一手消息，通常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甚至很多次破案之後才會有所發覺，原來兇手曾是被採訪者，亦或是被無意撞到的路人，默默無聞的清潔工。人們總是最容易忽略身邊的細節，兇手恰恰能夠利用這一點安全躲過追捕，逍遙法外。
簡多伊不是個蠢蛋，夏洛克心想。雖然也是條金魚，但至少能夠蹦躂得比她的同類更高。她必定是有備而來，說的這番話也不太可能只是故弄玄虛。如果把那個聽上去無聊且荒謬的故事當成真的來分析，綜合以上所有特徵，近幾年來頻頻在他眼前閃過其名字，符合特點的人，不多不少，只有三個。
而其中和簡多伊存在著直接間接利益關聯的，卻只有唯一的一個——
當年參與過調查「議員秘書性-侵謀殺案」，在媒體界猶如黑馬之勢迅速崛起，被喻為「接棒下一屆普利策獎」，在民間口碑極佳且近年來風頭極盛的獨立電視臺女記者，喬伊·亞當斯。
雖然夏洛克就如平常一樣沒花多少時間就得出答案，但他依然存在著一個疑惑。
「為什麼是我？」他直截了當地問出口。她是一個極為優秀的特種兵，和那些退役的軍人不同，被召回國後可以受到很不錯的待遇。即便她的哥哥鋃鐺入獄會對她的前途有所影響，但依然，ZF不會輕易放棄這個人形大殺器，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她會受監管一段日子，然後再次被秘密召用，執行特殊任務。
——只要她願意放棄為自己的哥哥翻案，她可以過得比現在更好。
說實話，如果夏洛克願意找邁克羅夫特幫忙，這件案子並非沒有重審機會。而他也很清楚以簡多伊的能力，軍方會在一定程度上重視她的請求。但鑒於對方並不瞭解他和邁克之間的關係，從她的角度來看，找一個私人偵探幫忙著實不是什麼最佳選擇。
所以，為什麼是他？
對於夏洛克的疑問，對方並沒有多做隱瞞，很坦誠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回國之前，我收到了來自MI5的就職邀請，顯而易見，我沒理由拒絕這樣一個大好機會。」簡表情平淡，「直到爆出我的哥哥是殺人兇手這件事，這令一些人不得不開始重新考慮這個或許具有潛在風險的邀請——我失去了為ZF效力的機會，並開始了長達四個月的變相監管。」
她說得毫無情緒起伏波動，仿佛那一百多天活在監視器下的陰暗回憶不屬於自己。
然而對她來說這根本算不上什麼，真正對她有所打擊的，卻是接下來猝不及防的曝光，人肉，謾駡，詛咒漫天而來，一夜之間她的隱私被扒了個精光。這些原本應該受到保護的資訊在網路上流傳開來，甚至一度驚動了上層，被認為是「最低級的失誤」。
後來才知道，是那個女記者「不顧生死，冒著極大的風險」某一日晚上潛入「兇手」的居所去尋找線索，順帶著看到了他鎖在抽屜裡的關於自己妹妹的資訊，想必他是非常關注她近況的。女記者一看簡的身份可不得了：特種兵！再加上他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議員，就令人不得不聯想到關於「剷除異己」，「上位」之類的敏感字眼。
沒多久簡的資訊就被「不小心」公開於眾，一時間輿論轟動，各種陰謀論滿天飛。而在安格斯·多伊的兇手身份被確認後，作為「罪犯妹妹的特種兵」簡多伊更是處於風口浪尖，原本的平靜生活全然被毀，不得不被軍方強制軟禁起來，以「確保人身安全」。
「你知道，這對一個狙擊手來說，意味著什麼嗎？」她問夏洛克。
一條隱匿在草叢中鎖定獵物，蓄力等待致命一擊的毒蛇，如果被驟然曝光在陽光之下，又失去了先手的機會，就會全然喪失其威脅性，和被拔掉毒牙沒什麼兩樣。人們總是害怕隱藏在暗處的危險，更別提不論在戰爭亦或和平時期，狙擊手從來都不受人稱讚，他們的存在就應是孤獨的，無人關注才是對狙擊手最有利的武器。
而現在，發生了這種事，除非她「驟然病逝」，否則沒有任何人會召用她——一個被國家拋棄的士兵，連街邊的流浪漢都不如，他們會永遠生活在監管之下，沒有榮譽，也沒有自由。
「我知道安格斯是清白的，」簡語氣很平靜，「沒人應該為他根本沒犯過的罪行承擔駡名和牢獄之災。我是一名軍人，軍人的存在是刀，是盾，永遠朝向敵人，背對國土。」
她看向夏洛克，「而我已經失去了這種權力。」
夏洛克看著她，沒有出聲。
「你們的存在，偵探先生，是為了不讓正義錯過最佳時機，成為永久的遺憾。」
所以她來找夏洛克·福爾摩斯。
輿論，只能煽動那些意志薄弱的人，對於信念堅定者，他們擅長從沙子裡挖出珍珠。這世界不僅是時間可以驗證真相與謊言，凡是保持雙目清醒者，皆能輕易分辨。
「我知道，你不會被區區一個提琴收買，也不會被一個毫無根據的故事所打動，我對你而言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根本沒有幫我的義務。」簡凝視他，聲音低而清晰。
「我來到這裡請求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幫助，只是為了一個理由，一個也許和你成為偵探的初衷完全相反的理由——」
她眨也不眨，一字一句，撼動人心。
「為死者言。」
「——為生者權。」
作者有話要說：
PS：「為死者言，為生者權。」這句話多用作法醫職業。但我認為偵探，員警這些職業也一併受用。
煎（簡）卷聯盟正式形成。
【作者瘋起來連自己的舊文都槽口亨
三十九
走出貝克街221B後, 簡提著琴盒一步一步朝與來時相反的路走去。
為了避免被偵探發現異樣而一直沉默的生命一號此刻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為什麼這一次要幫助安格斯？】他很好奇, 【這個對你而言的陌生人？】
她完全可以放棄這個冤案, 這樣她的立場和處境會比現在好得多。實際上簡來到這裡的時候尚且還未從委內瑞亞回國, 也正是因為她向軍方提出過重新調查的請求，才會被上層認為「其私人恩怨可能會影響頭腦的精准判斷」, 變相軟禁了四個月之久。
生命一號以為簡會像從前一樣，對那些熟悉的陌生人持以袖手旁觀的態度, 確保自身的安全。說實在的, 古往今來這麼多清道夫中，簡不是智商最高最聰明的，也不是身懷絕技足以武力碾壓的，她沒有像其他同伴那樣使用愛情這樣的手段來快速達到目的，也很少用權力來掌控規則, 更多的時候她就像是一片淡然投下的陰影, 安靜且無聲。
她能以清道夫的身份活到現在, 只有唯一一個他人無法超越的優勢——對局勢清晰的認知，判斷和把握能力。這得益于簡最初的身份, 作為一個曾經攪弄風雲的局內人, 她極為擅長趨利避害，未雨綢繆。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計算, 「幫助無關人物『安格斯』擺脫兇手嫌疑」都稱不上一個對任務有利的選擇。
簡慢步朝倫敦的肯辛頓區而去，對於生命一號的疑惑，她如此回答。
【有些事情你可以袖手旁觀，而有些, 你需得置身其中】她拒絕了深夜計程車的邀請，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街道上，【正是那些你認為無關緊要的小細節，一步一步改變著你所認知的自己】
更何況，喬伊·亞當斯的一句話帶動了整個大不列顛的輿論風潮，甚至在審判出來之前所欲媒體和不明真相的群眾都一致判定安格斯·多伊就是那個殺害並侵-犯女秘書的兇手，罪大惡極，罔顧人性。她可能只是想要滿足虛榮心理而隨意做出的判斷，然而對於一個新聞從業者而言，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具有重逾千鈞的力量。她提前判了無辜者的死刑。
都8012年了，莫非還有人覺得，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定論無關緊要，無需負責的嗎？
這裡的人用盡全力地生活，對喬伊·亞當斯而言，卻只是一個饒有趣味的遊戲嗎？
簡的確可以無視安格斯的悲劇，從利益上而言這是最佳選擇。但她卻無法忍受一個人輕而易舉地毀掉別人的人生，卻毫無愧疚，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鮮花與掌聲。不用告訴她什麼「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不會缺席」的大道理，對於當事人而言，遲到的正義，根本毫無意義。
清道夫存在的意義，不就在於此嗎？——掃除瑪麗蘇帶來的危害，掰正開始扭曲的劇情線，恢復受創的世界規則，讓一切繼續井然有序地進行。如果一個清道夫在關鍵時刻選擇了袖手旁觀，也許她就全然忘記了當時選擇成為清道夫的初衷。
「所有絕望之人，所有被遺棄之人，被迫害之人都有最後的庇護所。
——總有一個最終上訴庭，供所有人投奔。」
……
……
南肯辛頓，倫敦著名的富人區。
淩晨三點的光景，即便是燈火輝煌的富人區，也漸漸變得安靜沉寂下去，大部分人陷入了甜美的睡夢裡，唯有幾扇窗戶仍有身影不時閃過，昭示著這一場場人間夜未眠。
作為房價和物價是全世界最昂貴的地區之一，肯辛頓區多的是豪華的獨棟別墅和私人花園，安保措施是全國有名的嚴密，每一戶都有受訓過的專業保安輪班徹夜巡視，確保雇主的人身財產安全。
黑夜，休斯頓家燈火已熄，高大強壯的男人身揣電擊棒和手-槍，警惕地走過水波蕩漾的游泳池旁。忽然之間他餘光似乎瞥到一個影子從水面閃過，立刻握住槍柄回頭望去，草叢窸窣作響，他打開保險栓，全身緊繃，一步一步走過去，緩緩撥開草叢——
「喵~」一直大肥貓在葉間懶洋洋地打了個滾，順帶著給這個愚蠢的人類投去一個不屑的眼神。
男人立刻松了口氣，收回槍，拿起對講機對那頭的同伴報了個信，「是只野貓而已，不用緊張，一切安全——」
他松了口氣，繼續朝車庫那邊走去。
在他身後，濃重的陰影裡卻無聲無息地匍匐著一個身影，如壁虎般輕巧地掛在二層樓與三層樓之間的壁沿上，腳踩在外面的窗臺板上，輕盈一躍，手指抓住了離她最近的瓦簷，一個翻身就落在了露天陽臺上。
接著，她以同樣的方法從陽臺一路爬上了屋頂，三角狀的灰色瓦頂，中間凸起兩邊呈直線下滑，常人很難攀爬。然而這對於一個訓練有素的特種兵而言毫無難度，她小心翼翼地匍匐著手腳並用前進，在沒有被任何保安發覺的情況下，成功爬到了屋頂，穩住身體後，這才從背上卸下琴盒，打開。
裡面除了一層絨布，沒有任何東西——那是當然，那把名貴的小提琴被她「不小心」留在了貝克街221B公寓，裡面最難搞定的租客還推測琴盒裡面放著的不是提琴而是一把M200。不得不說，作為大名鼎鼎的諮詢偵探，他的聰明的確有跡可循，可他只說對了一半——
簡掀開那層絨布，露出下面的第二層暗盒。裡面裝著的東西比一把完整的提琴要零散得多：握把，槍托，彈夾，槍管，支架，線膛，扳機……
是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沒有說錯。這把琴盒裡不僅僅裝著提琴，還裝著尚未組裝的□□，M200。
不愧是福爾摩斯。簡笑了笑，目光掃過這群嗷嗷待哺的可愛傢伙，不多做猶豫，立刻開始上手組裝了起來。
她的動作迅速且熟練，不足20秒就已經完成了一大半，只差最後一步——
簡拿起瞄準鏡，可改變放倍率的Nightforce的NXS 5.5-22x56，加上CheyTacM200狙擊□□，堪稱性感而危險的頂級大美人，威力和精准程度遠超AWP，在2500碼外還保持著小於1MOA的精度，狙擊手們最愛的官配之一。
她組裝好了□□，俯趴在了屋頂上，調試好瞄準鏡，眯起眼，朝遠處一個新建的別墅望去——
那就是媒體界的新起之秀喬伊·亞當斯的家。
透過倍鏡，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近三點的深夜，金髮的漂亮女人已然沒有入睡，透過窗戶的燈大亮，朦朧的窗簾在夜風的吹拂下緩緩揚起，露出後面伏案工作的身影。
簡眯了眯眼，手指無聲地搭上了扳機。而在射程之內的女記者似乎全然沒察覺到隱藏於暗處的致命危險，她皺著眉頭不停播放暫停播放暫停手中的錄音筆，時不時在電腦上敲打著什麼，反光的鏡片將她的綠眼睛照亮得猶如鬼火。她看上去既興奮又苦惱，急切的模樣就像是想要當場拆掉錄音筆，從裡面挖出她想要的信息。她的書桌就靠在窗邊，毫無遮掩的位置，只需要輕輕按下扳機，從此一切恩怨就會在這個夜晚悄然結束，她會變得安靜，變得沉默，再也無法用她那張三寸不爛之舌搬弄是非，定奪人生。
簡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身影。深冬的夜晚，萬籟俱寂，寒風使血液都凝結成冰。然而她卻依舊一動不動地趴在屋頂，手指穩得絲毫不動，沉而緩慢地呼吸著，白氣一出現就立刻消失不見。這樣孤獨而漫長的深夜，她已然體會過千百次，甚至在烈日下乾涸的地面，風沙漫天的中東小鎮，身旁蟒蛇盤旋的熱帶雨林，她都曾像現在這樣，安靜得猶如不存在，緊盯著獵物長達幾天幾夜幾乎不曾合眼。每一個狙擊手都經歷過這樣的夜晚，但最終的結局通常都是值得的——不是被對方殺死，就是先擊斃敵人。
她就這樣靜靜地盯著對方長達兩個小時，而目標人物依舊沒有離開工作的打算。直到臨近五點的光景，開始有附近的晨跑者路經此地，簡終於呼出一口氣，沒有選擇按下扳機。
她收起槍，將它們再次拆開放進琴盒裡，最後望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別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裡。
而那一端，正在低頭快速打字的喬伊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倏然抬頭朝遠方望去，然而天色昏暗，她什麼也看不清，只有那種說不出的莫名感覺縈繞在心頭，無端端令人感到心悸寒栗，就像是暴露在狩獵者眼中的獵物。
這種感覺真是來得奇怪極了，而喬伊又向來是相信自己直覺的人，想了想，她還是覺得要提高警惕得好，於是撥通了一個號碼，面對電話那頭禮貌的詢問，她鎮定自若地開口——
「喂，是博迪安全顧問公司嗎？我是喬伊——對，就是那個喬伊·亞當斯。鑒於我從事的工作性質特殊，我想，也許我需要幾個靠譜且稱職的保鏢，我能相信貴公司的，對嗎？——」
說著，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朝遠處望了一眼，回想起她在安格斯·多伊的抽屜裡看到的那份資料，皺了皺眉。
她可沒忘記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那個遊戲曾經給出過的身份選擇，其中之一就是「特種兵」。有趣的是那個使她聲名大噪的性-侵謀殺案兇手，他的妹妹就是一個與自己年齡相當的特種兵。這讓喬伊情不自禁地開始懷疑這個簡多伊也許也是一個穿越者，而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對自己而言可不是所謂的同鄉與戰友，而是仇敵與對手。
不管最後是不是她多心了，有備無患，總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
……
【她似乎察覺到你的存在了，簡】第二天，在簡出門去附近的超市採購時，生命一號忽然驚歎開口，【哇哦，真不知道是瑪麗蘇光環還是直覺真的有這麼敏銳……她居然從你的身份能夠聯想到你的來歷——這下事情變得棘手了】
簡笑了笑，沒說話。
生命一號看了看她的臉色，大膽猜測，【那天晚上你特意跑去她家，原來不是想出手，而是在試探她嗎？……你想逼迫她按耐不住提前出手，好從中找到破綻？】
簡推開門，朝生鮮區走去，【你也不賴】
生命一號很羞澀地笑了笑，【跟在你身邊久了，總會進步的嘛……更何況，你才不是喜歡做無用功的人呢——只要你不偷懶像隔壁書生那樣勤勤懇懇地做任務，搞不好現在早就升職，贏取高富帥了……】
簡嘖了一聲，沒有像往常一樣懟回去，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拐角，慢悠悠地說道，【有人在跟蹤我】
嗯？生命一號連忙看了看，開始分析這間超市里所有人的行動軌跡，還真讓他找出了兩個與眾不同不同的傢伙，【右邊那個光頭，白人，穿著褐色夾克和卡其色長褲，他已經在榴槤旁邊站了整整十分鐘了，定力真好。左邊那個絡腮胡帥哥，棕色人種，穿著藏青色高領毛衣，從鮮蝦冰櫃走到醬油架再走到咖啡旁邊，看來他也有選擇困難症。目前只發現了這兩個，需要甩掉他們嗎？】
【不用】簡一邊挑著香蕉，一邊慢悠悠回道，【甩掉了，她只會派更厲害的人過來而已。既然她喜歡玩遊戲，我當然不會缺席】
按照清單買完了日常用品，簡抱著袋子朝櫃檯走去。沒想到剛走到一半，旁邊忽然有人攔住了她，盯著她的臉，高聲開口，「簡多伊？——居然是你？！大家快來看啊！殺人□□犯的妹妹在這裡！她居然就住在我們附近！還在同一個超市買東西！」
一句話驚動了所有人，好事者紛紛圍了過來，在發現她的臉的確和電視報紙上曝出的那張照片極為相似後，都開始指指點點起來，望過來的目光裡充滿了質疑和不善。
簡面色不動，抱著袋子像是根本沒聽見對方的指責，鎮定自若地朝櫃檯走去。
「兇手！」一個看不下去的年輕人仿佛受到了什麼鼓舞，憤憤不平地大喊出聲，「你的哥哥就是個兇手！你也是兇手！戰-爭主義毒瘤！你的槍下死了多少你知道嗎？！你們一家都是殺人犯！你為什麼沒被抓起來，像你這樣的人都應該去坐牢才對——」
越說越氣憤，他順手拿起旁邊的生雞蛋就朝簡的臉上丟去！
簡眼疾手快地側身，退後一小步，躲過這猝不及防的偷襲，她站定，然後緩緩轉過頭來，盯住那個帶頭動手的年輕人。
那只不過是一個最常見不過的高中生，戴著鴨舌帽穿著運動服，滿身自持正義的熱血大男孩兒，路見「不平」而站了出來，揮灑著對體制、對社會的不公，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這原本是該令所有人都感到自豪的一件事兒，因為他敢於發聲表達不滿，而非圍觀保持沉默。可恰恰也是這種滿腦子都是英雄主義的憤青，才最容易受有心人的煽動，淪為炮灰與棋子。
簡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那些人都漠然地站在一邊，對年輕人的行為無動於衷。在他們眼中罪犯的妹妹就與罪犯無異，更何況她還是一個狙擊手，戰爭士兵，說不定她殺的人比她那個□□犯議員哥哥還多得多，一個小小的雞蛋而已，殺傷力可比不上從她槍裡射出來的子彈呢。
瞧，這就是輿論和流言的力量。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蘊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惡意，比流產更能讓人心力憔悴。
簡忽然就笑出了聲，她的態度立刻引起了高中生更大的憤怒。
「你笑什麼？」他臉色漲紅，「你覺得我們很可笑嗎？！」
「不不不，當然不。」簡依舊微笑，「我只是覺得你說得很對，非常對。」
「什麼意思？」高中生一愣。
簡的目光定在他身上，那種眼神就好比是鎖定了動彈不得的獵物，犀利如鷹，幾乎刺穿了他。
「就像你說的，我是一個士兵，狙擊手。」她站在人群之中，卻比這裡的任何人都要淡定，平靜，「你知道幹我們這行的，最大的忌諱是什麼嗎？」
高中生被她的目光刺得忍不住後退一步，額頭上滲出虛汗，他甚至一度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坑坑巴巴地接道，「什、什麼？……」
簡微微一笑，她的目光擦過對方，看向了他身後不知名的地方，然後定住，眯起了眼。
「只要你開了第一槍，」她淡淡開口，「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蘊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惡意，比流產更能讓人心力憔悴。」——錢鐘書《圍城》。
這個世界會比之前幾個長一點。
四十
【她居然安排了三個保鏢】
出來後, 簡抱著袋子朝公寓走去, 提醒生命一號, 【記錄下來了嗎？】
生命一號點了點頭, 感歎一句，【真是狡猾……還以為只有兩個人呢,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如果不是剛才的意外暴露了他，恐怕我們都沒發現還有第三個在場】
這個喬伊·亞當斯的確有些手段。她料想到簡會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 但最多也只會發現兩個人在附近, 而第三個則從不露面在她的眼前，和前兩個保持聯繫獲取她的行蹤消息。即便另外兩個同伴被發現了，他也依舊能夠隱藏得很好。
有趣的是，這個謹慎而聰明的安排卻被一個高中生的怒火給打斷了——在所有人都聽到年輕人的話情不自禁圍過來時，簡卻發現超市的門外還站著一個人, 遠遠地打量著她卻不靠近。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有異, 立刻讓生命一號分析了那人的行動軌跡, 沒想到還真讓她給猜對了。
所以簡才會在超市說出那句話。她並非針對那個高中生，而是說給第三個人聽。
【有第三個, 就會有第四個, 第五個】簡饒有興味，【看來我的哥哥真讓她賺了不少錢呢, 在南肯辛頓區買了獨棟別墅，還花大價錢請這麼多保鏢……想必即便她睡覺，枕頭下也藏著一把槍吧？】
如果不是心裡有鬼，怎麼可能會對一件還未確定的事情產生如此大的反應？她分明是知道自己在那個案子中不清白, 才會懼怕簡多伊的襲擊報復。
【她這才不算聰明呢】生命一號小聲嗶嗶，【真正的聰明，即便被迫來到了異世界，也會選擇離那些超級英雄反派甚至主角們遠遠的，認識興致相同的朋友和伴侶，盡自己的能力過平靜充實的新生活……穿越可不是滿足一己私欲的藉口】
簡訝異，【你看得倒是挺明白】
生命一號羞澀地扭了扭，【是你教得好，麼麼啾~】
……
……
入夜，正在單身公寓裡做水果沙拉的簡收到了系統助手的提醒，【你看電視】
正切開番茄的簡放下刀，抬眼朝客廳望去。
天空新聞頻道電視臺正播放著來自現場的採訪視頻，有趣的是這次的採訪對象卻是他們的同行之一，來自敵臺的新星網紅女記者喬伊·亞當斯。
簡饒有興味地撐在料理臺上，看那個漂亮的金髮女人淡定而自信地面對著簇擁上來的話筒與閃光燈，神采飛揚，目光明亮，在一瞬間可以奪去所有人的目光。面對每一個問題她的回答都條理清晰富有邏輯性，姿態沉穩不慌不忙，典型的都市成功女強人。
真難想像在不久前她還是一個還未完全走出校園圈子的女學生，氣場如此強大，思維冷靜，知覺敏銳。不得不說，有的人生來就是吃這碗飯的，如果能夠滴水不漏地繼續這樣走下去，成功對這種人而言幾乎易如反掌。
【很有潛力呢】簡似笑非笑地望著螢幕裡的那張臉，慢悠悠地開口，【——犯罪潛力】
當其中一個記者問到當初為什麼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去調查和她根本無關的謀殺案時，這個漂亮的金髮女人是這樣回答的——
「我那時只是一個打工跑腿的新職員而已，這件案子的確和我無關。」喬伊·亞當斯鎮定自若，語氣篤定而自信，「可我的良知告訴我：如果就這樣任由那個女孩冤死，那麼在兇手逍遙法外的這段時間，誰又要來對接下來的凶案負責？——所有那些有機會而未曾付諸實踐的旁觀者，他們都應該受到良心的譴責！」
她直視鏡頭，一字一句，激勵人心。
「既然我有這個能力，」喬伊·亞當斯目光堅定，令所有看到她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由內而外的，充滿正義感的自信與驕傲，「那麼……為什麼不？」
Why not？
一句話，發出了對整個世界的叩問，場面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提出的記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人群中的女人，眼神充滿了欣賞和驚歎。
喬伊·亞當斯環視一周，微微一笑，直視鏡頭，聲音柔和卻清晰。
「我要讓大家都知道，在這裡，不止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能夠破獲懸案——也不僅僅只有他，渴望曝光真相。」
「我們都應該有此覺悟。」
「去尋找、去發掘那些隱藏在身邊的奧秘。」
「這就是記者所存在的意義。」
年輕記者都被她這番勵志的發言所震撼，唯有經驗豐富的仍然保持冷靜，問出了一個極其尖銳而富有攻擊性的問題——
「請問亞當斯小姐，您對無意中曝光安格斯·多伊的妹妹簡多伊的資訊，致使對方遭受人肉、群起而攻之這件事怎麼看？據我國法律，以上行為已經涉及到侵犯隱私與惡意誹謗——更何況，她是一名軍人，我想您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
話語一出，現場又是一靜。
簡看著螢幕，挑高眉梢。
「我想這個問題我很早之前就已經作出過申明，」面對同行質疑，喬伊依舊不慌不忙，淡定如初，「在真相的拉鋸戰中，誤傷在所難免——況且，簡多伊的個人資訊並非從我這裡流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對此保密，畢竟惹上一個狙擊手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不是嗎？」
她適當的幽默令大家都笑了起來，她也揚了揚嘴唇，繼續說道，「可即便我能對自己的職業道德做出保證，我卻無法對其他人負責——不瞞你說，我一直在追查這件事，如果有了線索我必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我本人對簡多伊小姐名譽受損這件事深表遺憾，並呼籲大家能夠冷靜對待兇手的家人，安格斯·多伊有罪，並不意味著與他相依為命的親人也要對他的行為負責——謹記，我們身處一個法治國家，法律，才是維持正義最強悍、最有力的手段。」
「謝謝大家的採訪。謝謝。」
在一片觀眾的掌聲和絡繹不絕的提問中，喬伊·亞當斯對鏡頭禮貌地微微一笑，結束了這場精彩的演講，在身後保鏢的維護下，微昂著頭，踩著經典的紅底高跟鞋自信離場，將她最美麗動人的一面定格在鏡頭之下。
「她真酷。」一個年輕記者望著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喃喃，「她是我見過最酷的前輩了，什麼時候我能變成她那樣就好了……」
簡看完了整場採訪，忍不住噗嗤一笑，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我算是見識到玩弄人心、搬弄是非的最高境界了】她感慨，【明明每一句話聽上去都像在回答，但仔細一想，卻根本和最開始的提問無關】
「誤傷在所難免」，一句話擺脫嫌疑。畢竟，的確沒人可以證明簡多伊的資料是從她那裡洩露的，她怎麼說大家都沒法反駁。
從人身安危上來看，惹毛一個狙擊手的確不是什麼值得紀念的事兒，誰都不想有一天走在路上被爆頭卻找不到兇手，這樣一想好像她的確沒必要惹火上身。但清楚內情的人都知道，一個資訊被曝光的特種兵是沒有自由可言的，她會永遠活在監管之下，除非想得罪ZF被抹除，否則根本沒有機會去報復一個處在公眾視野下的知名記者，一旦喬伊出事，簡多伊會是首號嫌疑人。
至於什麼「呼籲大家冷靜對待兇手的家人」……都加上兇手二字了，對待「與兇手相依為命的親人」大家還能冷靜得下來嗎？看似客觀寬容的建議，不過是慣用的玩弄文字的手段。
法律。法律只是維護大多數人的途徑，如果掩蓋真相的力量足夠強大，就連「強悍有力」的法律都不得不靠邊站。更何況，這一次，是她占理在先，先聲奪人，以後無論簡怎麼聲明反駁，也無法輕易改變她在公眾心中的印象——兇手的血緣親人，一個危險的、極具殺傷力的、訓練有素的特種兵。
——瞧，這就是語言的藝術。世界上最頂級的才能。擁有顛倒黑白、攪弄風雲的力量。
【她居然還帶上了卷毛偵探，】生命一號喃喃，【這是在宣戰啊……如果不是你先一步提醒了他，我恐怕夏洛克·福爾摩斯和人形大英政-府真的會一步一步受到她的吸引】
畢竟，聰明人最無法拒絕的，就是這樣充滿挑釁意味的挑戰。如此光明正大，公然出現在視野裡，漂亮而神秘，渾身洋溢著野性的呼喚，對於癮君子而言簡直就是一劑頂級毒-品。
【難搞，真難搞】生命一號愁苦，【真像是翻版的愛琳艾德勒】
【誰說不是呢】簡聳肩，【沒有點光環，想要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世界裡混，她會發現福馬林才是自己最後的歸宿】
【她不是想挑戰大不列顛所有的聰明人嗎？】簡撐著臉頰，搜素著新聞網站，不出意外「喬伊·亞當斯」的曝光率僅次於「女王的柯基犬」奪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她懶洋洋地開口，【想要把大英政-府、犯罪界的拿破崙、甚至東風之神玩弄於鼓掌之中……那就要看，她的光環究竟開得有多大了——】
正在此時，她的手機忽然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打開一看。
「案發現場見。」
簡挑眉。
還沒等她回復，就像是為了回應她心中的疑問，一秒後又發了過來一條短信，言簡意賅。
「Now.」
這個不陌生的命令語氣和打字風格，用腳指頭想也猜得到是誰。
簡收起手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果斷撇下只完成了一半的沙拉，拿起大衣就朝目的地趕去。
……
同一個夜晚，同一個時間，遙遠的海上監獄，白衣服的女人也在看同一個頻道。
當那個自信而驕傲的女記者提到那個名字時，原本一動不動毫無人氣的女人忽然歪了歪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裡的臉，眼神深得猶如黑洞，望不見底。
Now，The game is on.
作者有話要說：
熱……
四十一
格林威治時間晚八點, 倫敦西區, 威斯敏斯特市帕爾摩街。
筆直整潔的街道兩旁林立著上流俱樂部和皇家豪宅, 玻璃窗上清晰可見一閃而過的身影。往東走幾裡則能看到一排排錯落別致的小平房, 這些房子大多建於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和市中心那些豪華獨棟別墅相比就顯得小巧活潑得多。這就是安格斯·多伊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遠離商業區的喧囂，在只能算中等偏上的年收入中, 能夠租到交通方便、採光通明的寫字樓中的一層。更別提廚房和茶水間一應齊全, 除了趕往市區參會需要提早一個小時搭乘地鐵外，對他而言一切都完美無缺。
謀殺就發生在10層樓裡，安格斯的私人辦公室。某位諮詢偵探在短信裡和簡相約在這裡見面，可當她搭乘計程車趕往案發地點，在樓下等候約數十分鐘時, 仍不見對方的身影。
鑒於夏洛克·福爾摩斯對探案表現出的極大熱情, 遲到這種事不太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被混混們綁架或者惹怒司機被帶著兜圈子反倒更具說服力。簡拿出手機看了看，確信自己沒有收到任何關於救命的暗示, 剛想一個電話打過去, 不遠處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抬頭望去, 一個褐發長髮，戴著大框眼鏡圍著格子圍巾的年輕女人急匆匆地朝這兒跑了過來。她看到站在樓下仿佛在等待著什麼的簡，頓時露出非常抱歉的神色，喘著氣在她面前站定, 扶著鏡框，懇切地望著她，「抱歉我晚來了——實在是事發突然，我家又不在附近，所以……」
說到這裡，她好像意識到不對，疑惑地看了看簡，喃喃道，「不對啊……電話那頭明明是個男人，怎麼會……」
簡默不作聲地打量這個年輕女人。看上去就是一個活潑靚麗，剛畢業不久的女大學生，身上稚氣未脫，神采飛揚，目光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嚮往和好奇。一雙聰慧狡黠的藍眼睛，鼻頭還點著可愛的雀斑，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正當兩個人面面相覷，彼此警惕的間隙，一個頭霍地就從樓上探了出來，忽然的出聲把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只不過簡不動於聲色，而年輕女人的反應就大得多，險些跳了起來，驚疑不定地抬頭望去——
窗口的人淡定地瞥了她一眼，揚起手機。她馬上反應過來，欣喜地朝對方揮了揮手，眼睛瞬間就亮了，大聲喊道，「嗨——你就是福爾摩斯先生吧——我是泰德，斯旺·泰德，你剛才通話過的實習前臺——」
前臺？
簡挑著眉打量這個興奮到原地蹦跳的年輕女人，還在思考這又是哪路神仙，一條短信及時發了過來。依舊熟悉的打字風格。
「上來。」
簡沒動。果然，一秒之後，又一條短信緊跟其後。
「她有鑰匙。」
簡看向斯旺·泰德，對方朝她露出一個燦爛微笑，揚了揚手裡的鑰匙串，非常開心地說道，「我一接到福爾摩斯先生的電話還以為是在做夢——要知道我可是他的資深粉絲，他所有的案子我都研究過，我最喜歡的就是『粉色的研究』，簡直酷斃了！他真人看上去比電視上可要帥氣得多，尤其是沒戴帽子的時候……哦對了，想必你也是夏洛克的朋友吧——真難得他會在這麼晚還會約見出了華生以外的人，你們的關係一定非常要好，對嗎？」
這個名為斯旺·泰德的實習生顯然是個自來熟加話嘮，還沒等簡做自我介紹就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言語中滿是對偵探先生的欣賞和崇拜，甚至有些刻意拉近彼此關係的意味，頗有種粉絲被大明星搭訕的受寵若驚的虛榮感。
簡禮貌地對她點點頭，微微一笑，「你好，我是簡多伊。」
妹子一點也不意外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安格斯·多伊的妹妹，我想只要稍微關注了些新聞的傢伙都會認得你的臉，它前不久每天都頻繁出現在新聞頭條上呢……」
說著，她悄悄湊了過來，一副說悄悄話的神秘模樣，在她耳旁小聲開口，「說真的從一開始我就不太相信那個女記者說的話，破案的事交給員警去做不好嗎，她湊什麼熱鬧，一副自以為的樣子……再說了，既然夏洛克·福爾摩斯都到這裡來了，那就證明這個案子一定還有疑點存在，你們三更半夜到這兒來是為安格斯·多伊翻案的，我說的對嗎？」
簡面色不動，保持微笑，「聽上去很有道理。那麼泰德小姐，您又是為什麼會到這兒來呢？」
斯旺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笑容，握緊了拳頭，「你應該也聽說了吧，自從……那什麼以後這一層樓就被重新出租了，租給了好利優清潔公司，我就是新來的前臺！你絕對不敢相信，傳說中的福爾摩斯居然在今晚給我打電話了！！！讓我過來開門！！我一想就知道肯定是為了這個案子，所以在掛掉電話毫不猶豫地就跑過來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種激動幾乎要飛出來了，「是夏洛克·福爾摩斯親自給我打電話耶！整個大英帝國有幾個人會有這樣的待遇！我簡直高興到快要爆炸了好嗎！——做夢都夢不到這樣天大的好事——」
簡不動聲色地聽。常人根本無法理解諮詢偵探奇特的腦回路，他自己有本事開鎖進入辦公室，卻非要拉上一個毫無經驗的實習生來給她開門——是怕被抓到後給她帶來更多麻煩？他有這麼貼心？
二人打開安全門，坐著電梯一路向十樓而去。斯旺不停提到夏洛克以往破獲的案子，看得出來她的確是一個鐵杆粉絲，一些報紙上不曾提到的細節她卻能想到。簡聽著聽著，看層數一個個往上跳，忽然就開口問道——
「為什麼你會不相信喬伊·亞當斯說的話？——我倒是認為，她看上去很有說服力。」
斯旺撇了撇嘴，「要知道整個公司最八卦的非前臺莫屬，我從很多前輩，而前輩從他們的朋友那裡聽說多伊先生是一個很善良，很溫柔的紳士，他對辦公室裡的每個人都很nice，大家都很喜歡他。他曾經給失戀的接線員遞了紙巾，會請所有人免費喝咖啡……這樣年輕有為且尊重女性的鑽石王老五，我想每一個女人都會在他用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望過來的一瞬間愛上他的……根本不必那樣做。」
說著，她遺憾地歎了口氣，「真可惜，難得在一片鋥亮反光的腦袋中看到一個頭髮濃密且如此養眼的傢伙，我還以為他能夠繼續造福廣大女同胞們呢，我完全不懷疑他會成為投票中『最受歡迎採訪對象』的頭號勝出者……」
簡在她說話的間隙，不動聲色地微微退後一步，朝她的鏡片看了一眼。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那並不是用來掩飾外貌所用的無度數眼鏡，而是真真實實的近視眼鏡。她又掃過對方的耳後，脖頸和發根，沒有明顯的異常痕跡。
難不成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實習生？
簡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接話。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
一打開門，她們就看見一如既往穿著黑色大衣的諮詢偵探，正伸長了脖子，頭探出窗外往上看，半個身體都吊在了窗臺上，搖搖欲墜，令人心驚膽戰。
「福爾摩斯先生！」斯旺妹子瞪大眼，顫顫巍巍地驚呼，「您、您這是在——」
「噢。你來了。」夏洛克環顧了四周一圈，這才旁若無人地撤了回來，面色冷靜，看向似笑非笑的簡，頓了頓，再一開口的語氣就成功令人怒氣值飆升——
「我看到超市的視頻了。」他說，語速依舊快得仿佛在考八級聽力，「我在螢幕裡找了整整一分鐘才發現你在哪兒——看來所有的狙擊手都十分擅長玩『隱藏』和『消失』那一套。」
言下之意，她可真是太不起眼了。
斯旺眨了眨眼睛，目光在夏洛克和簡多伊之間來回不定。
吃飽喝足睡好了就開始欠揍。簡面色不動，微笑著回了一句，「是啊，福爾摩斯先生，您看上去可比我要上鏡得多，我想那必須歸功於您極為優秀的面部構造——如此骨骼清奇，是做標本的好材料呢。」
斯旺睜大了眼，嘶的吸了一口氣，興趣盎然。
夏洛克眉頭動了動，他打量著這個黑髮女人，「……我開始重新思考接下這個案子的正確性。」在他答應合作之前，她的態度可比現在要令人舒心得多。
「習慣吧，偵探先生，這個世界沒什麼是永恆不變的。」簡淡淡開口，「更何況，我們來日方長。」
夏洛克和她們並肩而行，意味深長地接話道，「愚蠢可不會因為時間而逐漸變得聰明。它只會像成-熟的櫻桃那樣，不是被人一口吃掉，就是獨自腐爛。」
又在嘲諷她是金魚？簡眉梢一挑，在心裡冷哼一聲，面上不動，「這麼一說倒是讓我想起來，的確，除了愚蠢，還有一些東西即便久經時間考驗也不會改變——」
夏洛克疑惑地望過來，正對上簡的笑臉。
「比如，您飄忽不定若隱若現的顏值，以及一條路走到底不回頭的臉長。」
諮詢偵探，「……」糟了，是心肌梗塞的感覺。
旁邊目睹二人你來我往結束一場不見血和硝煙之戰鬥的實習生偷偷捂住嘴，滿臉憋笑地打開辦公室的門，站在門口回頭對他們說道，「就是這兒了。」
夏洛克毫不猶豫，一馬當先地走了進去。
簡正要跟進去，忽然就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住腳步，轉頭，問這個眼睛明亮，面帶微笑的英國姑娘，「你說……你叫什麼？」
「斯旺·泰德，」她揚起的唇角甜美迷人，輕聲開口，「這就是我的名字。」
Swan Tide？真是個不太常見的姓名呢。
簡點了點頭，一腳踏進這個已經被重新裝修過的辦公室。記憶中很有格調的復古傢俱如今換成了宜家風，完全能夠想像新來的公司在這方面有多麼不拘一格。
夏洛克一進去就如獵犬般俯趴在地上，毫無形象地這嗅嗅，那聞聞。簡掃視房間一眼，忽然打了個噴嚏，她摸了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對門口的實習生說道，「抱歉……我想我有點小感冒，你知道哪裡有衛生紙嗎？」
斯旺眨了眨眼，她越過簡，在她的注視下很熟練地走到辦公桌後，從第二節抽屜裡拿出一包全新的可擕式紙巾遞給她，聳了聳肩，心有戚戚焉地說道，「這就是倫敦……我想我們都得適應它的陰沉和多變，不是嗎？」
簡接過去，微笑著回答，「誰說不是呢？」
從牆角裡摸到一點點玻璃碴子的夏洛克正在沉思，忽然聽見走廊上傳來異響，簡的手探向口袋，不動聲色地朝外面望了一眼，在看清來源後，緊繃的肩背緩緩鬆懈下來，對望過來的偵探搖了搖頭，「清潔工。」
穿著印著「好利優」字樣的工作服，背對著他們，正拿著吸塵器在忙活。簡的視力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兩個耳朵都塞著耳機，線路直直沒入外衣兜裡，依據露出來的形狀，大小和顏色可以判斷，應該是一個隨身聽。
「漢斯這傢伙，沒看出來居然這麼懷古……」斯旺嘟噥，簡狀似漫不經心地順口一問，「你認識他？」
實習生點點頭，「是個老人了，聽說以前也在這裡工作，經常加班到很晚。人挺好，話不多，幹活勤快，所以就留下來了。」
簡點了點頭。
「好了，我的事也做完了。」斯旺搖了搖手裡的一串鑰匙，對二人笑道，「很晚了，再不回去可就有人到處找我了——我先走了，記得離開時把門關上喲，否則有人進來再次破壞案發現場就糟糕了。」
說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朝簡揮了揮手，「拜，多伊小姐。」
然後看向依舊蹲在牆角的夏洛克，笑容愈發深了，「很高興見到你，夏洛克·福爾摩斯。」
簡笑了笑，「晚安，泰德小姐。」
年輕的實習生蹦蹦跳跳，一路吹著口哨離開了這裡。
簡聽著歡快的哨聲逐漸飄散，消失，她倚靠在門上，回想著今晚所經歷過的一切，明明一切看似再正常不過，可直覺卻告訴她，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可就連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樣的高智商天才都沒發覺，難道真的只是她多想了？
——泰德。斯旺·泰德。
——偵探的資深粉絲。
——很多前輩的八卦細節。連她都不曾從安格斯那裡聽說過。
——這就是倫敦，我們都得適應它的陰沉和多變不是嗎？
她的資料上可沒寫她剛從南美洲回來。
——「她沒看出來」的充滿懷古情節的老清潔工。
——再不回去就有人到處找。
難道她出門前沒和家人打過招呼？
——有人進來再次破壞案發現場？
……再？
——多伊小姐。
——夏洛克·福爾摩斯。
還有那個燦爛而意味深長的笑容。
——「斯旺·泰德，這就是我的名字。」
Swan Tide.
簡忽然一下猛地站直了身體，嘴唇繃緊，一言不發地走到辦公桌旁，在夏洛克疑惑的注視下開始翻找著桌面和抽屜，然後拿出一張紙，一支筆，在上面拼寫出了實習生的名字——
S.W. A. N……她目不轉睛地快速寫出這幾個字母，思索片刻，然後緩緩畫出幾條直線，將它們全部打散，然後重新排序。
夏洛克被她這番莫名的舉動所吸引，不由得探頭望去——
慘白的紙面上，零散的字母經過縝密的排列組合，漸漸出現了一行全新的詞語。
當簡看到最終結果出來的時候，不由得瞳孔一縮，想也不想立刻放下紙筆就跑了出去，然而走廊上空蕩蕩的，清潔工已經下班離開，樓下也不見那個擁有燦爛笑容腳步輕快的身影。
她站在昏暗的過道上，深深吸了口氣。
房間裡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好奇地看過去，紙上赫然寫著兩個單詞——
「East wind.」
作者有話要說：
Swan Tide.字母順序變換一下就會成為：
East Wind.
就像Tom Marvolo Riddle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變成 Lord Voldemort（伏地魔） 一樣。文字遊戲。
四十二
【我發現你最近在偷懶】
夜黑風高,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燈光昏暗, 四周無人, 俊——俊女才男，氣氛尤佳。
「讓讓, 」夏洛克頭也不抬，「你的影子擋到我的思維發散了。」
「……」
簡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退後兩步。
「繼續。」夏洛克理所當然地開口, 「越遠越好。」
簡似笑非笑，乾脆退出了辦公室，靠在門口的牆壁上，遠觀偵探先生的認真工作。
【你最近不也在偷懶嗎……】生命一號嘟噥，【將活計都丟給那個卷毛了……】
【我自認沒他一半聰明】簡毫不羞愧地回答, 【『攜手破案』這種榮譽還是交給頓悟火眼金睛技能、智商與日俱增的女主角吧, 我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都察覺不到的細節, 偏偏能讓她們看見。人形大英政府都束手無策的人，卻能敗在她們的降智打擊下。著實佩服, 佩服。
這個世界上純比智商, 能超過福爾摩斯們的沒幾個。能成為他們朋友的，更是屈指可數。能得到他們癡心愛慕的, 上輩子更是拯救了銀河系。而唯一能夠滿足以上幾點的，放眼望去，只有一個——
主角。
簡是個聰明人，可也沒聰明到能夠與福爾摩斯比肩的地步。她唯一的優勢只有年深日久積累下來的經驗。殘酷的是, 這個世界上的確就有那麼些人，生來就有站在巔峰的資本，經驗這種東西根本無法阻止他們，他們擁有在砂礫中發掘珍珠的天賦。
一生中能見到一個這樣的人，並親眼目睹他們穿過迷霧，循著燈塔的光芒找出真相，都是得之不易的幸運。他們是天才，註定照亮整個時代。
「『東風』，」坐在沙發上的夏洛克看著倚靠在門上，抬頭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簡，忽然開口，「又一個你帶來的麻煩？」
簡回過神，忍不住挑眉，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回到，「不……當然不。事實卻是，恰恰相反。」
這是屬於福爾摩斯家的「麻煩」。
夏洛克默默把這個名字記在自己思維宮殿裡的小本本上。他回歸正題，回想起去面見安格斯·多伊時，從他口裡得到的零星線索——
當天晚上，信賴的秘書因為要快速熟悉業務的緣故，犧牲了個人時間在辦公室裡加班工作。湊巧，那天安格斯忘記帶一份檔，他從附近的家中趕來這裡，抬頭發現屋子裡有燈光，知道是那個努力又上進的新人在這兒，剛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卻忽然聽見秘書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來不及多想，安格斯立刻沖了上去，剛扭開辦公室的門，卻發現房間裡的落地燈被推倒，滿是掙扎打鬥的痕跡，而年輕女人就躺在地毯上，閉著眼，生死不明。
安格斯大驚，馬上沖上前去，想要去查看情況，一隻手已經拿出手機準備打急救電話。卻沒想到身後忽然出現一個長長的影子，他還來不及轉身看清楚來人是誰，額頭上猛遭重擊，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而等到他慢慢醒了過來，卻驚駭地發現，自己手裡拿著破碎的相框，秘書就倒在身旁，頭髮散亂，滿臉是血，睜著眼睛盯著他，神色驚恐，目眥欲裂，已然沒了呼吸。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她的衣服淩亂不堪，全身佈滿被侵犯的痕跡，指甲裡全是凝固的血絲。安格斯顫抖著舉起自己的雙手，卻發現除了那個破碎的，裝著他和簡合影的相框外，自己的身上都是一條條抓傷的血痕。他抬手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脖後，那裡居然也有傷痕，來自於誰不言而喻。
安格斯腦子裡一片漿糊，他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下意識地走到秘書身邊，顫抖著跪下，剛想去撫摸她的面頰確認一切是否只是個噩夢，卻不妨員警在這時到了，一看滿屋子掙扎打鬥的痕跡，全身是傷滿臉驚恐的男人，和衣服淩亂失去呼吸的女人，不由分說，就將他逮捕了起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和報導大同小異。當時攝像頭裡沒出現過其他人的身影，只有安格斯匆匆忙忙上樓的影像。經過驗證，秘書的指甲縫裡嵌滿了他的皮肉，而且安格斯身上的抓痕也是秘書臨死時拼命掙扎時造成的，DNA痕跡遍佈全身。再結合他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個地方，如此證據確鑿，不管安格斯怎麼辯解，在司法審定完畢後，他背負著所有人的駡名和媒體「大快人心」的報導，以「□□未遂」和「蓄意謀殺」兩項罪名，被送進了監獄。
不過在此之前，在安格斯仍然還是「嫌疑人」的那段時間裡，還有另外兩名有犯罪動機的人。
盧迪·史密斯，前獨立電視臺副主管，現BBC總策劃人。四十九歲，富三代，父親曾是傳媒界的大人物，雖已退隱，但聲望猶在。此人是女秘書的頭號追求者，在一次酒會上見到了她並聲稱「在她身上找回了初戀的感覺」，從此鮮花豪車燭光晚餐一個不落，對她發起了猛烈的追求。但秘書並沒有在這樣的金錢攻勢下妥協，她看不上對方的傲慢和市儈，斷然拒絕了他，惹得盧迪·史密斯懷恨在心，曾放言「如果她敢邁進新聞界一步，就會毫不猶豫地封殺了她」。由於這段經歷，他也曾被寫上了嫌疑人的名單。
而第二個有謀殺動機的，卻是盧迪·史密斯的妻子——沒錯，在有妻子的情況下仍然在外公然沾花惹草，足以說明他的人品如何。有趣的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初戀，也是上流圈的富家名媛，他們在熱戀時期結婚，有一子，後來死於車禍。從此之後她就變得神經兮兮的，仇視一切企圖靠近她丈夫的年輕女人。再加上原本就不是和善的性格，言辭多刻薄尖酸，人老珠黃後失去了丈夫的愛，獨守空房長達半年之久。在得知盧迪·史密斯公開追求一個年級可以做他女兒的女秘書後，忍不住滿腹嫉妒和怒火，曾多次前來安格斯的辦公室大鬧，風度盡失被眾人看足了笑話。傳言她曾放話，「不會讓這個蕩-婦得到一個子兒」，「她會死得很慘」。這樣充滿了仇恨和攻擊性質的話語，自然也讓她被列入了懷疑名單之中。
只不過後來調查時發現，兩人也足夠的不在場證據——盧迪·史密斯在案發當夜正在一個高級俱樂部鬼混，而他神經質的妻子為了發洩煩悶約了三五好友去SPA。這讓他們得以洗脫嫌疑。
有趣的是，在審判出來不久，盧迪·史密斯利用輿論帶來的熱度，順利從ITV跳槽到了BBC當起了第三頻道的節目總策劃。不僅掃去了一身污水，還升職加薪走上了另一段人生巔峰。
夏洛克回憶著所有被眾人所忽略的細節，篩選，排除，連線……一個個線索清晰地從腦海中浮現出來，擺放在他想要它們待著的位置，最終，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個共同點。
ITV。全稱，Independent Television，英國獨立電視臺。
——喬伊·亞當斯如今所在的公司。
這個網紅女記者的成名作就是「安格斯謀殺案」，從那以後她就從默默無名的小跑腿一躍成為ITV能夠獨當一面的第一頻道記者。而盧迪·史密斯，也是在那之後從ITV跳槽到了敵臺BBC，開啟事業新篇章。從時間上來說，實在是非常有趣的巧合。
夏洛克又回想起自己昨夜溜進法醫部偷看到的死者鑒定，上面的字跡清晰地說明死因是來自頭部的重擊，導致顱內出血沒得到及時搶救而亡。而兇器，正是安格斯手裡的相框。在死者的傷口和頭髮，都能找到與之相符合的細木屑與玻璃碴。
夏洛克舉起手，指腹上還粘著幾粒蒙灰的玻璃碴。
在案件被判定以後，這層樓就被搬空，新來的公司必定會對這裡進行一番徹底的清掃。這幾顆倖存的玻璃碴是他在牆角的地板縫裡找到的，仔細看還能發現上面隱約的血跡。凶案的證據無疑。
如果安格斯·多伊是冤枉的，兇手另有其人。那必定是在打暈他之後，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起桌面上的相框，狠狠砸在了剛醒來的秘書頭上，在確認她死亡之後，抓起她的手指在安格斯身上製造出抓傷，再用相同的手法對秘書施展暴力痕跡，按下桌子下的報警按鈕，之後十分冷靜地清理了現場，避開攝像頭從這裡走了出去，不久後安格斯醒來，被趕來的員警逮了個正著，現場鐵證如山，不容辯駁。
從頭到尾這個兇手的表現都表現出了極強的邏輯性和計算能力，思維清晰，乾淨俐落，幾乎沒留下絲毫痕跡。在殺人用縝密的手法偽造現場——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需要非常強大的心理素質，而且必定對員警的調查手法很熟悉，知道有哪些決定性的證據。如果這不是一個隱藏的老練的連環殺手，就是聰明絕頂且犯罪天賦驚人的潛在性反社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一場精心佈置的謀殺。
夏洛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顆玻璃碴，擦乾淨上面的灰塵，露出後面滲血的本質。
可這世界上，向來沒有完美的犯罪。
兇手將一切都陳列得完美無缺，如同擺放藝術品的博物館。可唯有一件事，一處細節，一個缺憾，即便他冷靜，殘酷，狡猾，聰明絕頂，也無法彌補。
——他/她殺死被害人的目的。
死者的傷口，在腦後。這就證明他是在秘書剛剛從昏迷中醒來，還沒來得及轉頭的時候，被驟然襲擊的。
他不想讓她死前再看見自己的臉。因為他知道，她認出了自己，而這張臉絕不是她想看到的那個。
這個世界上，能夠令人違反理智和原則，衝動行事的力量有三個：愛，憤怒，以及——愧疚。
感情用事，向來都是失敗者的生理缺陷。
而這無疑昭示了一點：她認識這個兇手。而且絕沒有想到會是他。
夏洛克·福爾摩斯站起身來，他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盯著光滑的桌面裡隱隱倒映出來的那張臉，陷入了思考。
什麼人，可以在深夜來去自如，悄聲無息，被眾人所習慣？
什麼人，可以避過這棟樓裡所有的攝像頭，猶如鬼魂，察覺不到存在？
又是什麼人，能夠將自己的痕跡完全掃去，如同做過千百次那樣快速，熟練？
一個不被注意的隱形人。一個存在感低弱的邊緣人。一個你擦肩而過卻記不起臉龐的無面者，一個社會必須存在的，卻又受不到任何關注的職業群體——
一個……
「清潔工。」夏洛克忽然抬起頭，盯著簡，問她，「他在哪裡？」
簡從他的神色裡看出了些端倪，不由得直起腰來，向門外看了看，問生命一號得到確認的答案後，回答他，「離開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你還得他長什麼樣子？」夏洛克繼續問。
簡回憶了幾秒，搖頭，「他背對著我，只能看到他在聽隨身聽——」
夏洛克眼睛都亮了，他立刻拿出手機，低頭搗鼓了幾秒，然後把螢幕正對她的臉，迫不及待地問道，「是不是長這樣？」
簡仔細一看，驚異地笑了，「你怎麼知道？」
「Walkman，SONY的WM-109型號，1986年11月出產，第一台自帶線控的隨身聽。死者的表姐送給她的成年禮物，當時就放在她辦公桌的第二節抽屜裡。」夏洛克·福爾摩斯用他那足以謀殺人的高語速氣都不喘地說道，「——粉色。專為女士設計。」
簡一愣。
她回想起為了試探「斯旺·泰德」是否真的是這裡的前臺而故意捏造的小感冒，對方非常鎮定且熟練地走到辦公桌前，打開第二節抽屜，拿出衛生紙遞給她。以及後來她臨走前那句意味深長「否則有人進來再次破壞案發現場可就糟糕了」的暗示。
這個一個世紀只出一個的天才「東風女神」，必定是已經推測到了這一點——她向來能夠領先夏洛克幾步，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如此。
而那個清潔工衣兜裡裝著的隨身聽，是屬於女秘書的。
——漢斯這傢伙，沒看出來居然這麼懷古。
再懷古也不可能帶一個女式的粉色隨身聽。他的工資不足以支付價格如此高昂的絕品。
——是個老人了，聽說以前也在這裡工作，經常加班到很晚。
所以他能夠來去自如，被人們所習慣，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記得……把門關上喲。
他熟知這裡的一切，知道攝像頭的在哪兒，自然，也擁有所有門的鑰匙。
他有能夠清潔痕跡的工具。
他在深夜時工作，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上班下班無數次擦肩而過，他認得女秘書，而她卻不會記得他的臉。
除了尚未確認的「聰明絕頂」這一點。他滿足所有兇手的要點。
「據說每一個狙擊手都擅長尋找到最危險的目標。」夏洛克·福爾摩斯望過來，他全身的細胞都在顫抖，呐喊，尖叫，抓捕兇手的渴望讓他的聲音都情不自禁變得高昂，躍躍欲試——
「簡·多伊小姐。」
「你準備好，開始一場新的冒險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每次寫到夏洛克……
我就卡文= =
四十三
在偵探與簡繼續追蹤謀殺案的真正兇手時, 遠在倫敦另一端的當紅女記者在接到一封來源不明的神秘郵件後, 支開保鏢, 冒著巨大的風險趁夜獨自一人來到了市中心的特拉法加廣場。
這裡東面是倫敦城, 北接鬧市索荷區，南鄰白廳大街, 西南不遠即是王宮，為紀念著名的特拉法爾加海戰而修建。特拉法加廣場經常出現在電視新聞中。每當節日來臨, 如耶誕節或除夕, 成千上萬的倫敦居民便會聚集到此，通宵達旦地狂歡。即使不相識的男女，也會彼此送上香吻和祝福，是當地極為有名的風景勝地。
喬伊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廣場空蕩蕩的了無人跡——除了一個背對著她, 站在海軍名將納爾遜紀念碑下的身影。
中等身材, 西裝筆挺, 鞋面鋥亮，看上去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然而仔細觀察卻可以發現, 這個神秘來客戴著藍牙耳機, 隨著音樂陶醉地搖頭晃腦，跟著節奏用鞋底敲擊地面, 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身後逐漸接近的女人，沉浸在藝術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喬伊一看到那個身影就忍不住興奮，全身細胞都在瘋狂尖叫，蠢蠢欲動。她知道那是誰——作為神夏的腦殘粉, 毫無疑問她在收到那封聲稱來自「Your biggest fan ， J.M」時，就在瞬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那時候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想法仍然清晰——
終於來了！不虧她等了如此之久，她終於要和這個世界最可怕的反派見面了！
她冒著巨大的風險，絞盡腦汁，機關算盡，如此辛苦地走到這一步，不就是為了接觸到夏洛克世界代表著」權勢巔峰」的這些人麼。在聰明人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選擇這一說，成年人只會毫不猶豫地去奪取，而最不擇手段的那個才能笑到最後——她就是這樣擠掉別人當上辯論隊隊長，也是這樣從不聞一名的跑腿一舉翻身變成現在一字千鈞的「金舌頭」。
——當然，中間所走的路也並非想像中的那樣一帆風順，她也曾遭遇過一些小小的挫折——而這就是她如今前來找M先生聯盟的理由之一。
是的，聯盟而非為他效力。喬伊有這個自信成為對方極具價值的合作者，不僅僅是因為她現在在新聞界的聲名和地位，也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很瞭解這些角色，聰明傲慢卻不通人情的夏洛克，圓滑精明卻過於自負的邁克羅夫特，狡猾瘋狂而不擇手段的莫里亞蒂……她對劇情的走向了若指掌，這種堪比預知的能力，自然很容易博得他們的好感。
她知道莫里亞蒂對夏洛克很感興趣，也正是因此，她得以自信完成這次交易。
要知道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不容易，她機關算盡才擁有現在的一切——當初她通過遊戲選擇了「新聞記者」這個身份，以為一來到這兒就能夠叱吒風雲。然而事實卻是她的確在電視臺工作，以跑腿的身份。這著實讓她氣憤了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來，並決定作出一番大事業來，讓夏洛克和莫里亞蒂他們把自己放入眼中。她一邊應付著瑣碎的工作，一邊暗地裡觀察那些富有潛力的人物，最終，她把目光放在了安格斯·多伊身上。
嗅覺敏銳的喬伊堅信這種出身底層白手起家卻能坐到這個位置的政客，絕沒有一個是清白的。尤其是安格斯此人近日風頭正盛，民間呼聲很高，自帶新聞熱點和話題，從他開始會是一個很不錯的起點。
喬伊幾次想要約訪安格斯，卻都因為沒有正式的記者證而被他的秘書拒絕了，她甚至在對方結束工作回家的路上圍堵過兩次，險些被隨行人員誤認為是競爭對手派來的襲擊者。安格斯此人雖然是出了名的脾氣溫和，舉止紳士，但也十分謹慎，不給任何被潑污水的機會。在試過幾次正面接觸皆失敗後，喬伊沒有放棄，她執著地想要從對方身上挖出點有價值的新聞，借此一炮成名，博得福爾摩斯家和莫里亞蒂對自己另眼相看。
她暗地裡跟蹤著安格斯·多伊，這樣持續了好幾天，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天讓她抓到了機會——
那天晚上她跟著安格斯一路折返去了寫字樓，尾隨在身後不遠處，拿出手機想要記錄下對方的日常行蹤。她躲在樓下人行道旁的小樹林裡，注視著安格斯往樓裡走去。突然，一聲尖叫打破靜寂，喬伊嚇了一跳，隱隱約約的睡意頓時無影無蹤。她瞪大眼睛看著安格斯沖了進去，本想一起進去看看，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還是留在了原地，而這就成為日後她回想起來也會為此感到又後怕又為之僥倖的正確選擇——
喬伊躲在陰影裡，她抬頭望著那間亮著燈的辦公室，毫不猶豫地舉起手機對著窗子，放大了畫面——在安格斯到達那裡之前，盡職盡業的攝像頭先一步發現了從視窗一晃而過的身影，拍到他的時候他正舉起了手，動作看上去乾脆俐落。接著她就聽見了剛沖進門的安格斯的叫喊，喊著那個女秘書的名字，但沒有持續多久，伴隨著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隨後一切變得安靜下去。
喬伊頓時捂住了嘴，驚恐地盯著手機螢幕。一個人出現在視窗，謹慎地環視一周，確認附近無人後，才縮了回去。喬伊眼疾手快，將鏡頭放大到最大倍率，終於拍到了一個模糊的側臉——
她雖然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但能確認他是一個男人，年齡大約在四五十歲左右，穿著清潔工的衣服。她知道自己很巧地撞上了一個大案子，而她就是這個案子的第一目擊證人——想一想都知道這會引爆多大的熱點！安格斯·多伊！近年來聲名鵲起的最年輕的議員，在一個夜晚被捲入了一間謀殺案！而喬伊·亞當斯——自己——在現場，以目擊者的身份拍下了全過程！她敢保證當她走進主管的辦公室告訴對方這個消息時，手機裡的這段視頻至少會升值到一萬英鎊！而她不僅能小賺一把，還會借此大火一陣的！
喬伊興奮地握緊手機，剛想打給當地警局和急救中心，手指一觸到鍵盤，她卻猶豫了——萬一只是一宗再常見不過的入室搶劫案呢？萬一她發出視頻後被安格斯的智囊團上告侵犯隱私呢？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不僅不會出名，還會被對方倒打一耙，從此被永久列入黑名單，並禁止靠近五十米以內。她會完全失去「安格斯·多伊」這個極具潛力的目標。
想了想，她還是沒有先報警，藏在樹林裡靜靜等待。終於，那個出現在攝像頭裡的人下來了，他無聲無息地走出寫字樓，沿著人行道的陰影徑直離去，很快就消失在喬伊的視野裡。
終於走了。她頓時松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還亮著燈的辦公室，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上樓，而且謹慎地先給安格斯的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
鈴聲驟然響起，在寂靜的夜裡發出刺耳的尖叫，因為無人應答而愈發恐怖。喬伊等待了十幾秒不見回應，心裡逐漸有了不詳的預感，她抬頭看了看視窗昏暗的燈光，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指，沒察覺到手指在微微發抖。最終，在自動掛掉電話後，喬伊深深吸了口氣，在陰影中沉默了許久許久，做出了她的選擇。
當夜，她獨自一人敲響了ITV主管盧迪·史密斯的家門，在那裡待了近乎大半夜，直至淩晨從那裡走出，她才覺得身上的冷意稍微散了些。她抬頭望著遠處開始一個個熄滅的路燈，目光逐漸變得堅定了起來。
在這一天，警方在逮捕了涉嫌殺害女秘書的嫌疑人安格斯·多伊沒多久，警察局接到了一封匿名郵件，裡面赫然是幾張照片：安格斯站在公交站旁對女秘書大發雷霆的模樣，與平時的風度翩翩截然不同。下一張則顯示時間是案子發生當晚，安格斯獨自一人站在樓下，抬頭望著視窗的側臉，由於光影的緣故，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陰森，嘴角隱約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而最後一張，則是床邊一個抬起的手肘，正狠狠往下落，看上去像是在痛揍對方。結合當時員警到場所看到的秘書倒下的方向，和這個人所處的位置不謀而合。
警方立刻發動了對匿名郵件的搜索，最終找到了一個IP位址，敲開對方的門要求查看，喬伊沒有拒絕，反而特別配合地帶他們來到了自己的臥室，牆上貼著不少從報紙剪下來的新聞和照片，其中大部分都和安格斯·多伊有關。
在喬伊被帶回警局做基本的詢問時，她是這麼回答的——
「我從小到大都想成為一個記者，去尋找真相，揭發事實。」
「可事實證明，夢想從來都是那麼容易就能實現的。我努力學習，認真工作，雖然如願以償進入了電視臺，可沒人重視我這個不聞一名的實習生，我連一份正式的任務都沒得到過，只能日復一日地做著那些繁瑣的雜活兒。」
「可我知道，機會向來是留給那些有準備者的——一天上班的早上，偶然間我在對面遇到了安格斯·多伊，我看到他和他的秘書爭吵不休，滿臉怒火，和電視上那個人判若兩樣。我覺得這很不對勁，出於某種直覺，我拍了下來，將它保存在我的手機裡，想著也許有一天會用得著。」
「——是的，你們沒說錯。雖然我還不是一個記者，可從那以後我就開始留意這個人。我發現他和那個女秘書走得很近，兩個人總是特別晚才下班，而且他經常會送她回家，甚至請她吃飯……普通同事會是這樣的關係嗎？顯然不。」
「我對此越來越上心，擔心有一天在她身上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恰巧那天我下班很晚，回家路上正好撞見安格斯往辦公室而去，我很奇怪這麼晚了他究竟想幹什麼，想著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採訪機會，就跟著他一起開車去了——」
「沒想到，卻讓我目睹了一場可怕的事發生。」
「後面的事你們也知道了。我是偶然撞到了這場蓄意謀殺，我當時太過害怕了，腦子裡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裡離開的，直到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就坐在家裡的床上——我忘不了他當時看著窗口的那個眼神……太可怕了，簡直就想要殺了她一樣。」
「我坐在那裡想了很久，覺得不能充當一個隱而不報的旁觀者——無辜的群眾需要知道真相，知道這整件事的起因和經過，知道他對她幹了些什麼醜事……我不能因為害怕自己受到攻擊而袖手旁觀，置良心於不顧。我得說出來我看到了些什麼，即便這很可能讓我丟掉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
「我是一個記者。而記者的職責，就是說出真話。」
「犯罪者皆需嚴懲，正義必不會受偽善者的欺騙，真相將因勇敢者的發聲而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生者得以慶倖。死者得以安息。」
就這一句話，此後傳遍了整個網路和媒界，成為每一個夢想成為記者的年輕人最新的座右銘。喬伊·亞當斯，也由此一夜成名。
而那些人不知道的是，當她看到兇手從眼皮子底下離去，猜到安格斯·多伊將會為此背黑鍋時，她料想自己的上司——女秘書的追求者盧迪·史密斯會在不久後接受員警調查，即便最後會證明他並非兇手，也會使自己的事業產生動盪。既然她是這個凶案的目擊者，那麼不如盡情發揮這個優勢，借助盧迪的幫忙，將整個案子再搞大些，甚至上升到質疑政治公信力的地步，轉移在他身上的注意力。那麼到了最後，一旦審判出來了，結果被確認，那麼不僅喬伊會因此而出名，盧迪也會從中受益，利用這個新聞再炒熱他一把，順利跳槽，升職。
而在他離開ITV之前，也會順手提拔她些許，合作共贏，雙方受利，再好不過。
一切都進行得井然有序。兇手完成了大部分工作，栽贓給了安格斯·多伊，而她只需要順理成章地以目擊者的身份介入調查，時不時在採訪中「漏」出一些細節和線索，不斷引爆熱度，炒熱話題，將矛盾繼續升級。她深知「無聲勝有聲」的道理，時常只拋出問題而不做明確回答，善用語言的藝術讓受眾為此浮想聯翩，妄作判斷。喬伊完美地朝心中的夢想一步步走去，當初的計畫已經實現了一半，只除了一件事——
真正的兇手，還逍遙在外。
而他知道，自己是唯一目擊者。
這也是她找了保鏢二十四小時保護的原因之一，兩個最大的敵人潛伏在暗處，即便她聲名在外，也沒有一個晚上能夠安然入睡。
她想要與莫里亞蒂合作，就是想讓簡多伊和那個真正的兇手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從此一勞永逸。她知道對方對夏洛克很感興趣，才會在公眾場合提到他的名字，引誘他來主動聯繫她——而事實證明，她猜對了。
喬伊望著那個如癡如醉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終於鼓足勇氣，走上前去。
「晚上好，M先生。」她語氣情況地朝對方打了個招呼。
對方一頓，摘掉耳機，緩緩轉過身來。
「嗨，甜心。」對方的聲音尖細陰柔，帶著一種奇特而詭異的天真意味，聽上去熱情洋溢，滿懷期待，一雙焦糖色的大眼睛暗流湧動，詭譎莫名。
「真是一個美好而值得讓人懷念的夜晚啊，不是嗎？」
喬伊望著那張熟悉的臉龐，她緩緩露出笑容，輕聲回答，「的確，對我來說，這是意義非凡的一天。」
莫里亞蒂打量著這個金髮的性感美女，意味深長地笑了。
安格斯·多伊不過是他曾經為了控制政-府、排除異己而犧牲的炮灰而已，沒想到他那個遠赴南美參加集訓的妹妹卻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讓原本無聊乏味的安排頓時變得有趣味得多。更沒想到的是，會有個記者突然出來橫插一腳，將整件事都鬧得沸沸揚揚，卻反倒吸引了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注意。
一個高智商，一個大殺器，一個金舌頭，攪和在一起會產生的劇烈化學反應簡直令人興奮到爆炸——
他甚至開始迫不及待期盼著明天的到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爆肝……
四十四
在推理出兇手的真正身份後, 不容遲疑, 夏洛克立刻撥打了好利優清潔公司的前臺, 斯旺·泰德小姐的電話號碼。
嘟嘟三聲後電話被打通了, 然而那頭卻傳來一個陌生的女音，睡意朦朧, 還打著哈欠，「——Hello？」
夏洛克表情怪異地看了眼螢幕, 的確是正確的號碼。也許是對方沒空？——他定了定神, 很冷靜地回答，「請讓斯旺·泰德接電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她。」
「什麼、什麼泰德？」對方莫名其妙，「這裡沒你說的那個人——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夏洛克還來不及解釋，那邊就乾脆俐落地掛斷了電話, 末了他還聽到了一句鏗鏘有力的告別問候「神經病」。
第一次被如此溫柔對待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呆呆地看著螢幕, 他又把之前的通話記錄翻出來看了看：完全沒錯, 就是這個號碼——到底發生了什麼？難不成這一切其實都是他在夢遊？
他匪夷所思地盯著手機，沉默片刻, 忽然轉過頭, 問旁邊一直抱臂作觀的黑衣女人，「——『斯旺·泰德』？」
簡挑起眉。
夏洛克想了想, 語氣沉重地開口，「『——東風』？」
簡極為配合地聳了聳肩。
「你一直都知道？」夏洛克審視她，「知道她是假冒的前臺？」
簡一直跟著他往前走，一邊慢悠悠地澄清, 「當然不，我想我知道得不比你早多久——而且我堅定地認為，主動出來說明清楚這件事會是對你智商的極大侮辱。」
鑒於生命一號近來的偷【sóng】懶【bi】行為，她的確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即便不告訴夏洛克，以他的智商，聯繫她前後的異常行為，推測出真相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夏洛克·福爾摩斯瞥了她一眼，沒說話，他低下頭，迅速按出一串號碼，但是卻沒有立刻撥打過去，而是陷入了罕見的猶豫中。
簡看了一眼那個號碼，猜測他大概是想尋求某位「朋友」的幫助——很有可能是他的哥哥或者駭客組織。鑒於夏洛克對於前者積怨已久，他選擇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當然，尋求説明這件事可是需要付出相等代價的，幾乎等同於「麻煩」這個詞，但案情迫在眉睫，他急需找到兇手的姓名和住址，現在，立刻，馬上——
「約翰森·威爾遜，西紐漢區老格林街16號，2A。」
夏洛克轉過頭，簡對他微微一笑，「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夏洛克·福爾摩斯有厲害的朋友——恰巧，我也有那麼幾個在關鍵時刻能夠用得上。」
生命一號，【臉紅.a-vi】
夏洛克上下打量她幾秒，然後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邊走邊問，「你帶上了那把漂亮的『Résurgence小提琴』了嗎？」
簡了然地笑了笑，「放心，福爾摩斯先生，在我的倍鏡裡，你永遠是安全的。」
二人趁夜一路趕往了紐漢的住宅區——以搭夜班車的方式，不然光走可能都得走到天亮。
夏洛克很趕時髦地用電子地圖快速找到了簡所說的地址附近，花了一段時間才看到所謂的16號門牌樓——那是一棟十分破舊的老建築，苟活於時代的夾縫搖搖欲墜，藏在陽光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裡，沒有防盜門，沒有鎖，就這樣黑洞洞地敞開著，陰森，冷寂，像是無聲張開的怪物的嘴。
二人抬頭看了看，一整棟公寓樓都是黑漆漆的，沒人開燈。
夏洛克剛要打開手電筒，卻被簡阻止了。她朝他輕輕噓了一聲，做了個手勢。夏洛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黑暗，是屬於她的獵區。任何妖魔鬼怪，魍魎魑魅，在她眼裡，皆無所遁形。
夏洛克看著她毫不猶豫地一腳踏入了黑暗裡，在她隱沒的一瞬間，仿佛氣息都隨之消失了，他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存在，呼吸，聲音，軌跡……她走進了黑暗，宛如融為一體。
假使現在她朝他開了一槍，想必在子彈射-入他的身體前夏洛克都不會有所察覺——這就是王牌狙擊手的可怕之處，無聲無息，精准冷酷，綻放死亡的優雅藝術。
寧願惹怒一堆毫無人性的殺人狂，也不要成為一位死神的對手，即使邁過了警戒線，也擺脫不了死亡的千里追蹤。
夏洛克思索了幾秒，也跟著走進了陰影裡。
伸手不見五指，死寂得只能聽見他自己刻意放輕的呼吸。
夏洛克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牆壁緩慢行進，觸手所及是一種極為不適的潮濕粘膩，他敢打賭如果他看得見一定是滿手黑糊糊的黴菌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的噁心玩意。他竭力忍住不由自主的生理反應，身體緊繃地往前探去，儘量讓自己不發出引人注意的聲音，卻不妨腳下一滑，牆壁又根本抓不住，他一下子就毫無風度地朝去撲去——
一雙手及時地接住了他，就像是長了眼一樣抱住他的肩膀和腰身，輕巧地一個使勁，將他推回了原地。
夏洛克屏住呼吸，盡力壓下不由自主彈起來的警戒反應，然後就感受到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力度適中，既不會讓他感覺到不自在，也不至於輕輕一動就被擺脫。那種柔軟的力道，以及貼在皮膚上的溫度散發出友軍的信號。於是夏洛克立刻放棄掙扎，順著她的牽引，一步一步，朝黑暗深處走去。
難道她的眼裡裝了夜視儀？——聽不到對方呼吸卻走得極為順暢的夏洛克開始忍不住思維朝天際發散：還是說她的鼻子能夠嗅到獵物的味道？否則怎麼能知道哪裡是2A和2B呢？——他5.0的視力也不能保證自己百分百找到對的房間。
胡思亂想的夏洛克根本不會知道，他的猜測居然和真相差不離多少——雖然簡的眼裡沒有裝夜視儀，但她的腦子裡卻裝著一個平時話多關鍵無用的高配版AI助手，正不遺餘力地打著醬油。
【左轉——快左轉不然你就要撞牆啦~】
【哎哎哎樓梯樓梯！——嗨呀我忘了說是兩節你小心點兒呀~】
【右轉~對對對~直走十米就到啦~注意門口有攝像頭~~你躲什麼？我已經幫你遮罩掉了呀~】
簡面無表情地牽著撒手沒的大齡兒童，聽著腦子裡生命一號的指指點點，上樓時因為系統指導不及時而險些以頭搶地，她立刻不動聲色地穩住身體鎮定自若地繼續前進，忍著滿肚子鬱氣，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手。
夏洛克福爾摩斯：嗯？……什麼情況？她是在用力度提醒我前方有危險注意隱蔽嗎？
自以為受到信號的諮詢偵探立刻回過神，面色沉重地盯著……不知道盯著哪兒才好，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就感覺到簡停下了腳步。
嗯？又是什麼情況？發覺了敵人？這個時候是不是需要找地方躲起來？
夏洛克·福爾摩斯繃緊身體，剛蹲下來，手腕上的手指卻忽然一松。他還沒反應過來，「啪」的一聲，刺目的光芒頓時在他眼前亮起——
簡打開了走廊上唯一一盞燈。
夏洛克被光刺得閉了閉眼，花了幾秒才緩了過來，用一種難解的眼神盯著簡，沉默片刻。
「你摸黑走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去開燈？」
潛臺詞，花了這麼大功夫，就是為了打草驚蛇？
連毒舌都如此有深度，不愧是「文學巨匠」福爾摩斯。
簡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不是。」
夏洛克充滿懷疑的眼神。
簡笑了笑，指指門縫裡透出來的隱約光線。
夏洛克立刻就明白了。
在進入這棟樓之前，所有房間都是黑乎乎的。而這間屋子，卻開著燈。
他發現了他們。
那麼潛行就顯得毫無必要了。黑暗裡的毒蛇一旦失去了優勢，就只能靠速度取勝——
簡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門，年久失修的薄木板轟的一聲連鎖帶把地粗魯地蹬開，簡拿出口袋裡的伯萊塔92F自動手-槍準時隨時扣下扳機，夏洛克福爾摩斯則十分機智地躲在了簡身後，只探出一雙眼睛朝屋內掃去——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擺設，昏暗的燈光，敞開的窗口，微微飛揚的染著污漬的窗紗，以及……坐在床邊單人沙發上，只露出側臉的男人。
他的右手拿著一把老式的手-槍，左手則拎著一瓶喝了一大半的啤酒，就這樣靜靜望著窗外漆黑的夜晚，毫不意外他們的到來，臉色異常平靜。
簡的槍口穩穩對著他的頭，只要他有任何危險動作，她會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從她肩上探出頭來的偵探掃視過整個房間，頓時放鬆下來，湊過去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他的槍沒打開保險栓。」
而且他很自信，即便對方想按下保險栓動手，也不會有這個專業狙擊手的動作快。她完全可以放下心來。
「我知道。」簡回答，手依舊沒有移動，目光如鷹一樣敏銳犀利。
「這裡，不僅僅只有我們三個。」她的聲音很平靜，「——至少，馬上就不是了。」
夏洛克一頓，就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刻朝桌子上的手機望去。
螢幕恰巧黑了下去，而他很幸運地看到了前一秒的畫面，上面只有一行字——
「短信發送成功。」
夏洛克立刻從安全區——簡的身後走了出去，她甚至來不及阻止他，眼睜睜看著這個卷毛偵探在二人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來到了桌子旁邊，毫無隱私自覺地拿起對方翻了翻，然後又順著原路線走了回來，面對著簡神色微妙的臉，他揚了揚手裡，表情一如既往的嚴肅。
「只有一條短信，『他們來了』。其餘的在我們來之前全都刪掉了。接收人備註顯示為『MR.M』，錢先生或者神秘人？——毫不意外裝神弄鬼的把戲。」
夏洛克·福爾摩斯開始飆起了極具個人特色的死亡語速，開始進行合理聯想加縝密推理，「在來的路上我讓一個『朋友』幫我查了『約翰森·威爾遜』這個人——你幹嘛用這種眼光看我，我的確有朋友，雖然敵人更多——約翰森·威爾遜，四十六歲，十年前與前妻溫蒂·奧爾科特離婚，有一個兒子，在離婚後跟隨母親前往美國定居，去年考上MIT，主修機械工程——優秀的年輕人，和他老爸年輕時不相上下，不是嗎？」
簡皺了皺眉，打量著這個鬍子拉碴看上去落魄寒酸的中年男人，懷疑那位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朋友」是否在整他。
不過很快偵探先生就對此作出了解答。
「約翰森·威爾遜，1972年出生于利物浦，父親是園丁，母親是護士，從小就表現出了對機械方面的天賦，二十一歲以第二名的成績考上拉夫堡大學，主修電子電氣工程專業，跟隨導師參加全國性比賽表現不俗，在實驗室參與研發工作，在遇到溫蒂·奧爾科特之前通過了英國宇航系統公司的實習面試，前途未來一片光明——」
夏洛克快速說完這一串重要資訊，然後看向約翰森·威爾遜，對面表現得十足淡定，甚至露出了微笑，用嘶啞的，猶如刀銼的聲音緩緩開口，「說下去。」
「我說完了。」夏洛克福爾摩斯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乾脆俐落地回答，很明顯噎了對方一下。
簡忍不住嘴唇微揚，卻又馬上抿了下去，一動不動地用槍指著對方，確保卷毛不會因為惹怒威爾遜而被當場擊斃——雖然他一向都有這個能力。
「為什麼殺害女秘書？栽贓給安格斯·多伊？和你聯繫的MR.M是誰？你和他做了什麼交易，他指使你佈置了現場？像你這樣的人還有誰？你知道我們來了為什麼不選擇逃跑？——」
夏洛克·福爾摩斯以驚人的語速說出這一串問題，末了，他沉住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等待他的回答。
簡在聽完他這氣都不喘的提問後，忽然誕生了一個驚人的結論：也許以往那些偵探先生所捉住的罪犯之所以對自己所犯下的過錯供認不諱，並非是出於誠心悔過，而是……完全跟不上偵探的提問速度。在經受死亡語速的輪番轟炸後，忘記了大部分疑問，以至於無法回答。
她覺得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很高，他說話的速度簡直就像是一場對腦細胞的屠殺。
顯然對方也被他不帶喘氣的提問給鎮住了，威爾遜沉默了片刻，忽然笑出聲來，對目光裡透出疑惑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緩緩說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在遇到了溫蒂·奧爾科特之後發生了什麼呢？那個『前途未來一片光明』的傢伙又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模樣的呢？」
「——那才是你需要知道的關鍵，不是嗎，福爾摩斯？」
他果然認識偵探。這場謀殺就如安格斯當初所說的那樣，是有心人的指使而非巧合。
「我會告訴你我為什麼這麼做，我會一字不漏地告訴你們真相。」威爾遜微笑，「——不過有一個條件。」
夏洛克微微皺眉。
「我要我的名字出現在明天的報紙上，在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威爾遜說，眼神意味深長。
「——就像那個女記者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關鍵時刻——！
躲在女人身後的偵探- 3-
四十五
就像所有□□絲成功逆襲的故事一樣：至少在前二十年, 約翰森·威爾遜的人生雖然偶有波折, 但一直都是向上走的。
自小調皮聰明, 對一切充滿好奇, 十歲時將家裡的大小電器拆了個遍，被父母發現了他在機械方面的獨特天賦, 並盡力將他送入了英國著名高等學府，擁有世界一流科研水準的拉夫堡大學。
這原本會成為一個天才兒童的勵志故事, 只可惜, 在約翰森不到十三歲的時候，父母感情出現裂痕，母親再也無法忍受父親的酗酒和家暴行為，怒而提出了離婚，在挽回失敗後, 約翰森被判給了母親。很快母親再婚, 和繼父有了一個寶貝兒子, 約翰森就這麼過上了他心中「寄人籬下」的孤獨生活。
十五的約翰森從此變得沉默，安靜, 鮮少展露笑容。即便母親依舊愛他, 但兒時父母吵架留下的陰影無法揮去，加上弟弟出生後母親愈發忙碌, 無法兼顧大兒子，忽視了他逐漸變得陰鬱的性格，小時候活潑可愛的孩子在長大後成為了學校裡飽受欺淩的書呆子。高中時約翰森每天回家都會帶著新的傷痕，他覺得羞恥, 惱怒，因此拒絕了母親和繼父的關心，長久地將自己鎖在閣樓的房間裡，一心想要在成年後從這裡搬出去，從此過上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
所以他發奮學習，在兩年後成功考上了拉夫堡大學，主修最有名氣的電子電氣工程學，成為了班裡最優秀的學生，頗受老師的重視，性格也漸漸變得明朗起來。而就在這時，約翰森遇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美利堅的交換生溫蒂·奧爾科特，褐發綠眼的漂亮姑娘，攜著一種加州的陽光氣息，聰明活潑，開朗風趣，瞬間俘獲了班裡一大群男生，這其中就包括約翰森·威爾遜。
俗套的愛情故事。作為老師的「愛寵」，才華橫溢，沉穩有禮的學生，即便是在人才輩出的大學裡也很受女孩子們歡迎，恰巧來這裡作交換生的溫蒂有很多學業上的問題需要請教，一來二去兩人看對了眼，很快就開始了正式的約會，交往，傳為一時佳話。
熱戀的甜蜜終止在溫蒂發現自己懷孕之後，禍不單行，她的交換生時限已到，馬上就要回到美國，可她不能就這樣大著肚子回去，在十九歲時成為一個單身媽媽——她虔誠的信教的父親會把她從家裡趕出去的！溫蒂想要打掉這個孩子，但深愛她的約翰森卻組織了她，他愛她，也愛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明白一個從小失去了父親的孩子會活得多麼孤單痛苦。思索再三之後，約翰森決定放棄學業——他推拒了宇航系統公司的實習，為了溫蒂中途輟學，隨著她漂洋過海去了美國，在徵求對方父母同意後與溫蒂結婚，很快就有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兒子，他們為他取名為阿爾伯特·威爾遜。
約翰森就這樣在美國住了下來，岳父為他在附近的修車廠找了個電焊工的工作，雖然薪水不多，但能勉強度日，生活過得不算富裕，但平靜充實。
一切的轉捩點發生在溫蒂的父親生病的那天。腦部血管破裂，在昏死中被送入病房，醫生診斷是「CVA」，即腦卒中。原本不算富裕的中產家庭遭此橫禍，幾乎是掏空了存款才保住了父親性命。
作為家庭一員的約翰森必須和妻子輪番照顧岳父，白天工作晚上守夜，為動彈不得的老人端茶送水，處理穢物，定時喂藥。他累得精疲力盡，數次因為睡過頭而耽誤工作，被老闆痛駡幾頓險些開除。在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約一年以後，約翰森開始懷疑起自己當初決定的正確性——
他難道不是老師眼中的優秀學生，朋友中最受尊敬，最有前途的那個嗎？
如果當初他沒有為愛情妥協，而是堅定地留下，那麼他的人生一定會如預料那樣逐漸邁向巔峰吧？他會成為所有人眼裡年輕有為的精英，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他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漂亮妻子，擁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或者女兒，雙胞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幹著一份不受尊重的活計，拿著堪堪能養活自己的酬勞，白天要忍受老闆的白眼，晚上還要給控制不住自己排泄的老丈人當牛做馬，甚至沒法帶兒子去遊樂園——
這，難道就是他應得的生活嗎？難道他的後半輩子就一直會活得像頭喘不過氣來的牛一樣嗎？憑什麼，他有那樣的聰明才能，卻只能埋沒在一個小小的骯髒的修車廠裡，被人呼來喚去，拿著微薄的工資艱辛度日？
這不是屬於約翰森·威爾遜的人生。他原本可以過得比現在更好——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話。
這個想法只要一冒出來，就如同瘟疫般在他的腦子裡蔓延。他為此和妻子爭吵過無數次，甚至有一次忍不住動了手——溫蒂在當晚頭破血流的被送進醫院，在頭皮上縫合了七針，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完全恢復過來。她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法院申請離婚，即便約翰森向她求情，試圖挽留這段婚姻，她的態度依舊堅決——他就和他的父親一樣，家暴這種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之分，她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也深受其害，因此即使她的心裡也充滿痛苦，也沒有回頭。
在三個月之後，約翰森·威爾遜和妻子離婚，從屋子裡被趕了出去。不得已，他只能回到了英國，然而他自尊心強，不願接受母親的救濟，靠著一點存款在偏僻的地方租了個房子，到處找工作。然而他大學肄業，沒有文憑，年紀已大，年輕時那些他曾看不上眼的公司現在反過來拒絕了他。不得已為了生計，約翰森只得就近在一棟寫字樓找了個清潔工的活計，勉強填飽自己的肚子，然而心中的那份不公，憤然，陰鬱，惱怒卻沒有因為時間而逐漸平靜，反而生長得愈發狂野，旺盛。
他曾是那樣一個天才少年，而如今落魄至此——只是因為一個女人，一份毫無價值的愛情，一個錯誤至極的選擇。他怨恨溫蒂·奧爾科特，她對他如此不留情面，只不過因為一次失去理智的動手就抹去了他們之間一切美好回憶；他怨恨他的母親，她愛和那個男人的兒子，卻忽視了他，讓他在求而不得的嫉妒裡逐漸變得扭曲不堪；他甚至怨恨那個帶來不幸的男人，他的父親，他種下了憤怒的種子，在自己血肉的土壤裡生根發芽，肆意蔓延。他怨恨周圍的一切，瞧瞧他們那副得意的醜陋嘴臉，如此平庸，如此愚笨，只因為運氣好，就能得到優渥的工作，忠誠的妻子，和他人虛偽的尊敬——那些原本可以屬於他的東西。
他的心裡燃燒著黑色火焰，靈魂因為痛苦而發出無聲的呼嚎。可這一切沒人聽得見，他想要改變這樣自-殺般充滿了折磨的日子，可卻無力改變。他每天穿梭在充滿了成功人士氣息的豪華寫字樓裡，看著那些年輕的男男女女為了一個位子而爭得頭破血流的模樣，他們面對彼此熱情微笑，轉頭看見他卻一副高高在上的醜陋姿態——他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有多麼意氣風發，更甚他們十倍。這群人自詡聰明耍弄手段，卻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聰明是什麼，他們就像是嘩眾取寵的火雞，在餐桌上跳著滑稽可笑的舞蹈，殊不知等待他們卻是成為別人的食物。
約翰森就這樣暗暗觀察著這裡的每一個人，卻無人注意到他，這個猶如影子一樣無聲無息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一條短信，裡面的內容雖然來頭莫名對他而言卻充滿了吸引力，更別提隨之而來帳戶被轉入五萬英鎊的提醒。約翰森看了那個短信很久，目光最終停留在最後一句和落款上——
「……Do what you』re supposed to do.
——Let the kingdom burn~
Moriarty」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隻會對「聰明人」發出的邀請。而約翰森在思考了一夜之後，接受了這個邀請。
他開始物色可行的目標。恰巧，一個人撞入了他的視野裡。
新來的女秘書。非常年輕，褐發綠眼，聰明且充滿了幹勁。簡直和當時的溫蒂·奧爾科特一模一樣。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順理成章。
他觀察了她很長時間，等待著，潛伏著，就像是草叢裡狩獵的毒蛇。他看著她朝周圍的所有人展露燦爛笑容，包括毫不起眼的他。他看著她每日工作到深夜才離開，他看著她對那個年輕有為宛如二十年前自己重現的議員哭訴，哭訴自己的不幸遭遇，無非就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染上毒-品被地頭蛇威脅，勒索這樣索然無味的事。他注視著安格斯·多伊出於無趣的好心而借給她錢，卻因為她的不忍心導致弟弟複吸而恨鐵不成鋼，怒斥她的優柔寡斷。他注視著秘書感激地請他吃飯，因為她終於狠下心將弟弟送進戒毒所並且取得了成效。他觀察她越長時間，越覺得她就像是年輕時候的溫蒂，一樣的聰慧，一樣的開朗，一樣的……惹人惱怒的果斷和堅毅。
既然一切都如此巧合，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安靜的夜晚。獨自留下的女秘書。從不被人注意的清潔工。未上鎖的門。敲門打掃的藉口。乾脆俐落的一擊。接著意外陡生，訪客來臨。靈機一動，乾脆栽贓陷害。佈置現場，拿走戰利品，一切完美無缺。
只是沒想到，除了安格斯·多伊，會多出一個「喬伊·亞當斯」。而她，是整個案件唯一還存活的目擊者。
非常聰明狡猾的女人。即使他已經做到足夠不引人注意，她依舊沒有絲毫鬆懈，全天二十四小時保鏢監護，他根本找不到絲毫機會。無法，他只能繼續潛伏，關注著她的每一條動向。他以為這個女記者會曝光自己，澄清安格斯·多伊的嫌疑——可有趣的是，她沒有，她甚至火上澆油地發表了那些鼓動人心的演講，不僅在審判下達前在民眾心中坐實了年輕議員的兇手身份，幫助自己將他成功送進監獄，而且在此後拖了他的妹妹下水，為自己的光輝事蹟再添一筆。
他由此注意到了簡·多伊，一個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女人，比她哥哥可難對付得多。
有趣的是，在她被女記者曝光後不久，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一通電話打到了這裡——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哈，這齣戲外戲變得越來越有趣，越來越精彩了。
他知道這個偵探插手了這個案子，可約翰森一點也不害怕，相反，他相當好奇，想要知道這個曾破獲好幾個謎案的諮詢偵探是否真的名副其實——尤其是在那位神秘的M先生髮短信告訴他「She is coming~」後，約翰森對他的本事就愈發有興趣了。
員警這種蠢貨根本無法找出破綻，他想看看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否能發現一星半點線索。為了避免他們失望而歸，那天晚上他甚至特意帶上了那個粉色隨身聽——報紙上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充滿了嘲諷意味的細節，無人知道它的存在。他戴著耳機，外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邊聽歌一邊悠閒地拖地，然而裡面根本沒有放歌，他只是借此機會得以近距離觀察二人，就是為了看看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否真如他所知道的那麼厲害，能夠從微不足道的細節中，推測出真相。
而事實證明，他的確很聰明。至少，不是一般的聰明。
在他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家門口時，他就知道來人是誰了。他刪除了所有短信，發出了最後一條消息，然後坐在這裡，喝著冰箱裡最後一瓶啤酒，吹著晚風，靜靜等待。
他們如願而至。沒有令自己失望，甚至超出預期。
「我本來可以過人上人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她。」約翰森·威爾遜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語氣很平淡，完全聽不出來裡面所隱藏的怨毒和恨意。
「我也許是一個失敗的丈夫，父親，窮困潦倒的酒鬼，對社會無用的渣滓……像我這樣的，沒人會注意到我。」
「可是一旦夏洛克·福爾摩斯揭發了真相……人人都會知道我的名字。」
約翰森聳了聳肩，「你瞧，孩子。我曾經也很聰明，也曾受到稱讚，風華正茂，意氣煥發。可瞧瞧，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我這樣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仰頭吞了一口啤酒，擦了擦嘴角，朝夏洛克和簡笑著舉起了杯，「命運既然來淩.辱我們，我們就該予以十倍的報復。」
「我要讓我的前妻，那些曾經看不起我的人，一個他們眼裡的廢物，也能變成讓他們寢食難安的惡魔。」
「別問『為什麼是我？憑什麼我遭遇了這些災難』——這就是社會的真相：不公。對你，對我，我們所有人——不公，才是一切的答案。」
他殺人並非出於針對——也許有那麼一點兒——只是有人給了他這樣的機會，他只是遵從了內心的渴望，做出了順應本性的事而已。女秘書運氣不好，所以她死了；女記者橫插一腳奪走不屬於她的東西，所以她會為此付出代價；夏洛克·福爾摩斯比他更聰明，所以他被抓住了。這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嗎？
「不過你可別太得意，孩子。」約翰森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相信，在此之前，你也一定見過像我這樣的人，不是嗎？」
夏洛克·福爾摩斯眼神一凝。
他說得沒錯。的確，在此之前，也有這樣一個默默無聞如影子般的兇手存在著，一個不被人所注意的職業群體，一個計程車司機。
然後，現在又是一個清潔工。
「像我這樣的人，不計其數。」——這是那個司機告訴他的。看來他說得沒錯，他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辛苦你了，這位小姐。」約翰森見他若有所思，目光一轉，看向簡，目光甚至稱得上是溫和的，「在來這裡的一路上，我可沒有聽見任何關於摔跤的聲音，看來在黑暗裡走得久了，就愈發看得清了，不是嗎？」
簡沒有回答，手裡的槍端得極穩，目光一動不動。
約翰森笑了一聲，「看來他不止小瞧了夏洛克·福爾摩斯，也小瞧了你……安格斯·多伊真該慶倖他有個好妹妹，否則……」
簡瞬間眯起眼。
「不對。」在二人劍拔弩張時，一旁的諮詢偵探忽然開口了，他望向單人沙發裡的約翰森·威爾遜。
「一個loser，策劃了一場堪稱失敗的謀殺，自以為瞞過了一群金魚的雙眼。」夏洛克側頭，「但事實卻是，沒人會記得他，一個陌生的，毫無意義的，缺少儀式感的普通名字。他們只會把這一切責備於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
喬伊·亞當斯。」
約翰森·威爾遜笑了笑。
夏洛克繼續以極快的語速說道，「他們會像之前攻擊我身邊這位小姐一樣，不留情面地攻擊她，甚至比上一次用力得多，就像是發洩自己因為找錯了目標的羞恥和惱怒。」
畢竟，喬伊·亞當斯就像一記響亮耳光狠狠扇了所有媒體暴民們的臉，而這個傷痕將永遠刻在每一個曾口誅筆伐過無辜者的人臉上，令他們惱怒，羞愧，坐立難安。
約翰森·威爾遜提出的要求，這樣看來根本是為了別人，反而對自己並無益處。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你在說謊。」夏洛克盯著他的臉，語氣篤定，「你這樣只會狠狠羞辱喬伊·亞當斯，你的出名只是附帶的餘熱而已，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是嗎？是這樣嗎？」約翰森·威爾遜笑了。
「可是因為我，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這個王國，將熊熊燃燒。」
民眾不僅僅已經失去了對政客和政府的信任，接著他們還會失去對媒體，對任何一個有公眾影響力人物的信任——他們不知道到底該相信什麼，輿論謠傳給他們帶來了極其慘烈的後果，從此以後任何人心中都會多出一份懷疑，而這份懷疑，足以做出令一個國家天翻地覆的事。
這才是那個神秘人的最終目的。混亂，方可製造「英雄」。
他的人生，也會從此變得有意義。
「你錯了。」夏洛克·福爾摩斯毫不受干擾，他的聲音依舊低沉，篤定，「我們的確會如約讓你和你所做的事登上報紙——可是你錯了，約翰森·威爾遜——因為我們抓到了兇手，一切都將大白於天下。」
「而很快，你就會被遺忘，就像我之前抓到的那些兇手一樣。到了最後，你所有的存在，只會變成一個名字而已。」
他的確會引起一陣輿論，但最終他的「風頭」都將被另一個人所蓋過。他低估了人類這個種族的特性之一：遺忘。所有與自己無關的道聼塗説，最終，都將被他們所遺忘。
聽到他這番話，約翰森·威爾遜臉上的笑容卻愈發深了。
「是嗎？夏洛克·福爾摩斯？」他輕聲反問，「那如果……到了最後，你抓不到兇手呢？」
「如果，他根本就不存在呢？」
夏洛克眼神一緊。
就在此刻，二人都反應不來之際，約翰森·威爾遜突然一躍而起，拿著槍就從大開的窗子跳了出去！
夏洛克臉色一變，剛想到這裡是三樓超過一半幾率摔不死人，後來又想到那把槍，他沒有任何考慮立刻沖到視窗，剛向下望去，就聽見嘭的一聲巨響，然後歸於寂靜。
簡以為約翰森會射向夏洛克或自-殺，已經做好準備在他有所動作之前阻止他的動作，卻沒想到他會如此決絕地跳下樓去。想必他已經猜到了她的思慮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讓一切都沒有迴旋餘地。
即便他摔不死，還有一分的力氣，也能扣下扳機，完成那致命的一槍。
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始料未及，快得讓人難以防備。
簡放下槍，緩緩走到窗前，向下望了一眼，沉默片刻。
「也就是說……我們白跑了一趟？」
威爾遜自殺，兇手沒了，意味著他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證。
她皺緊眉，覺得自己離翻案又遠了一步。
夏洛克·福爾摩斯暼了她一眼。
「當然不。」他說，語氣非常鎮定。
簡投去探究的眼神。
夏洛克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一支錄音筆。
簡忍不住笑了，這傢伙可真擅長製造驚嚇，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驚險而刺激的，處處都有精彩的轉折，令人防不勝防。
「你知道就憑這個是無法作為翻案的決定性證據的吧？更何況是當事人已死，錄音來源無法被確認的情況下。」
夏洛克以看金魚的目光看著她，「我們還有另外一個認證。」
簡立刻反應過來，挑眉，「可她不會承認的。」
夏洛克，「那就要看我們該怎樣去『說服』她了。」
這不是結束。在約翰森·威爾遜背後一定還有其他幕後指使者。莫里亞蒂。以及那個神秘的「東風」。他們給他設了一個局，而他將親自走入圈套中，如同上鉤的魚。只有這樣，才能引蛇出洞。
他用那雙獨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簡，非常理所當然地開口，「反正你的名聲已經夠臭了，再臭一點也無所謂了，對吧？」
簡，「……」
……
在與莫里亞蒂協商後，喬伊·亞當斯懷著無比興奮雀躍的心情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在拐角一個花園後，自己的別墅就在前方五十米處，眼看就要到家，勞累一天后終於能夠睡個好覺了，喬伊忍不住加快腳步，剛露出一個笑容，卻又馬上僵住。
一個紅點，落在了她的胸前。
喬伊盯著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紅色圓點，渾身的血液開始慢慢變涼。她如同被凍在原地般無法再前進一步，呼吸都停止了。
而就在此時她的手機響了，歡快的鈴聲就如同催魂曲那樣刺破耳膜，她忍不住全身顫慄，在那一點的威脅下，抖抖索索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上面顯示是一個未知號碼。喬伊盯了它幾秒，最終，還是深深吸了口氣，按下了通話鍵，顫抖著將手機放在了耳邊。
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女音，低沉，清晰，卻仿佛含著某種不易察覺的笑意，對她輕聲開口——
「MISS ME ？」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神夏四季我最大的感慨——
聰明人的世界可真是難以理解呢-，-
四十六
「MISS ME？」
這一句話, 就讓喬伊·亞當斯僵在了原地。
她第一反應這是來自莫里亞蒂的惡作劇, 畢竟, 神夏粉人盡皆知「MISS ME？」是莫娘的口頭禪, 即便他死了，這區區幾個字母就能把大英帝國政府的所有高層攪得心神不寧。只要有人一說出這句話, 她就下意識地聯想到這個典型的莫里亞蒂梗。
可是很快她就回過神來，覺得不對——她才剛和對方見過面, 不可能再多此一舉來這樣一出下馬威, 對他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喬伊開始迅速思考自己潛在的敵人，而其中和她有堪稱不共戴天之仇的，有這個本事找到自己且擅長遠距離射擊的女性……剛巧，就只有那麼一個。
她深深吸了口氣，聲音隱約有著顫抖。
「簡、簡·多伊？」
「嗨, 晚上好, 亞當斯小姐。」對方彬彬有禮地朝她問候, 不急不緩，即便她在說話, 瞄準著喬伊心臟的紅點也絲毫未動, 手穩得不可思議。
「雖然我們早就聽說過彼此，我也從各種管道瞭解過亞當斯小姐的『高尚為人』……但確切說來, 今天似乎是我們兩個之間第一次進行正式通話？——那麼我想我可得好好介紹一下我自己了……」
「簡·多伊，」她說，似乎沒看到喬伊逐漸變得蒼白的臉龐，慢條斯理, 儀式感十足，「——安格斯·多伊的親妹妹，被國家所棄用的特種兵，以及……」
「萬無一失的狙擊手，代號，『麻雀』。」
喬伊·亞當斯的嘴唇輕輕顫抖。
「不過我想這些你一定都很瞭解了，對嗎？——畢竟，我可是你親自曝光的『兇手』的親妹妹，而作為一名不懼風險兢兢業業的記者，去瞭解真相有關的一切細節，就是你的責任，不是嗎？」
喬伊倏然握緊手，低頭，緊盯著胸前的那一點。她沉默了幾秒，見對方似乎並沒有立刻開槍的打算，咬了咬牙，鼓足了氣，忿忿開口，「你想怎麼樣？你是在報復我曝光了安格斯·多伊的醜聞嗎？——我告訴你，我不怕你，他既然做錯了事，就得承擔後果！我只是做了我應——」
「噓。」對方輕輕打斷了她義憤填膺的反駁，聲音裡似乎還含著微笑，「別再讓我聽到我哥哥的名字，亞當斯小姐。要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一旦執行起任務來，就需要絕對的冷靜和耐心。而你每多說一次他的名字，就會讓我多失去一分冷靜與耐心，萬一我因為失去理智不小心扣下扳機造成誤殺可就糟了——畢竟，我可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呢，你說，對嗎？」
喬伊臉色僵住，她愈發咬緊了牙齒，全身繃緊，「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
「我是在說，你與兇手狼狽為奸，構陷我哥哥，害他聲譽盡失，背負著謀殺者的罪名，無辜入獄。」簡·多伊輕聲開口，「而你，亞當斯小姐，由此借勢造勢，為了成就自己的功名，甚至不惜犧牲一個軍人……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喬伊瞬間退後一步，瞳孔縮緊，「你、你胡說——」
簡似乎笑了一聲，「你當然不知道，需要我來告訴你嗎，亞當斯小姐？」
還不等喬伊開口，她繼續說道，「因為你的一個『不小心』，我數十年的努力從此化為烏有——我本來應該嚴格保密的資訊資料被盡數曝光在敵人眼前，我成為了一個明晃晃的靶子……我甚至被我的國家——我的！質疑我的忠誠，此後失去了為國效力的機會……只因為一個你給我安上的莫須有罪名，我被稱之為『罪犯的妹妹』，『戰爭毒瘤』，『兇手』，『應該去坐牢的殺人犯』——」
「而你呢，亞當斯小姐？——你因此名利雙收，從默默無聞一舉變得炙手可熱，他們是怎麼稱呼你來著？讓我想想……『金舌頭』，『業界標杆』，『一代新秀』，『新聞冒險家』，『二十一世紀年輕人都應成為的榜樣』？……」
簡低低地笑了，充滿了嘲諷意味。
「噢亞當斯小姐，你睡著的時候，枕頭下一定藏著一把刀和槍吧？」
「用我們一家的悲劇換來的成就，在靜寂無人的深夜，你就不會因為心虛和噩夢而大汗淋漓地驚醒嗎？」
「你這樣的虛榮，卑鄙，醜陋，骯髒，不擇手段……你以為，在你對我們做出這種事後，我會放過你嗎？」
「不不不——當然不。」簡微微一笑，「要知道，我注視著你，已經很久很久了呢……」
「而如今，終於，機會來了。」
簡眯起眼，紅點從她的心臟，緩緩移到了額頭正中央，伴隨著電話那頭彬彬有禮的詢問。
「你說，亞當斯小姐，你更喜歡哪一種死亡方式呢？——今天，任您選擇。」
喬伊臉上血色盡褪，她腿一軟，幾乎一屁股坐倒在地，整個人顫抖得不可自製。
「不——不不——你不會這麼做的！」她的聲音顫得猶如飄搖的水草，「你不敢——你不敢開槍的——」
簡笑了一聲，意味深長。
「是嗎？」她嘖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呢，惹上一個狙擊手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可事實卻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毛了我——我想在你說出那些話之前，一定對今天的到來已經做足了心裡準備的，對嗎？」
「無辜的群眾可是需要知道真相的呢，知道你對我們幹了些什麼醜事……」
喬伊嘴唇發抖，就聽見那邊簡慢條斯理地開口，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瞬間勾起了自己的回憶。
——無辜的群眾需要知道真相，知道這整件事的起因和經過，知道他對她幹了些什麼醜事……我不能因為害怕自己受到攻擊而袖手旁觀，置良心於不顧。我得說出來我看到了些什麼，即便這很可能讓我丟掉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
——我是一個記者。而記者的職責，就是說出真話。
——犯罪者皆需嚴懲，正義必不會受偽善者的欺騙，真相將因勇敢者的發聲而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生者得以慶倖。死者得以安息。
——我的良知告訴我：如果就這樣任由那個女孩冤死，那麼在兇手逍遙法外的這段時間，誰又要來對接下來的凶案負責？
——所有那些有機會而未曾付諸實踐的旁觀者，他們都應該受到良心的譴責！
「你一定還記得這些話的，對吧？」簡微笑著問她，「多麼震撼人心，發人深省啊……我都幾乎要被你滿溢出螢幕的正義感和職業道德所感動了呢。」
「那時的你可真是意氣飛揚，漂亮到令人移不開眼。你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劍，一顆子彈那樣切入我的血肉，直擊心臟，讓我痛不欲生，對此完全無法反駁呢。」
通過話筒，喬伊清晰地聽見了從那邊傳來的，手指在扳機上摩挲的聲音，對方的呼吸緩慢而悠長，像是含著火焰燃燒她的靈魂，割肉鋸骨般的痛楚。
「可是這一刻，我才是拿著槍的那個人，」簡說，「我是獵人，而你，是我的獵物，亞當斯小姐——幹掉你，對我而言，輕而易舉。」
「現在，親愛的，你想好該怎麼選擇了嗎？」
喬伊的餘光瞥見紅點穩穩定在自己的額心，她嚇得嘴唇都白了，腦子裡一片混亂，「不，不——求你了——你不能這麼做——」
簡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開口。
「既然我有這個能力，」
「那麼，為什麼不？」
喬伊僵住，立刻回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她直視鏡頭，一字一句，激勵人心。
——既然我有這個能力，
——她目光堅定，令所有看到她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由內而外的，充滿正義感的自信與驕傲。
——「那麼……為什麼不？」
「時間到了，亞當斯小姐。」簡的聲音平靜卻冷酷至極，「既然你無法抉擇，那麼我就幫你做出選擇——」
「等解決了你，我再去找你的同夥。」
「再見，亞當斯小姐。祝下地獄愉快~」
察覺到她就要扣下扳機，喬伊嚇得三魂六魄都飛了，她所有的理智都崩潰了，想都不想，立刻哭著跪了下來，絕望地叫出聲，「不是我——我沒殺她！我根本沒動那個女人——我發誓——我發誓我當時在樓下！我和她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她！——是他幹的！是那個清潔工——」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一頓。
喬伊哭得涕泗橫流，往日精明幹練的形象全無，跪爬在地上無助四顧，眼裡含著淚光，驚慌至極，不顧一切地朝無人的曠野喊道，「是他！都是他幹的！——我發誓！我說得都是真的！我親眼看到那個清潔工對她動的手！」
簡冷笑一聲，根本不相信她，「你以為把這一切拋給另一個人就有用嗎？你們都有罪，而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喬伊看到紅點再次對準了她的額頭，這一次她終於完全崩潰了，哭喊著說出了最後的真相——
「別殺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我有錄影為證——我全都錄了下來——嗚——求你了……嗚嗚嗚……我是無辜的……我什麼都沒做……別殺我……」
「不夠有說服力，亞當斯小姐。」簡的聲音愈發冰冷刺骨，「你以為我是傻子嗎？就憑你，能夠隻手遮天，翻出這麼大浪來？」
「不——我說得都是真的！」喬伊跪在地上望著漆黑的天空，淚流滿面，「還有盧迪——對——盧迪史密斯——是他讓我這麼幹的！他幫了我！我的保險櫃！裡面鎖著我的手機，裡面就有我錄下的視頻！還有他、他的電腦裡也有——作為我們聯盟的證據——我發誓！我發誓我沒說謊！求求你別開槍！我是無辜的！」
見那邊沒有回應，喬伊絕望地坐倒在地上，喃喃開口。
「求你了……我只是被蒙蔽了雙眼……我沒殺人……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她小看了這個遊戲裡的人物，低估了他們，也沒想到這個簡多伊居然會冒著這樣的風險偷襲自己。她不知道如果在這裡她死了，是不是就真的死了。她不敢冒險，她想活下去，即使任務失敗了，遊戲也總有結束的一天不是嗎？只有她苟活到遊戲結束，她就能回家了，到時候她仍然是那個風光無限的辯論隊隊長，她會避免再犯下這樣愚蠢的錯誤，一切就都還能重新開始的，對嗎？
「我是無辜的。」喬伊四顧，被淚水沖過的眼神看上去格外真誠，「不信你問你的哥哥，我只是一時糊塗忍不住陷害了安格斯，我可沒殺她——不信你去問他呀——」
簡沉默片刻。
忽然笑了。
「幹得漂亮，亞當斯小姐。」她慢條斯理地開口。
「就在剛剛，你成功地，親口把自己定了罪。」
喬伊一愣，「你說什麼……」
「非常感謝你的配合。」簡說，從藏身的灌木叢後緩緩走了出來，注視著滿臉茫然的金髮女人，微微一笑，「——我們必銘記於心。」
喬伊還沒反應過來，額頭上的紅點就消失了，她愣愣地抬起頭，看向簡，目光緩緩轉移到了她手裡拿著的……鐳射筆？！
「你、你你——」她顫顫巍巍地舉起手，目眥欲裂，「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簡朝她搖了搖手裡的鐳射筆，銀灰色的眼睛深得望不見底，唇邊似有笑意，意味深長。
「有一句話你一定聽說過——」
「親眼所見，亦非真實。」
喬伊瞬間睜大了眼，指著她，抖抖索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這是第五人格裡的宣傳語！她居然是——
「不會有人相信你的！」喬伊憤怒得全身發抖，「你這是釣魚執法！你沒有實證！沒人會相信你！」
「是嗎？」簡聳了聳肩，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令她絕望的東西：錄音筆。
「我的夥伴，已經在你說出真相的第一刻前去盧迪·史密斯的逐出尋求證據——帶著搜查證。我相信他必定會不虛此行。」簡望著她，微笑，「——而你，也將因為做假證，散佈虛假消息，以及不經允許洩露絕密資料而被告上法庭。你的名字，會出現在每一個報紙的頭條新聞裡——甚至比現在更『聲名遠揚』。你高興嗎，亞當斯小姐？」
喬伊癱軟在地，臉色慘白，她不可置信地盯著簡，目光充滿了怨毒，忍不住喃喃，「你真殘忍……我們明明來自同一個地方，你卻這樣對我……你會遭報應的……」
「殘忍？」簡咀嚼著這個詞，笑了，「你和我說，殘忍？」
她搖了搖頭，歎氣，「看來，你依舊不知悔改。」
這世間最大的殘忍並非樂在其中，而是……根本不知何為殘忍。
「你毀了我……」喬伊咬緊牙齒，「你等著……你給我等著……我一定不會忘記你賦予我的恥辱……總有一天，簡·多伊，總有一天！」
簡靜靜地凝視著滿臉淚痕狼狽不堪的金髮女人，沒有憤怒，也沒有大仇已報的痛快，她很平靜，有的只是近乎于無奈的平靜。
「你侮辱了『記者』這個職業，喬伊，」她輕聲說，「你侮辱了那些真正為了追尋真相而付出慘痛代價的人。他們是在揭發醜惡，還以公正。而你，卻弄虛作假，只為名揚天下。」
「——你羞辱了我們所有人。」
好的名聲需要用一輩子去打造，而摧毀它，卻只需要幾秒鐘。對安格斯，對她來說，都是如此。
「你結錯了盟，喬伊。」簡微微一笑，「——也惹錯了人。」
生活不是一部想當然的瑪麗蘇小說，這個世界的存在也並非只是一場遊戲。這裡的人活生生存在，有血有肉，真情實感，他們不是任由她耍弄的小丑——尤其是，她想要掌控的人，恰巧是整個日不落帝國中最聰明的那幾個。她低估了她，也低估了這裡所有人。
而她肆意遊戲人生的代價，就是親手把自己送進監獄。
「莫里亞蒂不會來救你，」簡低頭，對面色慘白的喬伊微微一笑，「一個愚蠢得暴露自己的的女人，在他眼裡就連炮灰都不如，你卻自作聰明以為能夠和這樣的犯罪者結成同盟，並為此而沾沾自喜，感到無比驕傲——」
簡搖了搖頭，她的語氣明明如此平淡，對喬伊而言卻如同割肉般殘酷。
「恰恰相反。對我而言，你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自作聰明的矯情。」
矯情之所以可怕，原因就在於它是平庸卻偏要冒充獨特，因而是不老實的平庸。唯有對自己卓越才能和獨特價值有堅定且不可動搖之確信的人，才能被稱為驕傲。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而負責。」簡平靜地注視她，「而這一次，你惹毛我了。」
喬伊驚恐地看著她，危險的預感陡然而生，「你、你——」
簡緩緩蹲下來，和她平視相對，微微一笑。
「你不是很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嗎？」
「我滿足你的願望，喬伊。」簡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溫和極了。
「正好，耶誕節快到了，我想你辛苦了這麼久，也該放鬆放鬆，去度個長假了。」
她並起兩指，俏皮地朝對方行了個海軍禮。
「替我向那位問個好——」
「耶誕節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PS：
神夏第四季裡提到過，莫里亞蒂只是麥哥「送」給那位去打發時間的「聖誕禮物」。
而且那位對莫娘的評價只有一句「他還不錯」而已。
【為女記者點蠟，並預祝她耶誕節快樂
明天一章結束這個世界。
四十七
十一月底, 喬伊·亞當斯以做偽證, 侵犯他人隱私, 捏造事實散佈謠言, 以及誣告陷害罪，被英國皇家檢控署的律師告上法庭。
此舉在媒體界掀起了軒然大波, 尤其是眾人發現諮詢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成為安格斯·多伊「性-侵殺人案」的上訴人之一時，這個半年多以前的舊案被重新翻出, 在報紙, 網路，甚至各大社交平臺再次引起了一陣無形的腥風血雨。
立案，提交起訴書，等待開庭，宣佈開庭, 公開審理, 出庭應訴, 提交證據，開始辯訴……寒風簌簌的白日, 記者們齊齊湧入法庭, 旁聽這場陰雲籠罩了所有人頭頂的重審案。
在傳喚證人之一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之前，他正站在候庭室的窗邊, 望著外面被圍觀人群擠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他們臉上的表情可謂是豐富多彩，好奇者有之，擔心者有之，興奮雀躍的, 皺緊眉頭的，更多的卻是一種屬於旁觀者的看好戲姿態。為了一個和自己不相關的陌生人，甚至不惜在寒風刺骨的天氣裡從千米之外趕來，只為最近距離地觀賞這場各名人之間生動演繹的精彩大戲。
這個世界不喜歡與眾不同的人，大家也多容不下過於出眾的同類。在生活中忙忙碌碌不得抽身的普通人最希望看到的，莫過於那些曾與日同輝的勝者跌落神壇的那一天。只有在看到那些人坐在「被告人」的座位上時他們才會感到由衷的親切，至少在這一時刻他們是一樣的，甚至還不如曾經只能仰望他們的自己。相比之下的喜悅就能油然而生，就能用一種和善的，近乎安詳的姿態去注視著從前的天之驕子，給予他們一刻鐘真誠的憐憫之心。
世有萬象，人間百態，但生存下去的真理，無非「同一」而已。
夏洛克拉上窗簾，隔絕外面的聒噪，轉過身來，對候庭室裡的另一個人開口說道，「你真的不準備出庭？」
「簡·多伊小姐？」
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女人緩緩睜開眼，一雙銀灰色的眼珠深邃寧靜。
夏洛克·福爾摩斯從見到簡·多伊的第一刻開始，就覺得這個女人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明明有一雙很罕見的眼睛，也不像其他金魚那樣遇事就愛大呼小叫，腦子因裝滿了水而逐漸生銹。她理智，專注，處事冷靜，必要時手段狠辣，不拖泥帶水。照理而言這樣的女人不論走到哪兒都能令人印象深刻，可偏偏只要她不刻意開口說話，總能讓人輕而易舉就忘卻她的存在，就像投落的陰影一樣，淡薄安靜。
夏洛克·福爾摩斯見過各種各樣的女人，平庸普通的，高傲冷豔的，風趣幽默的，精明狡猾的，心狠手辣的……可沒有一個像簡·多伊這樣，很多時候他覺得仿佛能夠將她一眼看透，但轉身後仔細思考，卻更像是只望見了冰山一角。
在簡多伊第一天晚上來尋求他的幫助時，夏洛克就立刻開始搜尋關於她的一切資料，包括她因為哥哥一案而受質疑，失去在MI5工作的機會。恰巧，他在MI5內部就有一位熟人，嚴格來說，那個傢伙還算得上是簡·多伊的前頂頭上司，也曾過目她的所有資訊。而當夏洛克「漫不經心」地提及「那個失業的女特種兵」時，對方是這樣警告自己的——
「出於你哥哥的身份，即便萬分不情願我也得充滿愛心地建議你：不要插手軍方內務。尤其是在我們拒絕了對方之後。」
夏洛克仔細思考了這個提議，第二天就十分爽快地答應了簡·多伊。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無比正確且明智的。因為這個案子不僅涉及到為一個入獄的無辜者而正名，在案件之後，還存在著其他的幕後指使者。就像是一個絲絲入扣的蜘蛛網，而他就站在中心位置，只要觸及了其中一個節點，就能撼動整個蛛網，循著蛛絲馬跡，找到藏匿其後的捕食者。
對夏洛克·福爾摩斯來說，喬伊·亞當斯只不過是一個好大喜功愚蠢不自知的炮灰，這一趟旅程下來的真正收穫，除了搗毀莫里亞蒂又一個潛在的暗樁，就是這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簡·多伊。
這次上訴如無意外必定會成功為她的哥哥翻案，可她看上去卻並不像很高興的樣子，而且拒絕了出庭作證的要求，只是來到了這裡，「陪伴我們的偵探先生走完最後一段旅途」。
——雖然他不太明白最後這句話的含義。不過不妨礙這一次的大獲全勝。
「看看這群人，」夏洛克瞥了一眼窗子的縫隙，面色不動，「就像是一群嗅見了腐壞雞蛋的蒼蠅。耶誕節都沒見他們這麼發自內心的高興過。」
簡側過頭，望著黑色大衣，修長挺拔，特立獨行的諮詢偵探，用一種充滿了笑意的專注目光，緩聲答道，「太多次的曝光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可不算一件好事，福爾摩斯先生。常常出現在鎂光燈之下，總是很容易令人迷失雙眼的。」
「更何況，」簡微笑，「有夏洛克·福爾摩斯在這兒，我再放心不過了。」
偵探揚了揚眉，「你可以再大點兒聲，我不介意。」
最好讓外面的那些人也能聽到這句毫不掩飾的誇獎。
簡忍不住笑了。
偵探看著她銀灰色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什麼，很直接地問她，「那天晚上，你左手拿著的是鐳射筆，右手拿著的其實是把槍，對吧？」
「告訴我，就沒有那麼一秒鐘，你是真的想扣下扳機，讓喬伊·亞當斯從此消失無蹤麼？」
殺一個人然後掩蓋痕跡對簡·多伊這樣訓練有素的特種兵而言毫無難度，而彼時夏洛克正在趕往盧迪·史密斯家的路上，如果她有一刻那種念頭閃過並且順應這個想法開了槍，千米之外的他是絕對來不及阻止她的。
喬伊對他們一家人做出的事多麼可怕如果不深入其中是無法體會的——死亡是一個短暫的過程，很快一切就會變得平靜。可是輿論，輿論這個罪大惡極的兇手能夠在瞬間毀了一個人甚至一群人的一生，讓他們前方的旅途充滿黑色迷霧，艱難邁出去的每一步都鮮血淋漓。難以想像生活在周遭的所有人都看見你的第一刻都用那種充滿質疑，警戒和敵意的眼神注視著自己，所走過的地方閒言碎語揮之不去，人身攻擊成為生活平常，從此安眠和美妙離你而去，未來晦暗無光，明天遙遙無期。
這種時刻被噩夢驚醒，冷汗涔涔，四顧身邊無人陪伴的深切絕望，足以令人做出很多失去理智追悔莫及的事。更何況，那人是她從小相依為命，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親哥哥。
所以，他很難理解，為什麼她沒有選擇開槍？因為即便她真的這麼做了，即使她認罪了，他也會盡最大可能，在法庭上為她辯護。
夏洛克專注地凝視著對方，想要得到一個明確答案。
為什麼，沒有開槍？
簡緩緩抬眼，直視偵探的目光。
「你說得沒錯，福爾摩斯先生，曾有那麼一刻，我這麼考慮過：讓她付出慘重代價，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能用她那三寸不爛之舌，妄言妄語，顛倒黑白。」
「我的確想那麼做，我得承認。」
「可是後來我又想到，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了……那麼我就成為了一個蔑視法律、任由陰暗面支配自我，真正的兇手。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無權奪走另一個人的生命，我這樣做，和喬伊·亞當斯，和約翰森·威爾遜，又有什麼區別？」
「的確，她因為一己私利毀了我和我的哥哥，可現在她也付出了相同代價，不是嗎？——他還活著，我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永遠不應該為無關緊要的其他人而否定自我。無關乎原諒與否，我只是覺得，我值得擁有屬於我自己的未來。」
生活，不是等待暴風雨過去，而是要學會在雨中跳舞。
夏洛克注視著她，靜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瞧，這就是金魚和金魚之間的區別：世界一樣的不公，約翰森選擇了報復，而她，選擇了繼續前行。
人性的精彩之處，莫過於此。
「更何況，」簡微微一笑，凝視著面色平靜的偵探，「這個世界，還有你，不是嗎？」
「夏洛克·福爾摩斯，可從不令人失望。」
偵探動了動眉梢，對此深以為然。
簡彎起了眼。
所謂歲月靜好，只不過是因為有人替你負重前行。黑暗並非不存在，而是有人拼盡全力，將黑暗擋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
——所有絕望之人，所有被遺棄之人，被迫害之人都有最後的庇護所。
——總有一個最終上訴庭，供所有人投奔。
……
……
這場上訴的結果毫無疑問，整個法庭，夏洛克·福爾摩斯幾乎完全奪取了雙方辯護律師的風采，一人舌戰群雄，用如山鐵證和死亡語速擊敗了在場所有站在喬伊和盧迪那邊的人，成功令法官敲下「重申安格斯·多伊一案」的最終判決。
這一次的成功翻案，開啟了長達一個多月的輿論熱點。
喬伊·亞當斯和盧迪·史密斯只不過是利慾薰心的人渣，藏起了證據而栽贓給安格斯·多伊。經過審理，二人分別被判處「五年監禁」和「三年監禁」的刑罰，前者在謝林福特監獄服刑，後者則在達特莫爾監獄，立即執行。
約翰森·威爾遜的兇手身份也由此被揭發出來，人們在發現他只是一個企圖報復社會的底層人之後，就對他失去了興趣，他們更願意把精力發洩曾經「欺騙」自己的喬伊·亞當斯身上，痛駡她是「惡毒至極的偽善者」，「新聞渣滓」，「最毒婦人心」，「史上最可恨的幫兇」，「沒有殺人，卻比殺人罪更應得到嚴懲」。在看到這些瘋狂翻滾刷屏的留言時，會讓人情不自禁地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究竟是誰，才是謀殺了那個人的兇手？
各大新聞報紙將這個案子的始末刊登在了頭條這樣的醒目位置，並配以令人觸目驚心的標題和評語——
「五十年以來媒體公信力的冰點時刻。」
「敲在所有執筆者耳邊的一記響鐘。」
「在這個世上，我們還能去相信什麼？」
「一次別有用心的正義，比千百場公開作惡造成的後果更可怕。」
「親眼所見尚且不得真假，捕風捉影實為惡水之源。」
「真正的惡魔，正是無限膨脹的民意，是堅信自己是善人，對落入陰溝的骯髒野狗進行群毆的『善良的』市民 。」
「我們欠安格斯·多伊一句發自內心的『抱歉』。」
「WE ARE ALL MURDERERS.」
（我們，都是兇手）
……
在走出法院後，夏洛克·福爾摩斯一如既往拒絕了媒體的採訪，他穿過蜂擁而來的人群，拉低帽子，不帶任何表情地招來一輛計程車，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小轎車噴出一股尾氣，一溜煙地跑遠了。
他徑直來到了貝克街221B後，剛準備打開門上樓，餘光一瞥然後頓住，毫不猶豫地推開樓下「Speedy』s」咖啡店大門，走了進去。
角落裡的圓桌上坐著一個人，他一點也不見外地坐到對方對面，在侍者的白眼下堅持點了一杯紅茶，拿出手機翻了翻，無一例外，所有社交平臺都在爭相討論這件案子，越來越多的人參與了「say sorry to Angus Doe」的話題活動，而且人數肉眼可見迅速拓展到萬人，這還僅僅只是推特，可想而知在臉書和INS上人們對此有多麼熱情高漲。
大家爭先恐後地實名制參與活動，唯恐自己沒能趕上這股新的潮流，「安格斯·多伊」的名字刷爆了整個互聯網，其名聲一度傳到了牆外，因為一起被冤枉入獄的謀殺案，他的熱度甚至遠遠超過他從政時支持率最高的時候。很快在經過一系列官方流程後，被宣告無罪的安格斯·多伊將得到釋放，屆時會有無數「粉絲」站在監獄門口，搖旗呐喊，熱烈歡迎他回家。
有趣的是，人們排著隊向曾經受不白之冤的安格斯·多伊道了歉，卻無人對他的妹妹——那個被曝光了所有私人資訊，被圍觀路人痛駡「殺人犯」、「兇手」和「戰爭毒瘤」的士兵，簡·多伊，沒有哪怕一句問候，包括那天向她丟雞蛋的高中生。
那些在現實世界裡曾對她抱以最大惡意的人們，那些被她所親眼看到過的普通路人，此刻卻在「道歉者」頻出的虛擬網路世界裡，沉默得猶如死去。他們仿佛已經完全遺忘了她的存在，忘記他們曾對她做過的那些事，那些白眼和咒駡。等他們傾瀉完心中已然積灰的同情心和正義感，搖身一變，他們依舊兢兢業業地在家庭裡扮演著好丈夫，好父親的角色，在公司裡對同事噓寒問暖，對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點頭微笑。
「你失望嗎？」夏洛克問坐在對面低頭喝咖啡的簡·多伊。
你失望嗎？對最終結果失望嗎？對這樣的輿論失望嗎？對人們……失望了嗎？
簡頓住，她抬起頭，想了想，很平靜地回答。
「怎麼說呢……在見過人性極惡之處的悲劇後，我反而感到了釋然：原來，人是可以做得出這樣的事情的，人的本性是可以卑劣至此的，人的命運是這樣卑微可笑的。在不抱太多期望後，你會發現即便是最壞的結果，也不會讓自己太過失望。」
人的想法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可塑性的寄生物，血液裡流動的都是汽油，一言，一語，易燃，易爆炸。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
「看來你對我們都非常，非常失望。」
所以才能這樣平靜無波，她學會了不去過於在意。
出乎意料，簡卻搖了搖頭。
「我曾經對很多東西失望過，」她說，注視著偵探，微笑，「但那其中絕不包括你——」
「夏洛克·福爾摩斯，你從不令人失望。」
偵探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梢，打量這個女人，沉思，「聽上去你似乎很瞭解我——我們以前見過？」
「你是個有趣的傢伙，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很希望有更多幾乎能瞭解你。」
夏洛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說道，「也許能呢？」
簡笑了，「就像你說過的，福爾摩斯先生。我這樣的人，註定只能成為影子一樣的存在，太過招搖，只有死路一條——相信我，我的仇家可不在少數。」
夏洛克以為她指的是在以前的任務中得罪過的那些仇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然後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接下來你想去哪兒？——哦算了你還是別告訴我更好。」
簡笑著握住他的手，「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福爾摩斯先生，可是到了最後，終點仍然只有一個。」
偵探先生好奇地問道，「什麼？」
「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終點是為了找到真相，而我的……」
簡鬆開手，笑道，「我的終點，是家。」
說完，她對他點了致禮，「再見，福爾摩斯先生。遇到你，是我的榮幸。」
夏洛克理所當然地回答，「這的確是你的榮幸。」
簡笑了，不再多說，轉身離開，獨有空杯在桌上氤氳著最後一絲尚未散去的熱氣。
夏洛克轉過頭，注視著對方愈來愈遠的背景，陷入了思索。
看來，在那龐大的思維宮殿的TOP5名單裡，從此之後，又會光榮地添上一名同伴。
……
……
安格斯在深夜終於擺脫了那群記者後，疲憊不堪地回到家，打開燈，就看見簡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
他凝視著她的背影，很久很久，慢慢走過去，站在她身旁，看著外面萬家燈火，忽然笑了。
「你要走了，對嗎？」
簡一頓，緩緩轉過頭，望著男人英俊的側臉。
安格斯臉上浮現著很淡的微笑，目光平靜。
「是的，我知道……你不是她。」
「很難形容這樣的感覺吧……雖然我和妹妹分開了很長時間，我也知道就算是她回來了也會拼命為我這麼做的……可是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你不是她。」
安格斯很不紳士地聳了聳肩，幽默地笑道，「這大概就算傳說中的……血緣聯繫？」
簡也笑了。
他緩緩轉過頭來，凝視著這張臉龐，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雙目相對很久，最終，他還是先開口了。
「你要走了嗎？」
簡點了點頭，「我該走了。」
安格斯下意識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發頂，卻在半途忽然僵住，尷尬地想要收回，沒想到簡卻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頭上。
安格斯一愣，頓時寵溺地笑了，很不客氣地把她揉成了雞窩頭，眼裡的笑意幾乎都要溢出來。
「謝謝你，好心的……陌生人。」他說，「謝謝你，你本不必卻最終為我們做出的這一切。」
「不客氣。」簡微笑，頓了頓。
「好好對她。」她輕聲說，「要知道，每一個妹妹都好似上天賜予我們的珍貴禮物。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比家人更重要的了，他們是唯一一個不需要任何回報也願意為你犧牲一切的人。」
安格斯一愣，他的目光愈發溫和。
「謝謝。」他說，「只要她仍然在我身邊，一切苦難都是值得的。」
他伸出了手，真誠地說道，「祝你旅途順利，能夠得償所願。」
簡握住他的手，垂下眼，微笑。
「謝謝。」
「我一定會的。」
畢竟，這就是簡·多伊這個人物所存在的意義之一。
——我們此刻承受的災難，將成為我們來日的桂冠。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在謝林福特的五年□□，足夠小蘇蘇去好好體驗這個遊戲了。
下個世界：康斯坦丁。
未看的同學有時間可以去看看基努裡維斯的影版《康斯坦丁》（又名：地獄神探）。大致瞭解感受一下這個人物的性格和魅力。
四十八
麥琪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和自己處了三年的男友, 居然會在他們一起首付的溫馨房子裡, 在這張她親自挑選的床上, 和自己的閨蜜地糾纏, 白花花的軀體翻滾，發出粗重的喘息。他們被欲-望所包裹的面容是如此醜陋刺眼, 像針一樣紮破自己的心臟，流出粘稠熾熱的烏血。
「麥琪！麥琪你聽我解釋！——」
她轉身就走, 不理會渣男面帶驚慌的哀求, 那個女人雖然急匆匆地用被子裹住她曼妙的軀體，卻忍不住眼裡流露出的得意和炫耀。麥琪再也無法在這樣的羞辱下多站一秒，她沖出了房門，跌跌撞撞地下樓梯，眼前昏花一片, 被巨大的荒謬感和背叛感所籠罩, 她茫然無依地走入瓢潑大雨中, 世界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充滿了聒噪與恐懼, 宛如人間屠宰場, 宰割著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靈魂。
麥琪捂住隱隱作痛的心臟。這該死的病，該死的人性, 該死的友情和愛情，三年的甜蜜和承諾抵不住姣好面容和魔鬼身材，十年的友誼患難對抗不了金錢和虛榮心的誘惑，那喘息聲和快意的尖叫仍然在耳畔回蕩不息, 像噩夢一樣在眼前閃過，雨水流進她的眼裡，冷意隨著血液沖刷著身體，冰冷，刺痛，令人窒息。
這是背叛，無法原諒的背叛，該下地獄忍受火焰炙烤的背叛。麥琪大口大口地呼吸，疼痛感愈發劇烈，讓她的步伐都變得蹣跚不已，她忍受著胃裡翻出來的噁心和嘔吐感一步一步走過車水川流不息的街道，一道刺目的白光閃過，伴隨著身後熟悉的滿懷驚恐的呼喊，巨大的衝撞力讓她在翻滾幾米遠後才停下，她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雨水啪嗒啪嗒打在臉上，滴入她黯然無光的眼裡。有血，暗紅的血從身下無聲無息地滲出，混入著一股股地面的水流中，淹沒了來人的腳，也帶走了她最後的呼吸。
如果有來生——
麥琪逐漸昏暗的意識裡只剩下一句話在回蕩不息。
如果有來生，她必定讓這背叛了自己的世界痛她所痛，而那些給予了她恥辱和背叛的人，一個一個，她將化身厲鬼惡魔，讓他們永生永世，從此不得安寧！
……
……
【這一夜是屬於翅膀的狂歡】
【升起吧，升至沸騰的天空。在天頂花園，鮮亮而駭人的花朵在黑暗的洞穴裡綻放。跟隨著空氣中播散充滿甜意的香氣，這裡的黑暗欲望的天堂。顫抖的心因瘋狂的渴求，如同打鼓般躍動著，召喚著同伴來見證——分享他們強烈，尖銳而激情的舞蹈】
【我聽到了。我在採摘，顫抖的一瓣，又一瓣。將我憤怒的種子種在你燒焦發狂的腹中，用敏銳的舌尖品嘗你美味的渴望。哦，苦痛結成的果實，美麗而扭曲，讓我佐以放縱欲望之酒而食，看著我成長。你們要，我就給予。你們的渴望，就是我的呼吸。讓我來打破你們猛烈需求的外殼，讓那被束縛的靈魂釋放——直入我蜂擁的內心。我們的共生關係神聖，融洽而完整】
【一聲輕柔滿足的歎息】
【我，來了】
……
【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喚醒了她。
有種黑暗而饑餓的東西在靈魂裡安了家。劇烈的疼痛無休無止，宛如雛鳥撕扯著內臟。
必須有什麼東西去制止它……麥琪下意識地告訴自己：制止它。
——或者……填滿它】
「對我說話。百萬個細小的嗚咽聲在告訴我它的名字。極度的恐懼捶打著我的內臟，在我血管裡掙扎。沒完沒了。請求著，威脅著。
它唱了一整夜。在黎明時低語：接受『我』，釋放『我』，『我』將重獲自由。
不再恐懼，不再逃亡。
背叛者，皆應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麥琪閉著眼，忽然笑了。她向著無盡的黑暗虛空，伸出了手。
來吧，給予我。融入我。回歸我。成為我。
——這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血腥盛宴。」
……
……
倫敦，深夜，下著雨。
穿著長髮風衣的金髮男人走過一個寂靜的街道轉角，刺骨的風如蛇鑽進皮膚裡，他縮了縮脖子，豎起領子，抵禦十一月初的風那無牙的撕咬，將手揣進兜裡，擦過面色冷漠的行人，無聲無息地朝黑暗深處走去。
他*的夜晚。他*的雨。他*的英格蘭。
約翰·康斯坦丁低下頭，絲絲冰冷的雨滴被晚風吹到睫毛上，抬不起眼的，沉甸甸的重量，滴入他藍色眼珠裡，酸澀得感覺就像是瞎了的前一刻。
街道是通往城市死亡心臟的硬化動脈，路燈眨著病態的、黃色的眼睛。被雨浸過的柴油味兒，城市的氣息。
他走過一家燈光昏暗的中餐館，窗子上糊著一層粘稠發黑的物質，猶如靈魂燒焦的糊味鑽進他的鼻子裡，一如既往的地獄美食，熱愛慢性自殺者的便宜天堂。髒盤子在閃光的黴菌之海裡掙扎，大自然開始收復失地。惡臭將腐爛之手伸進喉嚨，勒緊抽搐的胃。夜色將他們往北吸去，輪胎貼著地面發出濕乎乎的歎息。
中餐館旁邊是一家破舊的音像店，裡面傳出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歌詞倒是很符合意境——至少，是對他而言。
「Please allow me to introduce myself
就容許我來段自我介紹
I 'm a man of wealth and taste
我是個財富和品位于一身的男人
I 've been around for a long， long year
我在這世上徘徊已經太多太多年
Stole many a mans soul and faith
巧取豪奪了太多太多人的靈魂和信仰
And I was round when jesus christ Had his moment of doubt and pain
是的，在耶穌基督懷疑和痛苦的時刻，我就在邊上」
《同情魔鬼》。哦是的，簡直唱出了它們的心聲，一首魔鬼的讚頌聖歌。
「Pleased to meet you Hope you guess my name
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能猜出我的名字
But what 's puzzling you Is the nature of my game
但讓你迷惑的一定是我遊戲的意義
Just as every cop is a criminal
就像每個員警都是罪犯
And all the sinners saints
每個罪人都是聖徒
As heads is tails
正如頭就是尾巴
Just call me Lucifer
叫我路西法吧
So if you meet me， have some courtesy
如果你見到我請保持尊敬
Have some sympathy and some taste
請有點同情。請有點品位
Use all your well learned politesse
用你所有熟練的禮節
Or I 'll lay your soul to waste
否則我將帶走你的靈魂」
雖然這句話很可能會冒犯上面那位，但他還是得說：如果有人真能帶走他頑固不休的靈魂，那麼請便，他想他會非常樂意配合。
歌聲漸漸被他拋在腦後。越朝那裡走，天越黑。
不遠處傳來的尖叫聲像螢火蟲一樣吸引著他們這樣的黑暗靈魂，他甚至沒有抬頭，看著雨水浸濕皮鞋，踩著一片汪洋大海，不需要標牌，不需要引路人，他筆直前進，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小巷，來到他此行的目的地，或者說，獵物之巢。
幫助美洲豹找到山羊的，是恐懼的氣息。唯有恐懼，無所遁形。
這裡是貧民窟。很可笑對吧，在倫敦居然還會有這樣的陰暗角落，被稱為生活在下水道裡的市民，貧窮是他們無法擺脫的原罪。漆黑，骯髒，饑餓，陽光無法直射，噁心的東西就如細菌一樣喜歡在這裡紮根繁衍，以此為食。
康斯坦丁曾經是這裡的常客。當然，不僅僅是作為驅魔人——工作之餘人也得抓緊時間享樂的不是嗎？誰知道比明天先一步到來的會是個什麼玩意兒，幹他們這一行，死，反倒是最大快人心的結局。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先生！」
瞧，這就是他不喜歡人的地方之一。總是充滿了各種無意義的擔心，對生，對死，對愛情，對天氣。這個撲上來淚流滿面的婦女就是今天他此行物件的母親——哦是的，一個被惡魔附身的小女孩兒，一個得不到很多報酬的常規任務。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真正強大的惡魔更喜歡那些意志堅定、完美無缺的上位者，而弱小的沒多少能耐的低級惡魔則只能選擇容易受引誘精神薄弱的傢伙，小孩子和母親成功幾率更高。你問我怎麼不見惡魔附身嬰兒？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為嬰兒的靈魂尚未成形毫無用處，和高品質的靈魂相比它就像是嚼石灰，沒有一點營養可言！
他毫無誠意地應付了驚慌失措的母親，驅散了圍觀的閒雜人，獨自一人走進了小女孩的房間。
一打開門就有種腐臭味迎面撲來，窗子全部被木板釘死，一絲光都透不進來——噢該死，當然不會有光照進來，任何一個在看到陽光會使自己女兒臉龐腐爛發出痛苦尖叫的母親都會這麼做。令人高興的幫倒忙，她差點成功地和惡魔配合一起趕走自己女兒的靈魂。如果不是床頭釘在牆上巨大的十字架和旁邊翻開的聖經，她恐怕不久前就已經和自己真正的女兒去下面相親相愛一輩子了。
康斯坦丁關上門，隔絕了外面一切惹人惱怒的噪音。他看了一眼床上被綁起四肢還在不斷掙扎的小女孩兒，對方察覺到人氣，霍然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盯著他，天真快樂的神情消失不見，臉色慘白枯槁，頭髮掉了一大半，滿身傷痕，瞳孔裡被黑色覆滿，臉上從血肉裡浮現出來的黑色印記就像是活的蟲子要掙破皮肉一樣不停突突跳動，臉色猙獰恐怖，從嘴裡發出不似人聲的粗重喘息，看上去無比驚悚駭人。
康斯坦丁司空見慣，面色根本不變，面對著惡魔附身的女孩兒恐怖的注視，他依舊淡定地放下包，從裡面拿出墨箴針，墨水，注.射.器，以及裝在玻璃瓶裡用料不明的綠色顆粒。
接著他走到女孩兒床前，露出一個康斯坦丁式的微笑，將墨水滴了一滴在對方額頭上，俯下身，靠近那張散發著異常惡臭氣味兒的猙獰臉龐，將手放在她的腦袋上用力按住，用溫柔的，循循善誘的語氣對惡魔低語。
「來吧，其實這一點兒都不難，我的女孩兒……想像自己在看牙醫，然後當我是你.媽——」
惡魔一聽這話掙扎得更加劇烈，整個床都在瑟瑟發抖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全黑的瞳孔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猩紅，盯著康斯坦丁，嗓子裡不斷嗚咽著成年男人般的恐怖聲音，發出類似於詛咒的低沉嘶吼。
「嘿嘿嘿，做個勇敢的good girl，一切結束後我會給你個大大的獎勵的，我保證——」
他按緊女孩的頭，將她死死壓在枕頭上動彈不得，對方顯然也不是好應付的，瘋狂掙扎扭動，尖叫聲響徹屋子，原本昏暗無光的臥室裡忽然有影子在牆上快速遊動，像是一條長出了六隻手的大魚拍動著細長尾巴，聽得見類似於翅膀扇動和咀嚼的恐怖聲音。康斯坦丁抬起頭，光滑的牆面無聲無息裂開了幾道縫隙，如蜘蛛的腿往更黑更遠的地方攀爬而去，皮屑簌簌剝落。
他額頭上忍不住冒出汗，下手毫不留情地按住對方，卻不妨惡魔忽然回過頭，一口種種咬在他的手腕上！牙齒之間還流出細細的黑血，咬住他就不鬆口！
「嘶——」康斯坦丁吃痛，一隻手並不放鬆，另一隻手去夠放在椅子上的玻璃瓶，邊倒抽氣邊開口道，「嘿！人人都應該聽媽媽的話，聽話的話乖女孩兒才有糖吃，而不聽話的熊孩子——」
惡魔發出宛如來自地獄的桀桀冷笑，他忽然松了口氣，緊盯著康斯坦丁，明明是一個小女孩兒，卻發出了模糊不清宛如嘶吼的恐怖聲音。
「康斯坦丁——」
「我在這兒，我就在這兒。」驅魔人終於拿到了玻璃瓶，松了一口氣，看了看女孩兒臉上的黑色印記，，朝她炫耀似地擺動手裡裝著綠色顆粒的瓶子，發出最後警告，「說出你的名字，惡魔，回到你該待著的地方去，你知道流程的，別逼我浪費好東西，它可是很貴的——」
惡魔瘋狂大笑，印記在皮膚下突突跳動，看上去繼續是寄生在女孩身體裡一張骨瘦如柴的臉，他說著混亂不清的話語，完全就是一個精神失常患者的發病狀態，從這個低級惡魔這裡得不到任何資訊，對方不肯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又不願主動退出女孩的身體，放棄她的靈魂。不得已，康斯坦丁歎了口氣，他粗魯地用嘴咬開瓶塞，啵的一聲，毫不留情地將半瓶藥都倒在了女孩大張到宛如撕裂的嘴中——
一聲穿破了黑夜的尖叫響徹天空，淒厲到足以刺透靈魂。
「傘菌，非洲紫羅蘭，白樺根，鼠尾草，曼陀羅，羊蹄，桉樹葉，再加上一點兒康斯坦丁的獨門配料……一般惡魔享受不到這種好東西，這可是不聽話的熊孩子特有的待遇，知足了？那就下地獄去吧！」
綠色顆粒一觸上女孩兒的臉就騰起一陣灰色煙霧，惡魔頓時發出慘叫，黑色印記宛如被瞬間融化般冒出粘稠的綠色氣泡，滋滋作響，令他回憶起新鮮雞蛋放入熱燙的滾油中，炸得金黃酥脆，香氣撲面而來。
「嘿，你喜歡它嗎？」康斯坦丁拎起惡魔的衣領，興致勃勃地問它，「現在有興趣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瞧，我這還有半瓶，而且我一點兒也不介意全都用在你身上，只要我高興。」
惡魔捂住臉，痛極地呼嚎，不斷掙扎扭動，緊閉的眼裡流出粘稠的黑水，一接觸到空氣就宛如被蒸發了頓時化為烏有。康斯坦丁欣賞著眼前的美景，卻不妨惡魔忽然睜開眼，一半黑一半藍的瞳孔裡倒映出他蒼白的臉，它惡狠狠地盯著驅魔人，從喉嚨深處咕噥著，粘稠地，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
「什麼？」康斯坦丁沒聽清，忍不住湊近一步，「你再說一遍，是誰？」
惡魔卻停住了嘴，即使飽受煎熬，也無法阻止它眼睛裡的那種怨毒的快意，它仰著頭，黑色印記逐漸逝去，一邊咳嗽著，一邊發出斷斷續續抽氣般的低笑，宛如大仇得報——
「她來了。」
「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康斯坦丁不管不顧，他緊盯著惡魔的雙眼，厲聲喝道，「告訴我！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否則我發誓你將受到比現在更百倍的煎熬！告訴我！你的名字！——」
惡魔痛苦地發出尖嘯。
「克薩諾斯！」
康斯坦丁頓時皺眉，他鬆開手，惡魔就像是斷了氣般無力地癱倒在床上，黑色印記化為煙霧慢慢散去，瞳孔逐漸被清澈的藍色所替代。而隨著惡魔的消隱，牆上的影子也如同陽光來臨黑夜逝去般緩緩彌散不見。女孩兒疲憊地慢慢閉上雙眼，呼吸雖然微弱，卻漸漸變得平和，沉穩下去。
驅魔成功。惡魔回到了它該去的地方，女孩的靈魂得以保存。她會慢慢好起來的。
可是這個惡魔的名字和它的那句話卻讓康斯坦丁久久不能釋懷，直到女孩兒的家人沖了進來，直到他不自知地走了出去，望著緩緩褪去夜色，熹微漸露的東方，若有所思。
克薩諾斯，如果沒記錯的話它是克蘇魯中沒落的古神，舊日支配者之一。雖然他對克蘇魯一向沒什麼好感，那會令他想起一些糟糕的回憶。但這不妨他對此打起警惕：一個古神怎麼會來到這裡，英國，附身一個小女孩兒？而它口中的「她」來了，「她」又是誰？
康斯坦丁忍不住皺緊眉，覺得事情大概沒這麼簡單。
真難搞定，不僅僅是浪費了一大瓶好東西，似乎還惹上了一個三觀不正的古神？——經驗告訴他：什麼玩意兒只要一沾上「古」這個字眼，就一定會偏離原本的定義而變得麻煩許多。還有比無意中惹了一身腥這種事更令人惱怒，更不划算的嗎？！
康斯坦丁從懷裡拿出一包「絲卡」香煙，拿出打火機剛抽出一根想要點著，卻發現它被雨水浸濕了。他厭煩地將一整包煙都丟進旁邊的泥地裡，咂了咂嘴，直起腰，剛走過一個拐角，一個人卻攔住了他的腳步。
「你好，康斯坦丁先生。」
金髮男人打量著這個顯然目標是他的不速之客。首先是露在外面筆直修長的腿。他忍不住吹了個口哨。目光慢慢上移，在腰臀出流連幾秒後，遺憾地看著寬鬆到足以掩蓋大部分曲線的白色毛衣，然後繼續往上看。黑色長髮，銀灰色的眼睛，眉目深邃，見之即忘。
……等等。見之即忘？
康斯坦丁挑了挑眉，忍不住抱臂靠在牆上，審視著這個存在感低到如影子一樣的女人。如果不是她主動開口朝自己打招呼，他恐怕就這麼直挺挺地略過她走了，甚至完全沒察覺到牆邊有一個女人存在。
驅魔人心中升起警惕，面上卻掛出一個風流倜儻的微笑，抱臂湊近她些許，用含著迷人口音的花花公子強調在她耳邊輕聲開口，「你也是來找我做交易的嗎，親愛的？——你要考慮清楚，我可是很貴的……」
曖昧的低語終止在對方拿出的一張照片上。
一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
康斯坦丁的笑容頓時消失在臉上，他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龐，嘴唇緊繃，沉默不語。
而那個女人此時卻開口了。
「我是簡·多伊。」她說，語氣平靜，神情冷漠，充滿了官方的語氣讓他一聽就知道又來自陰魂不散的教會，可偏偏他卻無法拒絕，無法拒絕照片裡對他露出笑容的那個孩子，只能定在原地，咬著牙齒聽她說話。
「我不是來請求你幫忙，或者做交易。」黑髮女人面無表情，「事實恰恰相反。」
「這一次，我是來給你收拾爛攤子的。驅魔人約翰·康斯坦丁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裡的渣康是基努裡維斯的顏+漫畫性格，劇版的騎士更貼合原著性格。沒看過的小夥伴閱讀無礙，我會在後面的作者有話說裡介紹一下這個人物的背景身份。
以及強烈推薦你們看DC原版漫畫《康斯坦丁1：原罪》，這本的語言就像詩歌一樣充滿宗教式藝術感，而且劇情精彩，架構宏大，比電影比電視劇好看太多，是我手頭有的美漫裡算得上最喜歡的一本。
四十九
簡在接到這個任務時, 出乎生命一號意料, 她對這個關於惡魔與驅魔人的故事格外感興趣, 她甚至花了幾個晚上看完康斯坦丁的全部漫畫, 就連第一個任務「加勒比海盜」都沒如此認真過。
【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生命一號不可置信，【你們看上去可真不相配】
簡無語地看了系統助手一眼, 【你是什麼時候眼瞎的？】
生命一號噘嘴，【那……】
【我只是對這個世界的宗教和魔法很有興趣, 】簡說, 【在我來的那個地方，人類從不信仰上帝和魔鬼】
魍魎魑魅，妖魔鬼怪，虛幻的恐懼只存在於傳說之中，更像是喝止小兒夜啼的床頭故事。唯有權力這種看得見握得住的東西, 才是他們的唯一信仰。
她早就在其他很多世界中聽說過加百列亦或路西法的名字, 對惡魔的「等價交換」那一套也有所耳聞, 只是未曾親眼目睹過這種神秘而恐怖的力量，當然也不會料到康斯坦丁的故事會是這樣黑暗泥濘。其中所傳出的毒雞湯的「喪」精神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完全背道而馳。
約翰·康斯坦丁, 出生於英國利物浦, 生而有著魔法氏族的血統，其祖上可追溯到亞瑟王和梅林時期。然而他家庭不幸, 父親因意外事故失去了一隻手臂和工作，只能靠打零工維持生計。在一家人食不果腹的時候，他又因為偷女性內衣鋃鐺入獄。而其母則因為生產康斯坦丁時突發大出血，難產離世, 他的雙胞胎兄弟也因此胎死腹中。後來小康斯坦丁被送到了姨媽家生活，變成了現實版的「哈利波特」。親人的冷漠相待，周圍小朋友們的嘲笑霸淩，貧民區的不良作風，讓康斯坦丁逐漸學會了一堆街頭騙術和偷雞摸狗的手段。
但這並沒有令他忽視自己與生俱來的魔法天賦，他從小就能看見各種天使魔鬼的異象，他對此細心學習進步神速，但因為濫用魔法讓他的父親深受其害，康斯坦丁由此得到了教訓，並試圖通過其他興趣來轉移注意力。他和好友查斯一起組建了個搖滾樂隊，名氣不大不小，勉強能養活自己，在世界各地進行巡迴演出。原本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直到他們去了紐卡斯爾。
他在此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轉折。
紐卡斯爾有一個所謂的「魔法集會」，其中一位黑巫師為了召喚禁書中的強大生物到現實世界不惜以自己親生女兒作為獻祭。康斯坦丁恰巧目睹了這一切，惻隱之心令他想要救下這個天真可愛而無辜的女孩子，他決定召喚出一個更加強大的生物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他的確成功了，然而意外也由此而生——隨之而來的更恐怖更強大的惡魔輕而易舉地屠殺了在場的所有人，完成了康斯坦丁召喚他來此的任務：拯救女孩，以惡魔獨有的方式。
年輕的康斯坦丁對召喚法術還不甚熟悉，忽略了在此之前于周圍布下束縛惡魔的咒文，這就意味著這裡的所有人都無法阻止它的殺戮，集會頓時變成了人間地獄，屍橫遍野，血濺三尺。不僅如此，惡魔在臨走前還奪走了康斯坦丁救下來的小女孩兒，把她帶向了地獄。
隨後趕來的員警將康斯坦丁作為殺人兇手逮捕，依據他的證詞與精神狀態將其關進了瘋人院，在牢籠和藥物中渡過了2年痛苦不堪的時光。直到後來有位黑手黨為了尋求魔法力量去救他的兒子，才將康斯坦丁救了出來。此後他對使用魔法力量一直頗為克制。即使有「DC最強大的魔法師之一」的稱號，然而在驅魔時，康斯坦丁卻更常使用嘴炮和計謀多過使用魔法，並且為了成事不擇手段。
這也為他贏來了一個喜聞樂見的昵稱：渣康。
與其說這個煙不離手，風衣加身的英國佬是一個驅魔人，大家更喜歡喊他為：煙鬼，混混，騙子，痞子，以及人渣。他是行走在天堂和地域間的人。有著賭徒的靈魂，銀行家的心。能言善辯，巧舌如簧，光靠嘴就可以騙地獄的惡魔喝下聖水，人間地獄皆能玩得溜。賣起隊友來從不猶豫，能把人坑得心甘情願。吃喝嫖賭作為日常，利己主義為準則，通曉魔法卻很少使用魔法，騙術和人脈才是他完成任務的關鍵。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沒有良心的傢伙。不分善惡，唯利是圖。你能想到最惡劣的手段，他都能給你用上，只要能賣一個好價錢。他和天使甚至惡魔都做過交易，轉眼間就能出賣對方，眼都不眨一下。可以這麼說，在整個DC世界中，約翰·康斯坦丁既不是超級英雄，超級反派，也並非小丑那一類，他是最為複雜的一個角色。無法從他做過的那些事情中評定他到底是好是壞，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至少，在惡魔和驅魔之間，他暫時站在了後者這邊。
他是一個到哪都能吃得開的混混痞子，什麼人都能成為他的「至交好友」，只除了一個——向來都代表著「官方人士」的教會。
恰巧，簡這次的身份就是教會內部成員之一。二十五歲，獨身女性，在十八歲宣誓受洗後成為了一名堅定的信仰者，以及驅魔人。
按道理來說她資歷短淺又這麼年輕，是很難有資格成為合格的驅魔人的。但簡·多伊生來就有一個無法被代替的天賦——她是近百年來為數不多擁有「降神」能力的封魔者，能在特定情況下與上面的幾位進行短暫時間的交流。這令她成為了「傳話機」一樣的存在，頗受教會高層重視。
而這次與約翰·康斯坦丁的「溝通」，一是為了收拾對方在紐斯卡爾丟下的爛攤子，二則是她成為驅魔人之後第一次出任務的試煉。簡而言之，這是一個老手帶新人的不幸故事，對康斯坦丁，對他的隊友來說，都是如此。
康斯坦丁在接收到來自簡的訊息後，毫無疑問心裡是十分不情願的。於是在為貧民窟的女孩驅魔完之後，他和簡打了幾句哈哈，借著「到對面街道商店買煙」的機會試圖擺脫這個教會的麻煩。他在這方面很有經驗，幾乎沒費多大勁，就遠遠將那個女人甩在身後。
「呼~」他輕快地吹了聲口哨，剛抽出一根香煙點著，還沒來得及吸上幾口，身後那冷漠刻板的聲音再次響起，令他的臉色頓時一僵。
「原來您所說的『對面』，是指五條街開外的地方嗎，康斯坦丁先生？」
金髮驅魔人僵硬地夾著煙，慢慢回過身去，不可置信地看著衣冠齊整髮絲都沒亂的年輕女人，瞪大了眼。
「你是怎麼跟上來的！」他可是能夠在一條街之內甩掉「午夜老爹」那種牛人的，怎麼會栽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身上！這不可能！
面對他的質疑，簡依舊保持著高嶺之花的冷漠表情，不緊不慢地開口，「畢竟，您可是一位大名人，康斯坦丁先生——從很多人那裡我都聽說過你……的『名聲』。」
而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無非就是「混蛋」和「人渣」。
所以提早做出防備是很有必要的。更何況，她的腦子裡還有一個智慧高德地圖，能持續為她導航。她的目的地，就是約翰·康斯坦丁。
「Holy shit ！」金髮男人低低詛咒，靠著牆壁，手指夾著尚未熄滅的香煙，打量這個看上去就刻板無趣的女人，露出痞氣無謂的笑容，懶洋洋地開口，「我說，聖女大人，既然你對我的名聲有所瞭解，那麼你就應該知道，和我合作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瞧瞧你那些前任們，想知道上一個想要這麼做的人現在去哪兒了嗎？——當然，看在你漂亮的份兒上，我才會提前警告你，你這麼年輕，久居地獄是無比罪惡的浪費……」
簡沉默地看了他幾秒。就在以為康斯坦丁再一次獲得勝利的時候，她面無表情地開口了。
「聽上去您似乎對住在地獄這件事很有經驗，那麼我是否能夠瞭解為：自從紐斯卡爾事件之後，您就一直待在那裡不曾走出來呢，康斯坦丁先生？」
該死——金髮男人狠狠吸了一口煙，將還有半截長的香煙丟在地上，用腳用力碾壓直至它粉身碎骨，他抬起頭來，用一種極為不善的目光盯著簡，心想自己大概是低估了這個女人。看上去一副趾高氣昂頭腦簡單的清高樣子，但卻沒有想像中那樣好打發，不僅有本事能夠追蹤到自己，而且還很懂得戳人痛腳，一針見血，難怪教會派她這樣的年輕女人過來。原來不是什麼高嶺之花，而是一朵見血封喉的食人花。
正當康斯坦丁思考著如何趕走這個對他而言就意味著麻煩的女人時，對方卻先他一步開口了。
「如果您是在考慮如何甩掉我，那麼不必費心了，先生。」她的語氣充滿冷淡疏遠的彬彬有禮，那官方式隱含嘲諷和宣告的語氣十分容易令人感到不適，尤其是在他根本無法反駁的情況下，心裡的抵觸感就愈發重了，「——在親眼看到您解決掉那件事之前，您是無法擺脫我的。」
那可不一定，親愛的。金髮男人在心裡充滿得意地哼哼，保守估計他至少有超過十種方式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無蹤，雖然可能會付出一點代價，但換來清靜的一段日子想來也是值得的。
不過這種美好的設想瞬間就被對方的下一句話粉碎了。
「她來了。」簡目光不動地陳述道，在發覺康斯坦丁臉色一頓時，非常恰當地補上一句，「你也聽到了，對嗎，康斯坦丁先生？」
驅魔人眉梢挑高，他思索片刻，乾脆靠在牆上，抱臂望著這個明顯知道一點內-情的佈道者，笑容裡隱藏著嘲諷意味，「怎麼，教會終於開始重視起我們這些底層人民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古神，竟然肯讓那些老古董們終於願意把自己的肥屁股從搖搖椅上挪開了嗎？嘖嘖嘖——」
他咂了咂舌，竟然有些被愉悅到的感覺，「惡魔的存在，讓你們這些人的生活才變得更有意義了不是嗎？你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來，親愛的，笑一個，也許不久之後你就可以坐上你夢寐已久的位子了呢？快，smile~」
簡面無表情，根本不理會他這些充滿惡意的譏諷，語氣平板地繼續開口，「據一位倖存下來的牧師所說，近來下面恐怕不太安穩：一個位子空出來了，就會有無數替代者想要爬上去，然而最終只會有一個勝利者，其餘的皆會淪為飽腹之物。」
康斯坦丁嘴角喊著意味不明的笑容，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不置可否。
簡抬起眼。
「面對不計其數實力相當的競爭者，康斯坦丁先生，您認為其中更聰明的那些會選擇怎麼做？」
——合作。毫無疑問。當然了這也是暫時的。這種塑膠夥伴關係就如同他和他曾經的隊友們，聯繫他們的那一條線繃緊得隨時都會斷裂，即使面對面握手微笑，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也緊持著刀，共同的利益將它們暫時綁在一起，而等到同類所剩為數不多時，就是彼此反目成仇的時候了。昔日同僚，今日死敵，誰更狡猾精明，誰就能踩在屍體砌成的王座上，大快朵頤。
簡這番話一出，康斯坦丁瞬間就明白了她此行的真正來意。
「你是說，那夥克蘇魯的外來者，要和我的土著老熟人們手牽手，共同唱響一曲地獄讚歌？」
康斯坦丁似笑非笑，看上去玩世不恭的模樣，令人很難察覺他心底的真正想法，「所以這一次教會的老東西們以收拾爛攤子為藉口，實際上卻是來找我——我，約翰·康斯坦丁，你們眼中不入流的老鼠屎，求我幫忙？」
他忍不住嗤笑一聲，隨後笑聲越來越大，幾乎到了捧腹的地步，指著簡笑得險些喘不過氣，眼淚都要飆出來了，「這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跡，奇跡啊——太有意思了，我敢保證這個笑話絕對成功取悅到了我，我甚至可以在晚上枕著它安然入眠了哈哈哈——」
「她是她的籌碼之一。」這個教會來的女人向來懂得如何一針見血，只不過一句話，就令康斯坦丁的笑容戛然而止。
金髮男人緩緩抬起頭，他臉上慣有的痞笑消失殆盡，盯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時候，卻有一種堪稱恐怖的壓迫力，瞬間讓人頭皮發麻。
「你說什麼？」康斯坦丁問，似乎覺得自己聽錯了，還側了側耳，很認真的問道，「你再說一遍？」
簡面色不動，「你很瞭解它們不是嗎？瞭解它們有多熱愛玩這種遊戲，賭注則是無辜者的純潔靈魂，而且結果往往是它們不費吹灰之力大獲全勝——是的，你沒聽錯，康斯坦丁先生。你在紐斯卡爾召喚出來的大惡魔，他猜測你會參與這場遊戲——你當然得參加，一個小女孩因為你而下了地獄，你不會對此置之不理。而它將與那個新來的傢伙一同聯手，將整個地獄，甚至這個人間攪得天翻地覆，直到我們贏了，或者它們贏了——」
她目光冷漠極了，「相信我，您不會想看到後者的：因為您的懦弱和袖手旁觀，更多無辜者的靈魂淪為飽腹的美味佳餚。就像那個女孩兒一樣。」
康斯坦丁再次抽出一根煙，吞雲吐霧之間，他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終，他呼出一口氣，徒手按滅煙頭，望向簡。
「你來找我，肯定是有了其他線索，是這樣吧，親愛的？」他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雅痞範，一臉輕佻，眼睛裡卻沒有笑意，「你們就和我這種人一樣，向來不會空手而來，空手而歸的，不是嗎？」
黑髮女人簡直油鹽不進，不論他是用力嘲諷還是隱隱示好，她看上去都不為所動，依舊一副高傲冷漠的面癱臉，語氣都沒有絲毫波動。
「在您忙著往地獄搬家的時候，是的，康斯坦丁先生，我們找到了其他的線索。」她說。
「當然，如果您明確表示願意參加其中的話，我非常樂意將所有細節無償告知於您。」
康斯坦丁，「……」他就沒有見過如此毒舌市儈小肚雞腸的女人！簡直讓他對漂亮女人的好感度不斷下降ing！
簡望著這個一臉頹喪的金髮男人，彬彬有禮地問道，「那麼，您是否可以給我一個準確答覆了呢？」
康斯坦丁縱然心裡一萬個不情願，也不得不咬著牙，臉上笑嘻嘻，心裡哈麻皮地開口，「既然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呢，你說是吧，無名氏小姐？」
簡點了點頭，面色寡淡，「那麼我們的協定就算達成了，康斯坦丁先生，歡迎加入『對抗地獄敢死團』，目前成員數：2.」
驅魔偵探，「……」
他恨得牙癢癢，還是得腆著臉主動問道，「那麼現在我們是……」
簡掏出一張照片，他甚至都沒看清楚她是從哪裡拿出來的，簡直就像是真人版哆啦A夢有一個黑洞似的口袋——康斯坦丁忍不住在她的胸腹之間多盯了幾秒，然後得到了一個冷漠至極的回視。
「……」好吧，他接過照片，仔細看了一眼，隨即悚然一驚。
即使是他作為驅魔人這麼多年，血腥場面見得不計其數，但如此殘忍的畫面也實屬罕見，簡直不像是人類所為——
一具慘白的男屍仰躺在浴缸裡，緊閉著雙眼，雙手抱在胸前，面色虔誠平靜，甚至充滿了嚮往，然而胸腹處卻一片血肉模糊，所有內臟都被掏空，血混入水中猶如猩紅洗禮。更恐怖的是，這個人後背兩塊皮膚被掀起了薄薄一層，猶如天使的翅膀般耷拉在浴缸邊上，令他看上去有一種殘酷而神聖的血腥美感，仿佛即將在死亡的祈禱中，浴火重生。
康斯坦丁神色凝重地看向浴缸旁牆上寫著的那一行觸目驚心的還在往下滲流的血字，古拉丁文，翻譯過來即是——
「此為吾之贈禮」。
作者有話要說：
吾之贈禮——麥琪的禮物.
←_←
這篇簡人設：記仇面癱毒舌攻【？
五十
捷克, 文學的家園, 活著的童話, 一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讓眾人瞭解了這這座古老文藝的城市, 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被稱為千城之都的首府，布拉格。
黃昏, 舊城廣場熱鬧非凡。電車在街巷中來來往往，兩旁是風格各異的建築, 一幢一幢, 色彩鮮豔耀眼。隨意坐在道路邊的露天咖啡館要一杯咖啡，望著遠處夕陽沉山，落入湍急的伏爾塔納河，一尊尊古老的雕塑如盡職的守衛佇立在查理大橋上。設計獨特的天文鐘一到整點就會有耶.穌十二門徒的木偶輪流出來報時，下方的死神雕像還會牽動銅鈴, 發出清脆聲響, 最終以雄雞高鳴昭示又一天的落幕與起始。
入夜的布拉格如同一座精靈之城, 這裡的生活方式還保持著上個世紀的古老傳統。舊式馬車載著來往遊客穿梭在廣場，馬蹄嘚嘚撞擊石板路, 遠處城堡閣樓燈火忽明忽暗, 仿佛通話故事裡的公主隨時會出現在視窗。街邊酒館裡嘈雜的音樂與玻璃杯撞擊聲交織混合，來到這裡就如同置身於中世紀的歐洲, 忘卻時間的存在，迷失在這連角落都處處著充滿古典氣息的文藝之都。
簡和康斯坦丁循著線索來到了布拉格，這裡是死者的家鄉。他們以教職人員的甚至去了事發地點，那裡已經被當地員警所接管, 簡花了一點時間和他們進行交涉，而康斯坦丁就趁著這個時候摸進了屋子裡。等到簡走進浴室時，他正坐在馬桶蓋上，摸著下巴看著血跡已經乾涸發黑的牆壁，陷入沉思。
空氣裡滿是血腥味兒，還夾雜著一種他們並不陌生的隱隱的腐朽氣息。屍體已經被送往檢驗，員警答應結果出來會給他們一份，但即使是在交涉成功之後他們也沒有走，好奇地打量著這對年輕男女，對簡的神職人員身份不置可否。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相信有天使與惡魔存在，他們頂多會判斷這是一起入室謀殺案，他們更願意相信兇手必定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此刻仍在逍遙法外罷了。
她不欲與他們過多解釋，在虛掩上浴室門隔絕外面的目光後，她掃視了一圈，他們來晚一步，地板上的血跡和浴缸裡的血水都已經被擦洗乾淨，只剩下牆壁上的字留尚且存，撕裂，扭曲，如同不停往下淌著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De donum」，拉丁語中意為：來自我的禮物。
有趣的是，類似的案子並非個例。另一個人——確切來說，在附近不遠處另一位死者身上也發生了相同的狀況，兩地的法醫都判斷二人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段內致命性大出血，且背後的皮膚都被切開，做成人.皮翅膀，所有內臟消失無蹤，且沒有明顯切口，就像是自己長腿從肚子裡跑了出去一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警方已經在聯繫二人家屬，試圖弄清楚死者的情況。目前只知道，兩位都是本地人，獨居男性，都有一個關係穩定的女友，普通的上班族，除了偶爾會和朋友去酒吧找點樂子外，沒有其他共同點。警方已經派人去和酒吧老闆交涉進一步瞭解其中的細節，一旦有了結果會通過簡，讓他們暫且靜心等待。
——瞧，這就是權力的好處。康斯坦丁在簡與兩位員警談話時瞥了一眼，懶洋洋地坐在馬桶上，抱臂望著牆上的血字，心裡想著：如果是往常他單獨行動，大概是花費一點功夫才能半夜溜進這裡察看現場，而她，只是一句「我來自教會」和一張薄薄的、證明自己身份的紙，就能帶著人光明正大地走進案發現場，而且能無償獲得來自警方的第一手資料線索。
難怪現在獨行的驅魔人是越來越少了，朝不保夕不說，還得自己到處去搜羅材料。而加入了教會成為正式神職人員，不僅有穩定的收入，免費的驅魔道具和草藥，甚至還能進入「驅魔人的天堂」圖書館，翻閱留存下來記載著最古老魔法的秘典——想一想可真是令人心動啊，如果不是要求必須信奉上帝，成為他的使者和奴僕的話，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簡進來的時候，康斯坦丁眼睛都不轉地盯著牆壁，根本不在意自己如今的姿態，懶洋洋地開口，「我說，你們是不是內部還有一項規定：所有驅魔人都必須穿一身喪服，以表達對上面那位的敬畏？」
簡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黑色，並不理會他夾槍帶棒的嘲諷，淡淡開口，「有線索了麼，康斯坦丁先生？」
驅魔人聳了聳肩，「我恐怕我瞭解得不會比你更多。」
無所謂不放在心上的散漫態度簡直不能再明顯。
簡皺了皺眉，轉過頭，望著他不說話。
「嘿，小妞。」她不答話，康斯坦丁反而興致愈盛，「你這麼年輕，為什麼要想開做這份工作？談談戀愛旅旅遊，嫁個有錢的老實人不好嗎？——教會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該不會是被哪個老不羞逼的吧？」
簡眯了眯眼，靜默片刻，然後開口了。
「有光的地方必有陰影，即便是神聖的教堂也有殺人者在此祈禱，教會並不全是虔誠的信徒，但也不如您說的乃天下污濁齟齬聚集之地，亦有願意為主奉獻一切的殉道者。」她語氣平淡，眼神毫無波瀾，「世界上有數不清的工作我可以做，但我選擇了成為驅魔人。你不也一樣地想不開麼，康斯坦丁先生。」
金髮男人一哽，居然對此無法反駁。
「……我可不一樣。」他小聲嘟噥，「你又不知道我經歷了些什麼……」
「那是您的事，我無意去瞭解。」簡一句話噎死人，依舊面無表情，「更何況，我加入了教會，這也意味著：我遇到您這種人的幾率更小。」
至少，即便同伴別有用心，也不會滿腦子想著如何賣隊友獲取利益。這份工作雖然充滿危險，也永遠不會為人所得知，但拯救一個靈魂所帶來的成就感是任何其他工作都無法比擬的——相信康斯坦丁即便飽受困擾噩夢纏身，也願意堅持下來的理由也是如此。
約翰·康斯坦丁的確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也絕非是一個純粹的壞人。他與生俱來的天賦註定他一輩子都將活在無法擺脫的黑暗虛空之中，而他所經歷過的那些事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當一個不被人喜歡的傢伙，就不會過多感受到失去他人的痛苦。他在四處漂泊，憤世嫉俗，嘲諷他人和懲罰自己的痛楚中去獲得快-感，宣洩不滿，只出於一個他不想承認的理由——
負罪感。
他曾經為了拯救「饑餓」惡魔所控制的城市，用魔法將惡魔封印進了自己的摯友體內，即便他知曉這會令對方生不如死，且永遠無法解脫，但這是唯一的方法。他做著這件事的時候面無表情，看上去淡然鎮定，但深夜時，他卻會「看」到那些自己曾經為了救人而出賣的朋友們，那些受害者的幽靈在他眼前不斷閃現，他面對他們殘破不堪的臉是如此回答的：「你們別妄想我對自己做的事情產生負罪感！就算有什麼負罪感也是由我一人來承擔！我才是不得不對付它們的人！你們已經死了，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
他總是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玩世不恭的痞子嘴臉，卻因為自己所做的事而整夜輾轉難眠。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多的一件事情，除了抽一口香煙，就是睜著眼等待黎明。
他厭惡的並非是簡，驅魔人，教會，甚至惡魔這個東西。他最厭惡的是自己。
而這一切，他覺得簡都不會知曉，他也不指望她能理解，更不想她知道他的所有過去——至少，現在她對自己是嫌棄，是不屑，是輕視，卻不是疏遠，這已經算得上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不需要同情，即使是來自上帝的憐憫。反正，他遲早是要下地獄的，那裡早早就為他留了一個空位，期限是永遠。
面對簡毫不留情面的回懟，康斯坦丁嘖嘖兩聲，從馬桶蓋上站起身來，聳聳肩，步伐輕快地朝外走去。
「走吧，luv，夜晚到了，該去找點樂子了——」
「現在？」簡皺眉，在他告訴自己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
康斯坦丁對門口的兩位員警露出友好的微笑，吹著口哨朝樓下走去，邊走邊高聲喊道，「或者說你想讓我帶你一起去開開眼界？——」
那就不必了。簡面無表情地對員警點點頭，走在康斯坦丁身後，面對停下腳步的金髮男人滿含意味深長的目光，她伸出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對司機說了一個地點，拉下車窗，對探過頭來的男人說道，「我有正事要做，如果您的樂子結束了，請到這個地點來與我匯合。」
說著，她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紙和筆，寫了一張紙條遞給康斯坦丁，毫不猶豫地合上車窗，就這麼一溜煙地離開了！
康斯坦丁不可置信地站在路邊，接收著路人投來憐憫的目光，大概以為他是被生氣女友半路拋棄的傻瓜。他低頭看了看紙條，忿忿地一把將它塞進風衣口袋裡，冷哼一聲，就朝離這裡最近的酒吧走去——
想讓他康斯坦丁聽話？——這怎麼可能！他一定會給她帶去一個大大驚喜的，他保證。
……
簡在一家酒店下榻，在給教會彙報完今天得到的資訊後，洗了一個熱水澡就關燈入睡了。
半夜，她卻被咚咚的敲門聲驚醒。睜開眼，在得到來自系統助手的提醒後，她把槍和匕首重新放回枕頭底下，穿著上到脖子下到腳踝的睡衣就開了門。
一個大大的「驚喜」就在門後——穿得花裡胡哨，頭髮七彩斑斕，畫著煙熏眼妝還打著鼻環與耳釘的男人，就這麼姿態妖嬈地倚在門框上，看到穿著滿是小豬佩奇圖案的保守睡衣，面無表情的女人時愣了愣，隨時眼睛抽筋似的使勁朝她放電，用酥早骨子裡去的奶狗音嗲聲嗲氣地開口，「女人我也接的喲~哈尼，你喜歡什麼姿勢？我上面下面都可以的呢~」
簡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立刻甩上門的衝動，面色冷漠地開口，「是誰讓你來的？」
妖嬈的男人想了想，嘻嘻笑道，「是一個性感的金髮男人，我喜歡的類型……怎麼，你們想3人行嗎？我都可以配合，只不過需要加錢的喲~」
簡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就在對方以為她對自己有興趣，直起身就要走進房間的時候，卻被她攔住了。
男人愣了一下，趕緊說道，「噢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我隨身帶著那玩意兒，怎麼折騰都行~」
簡瞥他一眼，很冷靜地問了他一句話。
「你是1還是0？」
妖嬈男人聽了頓時笑開了，趁簡不注意摸了一把她的臉，嘖嘖感歎手感光滑鮮嫩，抱臂笑嘻嘻地回答，「我是專業的呢，哈尼~」
意思是都可以。很好。簡點點頭，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疊錢和一把鑰匙放到男人手上，面對他呆愣住的面龐，她指了指對面的房間，冷淡地開口，「這應該是你平日價格的三倍，這些錢你都可以拿去，我只有一個要求——」
「你說你說。」對方眼裡放光，收好錢連忙示好，「除了殺.人放.火收.屍我都能幫你做到~」
「我對面那個，就是你今天遇到的金髮男人，他是一個純M，還喜歡玩點重口味的花樣兒」簡一點都不心虛地開口，面色鎮定極了，「不過對外他可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既然你自稱是專業的，我想你應該能完美達到雇主要求的，對吧？」
男人立刻笑開了花，甩了甩頭髮，自信抬頭，「那當然！我可是方圓十裡內活兒最好的那個！」
簡點點頭，「那你就在床上等著。記住：他是個難以滿足的傢伙，也許在最開始你需要耍點硬手段才行。」
「沒問題！」男人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雄赳赳氣昂昂地用鑰匙打開了對面的門然後關上，末了，還對她露出一個「歡迎你也來參與喲」的銷魂笑容。
簡啪的一聲甩上門，關燈，上床，閉眼，一氣呵成。
後半夜，她枕著對面房間裡乒乒乓乓時不時發出一聲哎喲悶叫的歡快協奏曲，露出天真笑顏，陷入了甜美無比的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
PS：
「luv」在口語裡的意義和「sweetie，honey」差不多，都是「親愛的」，「甜心」的意思。
姜，還是簡的辣……
五十一
清晨, 簡睜開眼, 神清氣爽地在窗前伸展著自己的身體, 洗漱完畢之後, 剛換好衣服，就聽見咚咚的敲門聲。
她淡定地拉開門, 然後就看見頂著烏黑眼圈和嘴角絲絲淤青的康斯坦丁站在門外，頭髮淩亂, 風衣皺巴巴, 脖子上還有細微抓傷痕跡，用一種宛如有深仇大恨的眼神盯著她，劈頭蓋臉就來了這麼一句話，「你是魔鬼嗎？」
簡抱臂，鎮定自若地回答, 「是啊。至少, 你昨晚玩得很愉快不是嗎？——想必一定大開眼界了吧, 康斯坦丁先生？」
約翰說一句話就因為扯到嘴角的小傷口嘶了一聲，看簡這個油鹽不進的態度, 知道自己踢到鐵板上了, 但心裡又十分不甘，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哼了哼, 「原來教會的『聖女』大人也懂這一套……要不是我混久了身手還過得去，說不定昨晚就被就地強半了——」
說著，他抬高了聲音，質問著重複道, 「純M？嗯？重口味？還花樣兒？我難以滿足？需要耍點硬手段？！」
越說他越想摔桌子，忍不住咚的一聲狠狠捶在門框上。沒想到這酒店雖小卻品質過硬，在骨頭和木頭零距離接觸的一瞬間，他的臉色就扭曲了，憋著一股氣半天沒出聲，最後才吭哧吭哧地捏著嗓子開口。
「我說，luv，昨天可是我請客，你就這麼不喜歡做點快樂的事嗎？」
他看簡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忍不住眯眼，挑起眉梢，神態輕佻中又帶著那麼一絲試探意味，似笑非笑地說道，「還是……你只是不想和一個男J所那種事？——你有潔癖？」
簡瞥他一眼，輕巧地從他與門框之間的縫隙穿過去，邊嚮往走邊淡淡回答，「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比它更快樂，且不傷元氣的事。」
康斯坦丁手揣在風衣兜裡，腳步輕快地跟上她，一臉的不以為然，「這話我可不認同……比如？」
簡理所當然地回道，「——吃飯。」
「……」
……
十分鐘後，金髮驅魔人一臉一言難盡的神色，盯著不遠處正和路邊攤賣咖啡和甜點的大媽討價還價的簡·多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這個女人不僅沒一點年輕人的朝氣活潑愛玩天性不說，還特麼帶現金出門！不刷卡就算了，還會砍價！一路上他親眼見證對方在買早餐的時候會特意選擇參加折扣的套餐，還一臉風輕雲淡司空見慣的模樣！——難不成教會已經墮落到了這種地步了？連能力特殊的封魔者都如此接地氣了？
康斯坦丁靠著廣場的雕像，開始反思自己居然有片刻想要加入教會的錯誤想法：搞不好自己才是過得比較滋潤的那個？
「給。」正散開思維，忽然一杯熱咖啡就遞到自己面前，康斯坦丁順著手腕抬起頭，簡臉色淡然，見他眼裡情不自禁透出來的懷疑，她回答道，「不要？」
當然不可能！康斯坦丁斬釘截鐵地搖搖頭，接過咖啡不以為然地喝了一口，卻驚異地發現味道出乎意料的正宗濃郁。他忍不住打量了幾秒這個用再普通不過的紙杯裝著的咖啡，看上去就像一副街邊攤的即溶咖啡模樣，包裝不起眼甚至堪稱劣質，專供給窮人和預算不多趕忙的上班族的飲料，他在英國街頭買過類似的，味道也一言難盡，他以為這種咖啡大多如此，卻沒想到這裡的居然這麼好喝。
康斯坦丁挑眉，轉過頭好奇地審視著簡，對方淡定地小口啜飲，看樣子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他只好主動開始問她，「你之前來過這兒？」
簡表情沒變地「嗯」了一聲。
難怪昨天沒見她用任何地圖工具就極其熟稔地帶著自己在大街小巷裡穿梭，還知道附近男J的平均價格，堂堂教會封魔者會買這種旅客都不會選擇的街邊咖啡……敢情她之前就來過，砍價都砍得如此自然熟練。
康斯坦丁忍不住嘖了一聲，「你們教會難道連外派人員的公務費都出不起了嗎，讓你自掏腰包？」
他邊說還邊朝她示意了一下手裡的空紙杯。
簡正眼都沒給過他，一句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話瞬間把他噎到。
「不。」黑衣女人表情鎮定，「我是在賄賂你。」
康斯坦丁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杯路邊攤咖啡？我就這麼廉價？！」
簡點點頭，「自知之明可貴，康斯坦丁先生，請務必繼續保持。」
「……」
金髮驅魔人沉默了片刻。
「我要吃滿口堡。」他說，看到簡轉過頭來，他得意洋洋，「就算要出賣靈魂，也要找個好價，不是嗎？」
所以一邊控訴她的摳門一邊申訴要求得到一個滿口堡嗎？簡面色凝重地和他對視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成交。」
……
……
一個小時後，布拉格以東約70公里的小鎮庫特納霍拉。
這座小鎮位於波希米亞中部，中世紀的時候曾因銀礦開採馳名歐洲。十四世紀時，這裡是一座皇城，城中的許多建築都代表了其曾經的繁榮興盛，至今還保留有十四世紀哥特式建築、十七世紀巴羅克式建築和博物館，以及十四至十五世紀王宮和造幣廠。它是捷克最出名的小城之一，但同時它的出名來自於這裡的一個耗用上萬具屍骨裝飾的恐怖教堂——人骨教堂。
它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教堂，然而黑死病和宗教戰爭使得波西米亞大地生靈塗炭，令這塊3500平方米的空地上出現了3萬多個墳墓。為了安撫這些亡靈，虔誠的傳教士選擇了將他們的屍骨帶到昆特拉·霍拉的聖土安葬。後來，富有的施瓦曾伯格家族將這片地皮和教堂買下，並突發奇想地聘請木匠瑞特來裝飾教堂。木匠對於幾何圖形有著職業的天賦，這裡最不缺的就是人骨，木匠想到了用骨骼來裝飾教堂並堆成金字塔狀。於是就有了這座人骨教堂。
這座教堂平時警戒森嚴並不對外開放，只有在周日才讓一般民眾入內祈福。恰巧，今天就是周日。
這裡的天花板、牆壁上盡是人骨串成的裝飾，隨處可見頭骨製成的十字架、王冠、徽章、垂帶和簽名等。教堂入口處有用120多塊人骨做成的蠟臺，天花板上鋪的是四肢骨，牆壁上的花毯也用人骨裝飾，神壇由不同大小的人骨堆砌而成，圖案則由肋骨鑲嵌。但令人驚奇的是這些骨骸均是成年男人的，而且上面有釘眼和被刀劍刺過的痕跡。
在虔誠的教徒們看來，人骨宮儘管以死亡為主題，但絕對不是一處恐怖的場所。相反的，它是一片聖潔的土地，是教徒們禱告、祈福和與上帝同在的地方。天主教視死亡為神聖的事，死後將屍身獻給上帝，象徵無上的讚美。因此，光臨人骨宮，除了世界各地慕名前來的遊客外，基本上都是一些虔誠的教徒。
簡和康斯坦丁會特意來到這裡，是因為昨晚他去酒吧找樂子時「順便」套了調酒師的話。他想找出兩位死者不為人知的共同之處，而經過長達兩個小時的調情為主威脅為輔的愉快對話後，對方最終透出了一個消息：他們不僅是這間酒吧的常客，而且數次和不同的女孩出去過，他早就對此習以為常，但出於保護客戶隱私的問題，他並沒有對警方說。
這就很有意思了，調查得知兩個死者都是有一個關係穩定的女友，其中一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而且據周圍朋友所說他很愛他的女朋友。但男人對於尋找刺激這件事向來沒什麼太大抵抗力，尤其是在酒吧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尋找到了看上眼的物件來一場酣暢淋漓的419然後穿上褲子走人，第二天他依舊是那個深愛未婚妻勤奮顧家的好男人，誰也不知道昨夜他究竟幹了什麼。
而從酒保口中得知，兩個人在這幾天約過不少女人，有來這裡嗨的妹子，也有附近做皮.肉生意的。酒保向來都有一個他人所不及的實用技能：他們的認臉能力堪比識別器，而在這些死者所約過的女人之中，只有一個人是他們都曾感興趣上前搭訕過，最終都被拒絕的——
酒保原話：「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剛過完十八歲生日趴體的高中生……我的意思是，她很正點，但我以前從沒見過她——不過誰知道呢？來這兒的不都是找刺激尋快樂的嗎？……長什麼樣子？我想想，紅發，藍眼睛，你一眼就能認得出來的那種樣子——哦對了，她的脖子上戴著一個頭骨項鍊。」
這位酒保簡直是專業級別的，根據他的形容簡聯繫當地警方要來當日的攝像視頻，很快就找到了她的行蹤。
周日，教堂裡零星坐著幾位前來禱告的信徒，白骨做成的十字架掛在牆壁上，宛如利劍高懸頭頂。簡和康斯坦丁坐在最後一排座椅上，簡挺直脊背閉眼默念，而金髮驅魔人則懶洋洋地抱臂癱坐在椅子上，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閑極無聊就時不時湊到簡耳邊來幾句碎言碎語——
「哎，你知不知道據說這位教堂的裝飾一共用了一萬多具屍骨？簡直別有風味不是嗎？」
「看你這樣子一定沒怎麼去過酒吧？你知道那裡是惡魔雅皮士的最愛嗎？——噢，來自地獄的靈魂代理人。熱愛品味高級時尚，品味和格調。能夠適應任何年代的政治氣候。撒旦崇拜主義的堅定信仰者。一群人渣。」
「你瞧，我怎麼對他們的死亡一點都不驚訝呢？」
「唔……出軌的男人們往往都擁有一個漂亮聰明的老婆，這幾乎已經成了定律。誰來安慰那些可憐的妻子們呢？她們註定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和背叛，為了維持穩定生活和光鮮名聲而繼續這段虛假的愛情嗎？」
康斯坦丁搓著下巴，歪頭盯著最前方背對著他們虔誠禱告的紅發少女，嘖嘖有聲，「總需要有人來懲罰這些欺騙者，替被背叛的人申訴冤屈不幸的不是嗎？——雖然方式直接了些，手段殘忍了些，但總歸是可以理解的……」
簡睜開眼，默然看著這個金髮驅魔人在這自導自演，裝模作樣地唉聲歎氣。
他甚至湊到她耳邊，用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她神神秘秘地「低語」。
「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最喜歡酒吧那樣陰暗喧鬧的地方，而這裡……邪惡之子是無法進來的，神聖的力量在周圍環繞——你看到那個十字架了嗎？那是上帝留給惡魔的猩紅簽名，一件陰魂不散的……禮物。」
最後一個詞他著重強調，滿意地看見紅發少女脊背僵住。
教堂裡的其他人用不善的目光看著他，大概是無法理解他居然會在這裡用這些帶有不敬意味的詞語去形容主，其中一位挎著籃子的老太太看她的模樣甚至都想把剛買的菜糊他臉上。而在她動手之前，正在往盆裡添上聖水的老人牧師卻走了過來，面帶微笑，溫和地詢問康斯坦丁，「你是信徒嗎，孩子？」
康斯坦丁下意識地想掏出一根煙，卻在意識到場合不對時硬生生忍住了，他聳聳肩，「當然——只是我和那位的信仰也許有那麼一丟丟的不同……」
牧師點點頭，「那麼你就應該明白，每個聖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而每個罪人都有潔白無瑕的未來。不論此人之前做過怎樣可怕的事，只要他懷有信仰，在他的內心深處最終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奇異恩典。主之許諾，降福於我，昔我迷失，今歸正途。」
康斯坦丁揚眉，意味深長地開口，「說得好，牧師——你的意思是，即便是殺人兇手，坐在這裡也是無罪之人，對嗎？」
還沒等牧師回答，他又加上一句近乎狡辯的話，「如果受害人也是主的虔誠信徒，也曾為了信仰募捐眾生，彌撒禱告呢？你說，他們的家人會為了這份偉大的博愛原諒兇手，從此攜手相迎，和平共處嗎？」
康斯坦丁吊兒郎當地抱臂坐在人骨教堂裡，笑眯眯地問老者，「如果是你的妻子，兒女和親友呢？你會接受這份『降福於汝』的禮物嗎？」
神父噎住，「這……」
前排的紅發少女再也聽不下去了，她驟然站了起來，背影僵硬，一語不發就朝外面快速走了出去。
簡和康斯坦丁對視一眼，他果斷開口。
「追！」
然後他從上方跳過一排排座椅，循著少女的路線就大步追了過去。
「抱歉，神父。」簡卻沒有像他那樣著急，而是先朝頭髮花白的牧師點頭致歉，語氣淡淡，「我的同伴並非有意折辱，只是在一些可怕事情發生的時候，拯救他的並非是萬能的主，而是他自己。」
說完，她正要追上去，卻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問了沉思的神父一句話，「冒昧請問，這裡是否還有其他出口？」
神父愣住。
……
康斯坦丁追出去的時候，發現少女已經不見了。他找遍了附近的小巷都未曾再看見對方的身影，簡直就像是神秘消失了一樣。
金髮驅魔人狠狠地踩了一腳路邊無辜的野草，剛要抽根煙冷靜一下，卻忽然聽見西南方向傳來哭泣求饒的聲音，隱隱約約，他愣了愣，果斷把煙放了回去，掉頭就朝那裡小跑而去。
果然，他在教堂的另一個隱秘的地道出口附近找到了簡和紅發少女二人。女孩兒正瑟縮著身體靠在角落裡，眼含淚光，嘴裡喃喃自語著什麼，目光充滿了痛苦和絕望。而簡就站在一旁，垂頭凝視著腳邊顫抖的少女，目光冷淡，不知道在想什麼。
「嘿！」康斯坦丁連忙跑過去，蹲下來握住少女的雙肩，卻不妨對方忽然尖叫一聲，分貝高到幾乎刺穿耳膜。他冷不禁被這樣一震，鬆開手，少女卻連滾帶爬地掙脫了他的桎梏，跑到了簡身旁，伸手抱住她的腿，用驚恐的目光瞪著他，眼淚簌簌往下落，看上去可憐極了。
「……」驅魔人鬱悶地站起身，摸了摸臉，問簡，「……我看上去有這麼可怕嗎？」明明很受女人的歡迎來著！
簡沒理會他，她蹲下身來，直視瑟瑟發抖的少女，輕輕握住她的手腕，用一種不強硬卻難以掙脫的力度，迫使對方抬起臉來，面對自己，她輕聲開口，「麥琪·葛雷德？」
紅發少女楚楚可憐地望著她，垂眼，咬了咬嘴唇，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怯怯地點了點頭。
康斯坦丁看女孩一副對他拒之甚遠而對簡乖巧可憐的模樣，在斷然否認自己魅力下降這個結論後，他開始懷疑起物件的性取向來：畢竟兩位死者都是英俊幽默的青年人，去酒吧卻拒絕了他們的邀請本身就不是一件尋常事。不過如果她喜歡的是女人……這就很好理解了。
金髮驅魔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找誰不好，偏找這個×冷淡，這傢伙可是已經賣身給頭頂那位了，全身心侍奉神明，才不會對凡世的人動心呢。更何況她一看就是鋼鐵直女，直得一去不回頭的那種。
果然，這個總是一臉別人欠她黃金萬兩神色的女驅魔人在得到答案之後，立刻又問了她一個猝不及防的問題。
「是你親手殺了尤文圖斯和帕林卡？」
康斯坦丁，「……」
這個過於直接的問題似乎觸到了女孩的敏感神經，她渾身一顫，目光再次變得無比驚恐起來，掩住了自己的臉連連後退，邊哭喊著邊絕望地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幹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我沒想這麼做的……」
康斯坦丁的目光頓時變得深邃起來，他蹲下身，和麥琪保持著安全距離，對簡眼神示意，自己則放輕了聲音，目光柔和地輕輕開口，「麥琪……麥琪你聽我說……」
「不——不！」紅發少女崩潰大哭，手掌都在低聲磨出了血跡，不斷驚慌失措地後退，面色扭曲到了驚悚的地步，大聲喊道，「不是我！我發誓不是我幹的！是他——是他在對我說話——是他——！」
「是誰？」康斯坦丁眼睛一亮，「說出他的名字，麥琪——告訴我們他是誰？！」
麥琪忽然怔住，就像是被無形的手按下了播放鍵，整個人的表情都定格在刹那，張大了嘴，目眥欲裂，神色扭曲，既滑稽又恐怖。
康斯坦丁忍不住皺起眉。被附身控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這次可難辦了……金髮驅魔人剛想要伸出手，卻不妨麥琪突然驚醒，整個身體如同被操控的木偶那樣從地上直直吊了起來，宛如有人從空中提起了她的雙肩，速度和姿勢完全違反物理定律。康斯坦丁驚訝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看見垂著頭的麥琪忽然發出赫赫赫低沉又模糊的笑聲，充滿了得意和嘲諷。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來了……」
「麥琪」緩緩抬起頭來，她原本清澈的藍眼睛逐漸被全黑瞳孔所覆蓋，空洞陰森猶如枯井，吸引世上一切光明。她歪過頭，脖子發出咯咯類似於踩在腐朽木頭上的驚悚聲音，扯住一個猶如傷口開裂般的恐怖微笑，胸腔深處發出咕嚕咕嚕沼澤冒氣泡的模糊聲響。
康斯坦丁站起身來，手探入口袋裡，目光凝重，臉色卻一如既往的無謂，聳聳肩，輕快開口，「我來了，然後呢，惡魔？你想要說什麼？」
沒想到人家根本不是對他說話——「麥琪」盯著面無表情的黑髮女人，用沙沙的曖昧又低沉的聲音，對她開口。
「甜心，你聞起來……可真是美味極了。」
康斯坦丁，「……」
作者有話要說：
驅魔人：確認過眼神，是已經彎的魔。
五十二
簡和康斯坦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被惡魔附身的麥琪扛到了最近的住戶家裡, 把麥琪四肢嚴嚴實實地綁在床角上, 再給了屋子主人一筆錢讓他暫時離開這裡, 二人就開始準備接下來漫長艱辛的驅魔之旅。
約束衣, 注.射器，墨箴針, 墨水，草藥, 香爐, 答錄機……康斯坦丁一件一件從他的隨身包裡掏出驅魔工具，剛端來一盆清水的簡看著金髮男人站在門外拎著一堆東西似乎陷入了思考，她上下打量片刻，提醒似的開口道，「我記得這樣的驅魔儀式好像需要一隻活貓？」
約翰·康斯坦丁不像教會神職人員那樣有一套系統的驅魔流程, 主要倚靠聖經經文和虔誠信仰來達成目的。他走南闖北許多年, 從大不列顛島到非洲叢林, 探過幽林趟過沼澤，接觸了各種各樣不同體系的魔法巫術, 龐雜不精, 學問籠統，花樣百出, 手段往往令人摸不著頭腦卻能收穫奇效。近些年他又和巫毒那一幫人走得近，其中祭祀所用的「牲禮」是儀式之一。而將一隻活生生的貓釘死在地上是康斯坦丁的常用手法，貓通靈，連接上下界, 眼可視陰靈鬼魂。
「需要我去抓一隻貓來嗎？」簡問。
康斯坦丁想了想，果斷搖搖頭，漫不經心地回答，「那東西被釘在地上的時候尖叫得就像復仇女神，還是算了吧……再說，所有那些擺弄腐屍和疼痛之類的玩意兒只是為了加強印記。我們真正需要的只是正確的通聯——再加上一點兒膽量。」
簡有些意料之外地挑挑眉。和這傢伙在一起待了兩天，他終於能有點魔法師的正經樣子了。至少，能自信說出這番話的，的確是有真材實料。
麥琪的呻.吟聲隱約從門後傳來，康斯坦丁弄好了所有東西，抬頭問了簡一句，「菜鳥，你準備好了嗎？確定咒語都背熟了吧？」
簡面無表情。
「好吧。」康斯坦丁聳聳肩，果斷按下門把手，推開了那扇門。
床頭系著純銀的十字架項鍊，屬於簡。麥琪的手腳都被牢牢綁住，幾乎動彈不得。但她仍然在奮力掙扎，時不時會清醒片刻，但更多的是被體內的惡魔所控制，發出那種模糊不清宛如詛咒的低沉嘶吼。這個十八歲的年輕姑娘臉色慘白如死，紅發被汗水浸濕全都貼在了臉上，衣服淩亂不堪，每一寸肌膚都繃到了極致。她看到康斯坦丁和簡走進來，藍色的眼睛裡出現痛苦和懇切的神色，斷斷續續地哭喊著，哀求著，聲嘶力竭，充滿了絕望。
「救救我，求你了，求你了……」
「我受不了了，太疼了，這實在是太疼了……誰能把我的耳朵堵上，它對我說話，不停說話，我快要瘋了——」
「請救救我，求你們了！」
「它在……吃我。」
「噓噓噓噓。」康斯坦丁走過來，把冰冷的手放在她額頭上，這樣的溫度似乎能讓虛汗不停的麥琪好受一些，她無力地喘著氣，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半閉著眼，虛弱至極。
康斯坦丁見此，趁著這喘息之機點燃了爐子裡的草藥，煙霧氤氳嫋嫋地升起一縷縷，簡一嗅就知道這裡面放著鹿子草等物，她連忙放輕了呼吸。這東西雖然有鎮靜之效，能安撫定神，但吸多了會感到昏昏欲睡，到時候驅魔進入關鍵時刻她卻犯困了這可就出大事了。
不過顯然這玩意對康斯坦丁來說是沒什麼作用的，大概是不夠帶勁兒的緣故，他淡定非常地吸了一大口，然後精神抖擻地俯下身，輕聲安慰著幾乎快要昏睡過去的麥琪，面帶微笑，低低開口。
「接下來的過程會很漫長，麥琪，你得好好聽著我說的這段話……」
「不要妥協，不要聽它的聲音，不要相信那些它想讓你看到的畫面，因為它們都是假的，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讓你精神崩潰，放棄抵抗，從此徹底吞噬你的靈魂，佔領這具軀體——」
「你聽著我的聲音，麥琪。你只需要聽我的話……乖女孩兒……你堅持了這麼久，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對嗎？……你一定能做到的，抵抗它，用盡全力，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愛的那些人，他們都在等你回去——」
簡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看著這個向來滄桑而略帶一絲痞氣的男人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話，他的眼神如此專注，就像是在一個頑皮的孩子，心疼而包容。這一瞬間他似乎將面前這個年輕的姑娘和久遠之前的回憶重合在了一起，那個因為他在下地獄飽受折磨的女孩兒，從此之後他的一生都活在無盡的黑暗，愧疚與痛苦之中，不得重見天日，無法被原諒。
「麥琪，好姑娘，相信我，相信那些愛你的人，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有人在等你回家，回了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說這個還好，一談到「家」這個字眼，原本稍微安靜下去的姑娘忽然暴動起來，她睜開眼，原本清澈的湛藍瞬間被全黑所替代，有觸手似的軟體組織在她臉部皮膚下緩緩蠕動，她的神情立刻就變得陌生了，望著警惕起來的康斯坦丁，發出赫赫得意的笑聲，喉嚨裡猶如在咕嚕咕嚕冒氣泡，模糊不清的低低男聲。
「我，沒有家！」「麥琪」的臉上浮現著極度詭異的微笑，她的手不斷縮緊，綁著手腕的布條發出咯咯幾乎繃斷的聲響，床，地板，櫃子，壁燈，甚至頭頂的風扇都開始搖晃，簡和康斯坦丁連忙扶住牆壁，就聽見這個惡魔用近乎蠱惑似的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啊是的……家，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刻板得只會打罵的父親，傳統懦弱，甚至不會維護自己孩子的母親，一個天天打遊戲到處闖禍惹是生非的寄生蟲弟弟——」
「噢，還有那個背叛者！對，怎麼能夠忘記了他呢？我們都應該非常感謝他，如果不是他，我們不會認識到這個世界的可笑之處——欺瞞，侮辱，自私，虛偽，荒唐，一無是處！」
木板發出開始斷裂的聲響，「麥琪」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附近的異動，面帶天真無邪的笑容，歪著頭盯著渾身繃緊的康斯坦丁，皮膚下麵的東西蠕動得更瘋狂了，幾乎要從表皮裡面崩裂出來。
「啊……男人……你瞧，親愛的，男人都是一種模樣，表面說著動人的誓言，讓你相信他，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他會給你一個美好安寧的家。可事實是，一旦他們發現你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樣子，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背叛你，投向別人的懷抱……看看他現在的眼神，難道我說錯了嗎？」
這個惡魔在少女體內用輕柔的聲音不停蠱惑她，引誘著她的靈魂不斷下墜，下墜，跌落內心深處的黑暗，「他在意的可不是你，甜心，他甚至不肯讓你們單獨待在一起……瞧瞧旁邊那個女人，噢可憐又令人憎惡的靈魂，這個房間裡最應該被拯救的可不是你呢，麥琪——是她。」
康斯坦丁愣了愣，大概是察覺到這個惡魔對簡不同尋常的興趣，他回頭看向黑衣女人。
簡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麥琪」，看上去並不為所動，眼神一點波瀾都沒有。
惡魔忍不住咯咯笑了，「親愛的，你瞧，這個屋子裡的靈魂都曾經墮落過，而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更多更深的黑暗，就像一塊塗了蜂蜜的松餅無時無刻不誘惑著我……嘖，你想拯救這個可憐的姑娘是嗎？噢多麼偉大啊，我都能嗅到了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充滿著犧牲精神的臭味兒——你想救她？救這個無辜的，飽受折磨的，絕望的靈魂嗎？」
康斯坦丁馬上就猜到了惡魔的意圖，他斷然出口提醒，「不！不要答應它！別相信惡魔的話！」
簡垂下眼，她似乎思考了幾秒鐘，然後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開口，「你想要什麼？」
康斯坦丁，「你出去！我來對付它！」
惡魔聳了聳肩，「我要的很簡單。相比于麥琪，我更想要的……」
「——是你。」
面對簡眯起的眼睛，惡魔甜甜的笑了。
「親愛的，你敢打這個賭嗎？你有把握賭贏我嗎？」
「賭注就是可愛的麥琪的靈魂哦~」
「不要答應他！」康斯坦丁退後一步，瞪大了眼，「不論它們許諾了你什麼好處，最終都是它贏！」
簡沉思片刻，忽然輕笑一聲，淡淡開口，「好啊。那就來吧。」
「簡·多伊！」
然而簡似乎沒有聽到康斯坦丁驚恐的喊聲，她鎮定自若地張開手臂，似乎在擁抱什麼東西，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就算要出賣靈魂，也要找個付得起價錢的人，不是嗎？」
康斯坦丁一愣，而就在這一瞬間，簡銀灰色的眼睛瞬間變成了黑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顯然惡魔已經被邀請進入了她的意識世界，並在那裡與這具身體的主人在溝通，交流，搏鬥。
麥琪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流出去一般立刻癱軟在床上，閉上了眼再也不動。康斯坦丁連忙上前去查看，發現她只是昏死過去了，他松了口氣，坐在床沿上，皺眉擔憂著看著簡，低聲惡狠狠地咒駡道，「——該死！」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還有一更麼麼啾。
五十三
無數回憶在眼前一幕幕掠過, 宛如上演著一部他人主演的黑白默片。
通過她的眼睛, 看到了曾經的整個世界。
她的出生, 鐘聲響徹街巷, 眾生為之歡喜。
她的父親英俊溫和，執慣了刀劍的手牽著她走遍每片土地, 教會她穹頂之高遠，山川之巍然, 森林之遼闊, 大海之深幽。她一路遠航而去，到達大陸彼端，以為自己走到了世界盡頭，然而地盡於此，海始於斯, 她受盡磨難始知人生跌宕起伏, 萬物奧秘無窮, 年少時的意氣飛揚凜然傲慢盡折於夕陽黃昏的寂靜餘暉時刻，從這裡起始, 她開始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旅程。
那是人生中最盛大的一場榮光, 也是最深沉的一段晦夜。她從世界彼端歸來，承擔了屬於自己的責任, 於萬千人期待之中，從一無所知，到風範盡顯，她曾經踏足過山巔, 也曾跌落低谷，黑夜無人萬籟俱寂時刻也曾暗自哭泣，生命中那些親近過自己，對她露出溫柔微笑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她所信任的，依賴的，愛過的，不是傷亡，就成背叛。火焰自她眼中熊熊燃起，硝煙，血，尖叫，殘酷的臉龐，不忍的眼睛，她聞到了燒焦的氣息，無人能聽到她的痛哭和哀求。他們在她所愛之人的白骨之上翩翩起舞，一把火將一切付之一炬，也燒盡了她心底最後一絲猶存的溫良。
——「你錯就錯在相信了我……對不起。」
對不起？一句道歉就能彌補所發生的一切嗎？
——「你太愚蠢了，愚蠢就是你的原罪。」
真是抱歉，以後再也不會了。
——「你的爸爸是個什麼都聽不進去的老頑固，你的媽媽是個膚淺的農婦，我們能指望他們生出個什麼貨色來？哈，幸虧我早早認清了她……」
那你怎麼不在認識我的第一刻告訴我呢？
——「你忘了嗎？當初是你拒絕了我！是你！」
我什麼都沒有忘，而以後，更是不會忘。
——「權力存于人心，人人都想擁有。你小看了我，也小看了他們，所以你死不瞑目。」
不。是你小看了我。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愛錯了人……都是我的錯……快走……」
傻孩子，我怎麼會怪你呢？你就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啊，我永遠聰明可愛的寶貝啊。
她抱著滿身是血的妹妹，溫柔地輕撫她的臉頰，漂亮的少女在她懷中閉著眼一動不動，聲息斷絕，然而她就像是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抱著逐漸冰冷的屍身，垂眼俯身親吻她的額頭，嘴裡低低哼唱著一首歌，一首她們小時候最喜歡的童謠。
「從前有個皮包骨頭的女人
當然你從沒聽說過這樣的女人
一切發生在某一天
這位女士去教堂作禱告
當她來到教堂階梯
她停下來作了個小小的休息
當她來到教堂墓園
她聽見地獄的呻吟聲是如此響亮
當她來到教堂的門口
她停下來又作了個小小的休息
當她進入教堂，
牧師正抗拒著虛榮與罪惡作著禱告……」
——不。不對。
「上看，下看，
她看見地上躺著一個死人；
然後她對牧師說
我死後會變成這樣嗎？
噢，是的！
噢，是的，牧師說道，
你死後就會變成這樣——」
妹妹的面容忽然變得腐朽可怖，飽滿的皮膚立刻塌陷下去宛如被抽幹了水分，只剩下了空洞的眼眶和頭骨，蛆蟲在裡面爬上爬下。她的骨頭就如同保存千年驟然遇上空氣那樣開始飛速老舊風化，最終，在她聲嘶力竭的哭喊之下，她眼睜睜看著妹妹的屍體化為飛灰，漏在指縫中連握都握不住。
她怔怔地跪在那裡，世界都仿佛變成了黑暗虛空，看不見任何東西，唯有一個溫柔的，循循善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直鑽進骨子裡去。
——你瞧，親愛的，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臺上指手劃腳的笨拙的憐人，登場片刻，便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著喧嘩和騷動，卻找不到一點意義。
——你所愛過的，信任過的，依賴過的那些人，他們終究會背叛你，至你於死地。
——生命，不過只是一場騙局，從你開始呼吸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在慢慢死亡了。
——唯有我，才是唯一不會背叛你的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是一體的，血肉相連，不會分離。
——我聽到了你的哭泣，你的求救，你的絕望。報復他們，報復所有傷害過你的人，你的恨意足以使我們變得非常強大，報復他們，吞噬他們，讓他們品嘗自己釀造的苦痛的果實，你要，我就給予，我將解放束縛你的靈魂，你那苦苦壓抑著的，黑暗無比的內心……
——來吧，另一個我。
——只需要你的一個字，那些你所怨恨著的人，都將付出最可怕的代價。
——不再忍耐，不再桎梏，不再隱藏。
——融入我。回歸我。成為……我。
……
……
康斯坦丁煩躁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開始考慮帶簡來這裡的正確性。
雖然這個女人既刻板又毒舌一點也不討人喜歡沒錯，還總是忽視自己強大的男性魅力，質疑自己身為老牌魔法師的權威和專業性，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就願意又把這個隊友坑給一個來歷不明的惡魔。而且他能感覺得到，這次的對手身份不簡單，絕對沒有名字的泛泛之輩，它很強大，極為擅長蠱惑人類，並且這種力量似乎沒有因為上下界限的緣故而有所削弱……它到底是誰？它的目的是麥琪，還是簡·多伊？
什麼叫「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更多更深的黑暗」？簡這樣無趣的女人莫非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去，能夠吸引到大惡魔的興致，甚至超過它附身的人？
康斯坦丁皺著眉走到簡面前。她睜著一雙全黑的眼睛，目光空洞無神，顯然還在意識世界之中沒走出來。他忍不住揪了一把自己的頭髮，咒駡自己不該把一個菜鳥給帶過來——他親身體會過惡魔低語的力量，那幾乎是人類無法抵抗的誘惑，它會洞穿她的想法，看到她內心深處隱藏的渴望，並用無休無止的聲音來引誘她，勸說她，邁過那一條線，與自己結為一體，從此靈魂為它所支配。而不論它承諾了些什麼，無非就是金錢權利情感那些世俗選擇，它能輕而易舉地達成，最終吞噬掉美味的戰果，接管這具身體。
這可不是康斯坦丁想要看到的局面。萬一惡魔成功了，不僅對方能夠為所欲為，而且教會損失了一個資質特殊的「封魔者」，他的麻煩可就大了去了。
康斯坦丁臉色凝重地直視著簡。這一次情況不同，因為她是主動邀請惡魔進入意識世界，如果最後她失敗了，他是無法把惡魔驅逐出身體的。唯一能夠把他趕回地獄的辦法……只有殺死她。
康斯坦丁從包裡拿出一把匕首。它名「莎拉維爾」，據說來自於法國的一個家世顯赫的女伯爵。相傳，這位伯爵使用這款匕首還殺害了年輕美貌的女孩，只是因為他們比自己好看。所以這款匕首代表著惡毒兇殘的美豔女人。雖然很不忍心，但為了以絕後患，他必須有所防備。
康斯坦丁深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安靜等待。
……
不知過了多久，簡忽然動了。
金髮驅魔人立刻後退一步，全身繃緊，盯著她的眼睛，握住匕首。
「簡」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望向約翰·康斯坦丁，露出一個有趣的微笑。
巨大的失望和沮喪如潮水用來將他淹沒。失敗了，她還是失敗了，她不夠強大，無法抵抗這個惡魔，她屈服給了自己的欲.望，將靈魂獻給了邪惡——康斯坦丁搖了搖頭，剛握緊匕首準備動手，卻忽然聽見「簡」輕聲開口。
「你看夠了嗎？」
什麼？康斯坦丁下意識地應聲，卻馬上反應過來不對勁，他驚異地瞪大眼，忍不住上下打量這個仍然瞳孔全黑的女人，沉默片刻，試探性地開口，「……簡？」
對方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不，確切來說，是透過他，看向了不知名的虛空。她的表情是熟悉的漠然，完全不似方才「麥琪」的輕柔詭異，聲音語調也是一如既往的「簡·多伊」。
「你沒被吞噬？」康斯坦丁頓時喜出望外，然而笑到一般他忽然表情僵住，眼露警惕，「……你是怎麼做到的？」邀請惡魔進入意識裡然後清醒過來，這種事他都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她怎麼可能！
簡輕輕嗤笑，完全對這個惡魔的循循善誘不以為意，「你想吃我？——」她冷笑，「信不信我他.媽噎死你！」
康斯坦丁一哽。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女人如此不文明的說話，感覺……可真新奇。
她究竟是怎麼保持意識的？康斯坦丁好奇地望著這張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事情倒回十分鐘之前。
——不再忍耐，不再桎梏，不再隱藏。
——融入我。回歸我。成為……我。
惡魔用溫柔的聲音蠱惑著這個幾乎已經陷入黑暗的甜美靈魂，它忍不住吸了口氣，仿佛能夠聞到一絲絲撒著糖般的甜意。就要到它口中了……它得意地想，一個比少女更美味，更有力量的祭品，只要吃了她，它就能比現在更強大，那群虛偽排外的土著惡魔就再也不會看不起它了——吃了她，就是此刻！
眼看著簡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無盡虛空，只要她完全踏入那裡，被聲音所淹沒，那麼她的靈魂，這具完美的軀體，就全部變成它的了——惡魔欣喜地躲在看不見的角落裡，露出滿意的微笑。
而就在這關鍵時刻，簡卻突然頓住了，停在了踏入黑暗之前的最後一步。
惡魔表情頓時僵住，詫異地看著她的背影——怎麼、怎麼可能——
簡背對著它，沒有退後，也沒有再前進，只是站在那裡，望著眼前望不見底的深淵，忽然笑了，輕聲開口。
「我的確有一些難以忘卻的人，無法達成的目標，也走過一些迂回曲折的路。你所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她發出低低的笑音，「畢竟……那都是我想讓你看到的。」
惡魔睜大眼，不可置信，「你、你——」
「你是不是很想問我，為什麼沒有被你的甜言蜜語所迷惑，為什麼沒有走出那一步，又是為什麼，沒有竭力隱藏這些可怕的、血腥的回憶？」
簡慢慢轉過身來，而隨著她露出面容的這一刻，周圍的混沌和虛無忽然就變成了一片望不見盡頭的鮮綠草地，頭頂有燦爛陽光，遠處有著高聳的城堡和清澈的湖泊，天鵝在粼粼水波中優雅戲水，孔雀於草坪之上閒庭信步，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
而簡，就坐在椅子上，悠閒地啜飲著杯盞中的熱茶，手指不急不緩地在圓桌上敲擊，一下，一下，震顫著它逐漸產生了恐懼的靈魂。
從來沒有——它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意識裡看過這樣廣闊明亮的領域，一片天高雲淡的淨土——從來沒有！
這怎麼可能？！
而簡就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側頭欣賞著遠處的美景，露出懷念的微笑。
「你為了儘早得到我的靈魂，犯了一個大錯誤。」
「——那首我和妹妹的兒歌，並不是《鵝媽媽》，而是《夏天最後的一朵玫瑰》。因為她最喜歡玫瑰花，而我親手為她種了一片玫瑰花園。」
惡魔抿起唇。簡笑了笑。
「在你看到的那些事情之後，曾有很多人告訴我，仇恨是劇毒的種子，會侵蝕自我，毀掉我為之堅持下來的美好的一切，人都應該往前看，拋棄痛苦的過去，為了明天而活下去……」
她吹了一口茶水，看著裡面蕩開的波紋模糊了她的臉，她歎了口氣。
「所以我就真的這麼做了：忘記過去，世界旅行，麻痹自己，重新生活。」
「可你知道嗎，事實卻恰恰相反。」
她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
「懶惰是很奇怪的東西，它使你以為那是安逸，是休息，是福氣；事實上它給你的是無聊，是倦怠，是消沉。它剝奪你對前途的希望，割斷你與他人的友情，使你心胸日漸狹窄，對人生愈發懷疑。」
「在停下了很長一段時間過後，我發現，我不僅沒有放下那一切，我反而變得更在意了。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又為什麼能活到現在——你說可笑不可笑？一個因為復仇而復活的人，卻想要放棄過去，那我為什麼不選擇就此安息呢？那樣豈不是更輕鬆嗎？」
簡望向遠方，有粼粼的波光倒映在她眼底。那一瞬間，惡魔以為面前這個面色平靜捉摸不透的女人和它所看到的那個滿身絕望歇斯底里的棄兒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可事實卻是，她們的確就是同一個人，只不過現在這個，選擇了謹記過去，繼續生活。
無法達成的目標才是她的目標，迂回曲折的路才是她想走的路，而每次的歇息，總是帶來新的嚮往。所有的極端與對立都告消失之處，即是涅槃。
那些沒有摧毀她的，反而使她愈發強大。
簡笑了笑，轉過頭來，看向惡魔所在的角落，她的目光裡，似乎所有陰暗皆無所遁形。
她是封魔者。這可不僅僅代表著一種誇大的名號。
「每個人都有東西可賣。」簡放下茶杯，「區別只在於售價高低而已。」
她很不淑女地聳聳肩，一臉遺憾，「只可惜，你付不起我的出價。所以這場賭局，你輸了。」
我敢作繭自縛，就能化蝶而出。
「不可能……」惡魔不可置信，「這是個陷阱，這居然是個陷阱？……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你看夠了嗎？」簡笑著問。
「如果夠了的話……那麼接下來，就該我了。」
惡魔睜大眼，眼睜睜看著簡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和袖口，微笑著朝它走來。
在如同被剖成兩半的劇痛中，它隱約聽見她說了一句話。
「The flash that cuts through darkness，
the light that breaks the night.」
——瞬光斬黯黮，昭明破晦夜。
黑夜散去，晨光漫身。
「這一局，我贏了。」
……
……
簡陡然睜開眼！
康斯坦丁嚇了一跳，立刻往後跳開一步，拿著匕首對著她，眯起眼，「……簡？」
對方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他可不管這個，緊盯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親眼見證它們從全黑慢慢褪成了銀灰，他忍不住大大松了口氣，剛露出笑容想要開口問她幾句話，卻不妨床上的麥琪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然後睜開眼猛然驚醒！
「簡！」
才準備過去溫柔抱住少女的康斯坦丁張開的手臂瞬間僵在原地，「……」
……行吧，看來這個少女是受過什麼傷害再也不相信男人了。不就是喜歡女人嘛，沒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她對他真的一點都不感興趣？！
康斯坦丁鬱悶至極地收回手，摸著鼻子悻悻退後一步，把空間留給在場的女性。而看到驅魔成功後的麥琪一臉驚慌失措地伸手朝簡要抱抱，黑衣女人在沉默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坐到了床邊，敞開懷抱接納了無助的紅發少女。
「嗚……太可怕了……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簡……別離開我……你發誓別丟下我，好嗎？」
簡垂下眼，溫柔地輕拍著麥琪的後背，柔和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當然，麥琪……我怎麼可能丟下你呢？你就是我千里之遙趕到這兒來的原因啊……」
康斯坦丁一臉莫名地看著這猶如姐妹相逢的溫情場面：等等，發生了什麼？！怎麼好像還沒過兩分鐘，這兩個才見了一面的陌生人就成了相依相偎的「親人」了呢？還「發誓別丟下我」？！他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金髮驅魔人尷尬地看著這小型認親現場，正在思考是否要有眼力勁地出去，留給二人更多私人空間，卻不妨一個東西忽然從麥琪脖子下的衣服裡滾了出來。他定睛一看，是一個小小的，袖珍的頭骨項鍊，那種材質和光澤，除了尺寸不符，簡直就像是真的一樣。
就是這一個小小的細節，就把康斯坦丁的腳步定在了原地，他盯著那個頭骨，若有所思。
而就在此刻原本和簡緊緊相擁的麥琪卻猝不及防地抬起頭來，望向一臉沉思神色的金髮驅魔人，忽然露出一個詭異至極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PS：「瞬光斬黯黮，昭明破晦夜」——《巫師3》.
自行想像《唐人街探案》最後一幕那個女孩的笑容。
五十四
康斯坦丁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他知道這是夢, 但仍然是一個不太常見的夢。
夢中他來到了一個蠻石堆砌的城市, 龐然石塊和插天石柱比比皆是, 全都沾染滴淌著綠色粘液, 周圍寂靜無人，寸草不生, 滲透出險惡陰森的恐怖氣氛。建築物的結構都是反常的，與歐幾裡德幾何學完全相悖。其前所未見的空間結構和維度尺寸, 會使人產生強烈的厭惡感。這些建築由巨大的、大到不可能來自地球的綠色石材建造, 還有高到令人目眩的巨石雕刻，宏偉的石像和華麗的浮雕；整個城市散發出強烈的不潔氣息。牆壁和石柱上雕刻著某種象形文字，而腳下深刻不測的地方傳來很難算是聲音的聲音——那是一種混沌的感覺，只能靠想像才能將它轉化為聲音，他敏銳地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些幾乎不可能發出音節來的雜亂字母。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好吧好吧。好不容易從中掙脫驚醒的康斯坦丁半坐在床上, 從風衣兜裡拿出一根煙點燃, 一邊抽著煙一邊望著窗外濛濛亮的天色, 心裡暗想：看來這就是上面給他的提示了，真是「簡單易懂」不是嗎？就差寫個標牌告訴自己對方的身份！
康斯坦丁抑鬱地徒手按滅煙, 仰躺在床上, 空蕩蕩的房間內，他望著慘白的天花板,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隔壁靜悄悄的，也許她們還在安睡之中？——康斯坦丁不太確定。在麥琪驅魔成功後簡將她帶到了附近僻靜的旅館中稍作休息，安頓下來之後再做打算。
不過他尚且還有些疑問亟待解決，而這些問題他最好一人獨自去尋找答案——誰知道簡會不會突然惻隱之心大發轉頭就告訴了麥琪？即便她看上去並不像是那種人, 但，誰又瞭解她呢？在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包括他自己。
康斯坦丁穿好衣服，趁著靜悄悄的時刻，孤身一人出了門。
天亮得很快，陽光灑滿倫敦。他曾經說過一句話：只有瘋狗和英國人才在中午的太陽底下亂跑。而現在他正在這麼做——他去找了曾經的老熟人，雷·蒙德，一個肆無忌憚的基.佬，把卡姆登的舊貨商店經營成了絕妙的資訊機構。那傢伙跟得上潮流，嗜好各種傳說和怪事，像耶誕節一樣攪擾造作，但人品可靠。
最重要的是，這傢伙是一個克蘇魯迷，收藏著不少佚散的原始文稿，對遠古文字的瞭解可比他要專業得多。只要付給他足夠的酬金，就一定能夠獲得等價回報。
關於「她來了」的謎語，問這個情報頭子肯定沒錯。
康斯坦丁豎起衣領，低著頭在內倫敦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只有去呼吸才能理解的絕望，到處都是沿街乞討的孩子，甚至還有抱著嬰兒苦苦哀求的少女。貧窮用折損的指甲拉扯你的袖子，饑餓，在陰影中悄然露出牙齒。失敗躺在陰溝，等待著垃圾車。這才是被遺棄的人們生活的地方，呼吸著熟悉的氣息，就像回歸子宮那樣，安心的親切。
他一路抽著煙，來到一間不起眼的雜貨鋪前，在推門而入之前順手將半截絲卡煙丟進了門前的垃圾桶裡，然後進去對櫃檯後正在擦洗青銅燭臺的中年男人打了個聲招呼，「嘿，雷，好久不見。」
「我的天哪，約翰小子，你是剛吞下了一整盤咖喱蟑螂嗎？！」雷握住鼻子一臉嫌棄回道，「你真該好好洗個澡再來，你的到來簡直污染了我整個店的空氣！」
康斯坦丁隨便挑了個地方坐下，翹起二郎腿，揉了揉抽疼的額頭，「時間有限，我就不說那套無趣的廢話——克蘇魯，關於這個，你瞭解多少？」
雷擦杯子的手一頓，他瞥過眼。
「這取決於我能從中得到多少。」
「先欠著，」康斯坦丁靠回椅背，忍不住又點上一支煙，吞雲吐霧，舒服地眯起眼，惹得雷毫不留情地嘲諷道，「你欠我的債務已經足夠買下這整間屋子了，康斯坦丁，也許我在死後還能去地獄繼續找你討債。」
金髮驅魔人聳聳肩，不以為意，「說起來我才想到，下面還有不少傢伙欠我債呢，也許你能看在它們的面子上，給我來個友情九五折？」
雷簡直拿這個地痞無賴沒辦法，他放下杯子收好，歎了口氣，「說吧，你到底想要問些什麼？」
於是康斯坦丁重複了一邊他在夢中聽到的話語，然後問雷，「這是什麼意思？和我問早上好？」
雷一頓，他臉上的神情不由得凝重起來，「……這是誰告訴你的？——別試圖隱瞞我，康斯坦丁，告訴我實話。」
金髮驅魔人挑了挑眉，察覺到事情似乎並不像他想像裡的那樣簡單，他忍不住坐直身體，審視般地打量雷半晌，才慢慢回答道，「……就在前幾天我們——我是指我和另一個同伴，」說到這裡他得到雷一個無情的嘲諷眼神，他裝作沒看見繼續說道，「一個被惡魔附身的女孩兒捲入了兩起謀殺案，而在此之前我去貧民窟裡為另一個女童驅魔，它給了我它的名字——」
「克薩諾斯。」
他吐了一個愛心形狀的煙圈，「我想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吧？」
雷沒有回答。
「那傢伙臨走前還順便免費送了我一個消息——」
康斯坦丁模仿對方的語氣，用痛苦，癲狂，得意洋洋的腔調陰陽怪氣的開口。
「『她來了』。」
他笑了一聲，臉色在煙霧繚繞中模糊不清，「該說我都已經說完了——沒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雷？」
「『她』是誰？」
「克蘇魯那群傢伙們來到這裡到底想要幹什麼？」
「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一口氣問完三個問題，見雜貨鋪老闆一副保持沉默不想開口的模樣，康斯坦丁懶洋洋地翹了翹腿，「還是說你想讓我們之間的事所有債務因為這個而一筆勾銷？」
雷磨了磨牙，對這個痞子毫無對策，他握緊手指，掙扎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站在他這邊。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也別告訴除你以外的人——聽說下面最近有點不□□穩，一個新的外來者和你的一個老熟人在暗中較勁。那個新人雖然資歷尚淺，但實力不可小覷，沒過多久就聚集了不少手下，甚至開始蔓延到地面活動……」
「這個世界向來都不太平，約翰小子，」雷垂下眼，「像我們這樣的人，就只能本本分分地做著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妄想干涉上界或下界的最後都得不到什麼好下場。這是它們的事，我們管不了，更何況，這其中還有外來者的摻和。」
康斯坦丁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忽然開口，「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雷頓了頓。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永恆的宅邸，拉萊耶中，長眠的克蘇魯候汝入夢』。」
拉萊耶是一座無比龐大的城市，全部沉在海底，只有一座巨石堡壘露出水面，克蘇魯就在那裡沉睡，隱藏在滿布青苔的濕滑地穴中。
康斯坦丁雖然早有猜測，但還是忍不住嗤了一聲，「那群傢伙是閑的沒事幹嗎？集體跑來英國移民了？是食物太好吃，還是人民太熱情？」
雷沉思片刻。
「我倒是覺得……也許是有人將它們召喚過來的。畢竟，和惡魔相比，它們更像是古老的不可知的異界生物，如果不是一個契機，是無法穿過壁壘抵達這裡的。」
不論是克蘇魯中的「外神」，「古神」，還是「舊日支配者」，當繁星抵達特定位置時，它們能被咒語召喚，重新降臨。
對於脆弱的人類而言，它們即是神祇，也是怪物。
「死亡的未必永遠長眠，經歷奇異萬古的亡靈也終將死去……」雷喃喃自語，就像是驚醒一般倏然轉過頭，看著這個雖然年紀不大卻滿臉滄桑的驅魔人。
「如果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約翰·康斯坦丁，放棄這次的工作才是最明智的選擇。現在地獄忙著各司其主，誰也顧不上你，你的『靈魂有了預選位』的那一套已經過時了——誰知道會不會被新來的一口吞掉？——它們可不像你的那些老朋友們那樣守規矩，相比于惡魔，也許神才是更無情的那個。」
「放手吧，約翰小子。」雷勸說他，「這一次你就別管了……你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去做的不是嗎？何必為了一個小女孩而搭上自己的命呢？」
在他看來，這個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過於人類思維無法融會貫通它的全部內容。我們生活在一個名為無知的平靜小島上，被無窮無盡的黑色海洋包圍，而我們本就不該揚帆遠航。
人類最古老，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
它們，就代表著無盡的未知。
康斯坦丁在繚繞的煙霧後，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終，他開口了。
「阿斯特拉，你聽說過吧，在紐斯卡爾，因為我而下地獄的女孩兒，」康斯坦丁的神色模糊不清，「那是我的錯，我得承認，因為我的自大盲目，兩個靈魂因此飽受折磨。此後我無數次地想過，如果那天我選擇袖手旁觀呢？如果當時還有更好的辦法救她呢？如果、如果我更強大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一切發生了？」
「——答案是：不。不管我怎麼為之狡辯，所有的事都會照常下去，我只是挑了其中最壞的一個結局，而我將一輩子都背負著愧疚活下去。」
「可我不後悔，雷。約翰·康斯坦丁是個人渣，混蛋，可這個人渣混蛋對他做過的事不後悔。」
「我只是做了當時我能做的一切。」
他按熄煙，對沉默不語的雷·蒙德笑了笑。
「這可不是什麼聖人才能做的事，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可我知道如果現在不去阻止這件事的發生，那麼在未來我會為現在可以做卻沒做而導致的災難負有無法推卸的責任——這是另一種謀殺，雷，而我們是幫兇。」
別跟他談什麼仁義道德那虛偽的一套，他早就和生活擦肩而過了。悲傷，是奢侈的。負罪感是生者的特權，誰都能有，但魔法師必須遠離他的人性。約翰·康斯坦丁所看到的是更遠的東西——他必須承認他是這個惡毒世界的一份子，要想繼續活下去而不是毫無反抗能力地被一口吞掉，那麼接下來的事就是必須的。
現在他已經有了一個餌了。跟著蜜蜂就能找到蜂窩。蜂窩裡必定住著女王。
「好了，雷，我該回去了，有人還在等我。」康斯坦丁伸了個懶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臨走時還意味深長地朝他拋來個飛吻，「下地獄的路可不止一條，而我更喜歡有挑戰性的方式——拜，朋友，祝你能夠活得長長久久~」
……
……
在康斯坦丁想通去找雷·蒙德之前，他還躺在床上睜眼等待天亮的時候，深夜，隔壁的房間，剛剛準備入睡的簡忽然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是麥琪】生命一號提醒。
【我知道】簡一點也不意外，【除了她還會是誰】
康斯坦丁可不會這麼自討無趣在這個時候來敲她的門，相比上一次他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教訓，恐怕十天半月都不會再有挑釁她的念頭了。
簡無聲無息地拿出一把匕首塞進後腰帶中，這才打開了門，不出意料，紅發少女抱著枕頭就站在門外，一臉驚恐不安楚楚可憐的神色，穿著單薄的睡衣，縮緊身體，怯怯地望著她。
「我知道這麼晚打擾你很不好，可是……可是我不敢一個人睡，簡姐姐……」
麥琪咬了咬唇，眼神無辜清澈如小鹿，姿態小心翼翼，看上去十分怕她拒絕，因此放輕了聲音，糯糯開口，「我、我能和你一起睡嗎？……我保證我會很乖的，一點都不會吵到你……」
簡沉默地打量她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麥琪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欣喜地上前抱了抱簡，然後飛撲到床上幸福地打了兩個滾兒，接著乖巧地把自己卷成蠶繭，只露出一雙湛藍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在邀請她一同入睡。
簡什麼也沒說，關上燈，在黑暗中安靜地仰面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緩，閉上了眼。
麥琪緩緩轉過頭，伸手不見五指，她的眼睛卻牢牢定在黑髮女人的側臉上，微微眯起了眼。
睡夢中，似乎感覺有人在她上面俯下身輕輕嗅著她的氣味，簡不□□穩地皺了皺眉，卻怎麼都無法睜開眼看清對方的臉，仿佛有什麼東西將她攝住，一時間動彈不得。她竭力想要掙開這樣的桎梏，整個人都繃緊成了一條線，然後收縮，收縮，直至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此刻，簡被猝然滾到自己懷中的軟綿綿的物體所驚醒，她一下子掙脫繩索睜開了眼，低頭就看見一雙藍到發黑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到她醒來，露出驚慌無助的神色，抱緊了她的腰，幾乎埋在了她懷裡，用低泣的可憐聲音軟軟開口——
「我又做噩夢了，簡……」
「我好怕，好怕它再來纏著我……我再也不想經歷那樣的噩夢了，它們太可怕了……」
簡垂眼，看著少女在夜晚中如同血色流動的猩紅長髮，既沒有反手抱住對方，也沒有立刻推開她，而是一動不動，似在思索。
「你呢，簡？」少女沒得到回答，睜著一雙小鹿斑比的大眼睛眨巴著望著她，「你就不怕深夜惡魔入夢嗎？」
簡似乎被她這句話提醒到，微微挪開和二人保持距離，順手蓋好麥琪的被子，看似體貼暖心，卻讓她因此不能再更近一步。她睜開眼，望著黑暗中被窗外枯枝投射出猶如惡魔爪牙般的搖晃黑影，忽然露出一個無聲無息的微笑，淡淡開口。
「是嗎？那麼……」
「歡迎光臨。」
作者有話要說：
PS：「只有瘋狗和英國人才在中午的太陽底下亂跑」——渣康指的是音樂劇《錦繡雲裳》。
簡：這個瑪麗蘇的演技絕佳，簡直堪比百花獎影后呢。【微笑
五十五
「你能否獨立山巔, 任由風霜侵襲, 直至滄海變為桑田, 高山沉入海底？」
「我能。」
「你是誰？」
「清道夫。」
……
……
晨光穿透窗簾的第一刻, 簡睜開了眼。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雪白的天花板，仿佛那裡長出了一個奇形異狀的怪物, 彼此之間進行了長久而沉默的對峙，直至一方戰敗而悄聲退場。終於, 她收回目光, 側頭，看向身邊陷入熟睡，眉梢唇角似有甜美笑意的紅發少女。
【你最近似乎開始做夢了】生命一號小聲開口，【總是會想起那些過去很久的事……】
【是驅魔的後遺症嗎？】系統助手問。
簡微微眯起眼。
【不，】她回答, 無聲無息地直起身, 穿好衣服, 站在衣櫃的鏡子前打量自己，以及身後床上側躺的麥琪。不知道是不是酒店鏡子太劣質的緣故, 簡的面容在裡面顯得隱隱有些模糊不清, 而正對著鏡子的麥琪的臉則暈成了黑糊糊一團，仿佛有數不清無形的手撕扯著身體輪廓邊緣, 呈現一種驚悚的虛化效果。可當她回頭一看時，仍然還是那個睡顏天真無邪的少女，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純潔得猶如斬斷雙翼墜入人間的天使。
簡看回鏡子, 卻在這一瞬間發現鏡子裡身後的人正睜著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她瞬間再度回頭，麥琪依然在熟睡，仿佛之前驚心動魄的一眼根本是她自己產生的錯覺。簡微微皺眉，餘光瞥見鏡子的邊角似乎在無聲無息之間多了幾條裂縫，猶如蛛絲向外緩緩攀爬，從她的視角看去，正好完全遮住麥琪在鏡子裡的臉龐，將它瞬間分割成無數扭曲的鏡像，一眼望過去即使在大白天這怪異的畫面也足夠令人驚出一身冷汗。
簡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嘴角，沒有驚動麥琪，簡單洗漱了一下，什麼也沒帶上就打開門走出了房間。離開之前還特意從外面鎖上了門，將鑰匙放在了自己的口袋裡。
房門上鎖哢噠那一聲的瞬間，原本面帶笑顏安靜入睡的少女忽然就睜開了眼，她猶如幽靈般從床上坐起，然後走到窗邊，看到黑衣黑髮的簡正獨身一人往外走去，她有種很獨特的安靜氣質，幾乎能在刹那間隱沒在人群之中，令人再也無法尋見。
麥琪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走遠，然後緩緩拉上窗簾，讓房間內重歸一片靜寂黑暗。她環視了一圈，目光最終定在了椅子上簡留下的行李包上。
麥琪快步走過去，包沒有任何防護裝置，她輕而易舉地打開，開始尋找翻找起來，結果她裡裡外外找了個地朝天，卻發現除了護照，個人證件和一些現金外，基本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私人物品——噢，當然，還有一個純銀的十字架。
當她拿出這個十字架在自己眼前晃蕩的時候，忍不住發出有趣的笑聲。那不是屬於麥琪自己的，而是一個輕柔詭譎分不清男女的聲音。與此同時她脖子項鍊上原本睜著空洞洞雙眼的骷髏忽然眼裡冒出一簇猩紅鬼火，牙齒仿佛配合笑聲般上下吱嘎作響。
「真是有意思……他們就是用這玩意兒——一個精緻小巧的裝飾品，沒有任何力量的玩具——來驅魔的嗎？」
她聳了聳肩，毫不受其影響地丟開十字架，任由它跌入地面被灰塵沾染，拿出那本護照仔細一瞧，盯著上面的一張照片，嘖嘖開口，「二十五歲？……啊哈，看上去可真不像呢，我們可愛迷人的簡還這麼年輕就經歷家破人亡的悲慘往事，相比而言你其實幸運了不少，不是嗎？——至少啊，你想要的東西我都給了你，而你不想要的……我也統統幫你拿走了——」
麥琪邊喃喃自語著，臉上的表情邊發生了微妙而詭異的變化，時而面帶悲憫微笑，時而又化作了驚恐絕望，看上去仿佛有兩個不同的靈魂共存於一個身體裡，一個占支配地位而顯得漫不經心，一個則無望掙扎試圖抵抗，更強大的那個很有閒情逸致地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將這場原本毫無懸念的狩獵體驗上升到了另一個令人愉悅的檔次。
麥琪驚慌失措地看向鏡子，明明仍然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龐，然而就像是噩夢中所呈現出的景象：倒映出來的鏡像世界中，紅發少女的臉變得扭曲不堪，陰鬱可怖，待在她腦袋上面的不再是滿頭亮麗的紅發，而是無數不停在空氣中伸縮蠕動的觸角。明明現實中的麥琪安然無恙，然而她能在鏡子裡清晰「看」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殘缺不堪，惡臭腐敗，有粘稠的膿水從發黑的血管裡滴淌，猶如道林格雷的畫像那樣——她已經快被吃光了！整副軀殼已經所剩無幾了！
麥琪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霍然抓住了自己的頭髮，發出難以抑制的崩潰而痛苦的尖叫，她跪在地板上絕望地抓撓著自己的身體，似乎能夠感受到那種一點一點被掏空內臟、密密麻麻啃噬靈魂的疼痛。然而沒人能聽到她的聲音，那是人類所無法感知得到的來自異界的聲音——她出賣了靈魂來進行交易，早就成為了神秘生物的戰利品，既不算活也無法徹底地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吸幹，耗盡最後一點生氣，最終成為它們數不清的祭品之一。
它有趣地注視著少女狀若瘋狂的舉動，現實中的麥琪捶打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試圖讓自己腐朽的器官再度活過來，而鏡子裡的「少女」則撐著下巴興味盎然地觀賞著這一出活力四射的人間鬧劇，時不時滿含悲憫同情地歎了口氣，安慰這個被吃得已經不剩多少的可憐姑娘——
「為什麼要掙扎呢，可憐的小傢伙……這個交易很公平不是嗎？——你忘了當初是你召喚了我，而我任勞任怨滿足了你所有的願望：把那個負心人變成你的一部分，從此以後再也無法和你分開……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嗎，親愛的？——太貪婪了可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兒，你想得到，就必須先付出，這是眾所周知的規則。」
紅發姑娘忽然停住了，她下意識地握住項鍊上的頭骨，眼裡倏然掉下一滴眼淚。
鏡子裡的「麥琪」憐愛地注視著她，「為什麼要多過在意呢，親愛的？背叛過你的人就是該死的，靈魂就活該永遠留在地獄裡受煎熬——他們都是自願上鉤的，而這些沒有通過考驗的渣滓，就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所以你瞧，這份公平其實很公平，而我總是很樂意為可憐的姑娘們多付出一些辛勞的……」
它在她耳邊充滿蠱惑地喃喃低語，讓這個因為悔恨而變得矛盾誘人的靈魂其美味程度更上一層。它愛這具年輕而鮮嫩的軀體，愛這頭猶如鮮血流淌惡魔般的紅發，愛這個少女骨子裡散發出來尤其吸引男人的純潔氣息。在遇到簡·多伊之前，她是它的最愛，所以才會如此捨不得，而是充滿疼惜地小口小口，一點一點將她吃下。
噢是的，簡·多伊，一個讓它看不透的靈魂，卻散發著令人著迷得無法呼吸的香氣，一種既不粗俗不浮誇又絕對高級的氣味兒，新穎而美妙的深藍色，具有某種已然消逝的年代感的深度，既淡薄又雋永，忍不住地被吸引。
其實她旁邊的驅魔人聞起來也不錯，只可惜他是一個看起來就靠不住的男人，充滿了它厭惡至極的人渣氣質，即便是吃速食也會擔心哽到喉嚨，也許只有那群自大愚蠢的土著們才會對康斯坦丁的靈魂爭搶不休，可顯而易見它的品味更高級，這樣相比而言簡·多伊看上去就順眼得多——至少，她禁欲且克制，對一切充滿無聲的抵抗，是它特別鍾愛的類型。
尤其是在進入她的意識世界窺見了零碎的記憶後，它就愈發好奇了。
「麥琪」盯著護照上那張照片，心裡總有一種隱約的違和感，似乎很難把這張圖片和它記憶中從火焰中浴血而來的女人聯繫在一起，那一幕實在是令人驚心動魄，即便是被打敗匆匆逃離意識海有所損傷，它也對此印象深刻。
它相信，如果能夠順利得到這個祭品，毫無疑問它會變得比現在強大不少。只可惜那個女人意志堅定得不可思議，似乎還有一種神秘力量猶如壁壘包裹著她，它根本沒來得及窺見對方多少回憶，而拿不住她的致命弱點就無法蠱惑她，等於看得見吃不著，還隨時都有被發現的危險。
還好當初它留了一手，沒有完全吃掉麥琪的靈魂，這才得以作為擋箭牌藏了起來不至於當場現形。真奇怪，明明康斯坦丁才是魔力更強大的那個，為什麼一個不過才二十五歲的女人卻能做到這樣？她的弱點到底是什麼？
它一邊抽空又吸食了一口少女的血淋淋的靈魂，一邊撐著下巴苦思冥想，忽然眼前一亮。
這個女人留在約翰·康斯坦丁身邊一定還有其他未完成的目的，而只要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就肯定會有所求——也許從男人身上下手會是更容易的選擇。畢竟，相比簡·多伊而言，康斯坦丁可不是毫無弱點的不是嗎？而恰巧，它就知道其中最致命的一個——
……
……
早晨出去，直到夜都快黑了，康斯坦丁才拿著從雷那裡順來的好東西回到了旅館。
他打開門，屋子裡黑漆漆的，窗子緊閉，窗簾垂落，彌漫著一股廉價旅館特有的那種潮濕的黴味兒。他對此早就習慣毫不在意，將背包隨手丟在門口，滿臉疲憊地靠在布料粗糲得足以做磨皮膏的沙發上，拿出兜裡的絲卡香煙點燃一支，漫不經心地抽了起來。
一點火光在昏暗的屋子裡亮了起來，康斯坦丁滄桑深刻的臉龐顯得倦怠而抑鬱。身後的牆壁裡傳來窸窣響動，仿佛是有什麼蟲子在牆後攀爬穿梭。康斯坦丁手指夾著煙，垂著頭並沒有回首看上一眼——他很少這麼做，即便是獨自行走在深夜的街頭而身後不遠處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他也不曾轉頭一次。從不回頭是他們這一行的格言，因為有太多鬼魂在身後跟著，擁有著熟悉而殘缺不堪的臉龐，在夢裡都能看得見。
他沉默地坐在黑暗裡，不知不覺香煙已經燃到了頭。康斯坦丁一腳踩滅煙頭，順帶著還用力碾樂碾，像是想要一切麻煩都隨著煙灰飛散而去，只可惜它們不僅僅不會離開，反而就像是煙癮那樣一輩子緊跟在他身後，甩都甩不開——
康斯坦丁抬起頭，想要看看今天又是哪些鬼魂老朋友們如此善解人意，在天黑後一個接一個登門拜訪。他剛抬起頭，卻在看到面前站著的一個小女孩後愣住了。
康斯坦丁驚得當即站起身來，睜大眼，手指都在發抖。
「阿斯特拉……？」
卷髮黑皮膚的小女孩如同鬼魂般站在房間中央，睜著無助的大眼睛望向康斯坦丁的方向，滿臉茫然不解，無助害怕，抱緊了自己，聲音如同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約翰？約翰是你嗎？——你在哪兒？我看不見你……我好怕，約翰，救救我，這裡好冷，好冷啊……」
「阿斯特拉……」康斯坦丁呆呆地望著這個仿佛幾年間都沒有再長大過的小女孩兒，那個他原本想拯救最後卻因為他下了地獄的無辜的姑娘，愧疚和回憶瞬間如海嘯席捲而來，衝破他原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他望著驚慌四顧的「阿斯特拉」，一步一步朝著房間黑暗的最深處走去，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了手，「別怕，我來找你了……這一次我一定能找到你——」
「約翰……」阿斯特拉似乎終於看到了他，楚楚可憐的大眼睛裡流露出哀求，「抱住我，約翰，我好冷……這裡好黑，什麼也沒有——我為什麼會到這兒來？為什麼你不在我身邊？」
康斯坦丁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第一次任由這樣的愧疚吞沒了自己，即便眼前的阿斯特拉也許只是他的幻覺，也許是別有用心的棋子，他都想對此懺悔，將深藏於心已久的悔恨與痛苦訴諸於口。一個人的深夜總是那樣難熬，需要一些令人清醒的東西好渡過漫漫長夜。他已經盡力不讓阿斯特拉進入自己的夢境，可是最終該來的還是來了，無論如何也躲不過。
如果說約翰·康斯坦丁這個騙子和人渣還有什麼能欺騙住他的弱點，除了他那屍骨不存的愛人艾瑪，就是眼前墮入地獄的小女孩阿斯特拉。
如果有機會，他願意付出慘重代價去換回她的靈魂。她是無辜的，不應該遭受如此可怕的結局。
「阿斯特拉……」康斯坦丁伸出手，終於碰到了她的，儘管她的手指如此蒼白，冰冷，就像是血管裡流淌著的是冰，來自地獄的寒意，足夠凍結一切。然而他仍然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就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後一根稻草和他充滿無妄和虛幻人生中最後一絲救贖，他緊緊抱住了阿斯特拉，讓這種寒冷浸透他的四肢百骸，一瞬間仿佛墜入深淵，被無休止的死寂，黑暗和虛無所吞沒，他的唇邊卻浮出了一絲微笑。
「對不起。」他終於說出了那句埋在心底裡的話，如此簡短，又如此艱難，「對不起……我沒能救你。」
女孩兒靜靜地靠在他懷裡，在驅魔人所看不到的地方，投落在他身後隱約的影子卻窸窸窣窣攀出了無數扭曲蠕動的觸手，向著更遠的地方爬去。「阿斯特拉」原本清澈的眼睛也在瞬間變成了全黑，她伸出慘白的手，緩緩回抱住康斯坦丁，宛如與他融為一體，她嘴角流露出一絲詭譎不定的笑意。
「是啊，約翰，」「阿斯特拉」用天真無邪的童音甜甜開口，「你救不了我，你也救不了你……事實是，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她也是。」
康斯坦丁一愣，他像是察覺到了這句話裡撲面而來的怨毒惡意，緩緩低下頭，然而眼前他抱著的並不是所謂的阿斯特拉，而是麥琪，擁有一雙湛藍眼眸笑容甜美的少女麥琪。
面對康斯坦丁驟然變色的臉，「麥琪」聳了聳肩，用一種平淡至極卻刻意充作失望的語氣幽默十足的開口，「——瞧，親愛的，這就是男人——一群更喜歡用下半身思考的大豬蹄子。」
什、什麼？！康斯坦丁神情驟然怪異，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上一句話，卻見眼前的少女忽然臉色大變，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怖怪物一樣連連後退，瘋狂抓繞自己的脖子和果露在外的皮膚，狀若瘋狂，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放開我——放開我！你別過來——求你了別這麼做——」
該死——從此在街頭長大對碰瓷手段經驗豐富的康斯坦丁低咒一聲，剛向前邁出一步，房間門卻忽然被踹開了，攜著一身寒氣的黑髮女人收回腿，面無表情地掃視房間一圈，然後目光定在衣著淩亂，神色驚恐，步步後退躲在牆角的麥琪身上。
康斯坦丁，「……你聽我說！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然而他的解釋卻被麥琪的無助抽泣打斷，簡暼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蹲下身，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少女身上的傷口，然後一頓。
百口莫辯的金髮驅魔人，「……我說我對她沒那種想法你相信嗎？」
簡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問瑟瑟發抖的紅發少女，語氣依舊不急不緩。
「你怎麼來這兒的，麥琪？」
「我記得，我出去的時候鎖上了門，而我剛剛回來的時候，門仍然是反鎖的……」
康斯坦丁見簡似乎並沒有輕信這個楚楚可憐的麥琪，迫不及待地認同她的話，幫腔道，「就是就是——我可沒有夜裡亂闖未成年少女房間的習慣！我雖然是個混蛋，但她這種可不是我康斯坦丁的菜——」
簡回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金髮驅魔人立刻閉上嘴不說話了。
簡轉過頭，凝視著沉默的少女，微微眯起了眼。
簡淡淡開口。
「誠然，約翰·康斯坦丁是個沒有底限，不負責任，喜歡坑蒙拐騙，葷素不忌的人渣。」
康斯坦丁，「……」
「——可我相信，他不會在我離開之後對一個女孩兒做這種事——尤其是，你這樣的女孩兒。」
金髮驅魔人深以為然地點頭助威。
簡望著隱沒在屋子裡濃重陰影裡的少女，輕聲開口。
「告訴我，我眼前的這個，到底是因為前男友劈腿憤而走上歧途的麥琪·葛雷德，還是從拉萊耶的沉睡中蘇醒的神祇？」
她看著女孩身邊開始扭動的影子，神色平靜無波。
「或者說，我該稱呼你為……」
「來自異世界的，原意識已與體內生物融為一體不分彼此的，往日的克蘇魯外神、今天與未來的惡魔？」
她念出那個傳說中就代表著未知與恐懼的古老名字。
「——奈亞拉托提普。」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你們都猜錯了瑪麗蘇的真正身份hhh
五十六
奈亞拉托提普, 克蘇魯中最廣為人知的外神之一, 也是其中唯一可以在這個空間不會被削弱力量的存在。它被稱之為「蠕動的混沌」, 是外神們在地面上的信使和代言人, 尤其服從于它們的領袖「萬物之主」阿撒托斯。
不同於大多數對人類和這個世界不感興趣的同類們，奈亞拉托提普仿佛天生就熱衷於欺騙、誘惑這個種族, 以讓他們陷入無法自拔的恐怖和絕望為最高榮譽，特別嗜好於玩貓捉老鼠的狩獵遊戲, 在蠱惑他們獻上珍貴的祭品之後, 卻不會從好的方面予以回贈——它是一個狡猾且精明的克蘇魯商人，慷慨大方地向人類借貸，但從未虧本。
奈亞拉托提普有很多種面貌，記載最多的則是一個不斷嘶吼的醜陋巨人，本該是臉的位置上長著一根巨大的觸手。除此之外他還有無數其他化身, 包括：夜魔, 一隻類似蝙蝠的腫脹怪物, 火紅的獨眼裂成三瓣，足以讓人死於恐怖；黑暗住民, 常常出現在森林附近, 有著不定形的原生質似的身體，在不住地哀號的同時也在不斷的生成與吸收附肢；腫脹之女, 一個以扇子掩面的嬌豔少女，但這只是假像，其背後真身是一個龐大臃腫帶有觸手以大腦為食的人型生物；災厄傳播者，多出現在埃及, 形態為鋪天蓋地的一大群蝗蟲。甚至傳言他常化身為皮膚黝黑，身形瘦高，面帶爽朗笑容的人類男子，因此民間一直流傳著某國總統真身實為克蘇魯的恐怖故事。
外神與舊日支配者們因在遠古時代反叛古神而後被禁錮，大多無法自由行動，但當繁星的位置正確之時，部分可以被咒語召喚到這個世界上來。而當真正的麥琪肉身死亡，靈魂飄飄蕩蕩來到這個世界上時，奈亞拉托提普正巧在附近，他被這個怨魂的殘念所吸引而來，聽見了她低喃的召喚，接受了她的交易，吞噬了她的靈魂，並選擇了一個合適的載體——同樣名為麥琪的紅發少女的身體，借此遊走人間。
他奪走這具年輕的肉身不僅僅是因為它年輕而充滿活力，可以使用不短的時間，也是因為這個與怨魂重名的姑娘，恰巧也有著與她驚人相似的經歷——同樣在風華正茂時被熱戀中的前男友所背叛，同樣是因為一個長相性格皆不如自己的女人，同樣被她所當場撞見。不同的是怨魂麥琪意外死亡而來到這裡，紅發麥琪只是悲傷地躲了起來，卻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心生怨恨，召來了他，因此發現了這具極度合適的肉身。
他蠱惑那個女孩兒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男友，並控制她的意識將男孩的軀體都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以實現她當初許下的「從此不再分離」的願望，並留下他的頭骨串為項鍊戴在脖子上以作紀念。而當他用這樣殘酷可怖的手段達成目的即將要吞掉女孩兒靈魂之時，原本好好待在肚子裡的那個怨魂卻變得不安分了——
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力量，她居然蘇醒了自己的意識，開始反吸收他體內的能量進行反抗！而令邪神萬分想不到的是，這個來歷不明的怨魂居然還真的成功了！
他在一個不完整的靈魂上栽了跟頭，一個不留神放鬆警惕，反被對手所吸了力量，在一番極其兇猛不見血的爭鬥後，向來都以勝利示人的克蘇魯外神卻失敗了。他吞了她的靈魂，卻沒想到這是個硬茬，殘存的怨念就像是果核一樣卡在喉嚨裡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最終在他的身體裡慢慢腐爛，與他融為一體。在不（nv）可（zhu）抗（guang）力（huan）之下，麥琪卻反過來吃掉了他，由此變成了另一個更強大，更殘忍，對折磨背叛者有著無比執念的，既擁有奈亞拉托提普的狡猾邪惡，也有異界亡靈死不瞑目的怨恨憤怒，結合而成了一個全新的克蘇魯怪物——
【死亡的未必長眠。經歷奇異萬古的亡靈也終將死去】
【我們的共生關係神聖，融洽而完整】
【給予我。融入我。回歸我。】
【——成為我】
它既是因為男友背叛而死去的麥琪，也是新生的奈亞拉托提普。是她犯下了那些可怕的血案，利用這具年輕美麗的軀體勾引那些明明有漂亮女友卻定力不足的男性，與他們回家後使他們產生幻想，再用無比殘忍的手段折磨他們，在尚留有一息之際活生生吃掉他們的靈魂。而當驅魔人找上門來的時候，她用年輕的麥琪殘存的意識和楚楚可憐的外表迷惑他們，讓驅魔人無法察覺體內深處另一個生物的存在，博取他們的憐憫之心，然後如同伏在草叢裡的毒蛇那樣，安靜等待，伺機下手——
正如那首《同情魔鬼》中所唱的那樣——
「很高興認識你，
希望你能猜出我的名字，
但讓你迷惑的一定是我遊戲的意義
就像每個員警都是罪犯，
每個罪人都是聖徒，
正如頭就是尾巴——」
而簡與康斯坦丁所判定的謀殺，在她這裡，卻是無辜者的救贖，受害者的解脫，背叛者的懲罰——她在執行另一種正義，所需要的只不過是一頓順便的飽腹之餐，這有錯嗎？
難道那些渣滓們就應該被善良美麗的女友所原諒，然後滿懷僥倖一次又一次地出軌，繼續傷害他人嗎？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以前的麥琪，邪神，還是已然被吃掉大半的紅發麥琪，但唯有一個信念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格外清晰——
背叛者，都得死。無論男女。
而她之所以如此想要接近簡·多伊，不僅僅是因為她聞上去很美味，也是因為，在麥琪所窺見的那零碎的記憶裡，簡·多伊才是被眾人所背叛的那個，即便麥琪偷取的回憶只是冰山一角，她也能隱約感受到當時猶如烈焰焚身般的憤怒，痛苦和絕望——而同類，往往最吸引同類，她們之間有一種天然的磁力，讓麥琪即使冒著暴露的風險，也要一試究竟。
與惡龍鬥爭，應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惡龍。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她們明明有著相同的遭遇，最後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可麥琪深信這種人在經歷了如此慘烈的過去之後，絕不會得到內心的真正平靜，她的靈魂深處一定尚有未曾熄滅的火焰仍然燃燒，而她所需要做的不過就是在上面輕輕倒上一滴油，然後——Boom！一切都將變得圓滿而完美。
醒悟有時候需要一輩子的時間，而墮落卻往往只要幾分鐘。而看到這樣的靈魂陷入深淵，從此變得黑暗扭曲，會是麥琪一生的得意之作。
在她得到力量之後，方才發覺神祇力量的宏偉可怕，人類這種生物的渺小脆弱，與其當一個無憂無慮卻時刻都有淪為食物危險的人，她寧願選擇成為隱匿於黑暗無法得見天光的強大怪物，至少，在這場你死我活的狩獵角逐中，她永遠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那一個，擁有掌控他人生死的無上權力。
只要她吃了簡·多伊，她的力量就會更進一步，就能毫無懸念地在這裡的地獄中奪得一席之地，站穩腳跟，成為能夠操控這個世界的「神」，讓人間變成一片充斥著歡歌笑語的惡魔樂園，圈養人類的大型屠宰場——
印度人曾經說過，老虎進食的時候，整座森林都屏住呼吸。而她，註定為王。
麥琪緩緩抬起頭，而隨著她的動作，她背後投落的陰影蔓延得愈發迅猛，如同千百隻觸手開始瘋狂佔領地域，攀爬上牆壁，天花板，將黑暗帶到每一寸角落。她身上自己抓撓出的細小傷口也在眨眼間全部癒合，長髮在黑暗中愈發猩紅，如同鮮血肆意流淌，湛藍的眼眸甚至浮出了天真無邪的笑意，依舊無辜，純潔，清澈動人。
就好像所有事都未曾發生過。就好像她仍然是曾經那個對萬事抱有美好期待的麥琪。可站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變了。
她的笑容就仿佛開裂的傷口，彌漫著血肉模糊的腥甜，聲音輕快甜美得像是蹦蹦跳跳的女孩兒，帶著一絲對世事的好奇心，對渾身繃緊充滿戒備的二人輕聲開口——
「你們是打不過我的……這是事實，我想你們都知道的，對吧？」
面對麥琪無聲的挑釁，康斯坦丁嗤了一聲，雙手插兜，滿臉散漫和無畏，卻一轉頭就對簡小聲開口說道，「喂，你既然能從腦子裡驅逐她，就肯定還有什麼沒拿出來的殺手鐧對吧？——現在是時候展現你神聖教會封魔者的技術了，別藏了，有什麼全都使出來再說——」
簡無語地瞥了他一眼，「……我們之中到底誰才是菜鳥？」
「她可是那、那什麼什麼！」金髮驅魔人滿臉沉重，「我不是都說了嗎，不是我的菜，當然要交給你這樣的新人去解決，不然怎麼成長，怎麼進步？！」
「……」呵，男人。
仿佛是聽到了簡發自靈魂深處的心聲，對面的麥琪也忍不住冷笑一聲，陰鬱地開口，「呵……男人……」
然後一個漫不經心的響指，康斯坦丁頓時就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打了一拳那樣，從空中飛了起來，然後直直撞上了身後的牆壁落到地上，灰塵散去之後，留下牆上蜘蛛網一樣的裂痕。
「咳咳咳——」康斯坦丁捂著劇痛的胸腹艱難地爬了起來，滿臉塵土，狼狽不堪，眼中充滿了驚駭——這個克蘇魯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強大，他本想在插科打諢之間伺機出手，卻沒想到雙方的實力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她甚至還沒開始發力而他已然痛得快要站不起身，難以想像激怒對方的後果是多麼可怕——尤其是一個同樣精通騙術，精明狡猾不在他之下的神祇。
給予了康斯坦丁這重重一擊，麥琪又回過頭來，眼神重新變得柔軟下去，凝視著面色有異的簡，微笑著輕聲開口。
「瞧啊，簡，這就是你所信賴的同伴，關鍵時刻卻想要躲在一個女人身後，把你當成了擋箭牌——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這天下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最終都會背叛你。唯有我——你的同類，才是最瞭解你的人。只要你答應加入我，我將與你分享這神秘而強大的力量，我們之間不再會有秘密，我們的交易永遠公平有效——你，將變成了我，而我們將一同永生！」
麥琪朝她伸出了手，她的嗓音輕柔，循循善誘，仿佛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極具蠱惑力。
「難道你不想讓那些背叛過你的人都付出代價嗎？」
「難道你不想重新拾起你被踐踏的尊嚴，掌控屬於自己的人生嗎？」
「難道……你不想再次見到你最愛的妹妹嗎？」
原本面色無波無瀾的簡，在聽到最後一個要求時目光倏然一動。而麥琪抓住了這一點，她的目光變成愈發真誠，這令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充滿了信服力。
「只要你與我結成契約……我保證，你所渴求過的一切願望，都將夢想成真。」
背信棄義者下地獄，被放逐者重拾權杖，不曾遺忘的亡者死而復生——這不就是她所一直期望的，因此漂泊忍耐了如此之久的目的嗎？
這麼多年過去，她幾乎已經快要忘記當初給烙下的恥辱，切開皮肉的劇烈痛楚，甚至足以腐蝕五臟六腑的恨意。可她從沒有一刻遺忘過自己真正的名字，忘記那個人的臉龐，忘記妹妹的笑容和她濺到自己臉上熾熱的血。每一天的黑夜都漫長孤寂到令人窒息，全靠這些無法忘卻的記憶，她才能活到現在。
「來吧，握住我的手……我們才是同一類人，才是被世界所遺棄的那個——難道我們不應該報復回去，讓那些人渣得到他們應有的下場嗎？難道我們不應該擁有更好更光明的未來嗎，簡·多伊？」
麥琪的笑容真摯而溫暖，如果不是她身後的陰影仍然在蔓延，蠕動，所到之處黑暗愈發濃重，也許她的這番話對簡而言真的充滿了吸引力，幾乎都要被她所打動。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所幸，她的那些過去只是經歷，而非結局。
因此在一瞬間的恍惚之後，簡果斷地拒絕了她。
「你知道，為什麼一桶水放時間長了會變臭，而水凍成冰以後卻能永保甘美？」她露出一個很輕的冷笑，那康斯坦丁無比熟悉的教會式官方口氣，充滿了神性的嘲諷，輕易就能勾起人心裡的火氣，「——我可不是你，麥琪。應當放下的過去你將它變成邪惡的執念，而本該謹記的你卻忘得精光——你被一個人所拋棄，於是選擇拋棄這個世界。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從一開始就不是。」
麥琪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她的眼神在瞬間變得極度陰鬱森冷，盯著簡，仿佛一條噬人的毒蛇。
「你這是……拒絕了我？」她輕輕開口。
還沒等簡開口，她又大發慈悲般地補充了一句，「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簡·多伊——服從我，成為我的一部分；亦或是無用的掙扎，反抗，最終的結果沒有任何區別——」
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經能感受到唇邊的美味，露出一個微笑，「我會一點一點地吃掉你哦~」
「——就像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一樣。」
說著，她猝不及防忽然出手，陰影裡竄出數十條影子般無形的觸手，瞬間就將簡牢牢控在了牆上，觸手角還惡意地擦過她的臉龐。麥琪站在無數影子觸手中間，就像一隻巨大的黑色章魚，被它們所包圍著，簇擁著，居高臨下，宛如掌控生死的神——
「那可是會非常，非常漫長的過程哦……你確定，你要對我說不嗎？」
她緩緩走到動彈不得的簡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微笑著注視簡的眼睛，那種為所欲為的張揚肆意幾乎寫滿在她的笑容裡，而她顯而易見極為享受這種一息之間能夠決定他人命運的高高在上的感覺，極具力量感，以及神聖的儀式感。
「來，親愛的，現在再回答我一次。」
「你是想如同我一樣地活呢，還是如同小麥琪一樣地死？」
簡抽了抽嘴角，面上沒有一絲恐懼，充滿了輕視和無畏，「這又有什麼區別？」
這句話瞬間激怒了麥琪，她的手立刻握住簡的脖子，剛想發動力量強制吞噬簡的靈魂，卻在聽見旁邊康斯坦丁的低語時停住了手，倏然轉過頭，堪稱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你在做什麼？——你這個——」
趁著簡吸去麥琪全部注意力的片刻，已經念完了咒語結成契約的康斯坦丁緩緩睜開眼，他捂著胸口，姿態頹然地無力靠在牆壁上，低低咳了咳，嘴角還隱約溢出一絲血跡，可他的笑容卻依然痞氣不羈，充滿了快意和嘲諷。
「當然是找一個主人來把你這條狗牽回去，」康斯坦丁無謂地擦去血絲，笑容愈來愈肆意，「——就像我以前做過的一樣。」
麥琪仿佛猜到了什麼，瞬間面色大變，然而還沒等她有所反應，空中忽然緩緩出現了一個由灰黑色煙霧所組成的混沌的不定形團塊，伴隨著足以刺破耳膜的巨鼓的轟鳴，單調而令人作嘔的長笛聲，以及無數昔日祭品們發出的尖利的嚎叫，一張長著綠色眼睛的人臉隱約浮現在了霧氣之中，發出令人在噩夢中都會冷汗淋漓驚醒的怪異聲音——
「Nyarlathotep——」
麥琪一看到這張人臉，就爆出一聲猶自來自靈魂的慘叫，她所有觸手都因為恐懼而戰慄瑟縮，在地板上瘋狂爬動，發出嗤嗤猶如被燒焦般的恐怖聲音。她尖叫著連連後退，連簡都無法再顧及，轉身就要逃出這個牢獄一樣的地方——
然而她沒有成功。
灰色煙霧長了眼般迅速攀上了她的身體，像是蔓延的病毒那樣立刻覆滿了每一寸肌膚，將她團團包裹，只聽得見愈發淒厲的慘叫聲不斷傳來，然後逐漸變得模糊，低微，最終徹底平靜下去。而等那團煙霧逐漸散去，原本麥琪所在的地方空無一片，仿佛什麼都沒有存在過。
康斯坦丁見此，松了一口氣，捂著胸口發出低低的笑聲。
「這才是一條好狗……在你的拉萊耶撒歡去吧，好走不送。」
觸手消失，簡也跌落在地，然而眼見麥琪消失，她卻沒有絲毫放鬆——簡緊盯著房間中央變得愈發巨大的團塊，沉默不語。
她知道，康斯坦丁為了解決麥琪這個棘手的克蘇魯，不惜用咒語召喚來了一個更強大，更可怕的生物，而唯一能夠如此迅速制止麥琪並從這個世界帶走她的東西，唯有一個——
阿撒托斯。克蘇魯外神和支配者們的領袖，「盲目之神」，「癡愚之神或者「萬物之主」。所有神祇中最強大，最神秘，也是最瘋狂的那一個，奈亞拉托提普必得服從的主人。
阿撒托斯的確是麥琪最大的剋星，可同時，它也是一個可怕的怪物。而這樣原本沉睡在海底的怪物卻被約翰·康斯坦丁所喚醒，通過壁壘來到了這個生氣勃勃的世界，再想讓它回去，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讓她想想，上一次康斯坦丁為了對抗惡魔而召喚出更強大的惡魔之後，結局又是什麼呢？
簡緩緩轉過頭去，正對上金髮男人的目光，他的表情充滿了遺憾和無奈，捂著傷口扶牆十分勉強地站了起來，因為疼痛而齜牙咧嘴地朝她聳了聳肩。
「Sorry，luv.」康斯坦丁的話聽上去一如既往的混蛋，「惡魔可從來不會免費幫我們的忙。」
它需要一個鮮活的祭品，去完成這次的公平交易。
簡雖然早就聽說過約翰·康斯坦丁的坑隊友之名，但此刻她還是望著他，代表所有被他曾經賣掉的隊友的亡魂，問了這麼一句話。
「為什麼不是你，康斯坦丁？」
「你才是應該下地獄的那個。」
面對如此尖銳而充滿了怨毒的話，金髮驅魔人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靠在牆上，低頭聞了聞香煙的味道，卻沒有點燃它。
「大概是因為……那裡有太多我不想見的人吧。」
說完，他緩緩抬起頭，直視簡的眼睛，臉上找不到絲毫愧疚的神色，甚至堪稱毫無心虛，理所當然。
「那麼再見了，甜心。」
「旅途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這次的蘇蘇是之前流行過的奪舍別人的「正義使者+復仇女神」款。疑惑麥琪為什麼能吞噬奈亞的，無蘇不能瞭解一下。
話說知乎上還有關於「奧.巴.馬是奈亞拉托提普嗎？」的提問，大家真是太真實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十七
「那麼再見了, 甜心。」
「旅途愉快。」
真誠地向這位來自教會的年輕驅魔者永久地道了別, 約翰·康斯坦丁捂著仍然隱隱作痛的胸腹, 大概是摔得太狠的緣故, 這種疼痛不僅沒有隨著時間而漸漸平復下去，反而痛得愈發深, 愈發強烈了，蔓延到了骨髓裡, 扯得整個靈魂都要四分五裂。
康斯坦丁靜靜地注視著這個黑衣女人——她是個好姑娘, 他對此很清楚。即便不算那種特別討人喜歡的類型，但在她身上卻能看到很多與自己截然相反的那一面，善良，堅定，沉默而可靠, 不屈服於任何除她以外的意志和力量。如果她能活下去的話, 她一定能成為一個傑出的驅魔人——比他, 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優秀並且靠譜得多。
只可惜，儀式註定需要一個祭品, 而不巧, 她現在是他身邊唯一活著的同伴。
康斯坦丁低咳著避開簡·多伊的目光，臉上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他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他自私，乖張，做事全憑利益驅使，每一個和他聯過手的朋友都沒什麼好下場, 他才是應該下地獄的那個——可那又怎麼樣？他現在還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比那些已經死去的面無表情的亡魂要好上百倍！——她原本就不應該相信自己，這是她的錯，不該來找上自己。愚蠢的人才會擋在私刑暴徒和它們的獵物之間，只有利益才是永久的夥伴。
更何況，他現在可不能死——下面多的是想讓他生不如死的老「朋友」們，他還得從惡魔手裡搶回阿斯特拉的靈魂，他活著可比被當做祭品有用得多。所以不論從哪方面看，他都能夠理所當然、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並且對此問心無愧——
希望她在變成鬼魂後上門拜訪自己的時候，態度能夠稍微友好點兒……康斯坦丁在心裡默默想著。而且，或早，或晚，最終無論如何他都會下地獄的，她也不必費盡心思地詛咒自己，最後的最後他們會在那裡重逢的，那個時候他們也許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說話。
約翰·康斯坦丁轉過頭，不是很想看見簡被阿撒托斯帶走時的那個畫面，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聽最後一刻必定會出現的慘烈尖叫。疼痛又開始加劇了，就像一條在腸子裡蠕動的寄生蟲那樣不消停，鑽破他的脾胃，啃食他的心臟，完好無損的表皮下翻滾的是粘稠烏黑的血。
為了掩蓋這種感覺，康斯坦丁甚至疲憊地打了個哈欠。然而他等了又等，那些恐怖傳說故事裡神秘而又強大且從不拖泥帶水的克蘇魯神祇們，此刻卻宛如被按下了暫停鍵，那團黑暗混沌的塊狀物只是漂浮在房間的正中央，既沒有離去，也沒有立刻將簡帶走。
康斯坦丁放下手，詫異地回過頭去，正好對上簡抬起的眼睛。
她的臉猶如一幅繪製的空白面具，隱藏著來自虛空的不可言說的恐懼。
就在目光相觸的這一瞬間，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力量將他定住，康斯坦丁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眨也不眨地盯著簡，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裡去。
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而就在此刻，這個黑色長髮，銀灰眼睛的女人卻開口說話了。
毫無怨恨，平靜無波。就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那樣。
「你知道，我為什麼被稱之為『封魔者』嗎？」
因為她生來就有魔法師的天賦，能夠看到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而且相對于和魔鬼做交易，她更擅長制服它們……康斯坦丁在心裡這樣默默接話，可現實中他卻一反常態地保持了沉默，因為他知道答案並非如此，所以他在等待對方的回答。
簡緩緩抬起手，指著胸腔的地方，緩緩開口。
「因為這裡，」她說，「曾經也進駐過一個幾乎無法打敗的魔鬼。」
隨著她的話語，康斯坦丁能夠明顯感覺得到空氣中那種隱秘無形的波動，比「萬物之主」的神祇更強大，更難以預料的存在緩緩降臨了，無法阻擋的張力像球莖一樣膨脹，不詳的預感如同雷暴雲於頭頂聚集——某種情緒即將點燃，更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
「它曾夜夜在我耳邊低語，反復喃喃著那幾個名字，像是火焰那樣烙印在我的骨子裡——」
那種誘惑，令她渾身戰慄。有無數個瞬間她幾乎都要忍不住說出那個字，或者輕輕點一點頭……復仇的美妙就會如同沙漠中的甘霖滋潤她乾渴冒煙的喉嚨，無與倫比的滿足。
「——就像麥琪一樣。」
一旦跨過了那條不可逾越的界線，找到了自己仿佛遺失的狂野，那曾被所謂的愛情和善良所關押，現在掰彎了牢獄的鐵欄，舒展著原始而血腥的骨架。一旦你屈從於黑暗，它就不再可怕。畢竟，在地獄裡，遇到惡魔是常有的事兒。黑暗，是無法拒絕的，這是一種必須釋放的激.情，必須填報的饑餓，必須拔除的毒液。
如果那一天她真的順服于內心的魔鬼，難以想像她現在會是何種面貌模樣。對所有曾侮辱、冒犯過她的人以百倍償還，對她所執念的、判定為背叛者的人予以最可怕的折磨，她成為了這個世界不可違逆的「神」，掌握著強大而恐怖的力量，超越規則之外，隨心所欲，定人生死。
在已然站在食物鏈頂端後，就不會再去在意腳下螻蟻的生死。麥琪去教堂並非是為了懺悔，而是使身體裡另一個千瘡百孔的靈魂安靜下去，因為有點難以消化，而她早就習慣了掌控一切的美妙滋味兒，當然不會允許任何超出預期之外的存在。包括紅發麥琪的殘存意識。包括她。
只是她忘記了一點。
既然她能夠來到這個世界，得到如此恐怖的力量，那麼就允許第二個外來者擁有類似的權力——只不過一個選擇了適可而止，一個則任由自己陷入無盡的黑暗泥沼。
「你知道，我是怎麼打敗它的嗎？」簡問。
康斯坦丁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這是他都無法完全做到的事。他所嘗試過最大膽，也最令人詬病的魔法，就是召喚更強大的惡魔去驅逐面前這一個，可他深知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手段，而且註定要付出慘痛代價。
有趣的是，似乎這一次，運氣不在魔鬼那邊。
「沒有人可以真正地驅逐魔鬼，」簡說出了他預料之外的話，「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將它封在了我身體裡最黑、最深的地方，而在我活著的這一輩子，它都不可能再有機會掌控我。」
這才是真正的「封魔者」——並非是生而就有特殊天賦的魔法師，信仰上帝的佈道家，而是內心堅定，一往無前的殉道者。
極端病態和極端覺悟的人終究不多，時代如此沉重，不容我們那麼輕易就大徹大悟。也因此「清道夫」變得愈來愈少，挨不過時間的漫長殘酷，抵不住人心的冷漠多變，心中的火焰將熄，餘燼嫋嫋成灰，最終淹沒在隨風而來的流沙之中。
康斯坦丁的目光隨著她的話語移到了她的頭頂。在那裡，灰色的煙霧緩緩聚集，逐漸形成了一個又一個扭曲嚎叫著的人形，不計其數，愈來愈龐大，逐漸彌漫，淹沒了整間屋子，甚至直接一口吞掉了阿撒托斯！
康斯坦丁倒吸一口涼氣涼氣。那種仿佛來自各個異空間的，遙遠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足以穿透耳膜，痛苦，絕望，滿懷不甘，令人骨子裡都情不自禁地感到了顫慄，恐懼如蛇攀沿著脊柱而上，刺透血肉，坼裂靈魂。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恐怖的存在！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到底召喚了什麼可怕的怪物？！
康斯坦丁不會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能夠打敗克蘇魯中最為強大的存在，當然不會是這個世界中現存的造物。事實上，它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的產物：因為它是那些由瑪麗蘇的存在，而被殃及慘死的，無數無辜者殘存的怨念，在千百年之後逐漸彙聚成一個足以穿透所有次元屏障，更高等級，更高層次的存在——
這不是屬於簡·多伊的力量，這是遠超於任何個人，任何一個世界的力量。這是每一個清道夫心中所封存的可怕魔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們的出現到底意義何在。
趕走了阿撒托斯，那攜著恐怖氣息的煙霧也逐漸散去，屋子裡重歸靜寂。屋外，夜晚逐漸散去了黑暗，黎明的曙光漸漸降臨。新的一天，再次到來了。
可是兩個人都知道，這不是終結，遠遠不是——趕走了麥琪，還會有無數魔鬼隨之乘隙而入，更別提下面那個一直對康斯坦丁虎視眈眈的「老朋友」——這一場信仰的戰爭，現在才剛剛開始。
很久之前康斯坦丁一直認為這是上帝和撒旦之間的較量，人類只不過是無辜犧牲的炮灰。後來他才知道，它沒有像維多利亞晚期的濃霧及煤氣燈下的石板路隨著時代一同消失，它一直真實地存在著。而真正的恐怖，從來都不是童話劇裡的怪獸，或者黑暗中現形的、有著愚蠢名字的蒼白之物。真正的恐怖，來自於人，僅僅是人。人類才是整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
康斯坦丁深深吸了一口氣，內心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驚駭感，和某種極為微妙的，不可言說的奇異情緒。他見證了在簡身上發生過的連奇跡二字都無法完全概括的事件，他親眼目睹一個人類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封鎖住了一個無比恐怖的魔鬼，並且一併拯救了他在地獄邊緣搖搖欲墜的靈魂——僅憑「惟主永存」的信念可遠遠不足以做到這一步，畢竟他可不相信她真的見過上帝——所以她到底信仰著什麼？
換作以往，他可從不會去主動問這樣愚蠢不可及的問題，尤其是對於一個神職人員來說。可大概是今天他所見過的事件實在是奇異得超出他的認知，康斯坦丁在思索片刻之後，最終還是將這個疑惑說出了口。
他相信簡·多伊會如實告訴自己答案的——不畏懼事實的人，往往都不太會撒謊。
而她的答案永遠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簡如此回答。
我真正的信仰，既非上帝，也非撒旦，更不是正義與邪惡的輸贏，而是我自己。我的存在，我的意義，以及我所做的決定。
縱然其他的清道夫有萬千她所無法企及的優勢，只唯有一點他人都無法比擬：她從不曾對自己有所懷疑。
這一點恰恰與康斯坦丁截然不同。而這也是簡在情感上無法原諒他，但理智上卻能理解他的原因。
約翰·康斯坦丁充滿了對自己的厭惡感，更有趣的是他對自己的清晰認知甚過任何人。這也是他與超級英雄們最為不同的地方——超英們往往都有著屬於自己的正義的職責，在擁有強大的能力同時，也將承受著來自於這份能力的沉重負擔。而這種能力與責任之間的掙扎，正是所有故事的精彩之處，是他們之所以為人所敬仰、所喜愛的原因之一。這些在黑暗泥濘中蹣跚前行的超級英雄，這些會哭會笑會愛會痛的人，就是我們自己的靈魂在生活中所遇到的，真正的困境本身。
而康斯坦丁，他沒有一刻不因為自己的糟糕行為和惡劣品格飽受折磨。他唾棄天堂的光明偽善，憎惡地獄的混亂邪惡。他沉迷煙酒，憤世嫉俗，幹盡混帳事，從不掩飾自己自私自利的面貌。他是一個複雜至極的人，總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臭臉，看上去對一切事情都不在乎的樣子，卻又時常時常因為自己所做之事輾轉難眠。浪子的外表下藏著顆脆弱無比的心。
殘酷的過去讓康斯坦丁曾經熾熱善良的心偽裝起來，埋藏在滿是污泥的軀體之下，永不再對他人敞開。然而在他內心深處其實無比清楚，無論他如何逃避，如何表達自己的不滿，將天使惡魔耍得團團轉，最終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這樣的人，註定得不到圓滿的結局，註定一生孤苦，四處漂泊。
康斯坦丁認為簡太過刻板無趣，有一個堅定的信仰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他覺得這種念頭未免有些可笑，但內心裡未曾不是有那麼一刻是羡慕甚至想要成為這種人的。因為這樣的人往往能夠成為最可信的同伴，能夠毫不猶豫地交付出自己的性命，並堅信她最後能成功——不像自己，一路走到現在，誰還能夠相信他呢？大概惡魔也不會願意吧。
約翰·康斯坦丁才不會企圖獲得簡·多伊的原諒，他覺得做出了選擇就得承擔這種後果。簡對此也非常清楚：渣得這麼明目張膽理所當然，最後還能讓人如此無法自拔的，有史以來他還是第一個。
簡忍不住搖了搖頭，莫名有些感歎地輕笑了一聲。
「和你同行是一次驚險而刺激的冒險，康斯坦丁先生。」簡拉開窗簾，讓晨光毫無阻攔地潑灑進來，漫了二人一身。她在窗前轉過身來，逆著光面容因而模糊不清。
「不過這種有性命之憂的冒險……我想一輩子一次就足夠了。」
約翰·康斯坦丁的確是個有奇特魅力的傢伙，可如果真讓她來選擇是否成為他的同伴，她想她會毫不猶豫地對此敬而遠之。
「既然我的任務已經完成，那麼是時候告別了。」簡朝他點了點頭，「接下來的事就是屬於你的使命了，康斯坦丁先生。」
「很高興見到你。望後會無期。」
金髮驅魔人注視著簡·多伊的身影漸行漸遠，他的表情有些難以言喻的奇異，似乎這個女人的存在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他：惡魔並非是無法戰勝的，不論是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那些。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殘酷戰爭裡，信仰自己，你永遠不會輸。
……
……
麥琪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於黑暗的無盡虛空，而眼前正站著一個人，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是你……」她詫異地睜大眼，「你怎麼會在這裡？！」
隨即她回想起了失去意識之前的一切，驚恐又憤怒地瞪大了眼，「你到底是誰？你不是驅魔人！你憑什麼這麼做？！」
「『憑什麼？』『你有什麼資格？』『你是誰』……翻來覆去不過都是這些問題。」簡搖了搖頭，然後一針見血地反問她，「那麼死者出軌了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只是因為曾經你被出軌了，如今就有資格來評判他是對是錯，應當得到怎樣的教訓，該生該死嗎？」
「你又是誰呢？」簡問，「自詡為來自地獄的正義使者？——如果出軌不可原諒，那麼屠殺就無可辯駁了嗎？」
「是誰給你的權力，來判定別人的生死——只因為你有這樣的力量，只因為你能，只要你想，就該決定他人的命運嗎？」
「人之惡甚至勝過魔鬼。至少它們生性如此，反抗上位，渴望絕對的自由。而你呢？你得到力量後是怎麼做的？」
「在這個世界上，究竟誰才是惡魔？」
麥琪不屑地撇過頭去，「成王敗寇，有什麼好說的？我看你也是個穿越者吧？——不過就是命好了點宿主比我強大而已，如果有下次誰勝誰負還不一定……怎麼，你要殺了我嗎？」她忽然放輕了聲音，眼神陰鬱得猶如枯井，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就像那個背叛我的該死的人渣一樣？」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並非是前男友親手殺死她的——她死於一場雨中的車禍，而她將一切都歸咎於他的出軌。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她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而這一次和前幾次都有所不同：她是真真切切地親手謀殺了幾條人命，有意識的，主動的，毫無悔過之意。
內心的魔鬼一旦被釋放，就再難徹底關回去了。
簡搖了搖頭。
「不，」她回答，「我不會殺死你——我會驅逐你。」
「和你的前任們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你會去一個你早就該去的地方。」
麥琪似乎猜到了什麼，面色瞬間猙獰，她咬緊牙，唇齒之間溢出森冷的嘲諷。
「就算我走了，他們一樣不會安全……呵，人類不過就是一個大型屠宰場，永遠都有數不清惡魔的影子，就像嗅到血肉腐味的蒼鷹——你以為你能救得了所有人嗎？！我告訴你，不可能！」
她大聲笑了起來，充滿了快意，「你消滅不了我們的——你永遠都不可能打敗我——」
簡靜靜地注視著這個已然被同化的女人。
「至少，它們屬於這個世界。而你，一旦你見識到了所謂地獄的真正模樣……相信我，你會更喜歡生而為人的。」
麥琪眯起眼打量著她，慢慢皺緊眉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你是怎麼——」
簡朝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因為……我去過那兒。」
那裡可不算是一個討人喜歡的旅遊勝地呢。
說完，她雙指併攏，對麥琪行了一個海軍禮，眨了眨眼。
「替我向撒旦問好。」
簡微微一笑。
「那麼再見了，甜心。」
「旅途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有所調整，考慮到上一篇文女魔頭裡寫過了X戰警，所以就不再寫這個世界了。
你們有特別想要看【關鍵是作者也看過的】的世界嗎？歡迎提供建議。
以及有特別想要吐槽的瑪麗蘇類型嗎？——注意是類型！不要指名道姓，引戰這個鍋我不背的！！如果我也覺得特別雷三觀特別有問題的，我會採納的，給大家鞠躬~
五十八
送已然變成惡魔的麥琪去了她最終歸屬的地方, 簡回到虛擬空間, 剛準備補個美容覺在夢中好好感受一下逝去的青春歲月, 還沒閉上眼, 就接到了來自生命一號的洗腦式鬧鐘提醒。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
每次多吃一粒米都要說聲對不起~】
簡，【…………】
她深深吸了口氣, 竭力忍住表情讓自己保持冷靜，【你在幹什麼？】
系統助手很靦腆很害羞地扭了扭自己的小蠻腰, 【當然是燃燒我的卡路里呀~】
邊說那魔性的歌聲邊繼續在她腦海裡回蕩, 【美麗，我要美麗，我要變成萬人迷——】
簡面無表情。
【多學學人家，】生命一號尬舞的同時不忘超大聲嗶嗶，【人生目標就是變成萬人迷！】
簡, 【如果我換個系統, 我敢保證我肯定能變成萬人迷】
歌聲立刻停住, 虛擬空間裡詭異地靜默片刻，然後系統助手一本正經的聲音響起了, 【一年一度的清道夫經驗總結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主人，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
簡愣了愣, 【原來才只過去了一年啊……】
時間可真是走得太慢了。
生命一號有些鬱悶，撓撓頭，【……不然主人以為過去了多長時間？】
簡憂傷地歎了口氣，【度日如年啊……】
還沒等她傷春悲秋片刻, 系統助手靜默了一會兒，突然小聲開口說道，【嗯……我這裡有一個不好的消息，你要聽嗎？】
簡一怔，【你說】
生命一號抿了抿嘴。
【那個……】
【今年的清道夫聚會，我想書生應該是來不了了】
【就在剛剛我收到了來自他系統助手的消息】
【在書生執行上一個任務的世界裡，他遇到了和他死去未婚妻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他最後選擇了留在那個世界裡，放棄了任務，和那個女子共同餘生】
【以後他都不會回來了，簡】
清道夫，從此又少了一名核心成員。
聽完生命一號的彙報，簡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
大家雖然對彼此的過去談之甚少，但畢竟共同渡過了數百載，又都是世界意志篩選留下後的聰明人，從對方言行舉止的細節之中都能有所窺測。她隱約知曉書生在成為負責東方古代言情板塊的清道夫之前，曾是一名才華橫溢滿懷抱負的有志青年，雖出身寒門，但生得英俊瀟灑，胸襟浩蕩，心憂天下，憑一己之力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子，乃國之棟樑，頗受滿朝文武的推崇。後來得清河公主青眼，聖上賜婚成為駙馬，男才女貌，琴瑟相和，一時傳為佳話。
這麼看來似乎就是草根青年一朝得志贏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的勵志故事。可鮮為眾人所知是，書生在考取狀元之前就有一名早已定下婚約的青梅，二人毗牆而居，從小就是關係甚篤的玩伴，少年時就互表心意，陳書婚契，許諾等他來日考上狀元光耀門楣，必回鄉風光迎娶對方。十年寒窗，是他那善解人意的未婚妻資助他埋頭苦讀，湊足上京考學的盤纏，並在他離家之後苦苦等待。卻沒想到最後等來書生奪得狀元，一路高升，卻另娶他人的消息。
彼時他甚至不肯親自回來面對她，只是傳來手書一封，信上以纏綿哀婉的口吻請求她切勿阻攔自己的光明前程，並附上銀票若干以作補償。女子也是個烈性的，心上人背棄誓言負了她，她既沒有親自上京告狀，也沒有修書一封痛斥他的貪慕虛榮後一拍兩散，而是執筆，用他教給自己的字寫下一首離情歌，一挽長繩，從此芳魂嫋嫋，香消玉殞。
而被當成負心漢的書生，彼時還在與公主周旋不休，根本不知自己尚在家鄉的未婚妻因為他的這一封絕情信而上了吊。他滿心滿眼牽掛的都是那個溫柔小意卻不失大義的女子，卻又不能令她成為公主的眼中釘，只能瞞住一時消息，想要等待位子坐穩之後再風光迎娶對方。卻沒想到皇帝一早就知道了他另有婚約，為了不令妹妹傷心，他暗地裡派人偽造了書生的字跡逼得對方心灰意冷之下早早結束了性命。而書生卻直到借查案之機回到家鄉，方才知曉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在一番極其艱難的調查後，他終於查清了幕後兇手，卻是他一直敬仰，曾發誓一生為之效力的，不惜肝腦塗地，伴君如伴虎的笑面帝王。
然而在知道真相之後，他卻沒有憤而闖入朝堂，甚至連一字一句的指責都未曾有，他依舊兢兢業業地當著自己的大理寺卿，公主的此生摯愛，實權在握的駙馬。他來回於廟堂江湖之間，破懸案，斬貪官，探冤情，濟天下，在民間的威望愈盛，一路高升，不惑之年就坐上了宰相之位，光風霽月，政績等身，滿朝無一不稱讚，與公主也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只是結為夫妻二十餘年不曾有一子，公主一直唯此憾已，鬱鬱寡歡，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夫君，在他當上宰相沒多久後就病逝，此後宰相餘生寡居不娶。
眾人皆以為他是在懷念自己的結髮之妻清河公主，卻不曾想公主無子也有他的一份功勞。他從不曾愛過這個女子，他的心裡只有含恨而去的未婚妻，在那一天后他一直在等，靜靜地等，等到公主病逝，帝王老去，而他掌控了朝廷一切大權，說一不二。他架空了皇帝，將他囚禁在無人候侍的宮裡，讓他見證自己扶持著他的愛妃與別人所生下的皇子成為太子，親眼目睹這個他的祖上苦苦打下的盛世王朝換了姓氏，由此顛覆，而他不能說，不能動，只能目眥欲裂地聽著宰相坐在他窗邊，在他耳邊低聲說出那日的真相——
你逼死了我此生唯一摯愛，那麼我就用餘生來換取你加褚己身的一切光耀，你將親眼看著你的王朝易主，你的所愛另投懷抱，你的名字將不會出現在任何一本記史的紙冊上，你將孤獨冷清地死在這裡，用最後的病痛交加中去悔恨當日奪走的無辜性命。而他將從此消失在朝堂廟宇之間，只留下眾說紛紜的猜測，在荒郊草野中，陪伴愛妻之墓，了卻此生。
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走，他的好學生，當今太子，未來的皇上，就一把火燒了這個他「父王」靜養的宮殿，連同他一起葬身於此，從此埋去他母后、他自己所有的汙跡，成為政績斐然、青史留名的盛世帝王。
而當書生再次睜開眼，就成為了所選中的，穿梭在東方古代世界中的清道夫。
簡與書生彼此不過泛泛之交，真心話都不曾說過幾句。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有不堪回首的過去，她知道書生雖看上去溫潤如玉，面貌可親，翩翩有禮，為人處世滴水不漏，但實際心狠手辣，充滿算計。他之所以答應成為清道夫，只不過是因為愛妻留下的絕情信中的那句「若有來世，彼此不識；你自有枝可棲，我自逍遙一方。」因此他抱著這樣一個無望的念想，盼著這無情的來世之約後，也許有一天他能再遇到她的轉生，此生定不再負於她。
而至於世界意志所承諾過他的，「到了那個時候，一切塵埃落定，他將再次回家」的約定，他根本不屑一顧。「吾心之所系，即為歸鄉。」自始至終，他的心裡也只有一個人，從無二志。
簡在見到這位清道夫前輩的第一刻，就隱隱有種念頭，這個任務總是完成得不留一絲痕跡，堪稱光輝典範的翩翩書生，也許會是他們之中離開得最早的那一個。因為在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還能感受得到一絲人氣兒，而他的眼裡只有靜寂的虛無。他所愛之人已死，大仇已報，如果不是還有最後一絲執念未散，她的來世之約為牽絆，他大概早就選擇安息，隨愛妻而去了。
畢竟，在這樣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時間流沙之中，若心中沒有一星半點的執念，隨時隨地都會葬身沙河之下，連真的名字都不會留下。成為清道夫的每一個人都有沉重的過去，就如蘿莉一直渴望著的來自親人的真情，蛇蠍美人與黑化少年彼此依偎共渡寒夜。而如今書生找到了他的畢生摯愛，執念已散，自然不必再堅守下去。他放棄了孤獨的永生，與所愛共用人世繁華，笑看世間滄桑，死後同埋一土，再不分離。
【真是個好運的傢伙啊……】簡喃喃。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樣的幸運，得到過，擁有過，失去過，挽留過，最終還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遺憾的是，她沒能親自開口，對他說一聲「再見」。
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而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剛剛蘿莉，美人和少年都給我發來了消息，說臨時有事不去了，所以聚會暫時取消】生命一號小心翼翼地開口，【簡，你……】
她頓了頓。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頂多就是覺得，又少了個抬杠的對手而已吧】她笑了笑，【一個接著一個的……我已經習慣了】
這些年，遇見的人，路過的人，同路的人，失散的人，想念的人，早已散落各地。多是生離，也有死別。有些人生來孤獨，她也只有自己一個人，竟可以如此著迷，接受，平靜，順其自然。
不必過分傷感，有時候分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也許在下一個世界，下下個世界，他們彼此還能有機會再見面，心照不宣，點頭微笑，一句「你還好嗎」，「我很好」就足矣。
【既然不用去聚會了，】簡語氣輕鬆，【那麼就省省時間，繼續做任務吧】
生命一號看了看她。
【嗯……你不想休息一會兒嗎？……也許我可以試著幫你申請休假一段日子……】
【或者，】生命一號想了想，【去其中一個世界度個假玩玩，放鬆放鬆，享受一下真正的人生？】
這個主意不錯唉。簡遞給很有眼力勁的系統助手一個讚賞的眼神，【吾兒，長大懂事了】
【……】生命一號撓了撓頭，振奮了一下精神，雄赳赳氣昂昂地開口，【那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我現在就去找世界意志霸霸申請！你且站在原地別動，等著我的好消息~】
簡撥開橘子皮，望著生命一號瞬間消失在天邊的背影，露出非常欣慰的眼神。
……
……
接著，簡就遭遇了人生歷史上最慘烈的一次現場打臉。
……
【關鍵字搜索：DC；美食；甜文；】
【背景資料如下——】
【「民風淳樸哥譚市，人才輩出阿卡姆
足智多謀是小丑，濟世良醫哈莉姐
心靈雞湯稻草人，正骨推拿找貝恩
愛護動物美貓女，多事城管蝙蝠俠
超英親戚遍地走，炮灰配角多如狗
元氣滿滿治癒向，哥譚黑夜一道光」】
【橫批：自殺小隊】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大家的評論發現原來我雷點還挺高的呢= =
以及，前兩個世界太沉重，本章就恢復吐槽風啦，主要人物我都會說到，因此這次的劇情不是主要。還是老規矩，這個題材本來就很敏感，稍不注意就有被掛的風險，簡直是頂著眾多其他文讀者殺氣騰騰的眼神一路刀光劍影寫下來的我容易嗎！！所以不要指路不要引戰不要涉及文章作者名，這樣寫文才能天長地久啊淚目，鞠躬，謝謝大家合作麼麼噠！
五十九
哥譚市, 風和日麗, 天朗氣清, 陽光燦爛, 又是美好的一天。
艾莎抬起頭，溫暖的陽光輕柔地灑落在她如蘋果般飽滿的臉頰旁, 照耀得臉上的小小絨毛都清晰可見，看上去仿佛桃子那樣鮮嫩可愛, 嘴角邊還露出淺淺的梨渦。她擁有著西方人少見的黑髮黑眼, 一半的東方血統令她的臉部輪廓更為柔和，顯得年齡極小，不過一米五八的身高，嬌小玲瓏，惹人憐愛, 看上去更像是一名元氣滿滿的高中生。
她清澈見底的雙眸仿佛倒映進了整片天空, 找不出一絲陰霾, 小小的嘴唇鮮豔紅潤，飽滿惹人愛, 看上去就想讓人親一口。她一頭順滑的黑色長髮披散在肩上, 戴著格子圍巾，穿著白色毛衣連衣裙, 清純甜美得如同一幅不染凡塵的畫。她的唇邊含著一絲微笑，抬頭注視著這座城市最具標誌性的建築韋恩塔，晶瑩剔透的眸子中流露出對明天和未來最美好的期待。
艾莎，姓艾名莎, 英文名Asia，華夏與美利堅混血，從小在M國長大，母親是華裔。今年剛剛十八歲，經測試智商高達250，今年畢業于伊頓公學的「烹飪養生大保健」專業，來到哥譚是為了找到一份她理想中的工作，成為一名可以獨當一面、用美食來傳播愛與美好的勵志廚師，大家更喜歡稱她為「善良溫暖的冰雪女王」。
可艾莎卻認為她和冰雪女王一點都不像。她是獨自一人離家來到這座城市的，想要在外闖蕩闖蕩，見識一下這美麗廣闊的大世界。早就聽說過這裡民風淳樸，人才輩出，群星璀璨，她慕名而來，不僅僅是為了實現成為廚子的志向，也是為了完成一場前世遙不可及的盛大美夢——
沒錯。艾莎是一個穿越者，某一天睜眼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豪宅裡，身邊傭人無數，替她端茶送水，洗臉擦汗。經瞭解後才知道她來到了DC漫畫的世界，原身是M國一個億萬富翁的獨生女，好巧不巧還是哥譚市警察局長詹姆斯·戈登的血緣親戚，按照輩分來算的話，她是戈登局長的遠房侄女，「蝙蝠少女」芭芭拉·戈登的表妹。
艾莎雖然出身富裕，繼承的財產這輩子都花不完，但她卻有著遠大的志向：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與人人敬仰的英雄成為之交好友，與魅力無限的反派談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而思來想去在DC世界裡最適合完成夢想的地方，就是哥譚市，而其中人氣最高、最具挑戰性的英雄與反派，無非就是蝙蝠俠和小丑。於是她選擇了他們，也順帶著想結交幾個好閨蜜，小丑女和貓女是很不錯的對象。
於是艾莎背起行囊，懷揣著對未來的期望，千里迢迢搭乘著私人飛機來到了這座盛名遠傳的城市。她沒有別的親人，想要落戶於此當然要去尋求戈登舅舅的幫助。除此之外她想要憑著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因為如果失敗了的話，她就不得不回去繼承億萬家產。這可不是艾莎想要的生活，人，就得靠自己不是嗎？
更何況，她在醒來後第二天就發現了這個身體與眾不同之處：她是個超能力者。這是理所當然的，在美漫世界裡沒有個超能力還怎麼和英雄反派們交朋友談戀愛？不像蝙蝠俠的超能力是有錢，艾莎的能力很特殊，恰巧也很適合自己——
她在做飯上很有天賦。而她的超能力，就是親手烹飪出來的菜品擁有一種神奇力量，可以令人不由自主地放鬆情緒，並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能夠在一定限度內提高顧客對自己的好感度。不得不說，作為一個隻想要普普通通生活下去的平凡人，這個超能力對艾莎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艾莎望著眼前高然聳立的韋恩塔，在心裡給自己加油打氣：別怕，艾莎，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只有夢想，你什麼都不用怕！只要努力，夢想都會成功~！加油加油！相信自己，你是最好的艾莎！
黑髮女孩兒露出燦爛笑容，抬腳跨進了哥譚市。
殊不知，一個不久的未來在大街小巷都將被喃喃低語的名字，一個被無數超級英雄和反派以及路人所銘記的年輕姑娘，一個懷揣著小小人物有大夢想的勵志少女，就在這極其普通的一個晴日，來到了這座陌生城市，從此，一個不可言說的傳奇悄然崛起，她的笑容和她的一頓飯，成為黑暗恐怖統治下的人們心中唯一一束溫暖的陽光。
艾莎，這就是她的名字。
……
……
那麼送分題來了。
【問，父親純種歐羅巴人金發藍眼，母親華裔混血，求他們的後代是黑髮黑眼的幾率是多少？】
【問，究竟她做出來的菜裡加入了什麼調料，才能無視東西方口味和用餐習慣不同，美妙體驗達到驚人的一致？即便是一杯出自她手的白開水，都能喝得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
【這是否就是傳說中「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
【某大膽猜測，既然吃飯爽過吸大m.a，那麼是否人人都能有幸吃上艾莎的一頓飯，毒.品從此可以在街角巷尾絕跡，人人精神煥發？】
【伊頓公學高材生為何孤身在外闖蕩，被威脅創業不成將回家繼承億萬財產？——】
【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敬請關注，哥譚市觀察日報APP，為您帶來最新最全的八卦消息——PS：結尾處還有福利贈送哦~】
……
……
哥譚市深郊，入夜，帕米拉·莉蓮·艾斯利——綽號「毒藤女」的美豔女人，躺在被釘死在地板的單人床上，剛要合上眼，在聽見來自隔壁的響動後，眉角忍不住青筋急跳，忍住了殺人的衝動，將頭狠狠埋在枕頭下，卻依然抵擋不住隔壁病友那美妙的夜半歌聲——
「天哪~~~~恨啊~~~~挨餓~~~~
大連的隆冬大連的隆冬大連的隆冬蛋蛋大~」
F*CK！毒藤女罕見地低低爆了一句粗口，臉頰上忽然長出許多嫩綠色的小花，嚴嚴實實地堵住了耳朵，但魔音已入耳，那洗腦般的旋律不停在她腦海中回蕩，幾乎真的要把她當場逼瘋！
「我在東北玩泥巴
雖然東北不大
我在大連沒有家~
大連啊~~~~
大連的隆冬
大連的隆冬
大連的隆冬
蛋蛋大~」
該死！
毒藤女用力錘了一下牆壁，掩飾不住即將沖出胸腔的憤怒，完全顧不上平日裡美豔狠毒而優雅的形象，朝隔壁惡狠狠地充滿警示意味地大聲喝道，「——能不能安靜一會兒？！——你神經病啊！」
歌聲一頓，然後傳來隔壁病友理所當然的回答，「是啊！」
來到阿卡姆的，可不都是真的精神病，殺人狂魔，恐.怖分子，以及神經病變態。
所以她覺得她的回答一點兒都沒錯，完全理直氣壯。
毒藤女被這個無時無刻不在跨服聊天、真的精神病鄰居再次噎得胸悶氣短，如果不是考慮到對方尚且狀況不明的能力，她絕對毫不猶豫地會讓那傢伙當場去世，成為她普及綠化的又一個新鮮的花盆。
阿卡姆的眾人都知道，最近院裡來了一個新病友，被稱之為「無名氏」小姐。二十五歲，性別女，性向不明，能力不明，最大的愛好和特長就是追星，還為此上過哥譚市的電視新聞。和大多數這裡因為各種暴力罪行而被蝙蝠俠抓進來的各路病友們不同，這傢伙是真的有病，貨真價實，不帶一點水分的神經病，字面意義的那種。
至於她為什麼被送到這裡而不是別的精神病院，那就歸功於這位簡·多伊病友的光輝事蹟——前面剛說了，她愛好追星，不是坐在家裡動動手指打打字，了不起坐個飛機千里送炮的那種，人家可就真情實意多了。
她粉過小丑，在被對方綁架威脅蝙蝠俠撕票的時候高聲沖著螢幕大膽示愛，險些當場去世；粉過肉體美好的超人，高價懸賞他的內褲以作收藏，最後被不明人士在小巷子裡用麻袋蒙住暴打；粉過蝙蝠俠，在哥譚市最高建築上公開拉橫幅示愛，甚至不惜威脅他去綁架戈登局長，被隨後而來的蝙蝠俠捂住嘴強制送去參加心理治療。這傢伙仍然不甘休，在治療過程中還恐嚇心理醫生和他的助理醫師，最終被判定「重度偏執型人格障礙患者」，「對社會和人民人身財產安全具有極高威脅」後，妥妥送進了阿卡姆瘋人院，與眾多哥譚的明日之星為伴。
而在簡·多伊被四肢綁牢橫著抬上車的當日，與超人一同而來的記者還發稿「紀念」這位為了愛豆而把自己的性命置之身外的真勇士，聲稱：「這位superwoman被送進去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她也有嚴重的自.殺傾向——鑒於以往所有她追星物件的危險程度」。
而在簡·多伊成為毒藤女鄰居的當天，她就下定決心脫粉回踩，如今成為了哥譚群星們堅定的同伴，，整日致力於用愛感化周圍所有的病友，以歌聲當做神聖的洗禮，勸慰他們洗心革面，棄暗投明，從一名不合格的、失敗的罪犯，變成一位成功的、真正的，神經病。
以簡·多伊對「音樂無國界」的瞭解程度和執行力來看，她的夢想已然離此不遠了。
在見到簡·多伊之前，毒藤女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諸如「牙套妹奈何美色」，「你是個撒幣，裝的酷酷的」，「那蓋的木屋 那假的那蓋的木嗚嗚嗚嗚嗚嗚嗚~ 那假的」這樣能夠直擊靈魂深處，帶給人發自內心拷問的奪命神曲。她也是阿卡姆有史以來第一個能將「神經病」演繹到如此極致、以至於後人根本無法超越的、光輝而又偉大的里程碑式人物——
一名不屈不撓、合格稱職，嚴肅，端莊且特別能吃的……黑粉頭頭。
作者有話要說：
【論系統和人類眼中『度假世界』的差別究竟在哪裡】
六十
哥譚市, 中國城, 「好再來」華人餐廳。
員工們都知道最近來了一個十分可愛的新人, 是一位黑髮黑眼的華裔混血, 據說畢業自英國名校的烹飪專業，因為夢想而來到了這座友好和平的城市, 以一道「來自重慶的雞公煲」地道東方菜征服了餐廳老闆，從而獲得了正式錄用的機會。
這位名叫艾莎的姑娘人如其名可愛又聰明, 善良也好奇, 對食物總是保持著永不熄滅的熱情和創造力，這也令她逐漸征服了餐廳上至幕後股東下至前臺大姐姐的寵愛，奪得了「團寵小甜心」的稱號。
她做出來的食物似乎總帶著一股特別的味道，能讓人回想起許多美好的記憶，而自從她來了以後, 凡是吃過她親手做出來食物的顧客都成了忠實的回頭客, 其中不乏有權有勢之人, 專程來此指明讓艾莎為自己做菜，更甚者數次想要高薪挖走艾莎聘用成為私人廚師, 卻都被艾莎用燦爛的笑容婉言謝絕了, 她告訴他們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對食物保持一腔熱忱的小人物，最大的夢想就是做出好吃的東西而已, 錢財對她而言都是虛妄，只要他們喜歡，她會一直在這家小餐館哪兒也不去，能夠看到他們在吃飯時露出的開心笑容, 對她而言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毫無疑問這番真誠至極的話語打動了哥譚權貴們，於是他們遵循著艾莎的原則，隔三差五就會來到這家華人餐廳吃吃飯和她聊聊人生理想，每一次都是興致而來盡興而歸，賓主盡歡。這個不卑不亢，帶著甜美笑容，活潑可愛又有那麼一絲狡黠的黑髮姑娘身上似乎攜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這座充滿了黑暗和罪惡的城市，唯有她親手做出來的一頓飯，可以成為他們人生中難以尋覓的一絲溫暖。
於是這家原本平平無奇的華人餐廳因為一個新來的小廚子而漸漸變得有名氣起來，慢慢吸引了更多大人物前來一嘗究竟——今天也不例外。
艾莎正在廚房裡研究著四川辣醬配麵包的新菜式，她神情嚴肅，一絲不苟，正思考著麵包要烘焙到多少度加入醬料才會口感最佳時，老闆韓·李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臉驚喜地告訴她，「我們來了一個大顧客！——真正的大人物！據說他是從朋友那裡聽聞你的好手藝，特地跑來我們餐廳想要嘗嘗你做的菜！艾莎你這次可要好好發揮一番，他會為我們帶來源源不絕的財富的！——」
艾莎淡定地點點頭，安慰這位似乎受到了驚嚇的老闆，「別怕，BOSS，我們又不是沒有見過有來頭的人物，鎮定點，你打聽到對方的口味了嗎？」
韓·李苦著臉搖搖頭，「哪能啊，布魯斯·韋恩可是這裡有名的首富，花花公子，什麼好的沒吃過，也從沒聽說過他對什麼食物情有獨鍾……」
布魯斯……韋恩？
艾莎聽到這個名字時一愣，隨後，出乎意料老闆意料，她嘴角緩緩露出一絲甜美的笑意。
「放心好了，李。」艾莎拍了拍只到個頭她肩膀的華人老闆，挺起胸膛自信開口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韓·李一聽，立刻露出笑容，滿意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小機靈鬼，那我先出去招待韋恩先生，你好好幹！他要是喜歡你做的食物下次還來，回頭我給你加工資！還有大大的獎金！」
艾莎不在乎地聳聳肩，笑道，「那就一言為定。」
……
……
布魯斯·韋恩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墊著自帶的餐巾，姿態慵懶而優雅，望著外面具有東方氣息的喧鬧街道，朝餐廳老闆招了招手，對方滿臉討好笑容地湊了過來附身，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開口，「我想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吃上一口熱飯？」
老闆也是個人精，立刻回道，「嘿嘿嘿，韋恩先生，我們都知道□□有句話叫做『好吃的不能著急』是不是？艾莎她——」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布魯斯·韋恩開口，見老闆一愣，他挑了挑眉，強調道，「那句話叫做：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而不是『好吃的不能著急』……你讓我開始懷疑這頓午餐的重要性了，這位……」
他停住了聲音，旁邊的管家阿爾弗雷德盡職盡責地提醒道，「韓·李，先生，這家餐廳老闆的名字。」
「哦？」布魯斯·韋恩不在意地笑了笑，「那麼我該稱呼你韓先生呢，還是李先生？」
說著，他打趣似的看向笑容尷尬的老闆，「按平常來說應該是『李先生』才對，可既然這裡是中國城的華人餐廳，照規矩而言我是不是要喊你一聲……『韓老闆』？」
韓·李額頭冒汗，弓腰打著哈哈，「都行，嘿嘿嘿，您是客人說什麼都行……」
布魯斯挑眉看向自己的管家，「你呢，阿爾弗雷德，據說這裡新來的廚師很有一手，你不考慮考慮向對方虛心請教一番嗎？」
管家眼觀鼻鼻觀心，神色端莊不動，「鑒於您時不時想要吃些所謂『營養糊糊』的正常請求，即便我於聖威廉姆烹飪學校習得的技藝在您身上也無處施展。」
頓了頓，他強調般地加上了一句，「而且我記得，您的最愛一直都是奶油起司焗龍蝦——我不認為在這裡可以找得到。」
布魯斯拿起菜單看了一眼，就像是特意調侃阿福般誇張地驚呼道，「噢瞧！阿爾弗雷德！他們這裡還有三明治呢！——我可不記得我在中.國的飯館吃過這道菜。」
老闆的笑容逐漸尷尬，「這個、這個是……」
布魯斯·韋恩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這番中西結合頗具當地風味的功能表，時不時和自己的管家互相打趣道，「你應該多向他們學學，阿福，沒準兒真能改進改進你的配方……」
阿爾弗雷德，「先生，您知道上一位抱怨我做的三明治難吃的人，她現在去了什麼地方嗎？」
布魯斯·韋恩，「我當然記得，不就是雇了位毒蟲把她和她先生在暗巷裡做掉了麼？」
好像聽到了點了不得的東西？——老闆笑容逐漸驚恐.JPG
先不說這是不是來自韋恩家族的玩笑，對方言語中所透露出的對正宗中餐的質疑就足以讓老闆不敢接話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名副其實的大老闆，吃過的山珍海味他想都沒法想，也許在品嘗佳餚的專業程度上，自己這個餐館老闆吃過的美味還沒有對方一半多。
——韓·李當然不會知道，作為布魯斯·韋恩，哥譚市有名的花花公子，他的確以各種途徑吃過不少好東西，平常的用餐就來自阿福家族流傳下來的經典配方。但作為擁有另一個雙重身份人物的管家，有時候阿爾弗雷特也會根據他的身體狀況來準備食物，比如：藥用黑咖啡，烤雞胸脯肉配布魯塞爾豆芽，飲品有綠茶、藍莓香蕉冰沙和溫水可選。韋恩老爺也時不時地會嘗嘗速食食品，用刀叉吃漢堡，和忍者神龜享受披薩，熱狗，甜筒和小零食等等。
早年他在拜師學藝的途中，也吃過不少當地食物，號稱百年老字型大小的中餐也多有涉獵。而在成為蝙蝠俠之後，他更是激發了不少美食創意，例如無激素的牛腺體，最初用它做實驗來減少睡眠量，一般而言睡4個小時，現在正爭取減少至2個小時，後來阿福還把它加入了日常配餐裡。在訓練羅賓時他將對方一人仍在蝙蝠洞裡，讓他以老鼠和蝙蝠為食，阿福爭論「不能讓孩子去吃老鼠」時他告訴對方，「我就吃過」。
而作為蝙蝠俠的御用助手，隱藏BOSS級別的管家俠，阿福當然也不甘下風，他除了日常給韋恩老爺研究合理的食物配方外，偶爾會靈感迸發做出些實用性大於觀賞性的料理武器，比如一次他熬制了一罐熱騰騰的美味雞湯，本來想要給韋恩暖身子用，誰料想到反派急凍人殺到，關鍵時刻蝙蝠俠把它扔到了急凍人身上，直接給對方熱化了……
雖然世人一直對蝙蝠俠的食譜頗為好奇，很多人都認為為了保持絕對的自控力他不會吃那些亂七八糟熱量極高的食物，的確為保持身體總是處在最好的狀態，他從不喝酒，社交場合也偷偷用薑汁替代香檳。可嚴格來講，作為一個稱職的雜食動物，除了人類以外，他什麼都吃。
當然，食物對蝙蝠俠而言更多只是維持能量的必需，以及獲取情報資訊的手段之一。他本人對食物的要求倒並不算高，從他願意「自降身價」來到這小小的中餐廳就可見一二。
——雖然真實目的是為了探究這個新來的廚子是否又是某位反派派來的臥底，以及對哥譚是否具有足夠的威脅程度。不過這不妨礙他順便來此吃頓午飯。
正當老闆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拯救他的救世主終於姍姍來遲——
「上菜了。」
布魯斯·韋恩聞聲側頭望去。
黑髮黑眼小巧甜美的姑娘雙手捧著陶瓷碗，緩緩朝他而來。
邊走，她露出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邊用Received Pronunciation標準英式發音緩緩為他作出菜品闡述——
「韋恩企業的繼承人，哥譚市首富，想必已經品嘗過這花花世界不少珍奇美味，我們這一方小小的華人餐廳既無鹿茸松露這樣的佳品，也比不上世界聞名的米其林，甚至也沒有百年傳承的名號……我們有的只是耐心和誠意，對食材的尊重，是美味的追求——我想這也是您來到此地的目的之一吧，韋恩先生？」
布魯斯挑眉，注視著這個渾身上下都具有東方神秘風情的年輕姑娘，投以審視的目光。
艾莎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保持著陽光的微笑，將陶瓷碗輕輕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語氣柔軟地繼續說道。
「蝦仁去沙線，用最薄紙吸幹蝦仁表面的水份，切成小粒後加入少許鹽和蛋清，順時針不停地攪拌使其上勁入味，起鍋熱鍋涼油，小火，放入蝦仁滑炒至變色，盛出備用。」
她的話似乎也帶有食物的香氣，聽上去就令人蠢蠢欲動，饞意頓生。
「鍋燒熱後關火倒入少許油，不停地推炒，待米飯和蛋黃液包裹均勻後，開小火，將米飯炒到幹香。此時米飯在鍋裡已經開始跳躍了，加蝦仁、蒜台粒，略炒，加入適量的鹽，轉大火翻炒均勻，關火，撒入香蔥粒——雞蛋很均勻的包裹住了每一粒米飯，雞蛋的顏色很勻稱，沒有過嫩或者過老的情況出現，使得整碗米飯顯現出一種誘人的金色——香氣鋪面，大飽眼福。」
艾莎揭開蓋子，布魯斯低頭一看。
一碗鮮嫩噴香的……
蛋炒飯。
……
整個餐廳都沉默了片刻。
布魯斯·韋恩忽然笑出聲，指著精緻小巧的陶瓷碗，抬頭問艾莎，「這就是新來的大廚做出來的最美味的東西？」
面對所有人質疑的目光，艾莎微微一笑，依舊鎮定，目光清澈見底，是一種柔軟而自信的力量。
「太多的用料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贅余，韋恩先生。對我們這樣的普通人而言，用最簡單的食材，反而能做出最美味的家常飯。」
「日常生活中舌尖品嘗到的幸福，才是這庸碌世界中我們最容易錯失的美好追求。」
「難道您不這樣認為嗎？」
布魯斯看上去並不買帳，他轉頭對餐廳老闆開玩笑似的說道，「我看你們這位小姐當廚師有點可惜，她應該來我們韋恩集團的銷售部，也許在那裡才能發揮她的最大用處。」
艾莎挑了挑眉，笑了，「如果您對我的手藝有所懷疑的話……嘗一嘗不就知道了嗎，韋恩先生？——如果我令您失望了，請毫不猶豫地把我拉入您的黑名單，我也發誓此生不再去做蛋炒飯。」
這個賭注有點意思。布魯斯思考片刻，最終還是同意了。
他很熟練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團用金黃雞蛋包裹著的米飯，送入口中——
只一口，他就頓住了。
確實就如這個廚師所說，大米的軟硬程度恰到好處，雞蛋既沒過老也沒有過嫩。調料的比例恰當，油與米飯，雞蛋的混合充足，軟嫩的雞蛋包裹住充滿彈性的米飯，是對舌頭的牙齒的一種全方面的享受。香氣怡人，給人有一種不可阻擋的食欲，蔥花的清香加上雞蛋與米飯的混合香氣，讓人有一種忍不住想大飽口福的衝動。
更難得的是，只一碗簡簡單單的蛋炒飯，他居然從裡面嘗出了類似於家的味道，令他忍不住回想起童年時和父母在一起的美好回憶，那幾乎已經泛黃的、開始模糊的記憶——
布魯斯怔了許久，沉默片刻，低下頭，凝視著這碗米飯，他收起了臉上的質疑，理了理餐巾，正襟危坐，剛要繼續品嘗這碗能帶給他絕佳享受的炒飯，卻沒想到旁邊的阿爾弗雷德忽然收到了一條消息，並立刻俯身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正在用餐的布魯斯·韋恩——
英俊的男人立刻頓住，他果斷放下筷子，優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對面露詫異的艾莎很有禮貌地開口道，「抱歉，艾莎小姐，忽然有了要緊事件需要我去處理，也許下次能有機會能繼續品嘗您親手做出來的美味佳餚。」
艾莎一愣，「可是我——」
「再見，艾莎小姐。」布魯斯·韋恩點點頭，立刻轉身步伐迅速地朝外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餐廳眾人的視野裡。
艾莎怔在原地，忍不住瞪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
怎麼、怎麼會有人能拒絕她的食物？——這怎麼會？！
……
那邊，能夠令蝙蝠俠放下到嘴的美味，匆匆趕往哥譚深郊的，只有一種消息。
有人闖入阿卡姆觸發警報並引起了巨大的混亂，簡而言之一句話——
阿卡姆犯人，集體越獄。
作者有話要說：
PS：關於有人抱怨阿福的三明治難吃所以他做掉對方的情節是動畫裡有的。那些食物也都是漫畫或動畫裡出現過的2333.
有人說我寫蘇寫得很真……這是真的嗎= =……
六十一
入夜, 阿卡姆瘋人院。
萬籟俱寂, 帕米拉躺在由藤蔓和花瓣織成的植物床上, 望著灰撲撲的天花板, 想著以後還要忍受隔壁病友的南歌北調，就忍不住憂愁地歎了口氣。
剛剛以「撒貝南殺烏雞」結束這美好一天的簡耳尖地聽到了毒藤女的動靜, 她以極其飽滿的精神狀態把耳朵貼在牆上仔細感受著水泥的堅硬，然後吸了吸鼻子, 很好奇地問了一句, 「你不舒服嗎，panama？」
帕米拉哽了一下，儘量忍住心中面對這傢伙時總是高竄的火氣，「……我叫Pamela！——我寧願你別喊我的名字。」
簡想了想，頓時了悟, 「噢……原來這裡的規矩是互相之間稱呼代號的嗎……懂了。」
她正了正神色, 一臉嚴肅地重新開口, 「毒藤女你好，我是『塞壬』, 請問, 你是不是因為晚上無法光合作用，所以感到身體不適？」
帕米拉麵無表情, 「不，我很舒適，舒適得不得了——你想怎樣？」
簡思考片刻，覺得如果在女性面前說讓她多喝熱水可能會被認為是鋼鐵直男的表現, 於是她思索再三後，決定用十分委婉的語氣進行病友之間的貼心問候。
「嗯……其實……如果你平常沒事的話……可以時不時來點40℃左右的白開水……可以延年益壽，哦，還能在蒸騰過程中保持植株正常體溫……」
帕米拉簡直忍無可忍，覺得自己大概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會被蝙蝠俠抓住進而成為了這個神經病的鄰居，她感到自己怒火攻心，連忙開出一朵花，深吸一口花的清香才勉強保持住理智。
「看來那傢伙是既不想打破他不殺人的原則，也不想任由我們在這裡快活下去，才把你弄了進來吧？」帕米拉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告訴我，一開口就死人的塞壬小姐，你是蝙蝠俠派來的生化武器對嗎？」
簡驚了，「小綠你怎麼可以這樣汙中生友呢？！雖然我的確因為他的胸肌腹肌臀肌肱二頭肌而迷戀過他一段日子沒錯，可現在我早已經脫粉了呀，愛過的豆有如潑出的水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嗎？」
說著說著，仿佛是回想起了過去的美好時光，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四十五度抬頭望著天花板，眼神一半明媚一半憂傷，「而現在，我只是一匹莫得感情的孤狼……」
帕米拉冷笑一聲，絲毫不給面子，「我看你是一頭沒有腦子的阿拉斯加才對吧。」
簡摸了摸肚子，絲毫不在意來自病友發自深省的評價，咂咂嘴，「我餓了，小綠。」
毒藤女額角抽了抽，「你閉嘴！——別叫這個名字。」
簡，「這裡的伙食可真差……哎你不是會開花嗎？看在我們都是女人的份兒上，能來點兒花蜜嘗嘗嗎？」
這個理由簡直前無古人的難以反駁，以至於帕米拉在聽到的時候噎了一下，隨即嗤笑了一聲，充滿不屑和嘲諷地反問道，「我的花蜜？——你敢吃嗎？」
剛說完覺得好像顏色有點不對，她正準備掩蓋性地補充一句，簡卻了然般地哦了一聲，笑眯眯地開口，「沒事沒事，大家都是成年人，說話色.情點。」
帕米拉，「……」
簡敲了敲堅實的牆壁，一點迴響都聽不到，可見有蝙蝠俠資助的阿卡姆品質是多麼過硬，再在這裡住上百年都不是問題。
「有什麼不敢吃的？」簡表示很不在乎，「難道你不知道我的超能力是什麼嗎？」
帕米拉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怎麼，很厲害嗎？是什麼能力？」
難不成……是百毒不侵？
簡神神秘秘地放低了聲音，「當然是……」
「能吃呀。」
毒藤女，「……」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是真瘋？」帕米拉問，接近肯定的語氣。
簡十分不滿，「能吃怎麼就是毛病了？看不起人？你知不知道在神秘的東方有一群超能力者被稱之為『吃貨俠』的？其分佈之廣數量之多遠超你想像，天底下就沒有他們吃不下的東西！——只要去掉頭都能吃！」
帕米拉一驚，心裡暗想原來還有這麼一種奇特的能力，搞不好這個瘋子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難怪敢向她腆著臉要花蜜嘗，看來她不僅能吃，還什麼都能消化得下才對，包括毒.素。
這樣一想帕米拉就暗生警惕，她靜默半晌，思緒百轉千回，最終，就像是默認了簡的豪言壯語，她拉家常似的漫聲開口。
「哦？這是你繼承自父母的能力，還是後來的事？」
簡揉了揉咕咕作響的肚子，「一朵花換一個問題，不打折不漲價，良心賣家。」
毒藤女頭上又冒出一條青筋，她連忙將它按了回去，平復下氣息，忍著心裡的火氣，還真的默不作聲地現場開花，用一條細細的藤蔓從牆上的通風視窗那送到了隔壁。
簡疑惑的聲音，「咦……這怎麼看上去像朵食人花……」
毒藤女冷哼，「你到底吃不吃？」
那邊沉默了幾秒，隨後毒藤女就感受到對方把邊緣呈現鋒利鋸齒狀，碰一碰就會「嘩」的一下吞掉周圍獵物的可愛大黃花從藤蔓上摘了下來。她被加強過的聽覺還能聽到牆那邊隱約傳來歡樂的咀嚼聲，這讓她更加確定了心裡的猜測，並暗暗對這位病友生出忌憚之心。
原來不僅是個靈魂歌者，還是個黃金舌頭麼……
帕米拉沉默地注視著天花板，仔細看了半晌，能從裂縫裡看出字來，滿滿都寫著「吃人」二字！
她以為人腦袋那麼大的花夠對方吃上半夜的，沒想到還不足幾分鐘，隔壁就傳來對方咂嘴的聲音，她愣了愣，隨即平靜下來，以高貴冷豔的姿態開口道，「現在可以回答我了？」
簡歎了口氣，「還是很餓怎麼辦……」
趕在毒藤女發火之前，簡及時地補上一句，「將就塞個牙縫算了……噢你問我的能力是吧？——沒有啊，我一睜開眼就沒瞧見過我爸媽的模樣，我這是天生的，沒掉進化工廠的桶裡，沒被隕石輻射過，藍盈盈黃澄澄的藥劑大概也沒喝過吧……」
她的語氣聽上去似乎還有那麼一絲遺憾的味道。
帕米拉很有覺悟地又扔了一朵花過去，繼續問道，「你怎麼會同時喜歡上JOKER和蝙蝠俠那些傢伙？」
簡，「哦，JOKER，因為他是化妝高手啊，持妝能力簡直棒呆！我一直想請教他是怎麼做到的，只可惜沒說到兩句話就差點被炸飛……」
「至於蝙蝠俠嘛，」簡撐著臉頰，「他頭上的貓耳朵簡直萌萌噠，撩化了老夫的少女心……」
帕米拉以為自己聽錯了，「……就這些？」
簡奇怪地反問道，「不然呢？我可是個精神病唉，你指望我因為JOKER的混亂無序和蝙蝠俠的騎士原則而粉上他們嗎？」
帕米拉，「……」這個理由真好，完全無法反駁呢呵呵。
一個自我認知能力清晰到能夠果斷承認自己有病的病人，她簡直不知道該忌憚還是該佩服對方才好。
「安啦安啦，」簡淡定地揮揮手，「別多想，我生活一帆風順毫無挫折幸福美滿闔家歡樂，找不到一點悲慘往事，小綠你無需為我太過擔憂，我可是自願成為一名精神病的哦……」
帕米拉，「……」行吧，你快樂就好。
她用細枝葉織成的簾幕遮住臉，閉眼想要睡覺，沒想到臨近深夜隔壁那傢伙還不消停，充滿貼切地問了她一句，「需要我給你唱一首搖籃曲嗎，小綠？」
帕米拉，「……不需要，謝謝。」
簡，「那好吧，不用客氣，也許下次還有機會……」
不沒有機會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這個機會——毒藤女在心裡暗想，剛準備閉目休憩到天明，然而身下忽然傳來輕微的震動，五感極其敏銳的她立刻就睜開眼起身，全身繃緊，看著門外，臉色凝重。
簡，「唉？你是後悔了想聽我繼續唱歌嗎？」
帕米拉，「……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巨響，伴隨著四濺的塵土，阿卡姆一角被炸成了廢墟，安保系統受損，連帶著破壞了不少關押著罪犯的門。
簡驚呆了，「還能不能讓人好好睡覺了，大半夜的小心我告你擾民啊……」
毒藤女也一愣，看著滴的一聲自動打開的房門，她皺了皺眉，謹慎地站在原地沒動，靜觀其變。
然而有的人可就不想她們這樣鎮定了，一陣又一陣喜極而泣的狂笑劃破了哥譚的黑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哪位兄弟幹的好事勞資終於可以不用日日都過黑色星期五啦哈哈哈哈哈哈——」
「快點跑別廢話，萬一被抓回去成了她的鄰居可就倒了血黴了——」
「對對對我們分頭跑你走那邊我走這邊以後再也不見——」
「他.娘的這還是勞資這輩子第一次被逼越獄……」
毒藤女挑眉。看來這裡的罪犯都是正常人，唯一沒有犯過罪的才是真的精神病患者。
牆那邊還傳來簡疑惑的自言自語，「我記得我沒有唱過黑色星期五啊他們是不是記錯人了……」
雖然不確定到底是誰蓄意入侵阿卡姆放走這些犯人，但既然蝙蝠俠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毒藤女自然也不會傻站在這裡等著再次入獄。她看大多數人都成功跑了出去，證明這次的越獄不是某個陰謀和陷阱，這才放心地走出房間，剛想利用植物消失得無影無蹤，忽然像想到了什麼，霸氣地一腳踹開簡的房門，面對簡呆呆的注視，她不多說一句話，神色冷肅地開口，「跟我走。」
簡下意識地抱緊自己的枕頭，果斷搖頭，「不我不走！」
「……」帕米拉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你不走？！」
「我不走！」簡響亮地回答，「堅決不走！」
帕米拉匪夷所思地盯著她，完全搞不懂這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你真瘋了嗎？！為什麼不走？！」
簡也是一副看不懂她的表情，理所當然地開口，「為什麼要走？——走是不可能走的，這輩子不可能離開這裡，外面又沒有星追，只能吃吃牢飯才能維持得了生活這樣子。進阿卡姆的感覺就像回家一樣，耶誕節晚上我都不回去。裡面的感覺，比家裡面好多了啦，在家裡一個人很無聊，都沒有朋友和明星玩，進了裡面去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唉，超喜歡在裡面der~」
帕米拉沉默地看了她幾秒。
「算了，跟你沒話可說。」她放棄了和這個神經病溝通，立刻轉身就要往外跑。
簡的一句話卻讓她腳步一頓。
「出去幹什麼，做頭髮啊？」她一臉天真無邪，「反正最後都是要被抓回來的嘛……」
帕米拉就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轉過身來就朝簡走去，冷笑了一聲，嗤道，「感謝你提醒了我——為了避免有朝一日再次成為你的病友，你必須和我一起走。」
說著，她手裡忽然長出數條粗長的藤蔓，直直從簡而去，抓住她的腰就要把她卷過去。
簡下意識地緊緊抱住釘在地板上的床腳，驚慌失措地大喊，「不我不要！我不走我就不走！這是我的家我甜美的家！你們誰都別想把我從這裡帶出去！——」
「由不得你。」帕米把手上用力，見她死命拉著床腳不放，眯了眯眼，乾脆俐落地直接用藤蔓打暈了簡，看著對方無力地緩緩墜地，就像拖著一條鹹魚那樣輕鬆自得地將她從這裡帶了出去。
成功逃出阿卡姆之後，為了避免簡所說的那樣，真的有一天再度于阿卡姆相逢，帕米拉很有遠見地特意來到了一個狗都不會去的荒郊野嶺，隨手將她丟到了那裡，然後拍拍手，含著美豔優雅的微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留下昏迷的簡含淚橫陳荒野，一人自生自滅。
那一天，她走（shuì）得十分安詳。
作者有話要說：
假的，都是假的，都是一堆塑膠病友。
六十二
簡睡著睡著覺得有點冷, 然後就活生生地從美夢中被凍醒了。
她睜開眼, 揉著生疼的後頸慢慢坐了起來, 發現自己躺在荒無人煙的野地裡, 太陽明晃晃地在頭頂掛著，周圍還隆起一堆堆土坡, 前面都豎著一塊木板。她定睛一看，上面還隱約排列著兩行字, 離她最近的那個寫著：「給最親愛的老爸：屍骨無存是哥譚市民最好的結局——願來世再不會遇到街頭火拼。唯一的女兒留。」
簡望著周圍寂寞的墳頭, 走過去分別摸了摸這些無名氏的墓碑，頗有感觸地歎道，「原來是你們陪我睡了一晚上，真是一群熱情友好的市民們啊……謝了大傢伙兒，改天我們再促膝長談一番, 好好交流一下在哥譚生活的心得體驗……」
說完, 她踢了踢腳下從地下翻出來的森白手骨, 把它重新埋回土裡去，這才蹦蹦跳跳一路吹著歡快輕鬆的口哨地往市里走去。
一路上她看到無數警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郊區飛速駛去, 簡還好奇哥譚今天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是JOKER炸了某棟大廈還是某實驗室再次發生了意外，她站在路邊一邊等公車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 剛巧兩個路人從她身邊走過，嘀嘀咕咕地聊著不久前登上報紙頭條的驚天大消息——
「嘿，你聽說了嗎？阿卡姆瘋人院的犯人集體越獄了！」
「這簡直太糟糕了！我得趕緊回去把門窗鎖緊，帶著我的妻兒先去隔壁大都會避避風頭再說——」
「這都是今年第幾回了？還能不能讓人好好過個日子了？」
「唉就只能指望員警能夠順利把他們重新抓回去吧……」
「員警？——呵, 要是那群傢伙能夠奈何得了阿卡姆裡的人，我還至於每年投進去這麼些巨額保險麼？！」
「說得也對……」
簡聽著聽著就不樂意了，公車也不等了，霍地一下就把頭湊過去，滿臉不贊同的模樣，「怎麼說話呢？——一看你們就是沒進過阿卡姆的年輕人！我可是過來人，我有經驗，相信我，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阿卡姆才是整個哥譚最安全的地方！真的！那裡只會有人想出來，沒人想進去——」
兩個路人被突然插到中間的大頭嚇了一跳，隨即就聽到了簡這番真誠至極的解釋，臉色一白，互相對視一眼後，想都沒想，立刻轉過身拔腿就跑！
「唉？」簡一呆，看著兩人卷起一陣塵土後瞬間消失在眼前的背影，有點懵。就算她說得是真心話，理由充足，論據確鑿，也不必這麼心虛吧？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經不得一點挫折，對待陌生人也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哪像她可愛的病友們，在她第一天住院就受到了非常熱烈的歡迎，還總會對她的個人演唱會予以誠心的問候和熱情的響應，並真摯地祝賀她能夠早日痊癒出院，共用世界和平。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簡失望至極地搖了搖頭，輕聲歎息，對如今的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感到由衷的失落，她甚至連公車都不想等了，接著散步的機會去紓解一下鬱鬱的情緒。她低著頭，走過一個又一個商店櫥窗，略過裡面電視機中正在播放的關於阿卡姆犯人越獄的新聞以及旁邊放大的懸賞照片，她沉浸在憂傷的小世界裡，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低垂著的臉一百三十五度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也許是因為最近哥譚人民變宅了的緣故，街上很冷清，路過的行人零零散散沒幾個，讓簡覺得只不過是入院小住了幾天就恍如隔世。她孤獨地一人走在市區裡，路過一個陰暗的小巷，忽然聽見裡面傳來尖細的笑聲和擊打在□□上的悶響，她一愣，立刻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沖到街對面的古董店裡，對老闆十萬火急地喊道，「快報警！對面發生了鬥毆事件，會死人也說不定！——」
囑咐了商店老闆，簡覺得不能就這麼放任事情發展下去，又鼓起勇氣躡手躡腳摸進了巷子，秉持著自封的「哥潭市十佳淳樸公民」的堅定信念，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
一個身材性感紮著紅藍雙馬尾踩著高跟鞋的妹子正舉起棒球棍，一邊肆意大聲笑著一邊毫不留情地掄圓棒子朝腳邊用黑絲蒙住臉的搶劫犯狠狠打去，還不停地用略尖細又帶點天真詭異的聲音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我今天的心情可不好……不，應該說是糟糕極了，你瞧見一分鐘前天空上飄來的兩朵烏雲了嗎？……空氣簡直潮濕悶熱得讓人鼻子發癢……噢我才剛剛和布丁吵了一架，壞透了！——你真不該這個時候來找我的麻煩，還戴著這麼顯眼的絲襪——真low的犯罪，哥譚還沒教會你怎麼才能生活下去嗎，甜心？你得學著向我們一樣……」
嘶溜——簡一看到背對著自己的妹子，就忍不住發自內心地感歎今天的太陽可真翹……哦不對是太陽可真新鮮空氣可真大啊……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剛想繼續欣賞一下眼前的美景，不妨正享受著揍人樂趣的雙馬尾卻忽然轉過身來，目光瞬間就和探出頭來的簡對上！
簡，「0.0」
既然瞞不下去了，簡只好扭扭捏捏地從牆後走了出來，緊張地攥緊衣擺，害羞靦腆，結結巴巴地試圖朝對方打個招呼，「嗨，早上好，你看著可真大……噢我的意思是——」
雙馬尾歪了歪頭，和JOKER一樣顏色奇異的臉上露出誇張中又有一點萌氣的表情，可愛地撇了撇嘴，不太高興地開口，「是你啊……真倒楣。」
嗯？簡愣了一下，心裡有種被偶像認出來的飄然虛榮感，耳尖微紅，忍不住嘴角上翹的得意，卻又強裝歲月靜好的模樣，「你、你認識我？……難道你也是阿卡姆的老鄉嗎？」
雙馬尾妹子砸吧砸吧嘴，吐出一個口香糖的大泡泡，然後噗的一聲破掉，她很無聊地一腳踩在搶劫犯的臉上，將棒球棍放在肩膀能上，有點神經兮兮地用尖細又活潑的聲音說道，「唔……我得說我的確在那兒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不過不是作為病友，而是心理醫生~」
簡一愣，哦地一聲恍然大悟，指著雙馬尾，一臉不敢置信，「你、你是那個——」
妹子聳了聳肩，輕快承認，「沒錯我就是——」
簡，「瓊·利蘭？！你怎麼會在這兒？還化上了美國國旗妝？你是學著我一樣在追星小丑嗎？」
雙馬尾，「……」
她惱怒地腳底用力碾著搶劫犯的臉，看上去非常不高興，威脅性地揮了揮手裡的棒球棍，「我可不是什麼瓊·利蘭——還記得嗎，在阿卡姆你可是威脅過我『再拿那玩意兒電我我就把你的髮際線吃掉哼』！——」
簡想了想，驚奇地瞪大眼，「唉？是你？哈琳·奎澤爾？！」
雙馬尾妹子得意地抬高下巴哼了一聲，「我現在是哈莉奎茵——不過我更喜歡別人稱呼我『布丁的甜心』……」
簡打量面前這個和她印象裡有翻天覆地變化的前心理醫生，雖然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她能從以前的漂亮知性變成現在這樣有點瘋狂而神經質的模樣，但……
「你看上去可真完美。」簡由衷地讚歎道，忍不住對她豎起大拇指，「比以前正常多了~」
哈莉奎茵高興極了，飄飄然摸了摸自己的臉，自信又性感地挺起小腰板，像是收起利爪的貓一眼傲嬌地輕哼一聲，「我愛我現在的裝扮，它漂亮極了對嗎？——和我的布丁很相配，簡直就是天生一對~」
談到布丁，哈莉奎茵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怎麼開心地撅起嘴，反倒是那邊的簡忍不住揉了揉叫囂的肚子，舔舔嘴唇，苦著臉喃喃道，「你一說布丁我就餓了……阿卡姆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食材的匱乏，住到現在我除了米糊糊和更稀的米糊糊以及牙縫都塞不滿的花蜜外就沒有吃過其他東西……嘿你知道最近的餐館在哪個方向嗎？我餓得都可以吃下一棟韋恩大廈了……」
簡不滿地抱怨引來了哈莉奎茵發自內心的贊同，她一腳踢暈礙事的搶劫犯，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扛著棒球棍非常友好熱情地為簡指了一個方向，「聽說有家華人餐廳非常不錯，我一直在等我的通緝令取消那天也許可以去那兒大吃一餐……嘿你想一起去嗎？」
可愛的妹子親自發來共餐邀請，簡幸福得都要暈過去了，連忙小雞啄米般點點頭，「想想想——現在就去？」
說完她忽然想起什麼，眨了眨眼，好奇問道，「等等，通緝令？」
哈莉奎茵不在乎地撅起嘴，小聲抱怨道，「不就是搶了五百萬的珠寶和打劫了一輛警車嘛，真是的幹嘛這麼小題大做把人家的照片貼滿全城……這下好了，布丁看到肯定又要吃醋了~」
她眯了眯眼，情不自禁露出有點嫌麻煩又有點小幸福的可愛表情，簡看到這裡忍不住問了一句，「布丁？」
哈莉奎茵用力點了點頭，「他可是這裡的大名人，你還有幸見過他一面呢~」
簡想了想，試探性地開口，「嗯……你說的是蝙蝠俠？」
哈莉奎茵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摸了摸嘴唇，嫵媚又天真，含著些許蠱惑的性感，用小姑娘一樣尖細的嗓音吃吃笑著開口，「唔……我指的是另一個大名人~」
她的態度著實令人感到好奇，簡又想了想，看到哈莉奎茵五彩斑斕的妝容，恍然大悟，「噢——你是說那位——」
「噓~」哈莉奎茵表情誇張地豎起手指，睜大眼，「我才和他吵了一架，發誓絕不先提對方的名字！」
簡點點頭，轉念一想，頗有些感慨意味地歎道，「看你剛才談到蝙蝠俠的語氣……我大概知道為什麼那位的頭髮是綠色了……」
她為曾經追過的偶像道了聲可惜，然後振奮精神，躍躍欲試地開口，「既然有通緝令，我們怎麼去你說的那家餐廳吃飯呢？」
哈莉奎茵敲了敲手裡的棒球棍，傲嬌地抬高頭，理所當然地回答，「把廚師綁過來，不就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嗎？~」
簡想了想，忍不住為對方豎起了大拇指，贊道，「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好主意呢？走！吃頓好的去！~」
「走吧~」哈莉奎茵將棒球棍搭在肩上，蹦蹦跳跳地與簡一起無比期待地朝餐廳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姍姍來遲的員警：麻蛋！報警的居然是個在逃犯，還和另一個在逃犯私奔去、去了餐廳？！——GCPD尊嚴何在！！！
六十三
簡抬起頭, 燙金又洋氣的「TASTE GOOD , COME BACK」字樣的標牌在眼前閃閃發光。
她思索了一下, 覺得如果翻譯過來大概意思就是英語中的「好再來」——看來這個華人餐廳的老闆chinglish學得很地道嘛, 夾雜著東方味道的名字著實令人印象深刻，可能放眼全世界都是「獨此一家, 別無分店」。
簡決定了，就去這家如此特立獨行的餐廳吃飯！說不定廚師就做得一手好中餐呢？——她的口味可是很挑剔的！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入口的！——餓的時候除外。
「看上去還不錯。」哈利奎因吐著泡泡糖, 含糊不清地開口, 扛著肩上的棒球棍就要大大咧咧走進去的模樣，被旁邊的簡攔住，疑惑地轉過頭去，「怎麼，甜心, 你不喜歡中餐嗎？」
簡搖了搖頭, 特別嚴肅地伸出手, 指著哈利奎因的臉頰，「不是——我想在進去之前, 你需要先補補妝——你的口紅掉色了。」
「噢！」哈利奎因連忙放下棒球棍, 慌慌張張地從身上摸索出dior999，然後四周瞅了瞅發現沒有合適的鏡子, 於是霸氣無比地一把將簡從旁邊撈了過來，手指掰近她的臉，把她的瞳孔當成了放大鏡，特別認真嚴肅地塗起了口紅, 連邊邊角角都不放過，力求達到完美精緻的效果。
屏住呼吸的簡，「……」臉、臉紅……
「好啦~」向來不按套路出牌的哈利奎因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口紅塞回去之前，就像是想起什麼，眼前一亮，特別貼心地問了簡一句：「你也要試試嗎，哈尼？」
簡很能理解女孩紙之間互相分享彼此化妝品的美妙感覺，但她向來都是個實用主義的信仰者，於是很遺憾地搖了搖頭，歎息，「可是等會就要吃飯了……」
還是中餐耶！聽說東方人炒菜都很捨得放油和調料的耶！這麼美的口紅沒維持幾分鐘就被吃進肚子了豈不是太可惜了。
哈利奎因無法理解這種糙漢子的鋼鐵思想，不太開心地撇了撇嘴，將口紅重新塞回衣兜裡，抱怨道，「你可真是太沒有女人味了甜心，男人們都不會喜歡你這樣的類型，他們會覺得根本就是娶了個比自己還直男的壯漢回家……」
簡，「……」受到了致命一擊！
她鬱悶地撓了撓頭，咕噥，「可是吃飯最大嘛……難不成為了保持口紅不掉我要變成深淵巨口才能吃上一口熱飯嘛……」
哈利奎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想理會這個女人中的失敗者，挺起目測D-CUP的胸膛，一臉自信驕傲地朝餐廳走了過去。
簡就像個小跟班似的邁著小碎步連忙跟了上去，覺得這位半途相逢畫著小丑同款妝容的姑娘可真是有趣極了，即便瘋狂愛上了一個大反派，也依舊不改又酷又美的逗比本色。自從見到哈利奎因以後她就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就像是所有心裡話找到了一個出口，彼此都能夠理解對方異于常人的口味，而且覺得除了她們自己幾乎整個世界都是瘋狂的，而簡和哈莉才是唯二的兩個正常人。
如果有機會的話，她真想把小綠介紹給哈莉認識——簡蹦蹦跳跳地推門走進餐廳，心裡這樣想著：小綠溫柔又善良，她相信她們三個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的！
……
……
今天餐廳裡闖入了兩個不速之客。
艾莎正坐在大廳裡和客人溫柔地闡述著菜品「臭豆腐」的來歷，並試圖解釋這並非是她刻意提供發了黴且惡臭難忍的食物而是它本身氣味就是如此，眼見客人本著對她的信賴拿起筷子就要下手——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大門忽然被踢開了，隨後就傳來一個充滿了驚異，嫌惡，不可置信的女中音——
「我的天哪是誰敢公然在餐館裡吃shi？！——老闆！你不管管的嗎？！」
艾莎眉頭微皺，剛想開口解釋，客人就面色難堪地放下了筷子，非常委婉有禮地對她說了一聲「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來品嘗艾莎的新菜品」後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她攔都攔不住。
看著客人飛速離去的背影，艾莎心中有些惱怒，抬頭一看，那點怒氣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哈莉·奎因？！小丑女居然來到了她的餐館裡？！
艾莎頓時喜不自勝，不動聲色地攔住想要報警的店員，滿臉如沐春風的微笑，款款走過去，目光溫柔又友好，充滿善意地對走在前方吐著泡泡糖的雙馬尾說道，「你好，這位小姐，很高興見到你——」
哈莉瞥了她一眼，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見簡忽然在後面不冷不熱地插嘴了一句，「有多高興？」
艾莎，「……呃……這位……」
經這位黑髮黑眼的小姑娘一提醒，哈莉才恍然想起來她還不知道這位飯友的名字，於是轉過身沖簡挑了挑下巴，「對了，甜心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噢當然代號也可以……」
簡回想起阿卡姆互稱代號的優良傳統，了悟地點了點頭，鄭重開口介紹自己，「我是『無名氏』——不過我的病友們更喜歡稱我為『開口跪』和『死亡頌唱者』。」
「噢~」哈莉點頭，「那我以後就叫你J吧，怎麼樣？」
簡被又酷又美的小姐姐賜名，美得鼻涕泡都要冒出來了，連忙同意道，「可以可以都可以~」
哈莉霸氣地回頭，對愣在一旁的艾莎敲了敲手裡的棒球棍，拖長了聲音，「把你們這裡手藝最好的廚師叫出來見我。」
說著，她忍不住煩躁地揮舞著棒球棍，像是要趕走空氣中的什麼東西，「——還有，把這無處不在的屎臭味都弄走弄走！簡直難以置信我會在群體監獄和廁所以外的東西聞到這個味道，噁心心……」
艾莎有些尷尬，聽到她喜歡的小丑女居然如此評價自己用心做出來的臭豆腐，不由得悲從中來，卻強自歡笑，想要解釋這並非是什麼不雅的東西，而是來自東方的經典食品Stinky tofu——
【艾莎抬起頭，窗外溫暖的陽光輕柔地灑落在她如蘋果般飽滿的臉頰旁，照耀得臉上的小小絨毛都清晰可見，看上去仿佛桃子那樣鮮嫩可愛，嘴角邊還露出淺淺的梨渦——】
「這又是蘋果又是桃子又是梨的，」簡忍不住在後面小聲嗶嗶，「她的臉莫不是個水果拼盤哦……」
簡的嘟噥成功打斷了艾莎纏綿的思緒，她一哽，終於把目光投向了她以為是小丑女跟班的簡。
穿著灰撲撲，面容見之即忘，氣質普通如路人，只是偶爾插的兩句嘴會格外讓人感到煩躁。或許是同性相斥的哲學原理，艾莎對這個只見了一面的炮灰路人完全沒有好感，可是當著哈莉的面又不能多說什麼，只能非常委婉地開口，「我勸您善良，這位——」
「別勸。」簡態度堅決地打斷艾莎的話，「我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聽你嗶嗶的，你是服務生還是老闆？平常都是對客人這麼講話的？」
艾莎臉色一僵，「我、我是廚——」
「哎哎哎好了好了，艾莎你趕緊到後面去，」老闆終於趕了過來，看到哈莉奎因的裝扮就知道這次來的不是什麼善茬，連勸帶唬地把面色尷尬的艾莎推到了後廚，然後堆著滿臉笑容點頭哈哈道，「不知道兩位客人喜歡的口味是什麼呢？我這就讓廚師去做，包您滿意——」
哈莉奎因本想綁了廚子直接走人，但看簡好像更想留在這裡吃飯，於是她順勢挑了位子坐下來，一邊嚼著泡泡糖對簡努了努嘴，一邊含含糊糊地開口，「問她去~」
簡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裝模作樣地拿起菜單看了一眼，越看眉頭豎得越高，最後慘不忍睹地合上菜單，苦苦思索了很久，才眼前一亮，對老闆比了個心，「我要吃肉丸子！又圓又大的那種！」
哈莉可愛地歪著頭，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奇道，「很好吃嗎甜心？」
簡斬釘截鐵，「反正肯定管飽！」
老闆在旁邊情不自禁地抹了把汗，笑容尷尬，「這個……這個……」
哈莉眨了眨眼，轉過頭去，撐著臉頰朝這個胖胖的中年人咧開嫣紅嘴唇，露出「親切而甜美」的微笑，尖細如同小姑娘的嗓音裡透出一股天真無邪的氣息，「你不想做給我的朋友吃嗎，先生？~」
最後一股單詞被她拖得很長，無端令人尾椎骨竄上一股寒意。老闆打了個哆嗦，以他在哥譚市定居多年的經驗，他立刻端正表情，收起菜單對哈莉和簡鞠了個躬，嚴肅地回答，「當然不！——小姐們請稍後片刻，我們馬上為你奉上美味的、的肉丸子！」
說完他就轉過身，用蜻蜓點水的腳步一路飄進了廚房。
哈莉吃吃笑著撐著臉，好奇地看向正捂著肚子苦巴巴等待投食的簡，眨眨眼，「你以前來過這兒嗎親愛的？還有『meat ball』？——聽上去可不像是讓人充滿食欲的名字。」
她說得隱秘又曖昧，然而對吃充滿了永不熄滅的熱情卻立刻來了精神，對哈莉非常嚴肅正經地推薦起這個簡單又美味、非常時期既能儲存又好飽肚子的食物。
「只需要將肉剁成泥攪拌均勻用圓勺子挖出來，然後加入雞蛋和你喜歡的調料烹煮至全熟……」簡仿佛能夠聞到肉丸的香味，享受地眯起了眼，「啊~肉汁四溢，口感飽滿，回味悠長……隔壁的小孩都饞哭了！」
哈莉沒吃過，但一進門那股盪氣迴腸的味道令她心有餘悸，忍不住對這裡廚師的手藝表達出了深切的懷疑，「可是，可是甜心，菜單上第一個就寫著『三明治』的中餐廳真的能做出你喜歡的肉丸子嗎？」
她撇了撇嘴，「我聽她的意思，那個一米五的小矮子好像就是這裡的廚師，你相信她嗎？」
簡表情嚴肅，「大家都是一米多，哈莉，我們可不能恃寵而驕！」
「再說了，你沒看到路邊報紙上寫著『布魯斯·韋恩都對某家華人餐廳讚不絕口』嗎？」簡握拳，「鬼知道她有多努力嗎！」
哈莉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捧著臉對簡笑眯眯地開口，「如果不是確定你們不是世仇，我都要以為你是在拐彎抹角地罵她了呢甜心~」
簡慌忙地擺了擺手，「這可是哥譚首富都承認的廚子，難道我們還能去質疑他的口味嗎？——而且我聽說城裡新來了一個廚師擁有『做一頓飯就能讓世界歌舞昇平』的正能量，如果猜得沒錯應該就是她了。搞不好我吃了這頓飯就能變回正常人了呢？」
她說得越認真，哈莉聽得就越津津有味，到最後附和般地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就期待一下她做的meat ball吧~可如果她讓我失望了，甜心——」
哈莉攤了攤手，一副「你懂的」的姿態，簡贊同地頷首，嚴肅道，「既然是布魯斯·韋恩認證的廚子，再失望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總歸不會做出來六味地黃丸給我吃的對吧？」
哈莉看簡正經的自言自語，忍不住心裡癢癢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臉，笑嘻嘻地說道，「我就喜歡你這樣認真的小神經病，真慶倖布丁那時候沒把你炸上天，我好久都沒遇上能和我好好聊天吃飯的活人了呢~」
簡害羞地紅了臉，小聲嘟噥，「那可就不一定了……」
都知道現在啊最不缺的就是人美嘴甜的小蘇蘇了呢，只需要適當而中肯地稱讚幾句這些漫威DC的傑出女性們，就仿佛能夠在一秒鐘得到對方的欣賞和信任，宛如她們都是鄰家善良無害的小姐姐，而不是殺過人放過火，心思縝密詭計多端，多疑而狡黠的特工臥底或者超級反派了呢。
在來到這裡以後，簡才終於明白了那部令哈莉廣為人知吸粉無數的電影名字其由來何在了——
近年來女票過老爺和JOKER，百合了哈莉毒藤女貓女和神奇女俠的，怕是已經能手把手圍繞地球一圈，組成無數個自殺小隊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ball，在英語裡還有另一種比較曖昧的含義嗯……不夠瞭解的大家可自行百度【捂臉】
以及哈莉真的不是一個隻會賣萌的鄰家妹妹！老爺也不是風流倜儻的霸道總裁，小丑更不是愛在心口難開的病嬌。我對敢於向他們下手的小姐姐們感到了由衷的敬佩，並為她們在阿卡姆預訂了一個VIP床位。
六十四
接下來就上演了「好再來」華人餐廳自開業以來最為喪心病狂、慘無人道的一幕。
也許是等待投食覺得有些乏了, 兩位女性顧客中看上去更像路人的那一個打了個哈欠, 百無聊賴地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偶然敲了敲陶瓷碗, 發覺嘿聲音聽上去居然還挺清脆, 於是一時心血來潮，捏著筷子就開始叮叮噠噠, 伴隨著令人提醒神腦的歌聲，極有節奏感地敲打了起來, 邊奏樂還邊搖頭晃腦地唱道——
「你看這個面它又長又寬就像這個碗它又大又圓~」
哈莉歪頭好奇地看著簡快樂無比地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 她雖然聽不懂她唱的到底是什麼，但毫不妨礙她也從中受到了來自飯友歌聲的感染力，於是興致勃勃地拿起筷子一起叮叮噠噠地敲了起來，一邊給簡樂器伴奏，一邊哼哼哧哧地為她伴唱——
「嘟噠噠嘟噠噠~」
簡, 「烤麵筋, 烤麵筋, 我的烤麵筋，讓你吃了每天都開心~」
哈莉歡快地甩起自己的雙馬尾, 「伊爾喲呀伊爾伊爾喲~」
簡, 「你有本事搶男人沒本事開門啊!別躲在裡面不出來我知道你在家!」
哈莉，「嘿！哈！嘿！哈！」
簡, 「好餓好餓好餓！我真的好餓——」
哈莉，「餓，好餓！我真的好餓！」
簡叮叮叮輪流敲了一邊飯碗，深深吸了一口氣, 睜開眼，深情款款地注視著眼前興奮到整個身體都開始隨著節奏擺動的哈莉，宛如指揮家一般緩緩揮舞著兩根筷子，讓音樂隨之慢了下來，她沉浸在藝術的美妙世界中，動用著臉上每一寸肌肉，以極其豐富飽滿的面部表情，不動聲色地對著整個餐廳的工作人員放起了死亡頌唱者的全屏大招——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紀梵希，
壓心底壓心底還有阿瑪尼，
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寶格麗寶格麗怎能忘記~」
哈莉·奎因撐著臉頰，驚奇地注視著這個隨時隨地都能開啟個人演唱會的有趣飯友，覺得自己大概知道J為什麼會被蝙蝠俠抓緊阿卡姆的原因了。但即便如此這極富殺傷力的歌聲也無法使她退卻，哈莉以驚人的意志力和抗擊打能力穩穩坐在原地，當起了簡出生以來最為捧場也最為性感的觀眾——
「不能忘記你，把你裝進gucci裡，
不能忘記你，心裡想的是LV，
浪漫的夏季，還有施華洛世奇，給我一輛粉紅法拉利~」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依然懷念你，買不起買不起全部買不起~」
歌曲尚未完畢，餐廳裡的人已然走了個空，嫋嫋餘音回蕩不休。簡陶醉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哈莉對她用力地鼓著掌，滿臉興奮刺激的笑容，熱情滿滿地為她加油打氣，「真棒，J！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聽到過如此震撼的歌聲了！還記得我上一次有這樣的感受還是和布丁一起去埋炸.彈時不小心聽到一個混蛋企圖佔領廣播室對全城人播放lost rivers，還好關鍵時刻他被自己的手下丟出了窗外才沒得逞……噢我是說，不如你來加入我們吧？我相信我們聯手一定能夠成為哥譚市做盡壞事、令人聞風喪膽的Miss bad ass~~」
簡被哈莉誇得飄飄然，臉紅到了脖子根，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非常謙虛克制地點了點頭，文文靜靜地開口，「真的嗎？我也有做壞蛋的潛力對嗎？」
哈莉拼命點頭，「有的有的甜心！我們甚至不需要絞盡腦汁地去殺人放火，你唱一首歌就能輕鬆了結一切，幹壞事簡直易如反掌~」
簡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去，她捧住紅通通的臉頰，眼神迷蒙神色陶醉地「啊~」了一聲，捂住自己的胸口，「糟了，難道這就是廣泛前壁ST段抬高型急性心肌梗死伴左心衰的感覺？」
媽媽，我想我又重新追星了。【握拳
正在簡思考著怎樣才能語氣謙和又不失委婉地向自己的新愛豆要來親筆簽名和合影留念時，餐廳老闆終於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地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從廚房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強自鎮定卻目光微微恍惚手指還在輕顫的艾莎，簡一看到他們頓時就忘記自己剛剛的所有計劃，興奮地連忙地掖好餐巾，正襟危坐，滿臉期待地盯著艾莎手中的盤子，鼻子不停聳動聳動，眼睛亮得驚人。
艾莎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在簡歌聲的荼毒中不顧一切逃離廚房的欲.望，顫顫巍巍地放下盤子，然後揭開蓋子，露出下面金黃流油噴香撲鼻還發出滋滋聲的兩小碟炸肉丸子，鎮定了一下精神，還有些微微顫音的柔聲開口，「您想要的肉丸子來了，當然，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要在您品嘗這道佳餚之前先為您闡述一下它的來歷和做法。肉丸子它最早——」
「我介意。」簡立刻打斷艾莎的話，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到底是靠手還是靠嘴幹活的？讓顧客在極度饑餓的時候安靜享受她的大餐才是最大的恩賜不是嗎？為什麼你還要站在這裡擋著外面的光，還拼命阻止我吃上一頓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早餐？我和你有仇嗎？」
說著，簡似乎想到了一個可能，表情變得十分嚴肅，「還是說……這是個黑店，老闆只發了你一份工資，你卻要幹廚師、侍應生和講解員三個人的活？」
老闆立刻無辜地大聲嗶嗶，「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艾莎覺得自己的名譽受到了侮辱，一臉不堪羞辱卻強自忍耐的倔強堅韌，在身側握緊粉拳，渾身繃緊，眼裡隱隱有水光蕩漾，微微抬起了頭，明明是在試圖微笑，看上去卻更像是在哭。她抿緊嘴唇，用隱忍至極的聲音對這無理取鬧的二人說道，「我畢業自伊頓公學烹飪養生大保健專業，在用餐前為客人悉心講解食物和材料的來歷使其能夠更好地享受美味佳餚向來都是我們系歷史悠久的優良傳統之一……」
哈莉驚異地「噢~」了一聲，眨著眼捂著嘴在一旁躍躍欲試地準備看好戲。
簡一聽就愣了，她轉過頭來重新打量著這個甜美可愛的黑髮姑娘，沉默了半晌。
「女裝大佬？」她問。
艾莎羞憤欲絕，「我怎麼可能是——」
簡撓了撓頭，「足球尤物？」
還沒等艾莎回答，簡又接連拋出了一串質問，「反串式迷戀荷爾蒙？歐美版落跑甜心？美食台原來是美男啊？」
艾莎愣愣地搖了搖頭。
「都不是？」簡疑惑，「那你是怎麼以女裝身份進男校的？難不成學校是你家開的？」
「還有，」簡轉過頭來問哈莉，「你記得伊頓公學有什麼什麼大保健專業嗎，哈莉？」
雙馬尾妹子果斷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堂姐的二舅媽的小叔叔的情.婦的表妹的弟弟就在那裡讀書，我可從來沒聽過這個專業！」
說完，二人紛紛回過頭來，滿臉探究地注視著艾莎，齊齊開口問道，「所以你到底是怎麼進去的？」
簡還特意強調地補充了一句，「這位小姐，你確定你上的不是新東方嗎？」
老闆一拍腦袋！對啊，怎麼會忘記了這個呢！伊頓公學可不是人人皆知的男校麼，向來不受女學生的。當時艾莎向他自報家門的時候他不知怎麼的居然就忽略了這顯而易見的一點，簡直就像是著了魔一樣。
老闆也忍不住疑惑地看向艾莎，「這個……」
艾莎面色難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她張開嘴又閉上，來來回回支吾了片刻，最終跺了跺腳，義憤填膺地開口，「我有必要騙你們麼！我爸爸媽媽都是億萬富翁，只有我一個獨生女兒，我想去哪所大學不可以？！做什麼要編造一個文憑呢？——再說了，如果我不做廚師，我就要回去繼承數不清的家產，根本沒有必要撒這個謊！」
老闆一聽，立刻就對艾莎奉若上賓，不動聲色地為她端來一個椅子，艾莎順勢坐下，眉頭緊皺，「你們不知道為了實現我的夢想我都犧牲了些什麼……」
「噢——」簡和哈莉齊齊點頭，然後對視一眼。
哈莉，悄聲，「……甜心你聽明白她在說什麼了嗎？」
簡嚴肅沉重地頷首，「當然明白，這告訴了我們一個亙古不變的宇宙真理……」
「——有錢人，記得一定要生二胎。」
哈莉豎起大拇指，「親愛的你可真棒！」
簡摸了摸自己漲紅的臉，喜滋滋地接受了漂亮妹子的讚美。
然後她擺了擺手，「好了比也都裝完了，這位億萬富翁的獨生女小姐可以讓我們安靜地吃完這頓飯嗎？——還是說你想繼續給我們展示一下你來自伊頓公學烹飪養生大保健專業的畢業證明？」
艾莎張口就想說她有，但轉念又想起沒帶到哥譚來，略略有些心虛地閉上了嘴，鬱悶至極之下，轉身就朝廚房沖去，老闆在一旁攔都攔不住，急得額上冷汗直冒。
哈莉瞅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撇了撇嘴，回頭看到簡眼裡冒光地用筷子戳起一個飽滿的肉丸就興沖沖地往嘴裡送，頓時覺得還是這個真實到近乎可愛的小神經病看得更順眼，哈莉捧著臉頰興味盎然地觀賞簡啊嗚一口吞下半個拳頭那麼大的肉丸子，忍不住發出一聲哇哦的驚呼，睜大了眼睛問她，「你真的不會被噎住嗎甜心？你的喉嚨是通風管道嗎？」
簡嘿嘿笑了兩聲，砸吧咂嘴，哈莉就迫不及待地繼續問道，「怎麼樣好吃嗎？有沒有像韋恩說的一樣贊？有沒有感覺到世界都變得明亮了？覺得自己正慢慢變成一個無趣的正常人了嗎？~」
簡捂著肚子，細細體會肉丸子滑入肚子裡的那種美妙的飽腹感，她又砸吧砸吧嘴，皺著眉頭苦苦感受了片刻，才一臉茫然地抬頭望向哈莉，「和白開水一樣什麼味道都沒有……難道是忘記放鹽了？」
正氣呼呼朝廚房沖去的艾莎一聽就不樂意了，轉過頭來眉頭倒豎，「這種低級錯誤怎麼可能出現在我手裡！自從我掌勺以來在火候和分量上就從沒出過一點差錯！你這是在侮辱我伊頓公——」
話還沒說完，簡忽然白眼一翻，渾身抽搐著口吐白沫連人帶椅翻滾到了地上，哈莉嚇了一跳，捂著嘴發出淒厲的慘叫，然後果斷從桌子上跳了過去，撲到簡身旁，一把摟起簡的頭將她抱在懷裡，驚恐大叫，「哈尼！哈尼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你要死了嗎？不你別死，你答應我還要做我的另一個bad ass的，你怎麼敢不守承諾——」
簡一邊翻著白眼一邊享受著36D無死角的按摩，十分敬業地保持著四肢抽搐嘴唇發紫的慘狀。這幅模樣顯然把老闆嚇到了，當場呆在原地。艾莎一看情景不對立刻猜出簡大概是食物中毒了，她先是苦苦思索了一番自己到底哪個過程出了問題以前可從未有客人產生過不適為什麼在她這裡就著了道balabala一堆宇宙疑問，等到簡抽搐愈發劇烈幾乎就要昏厥過去的時候，方才霍然醒悟，皺緊了眉頭，拂開面前的老闆，快步走到簡身邊，翻了翻她的白眼，果斷開口說道，「事情嚴重性不可小覷，但這裡距離醫院尚且有段路程，我怕來不及她就……這樣吧，我精通廚藝，也知曉一點食療醫理，既然她中毒了，我們就不妨來個以毒攻毒，這樣她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簡一聽這還得了，她深刻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於是用盡全身力氣，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抱住了哈莉那令人嫉妒的小蠻腰，用充滿了求生欲的渴望眼神注視著自己可愛又迷人的反派飯友，掙扎著，哆嗦著，斷斷續續，微微弱弱，竭盡全力地開口。
「這給你能的……快……哈莉……快送我去哥譚市第一人民醫院……我覺得我還能有無線生機……」
說完，她果斷把頭往哈莉胸前一撅，徹徹底底地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PS：
《足球尤物》這個電影很有意思，講一個女扮男裝混入學校踢足球的故事，輕鬆搞笑甜，大家閒暇時可擼。
啊人家也好想靠在哈莉胸前蹭蹭……就，就蹭蹭……
六十五
簡睜開眼, 發現她正坐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裡, 四周寂靜無人, 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
簡第一個念頭：咦難道又被小丑綁架了？
——隨即就遭到腦海中生命一號狠狠的吐槽, 【你是不是太入戲了！！JOKER真是DC裡最大的背鍋俠啊……】
她一想覺得是這麼個道理，至少在她所聽聞過的一些世界裡, 銀行搶劫一定是JOKER的傑作；醫院被炸了八成有JOKER親自參與；黑道幫派互相殘殺多半是JOKER從中作梗；蝙蝠俠又雙叒差點被幹掉但最終得以逃生很有可能有JOKER的授意……以至於簡一直都很懷疑哥譚是不是只有小丑這一個反派，所有壞事都會落到他頭頂, 而且百分之八十他想要搞一個大事時主角都會碰巧被迫踏入這趟渾水之中, 然後有意無意幫助他逃跑，以獲得他的老對頭蝙蝠俠的注意。
先不說DC是著名的反派集合地，企鵝人雙面絨稻草人謎語人急凍人瘋帽匠這些人單挑出來個個都是哥譚的一生之敵，如果不是有蝙蝠俠和他的助手們一直在暗中維護這座城市和人民的安全，哥譚現在不知已經上天多少次了——更何況, 就算是不幸中的天災真遇上了小丑, 最有可能只會面臨兩種結局：徹底瘋了, 亦或是中笑氣而死。
——現在很多阿卡姆的病友都表示了懷疑，這位擅長用歌聲報復社會的新鄰居就是因為正面遭遇過小丑一次才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簡正仰頭想要回憶起之前的事, 她記得她好像是在一個餐館來著, 後來吃了一個肉丸子食物中毒暈過去了，失去意識之前還緊緊摟著哈莉的腰……怎麼一轉眼就來到了這兒？她是穿越了嗎？
生命一號, 【……你別告訴我你是真瘋了】
簡想要揉揉因為垂著太久而酸疼的脖子，無奈發現自己的雙手和雙腿都被綁在了椅子上，她試圖在原地用力蹦躂了兩下沒成功，只好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百無聊賴地回了系統助手一句，【沒想到還挺有意思……】
生命一號鬱悶地瞅著她，【別告訴我，你想這麼幹已經很久了……以神經病之名，行放我自我之事？】
簡眨了眨眼，精神抖擻，看上去一點也不為出於完全陌生的環境而感到緊張，反而充滿了好奇，【不不不……當然不，我可是個正經人！——再說了，既然你安排給我這個身份，我肯定義不容辭盡心盡力地要把這個人設演好，演活，決不能讓任何人懷疑我的來歷——】
生命一號深刻表達出了質疑，【你確定不是在本色出演？】
簡一本正經，【哪能啊——沒看我都敬業到以身試毒了嗎？】
說到這裡生命一號也有驚奇了，【作為一個超能力為『吞噬』的傢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肉丸子居然能讓你都栽了跟頭……看來這個小蘇蘇的手藝是真有毒.啊……】
沒錯，簡曾經告訴過毒藤女她的能力是「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的胃口就猶如無底深淵，什麼都能吃得下，無論何時都出於無比饑餓的境地，能吞噬鋼鐵，炸彈，甚至他人的超能力——因此她完全不受艾莎那「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的影響，人人稱讚的佳餚在她嘴裡味同嚼蠟。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一個貪食者居然還能有吃家常菜中毒的一天！——這可真是命運無常，輪回不爽。
【遭報應了吧？】生命一號幸災樂禍，笑得鼻涕泡都要飛出來了，【讓你亂吃蘇做的東西……真當自己萬蘇從中過，百毒不侵身哪？】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簡覺得自己大概這輩子是沒福氣去吃艾莎做的美味了。食材再高級，對人體再有益，屬性相克放到一起也會傷身，還是各自安放為好。
【到底怎麼回事兒？】簡問生命一號，【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在偷偷錄影，怎麼，想把這作為黑歷史來要脅我？】
生命一號被一語戳破，忍不住撓了撓頭，心虛地撇嘴，【哪有……人家只是、只是難得見到你這麼、這麼可愛的樣子嘛……】
簡在心裡冷笑一聲，選擇不去和它計較，【告訴我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是和哈莉奎因在一起？】
生命一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開口，【是這樣沒錯，只不過後來半途蝙蝠俠出現了，帶著你這麼個累贅哈莉奎因當然不可能打過全副武裝的老爺，雖然後來JOKER的人趕了過來掩護哈莉離開，但沒能搶下你，你就這麼一路被蝙蝠俠扛了回來……】
簡義憤填膺，【難怪一醒來就覺得肚子這麼痛！我還以為是食物中毒的後遺症……搞了半天原來是這樣！區別對待！簡直是區別對待！——】
明明自殺小隊裡老爺對哈莉就是寵溺的公主抱，同樣是女性，同樣是不怎麼正常的小神經病，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怎麼就這磨大！扛哎！就不怕她昏迷中吐自己一身嗎！好歹都是投懷送抱（詳情見《頭號玩家》世界）過的老熟人了，至於這麼不留情面嗎！
作為蝙蝠俠前任粉絲的簡心裡忿忿，並下決定從這一刻開始自動開除粉籍轉黑，投入哈莉大寶貝兒的懷抱——
生命一號默默注視著簡臉上不斷變化的豐富表情，心裡感歎主人可真敬業，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保持人設不蹦，而且極具神經病天賦……它邊感歎邊好心地提醒了宿主一句，【蝙蝠俠就在牆後望著你呢，表現自然些~】
嗯？？！
簡目光一亮，心臟頓時以極不尋常的頻率瘋狂撞擊著胸腔，臉上和耳尖不自覺地湧起紅暈，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手指激動地微微顫抖，整個人不自覺地開始挺直脊背，肌肉繃緊，呼吸急促，目光迷離……
唉？！生命一號倒吸一口涼氣，【等等——你、你說的你是老爺粉……莫不是真的？！】
簡害羞地點點頭。
【可、可是你從來都沒表現出來過！】生命一號表情崩裂，幾乎恨鐵不成鋼，【而且在綠洲的世界裡你明明有很多可以女票老爺的機會啊！！真是！——】
簡似乎被他這個問題問住了，還真的特別認真地想了想，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苦苦思索了很久，終於得出了答案。
【大概是因為……近鄉情怯？】簡嘖了一聲，【越喜歡越尊重，反而越不敢輕易下手？——其實我也很喜歡妮妮，不也是見了一面就落荒而逃嘛……】
生命一號：嗯？斯塔克？——還真沒看出來！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簡望著天花板，【哦對……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
所以就算是在遊戲世界中，她大多時候也只是保持著足夠敬畏的距離遠觀著那些能夠被稱之為英雄和反派的迷人角色。她心裡無比清楚，也許此刻走上前去與他們搭話能夠獲得令人滿意的回應，在虛擬世界中展開一段浪漫的情緣也並非不被允許，但她仍然克制住了自己。
那時候她也說不清到底是出於什麼心理，但越喜歡一個人物，就越會變得小心翼翼，唯恐冒犯對方，覺得他應當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而並非通過利用金手指強行抬高自己的身價去配得上對方。真正的人格魅力不在於顏值或超能力，而在於他遇事時展現出來的那種不可摧毀的意志力，以及永不會被埋沒的金子般的靈魂，比如蝙蝠俠，比如托尼·斯塔克。
她之前也來過DC世界，但從未和蝙蝠俠正面打過交道。她對他的觀感大概是所有遇到的人物中最為複雜的一個，有欣賞，但更多是敬畏。
所以她從來無法理解有人會把布魯斯·韋恩描述成一個風流倜儻來者不拒的花花公子。對於他而言，「布魯斯·韋恩」這個身份才更像是一種掩飾，而藏在面具之下的蝙蝠俠才是真正的他。他並非全然的善，至少，不僅僅是。但他是唯一一個身邊的朋友以及所有超級英雄都無法真正理解的人，他的孤獨是無法消除的，就像他無時無刻的警惕和多疑一樣，註定一生伴隨。
一直都有這麼一句話：反派們成就了蝙蝠俠，聽上去似乎不無道理。他的對手幾乎都是曾經遭受過不公待遇的受害者，但人生經歷讓他們決定以極其邪惡恐怖的方式予以報復。可蝙蝠俠其超群獨特之處就在於，即便他遭遇了這個世界這個城市幾乎所有的惡意，他依舊告訴世人：你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是取決於你的天賦和能力，而是你的選擇。
他憑一己之力，對抗的是一整個世界。
他不完美，他也擁有人性的常見弱點。他自大，那是極度聰明之人的特質。他固執，向來堅持自己的決定。他喜歡獨來獨往，因為身周豺狼虎豹環繞，會給自己的搭檔帶來生命之危。他是英雄，也背負著暴力執法者之名。他是騎士，也將化身邪惡之子的夢魘。他是為數不多天生就沒有超能力的人，他所有的成就皆來自於努力，不斷的訓練和無數次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他戰勝了他所恐懼的食物，然後化成恐懼本身——成為了守護哥譚的黑暗騎士。
他從不是什麼浪蕩的花花公子，他是蝙蝠俠。他不相信理想主義，和別的英雄相比他更冷酷，但並非無情。他老奸巨猾，擅長以智取勝，陰沉且難以接近，展現出了一個無堅不摧、完美無缺的外表，但他的內心深處，仍然還藏著那個飽受折磨，時常從噩夢中驚醒的八歲男孩兒。
聽過他的人會好奇他，知道他的人會喜歡他，瞭解他的人會敬畏他，但愛他的，會選擇遠離他。
蝙蝠俠這一生中最沉重也最偉大的使命，就是守護這座他出生和成長的城市，沒有什麼能與之相抗衡，即便是他最愛的人也不行。這就是他最殘酷，也最迷人的地方：意志。
事實上，簡覺得自己能夠一路逍遙到現在，已經是得益于瑪麗蘇光環的影響了，不然她和她的病友們在越獄的第一天就該被灰溜溜地重新抓回去。
簡很有自知之明，自覺比不上蝙蝠俠的智商和謀略，能夠掩人耳目過去還是有系統的説明，但一旦真對上了，她是沒有把握能夠完美掩飾住自己裝瘋賣傻意圖的——官方都默認的「DC最強」可不是開玩笑的。
所以……不管是真的簡還是「無名氏」小姐，牆後抓她來審問的這位，可是切切實實她追著的並且會一直默默追下去的人。
簡盯著黑暗之中的某個角落，歪頭沉思了片刻，忽然朝四周大聲喊道，一點都不緊張驚慌，異于常人的輕快無謂。
「哈莉？——是你嗎哈莉？」
「甜心寶貝~我可愛的小神經病？Miss bad ass~」
「咦莫非不是她？……那是誰綁架了我？」
「喂，我不管你有什麼意圖，我簡日天就明明白白地把話擱這兒了！——」
「不管你要多少錢，我都是沒有的！——你還不如去綁架布魯斯·韋恩，我相信韋恩集團肯定會願意花大價錢贖回他的——」
「如果你是看上了我的美色……抱歉我必須得傷了你的心，我可是當地有名的牆頭草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甩一個……你追求肯定是沒什麼好下場的你得知道了！！」
「這是惡作劇的話，我勸你趕快放了我！我可是阿卡姆的常駐人員！我、我認識哥譚的風紀委員蝙蝠俠，還有黑幫大佬JOKER，啦啦隊長哈莉奎因！——哦還有環保衛士毒藤女！——更別提隔壁的學生代表超人是我的老熟人……」
「你識相點哦我告訴你，乖乖給我鬆綁放我走，不然等會我的甜心哈莉帶著她的布丁殺到這裡你可就死定了！——」
「喂！喂！——有沒有人啊！來人啊！——」
「我特麼馬惹法克尿急啊啊啊啊！——救命哪快來人啊！——」
「蝙蝠俠——蝙蝠俠你這個負心漢快來救我啊——嗚嗚嗚媽媽外面的世界太險惡我要回阿卡姆我再也不出來了嚶嚶嚶……」
「小綠，哈莉，大豬蹄子，嗚……」
…… ……
牆後，阿爾弗雷德看著密室裡放聲大哭悲傷極了的女人，沉默了一會兒。
他俯下身，表情十分鎮定地對一動不動盯著裡面的布魯斯·韋恩低聲說道。
「少爺，她在向蝙蝠俠呼救。」
韋恩面色不變，「真可惜他聽不見。」
阿爾弗雷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聽說這位小姐曾是蝙蝠俠的忠實粉絲，甚至高調地闖入大樓在樓頂拉橫幅示愛，如今下意識求救的物件也是他——看來她絲毫不介意蝙蝠俠間接把自己送入了阿卡姆，而且還相當喜歡那個地方。您覺得，這樣的女士，以後會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嗎？」
布魯斯·韋恩眨也不眨地盯著簡，絲毫不憐惜對方哭得涕泗橫流的慘狀，目光都沒動一下，聽見阿福的話，他只是語氣淡淡地開口，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現在沒有威脅，不代表以後沒有。」
「至少，能夠讓帕米拉產生一點同情心順手帶出來，和哈莉奎因在同一家飯店進餐，還好端端活到現在的……放眼整個哥譚，恐怕都找不出幾個人。」
而這幾個人，不是天才，就是真正的瘋子，又或者，是別有所圖裝瘋賣傻的演技派。
他倒是想知道，面前這個女人到底屬於以上哪一種？
如果真的別有所圖，又所圖為何？
布魯斯·韋恩靜默了很久，緩緩拿起面具戴上，聲音在一瞬間變得陰沉嘶啞，低聲開口。
「既然她更喜歡蝙蝠俠……不如就從他開始。」
阿福眉梢一動，調侃道，「他不是聽不見這位小姐的求救聲嗎？」
「怎麼，終於肯來拯救他的頭號迷妹了嗎？」
蝙蝠俠不為所動，只是低低開口，「追蹤到其他逃犯了嗎？」
阿爾弗雷德一本正經，穩中帶皮，「這次您可得保護好自己，別像上次一樣，險些被一個沒帶武器的女人撲倒在地——」
「阿爾弗雷德——」
「是！我馬上就去追蹤其他人——也請您務必做好防護措施，先生！」
「……」
作者有話要說：
簡：我是別有所圖……可我這次圖的不是您啊老爺【含淚
六十六
簡坐在黑暗死寂的房間裡, 聽不見一點響動, 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百無聊賴之下, 她只好遵從內心的選擇。
——唱起了歌。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We come from the land of the ice and snow，from the midnight sun where the hot springs blow……」
直擊靈魂的歌聲瞬間讓準備轉身離開的阿爾弗雷德膝蓋一軟一個趔趄, 還好他扶住了旁邊的椅背才穩住身體，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螢幕後快樂放聲高歌的女人, 決定在這一刻收回他剛說過的話：他現在非常同意少爺的觀點, 現在沒有威脅，不代表以後沒有——更何況，這位小姐的威脅性和爆發力還是核彈級別的，足以讓一個毫無心理準備之人當場去世。
阿爾弗雷德連忙腳步匆匆地離開了監控室，心裡對少爺的憐惜又多了一分, 忍不住歎了口氣：作為哥譚首富和韋恩集團的繼承人, 雖然外表光鮮奢侈, 但卻要遭受各種各樣難以預料的苦難，不僅僅是身體上的, 更是精神心理的雙重折磨——
真希望有哪位好心人能坦誠告知那位小姐那個殘酷的真相才好, 以終止哥譚群眾未來將會遭受的可怕噩夢。
……
……
簡在密室裡正縱情忘我地放聲高歌，冷不防一扇門忽然打開了, 強烈的光線湧了進來，她忍不住微微閉了閉眼以適應這過於刺眼的光線，朦朧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於門口逆光而立, 耀眼到令人不可直視。
然而簡還是很眼見地瞥見了來人頭上的……貓耳朵？
哦霍……簡倒吸了口冷氣，立刻閉上嘴正襟危坐，在適應了光芒後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面容模糊不清——反正也戴了面具看不到臉的身影，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情從最初的呆愣，震驚，不可思議，羞澀，喜悅，不對勁，再到最後的逐漸慌亂……
蝙蝠俠氣勢驚人地站在門口，一句話不說就讓強大的存在感充斥了整間屋子，攜著光明和黑暗一同湧入。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毫無波動地盯著正中央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輪廓堅硬線條清晰的下頷微微繃緊，飽含不可辯駁的強悍冷酷，以及某種難以言說的禁欲感，混合成一種足以吸引大多數雌性生物的男性魅力。
蝙蝠俠微微眯起眼，盯著表情驚恐的簡，嘴唇微微一動，還沒說出一句話，卻立刻被屋子裡面的女人打斷了——
「我知道你是蝙蝠俠！——我只是個過路的！——我不知道JOKER在哪裡！」
一見面就先來波誠實三連的簡一口氣大聲嗶嗶完，然後屏聲靜氣，盯著蝙蝠俠，露出誠摯至極的目光。
「……」
蝙蝠俠沉默了一會兒。先不說他到底會不會相信這個女人的一面之詞，普通人可能會對簡為何會說這三句話存有疑問，但作為當事人的他最清楚不過。
混跡于哥譚街角巷尾的幫派大佬亦或是地痞流氓或多或少都知道黑暗騎士最著名的幾句口頭禪，首先是能夠解釋宇宙萬物存在的真理之句「Because I'm batman」，然後是他對哥譚市新的外來者的固定用語「WHO ARE YOU ？」，接著就是反派們最為畏懼聽到的「Where is The Joker？」
蝙蝠俠在瞬間領會到她的意思，剛要說出來的話就吞了回去，心裡產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普通的哥譚群眾大多數都不曾聽說過蝙蝠俠的事蹟，這證明了這個女人要麼不是一般人，要麼就是和當地黑幫或警方有聯繫——當然還有一種概率極小的可能性：她真的是自己忠實的迷妹粉絲。
不過蝙蝠俠向來不相信概率事件，他更偏向於更壞的結果，以便隨時做好應對準備。於是他關上門，把光線全部擋在門外，將自己完美地融入到黑暗中，化為無聲無息的鬼影，這會增加被審訊者的心理壓力，從而更容易露出破綻。
果然，簡看不到他在哪兒，茫然地在屋子裡來回四顧，只能隱約感受到衣角滑動時掀起的空氣的微微波動，甚至聽不到一丁點腳步聲，只有蝙蝠俠冷靜的聲音鬼魅般從房間的每個地方冒了出來，卻完全沒法捕捉到他的痕跡。
「為什麼要逃出阿卡姆？」他問。
這就問到點子上了——簡一聽整張臉都委屈得皺到一坨，幾乎要哭出來了，迫不及待地朝這位黑暗騎士訴苦道，「我是被迫越獄的！真的！」
屋子裡靜默了片刻。
「不信的話你去翻看錄影！」簡剛說完，忽然想起既然都能炸進來放走犯人了，沒可能不去黑掉攝像頭，她頓時垂頭喪氣，垮下臉，低聲喃喃道，「是我一個熱心病友把我從床上拽下來的……我一點兒都不想離開阿卡姆，那可是家啊我甜美的家，有吃有喝有住還是無限期免費提供，誰這麼蠢會去越獄——都不看看哥譚近幾年瘋漲的房價嗎？況且就算出去溜達了一圈呼吸下新鮮空氣，過不多久遲早都要回家的，神經病才會想從這裡出去……」
蝙蝠俠又沉默了。他想起了將簡送進阿卡姆前她那異常激烈的表現，當初他以為是對方拒絕進入瘋人院才會用誇張的身體語言來詮釋反抗心理，醫生不得不將她五花大綁躺平放在床上才能順利運進去……原來不是反抗，而是從一開始就興高采烈手舞足蹈？
他又回想起自己在監控裡看到的，當時還是心理醫生的哈莉·奎因對簡做出的評價：「重度偏執型人格障礙患者」，「對社會和人民人身財產安全具有極高威脅」。後面還寫著兩句現在想來意味深長的話：「自我認知清晰，能在潛移默化中逐漸佔據支配地位」，「雖有犯罪潛力，但無暴力傾向」。
以及不久前和哈莉奎因正面遭遇，她被JOKER的人救走，臨走前大笑著指著他肩膀上昏死過去的簡，表情興奮而瘋狂，嘴角咧開的弧度既諷刺又耐人尋味，對他說道——
「She might be me， 」哈莉歪著頭，做出朝自己腦袋開槍的動作，嘴裡配合地發出「boom」的聲音，調皮地嘻嘻一笑，「——Or be you~」
她也許會成為我。也許會變成你。
蝙蝠俠在簡醒來之前已經得到了關於她自出生以來所有的資訊和記錄，詳細到闖過幾次紅燈，在哪家餐廳點過哪道菜。出乎意料的是，雖然她很早就父母雙亡在孤兒院長大，但院長並沒有虐待過她，反而對她相當的關心包容，她的成長可謂順風順水，沒有遭遇過重大挫折，也沒有經歷過慘痛的失戀，一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在哥譚活到了現在……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此刻蝙蝠俠似乎明白了其中的一點原因。
也許這個被診斷為有精神病的女人，才是所有人之中看得最開的那個呢？就像她認為的那樣，阿卡姆才是整個哥譚市最安全的地方，因為他守護著那個地方，只有人想出去，沒人想進來。
而且先進的安保系統也能保證在大多數情況下即便發生了意外，也能得到最有效的反應和處理。更別提地下還建有防空洞，整座城市都被炸毀了她也能毫髮無損。
自他把阿卡姆從精神病院變成哥譚犯人收押所後，每天都有人試圖越獄，有的失敗受到了更嚴格的對待，有的成功了不久後再次被抓了回來，就像她說的那樣。
蝙蝠俠一直都認為瘋子就是毫無理智攻擊他人或自己的人，直到他認識了JOKER，才明白原來世上還有這麼一種能夠清晰支配自己思想，做出完全無法被預料到，甚至在聽完他的話會覺得居然該死的有道理。這樣的瘋子往往是最難對付的，因為他們根本不是尋常意義的「精神病」，事實上他們的生理一點問題都沒有，只是自有一套社會和普通人無法認同的理論與追求，實現的過程和手段又太過血腥殘忍，不被大眾所接受，於是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瘋狂而可怕的。但令人絕望的是，這種人恰巧又極其聰明，能夠看到許多人看不透的東西，並且堅信自己才是正確無疑的那個，偏偏又不能反駁他的所有言論，因為裡面的一部分的確深深根植于哥譚這片土地之中，在轉念一想的瞬間就宛如真理灌頂，擁有重塑信念的可怕力量。
哈琳·奎澤爾因為愛上了小丑而被激發出內心所有的瘋狂和欲.望，從此變成了哈莉·奎因。她原本就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而且在離開小丑後這種聰明會變得翻倍，她看出了簡和自己之間的共同點，所以她刻意沒有從他手裡救出簡，她就是想看看這個也許會成為下一個哈莉奎因或者成為哥譚守護者的女人，他會選擇如何對待她。
說實話，蝙蝠俠並不想為自己多豎立一個棘手的對手，為哥譚的上天再添磚加瓦。他調查過了，這個女人除了好吃並且似乎永遠吃不飽外，並沒有其他的能力，唯一的愛好就是追星。他是其中之一。
他帶她回來就是想看看這個女人是否會成為哥譚新的威脅。現在看來她雖然有著莫名的反派緣，做事風格很受他們的喜愛，但似乎對殺人放火這種事並沒有太大興趣。他在查看監控的時候發現這個女人從郊外走到市中心，居然一點都不避嫌地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公交站等車，還因為一起鬥毆事件打了報警電話——她大概是真的不擔心自己會處於什麼境地，反正她知道蝙蝠俠會來帶走她的，不過早晚而已。
顯然，她猜對了。
「哈莉在哪兒？」在蝙蝠俠思考的這段時間，簡慢慢從見到前男神的興奮中緩過神來，睜大眼問他，「Is she with you？」
——難道她也被你抓來了？蝙蝠俠認為她是在問這個。
他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了一句話。
「I thought she was with you.」
——我以為，她是和你一起的。
這句話可就意味深長了。稍微敏感些的，就會認為是哈莉貪生怕死將自己拋棄以換來逃跑之機，因為她認為「她們是一夥」的，而這種做法很容易令人產生被背叛後的憤怒，以及報復回去的欲.望，曾經親密的飯友就此生出嫌隙，分道揚鑣。
——只可惜，面前這位不是正常人。
「是不是你把我從哈莉手裡搶過去的？」簡有些小氣憤，又有點小開心，「你長得這麼壯，哈莉又是個小姑娘，你這樣強來不是欺負人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是已經堅定拒絕了我的求愛嗎？我已經移情別戀了！再說了即便我和哈莉曾經喜歡過同一個人，也不會為此反目成仇的！這是哥譚，又不是緋聞女孩——」
就像是怕他再對自己做出什麼，簡唯恐不及地端正表情，認認真真地，做出了自己的嚴肅申明。
「你喜歡大海，我愛過你。」
往事隨風而逝，過去不再提，就讓她一個人靜靜地去追星吧，好嗎？
半晌沒得到應有的回應，簡想了想，又補充加上一個疑問詞，語調試探性地上揚——
「giao？」
……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簡在黑暗裡四顧，「嗨？哈羅？你還在這兒嗎？聽得見我說話嗎？」
「如果你走了，可不可以麻煩你順路送我回阿卡姆？——噢對，打個小報告：我覺得那裡的廚子極有可能貪污了公費，即便是犯人也是有人權的！我們拒絕頓頓都吃米糊糊！我們要求提高用餐水準！要肉！要好肉！要大塊的好肉！能一頓管飽的那種——」
簡提出嚴肅抗議，結果還沒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
「為什麼，喜歡蝙蝠俠？」
他說的是「蝙蝠俠」，並非「我」。
「嗯？」簡一愣，想了想，還真的很認真地回答他。
「——因為你是個人。」
如果理解能力稍微差點的，大概從此就要互相結下樑子。好在這裡唯二的人智商足夠高，能在一瞬間在大腦裡自動翻譯出這句話的隱藏含義。
——因為你是一個人，卻做到了許多神都做不到的事。以血肉之軀，化身黑暗騎士，守護這個世界，這座城，這裡的人。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你的胸腹腹肌肱二頭肌和大臀肌啦~」簡著重強調。
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溫情氛圍頓時如煙飄散，黑暗中的蝙蝠俠目光準確落在了她身上，沉默片刻。
「你唱歌很難聽，」他說，一點情面都不留，面無表情地開口，「非常，難聽。」
簡瞪大了眼，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和傷心，質問他，「為什麼要人參公雞？！大家好聚好散不好嗎？！一定要這樣徹底撕破臉面一點情分都不留了嗎？！」
蝙蝠俠嗤笑一聲，「這些裝瘋賣傻的小伎倆還是留給你那些熱情的朋友們吧，很快你就會有再次拜訪他們的機會——」
簡撇撇嘴，小聲嗶嗶，「什麼裝瘋賣傻，你才瘋你才傻，我明明是這座城市裡為數不多的明白人好不好……」
「……」蝙蝠俠似乎是平復了一下氣息，聲音一如既往的陰沉嘶啞，「我會一直看著你的，只要——」
簡頓時眼睛一亮，「也包括洗澡的時候？」
「……」蝙蝠俠頓了頓，根本不理會她，繼續說道，「只要你有絲毫威脅哥譚的舉動，我會像今天這樣，親自把你抓——」說到一半他在看到簡熠熠生輝的目光時迅速改了口，「抓到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囚禁起來。沒有人聽你唱歌，不會有人救你出去，也沒有任何肉吃。」
最後一句話的威脅力堪稱恐怖，簡立刻老實下去，蔫蔫地垂頭，嘟噥道，「知道了知道了……現在可以讓我上廁所了嗎？我快憋不住了！」
話音剛落，她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氣體，眼前頓時一黑當場就暈了過去。
「阿爾弗雷德。」蝙蝠俠毫不留情面地把昏過去的簡往肩上一扔，成功把她顛得翻了個白眼。
「是，少爺。」話筒那邊傳來管家恭敬的應答。
「放走她。如果她像我預料中那樣『交友廣泛』……自然會幫我抓到剩下的逃犯。」
「是，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全是心機的前任愛豆和渾然不知成為靶子的黑粉頭頭。
簡：說好的度假？為什麼我不是處於昏過去的時候，就是前往昏過去的途中？！
六十七
六十七
【醒醒】
不。讓她再睡會兒。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麼踏實了。
【簡……】
別叫。
【嗯……等會後悔了你可別怪我哦……】
簡瞬間睜開了眼。
眼前一片陰沉沉的天空, 烏雲密佈, 空氣濕到幾乎可以擰出水來。哥譚市獨有的氣候, 和隔壁大都會的晴空萬里陽光燦爛簡直像是兩個次元。
咦？天空？？
她霍地一下從潮濕的水泥地上直挺挺坐了起來, 四顧一圈，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莫名地躺在行人道上, 旁邊都是匆匆走過的路人，偶爾朝坐在地上疑似碰瓷的女人投來詫異的一眼。
簡摸不著頭腦, 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在哪兒,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快樂的囚.禁play裡，一眨眼就發現自己躺在街道中央，也不知道在這裡睡了多久，居然沒有一個人試圖過來喊醒她——啊！真是冷漠的世界，哪像阿卡姆民風淳樸, 病友熱情善良, 那可是她的家她甜美的家~
想到這裡簡就忍不住原地跳腳。既然把她送出來了為什麼不順路送回阿卡姆！這樣一來她還得走很遠很遠才能回去——因為壓根沒人願意車載去那個地方！現在可好了, 那個始亂終棄的前任（偶像）居然把她丟在了一個她根本沒來過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地方！——報復！這絕對是赤果果的報復！
簡忿忿不平地想著，然後一頭紮進了旁邊的公共廁所裡——說來也巧她醒來的地方附近正好有一間新建的乾淨公廁, 加上這裡地處偏僻, 連排隊都不用就能順利開閘放水，一舉解決人生的終極大問題——
啊~
簡提了提褲子, 渾身舒爽地走了出來，覺得自己神清氣爽精神振奮身體都變得輕盈了許多。接著就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朝周圍商店問路的同時順便再去吃個飯——
她大大咧咧地走進離自己最近的一家速食店，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咦了一聲，居然還真的從裡面掏出了一疊紙幣，嶄新鋥亮，整整齊齊，顯然不是屬於阿卡姆頭號負婆簡·多伊的財產。
難不成……這是分手費？
簡摸了摸鼻子，想不通乾脆不想了，抽出一張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義正言辭豪氣沖天地對經過身邊的金髮大波……浪侍應生開口說道，「給我上你們這裡最好吃最高貴的一盆蛋炒飯！」
金髮侍應生，「……呵呵這位小姐我們這裡是速食店，去中餐廳請出門直走右轉五百米不謝。」
簡，「……一個滿口堡一盤薯條兩個雞腿一串烤翅一盤肉醬面再加一杯冰水謝謝。」
金髮侍應生上下打量這個身材乾癟氣質普通平平無奇的客人，剛想問她確定要吃這麼多而不是隔壁競爭對手山姆大嫂派來搗亂的吧——沒想到簡一看妹子目光怪異，首先聯想到的就是她出現在電視報紙上金光閃閃的大頭照，眨眨眼，問侍應生，「我看上去很臉熟，對吧？」
肯定臉熟！所以——拜託快點去報警吧！這樣她就可以搭順風車回阿卡姆了~
誰料想金髮妹子忍住白她一眼的衝動，不動聲色退後一步，「不熟，一點都不熟……您找個地方坐吧，小姐，您要的東西馬上就會有人送過來……」
嗯？
簡一愣，看著侍應生步伐匆忙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臉，看見鄰座正好擱著一份上一個客人留下的報紙，伸手拿過來翻了一翻——
嗯嗯嗯？！為什麼阿卡姆的通緝犯上少了她的名字和照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默不作聲地把她給除名了？！黑幕！這絕對有黑幕！她要找人去上訴！——
簡忿忿地又翻了一頁過去，目光滑過標題為「震驚！奇跡！JOKER與哈利奎因在一家中餐廳共進晚餐，竟然其樂融融，人畜無傷！——是什麼樣的神之右手才能施展如此魔法，令人重新感受到了久違的愛與和平balabala……」
還能有什麼魔法，當然是來自新東方的神秘力量了唄~
簡的目光向下移去，那裡寫著很多關於這家中餐廳新來廚師的傳奇小故事，什麼「布魯斯·韋恩都認可的天才烹調師」，「富豪名流們對她的食物讚不絕口，並表示如有可能願意傾財團之力聘她為私人廚師」，「她的巫溪烤魚吸引了海王聞香而來」，「她的新菜芝麻燉何首烏居然令萊克斯·盧瑟長出了頭髮！」，「貓頭鷹們和羅賓小鳥因為一碗麻婆豆腐而放下武器和平進餐」……等等讓人目瞪狗呆的都市奇談。
大概在這位超英版神廚小福貴來到哥譚之前，這裡的人民都不曾想到，僅僅是一道菜就能擁有激勵英雄，感化反派，世界止戈，從此天下太平仇的神奇力量吧。
所有人肯定都很高興，僅僅是這樣一個傳說人物的存在，曾經歷經劫難的超級英雄和以毀滅宇宙和人類為最高己任的超級反派終於可以放下負擔，握手言和，高高興興地吃頓飯。這是千百年來無數前輩們都沒能做到的事，如今終於有人能實現了。
簡覺得特別欣慰，猜測也許不久之後隔壁的鋼鐵俠綠巨人邪神甚至宇宙裡的星爵都會慕名而來此地只為吃一頓飯。說起來她倒是很想見星爵一面，看一看這位銀河勁舞團的核心成員、一手誕生了複聯4的傳奇人物到底是何模樣，更或者在遠處一睹紫薯精在中餐廳吃紫薯的歷史性一幕，DC漫威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共進晚餐，吃到盡興處再為鄰居著名的心理醫生兼美食家添一把椅，或者將遠道而來的密林父子奉為上賓，大家齊唱《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然後合影留念一番，簡直再圓滿不過了！
簡在旁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一口氣吃完所有食物，然後留下餐費加小費蹦蹦跳跳地離開了。推開門她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然昏暗，周圍行人漸少，顯然已經到了哥譚市最歡樂熱鬧的時刻了。
作為良家婦……單身狗，簡當然不會放任自己在哥譚深夜的街道上遊蕩！搞不好就突然竄出來一個人讓你和他玩猜謎語呢，萬一讓她贏了對方多沒面子？
十分鐘後。
簡站在燈火輝煌的五星級酒店前，面對迎上來笑容可掬的侍應生，她朝對方露出一個燦爛微笑，然後轉身就走。
睡在了公園樹下的長椅上。
還是這裡有安全感，空氣又新鮮，又涼快，窄窄的木板總能令她回憶起在阿卡姆鐵床上度過的美好時光……簡忍不住幸福地抱緊自己，微笑著緩緩閉上了眼。
夜深，萬籟俱寂。
一個人影摸黑悄聲無息地靠近了長椅，看著上面睡得人事不知四腳朝天的簡，忍不住恨恨地摸了摸牙齒，心想費盡心思錯失無數良機終於讓他逮到這個女人了。撒旦知道他在阿卡姆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比他之前在監獄裡受過的折磨還要可怕，還要令人發瘋！他夜夜用枕頭捂住耳朵用頭撞牆都無法阻止魔鬼的歌聲鑽入腦子裡，還在裡面不斷回蕩，回蕩，回蕩……原本在入獄那天他喜極而泣，以為所有的苦難都會因此而過去，誰曾想到之後的每一晚他都被自己的嘶聲高歌而驚醒，睡夢中都忍不住嚎出她曾經唱過的歌——他終於崩潰了！
他由此深深地明白了，如果再不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阿卡姆未來最恐怖的禍害，那裡將從一個瘋人院、哥譚罪犯關押所變成一個邪.教徒集會地，而這個女人就是他們的邪.教頭頭！他絕對無法容忍這種事在眼皮子底下發生，這關於他反派的尊嚴，他決不能允許自己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神經病所打敗——
他決定！偷偷跟蹤她，然後趁她不注意，手起刀落，徹底解決了她，讓她以後再也不能用她那張嘴去蠱惑別人，傳播邪惡思想！
隱藏在陰影深處的男人一想到無比清靜美好的未來，就忍不住桀桀笑出了聲，然後趕緊憋住，從懷中掏出一把塗了劇毒的匕首，邪魅一笑，伸出舌尖舔了舔刀尖，躡手躡腳，一步步接近在美夢中正與哈莉·奎因進行燭光晚餐的簡……
鋥亮的刀尖高高抬起，對準了熟睡的簡，然後狠狠落下！——
咚！
不知從哪裡激射出一個蝙蝠飛鏢，準確擊中了匕首，將它打落在地，隨即一個黑影落在了男人身後，緩緩站起身來，抬起頭，露出宛如死神般令人心生恐懼的面具。
「蝙、蝙蝠俠！」男人失聲，指著他，驚慌地瞪大了眼，「——原來你和她有一腿的傳說是真的！」
不然誰會大半夜的不睡覺也不巡邏反而跟蹤這個無名無姓的小人物？！
蝙蝠俠面無表情，他還沒說一句話，簡就驚恐不已地瞬間從椅子上彈坐起來，大喊道，「什麼？！——蝙蝠俠來了！大家快跑我墊後！——」
話音未落，她就看見面前滿臉憤懣的男人和他身後高大的身影，驚訝地眨了眨眼，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來回回，沉默片刻。
「……我是打擾了什麼嗎？如果是的話，我馬上就走。」
原來她偶然撞到了前任偶像抓罪犯的現場啊，這可就太糟糕了，會讓對方誤以為她糾纏不清才跟在他後面鬼鬼祟祟。簡尷尬不已地站起來，剛要轉身就走，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遝錢，很認真地告訴他，「不知道哪個好心人硬往昏迷的我兜裡塞了這麼多錢……你看這樣行不，這些就當做我打擾你們的賠禮了。如果你嫌它們太多的話……完全可以再順路把我送回阿卡姆。」
蝙蝠俠，「……」
男人忍不住插.嘴了一句，「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通緝取消了？你還回那裡去做什麼？你到底有什麼陰謀？！惡毒的女人！」說到後面語氣愈發激動，簡直充滿了控訴和質疑。
簡終於肯認真看他一眼，她仔仔細細打量片刻，回憶半晌，然後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你，你不就是那個什麼什麼、什麼來著——」
蝙蝠俠面具下的眉梢一動，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居然破天荒地接話了。
「薩爾·馬羅尼的養子，以及他的御用刺客。」
簡，「誰？」
男人氣得渾身發抖，「你、你怎麼敢——」
蝙蝠俠好整以暇地看著簡，不動聲色地打量，似乎發現了她的另一個顯著作用：罪犯吸引器。他微微眯起眼睛，聲音低沉地加上一句話，「——阿卡姆逃犯。今晚刺殺你的人。」
「什麼？」簡吃了一驚，望向男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是搶了你的小餅乾還是偷喝你的迷糊糊了你要對一個無辜的精神病下此毒手？！」
男人滿腔憤懣剛張嘴要進行一番天昏地暗的控訴，沒想到簡立刻揮了揮手堅定不移地開口，「算了我一點也不想聽請你帶走這位毫無病友情誼的叛徒吧蝙蝠俠先生。」
「還有，」說完，簡破天荒地露出靦腆的表情，成功驚得刺客面色大變，她扭扭捏捏地開口，「那個……那個……請問阿卡姆的方嚮往哪兒走……」
蝙蝠俠眉梢一緊，他目光莫名地瞥了簡一眼，沒回話，很果斷地將男人綁了個嚴嚴實實，轉身就要把他帶回他該去的地方——
男人悲憤至極還不忘回頭沖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一定會回嗚嗚嗚！——」
蝙蝠俠迅速將他的嘴堵住，帶著人飛速消失在公園的樹影裡。
簡抓了抓頭，問生命一號，【我唱歌真的很難聽？——說實話】
生命一號，【……拒絕回答送命題】
簡特別不服氣，作為【曾經】擁有完美人設的清道夫，她不相信自己會敗在唱歌這個人人能做的事上，於是她果斷放棄了繼續睡覺，走出公園正巧發現路邊的垃圾桶旁邊，上了年紀的流浪狗形容滄桑疲憊地趴在破舊的棉絮上小憩。簡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過去，蹲下身來，對警惕睜開眼的狗狗深吸一口氣，一首姆爺與蕾哈娜合唱的《The Monster》深情地脫口而出——
「俺發現一個盲僧在山東賣鱉」
看到了我的外甥在山東賣海爾
漁船裡有細米可偷來養鱉
俺又生了個會計，唉又生了個會計——」
「嗷嗷嗷嗷嗷嗷——」流浪狗一路慘烈狂吠著拔腿就跑，連窩都不要了，瞬間鑽入巷子消失了蹤影。
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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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個樂呵，下章有小蘇蘇。
六十八
哥譚, 深夜, 「光點」酒吧。
今夜, 這家原本就小有名氣的娛樂場所因為一位新人調酒師的到來而愈發與眾不同。
不論是初入酒吧的新客人, 還是混跡已久的老油條，舞池中跟隨著節奏搖擺身體的男男女女們, 都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了吧台正中央那個身型嬌小玲瓏、神色淡定無波的調酒師上。
她名「艾莎」，據說是某所英國名校的高材生, 身上有一半古老而神秘的東方血統, 黑髮黑眼讓她在所有人之中都顯得鶴立雞群，生來就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獨特氣質，面容白皙溫和，令她在穿著黑色制服白色襯衣打著領結時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卓然的貴族風範。
不僅僅是艾莎的外貌與氣質和周圍顯得格格不入而愈發吸引人，作為把調酒當□□好的新人, 艾莎在這個技能上可謂天賦異稟——由她所親手調製的酒品顏值絕美, 口感獨特, 而且自帶毒.品般令人無法自拔的功效，只需要一小口, 就能讓人如登天堂, 忘卻所有煩惱喧囂，徜徉於無法實現的美夢幻想中, 獲得身體與精神上最為極致的雙重享受。
因此即便艾莎來到這間酒吧兼職的時間很短，就已經得到了眾顧客的瘋狂吹捧，每日為了她而奔入酒吧的顧客愈來愈多，不辭辛苦只為一小杯色澤濃郁口感純正的雞尾酒。她漂亮的外貌和高貴氣質也吸引了不少忠實的追求者, 但她向來都是婉言謝絕，自帶出淤泥而不染，疏遠卻不失溫和的優雅風度，令眾人對她愈發欣賞。
而即便艾莎已經如此優秀，她仍然沒有停止自我昇華的步伐。白日裡她是哥譚市華人餐廳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的小廚師，深夜裡她則轉身一變成為了「光點」酒吧風度翩翩獨具創意的調酒師。錢財權勢並非她人生的最終目的，她的興趣從來不是為了那些俗物而存在，她肆意享受著穿越之後的人生為她帶來的愉悅，用瀟灑不羈的態度面對著一切困難險阻，不畏懼權力的煩擾，也不因生命受到威脅而退縮，從沒把自己當初億萬家產的繼承者，平等待人，保持初衷——這也成為艾莎吸引眾英雄反派的迷人特質之一。
作為廚師，布魯斯·韋恩和萊克斯·盧瑟不止一次向她發出邀請，誠摯地聘請她為自己的私人廚師，支票任她填選，可贈送別墅與豪車，有專人接送護航，還可享受與雇主一起乘坐噴氣式飛機環球旅行，偶爾能登上充氣球俯瞰哥譚夜景，可謂是頂級廚師的最高待遇了。而作為業餘調酒師，「企鵝人」奧斯維德·科波特與「笑匠」愛德華·摩根·布萊克都是她的忠實顧客，就連康斯坦丁這樣向來不太注重生活品質的傢伙都曾高聲稱讚艾莎的調酒技術天賦過人，能「令我在深夜閉上眼好好睡上一晚」……
然而即便艾莎在哥譚市逐漸闖出了屬於自己的名氣，受到眾多名流富豪的青睞，但她依然對名利沒有別的追求，她對如今的生活很滿意，只除了一點——
不知道為什麼，自那天吃蛋炒飯被打斷後，布魯斯·韋恩——她眼中的蝙蝠俠，就再也沒以私人身份來吃她做的菜，她自然沒有什麼機會去接近這個未來的男朋友首選人物。更別提哈莉奎因和小丑重聚，而她在槍口的逼迫之下做出來的飯菜竟然成為了二人和好如初的催化劑……這可著實讓艾莎氣得不輕又無可奈何。她來到哥譚最想女票的兩個人氣角色居然都陰差陽錯地失去了更進一步的機會，這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穿越後的使命：難道不是與這些英俊帥氣或者具有人格魅力的英雄反派們成為至交好友，或者他們心中的白月光紅玫瑰嗎？這不就是穿越者存在的意義嗎？
她可不信有人能抵抗她做出來的菜，調出來的酒——這可是她與生俱來的超能力，即便是達克賽德這種終極反派BOSS，亦或是蝙蝠俠這樣極有原則心志堅定的騎士，只要讓他們嘗過一口，皆會迷戀上那種獨特而不可複製的味道，從此成為她的忠實回頭客。她甚至不需要多說一句真理哲言，拯救任何一個關鍵人物，或者擁有更出色的品質性格，就能成為哥譚乃至整個DC的無冕女王。
雖然她的最初夢想的確只是當一個小小的廚子，但當她發現自己擁有這樣潛移默化的超能力時，平心而言，誰會不想穿越之後得到更多的關注，刷更多的存在感呢？誰會不想和大家最喜愛的人物來一場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戀愛，或者與日常生活裡可望而不可即的男神女神們結交終生友誼呢？只需要一頓飯菜一杯酒，她甚至不需要像其他頂級廚師那樣一生只為鑽研一味佳餚，就能輕輕鬆松地得到眾生渴求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又何樂而不為呢？
艾莎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覺得很有可能是因為機遇尚未到來，或者蝙蝠俠和JOKER吃她的飯菜仍然不夠多，還沒有察覺出她的好。只要給她更多機會，她一定能夠攫取他們的青睞甚至愛慕的，甚至貓女，哈莉奎因都不會因此而心生嫉妒，因為她們在吃過她的飯菜之後也會變成她的好閨蜜好朋友，整天為了吃上她的一道菜而撒嬌爭搶，忘記殺人放火，拋棄陰謀詭計——實現世界和平，完全指日可待。
這其實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嗎？以後蝙蝠俠再也不用掙扎在哥譚的泥潭之中，他可以放棄巡夜這個累死人不討好的活計，脫下面具做回他瀟灑不羈的花花公子哥譚首富，超人也能不再飛來飛去拯救人民，平靜充實地當一名報導記者，泯然於人類之中。反派英雄們其樂融融地在同一間飯館裡共進一餐，得到大家各自理想中最圓滿的結局，這難道不是粉絲們眾望所歸的嗎？
雖然中間的過程出了一點小差錯，但艾莎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能實現這個美好願望的。
艾莎淡定地坐在一圈著急等待的顧客之中，以無比優雅的手勢開始調製出今夜的壓軸美酒：薄荷甘草韭菜酒。大家以驚歎的目光望著玻璃杯中逐漸變為濃郁鮮綠的液體，散發出令人提神醒腦心馳神往的香氣，躍躍欲試，顯然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一嘗究竟了——
叮~
門口的鈴鐺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艾莎身上，自然也沒看到捂著肚子走進酒吧毫不起眼的黑髮女人。
簡獨自一人找了個角落坐下，喊了半天發現沒人回應，再定睛一看，發現就連服務生都跑去圍觀艾莎調酒了。她再次感歎了一下這位哥譚新星的「天賦過人」，乾脆獨立更生，邁著悠閒的步伐從眾人身後走過，居然無一人注意她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後廚房，鼓鼓搗搗地自己做了一份麵包夾薯條來，再滿上一杯白開水，走回角落的桌子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
直到她吃完，大家仍然在吧台邊繼續圍觀，賭得水泄不通，間或發出「啊」，「噢」，「哇」的驚歎聲。簡雖然完全看不到後面到底是何光景，但不妨礙她吃飽了閑得慌，左右觀望了片刻，在看到舞臺上空蕩蕩的話筒時，眼睛噌的就亮了！
……
艾莎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滴酒液導入玻璃杯，輕輕往杯子裡吹了一口氣，然後攤開手，對滿懷期待的眾人微微一笑，目光明亮，神色淡定地開口，「這杯『倒吊之歌』就此完成了。」
「哇哦~」觀眾一忍不住雙眼放光地盯著那杯綠油油的雞尾酒，對艾莎豎起了大拇指，「顏色可真漂亮，果然我們艾莎做出來的東西都是頂級佳品，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想要嘗一嘗它的滋味兒了呢~」
「倒吊之歌？」觀眾二頗有逼格地撐著手臂，挑挑眉，意味深長地開口，「如此鮮綠，又寓意倒吊……艾莎是在隔空表白我們的JOKER先生麼？——這可會讓不少粉絲吃醋了哦~」
艾莎笑了笑，不置可否。
「管它什麼JOKER不JOKER的，」不怕死的觀眾三大大咧咧地擺手，做出一副十分期待的表情，「嘿艾莎寶貝兒，今晚這杯美酒又會什麼方式讓大家有機會品嘗品嘗一番呢？——是像上周的投鏢贏家，還是上上周的酒量稱王？」
「對啊對啊，艾莎快告訴我們吧！」
「為了這一小杯酒，讓我們做什麼都願意！」
艾莎忍不住一笑，側頭想了想，微笑著開口，「既然這樣的話……那麼我們就來即興作詩吧，主題是——」
「抖~」
艾莎一僵，眾人的臉色都僵住了。
什、什麼聲音？
「抖抖抖，抖抖抖抖抖~」
艾莎忍不住朝聲音來源所看去，大家齊齊轉頭隨著她的目光望去——
一個黑髮女人正握著話筒，忘情地放聲歌唱——
「大頭兒子！小頭爸爸！」
「得了灰指甲，一個傳染倆~」
歌聲一出，所有人頓時毛骨悚然汗毛倒豎。聰明的觀眾立刻從如癡如醉的調酒氛圍中清醒，不動聲色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臺上的天籟之音仍然繼續著。
「兒子的頭大手兒小~」
「爸爸的頭小手兒大~」
觀眾：這什麼跟什麼？！強烈要求此人下臺！現在！立刻！馬上！
已經有保鏢在艾莎的眼神提醒下，不動聲色地從側面包抄過去，簡卻仿佛察覺不到一半，唱到盡興之處，拿起話筒，隨著歌聲深情起舞，帶著三五保鏢在舞臺上玩起了小雞捉老鷹——
「大手牽小手 走路不怕滑~
五十六種語言 匯成一句話~
愛我中華愛我中華愛我中華~」
砰！
艾莎手一抖，玻璃杯瞬間落地摔成碎片，綠色的汁液在地上粘稠流淌。她震驚地瞪大眼看著臺上的女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肝肺皆冰涼。
這個女人，她、她居然也是——
「怎麼樣，好聽吧？」簡望著台下走了一半的人群，喜滋滋地開口，「我就說都是道具的原因，有了這種話筒印象和價值百萬的調音師與後期，愛的供養都能唱成青藏高原……」
雖然大家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但不妨礙怒氣值節節飆升——不說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驚擾了他們的鎮店之寶艾莎，而且打翻了無價之寶「倒吊之歌」，還極其無恥地製造出這樣可怕的噪音荼毒世人，一開口跪倒一片。這種禍害是決不能留的！決計要讓她在這個世間銷聲匿跡！
「來人啊！」經理忍無可忍之下終於爆發了，「給我抓住她！最先抓到的人以後來小店酒水都免費！還無償贈送一瓶82年的XO！」
話音一出，大家頓時齊齊朝簡湧了過去，前仆後繼地跳上臺就要撲倒這個渾身閃著金光的免費飯票——
簡眼疾手快地拔下話筒，一個翻身躲過五大三粗的保鏢，就地秀了一個內瑪律滾，邊腳步生風地朝門口跑去，邊握緊話筒回頭對轟隆隆追上來的人群放聲高歌，歌聲之震撼，穿透力之驚悚，足以載入「哥譚十大恐怖事件」記錄——
「哈哈哈哈哈~打不過我吧！沒有辦法我就是這麼強大~
哈哈哈哈哈~追不上我吧！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眾人：我屮艸芔茻！你還來勁兒了你？！我今天追不上我就喝光ACE化工廠所有的硫酸！我還就不信了我——
【前方真香預警】
簡健步如飛，在枯黃的草地上輕盈跳躍，情不自禁地在身後留下杠鈴般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 被我打敗啦~ 全都一起上吧我根本沒在怕！
哈哈哈哈哈~皮不過我吧！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眾人氣得都要嘔出聖誕晚飯，完全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乾巴巴的女人居然跑得如此之快，以死亡飆車的速度一路從酒吧飛到了遠離市中心的地方都沒能追上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簡在毀了又一個美好夜晚之後心滿意足地帶著斷線的話筒飄然遠去，從此化身為艾莎粉絲們最可怕的噩夢。
簡一路興高采烈地高歌而去，驚起街旁野狗無數。她邁著超級瑪麗般的輕快步伐歡樂地在哥譚的夜晚郊遊，路過前方拐角一個沒注意，一頭就撞上如鋼鐵般的胸膛，只聽「哢」的一聲，鼻樑骨當場去世。
「唔——」得意忘形的簡捂著鼻子連連退後幾步，憤怒地抬起頭來一看，當看清對方的臉時，她情不自禁地鬆開了手，張開嘴，鼻血嘩的一聲如開閘放水般洗禮了她的下半張臉——
「你還好嗎，小姐？」戴著眼鏡作記者裝扮的克拉克·肯特目光擔憂地注視著這位血流滿面還呆呆盯著自己的女人，儘量不把眼神放在對方歪曲的鼻骨上，體貼中滿含愧意，極具紳士風度地低聲問道，「這是我的錯，小姐，我現在和你一起去醫院，可以嗎？你不會有事的，我們會為你止血的……」
簡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鼻子劇痛無比，血止不住的嘩啦啦流，她頓時嚇倒了，連眼前美好無比的肉體都來不及欣賞了，倒仰著頭用鼻音滿滿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喊道，「快——快送我去醫院——我要住進重症監護室！我要看最好的醫生！我要嘗試VIP病房的感覺——」
高大強壯的男人忍不住笑了，他扶著簡的手臂，很小心地避開她露出來的皮膚，聲音低沉而柔和，「不會那麼嚴重的，小姐。不過既然這是我的錯，我想我會儘量滿足你的合理要求……」
簡，「真的嗎？早知道我就多長幾個鼻子了，唉……」
……
……
不遠處的防火梯，陰影裡還藏著一個簡完全不曾注意到的人影。
蝙蝠俠默然無聲地注視著克拉克·肯特攙扶著受傷的女人遠去，忽然他收到了一條來自戈登局長的消息，低下頭打開一看，預料之中的問題。
戈登，「為什麼要取消對簡·多伊的通緝？」
蝙蝠俠非常有力地回復了一句，「當年的哈琳·奎澤爾如今的哈莉奎因曾是她的心理醫生，你認為簡多伊的精神病審判書還有多大的說服力？」
戈登似乎是哽了一下，「僅僅是這個理由？」
蝙蝠俠言簡意賅，「她能幫我抓住更多罪犯。」
戈登心裡忍不住咯噔了一下，「然後呢？——據我對蝙蝠俠的瞭解，肯定還有更多原因。」
蝙蝠俠意味深長地注視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酒吧，慢慢打出一行字。
「在幾乎所有人被艾莎小姐的廚藝所俘虜的時候，似乎只有簡·多伊完全不受影響——很神奇，不是嗎？」
戈登，「難道不是因為她的菜的確無與倫比嗎？！」
蝙蝠俠冷酷地否決了他的讚美，「一個天才廚師，在一家功能表首頁寫著三明治的中餐廳裡『為夢想而努力』……這是美式中餐，還是中式西餐？——戈登，在我所見過的頂級廚師裡，可沒有人像她一樣如何『隨遇而安』。」
本身他就是一個不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即便一道蛋炒飯做得再好吃再獨特，也不過是一碗炒飯而已。他與她之間素不相識，既沒有情感上的聯繫，也無任何共鳴，怎麼可能只吃了一小口陌生人做的飯就會回憶起那段最黑暗、埋藏於心底最深處的記憶？——這一口就足以引起蝙蝠俠的警惕，將艾莎此人列入潛在的危險名單之中。
果不其然，在他的密切關注之下，這個才來哥譚沒多久的華裔女人就擁有了不少人的青睞和仰慕，有的是為善一方的大富豪，有的則是作惡多端的大反派，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吃過艾莎做的飯菜，然後就如同著了魔一般對其如癡如醉，富豪連他最引以為傲的慈善事業都不管了整天為了一討歡心而絞盡腦汁，反派拋棄了毀滅世界的重任只為一日三餐嘗到她親手做的飯菜……這種信號難道還不夠明顯嗎，居然還能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地趕去只為吃上一頓飯？
這個來自東方的華裔女人，做的到底是美味佳餚，還是精神毒.品？
蝙蝠俠看著從酒吧下班出來的艾莎，微微眯起了眼，轉頭看向了簡離去的方向。
有意思的是，他發現了，似乎有簡·多伊所在的地方，艾莎的神奇魔法就難以達成預期的功效——天生相克的巧合，還是精心安排的結果？
這才是蝙蝠俠需要去尋找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DC篇完結倒計時。老爺DC最強【無論是謀略智商還是其他】不是蓋的，除非嚴重OOC不然我覺得沒有穿越者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目測還有2個世界就結束全文啦~
六十九
【喂喂, 簡, 你玩夠了吧？已經達成『人物因瑪麗蘇而ooc』標準, 隨時隨地可以回去啦！】
【……】
【喂！簡——你醒醒！你理理我啊！】
【……】
簡的鼻子被包紮成了木乃伊, 仍然□□不屈地躺在vip病房裡的豪華大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床邊正在和醫生商量的克拉克·肯特。
這個她轉角遇到順便用胸肌撞斷她鼻樑骨的男人, 長著一張標準的正派臉，輪廓硬朗，棱角分明, 英俊筆挺，身材高大。雖然他穿著比較寬鬆舒適的襯衫，但挽起來的袖子露出下面肌肉結實的手臂，一看就鍛煉得當，屬於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衣架子身材, 極其有料, 兼具太陽神阿波羅般的完美容貌和男性力量感, 成熟, 強悍, 雄性魅力撲面而來。
而更吸引人的是, 卻是和他英武外貌相反的溫和性格。他看到簡的第一時刻是賠禮道歉, 溫柔而不失禮貌地將她送到了醫院，滿足了她一切合理甚至無理的要求，在醫生拒絕了簡想要入住vip病房的請求時，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這個倔強的老人答應放她進來的。似乎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奇異的，與生俱來而令人信服的魅力, 克制，矜持，又充滿力量。
簡直就是單身女性的大殺器。
簡的目光從克拉克·肯特高聳的胸肌，到肌肉虯結的小臂，再到結實流暢的腰線，滑過挺翹的臀部……
「斯科特醫生！91號床的病人又流鼻血了！」正在登記資訊的小護士一看到簡染紅的紗布，忍不住驚慌失措地大喊，「是不是傷口又破裂了！您快來看看呀——」
正在和克拉克交談的醫生面色一肅，立刻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簡的狀況，然後一頓，斜了一眼正仰著頭，呼吸急促滿臉通紅的簡。
他冷哼一聲，「我看不是傷口破裂，是芳心破裂才對——都什麼時候了，還總想這些有的沒的，你們這些年輕人，該血氣方剛的時候慫如老狗，該清心寡欲又喜歡血氣上湧——鼻骨移位這種小傷居然還一門心思想著住院，還要求vip病房！我看你們是閑得慌！秀恩愛來了！」
小護士詫異地看了簡一眼，轉頭看向克拉克肯特，對方無奈地笑了笑，她的臉立馬就紅了，諾諾沒有說話。
斯科特醫生一瞅，眼角就忍不住抽了抽，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輕哼，沒好氣地開口，「走走走，都走都走！沒必要站在這裡給別人當電燈泡！閃瞎我的一雙老眼……」
簡一聽心裡就是一喜，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看成女人和別人湊一對呢！她對老醫生的好感度頓時飆升，但轉念一想覺得這樣不行，雖然她個人很喜歡超人，可人家已經有官配了，還是非常優秀幹練的女士，她這種行為可是要被萬人唾棄的，yy男神這種在心裡想想就好，放在現實可就不妙了——
於是簡仰著頭，斜著眼睛，甕聲甕氣地開口，「雖然這位先生相貌堂堂身材威武惹人垂涎沒錯……不過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生命一號，【？？？】
簡，「我的前任是蝙蝠俠，現任是哈莉奎因，將來一任也許會是超人……誰會看得上一個無名無姓平平無奇的男人，哼！」
克拉克·肯特莞爾一笑，爽朗又溫和，很紳士幽默地配合點點頭，說道，「的確，如果是我，也會選擇超人——你的眼光很不錯，小姐。」
老醫生一看，立刻朝外面喊道，「來人！把91床病人抬到精神科診治——就是現在——」
簡，「……」
……
終於哄走了滿臉不屑的醫生和芳心暗許的小護士，簡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用嘴喘著氣，瞅了一眼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的高大男人，不舍地說道，「醫藥費付了嗎？……付了你就可以走了。」
克拉克·肯特忍不住又笑了，他走上前來，撫了撫眼鏡，從兜裡掏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在紙上留下一個電話號碼，放在床頭，對簡充滿歉意地說道，「非常抱歉，這位女士——」
簡抗議，「我可不是madam，人家還是一位miss好嗎！」
克拉克很明事理地點頭，眼裡含著笑意，「抱歉，這位miss，這是我的名字和聯繫方式，今天有事來到這裡無法停留很久，如果在治療過程中還有哪裡需要我的地方，我會儘量幫得上忙……」
簡瞥了一眼紙上的名字，然後一頓，忽然想起什麼，指著克拉克，神情激動，義憤填膺地開口，「是你！原來是你！——你不記得我了嗎？哼！你和你的朋友還寫過一篇關於我的報導！怎麼說的來著——」
她在記仇這方面可謂天賦異稟，沒花多長時間就回想起了每一個字，拍著桌子複述道，「『這位superwoman被送進去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她也有嚴重的自.殺傾向，』」
簡著重強調了最後這一句，忿忿道，「『——鑒於以往所有她追星物件的危險程度』？！」
「我想起來了！」簡瞪他，「你是不是就是採訪過超人的那個什麼記者？！克拉克·肯特？我記得這個名字！你別想抵賴！」
克拉克愣了愣，仔細看了一下被包裹住大半張臉的簡，極其艱難地勉強認出了她的身份，恍然大悟，隨即苦笑一聲，「簡·多伊小姐，我的名字就是這個……不過寫那篇稿子的並非是我，我只是隨行記者，和我的同事一同出差來了哥譚……」
「誰！」簡憤怒地一拍桌子，然後痛得嘶了一聲頓時收回手，摸著腫熱的手掌忿忿道，「她的名字叫什麼？我找她說理去！」
克拉克當然不會告訴簡同事的名字，尤其是對方被診斷過有異常精神狀態的前提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放出來還撤銷通緝，但既然蝙蝠俠那邊沒有消息，想必也是經過了他的默許，這是他的城市，自然也不需要他過於擔憂了……克拉克笑了笑，目光明亮誠懇，只用一句話就成功轉移了簡的注意力。
「夜深了，多伊小姐，想必你一定餓了，需要我帶回點吃的嗎？很樂意為你效勞。」
簡冷哼，「想用吃的打發我？沒門！——吃什麼？」
克拉克想了想，「聽說附近有家中餐廳——」
簡，「不不不不我不吃中餐！我對中餐過敏！真的！吃了會中毒休克的！你要是真有誠意的話讓人帶來一份炸雞啤酒吧，我一個人能自娛自樂一晚上，你完全不用擔心我！」
克拉克覺得這位捏著鼻音的簡頗為有趣，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的話總是忍不住想笑。炸雞啤酒？以她現在的狀態，吃這些東西難道不會痛得嗷嗷叫吃得齜牙咧嘴嗎？這可不是一位病人該吃的健康食物——克拉克忍住笑，點點頭，笑道，「按你說的做，多伊小姐……那麼，晚安？」
「去吧去吧。」簡朝他揮了揮手，揮到一半突然頓住，唬著眼囑咐道，「告訴你那位同伴以後沒有真憑實據別瞎寫！毀我大好名聲知道嗎！害我現在都沒成功得手超人的內褲……」
克拉克肌肉一緊，下意識挺直了腰，對簡僵硬地點點頭，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簡輕輕碰了下被包裹成木乃伊的鼻子，劇烈的酸楚和痛意讓她嘶的倒抽一口涼氣，連忙放開了手，氣得只想錘床板，【這就是你說的度假世界？！你看看我！到現在為止受了多少罪了你說！】
生命一號，【……你的麻煩體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嘛……習慣就好了嘛……】
【你說的度假世界就是哥譚？——誰特麼會把去哥譚稱為度假啊！！！】
生命一號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我之前不是發了你一份『哥譚旅遊注意事項』嗎……】
嗯？玩得太開心了沒注意……簡虎著臉，【給我看看】
一頁虛擬的紙在她眼前緩緩展開——
【哥譚旅遊注意事項
如下：
1、晚上別出門晚上別出門晚上別出門（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出門也別帶錢
2、帶好口罩，哥譚的霧霾比首都更嚴重
3、開空調前檢查管道裡有沒有笑氣或者恐懼之氣
4、不要去冰山餐廳吃飯！
5、不要去黑暗中的小巷
6、不要在網路上辱駡或提及布魯斯·韋恩，會被他的『粉絲團』圍攻
7、遠離化工廠！——你知道它的名字
8、不要相信gcpd——如果員警有用，還要蝙蝠俠幹嘛
9、路遇有人讓你猜謎語或者講笑話，原地等死別跑
10、不要傷害流浪貓，鳥類，特別是綠色植物！
11、如果生病了即便傾盡財力也務必去別的城市醫治！
12、不要隨意逗弄哥譚的小朋友！再小也不行！
13、切勿隨意拋硬幣和大笑
14、任何人問起，只需回答你是個『有理想的孤兒』即可
15、善待所有叫『瑪莎』的人
16、做好隨時隨地死的覺悟，這是最低標準
——以上，遵守其中任意十五條，都能極大提高在哥譚的生存率
ps：如果你成為一名合格的反派，那麼請將上面所有注意事項反著來做一遍，如果還活著，恭喜你，達成大反派成就，獎勵『蝙蝠俠手銬』一副和『綠帽』一頂，再接再厲喲~】
簡摸著下巴思索，【原來哥譚人民的生存如此艱難的嗎……】
生命一號瘋狂點頭，【當然當然！所以我把你送進阿卡姆是最正確的選擇！你看！你不是好好地活到了現在還沒缺胳膊少腿兒的嗎！】
【而且，】生命一號神秘兮兮地小聲嗶嗶，【你還和不少人成為了好朋友不是嘛……說不定退休之後還能搞個偽大反派之類的洗白角色當當呢……】
簡斜了他一眼。
【可以回去了吧？】生命一號眼觀鼻鼻觀心，嚴肅正經端莊，【條件已經達成，可以打響指了呢~】
【這麼簡單？】簡搓了搓下巴，若有所思，【我還沒開始發力呢……】
【人物已經ooc了呀，】生命一號苦著臉，【英雄反派都能同坐一桌共進晚餐笑語晏晏了，這世上還能有什麼事不能達成的？如果發展下去連蝙蝠俠都拜倒在瑪麗蘇的石榴裙下願意為她放棄巡夜放棄哥譚，超人為了她拋棄露易絲·萊恩對小蘇蘇癡情一片為她生為她死為她喊瑪莎，joker對哈莉·奎因視而不見不再搞事，成天算計一個小廚子，連『蝙蝠俠粉絲團團長』的職位都不要了……靈魂人物全部崩盤，這個世界也就完蛋了】
dc的困境尚且如此，更別提隔壁的漫威了。簡直就是大雜燴一鍋端，忙都忙不過來。
這還是度假世界呢，還是最低難度呢。平行次元什麼一來就力壓達克賽德，拳打超人、智碾蝙蝠俠的各路神仙們還少嗎，動不動就是宇宙主宰無上神明，腦洞開得比編輯還大；以及迷倒萬千英雄反派的金手指，連斯坦·李老先生都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開.掛。
【他們可是我們的心頭寶呀，】生命一號含淚，【這麼出色的人，憑什麼圍著一個人團團轉被迷得神魂顛倒？她是比貓女性感，比毒藤女美豔，還是比哈莉可愛聰明，比神奇女俠武力值高了？居然能做到她們都做不到的事？嚶嚶嚶……】
簡摸了摸鼻子，【適當開掛益腦，過度歪歪辣眼……再說了，本來這具身體就不是她的，天賦容貌都不是她自己的，所以使用起來就無所忌諱盡情而為了吧】
生命一號，【嚶，你是在怨我把你的身體容貌降低於至平均水準以下了嗎？】
簡，【嗯？！還有這種事？！你這個小兔崽子——】
生命一號，【別打別打！我錯了還不行嘛，人家只是最近看多了一張臉征服世界的套路，所以才……】
它嘀嘀咕咕，【而且你現在也不醜嘛，看多了其實也還挺順眼的，嗯……除了你的鼻子嘔——】
簡，【……】
【玩夠了不？】生命一號問她，【還是說你再想去見joker一面再走？】
【活著不好嗎？】簡一悚，【還是你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傢伙見一次就足夠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了。多偶遇幾面恐怕以後她就會常駐阿卡姆成為那裡的終生會員了。
【蝙蝠俠已經發現了艾莎的異常，】生命一號說道，【讓他再這樣繼續追查下去，我恐怕以他的智商和能力……你和她都會暴露的】
簡對這一點倒是深以為然，不瞭解蝙蝠俠的人是無法體會這個人的恐怖之處的。說他是控制狂都不為過，他不會放過任何對哥譚有威脅的蛛絲馬跡，更何況是艾莎這樣顯而易見出名速度太快的新人物，她的能力，遠遠不是正常狀態之下蝙蝠俠的對手，三言兩語就能掏出艾莎的真正來歷，到時候簡也就面臨暴露身份的危險。
既然已經達到「人物因此瑪麗蘇而ooc」的標準，也就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了，夜長夢多，現在結束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我還沒玩夠啊……】簡嘀咕，【從沒想到原來放飛一下是這麼快樂的事……】
【完美融入神經病嗎……】生命一號小聲嘟噥。
簡又斜了他一眼，【信不信我告訴世界意志霸霸你中暑了，然後把你烤來吃，肯定很漂亮的哦】
生命一號，【……麼麼啾~】
雖然還沒完全盡興，她也不能再見到她親愛的哈莉寶貝兒bad ass了，再也無法摸到前任偶像那誘人的胸肌腹肌臀肌肱二頭肌，無緣感受一把大超彈性驚人刀槍不入的美好肉體……不行不行越想越會覺得不甘心，不能再想下去了，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他們是如此美好可愛，如果能在下下個，下下下個世界再見呢？一切都說不定的不是嗎？
【走吧】簡痛下決心，堅定道，【我們去見艾莎吧】
生命一號點點頭，開始在後臺消除關於簡在這個世界的一切痕跡，出生證明，照片，儲存的資料，簽名，合影等等……除了部分人會偶爾記得一些關於簡·多伊的模糊不清的過去外，她就像是一個不存在的影子，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在人們的回憶中變淡，最終消逝。
【走吧】做完這一切，生命一號點點頭，【了結這一切吧~】
……
……
深夜，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單身公寓裡，艾莎沒有像往常一樣陷入甜美的睡夢中，而是坐在電腦桌前，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資源，瘋狂搜索著關於「簡·多伊」的消息。而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她還記得就在不久前電視上出現過關于對方的通緝令和照片，她甚至還記得簡·多伊眼睛的顏色和她欠揍的語氣……然而得到的出來卻是一片空白，根本查無此人，就像她完全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樣。
艾莎簡直就要崩潰了！
她知道！她知道那個女人一定也是一個穿越者！她的那種無謂的態度，她唱過的歌，她的「愛我中華」……她肯定也是一個□□人！肯定是！
她感到了由衷的憤憤不平，既然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為什麼不將中餐這樣偉大的文化在國外發揚光大？為什麼選擇去當一個遊手好閒的傢伙？沒有一點責任感，沒有一點上進心，沒有一點愛國主義情懷？！既然來到了dc世界，還這樣無所作為，不宣傳種花家的偉大文化，那不是叛國賊是什麼？——這種同胞，她寧願不要！
艾莎一拳狠狠捶在桌子上，心裡猶自還感到氣憤。她看著一片空白的網頁，決定明天再找更厲害的駭客去人肉這個女人，她站起身來轉過去剛準備倒杯水然後睡覺，接著就看到了牆角的單人沙發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嚇得立刻退後一步，瞪大了眼，驚呼出聲，「是你——」
「晚上好呀，小天使~」
簡歡快地朝她招了招手，笑眯眯，「看來你□□叨著我呢，我是不是出現得很及時？」
「你你你你——」艾莎警惕地握住桌子上的筆，對準她，「你是怎麼進來的！你想做什麼？！我告訴你只要我一個電話我就能找——」
「嗨呀這些客套話就不必再多說啦。」簡聳聳肩，「你們的本事有多大我還不知道嗎？一個短信就能喊來達克賽德這種級別的人物，簡直不怕都不行……」
艾莎皺了皺眉，心下有種不妙的預感，「你到底……」
「簡單來說吧，」簡理了理衣領，儘量讓自己顯得端正嚴肅，無奈語氣一直都是那麼回事兒，「你呢，是違反了世界規則的穿越者，簡稱瑪麗蘇，我呢，是修正世界規則而存在的穿越者，簡稱清道夫。我的任務呢，就是把你這樣的小蘇蘇帶回你原本存在的世界——當然啦，如果你的肉身已毀的話，那麼很抱歉，你原來該去什麼地方，依舊會回到什麼地方……畢竟，規則就是規則，一旦打破，豈不全亂了套？」
艾莎不可置信，「你？你憑什麼？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簡想了想，「我是沒有這個權利，我只是一個執行者而已。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又有什麼權利，去改變這些英雄和反派？把他們扭曲成為滿足你虛榮心的犧牲品？」
艾莎一哽，「我、我沒有——」
「開始你可能的確沒有這麼想過吧，」簡聳了聳肩，「可是到後來是不是感覺就不一樣了呢？發現自己能做比『做一頓飯』多得多的事，發現自己擁有能夠影響那些偉大人物的能力之後……你還只是想做一個平凡的，堅持初衷的，只為實現一個夢想的小廚子嗎？」
艾莎一愣，她張嘴想反駁，卻不知道為什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來到這個世界最開始的一天，她的確就是那樣想的，關於一個小人物的傳奇發家史。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就變味了呢？就像是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剩菜，明明還是那個食材那個調料那個做法，卻已經吃不出出鍋那一刻的鮮美滋味兒了。
她不在乎錢財，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億萬富翁唯一的繼承者，不管她最後有沒有成功創業，她都有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錢。可是如果她穿越的身份是一個窮人呢，恰巧她也擁有這樣去改變超英和反派的超能力呢，那麼為了圈錢怎麼做，如今她連想都不敢想。
蝙蝠俠，joker，哈莉奎因……他們都是屬於原作者的心血，是有血有肉的，是應當被尊重的，即便是虛擬人物，但他們依舊給予了無數粉絲愛與希望的力量。理解一切「為他們好」而出發的本心，他們值得圓滿的結局，但前提是「尊敬」。失去了最初的敬畏之心，那麼一切都會漸行漸遠。
艾莎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最終，緩緩低下頭，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那就帶我走吧。我生前的一切遺憾差不多都已經滿足了，也可以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簡笑了，她點點頭，「那麼……再見了，艾莎。」
她打了響指，艾莎瞬間消失在原地，宛如從未存在過。
生命一號歡快的聲音響起，【任務完成啦~恭喜恭喜~我們可以離開啦~】
漆黑的深夜，簡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輝煌，玻璃窗上映出她安靜的側臉。她垂下眼，看著自己攤開的，空無一物的手掌，忽然猝不及防地開口，讓生命一號頓時怔在原地。
【你知道嗎，我思考一個問題已經很久了，只是沒有得到最後的答案】
生命一號眨眨眼，【什麼問題，你說~】
簡抬起眼，微微一笑。
【如果所有的瑪麗蘇都應當被清除，驅逐，返回原本的世界，亦或就此消失】
【——那麼，通曉世界規則，掌握瑪麗蘇生殺大權的我，是不是才是所有世界中，最大的瑪麗蘇呢？】
生命一號倏然沉默。
簡握緊了手，語氣平靜極了。
【我一直很好奇】
【你們究竟能夠忍耐多久……才會出手抹殺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詳寫大超的，後來想了想這個人物其實已經接近於我心中的完美界限了，他永遠都是我第一個聽說的超級英雄，在天上飛來飛去拯救世界，他的好我有限的筆力寫不出萬分之一，不想冒犯這樣一個夢幻而令人感到無限正能量的英雄，所以選擇掠過了吧，想看大超的寶貝們我只能說聲抱歉啦。
關於大家所提到的尬吹種花家……我很愛國，我也很敬重我們的國家與文化，但我的國家存在一些缺點與不足也是事實，我們必須要認識到這些而不是一味吹捧其中一種文化現象，貶低甚至看不起其他國家的人民，這不是愛國，而是愛國病。中餐得到歪果仁重視我很高興，這是國家逐漸強大的表現啊，但如果說征服全宇宙什麼的就稍微有點誇張了，國內還有甜鹹之爭呢，更何況飲食文化的不同。當然這是實事求是來說，寫文的話大家大多看個開心樂呵，吐槽過後也不必太過在意。就像飲食一樣，讀書口味也有所不同，堅持己見是好事，也要尊重他人觀點，對不？
七十
七十
無數個寂靜的黑夜裡, 簡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睜著眼的時候, 就會回想起她那遙遠、充斥了黑白色調的過去。
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 去再次經歷那些一個又一個令人難以呼吸的慘烈場景。直到它們所有人的臉龐, 名字和說過的每一個字都如熾熱的鮮血烙印在骨子裡，直到下一次回想起來時已經能夠變得平心靜氣, 直到漫長的歲月和無數路過的人都無法再讓這些記憶抹去——直到她在閉上眼和睜開眼的每一刻，都能清晰無比地提醒著自己, 她為何而存在, 以及她堅持至此的初衷何在。
從她成為清道夫之後，簡開始漸漸發現，無一例外，每一個清道夫都會有一個不堪回首的慘痛過去，以及獨一無二的個性天賦。不凡的人生造就了這些清道夫們的與眾不同, 但唯有一點, 是來自各個不同世界不同性別不同性格的他們, 共同擁有的，驚人的相似之處——
他們曾經都是自己世界的局外人。
或者更精確而言：穿越後的瑪麗蘇世界中, 受盡萬人唾棄痛駡的「惡毒女配」, 以及「大反派」。
比如病嬌蘿莉，曾是二次元世界中財閥大集團的獨生女, 真正的豪門千金大小姐，掌上明珠，聚萬眾寵愛於一身，就連性格驕縱盛氣淩人也成為她諸多與眾不同的優點之一, 可謂是生來就屬於那個世界完美無缺的頂端人物，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光明未來。可偏偏就是一個普通小鎮出生，沒她漂亮，沒她聰明，也沒她情商高，嘴笨手拙還成績糟糕的插班生，在一次新生聚會上以「不小心打破名貴古董」的方式居然吸引了在場許多貴公子的注意力，從此一飛沖天，靠著「普通卻不平凡」、「擁有大小姐沒有的溫暖笑容」以及「走到哪都會有好運發生」的人設，成功博得包括她的父親母親在內幾乎所有人的喜愛，將蘿莉變為了那個世界「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反面教材式女配，並在最後十分無辜地取代了她的地位，奪取了她的姓氏，包攬了世家精英們的寵愛，從此走上了人生巔峰。
她孤獨無依一人病死在房間的時候還不足十二歲，外面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只不過隔了一扇門，卻是兩個世界的天差地別。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她只不過是一部瑪麗蘇青春疼痛動漫裡目中無人卻早逝的「配角」而已，那個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的「普通插班生」才是真正的主角，作者筆下甜蘇爽無智商無邏輯的代表人物，野雞變鳳凰的典型案例。
再比如黑化少年，玄幻世界中種馬小說裡遭受重大變故而黑化的幕後大反派，卻在主角重生回來後，在少年時期就被設計於意外中廢去了自己的天賦技能，加上主角光環的「智商掉線」被動Buff，曾經呼喚風雨無所不能的門派繼承人，居然死於懸崖墜落——而在他死後重生的男主角理所當然地接管了他的青梅，未婚妻，以及他的一眾好兄弟，順勢成為了正道之首，迎娶無數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還有蛇蠍美人，典型的都市言情中「花瓶炮灰」，明明美豔無雙，還是從劍橋歸來才貌兼得的高材生，但一遇上「淡漠冷情」的女主就秒變惡毒女配，智商持續掉線，有意無意之間在男主面前極盡出糗之能事，即便偶爾成功「陷（fan）害（ji）」女主一兩次，不久後也會「真相大白」，在眾人的各種神助攻下大快人心地曝光了她的「醜陋面目」，令她臭名昭著，從此一蹶不振。結局在被賣給窮山溝裡有家暴傾向的瘸腿老漢後，因不堪受辱，最終自.殺而亡。
然後就是簡。
說來她和病嬌蘿莉有那麼一些相似之處，雖然一個是二次元世界一個在英美版塊，卻都是不同尋常的身世——她確確實實出生不凡，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女，父母恩愛智慧，有一個關係親密的妹妹，即便在暗潮洶湧的皇室貴族之中，家人彼此之間也互相信任和睦如初。她身為長女，從小就肩負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重任，早慧穩重，風範天成。
是的，她是王國的第一繼承人。未來的女王。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到來的話。
在她的世界，那個王權至上的國度，既無戰爭，也無天災，和平繁鬧，一切都在欣欣向榮地生長著。身為王女，她謹慎又獨立地學習和選擇著一切必要的統治手段，在父親的諄諄教導下學會了殺伐決斷，縱橫捭闔，在母親的耳濡目染中明白了識才善物，人情世故。她承載著萬眾期望一步一步朝著黃金王座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滾燙而沉重，經歷過多少艱難抉擇，在多少個無人的長夜暗自哭泣，羡慕甚至嫉妒著妹妹的天真快樂無憂無慮……三言兩語根本無法道明那種無人理解的無奈和辛酸，在得到某些東西的同時失去了更多，而她必須為此泰然處之，考慮到一切可怕意外發生後的後果，並背負被人詆毀與唾駡的準備。
她做得很好。即便在漫長的單行路中有諸多艱難坎坷，但她盡自己所能做到了最好，不負任何人的期望，也不負自己。她從來都問心無愧，不曾質疑過她做出的任何選擇，無論何時。
她會成為一個好女王，她會將她的王國發展得更加強大，她將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她將不留任何遺憾地出生，成長，抉擇，微笑，哭泣，愛，然後心滿意足地死去——這原本就應該是屬於她的一代傳奇。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的話。
而就像所有清道夫都曾經所經歷過的那樣：生而高貴，天之驕女，完美無缺。接著就是一朝落魄，家毀人亡，血海深仇；最後輾轉人世，忍辱負重，重回巔峰。
很熟悉的結局，不是嗎？
這些刻在她骨子裡不能一刻忘卻的過去，和以往她所聽聞過，親眼目睹過的那些瑪麗蘇套路是多麼相似啊，相似到了令人不得不懷疑的地步。
在她被召喚而來，被告知所謂「瑪麗蘇」存在，熟知經典套路和世界運行的規則，成為「清道夫」的第一刻，她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最初，世界意志告訴我：穿越者皆想改變規則，唯我獨尊——而那就是必須清除的瑪麗蘇】
簡於瞬間回歸了虛擬空間，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抬起頭，看進虛空深處，非常平靜。
【那時候我就在思考，如果改變規則的穿越者就是瑪麗蘇，那麼穿越了千百個世界，熟知所有運行規則，甚至淩駕於這些規則之上，擁有改變它們能力的我呢？——我難道不是這些宇宙中最大的瑪麗蘇嗎？】
【我就不應該被驅逐，清除嗎？】
【如果OOC是原罪，那麼每一次降臨到一個新的世界，我的存在即便微乎其微，也會成為影響其運行和走向中的重要齒輪。因為我，也是一名穿越者】
生命一號沒有出聲，沒有承認，沒有反駁。
簡望著虛空許久，忽然笑了。
【你難道就不奇怪，為什麼凱厄斯在聞到我的血的時候會有那種反應嗎？——那難道不是歌者才會擁有的『權利』？】
【後來我知道了，那是因為，我和格洛麗亞一樣】
【我也是『異鄉人』】
【潛在的『瑪麗蘇』】
該怎麼形容她隱隱察覺到真相時候的感受呢？就好像是以前的無心之語終於應驗在自己身上。亦或是被迫將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吞下肚去——一切都變得難以言喻，耐人尋味起來。
就像很多穿越者在得知自己領先於這個時代，亦或是擁有了強大力量之後；就像是許多人背離初心，將筆下人物淩駕於眾多受人尊敬喜愛的英雄與反派，隨心所欲地加粗金手指加大主角光環，直至他們都成為襯托鮮花的綠葉；就像智商掉線無邏輯和崩壞成為人間常態大家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穿越者，終於從「最初只是輕度YY滿足自身幻想」的主角，變成了「女票，套路，OOC和逆我者亡」的瑪麗蘇。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理想主義者是不可救藥的，如果他被扔出了天堂，他會再造出一個地獄。
簡甚至見過「重生女配復仇女主」的世界，和打著「反蘇旗號理所當然地蘇」的清道夫。那些同事曾經都是輝煌一時的風雲人物，曾經完美無缺地完成了許多工和攻略，變得愈發自信，氣勢奪人，每一次前往新的世界必定會要求系統給予一個金手指粗壯的身份或人設，一降臨必定眾人驚歎虐渣打臉怎麼蘇爽怎麼來，在瑪麗蘇身上充分發洩了自己悲慘過去的復仇心理，在本土人物身上得到了無上的滿足感。她甚至沒有察覺到已然背離了成為清道夫的初衷，忘記了「不改變規則，不影響劇情，不留下存在感」的條例，將這些被破壞的世界改造成了揮霍自己虛榮心和成就感的囊中之物，將原本無辜的本土居民變為自己登頂至高王座的踏腳石。
簡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清道夫，曾經叱吒風雲呼風喚雨，即便同為清道夫都不得不感歎其「業務能力」之強悍常人難及。但有趣的是，往往聲名愈顯著，業績愈輝煌的清道夫，消失得愈快。有人猜測是他們自願留在了某個世界，成為那個主宰一切的神明；亦或是找到了真心相愛的靈魂伴侶，願意放棄過往彼此留守一生。可這都是真的嗎？就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嗎？
【就像我說過的那樣，】簡目光平靜，【穿越者，瑪麗蘇，清道夫……都是有意或無意之間製造出來的bug】
【而一個Bug，是不會永久存在的，總會有人去清理了它】
生命一號一驚：這，這是簡在【頭號玩家】的世界裡和沃德·沃茲（帕西法爾）說過的那句話！居然從那麼早開始，她就已經明白了嗎……
【我不是最漂亮的，我不是最聰明的，我甚至不是最具天賦的那個】簡微微一笑，【我只是無數清道夫中不起眼的那一個，業績平平，沒有特權待遇，也不受世界意志寵愛】
【但得益于我的父親，我一直都明白一個道理】
【——不要停在平原。不要登上巔峰。從半山上看，世界方才最美】
他曾經用那樣溫和而深邃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看得到他眼裡她稚嫩而故作成熟的臉，她還能回憶起他嘴角那很淡卻充滿了寵愛的笑意，把她抱在懷裡，望著窗外的高山積雪，低聲說道。
「所謂高貴的靈魂，是對自己懷有敬畏之心。」
「心有戒尺，王冠永鑄。」
所以，雖然辛苦，她仍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因為她知道她是女王，也是凡人，屬於人的光榮對她而言已然足夠。父親母親所教導過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從沒有一刻敢遺忘，他們的話語聲還在耳邊迴響，午夜夢回的寂靜也不能讓她作出哪怕一瞬間逾矩的幻想。她牢牢謹記著一句話：人生好似一場回歸之旅，不可為途中愉悅而耽擱。而她的最終旅途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回家。
這是世界意志曾經承諾過所有清道夫的條件，也是她答應成為清道夫的最終目的。她從不曾遺忘。
有沒有因為一時手握大權，或者遇上了一個合適的人，屬於自己的年代而動搖過呢？——有。當然有。但那都不足以成為她磨滅初衷的理由。如果一個人連最初許下的承諾都忘記了，那麼在歷經無數不同面貌和人生之後，「她」還會剩下什麼呢？不過是下一個瑪麗蘇的預備人選而已。
她知道自己無法對抗世界意志——任何人都無法對抗世界意志。她是生是死，不過是對方的一個念頭，一個響指罷了。但她從沒對自己有所懷疑，她記得她的名字，她的臉，她的過去，她的每一個成長瞬間，而她仍然願以自己渺小而卑微的力量，去對抗這反復無常的命運。
【所以，】簡彎起眼睛，似在微笑。
【我一直很好奇】
【作為最大的瑪麗蘇】
【你們能忍耐多久，才會出手抹殺我呢？ 】
……
……
很久很久的沉默，終於，虛空傳來了迴響。
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很輕，也很清晰。
【曾經也有一個人詢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而我告訴他】
【英雄，不但要知道適時而生，更應知道適時而死】
【而你，是第二個】
【你非起點，亦非終點】
【我一直相信，人類只要活著，就會去模仿別人，就會渴望當另一個】
【但我也深信，總會有那麼一兩個與眾不同的人，願意去克服那些生而攜有的劣根性，願意承認，願意與之對抗】
【現在看來，我的感覺從來都沒錯——即便最初我完全不看好你，但相反總是那些不起眼的人能夠製造驚喜，你是其中一個】
簡笑了，【作為世界意志，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更沒有人情味一些】
它頓了片刻，聲音微不可查地變得愈發低沉溫和了。
【我很高興】它說，【我很高興，你在自己身上克服了這個時代。克服了它的混濁，粗糲，不近人情，它的嘈雜，不公，狼煙四起】
【——你守住了內心的火焰】
這麼久以來，一如既往，不改初衷。
在默然見過如此之多原本信誓旦旦許下承諾，它幾乎當兒女對待的清道夫們，一步一步改變著自己的面貌，朝著當初的終點背道而馳，愈走愈遠，不能不說它不失望，無奈，甚至感到了憤怒。可它從來沒有強迫任何一位清道夫做出選擇，選擇往往都是他們自己的，而後果也需他們親自去承擔，它所給予的只有實現公平的機會，並在分岔路出現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提供一個警告，而接下來的路，仍然將由他們自己來走。
所以，在見證過那麼多令人失望的前例後，在看到簡終於提出這樣許久不曾聽到的疑問，它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總有一個人能在黑暗的朝聖路上點燃一把火光，照亮眾人前行的道路，往上的路，而非逆行或向下。而只要有一個這樣的人出現，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接著就是無數個。不良的風氣能夠帶壞一批人，但堅定的品格卻能影響一代人，就如經典在百年後仍然會被無數人奉為經典一樣，時間的無形之手可以填滄海為桑田，推高山沉海底，卻無法動搖一個信仰者的內心，無法撲滅高舉火把者，眼底深處燃燒不熄的火焰。
她同人們格格不入，志趣迥異。豈肯隨聲附和？
【所以】它回答。
【就像你說過的，人生好似一場回歸之旅，不可為途中愉悅而耽擱】
【你遵守承諾，而我也將兌現承諾】
【在遇到那一個與眾不同的『穿越者』之後】
【我將送你回家】
簡凝視著虛空深處，許久許久，終於，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滿足的燦爛笑容。
【謝謝】她說。
【為所有的一切】
而這就是她所選擇的路。通往歸鄉的路。
【那麼……開始下一個任務吧？】生命一號終於敢發聲了，小心翼翼地詢問簡，【可以嗎？】
簡微微一笑，【迫不及待】
生命一號松了口氣，終於放下了心中一直吊著的大石頭，露出久違的輕鬆微笑，【那就開始吧，進入近年來大紅大紫跟風無數的『美娛世界』~】
簡挑眉。轉身望了一眼虛空深處，頓了片刻，垂下眼笑了笑，最終還是回過頭，開始專心致志地接受資訊資料發放，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隱匿在虛空深處的世界意志望著她消失的地方，回想起第一個提起這個問題的清道夫，再想起她剛才那個笑容，忽然就想起了曾經聽到過的一句話。
「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她行走在美的光影裡，猶如夜晚，晴空無雲，繁星燦爛。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定下一個明確目標並堅持不懈朝這個目標努力的人。一群非常可愛美麗的人。我希望自己以後也能成為這樣的人。
大家是怎麼定義「瑪麗蘇」的呢？可以評論裡互相探討一下^0^。
七十一
七十一
【「恭喜編號為WG7474的人類, 你已被『巨星製造系統』所選中成為其宿主, 獎勵重生機會一次, 獲得一級演繹技能『靈光一現』……」
誰？什麼聲音？是誰在和她說話？
安妮迷迷糊糊之中, 有一個機械般不變男女的聲音一直在耳邊迴響，重複著一些她聽不太懂的話語。她的思維好似漂浮在無盡的虛空之中, 恍然之中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才傳來一句沒有情緒起伏的『最契合身體已尋找完畢, 進行腦波連結……連結完畢』後, 就像是被無形之手拉扯拼湊，她的神智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想了好久，終於記起了自己是誰——
是的，她叫安妮。前世一個籍籍無名的十八線女演員, 八歲時以一部廣告作為童星出道, 憑著一頭燦爛金髮和姣好面容在娛樂圈裡逐漸有了自己的名氣, 出演過幾部青春校園片，反響平平, 十七歲的時候受邀參加了幾場商業性質的T台秀, 卻被媒體和專業人士批「臺步猶如行走在龍捲風之中」、「整個螢幕都是安妮·卡特無處安放的手和不知所措的定點」，「建議她還是安心去學表演, 模特圈已經夠糟糕的了」……之後又輕信經紀人的話，決定在心氣浮躁的時候出國去進修幾年，潛心研究演技然後重返娛樂圈。沒想到在國外待了幾年演技是半點沒進步，然而因為太過年輕受渣男蠱惑未婚先孕, 被拋棄的安妮不想被爆醜聞，只得隱瞞這個消息忍痛打掉這個孩子。而等到她終於休養完畢回到國內，卻發現娛樂圈已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前有各種影帝天后鎮圈，後有新晉鮮肉小花博眼球，而她只是一個沒有代表作，過氣已久的童星。在尋求經紀人卻被婉拒、試圖通過其他途徑獲得試鏡機會失敗後，安妮終於崩潰了，在一次餐廳吃飯偶遇以前的競爭對手被打擊得毫無還手之力後，憤然起身逃出餐廳，卻被路中央橫來的卡車當場撞死，終年二十七歲。
安妮前世是含著憤恨與不甘死去的，她看不慣那些用身體換來前途的女明星，卻又拉不下臉去求導演給她一次機會。她的演技明明比同年齡的明星們更好，而且每一部電影裡都有所提升，只不過是沒有遇到好劇本和好製作而已，因此一直無法真正地紅起來。她家世普通，只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在這個圈子裡奪得一席之地，可偏偏命不好，在她最美的那段年華恰逢維密的眾神時代，天神層出不窮，繁花人眼，她這樣半道出身，身高和身材在眾模特中只能算一般的不知凡幾，加上臺布沒有個人風格，很快就不再有人邀請她走秀。
而待她放棄當模特這條路後，重返電影圈又發現曾經聯繫頻繁的導演早就啟用了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新人，而娛樂圈又向來是個講究利益的地方，合作過的人也知道安妮童星出身，但心高氣傲不屑去做潛規則的勾當，更不提走豔.星這條捷徑。她淡出娛樂圈不過兩年大家就已然遺忘了她的名字，而之後發生的那些更是斷了她繼續當演員這條路。她這小半生迷迷糊糊走過來，臨死的時候回憶起來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值得銘記的地方，從被星探發掘開始，到小有名氣，到因為新鮮而轉業模特，再到對前途猶豫不決輕信他人，出國進修逐漸被人遺忘，最後被渣男坑害打.胎傷身，被競爭對手嘲諷譏笑，羞憤欲絕死於車禍……細細想來，竟是每一階段都留下了巨大的遺憾。
安妮認為她不是沒有演戲的天賦，也並非不漂亮不努力，怪只怪生不逢時運氣不夠，又所遇非人，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不免一時迷花了眼走入歧途。如果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相信她一定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而不是像前世那樣，到死都含恨不瞑目，心中充滿了怨念。
而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嗎？
安妮在意識中默默看著那團變幻不定的光團，一時間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驚喜興奮，她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或者臆想，而是切切實實地發生了——一個系統？讓她重生了？也就是說……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了？
「可以這麼說。」那個機械的聲音再次發聲了，糾正了她的想法，「只是宿主原本的身體損壞無法修復，只能另尋其他更合適的身體。因此以後你不再是安妮·卡特，而是『安妮·歐克利』。」
她睜大了眼，它說什麼？新的身體？
對方並不理解安妮的驚訝，而是繼續毫無情緒波動地開口說道，「宿主需要完成系統發佈的任務才可繼續解鎖許可權，獲得相應獎勵和成就——」
聽到這裡，安妮忍不住心中雀躍，問了一句，「任務？什麼樣的任務？」
「屆時宿主自然會得到提示，」系統回答，「宿主有24小時身體適應期，24小時之後正式開始接收任務——」
安妮被這天下掉下來的巨大陷阱砸得暈乎乎的，興奮之中還不忘問了對方一句話，「等等——你、你說你是什麼系統來著？」
「巨星製造系統，」對方回答。
「由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或者臭名昭著的墮落者，逆轉人生，美夢成真——這就是我們存在的目的。」
「是否接受『巨星製造系統』的説明？點擊『是』或『否』。」
安妮看著面前出現的透明對話方塊，回想起前世的一切，下定決心，用力地按下了「是」，一瞬間無數資訊流湧入鬧鐘，她閉上眼睛，只有一個念頭變得格外清晰。
一定……一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重蹈覆轍。這一次，她必將實現逆轉人生，斬獲奧斯卡，成為娛樂圈的無冕之王！】
……
……
安妮·歐克利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窄小淩亂的床上，窗簾緊緊拉著，遮住外面的日光，屋子裡亂糟糟的，bra襪子和內褲隨意地丟在地板上，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股不陌生的酸味兒。安妮覺得身體有些許的不對勁，像是被卡車碾過那樣又酸又疼，然而疼痛深處卻隱約含著一股饜足感，仿佛有什麼東西由內而外地釋放出去，這令人熟悉到心驚的感覺——
安妮低下頭，緩緩掀開薄毯，然後就發現自己赤果的腰上環著一直有力的大手——顯而易見屬於男人的手掌，姿勢親密又曖昧。她整個後背都緊緊貼著熱乎乎的胸膛上，後頸還能感受到彌散的溫熱呼吸。這個發現讓她當場愣在原地，甚至沒來得及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就驚得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
她這一不動作還好，劇烈的掙扎立刻就驚醒了身後因為狂歡後而疲憊入睡的男人，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覺面前漂亮性感的金髮女人扯著毛毯捂住胸口一臉驚恐地退到了床角，憤怒地盯著他，完全不似昨晚那樣溫柔嫵媚。這樣的落差讓男人慢慢清醒了過來，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疑惑地看向安妮·歐克利，他的女朋友，低沉磁性的聲線含著沒睡醒的朦朧感，誘人得一塌糊塗，「——安妮？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說著，他笑著就想伸過手抱住這個可愛的小女人，沒想到對方卻兔子一樣從床上跳開了去，順手抓住了床單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表情慌亂無比，瞪著床上只穿著四角褲，擁有八塊腹肌，濃眉深目高鼻的英俊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系統居然沒有告訴她這個身體還有個一起過夜的男人就睡在旁邊？！她、該怎麼做出解釋，她根本就不是昨天和他做那種事的女人？！
安妮驚慌失措地站在原地捂著赤果的身體，羞憤欲絕。這時候系統仿佛才想起來，沒什麼語氣波動地補充了一句，【塞利西奧·盧梭，你這具身體的男朋友，已正式交往六個月。義大利籍，富二代，有過三任前女友。是『你』發起了主動追求，目前關係穩定。建議與他保持聯繫，到目前為止他能給予你不少幫助】
安妮一聽，整個人都僵在原地。男朋友？！居然不是PY還是正式交往的男朋友？！搞什麼鬼！她可不認識這個男人，就算他的確很帥身材誘人，換做以前她也許會有興趣來上一場露水情緣，但現在她剛剛重生到這具身體裡，狀況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就給她塞來一個物件，看上去似乎很寵她的模樣——萬一被發現了異常怎麼辦？
「安妮？」賽利西奧不解地看著女朋友尷尬無比地站在窗前，忍不住皺了皺眉，「你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心事？是關於莉莉·羅賽搶你試鏡機會那件事？」
安妮一愣，就像是找到了什麼出口一樣，臉色微妙地發生了變化，雖然肢體動作依然有些僵硬，沒有在他的呼喚下如往常一樣立刻坐到他懷裡，但整個人都開始慢慢放鬆下去，儘量讓自己變得鎮定，清了清嗓子，花了兩秒鐘時間組織記憶和語言，這才硬著頭皮開口，「我、我知道這件事你也沒辦法……可、可誰不知道莉莉·羅塞那個碧池是一路睡上去的公車？人家這不是不甘心嘛……憑什麼大家都喜歡她那種貨色，她底下是什麼模樣我們都很清楚——」
賽利西奧看女友似乎恢復了以前的嬌俏模樣，挑了挑眉，無奈地笑了，朝她招招手，安妮不得不僵著臉強迫自己靠在這個陌生男人的懷抱裡，感受著他把下巴放在自己頭頂，溫熱的呼吸吹拂在耳邊，他低沉含著喑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像是帶著把小勾子那樣令人心神不寧——
「可是我就不喜歡她那樣的，我就喜歡你……」塞利西奧寵溺地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笑道，成功引得曾對男人失望的安妮都紅了臉，不怪她定力不夠，實在是這個男人不論從外貌，身材，聲音還是他的語氣都過於性感誘人，即便是放在娛樂圈這樣俊男美女頻出的地方都是頂級水準，試問有誰能抵抗義大利男人專注凝視著你時的深邃目光和溫柔微笑？即便她不是真的安妮·歐克利，都很難生出反抗的欲.望。
「別再糾結那件事了，嗯？」塞利西奧輕聲安慰她，「你不是已經答應我放棄當演員了嗎？聽我的，安妮，你的性子不適合待在那個圈子裡，太複雜，太混亂，現在做個明星助理也不錯，至少，我們有了更多相處的時間了，不是嗎？」
安妮心微微一動，隨即馬上告誡自己不要忘記她重生的目的，切勿為了一個男人的溫柔就放棄她的夢想，那根本不值得——
安妮垂下眼，回想起系統說過的「他能給予你不少幫助」，沉默片刻，然後更深地依偎進賽利西奧的懷裡，抬起眼，注視著男人輪廓分明的下頷，雙手緩緩捂住他的脖子，撒嬌般輕聲開口，「那是因為有你在呢，塞利西奧……你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對吧？別忘了你當初可是發過誓的，只要我想要的，盡你所能，你都會給我……」
男人一頓，緩緩低下頭，對上安妮迷人的翠綠色眼睛。當初他就是被這雙眼睛，以及眼睛裡的純粹和熾熱所吸引，即便她只是一個來自俄亥俄州的鄉下姑娘，他們的戀情對他的家族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他依然接受她的示愛，只因為她雖然家庭貧窮，但善良，純樸，待人真誠，直來直往從不耍心機，和她相處會令人感到輕鬆舒適，這是他的家庭和他的前女友都不能給予他的。而他憐惜安妮的努力，理解她的抱怨，即便心裡並不希望她繼續待在染缸一樣的圈子裡只為追逐明星夢，也依然沒有阻止她。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明白這裡不是適合她的天地，他願意等，等到安妮有所醒悟，放棄那不切實際幻想的一天。
而當莉莉·羅塞用手段將她擠下位，奪得可貴試鏡機會的時候，他以為那一天到了。那時安妮無比失落地前來找他，告訴她她再也不對這個圈子抱有希望了，她不想再當什麼十八線開外的小明星，連上小報的資格都沒有，靠著不停跑龍套去博一炮而紅的機會。她決定退出娛樂圈，接受好友為她提供的職業，應聘成為圈內一位影后的貼身助理。
而等一切穩定下來，他們就會擁有更多單獨相處的機會，他也可以更深地去瞭解這個可愛的小女友，並為下一步的發展做好打算。
可是今天，他聽到了什麼？這個善良而活潑的姑娘，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記當初交往時許下的承諾，是在暗示他出手相助嗎？
他的女孩兒不是最討厭這一套的嗎？怎麼會——
塞利西奧用深邃的目光注視著安妮，她似乎是看出了他眼神裡的一些東西，緩緩垂下眼睛，卻更親密地抱住了對方，歎了口氣，表情變得失落，語氣裡隱含憂傷，看上去就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狗，可憐兮兮的，無辜又無助。
「對不起，塞利西奧，我只是、只是……我不甘心啊……我從俄亥俄那種偏僻的鄉村，瞞著繼父和媽媽身無分文地來到了這個地方，只是想要闖出一番事業來證明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我不是那個一無所有土裡土氣的『鄉下人』，我也有我的野心，我的志氣。我想要成為一個大明星，好演員，我要讓我的名字榮譽地印在我家鄉的看板上，告訴那些曾經看不起我的鄰居們我現在做得有多好……我也要讓覺得我配不上你的人知道，你不是因為可憐我才答應成為我的男朋友——我想站在你的身邊，光明正大，無所畏懼，讓懷疑你和我的人統統閉上嘴，而他們唯一能夠說出來的，只有祝福我們的話！」
她的話成功讓塞西利奧一震，被安妮眼中的那種堅毅和對未來的期望，以及對他熾熱的愛意所撼動，心裡的疑慮緩緩消散，忍不住動容地抱緊了她，輕聲歎了口氣，撫摸著他的姑娘柔軟的長髮，思索片刻，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支援你了。畢竟，作為一個合格的男朋友，怎麼能阻止我的女孩兒去追尋屬於她的夢想呢？」
說著，他低下頭，吻住安妮柔軟的嘴唇，而她也閉上了眼，面帶微笑溫順地接受了這個寵溺炙熱的親吻，聽著他低沉模糊的聲音縈繞在耳邊，說出了她最想聽到的話——
「我會盡我所能幫到你，安妮，希望你也不會讓我失望。」
……
……
經過一頓溫馨甜蜜的早午餐，賽利西奧和自己的小女朋友膩歪一會兒，親吻了她的面頰後就離開了她的公寓。而等到他終於發動車走遠，安妮拉開窗簾，站在全身鏡前，撫摸著鏡子裡那個陌生而年輕的臉龐，以一種莫名而複雜的目光。
安妮·歐克利，說她是人間尤物也不為過。
天生的燦爛金髮，濃密捲曲而富有光澤，和後天染出來的全然不同，即便站在一眾美人之間也能輕易奪得所有人的目光。一雙翠綠眼眸像是挪威雪山融化的清泉，純粹無瑕，天然而包含靈氣。她有著精緻的五官，嘴唇豐潤如花，長相頗有上個年代好萊塢黃金時代復古女郎的風韻，飽滿的胸.脯和一雙大長腿頗為吸睛，走到哪裡都是一道靚麗風景。偏偏這種性感豐腴之中透出一絲不染世俗的天真和甜意，就像是一顆鮮嫩多汁的柳丁一樣誘人，完全不似是鄉下出身毫無演戲經驗的姑娘。
而她才僅僅二十一歲，剛剛走出校園的年紀，正處於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就遇上了塞西利奧這樣有錢有顏有勢的好男人呵護她寵愛她，為她出人頭地打點關係……人啊，果真是要看命，運氣不好的做什麼都是錯，運氣好的自有人來件件買單。前世她努力了那麼多不照樣遇上渣男毀了前途，而這個身體的原主什麼都沒做，才談了六個月的男友就心甘情願地為她保駕護航，順風順水上位。
安妮摸著鏡子裡這張美麗的臉，再想起影后那盛氣淩人居高臨下的模樣，心裡忍不住冷哼一聲，即便她現在是對方的助理任人差遣，可不代表她永遠都會翻不了身——上輩子她沒做到的，這輩子她必定會完成，前世無法實現的夢想，今生借助這個系統，她必將讓自己的名字響徹大街小巷，從籍籍無名過氣的十八線小演員，轉身變成無數人為之喝彩的名流巨星，實力派影后——金錢，權力，地位，愛情，她安妮·歐克利，全都要！
叮~
手機鈴聲及時地響起，她打開螢幕，就看到一條這樣的消息。
「已經談好了，明天由你來陪同伊莉莎白·瑪格特去參加《紅鑽》的試鏡。
——來自 全世界最愛我我最愛的塞西」
安妮合上手機，看著鏡子裡滿臉自信的漂亮女人，微微一笑。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部電影可是她當年迷得死去活來的男神萊昂納多主演的影片，還因此斬獲了該年獲得包括奧斯卡金像獎以及美國金球獎在內的七項大獎的提名。如果她能得到女主角，和男神演對手戲……那麼不僅僅對她的事業大有幫助，也算圓了前世和萊昂納多飆戲的演員夢，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所以，這個機會，無論如何她也把握住。
——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她都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
注：「安妮·歐克利」，annie oakley，英語裡有「免費入場券、贈券」的含義。
片中人名和電影名都做了修改，和現實有出入，勿對號入座。
七十二
坐在加長的林肯車上, 伊莉莎白·瑪格特端莊自持地一人坐在後排, 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對面兩個年輕女人, 慢慢靠向椅背, 她被媒體稱之為「煙頌」的慵懶而優雅聲音刻意拖得很長，聽上去有一種曼妙繾綣的韻味, 令人想起維多利亞時代撐著黑傘獨自漫步在青石板路街頭，面容若隱若現引人窺測的淑女名媛。
伊莉莎白·瑪格特也的確當得起這個名號。她父母皆出身名校, 一個專心從事古董研究, 是那個行業當之無愧的權威大拿，一個則是著名的文物修復大師，德高望重享有盛譽。作為書香門第之後，伊莉莎白·瑪格特卻十分叛逆地在高中時期就遠走他鄉，獨自一人來到好萊塢只為追尋自己的美國夢。而她的確成功了, 她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明確, 在演戲上擁有獨一無二的天賦與理解, 三十四歲的年紀就以一部心理懸疑片拿下了坎城影后的桂冠。但與她演技相反的則是圈內人人皆知的高傲脾性，從不容忍任何她看不慣的人和事, 時常會在片場就與導演爭執起來, 絲毫不給對方面子，固執, 犀利且刻薄，但偏偏又超乎尋常的敬業認真，簡直讓所有與她合作過的人對此又愛又恨。
不過比較而言，她對自己人可就沒有那麼「客氣」了。伊莉莎白·瑪格特換助理的速度是出了名的, 和某位酷愛名模和自行車的大明星換女友的頻率不相上下。但仍然因為其高薪酬，以及和偶像親密接觸的可能，不少人都會想要成為她的幾位助理之一，即便是一周也好，也能大大增加自己在各位製片人和導演中的出鏡率。曾經就有一位助理踩著瑪格特作為跳板勾搭上了一位有家室的副導演，獲得了不少不錯的資源，如今在圈內混得如魚得水，以至於伊莉莎白·瑪格特在招聘助理這方面的要求大大提高，從那以後會親自挑選合適而順眼的助理，態度更是惡劣了不少。
這件事在圈內很有名，稍微用了心的人都知道瑪格特此人痛恨外表妖豔滿嘴甜言蜜語的人——那個把她當做踏腳石的前助理就是這種類型，因此前來應聘的大多都會把自己往普通的方向去打扮，愈普通反而愈有可能被選中。
伊莉莎白·瑪格特的目光從左邊的黑髮女人和右邊的棕發女人身上掠過，瞥了一眼座椅上的資料，抱臂懶洋洋地開口，「簡·多伊，和……安妮·歐克利？」
說完她忍不住嗤了一聲，充滿嘲諷意味，「可真是好名字，簡直令人印象深刻。」
一個「無名氏」一個「入場券」？如果不是證明上寫得清楚明白，她幾乎都要懷疑這是哪位競爭對手安插進來的臥底了！哈，真是奇怪至極的審美，平庸，脆弱，不堪一擊，引人發笑。
伊莉莎白·瑪格特看向左邊的黑髮女人，簡·多伊，資料上寫著畢業自劍橋大學三一學院，修讀藝術史專業。英國人，二十五歲，未婚，身兼編劇職業，曾在各種她沒有印象的報紙上發表過三篇短篇小說，但目前為止在編劇這一行尚未產出代表作。很有可能只是一個外強中乾的簡歷，博人眼球嘩眾取寵而已——這是伊莉莎白對簡·多伊的第一印象。
她又看向一直垂頭不語安靜溫順的棕發女人。安妮·歐克利，二十一歲，俄亥俄州小鎮出生，沒有上過大學，沒有任何相關的娛樂圈背景，只在之前參加過一場試鏡後被刷了下來，此後再無動靜。看上去完全是一份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沒有任何吸引力的簡歷——伊莉莎白再次審視了這個年輕女孩兒片刻，安妮·歐克利披散著頭髮，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垂著眼睛，看不清長相，皮膚倒是白皙，一副初出茅廬的學生妹模樣，看上去就很好欺負的感覺……伊莉莎白挑了挑眉，一錘定音，「就是你了！」
安妮驚訝地抬起頭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指著自己，猶疑道，「……我？」
伊莉莎白瞥她一眼，「對，就是你。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助理，稍後會有人告訴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而你需要做的就是把它們全都記住，事事以我為先。做得好自然會有獎勵，做得不好你第二天就不必再來找我了——合同上寫得都很清楚，如果你能接受這些條件，現在就可以開始上班了，如果不能，立刻下車走人，以後都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她的語氣淩厲至極，一點都不客氣，可安妮毫無意外模樣，滿臉感激的表情，連忙應下了這份工作，十分識眼色地開始收拾起車裡散落的紙質資料來，普通而綿軟的性子讓伊莉莎白心裡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側身看向另一個不曾說話的應聘者。
「嗯哼。」她清了清嗓子，面上仍然端莊優雅，絲毫不為當場拒絕別人而感到抱歉，只是抬了抬下頷，淡淡開口說道，「你現在可以走了，多伊小姐，再晚可就要錯過末班車了。」
黑髮女人笑了笑，神態倒是出乎意料的鎮定，也沒有很討人厭地直接詢問她被拒絕的原因，而是對伊莉莎白點點頭，通情達理地應道，「多謝，瑪格特小姐。希望下次我有這個榮幸，能與您這樣優秀的演員合作。」
伊莉莎白對這樣的恭維一點都不意外，低下頭剛想要打開新到的劇本，在簡·多伊拉開車門就要走出去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喊住了她，「嘿——你說你是編劇？你的本子帶在身上了嗎？給我看看。」
毫不客氣的態度並沒有引起簡·多伊的反感，她很好脾氣地點頭，居然真的從隨身包裡抽出了一本厚厚的稿子雙手遞給伊莉莎白，笑道，「我一直都帶著，說不定會有人喜歡這本睡前讀物呢？」
伊莉莎白·瑪格特挑了挑眉，倒也沒多說什麼，命令安妮關上車門，隨手將那本稿子丟在車座角落裡，拿起今天試鏡需要的腳本，再次細細研讀了起來。
倒是讓那個簡·多伊說中了，她是個喜歡看書的人，不論什麼時候有多忙都會盡力抽出空來找本書看看，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改也改不了。正好最近沒時間去附近的書店逛，又看到她的簡歷上寫著「編劇」身份，不妨把她的作品當做解乏的睡前讀物，反正誰也沒有什麼損失，說不定她心裡還暗自高興著呢。
伊莉莎白對此絲毫不在意，關上了車門，帶著新上任的助理，低調奢華的林肯車啟動，緩緩朝片場駛去。
……
……
下車後，簡走在人流不息的街道上，一邊尋找著飽肚子的地方，一邊聽生命一號發自內心的吐槽。
【什麼玩意兒……用素顏和眼鏡居然就能遮住她的驚天美貌了？這傢伙，是在借超人的眼鏡梗嗎？還是女主光環閃瞎了所有人的眼？！】
簡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說著，她又想起一件事，問生命一號，【那個『巨星製造系統』……你對它瞭解多少？——這可是你的同行】
說起這個生命一號就來氣，【什麼系統，那東西也配稱得上系統？！不過就是一個粗製濫造的山寨版金手指，靠著吸取『名聲』和『關注度』來維持存在。還賦予一級技能『靈光一現』……笑掉大牙了好嗎！這不就是明晃晃的開掛和作弊嗎？】
演技這種東西要是僅憑所謂「任務獎勵」來獲取，把那些不分晝夜都在磨煉演技，不惜耗費時間精力容貌只為體驗感受另一種全然不同的人生，幾乎走入瘋魔境地的優秀演員的臉往哪擱？！就好比你花了三年時間熬到八百度金石只為那一場決定人生方向的重要考試，而坐在你身後的那個人吃喝玩樂三年，只是拿過別人的卷子抄了三十分鐘就輕輕鬆松地獲得高分考入名校……這能不來氣嗎？能不讓人為那些真正付出了努力的人而感到悲憤心酸嗎？
更讓生命一號窩火的是，即便對方只是一個以走捷徑為常用手段，逆轉時間來奪取他人成就的劣質系統，為了避免同室操戈，被對方發覺它的存在，在安妮與簡距離相近的時候，它還不敢主動出聲與簡說話。因為一旦「巨星製造系統」知道了另一個疑似對手的存在，肯定會不顧一切發佈各種對簡不利的任務，到時候不僅她的麻煩會成倍增長，也會迎來暴露的風險。
正版遇上盜版還得忍氣吞聲退讓三分……這可把生命一號鬱悶壞了。如果不是為了簡考慮，它這暴脾氣還真想給對方點顏色看看，讓它這麼明目張膽地作弊！偷竊！抄襲！
更別提它還自動獲取了這個世界各個大明星名流土豪的背景資料，以便分析他們的興趣愛好，讓安妮·歐克利更加便利行事——伊莉莎白·瑪格特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除了她那個深情的男友助力外，可不就是那個系統告訴她伊莉莎白對助理的喜好，才讓她一夜之間從耀眼的金髮染成了普普通通的棕發。業務手段如此熟練，不知道之前這樣做過多少次，奪去了多少原本可以成為好演員之人的氣運，想想就來氣！
【好了，消消氣，以前又不是沒見過】簡笑著安慰自己的系統助手，【我們這裡還算好的了，你真應該去看看隔壁玄幻世界和末日版塊的同事們，每天都在和瑪麗蘇的芥子世界和種植空間鬥智鬥勇……】
他們每每提起來就是一大把辛酸淚。那傢伙，可真是花樣層出不窮，只有你想不到，沒有空間種不出來的。什麼一顆就能「冰肌玉骨蓮步生香」的駐顏丸，服下即「由雞肋的水靈根轉換為威力無窮的雷靈根」的洗髓泉，甚至一片地長得都是「大陸絕跡已久吞下就可憑空獲得千年功力」的靈參，自帶「儲存，恒溫及加熱功能」的靜止領域等等，就連男主都種出來過！其中不少都比清道夫們的系統助手還要強大得多，稍不注意就會有任務失敗反被吞噬的風險。
搞得大家一直私下裡抱怨世界意志霸霸居然把正版系統助手限制了如此之多，提供的功能完全比不上盜版系統，人家做個「扶老奶奶過馬路」的任務都能提升一個級別的演技，而她們埋頭苦讀三年只為寫出一個比較滿意的劇本，正正經經藝術專業高材生，臨到此刻就連助理都聘不上，敗給了一位善於鑽營的盜版系統手上。你說這能找誰說理去？
【把原主靈魂擠跑了，占了人家的身體，用著別人的男友，享受別人的資源還心安理得，覺得這是一併代替原主順便完成自己前世的夢想……不是，這年頭就連偷竊都能如此光明正大理所當然了嗎？這讓原主看見可不得氣得半死——】
生命一號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正直小助手，一說起這個來就沒完沒了，簡無奈地搖了搖頭，安慰臉漲得通紅的系統助手道，【你肯定聽說過一句話】
生命一號頓住，【什麼？】
簡微微一笑。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她前世荒唐半輩子，卻想要通過別人的今生來彌補，通過作弊和盜竊來實現「巨星夢」……如果讓她得逞了，那麼那些真正在為此努力付出的年輕人們會怎麼想，滿腦子都是不勞而獲的庸庸碌碌之人又會怎麼想？】
【娛樂圈可不是她用來成就自己的大舞臺，電影，更不是她滿足虛榮的玩物】
技藝的至臻境界永無盡頭，而苦心孤詣者的姓名，必將被歷史所銘刻。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演員，藝術家，傳承者。
作弊者，不配如此光榮。
【所以】
簡看向廣場中心巨大的霓虹螢幕，那裡正在播放著由最年輕的影帝奧卡斯特·約克主演的動作片《狩獵者》的精彩預告，絢麗的特效和激烈的槍戰無疑吸引了許多人駐足觀看。她在眾人之間揚起頭，望著逐漸黑暗下去的螢幕，以及慢慢浮現上來的一行字：「誰是獵人，誰是獵物？狩獵，才剛剛開始——12月28日，敬請期待」。
【她奪走別人的，必將等價奉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從很久之前接觸到這個題材開始就一直沒搞懂，什麼美人製造系統明星製造系統……說白了難道不就是作弊器嗎……【真令人頭大
七十三
「我的心疼痛, 我感到昏昏欲睡, 麻木不仁,
好像是飲過毒鴆,
又像是剛剛吞服過鴉片，
開始沉向冥府的忘川。
這並非我對你的福氣有所妒嫉,
而是你的歡樂使我過度欣喜——
你呀，羽翼翩翩的樹精,
在山毛櫸的綠葉與蔭影之中,
在那歌聲悠揚的地點，
你舒展了喉嚨，歌唱著夏天……」
狹窄而整潔的單身公寓，屋外陽光灑落在地板，投落層層光暈。簡昏昏欲睡地半躺在沙發上, 身上蓋著薄毯, 膝蓋上攤開一本《萬物靜默如謎》, 寫滿注釋的稿紙灑落于身周。她戴著耳機，裡面隱約傳出向來都有「voiceporn（聲音毒.藥）」之稱的本尼·康伯巴奇富有磁性的聲線, 低沉而深情地朗讀著那首著名的《夜鶯頌》。
作為經驗豐富的舞臺劇演員, 畢業於曼大和倫敦音樂與戲劇藝術學院的高材生，曾為多部BBC紀錄片配音的專業人士, 本尼不僅在聲音上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名副其實行走的低音炮，詩歌裡最微妙的情緒轉換也掌握得爐火純青，幾乎在瞬間就能將人帶入那充滿了希望的綠色之邦裡, 乘坐詩神的無形雙翼，與酒神同駕而去——
「我在黑暗裡傾聽：
多少次，我幾乎愛上了靜謐的死亡，
我在詩思裡用盡了好的言辭，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就連原本想要說些什麼的生命一號都忍不住屏息凝神，不忍打斷這一刻難得的靜謐美好。它沉默著，注視著餘音嫋嫋，歌聲漸遠。
「而現在，死更是多麼富麗：
在午夜裡溘然魂離人間……
當你正傾瀉著你的心懷
發出這般的狂喜——
你仍將歌唱，
但我卻不再聽見……」
聲音漸行漸遠，直至完全消散無蹤。簡閉著眼靠在沙發的扶手上，呼吸平靜，幾乎睡去。然而生命一號知道她沒有真的睡去，她在享受午後暖洋洋的溫度，被陽光所包裹，渾身慵懶舒適得一動也不想動。
大概是覺得在簡漫長的人生中沒有幾個這樣可以全然放鬆，大腦放空不用去思考任何東西的慢時刻，生命一號注視著她安靜的側顏，那輕而綿長的呼吸，睫毛投落在眼下淡淡的陰影……不知道為什麼，它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見到簡的場景。
那時候她還不稱自己為「簡·多伊」，也不總是如今略含微笑的釋然模樣，極好親近的溫和態度……那時的她，即便是聽到了世界意志的聲音被召喚而來，也依舊沒有絲毫屈之人下的謙卑。她抬眼望向虛空的那一瞬氣勢驚人，眼底仿佛燃燒著熊熊鬼火，烈焰足以焚盡一切，迫得聞訊而來的生命一號都忍不住退後兩步，即便多年以來回想起這一幕，也猶自覺得悚然後怕，心底震顫難安。
那是為君王者的威嚴氣度，即便手中一無所有，也仿佛握著權杖和刀劍，身後站著千軍萬馬，俯瞰虛空。在那之前生命一號一直覺得所謂的「王者風範」不過是個誇大的形容詞，而當它見到她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什麼叫所言非虛。
一舉一動，渾然天成。負手獨立山巔，望盡遠方高原。
它甚至還記得在她第一個任務臨行前，世界意志霸霸贈予她「你應該多笑笑，世人都喜歡未語先笑者，不論他們目的何在。」
而她是這樣回答的——
「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
當它與她第一次真實相見，它詢問她在塵世行走時的名字，她垂眼思索片刻，如此告訴了它。
「世界之輪常轉，目標與時推移；怨夫稱之為必然，小丑稱其為遊戲。」
她抬起眼，於是它看到了她銀灰色的眼眸，傳說中眾神之王宙斯、智慧女神雅典娜以及冥王哈迪斯的顏色，猶如陰影投落身後的眼睛。
「你可以叫我……」
「簡·多伊。」
——不復存在之人。被遺忘的死者。
無名氏。
……
簡睜開眼。
傍晚的暉光灑落眼底，她看著天花板，問靜默不語的系統助手。
【你在想什麼，這麼安靜】
生命一號被打斷回憶，忍不住心虛地撓撓頭，【沒、沒想什麼……哦對了，既然你醒了……該和你彙報進程了】
簡側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口才不太好，不如你自己看吧~】
簡無謂地聳聳肩，沉入意識，默默地觀看生命一號錄下來的劇情後續。
發展倒是在她的預料之內：安妮作為助理跟隨伊莉莎白·瑪格特前往《紅鑽》的試鏡現場，毫不意外發揮正常的伊莉莎白對飆演技並力壓眾人一舉拿下了女一號角色。很快在確定了其餘角色的演員後電影正式開拍了。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導演認真負責，演員們互相配合，片場繁忙而充實，每個人都在為呈現更好的最終效果而付出努力，更別提片子的兩位主演——伊莉莎白在接下角色後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甚至多日徹夜不眠只為吃透劇本，時常一人站在角落裡神經質般地自說自話，甚至一度忘記了自己的本來姓名，卻會在別人喊她女主角名「麥迪」的時候下意識地應答，幾乎完全融入了這個角色之中。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出伊莉莎白對這部電影的投入程度，她的鏡頭也往往是一次就過，從來沒有被cut過三次以上。幸運的是這次的導演也是業界老人，與伊莉莎白不是第一次合作，瞭解透了對方的脾性，即便是長輩身份也會儘量聽取她的意見，對角色和不合理的細節部分進行適度修改。幾個星期下來片場可謂是一片其樂融融，伊莉莎白發脾氣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帶著對助理的態度也好了不少。
這期間安妮·歐克利表現得順從且安靜，幾乎沒人注意到這個戴著眼鏡「貌不驚人」衣著樸素的小助理。
不過作為女主，當然不可能這麼一直默默無聞下去。更何況是重生而來極富野心抱負的女主。就如她們所料，安妮·歐克利沒安靜幾天，就不動聲色地搞了個大新聞——
在一次拍攝被殺手們追逐的逃亡戲中，伊莉莎白·瑪格特飾演的女記者「麥迪·鮑文」攀附著繩索從五樓爬下躲避追殺，卻沒想到意外陡然而生——本來看上去非常結實的繩子當場斷裂，伊莉莎白猝不及防從高樓墜落，即便有著吊威亞的緩衝，也給她造成了不小的損傷——肋骨骨折兩根，脊椎受損和看上去觸目驚心的擦傷。她當場就疼暈了過去，被緊急送往醫院治療，看樣子短時間內是無法再參與電影拍攝了，進程被迫中斷。這件事還因此上了娛樂新聞頭條。
導演憤怒至極，滿意的女主角進了醫院，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替代人選，每一天的暫停拍攝都消耗著不少資金，更別提繩子斷裂這個意外本來就事有蹊蹺。他派人去調查，但現場卻沒發現任何人為痕跡，看上去就像是因為潮濕和年代久遠而磨損，重力拉扯之下猝然斷裂的模樣，只能道一句倒楣後此事不了了之。
而就在導演和製片方為此火急火燎的時刻，從醫院陪同伊莉莎白完畢的安妮來到了片場，和導演彙報關於女主角的最新狀況。小助理形容倉促，滿臉愧疚，對著唉聲歎氣的導演深深鞠了一躬代替自家老闆表達歉意，卻沒想到就在這一刻眼鏡意外滑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安妮一看，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連忙蹲下身去，卻因為視力模糊而一時半會找不到眼鏡。導演見此，彎下腰去幫忙小助理拾起破碎的鏡框，剛抬起頭來想要安慰這個年輕人，卻在看清她的真實面容後一頓，整個人倏然愣在了原地——
安妮卻仿佛沒有察覺到對方的眼神，泫然欲泣地抬起霧濛濛的眼睛望向導演的方向，濃密的棕色頭髮從額邊垂落，她下意識地用手指捋起耳邊一縷髮絲，而就是這個看上去不經意的小動作，卻將浪漫風情盡顯於人前，尤其是她垂眼時的一瞬間，仿佛蘊有膠片質感的古典美人，那個時代特有的憂鬱詩意和藏在唇邊笑意下的脆弱感一閃而逝，宛如火花爆炸，驚亮了所有人的眼！
尤其是，她脫去鏡框後的側臉，弧度曼妙像極了伊莉莎白，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二人之間的區別。導演更是眼尖地發現這個小助理的發根顏色和棕色有些許的不同，他就像是著了魔一樣緊緊盯著這個年輕女人的臉龐，激動地手指微顫，勉強忍住震驚和欣喜，聲音微顫，生怕驚擾了什麼一般輕聲開口。
「你、你抬起頭來我看看……」
安妮一愣，她茫然地抬起眼，盡力捕捉著那個模糊的人影，仿佛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解地喃喃詢問，「呃……導演？」
他瞬間看清了安妮的全貌，包括她深邃迷人的翠綠色眼珠。
啪嗒。他手裡的鏡框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叫什麼名字？」導演問，眼睛不曾從她的臉上移開。
年輕的助理頓了頓，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躊躇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我？……我是安妮·歐克利。」
「安妮·歐克利。」導演點點頭，暗自記住了這個名字，然後問她，「你願意來補拍伊莉莎白·瑪格特的部分鏡頭嗎，歐克利小姐，如果你願意的話。」
當然，效果也要他滿意才行，不然光有美貌卻無演技和狀態，他也是不會通過的。導演在心裡暗暗思索，然後就看見面前的助理低頭思索了幾秒，才用猶猶豫豫的聲音回答道——
「如果是為了瑪格特小姐的話……」
「是的，導演，我願意。」
……
接下來的劇情就是按照瑪麗蘇流程走下去了。
安妮·歐克利憑藉美貌驚豔眾人，從小助理搖身一變成功轉為了伊莉莎白·瑪格特的替補演員——說是替補，然而導演卻在與她的第一次合作中就被震撼了，驚覺這個以前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女人，不僅擁有整個好萊塢都會為之稱讚的容貌，而且極富表演天賦。他的話她領悟得非常之快，能夠在一瞬間進入角色之中，因此補拍鏡頭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不僅如此這個非科班出身的年輕女人對角色還有著自己的見解，甚至有時能一語驚人說出連導演都為之驚歎的關鍵細節和創新之處，讓他覺得似乎作為一個替補有些太浪費資源了，於是理所當然地讓安妮·歐克利試著與其他演員進行對手戲。
這些根本沒有難倒她——在系統【靈光一現】技能的幫助下，安妮發揮出了影后級別的絕佳演技，在片場的表現驚到了所有人，她的舉手投足，一抬眸轉身之間仿佛就化身成為了那個堅毅無畏的戰地記者，一個眼神都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不僅演活了導演心目中的那個女主角，甚至一度讓和她配戲的幾位老戲骨都被帶了進去，緊跟她的節奏走，戲下甚至連連對導演感歎「後生可畏後生可畏」，讓導演乃至製片方都驚為天人，「天才女演員」的名號不脛而走。
而在醫院靜靜養傷的伊莉莎白在看到自己曾經普通平凡的小助理的名字登上報紙新聞，看到她在摘去眼鏡後那天生尤物的容貌和身材，那從眼底煥然而生的自信與風度……那一天她趕走了所有來訪者，並且摔碎了能夠拿到的一切東西，包括正在播放關於安妮·歐克利娛樂消息的電視機。
也是在那一天，安妮同時收到了來自男友和前任老闆的資訊，一個寫著「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的好女孩兒。愛你，給我回電」，另一個則寫著「你已被解雇，入場券小姐。希望下一次你還能找到像我這樣好騙的老闆，以供你踩踏，上位，一炮成名——我真該順路去眼科看看，否則怎麼會瞎了眼，以至於沒看清你。」
安妮看到了這兩條短信，卻誰也沒回——她當然不必再去回復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順理成章地被伊莉莎白解雇，被導演推薦簽約了影視公司，以後再也不用當誰的小助理，看別人的眼色了——
她的好萊塢女王之路，已然在前方緩緩鋪開，紅毯盡頭，星光燦爛。
……
與此同時，簡也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一個眼熟的號碼。
「我現在給你個機會，無名氏小姐，成為我新一任助理——恭喜，能獲得與伊莉莎白·瑪格特這樣的人物親密接觸的機會。
PS：你的睡前讀物還過得去。
PPS：再帶一本新的過來。」
簡看到這條短信，幾乎不用見面就能夠在腦海裡想像那個女人居高臨下滿臉傲慢的神色，以及盛氣淩人毫不客氣的語調，仿佛她屈尊給予了自己一個舉世罕見的機會，而她不好好抓住這個機會簡直就是對不起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再典型不過的伊莉莎白·瑪格特式論調，這可真是……
可愛極了。
就像一隻站在樹上，插腰炫耀自己毛絨絨大尾巴的小松鼠。忍不住就想要伸手去擼上一把，被狠狠撓了一爪子也心甘情願。
【小蘇蘇的『致盲』打擊已經到位了，她的山寨系統已經把一級技能『靈光一現』升級到二級技能『若有所悟』。接下來她就要開始重生者的必經之路：『複刻劇本』這一步了。我們要小心點兒~】生命一號不忘提醒道。
劇本？
簡挑了挑眉，望向不遠處靜靜躺在茶几上的一疊手稿，沒有簡介，沒有作者姓名，乾淨的封面上只寫著一行字，它的名字——
《女王》。
作者有話要說：
PS：
網上有我本尼《夜鶯頌》的朗讀原聲，妥妥聽了會懷孕，酥到骨子脆的低音炮……
以及這首詩曾經在我的黑歷史《歌者》裡出現過，用來形容教授，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hhhhh
安妮掉眼鏡挽頭髮被驚為天人的橋段我真看過，一度以為我和在座所有人一樣都瞎了。
「複刻劇本」是真的厲害，我稿子寫一半電腦藍屏，重新去寫都不一定能寫出一樣的東西呢。這個技能我是不得不佩服的。
七十四
「她於高樓躍下, 這是墜落, 還是飛翔？」
……
啪。
厚厚的手稿被無情地摔在沙發上, 伊莉莎白·瑪格特優雅地交疊雙腿, 挑眉斜瞅著身旁坐得筆直的黑髮女人，扯了扯嘴唇, 拔高了音調，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這, 就是你帶給我——我，伊莉莎白·瑪格特的最佳劇本？」
簡看上去一點也不心虛，她臉上甚至保持著微笑，面對頂級演員毫不客氣甚至堪稱尖利的質問，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回道, 「是啊, 瑪格特小姐——你不喜歡嗎？」
一句話問得伊莉莎白哽住，心裡就像是有火在翻騰燃燒, 燙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瞪著這個不識好歹的新助理，暗自磨了磨牙。
她該怎麼說出口？她是誰, 她這樣在演藝圈內響噹噹的人物，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影后，拿獎拿到手軟，就連脾氣最烈的導演和製片方在她面前都得退讓三分, 無數人都以和她演過對手戲為榮的，天賦絕佳的頂級演員——她，伊莉莎白·瑪格特，而自己親自招過來的最新助理，卻毫不謙虛地告知她，她把「格局宏大完整，人物關係錯綜複雜，有望成為今年現象級電視劇」的劇本送到了她的前任安妮·歐克利那邊，卻只留下了一本「以講述小人物探案故事為主，兼具瑣碎日常生活」這種一看就很乏味平淡的肥皂劇劇本給她？！
如果不是在內心裡瘋狂告誡自己要保持優雅要矜持要鎮定不能掀桌不能罵人否則又被上小報……伊莉莎白簡直就忍不住自己這個暴脾氣直接拍桌而起讓她走人——小人物？哈！她這種級別的演員什麼時候演過所謂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就算是女主又怎麼樣？她以往的作品主角哪部不是極具個人特色且身份尊貴的代表人物？憑什麼那個綠茶配得上「現象級電視劇」劇本，而她就得忍受肥皂劇的折磨？！憑什麼！
伊莉莎白狠狠瞪著自己的新助理，忍著火氣，眼神和語氣聽上去就陰森森涼颼颼的，「給我個解釋，不然從今天開始你就別想再進這個圈子一步——」
哪有助理這麼不當人的？明知道她的氣質外貌更適合演繹名媛貴族類型的角色，卻偏偏留下了日常款？她到底是不是編劇？知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越想越氣，伊莉莎白忍不住瞥了一眼被丟在一旁的劇本，一看到上面的名字就更生氣了——《摩根》？！這到底是人名還是美國紅楓的名字？！一看就毫無特色根本記不住的名字，怎麼可能適合她？
跟簡送到安妮·歐克利手上的另一個劇本《女王》，光名字聽上去就相差甚遠！
女王？！哈，那個心機.婊白蓮花怎麼可能配得上這種劇本？她連給真正的女王洗腳都不配，只會陷害別人借機上位的狐狸精——
一想到這裡伊莉莎白就覺得自己的肋骨隱隱作痛。雖然墜樓那個意外的最後調查結果顯示並非人為，但她就是覺得這件事和那個入場券脫不了關係——怎麼可能這麼巧偏偏就在最關鍵的一場戲繩子斷裂她受傷住院，而白蓮花就被導演看中代替了她的角色？！——雖然之後劇組因為違約付了不少賠償金，但這根本彌補不了她的損失——那是屬於她的角色，她的電影，她的榮譽，那些她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是錢能算得清的嗎？！這點錢她根本就看不上眼，她氣的是自己所選非人，怎麼就被這種東西蒙了眼，再次被當成踏腳石，為他人做嫁衣！
想起來就滿肚子火！簡直就是她這一輩子無法抹去的奇恥大辱！
偏偏這個時候這傢伙還來火上澆油，輕飄飄地告訴自己，她更看得上眼的劇本送到了那個安妮·歐克利那邊，只留下了簡多伊認為更適合她的那一本——她瘋了嗎？居然敢這麼做？誰允許她擅作主張了？她可是自己的人她忘了嗎？
面對老闆氣哼哼的瞪視，簡特別好脾氣地笑了笑，附身從沙發上撿起自己送來的劇本遞給了伊莉莎白，耐心地問她，「你看完了嗎？」
「你還有臉問我？！」伊莉莎白睜大眼，手癢得直想拍桌子，怒視，「你可是我的助理！最好的本子難道不應該先留給我？為什麼送去給那個賤——那個女人？你是不想幹了嗎？」
簡摸了摸鼻子，特別鎮定地回答，「這就是我最好的本子啊，我選擇把它留給你，因為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演活我心目中女主角的模樣——別人，哪怕是什麼吹上天的『天才女演員』，都不行。」
這句話倒是說得很有道理……被戳中心扉的伊莉莎白心裡嘟噥幾句，火氣倒是瞬間消下去不少，但還是郁氣難平，不肯接手簡的新劇本，忿忿撇過去，冷哼道，「我可是聽說了，有不少人對那本《女王》感興趣，還有幾位圈裡的前輩將應邀出演配角……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捧新人節奏？當我傻呢？就算這個本子再好，還是原作者出品，也不可能比得過《女王》——踩一捧一這種事我見得多了，拿我去和新人作比較？——沒門！」
簡一聽，也不多做解釋了，直接將劇本放在伊莉莎白膝蓋上，頂著對方氣勢迫人的盯視，她溫和地笑了笑，說道，「你先看完再說吧，麗茲。」
「不准叫我麗茲！誰允許你這麼喊的？！」
「好吧，麗茲。」
伊莉莎白握著劇本又要發火，一對上簡真誠懇切的眼睛，怒意升到一半就停在那裡，逐漸偃旗息鼓下去。她磨了磨牙，撇過頭去選擇眼不見為淨，尤其煩躁地對她揮了揮手，開始日常趕人，「走走走，快點消失在我眼前，看見你這個樣子就煩——趕緊走人別吵我——」
簡聳聳肩，很配合地起身離開房間，還風度十足地為她關上了房門。
屋子裡重歸寧靜。
伊莉莎白微蹙眉，盯著手上厚度甚至不及《女王》一半的手稿，普通到令人見之即忘的名字《摩根》安靜地躺在紙上。沒有作者名，上面卻寫著一行很簡短的話——
「她於高樓躍下，這是墜落，還是飛翔？」
如果讓伊莉莎白自己來選，她很有可能會挑那本明顯更大氣更有正劇風的架空宮廷劇《女王》，畢竟浸淫這個圈子如此多年，什麼樣的本子會火而什麼會安於沉寂她一眼就看得分明。演員可不是那麼好當的，除了一如既往磨煉演技外，增加曝光率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環，畢竟這是一個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年代，大多數觀眾只會記得螢幕上最常出現的臉，而一部將要火遍整個國度的電視劇顯而易見能夠達到這一點，主演的話題度更是與日俱增。
和《女王》相比，這本《摩根》似乎就顯得小家子氣了些，常見的女主探案故事，單元劇，從厚度來看集數並不長，看上去完全沒有引爆點。
可她的助理卻說，這就是最好的那一本。她說得如此平靜肯定，而編劇之筆就如同上帝，造物主嘔心瀝血的成品究竟哪一個更為完美只有他自己清楚——既然出自她的手臂，也許真有什麼出人意料之處她還沒發現？
伊莉莎白皺眉思索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又一次相信自己助理的眼光——也許這回是一個轉機也說不定呢？她演煩了那些自帶女主光環的名流貴族，新角色新劇本也許能夠賦予她不一樣的生機呢？優秀的演員，不就應當嘗試所有不同凡響的人生嗎？
小人物，也許也能有大作為呢？誰又知道呢？
伊莉莎白深深吸口氣，睜開眼，沉下心神，拿起劇本，緩緩翻開了《摩根》的第一頁。
……
……
安妮·歐克利最近春風得意。
她擠掉伊莉莎白·瑪格特一夜成名，網路上各大社交平臺不約而同地流傳出她替補對方時那令人眼前一亮的演技，絲毫不像尚未出道的新人，「天才女演員」的名號不脛而走。而在順利簽約公司，憑藉容貌和系統的説明打通上下關係，於是各種優質資源源源不斷地送到了身邊，包括代言廣告，各類贊助和影視劇本等等。
放在前世安妮會無比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資源，可她重生後星路比之前走得順暢了許多，加上系統功能非常齊全，會自動判斷劇本等級然後擇優挑選，剔除劇情寡淡人設平平的，留下的大多數都是足以引爆熱點受觀眾歡迎的那些，以商業爆米花片為主。這些片子雖然劇情有所不足但勝在特效精彩噱頭十足，參演者在一段時間內都會擁有非常高的話題度，觀眾刷臉熟不在話下，而且幾乎不用太磨煉演技就能勝任角色，是很多演員都會喜歡和選擇的影視類型。
出於對系統的信任，安妮接了五六部同樣類型的本子，意料之內她躥紅得很快，隱隱有趕超前輩的趨勢，擁有的話題熱度也愈來愈多，無論去到哪兒都會有大批粉絲圍擁，尖叫著喊她的名字，近距離的甚至當眾暈倒在她的美貌之下。安妮心安理得地接受著蜂擁而來的鮮花和掌聲，然而等待時日漸漸過去，她慢慢發現自己接到的劇本幾乎都是同一類型，主角千篇一律漂亮性感能打耍酷……她終於感到了些許乏味。
系統賦予的技能停留在二級【若有所悟】很久都沒有進階了，觀眾也有些厭煩她總出演相同的角色，有不少粉絲都在主頁下留言希望她能有所轉變。安妮不是沒有察覺到，但系統安慰她說「爆米花片風險低收益高，是目前為止最適合她的選擇」，她也就沒有反抗。可是到了後來自己對著綠幕都要看吐了，無實物出演加摳圖也無益於她「天才女演員」的稱號，甚至有小報評論「安妮·歐克利是否在曇花一現之後面臨江郎才盡的局面」……終於，安妮覺得是時候要改變一下了。
她不顧系統警告，強制要求它暫停篩選劇本的功能，她想親自去看。而這一看雖然著實花費了一番功夫，但也並非全無收穫——她找到了三個感興趣的劇本，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類型。
第一個是硬科幻，充斥著一大堆她完全看不懂的專業術語，說得頭頭是道。但略過這些名詞和資料，其實講述的是一個時間輪回的故事，邏輯非常嚴密，前面看似不起眼的小細節卻能在最後和劇情銜接完美，看完後令人有一種恍然大悟和毛骨悚然之感，與《星際穿越》的風格頗為相像。
第二個則是心理驚悚劇，文字描述有點黑暗哥特風，頗有電影質感，閱讀的時候宛如情景再現，不經意之處總能令人嚇出一身冷汗，但乍眼一看明明就是講述夫妻之間的故事，卻細節到了內心深處，把一個表面扮演美麗端莊大度聰明人設，實則冷酷狡猾具有反社會傾向的上流社會妻子描述得栩栩如生。
第三個，是一部大氣恢宏，文筆華麗，故事豐滿的架空宮廷劇，講述一位從小不受重視處處被瞧不起的小女孩兒一步一步，在眾人幫助和自己的努力下，從私生女走到至高女王的傳奇故事。裡面涉及多種政治隱喻，頗有現實暗示色彩，且人物眾多關係複雜，王朝表面和平之下暗流湧動，隱藏血腥手段與不堪往事，宛如帶刺的玫瑰在黑夜深處靡麗綻放，含著蟄人的暗香……故事可讀性非常強，人物塑造極為立體，特色十足，每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都有其重要意義，對故事推動具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一環套一環發展出乎意料之內又情理之中，精彩到令人手不釋卷，夜夜捧讀。
在讀完這三個劇本之後，系統建議她選擇第二個，因為女主角的人設最符合安妮「磨煉演技」的標準，很有可能之後能順利將技能升到第三級【颶風入境】，到時候她的星路會更上一層樓。可安妮思索再三之後，還是選擇了最後一個劇本，《女王》。
她認為第一個硬科幻本子雖然邏輯嚴密結局出乎意料，但觀眾接受度不高，耐心看到最後的很少，卻大部分時候情節顯得晦澀難懂而略微無趣，雖極有可能成為高分口碑製作，但很難爆熱，這是小眾題材的硬傷。
而第二個雖然劇本和人設都比較完美，但風格和結局太過黑暗，部分觀眾很難接受甚至有可能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角色代入生活」的前例她見過太多，出演太多反派而路人緣差的演員也是一抓一大把，她可不想成為其中之一。
第三個劇本《女王》，可想而知的大成本大製作大格局，雖然因為各種緣故她只能出演其中的女三，但卻是女主最忠誠的朋友，也是出鏡率第二的角色，和顯得有些莽撞天真的女主相比，她走的是「聰明狡黠世故卻不忘本心」的人設，受各大男性傾慕。目測會非常吸粉，是女主身邊為數不多能活到最後一集的一個。
更別提，最最關鍵而不可忽視的一點：聽說她的男神萊昂納多應邀會出演《女王》的男一號，飾演忠貞不二的騎士，和女王有一段非常動人的愛情故事，雖然中間因為保護愛人而慘死，但卻是這本裡最為亮眼出色的男性角色，妥妥的正宮。如果能夠在這部劇裡和男神有親密接觸，再加上以上優點……毫不猶豫的，安妮選擇了第三個劇本。
她前去參與了試鏡，意料之中拿下了女三號的角色，亮眼的表演奪得了在場導演和幾位主演的一致稱讚，尤其是她看到了萊昂納多對她投來的驚歎目光，飽含欣賞和好奇……她沒花太多時間就成功要到了男神的私人聯繫方式，建立起了互相接觸的第一步。
至於「安妮·歐克利」的男友塞利西奧，在她成名後對方的確來找過她幾次，可她表現出的冷淡和疏遠讓這個聰明識趣的男人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後他試圖再次聯繫她，在沒有得到過安妮的回應後終於心灰意冷，正式與她分了手。安妮在接到那條「你不再是我的那個女孩兒，你不是我的安妮。我想也許我看錯了你，我們彼此都應該好好冷靜一段時間。」的短信後，頓時如釋重負。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圍繞著一個男人呢，還是無法陪伴你到最後的男人？安妮如此想著，望著片場正抽出長劍向女王宣誓忠誠的英俊騎士，她舔了舔嘴唇，打開手機，朝備註為「MyMan」的號碼寫了一句話，塗著水紅指甲油的手輕輕按下發送鍵——
今日屬於騎士的戲份結束後，萊昂納多坐在椅子上，接過助理遞來的手機，在打開手機看到那一條最新消息後，一頓，轉過頭，正好對上不遠處安妮投來的目光。
那一瞬間，二人的目光都發生了微妙的轉變，流轉著心照不宣的隱秘情緒。她對他露出大方得體的笑容，而萊昂納多微微眯起眼，片刻之後，嘴角上揚，也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逐漸按下去的螢幕，隱約可見這樣一句話。
「我威武強壯的騎士，你更喜歡向女王效忠，還是為公主『俯首』？
來自 A」
……
……
入夜，在「公主」與騎士背著女王甜蜜幽會的同時，簡來到了伊莉莎白的公寓，拿鑰匙推開門，就看到了令她揚起微笑的一幕。
那個向來都高傲刻薄，嘴下不饒人的伊莉莎白·瑪格特，此刻卻穿著極不符合她審美風格的白背心，牛仔褲，盤起長腿低著頭認真專注地研究著手裡的本子。聽見聲音，她抬起頭來望向門口，簡輕而易舉地發現她甚至把自己的頭髮染成了黑色，剪成齊耳卷髮，戴著黑框眼鏡，半睜半閉著眼，目光慵懶而深邃，若隱若現，望不見底，就像是一隻毫不在意主人呼喚的，犯困的黑貓，不見於陽光和火焰的夜行生物。
簡一看到她這個模樣，就笑了。
這是「摩根」。有著高智商，躁鬱症，輕度精神分裂，重度失眠和煙癮患者，擅長側寫，槍械格鬥和心理學，主職編外員警顧問，兼職□□師的「梅普爾·亨特」。她的女主角。
「我知道我的本源：我毫無滿足，就像火焰。
在燃燒著而燒毀自己。
我把握住的，全變成光；我丟棄的，全變成灰燼。
我是火焰，確實無疑。」
伊莉莎白喃喃念完這句話，她深深吸口氣，熟練而輕快地彈了彈鼻子上的鏡框——那是摩根的習慣性動作之一。她看向門口微笑不語的簡·多伊，毫不猶豫地開口——
「這個本子，我接了。」
「從今天開始，我將是梅普爾·亨特。『楓葉獵人』。」
「我，就是摩根。」
作者有話要說：
《摩根》其實是計畫之內的文來著……這算是提前劇透嗎哈哈哈哈哈
晚上還有一更，補昨天的。
七十五
【熱。
熱氣包裹著她的身體, 死氣沉沉, 令人窒息。
渾濁的空氣猶如長著針刺的舌頭, 執著而瘋狂地撕咬皮膚。
她從黑暗熾熱的噩夢中震顫著驚醒, 睜開眼，卻發現噩夢仍然沒有結束。
這又是新的一天。
令人恐懼的, 絕望的，明天。
她聽見了門外傳來低沉的歌聲, 她知道那一定來自那台老舊而經典的索尼S700F, 迴圈播放著那一首令人聽到嘔吐的歌。
「在空腹野獸之中，我扮演著羊群中的狼
我站在山巔凝視著末路中的羊羔
在林蔭與校場之上，他們是一群被欺詐的受害者
你用盡全力地奔跑，狼群始終形影不離」
在狹窄的小床上，汗水浸濕後背, 她蜷縮成嬰兒般的一小團, 緊緊閉上眼, 歌聲仍如蛆蟲，爬滿骨頭。
恐懼的魚線一圈圈縮緊, 猶如一條在腸子裡蠕動的寄生蟲。
她知道, 他就在門外，或者門外的不遠處。
像身後難以擺脫的陰影, 亦步亦趨，覆滿後背，沉重令人窒息。
「你必須清醒，面對並接受事實
如今你深陷憎惡之地, 卻依舊享受這歡愉
它令你的信念之□□塌，理智分崩離析
向你的良知告別吧，
同時向你新的族人抬手致意——」
……
「笑一個吧。」
他伏在她耳邊，輕笑著說。
「大家都在看著呢。」
她知道，這是惡魔的低語。
「幹得漂亮，我的姑娘。」
不。這不是真的。
一切都只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看看你，多麼完美。」他從身後環抱她，握住她的雙手。
她低下頭，手裡染滿鮮血。
熾熱，震顫。
猶如強酸，腐肉蝕骨。
「我的摩根。」他俯下頭，呼吸親吻她的耳垂，滿是風霜的味道。
他微笑的低語像刺針一樣紮入骨髓，烏黑的血裝滿墨水瓶，書寫白骨之歌。
我讓你盛放，我令你無瑕——
我將你推入烈火。
你將從灰燼中新生。】
……
伊莉莎白倏然從沙發上驚起！
她睜大眼看向虛空，目光毫無焦距，額頭滿是虛汗，大口大口喘著氣，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因恐懼而戰慄發抖。毯子從身上掉了下去，冷意如針刺，疼到麻木。
「麗茲？」
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漸漸喚回了她緊繃到極點的神經。伊莉莎白隨著聲音望過去，黑髮女人就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手上拿著一疊稿子，似乎正在做批註。見她突然從沉睡中彈坐而起，不由得投來疑惑的目光，「做噩夢了？」
伊莉莎白眨了眨眼，目光漸漸聚焦，思緒卻仍然沉溺在剛才的夢境裡，猶自心悸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她深深呼吸片刻，窗外午後的溫暖陽光灑落在後背，漸漸驅走那種刺骨的寒意，木質地板反出晃眼的光暈——一切都那麼靜謐而熟悉。是的，她在家，自己的家，不是什麼深不見底昏暗恐怖的房間，那個比地獄還要可怕絕望的地方……她不是一個人，她身邊沒有那個男人，都是假的，她不是痛苦得宛如死去的摩根，她是伊莉莎白·瑪格特。她還活著，有人陪伴，她很安全。
在意識到這個事實後，伊莉莎白終於緩緩鬆懈繃緊的肌肉，指尖慢慢回暖。她默不作聲地彎腰拾起掉落的薄毯蓋在自己身上，重新靠回沙發扶手，盯著雪白的天花板呆了很久，才突然出聲，打破一室靜寂。
「如果是我，」她說，語調還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我一定活不下來。」
難以想像一個女孩兒在遭受了那樣可怕的事情後是怎樣忍受著、繼續背負著過去而活的。那種痛苦和歇斯底里太真實了，真實到幾乎像是發生在身邊，而她心裡深深明白這樣一個事實，即便自己年輕了十五歲，和摩根一樣的年紀，她也是決無可能做到她那種地步的——她會崩潰，發瘋，墮入黑暗，直至無可救藥，自.殺，或者互相廝殺，吞食殆盡，露出後面慘白猙獰的骨頭。
那是人性的極惡，世間至暗之處，縫隙裡漏不進丁點陽光的過去。他喚醒了一個人類靈魂深處最可怕的嚎叫，塵土般卑微的灰燼之上燃起幽綠色的火焰，像癌症一樣傳染著每一個健康細胞，直至皮膚片片剝落，下面就是流淌著膿液的血肉組織。
這是伊莉莎白·瑪格特有史以來見過的最黑暗，最絕望，同時也是最精彩，最有力的故事。是一個真正的，小人物走出漫漫黑夜，站在黎明之下脫胎換骨的驚心旅程。沒有女主光環，沒有希望，沒有幸運，沒有任何人的幫助，全憑她自己，在野獸叢林中倖存，成長，蛻變——最終，殺死魔鬼，完成救贖。
如果在之前她尚未懂得什麼叫做絕望，那麼在成為摩根之後她懂了。人性之惡在某一瞬間甚至勝於生死，而最可怕的是，在做出那些事情根本不為金錢權勢，只因他想，只為他能，洞察人心，自相殘殺，而他樂在其中。
在讀完整個劇本之後，伊莉莎白才知道簡·多伊為什麼會稱之為她「最好的一部」。《女王》也許會成為熱播，而這本《摩根》，在她手裡，會成為經典。
伊莉莎白沒有得到回答，她略略側過頭，望向簡·多伊，很好奇為什麼這樣一個看上去平凡無奇的年輕女人會寫出這種劇本來：從觀眾角度來看它是不討喜的，而從演員身份出發也堪稱史詩難度——那種困境中拼命壓抑在心底的歇斯底里，無望，痛苦，哀嚎，以及黑暗中從未消散過的希望，忍耐，計畫，果斷……缺少天賦和經驗的演員根本無法演繹出那種極為複雜的狀態和心理。
為了揣摩透角色伊莉莎白常常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房間裡，只為感受那種只能聽見自己呼吸的恐懼，因為沉溺在角色中她甚至夜夜會做噩夢而驚醒，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的微笑和低語——她得承認，即便是她都因為這個角色而感到無比痛苦，更別提親自寫出整個劇本的簡·多伊。
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對黑暗和絕望有這樣深刻而真實的感觸？
「喂，」伊莉莎白不喜歡自說自話的沉默，見簡依然低著頭在紙上寫寫畫畫，她忍不住主動朝對方搭話，雖然一如既往不客氣的語調，「——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喂！」
簡握筆的手一頓，她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睜大眼的伊莉莎白，很溫和地笑了。
「在那種『不是我就是她』別無二選的情況下，人會爆發出怎樣可怕的潛力……我們誰也不知道。」
「勿擾困獸。兩敗俱傷。」
「小人物，也許不能改變世界，卻能改變你的認知。」
伊莉莎白聽後，微微皺緊眉，若有所思。
「我說，你這是從哪得到的靈感？」她問，略帶試探意味，「能同時寫出《女王》和《摩根》……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我沒有發現的新技能？趁早都告訴我——」
簡合上手稿，聳聳肩，似乎完全沒有聽出她的隱藏之意，輕快開口，「生活不就是一部寫滿線索的啟示錄，我們都倖存於字裡行間，等待著被賦予最後結局。活著，不一定是喜劇，死亡，也許是另一個開始。」
說完，她看向伊莉莎白，意味深長地開口，「說不定在別人眼裡我們也只是一本書裡的人物之一呢？我們的人生，是別人早就寫好的故事呢？誰又知道呢？」
伊莉莎白一聽，滿臉不可置信，撇了撇嘴，「我看你是寫劇本寫瘋魔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來……算了算了就知道不能聽你的意見，我怎麼會招到你這麼個不靠譜的傢伙，真是虧大發了，我還是自己去慢慢琢磨琢磨吧……」
簡笑笑，不再說話，剛準備繼續工作，忽然就接到了生命一號的提示。
【好消息，簡！】
【說】
【《女王》……紅了】
而更好的消息是，因為《女王》，安妮·歐克利這一次，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紅了。
只不過播出了兩集，這部劇就實現了收視和口碑雙爆棚——網飛出品必屬精品的規律一直延續著，爛番茄指數100%，斬獲豆瓣評分高達9.2分，一溜的五星好評。每一幀都宛如中世紀宮廷奢華場景再現，隨手一個截圖都精美如畫堪作壁紙。演員陣容空前強大，女王人選啟用去年艾美獎最年輕女主角獲得者，童星出身有著十一年演藝經驗，維持在穩定水準，由導演親自挑選，容貌和氣質都高度符合原作。男主萊昂納多，影帝光榮加身輝煌成績自然不用多提，風流瀟灑目光深邃，騎士角色幾乎形同與本色出演。
更別提隨隨便便拉出其中一個配角都是具有多年舞臺經驗的老戲骨，臺詞功力深厚根本無需後期配音。畫面精緻華美，色調濃郁復古，節奏把握得當，音樂大氣恢巨集，演員顏值演技線上……這樣的電視劇想不火都難，更何況劇情跌宕起伏精彩動人，細節之處又出新意，加上導演和製片方投入大把資金維持一貫的高水準大製作，讓這部宮廷劇僅僅播放了兩集，就爆紅網路，成為今年高分美劇的黑馬之作。
細心的觀眾則發現，除了在演藝圈已然混跡多年頗有知名度的演員們，《女王》的主演裡還多出了一位新人——安妮·歐克利，飾演公爵之女，年輕女王的至交好友，妙語連珠沉穩聰慧的瑪麗·卡特。雖然在前兩集她露面機會不多，可一出場就給大家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並暗自期待她在往後劇情中的精彩表現。
《女王》的播出讓所有主演一時間風頭無兩，頻頻刷臉各大媒體和社交平臺。因為是架空歷史劇的緣故，大家根本猜不到後續發展如何，加上每週只更新兩集，觀眾們等得是心急火燎抓耳撓腮想看接下來的劇情，臉書推特上有關的推測和考據話題層出不窮，一時間熱度甚至堪比那部「每集都死人，就是猜不透主角」的史詩奇幻現象級正劇。
安妮·歐克利只是因為出演了其中一個角色，一周內粉絲就漲了數十萬，比過去一年演的五六部爆米花片都要來得快而多，這讓她無比確信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接下《女王》，或許會成為她這輩子開啟好萊塢星途巔峰的金色鑰匙。
在看到這部劇的潛力後，更是堅定了她要加大角色出場率的決心：不能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觀眾早就看厭了那種從一無所有到登頂王座的翻身套路，他們更喜歡來點新鮮的，與眾不同的東西，顯而易見「瑪麗·卡特」的人設能夠滿足這種獵奇心理——明明渾身充滿了俗氣但偏偏每句話都是讓人無法反駁的真理名言，游走混跡于眾多優秀男人之間卻片葉不沾身，心裡藏著一個無法忘卻的人，多情又深情，輕佻又高貴，世故而忠誠，俗且雅，令人著迷的矛盾集合體，越往下發掘，越能看得到她身上的優點。那是比女王更特別、更亮眼、更博人眼球的存在。
這個角色很有難度，但她相信，她會演繹得完美無缺。她會成為這部劇裡，真正的無冕女王。
……
【我才不相信你會這麼好心把這麼優秀的劇本給那個安妮，老實交代，你是不是還有著什麼後手呢？】生命一號問。
簡面對著窗子坐在沙發上，聞此有趣地摸了摸下巴，笑了，【劇本優秀是真的，留了後手也是真的，不過最終結果倒並非取決於我……而是取決於她】
【什麼意思？】生命一號沒聽明白。
【她野心勃勃，這不是壞事。她想出盡風頭，也情理之中。可這關鍵就關鍵在，她實現野心的方式，和出盡風頭的手段該如何選擇——】
為了擠掉伊莉莎白得到角色博得關注，她預設了系統製造意外傷害別人的建議。她逼走了原主心愛的男友，和影帝打得火熱。她看重了人設更吸粉的女三號，由此知名度大增，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契機，會想方設法地增加戲份，竄改劇情，為此不可避免地會動用私人關係……這是簡所說的，「取決於她」的選擇。
原本《女王》劇本裡「瑪麗·卡特」就是極出風頭的角色，戲份很多，意義重大。多少人為了這個角色搶破了頭，而安妮在明白這個事實之後，自然會好好利用一番，不會老老實實循著劇本走下去——這才是簡藏在《女王》之中最大的陷阱：一部優秀的電影視距，最大的忌諱之一就是本末倒置，主次不分，觀眾根本分不清誰是主角誰是配角，失了主心骨與核心旨意，自然就會變成一盤散沙，各自為政。
天上可不會無故掉下餡餅，掉下來的，多半是毒蘋果：一半澀口而無毒，一半甜美卻劇.毒，就看她選擇怎麼去吃了。可不要吃得太急噎死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高開低走的劇簡直數不勝數，主次不分的我也見過不少。
比如，《香蜜沉沉燼如霜之潤玉傳奇》。
再比如，《復仇者聯盟3：滅霸傳》。【微笑
七十六
【深夜, 被吹得搖晃的枯樹在床上投落幢幢鬼影, 然而臥房內卻空曠死寂, 宛如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布蘭達蜷縮在豪華的大床上, 緊閉著眼，一動不敢動。
她害怕。
這是自她被接入宮廷以來, 從未和人透露的秘密。
她害怕打雷，更怕黑。
可是作為王位繼承人之一, 布蘭達·奧古斯特怎麼能夠害怕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呢？這會讓她和她的話變得不再那麼有說服力, 即便作為私生女，她的處境已經夠艱難的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從她步入這個黃金牢籠的第一刻，她就做好了永遠抬頭昂首，刀槍不入的準備。
即便, 她如今還是一個不足十六歲的孩子。
布蘭達下意識地抓緊了綢緞被單, 想要將自己更深地埋入溫暖的被窩裡, 似乎那裡就是她的安全屋。窗外傳來寒風尖利的呼嘯，就像是那晚她在牆後親眼目睹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活生生鞭死侍女時她發出來的聲音, 從此夜夜入夢。
每一天的深夜, 布蘭達都是如此度過。
夜晚是永無止境的深重煎熬，黎明則是苦盡甘來的微薄獎賞。
華麗宮闈, 四面圍城，人心深不可測，就連枕邊人都同床異夢。然而依舊，布蘭達渴望著忠誠的陪伴, 陪伴自己，共渡著漫漫長夜。
誰又能成為自己的倚靠呢？
布蘭達更深地蜷縮成小小一團。然而就當她準備如往常一樣催眠自己時，她忽然聽到了細微的聲響，警覺地將被褥掀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無聲無息往外望去——
她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逆著薄薄月光朝她走來。
當布蘭達看清楚對方的面容時，忍不住低呼一聲，掀開被子坐起身，瞪大了眼，「瑪麗？你、你怎麼會——」
穿著白色睡衣長裙的漂亮少女豎起手指「噓」了一聲，赤果的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雪瓷般細膩誘人。她躡手躡腳地來到布蘭達的房間，像一隻調皮的小精靈般輕盈地跳上她的床，面對好友驚訝的目光，瑪麗·卡特眨眨眼，將冰涼的腳伸進她溫暖的被窩裡，舒適地低歎，然後挽住布蘭達的手，頭親密地靠在她肩上，撒嬌般地嘟噥道，「我那裡的床太軟了，就像躺在棉花上一樣根本睡不著……看來你這裡的也一樣。真糟糕，難道宮裡所有的床都是這樣的嗎，那我大概一輩子都要失眠了……」
布蘭一愣，她看著抱住自己臂膀的金髮少女，感激地笑了笑。她當然知道這只不過是好友的藉口而已，瑪麗向來為人聰慧，雖說是公爵之女，出身尊貴，但卻是所有兒時玩伴中最能體察他人心思的，走到哪裡都極受歡迎。布蘭達從小就非常羡慕瑪麗，因為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她那樣。和瑪麗相比，她就像個野孩子，固執且不善言辭，在國王的所有子嗣裡，唯獨布蘭達是最不被看好的那個。
年輕的少女們就像小時候那樣窩在被子裡說著悄悄話，黑夜裡看不清面容，唯有溫暖柔軟的呼吸擁抱著彼此。布蘭達甚至可以嗅到瑪麗身上那混合著香子蘭和茴香，又辛辣又馥鬱的芬芳味道，總能給予她莫名的安定感。
「瑪麗，」布蘭達在黑暗中注視著少女隱約的側臉，輕輕的聲音像是掠過耳畔的晚風，「我知道你不喜歡待在宮裡……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到這個討厭的地方來呢？」
公爵是出了名的寵妻愛女，不像其他男人那樣只把女人當玩物，也從不屑養情.婦的風尚，為此還受到了不少嘲笑。可布蘭達卻十分羡慕瑪麗的家庭，她出身富貴但禮教良好，也許時常會讓人感到有些許嬌氣虛榮，但比她們所有人都聰慧早熟得多，應付起男人來也是如魚得水，在家族的封地裡是所有小夥子們的夢中情人。她在那裡可以生活得非常幸福，即便下嫁了丈夫也會將她當成寶貝一樣寵愛。所以布蘭達不明白，為什麼瑪麗知道宮廷骯髒又危險，還不顧一切地陪她到這兒來，她不是最愛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嗎？
聽到布蘭達的話，瑪麗噗嗤一聲就笑了，她親密地揪著布蘭達的臉蛋，幾乎能夠想像她翻白眼時那可愛又高傲的模樣，語氣充滿了嫌棄和無奈，低歎，「我的確討厭死這個地方了，可那又怎麼樣？如果沒有我，你肯定進宮沒幾天就死於『暴斃』……你可是我的人，我怎麼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瑪麗是公爵之女，布蘭達卻是王女，即便是私生女，說出這種話也是以下犯上，可瑪麗不僅說了還說得理所當然極了。她就是這樣的人，對自己的朋友從來不作掩飾，當成家人看待，掏心掏肺地付出且不求回報。布蘭達很榮幸能夠擁有瑪麗的友誼，她心底暗暗發誓，無論以後發生了多少變故，她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們當初互相許下的承諾，她將銘記這份情誼。
「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我的瑪麗，」布蘭達笑了，「我想他一定會是這個王國裡最幸福的男人。」
瑪麗挑了挑眉，毫不謙虛地抬了抬下頷，傲然道，「那當然！——我這一輩子，只會為了愛情而下嫁，誰也別想強迫我瑪麗·卡特。」
布蘭達默默望著她的側影，忽然就有了一瞬間覺得這位公爵之女當真耀眼得難以直視——她天生就該如此光芒四射，盛氣淩人。如果她們身份交換一下，她相信，瑪麗一定能做得比她更好，更像一個足以服眾的女王。】
……
「cut！」
導演目光驚歎地注視著正以優雅姿態整理著衣領的金髮女人，公爵之女「瑪麗·卡特」的扮演者安妮。她身旁就坐著《女王》的女一號艾曼達，她也是一位極具異域風情的黑髮美人，但在場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安妮身上，仿佛這個女人有一種不可抗的引力，美得囂張，氣勢甚至更甚于「女王」，輕而易舉地奪得大家的目光。
「幹得漂亮，安妮！」導演高聲稱讚道，「很好地抓住了人物的精髓，繼續努力，我相信這還不是你的巔峰狀態！」
剛準備開口問導演的艾曼達聞此忍不住挑了挑眉，看向身旁的安妮，她則謙虛地笑了笑，面對眾人讚賞的注視，不卑不亢地答道，「過譽了導演，其實艾曼達表現得比我可要收放自如得多，我還要多向她學習才對。」
艾曼達臉上露出不敢擔當的微笑，心裡卻有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她隱約覺得事情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可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貌似……她才是主角吧？可為什麼越拍到後面，女三號的戲份卻越來越多了呢？這是她的錯覺嗎？
「這場戲沒什麼問題，過了，大家可以先休息休息。」導演宣佈，然後朝安妮招了招手，「來，我有事和你商量。」
安妮點點頭，步伐優雅地朝導演走去。艾曼達望著她的背影，隱約能聽見導演似乎在給對方提及下一場戲的細節，她並不意外地聽到了有關於「加戲」，「增加衝突」這樣的字眼。顯而易見不是為了她這個女一號。
照現在這種趨勢下去，恐怕她這個女一號的位子，就要坐不久了吧？
艾曼達皺了皺眉，卻對此根本無可奈何。安妮·歐克利在劇組的魅力人人皆知，就像是天生的萬人迷發光體，完全能夠遮住別人的光芒，所有人都圍著她打轉，把她的戲份一加再加，而她的女主角的劇情卻一再刪減……她甚至對此覺得非常不解：安妮的確演技還不錯，長得也足夠漂亮，可也沒到令人神魂顛倒的地步吧？怎麼一個個見到她就跟失了魂一樣，恨不得所有鏡頭都對準了她，究竟誰才是女一號，誰才是女王？
艾曼達面對助理的安慰，搖了搖頭，心中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擔憂：雖然她對此的確有所芥蒂，但她更看重自己作品的品質。如果……如果再這麼下去，就連她自己都要開始懷疑接這部戲的正確性，她想要看到一部格局宏大，史詩級別的宮廷正劇，可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從「瑪麗·卡特」的戲份逐漸加重，《女王》似乎慢慢朝狗血言情劇的方向滑去——所有位高權重的男性角色都愛她，所有女性都嫉妒她，卻又不得不佩服她——這種標準配置讓艾曼達愈發有了不詳的預感。
很快，她的擔憂就成了真。
安妮在這個角色上的出色發揮讓導演更加看重她，甚至一再忍不住為「瑪麗·卡特」加戲，《女王》一集大概維持在五十分鐘，屬於「布蘭達」的戲份有十五分鐘，而「瑪麗·卡特」的出場時間卻從五分鐘增加到十分鐘最後甚至超過了二十分鐘！很多時候艾曼達都覺得自己完全淪為了安妮的陪襯，「布蘭達」的沉默隱忍和耿直善良愈發顯得「瑪麗」這個人物聰慧機智，狠辣果決。就連最近的話題熱度也全是圍繞著「瑪麗」，足以見這個角色多受歡迎，多有觀眾緣。
艾曼達曾婉轉地向導演提及過這個問題，但她並沒有說明對自己女一號位置的擔憂，而是涉及整個原劇情的大幅改動——女三號的不斷加戲，不可避免地開始影響著後續發展，為此導演不停地增減刪改他人戲份，使得整個拍攝過程都朝著與原計劃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然而面對艾曼達的疑問，導演卻覺得理所應當：這個圈子本來就是如此，誰更能為這部戲增加收視，誰就能夠獲得更高的出鏡率，最近網路上「瑪麗」的熱度可比「布蘭達」高上不止數十個百分點，出於各種原因他都應該增加這個人物的戲份才對。
艾曼達對此保持了無奈的沉默。
如今網路上已經將安妮·歐克利吹上了天，甚至有小報媒體聲稱「這將是百年才出一個的天才女演員」，「二十一世紀的費雯麗」，「一顰一笑都散發著無可比擬的靈性與光輝」等等。並預測她將成為今年來這個圈子裡晉升最快的一位新人：才貌兼得，轉換自如，可塑性極強，這樣的演員，誰不愛？
一時間安妮·歐克利的名字刷爆了各大社交平臺，眾人爭先恐後將她捧為女神，「# 跪求瑪麗女神出演女一號」的話題層出不窮，即便安妮本人多次出來聲明「只是女三，但還是要謝謝大家的欣賞」，但仍然沒有改變一集五十分鐘，女王的戲份被壓縮在十分鐘以內，而「瑪麗」的出場時間則增加到了三十分鐘的事實，大家認為換掉女一號這件事根本就是理所應當。
而就在《女王》的主演和劇情炒得沸沸揚揚的同時，隔壁劇組卻仍在安安靜靜地進行著拍攝。大家只知道影后伊莉莎白·瑪格特自受傷痊癒後，推掉了所有廣告代言和商業活動，只接下了一部新戲，還是一部原作者名不見經傳的電視劇。官方在近期只放出了一張海報，《摩根》，是一個年輕女人背對著走出充滿著迷霧森林的畫面，色調冷暗，不出預料應該屬於懸疑驚悚劇。
雖說伊莉莎白的粉絲十分期待偶像的新劇，還專門為此開了一個話題，但與《女王》的爆熱相比，《摩根》這邊就顯得冷清得多。而且和《女王》這種周播劇不同，《摩根》是一次性拍完所有劇情後全部放出，期間不更改也不互動，不會隨著觀眾的意見而做出調整，好處就是大家不必苦苦煎熬，可以一次酣暢淋漓地看到結局。更何況，照官方所透露的資料來看，《摩根》只有一季且一季只有十集，一集長達150分鐘。顯然這一次是下了血本想要打造口碑了，就是不知道內容品質到底如何，是否值得影后放下所有日程，與《女王》一搏？
就在《摩根》劇組低調行事高調拍攝的時候，片場內作為助理，老闆在辛苦賺錢，自己在一旁悠閒刷手機的簡，在看到話題「# 跪求瑪麗女神出演女一號」彈出來的一條最新回復後，喝水的動作頓時停住。
這是一條今日最熱門的消息，也是和所有話題下齊齊刷的「瑪麗最棒」完全不同的畫風，由一個既不是大博主也並非知名人士的普通帳號發出，內容只有一句非常簡短的問話——
「這講的到底是《女王》，還是《瑪麗·卡特傳奇》？」
就是這一條消息，被置頂在最為顯眼的位置。雖然剛開始幾乎都是義憤填膺嘲諷對方「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們瑪麗」，「我們就是愛看，你行你上啊不服？」的論調，但漸漸的到了後面就出現了另一種聲音，許多人開始不約而同地在下面發表自己的意見，那些積攢在心中已久，卻奈何不敢違抗大眾主流去表達的疑惑——
「我是花錢來看女王成長史的，不是來看公爵之女風流史的。」
「不是我說，開始明明挺好的怎麼到了三十多集就朝青春狗血劇發展了？我們女王連王座的小手都沒摸著呢，瑪麗就已經換了五個男人了？認真的？」
「這難道不是宮廷劇？？！政治呢？陰謀呢？勾心鬥角呢？能別跑題嗎導演？」
「這個王宮，可能不是我想的那個王宮，它在那個時空可能還有另一種說法：瑪麗·卡特的後宮。」
「我覺得這部劇挺不錯的。誰說名字放在最前面就是女一號了？法律這麼規定了嗎？署名了嗎？沒有吧？——說不定你們都猜錯了瑪麗才是那個女王呢？」
「樓上可真秀，給你666」
「我心目中的女王可不是這樣的好嗎？布蘭達真可憐，整個劇只有她一個人在認認真真地宮鬥，其餘的，不是愛上了瑪麗就是在愛上瑪麗的路上。」
「本來瑪麗女神前面人設挺好，到現在越看越像高段位白蓮花綠茶婊。最開始雖然美豔多情但好歹內心端莊自持，現在就是見一個睡一個和誰都能愛得死去活來。我懷疑再看下去我就都要變成鑒婊專家了。」
「我後悔了，我不應該在只看玩第一集後就獻上我的五星好評。現在回去打三星還來得及嗎？——PS：日常心疼仍然在敬業宮鬥的我布蘭達。」
「真是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正劇線全沒了一直在注水，連個路過的侍女鏡頭和戲份都比女王要多，臺詞完全沒營養，跳著看根本不影響。」
「有點失望啊……本來能夠成為里程碑式的經典宮廷劇，現在完全淪為四不像了，白白浪費了艾曼達的演技，人設全都蹦了。」
「總覺得萊昂納多看瑪麗的眼神怪怪的……不是吧，騎士不愛女王愛上了女王的朋友？導演你好歹給我布蘭達留一個啊，全員陣亡在一個女三的石榴裙下算怎麼回事？」
「這麼明目張膽搶戲的女配，我『爺傲灬奈我何』還是第一次見。」
……
隨著《女王》後續發展，有關於「瑪麗搶戲」的話題愈發火熱，質疑的聲浪越翻越高，任導演如何解釋「這是劇情需要」都沒用。觀眾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來這其中的變化。要是有其他原因或者出人意料的轉折倒還好，只要水準穩定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換女一號，但關鍵就在所有人對這部劇期待過高，因此在發現後續劇情逐漸崩壞，打著「政治陰謀」旗號的宮廷正劇淪為「人人都愛瑪麗」的狗血言情蘇後，才會翻倍的失望和氣憤。
而這種氛圍直到《女王》的原作者、ID為「MISS - J@267」的帳號在發出一條大概內容為「利劍已出鞘，騎士已忘筌。女王終歸去，迷途不知返」的消息後，終於引爆了譁然輿論——
「利劍」可不就是指的是「Blade」、暗喻布蘭達的意思，騎士毫無疑問就是萊昂納多飾演的那位，原本對女王心有所屬奉獻忠誠，如今卻與公爵之女眉來眼去曖昧不清。原作者痛斥自己的劇本被無故修改完全不顧大局，導致《女王》高開而低走，劇組一眾卻拒不承認錯誤，執著地繼續往迷途上蹣跚而去——看看，人家作者都承認後面的劇情完全偏離軌道，親媽不認，導演你還狡什麼辯？！真欺負人家作者名不見經傳，就敢如此肆意妄為，不尊重人了？
還有，作為新人演員，受偏愛雖然是好事，但好歹也要講究一些基本規矩。真不怕得罪了前輩以後難在這個圈子裡混下去了？還是說後臺太大所以根本無所畏懼，只求紅到發黑了？
「#反瑪麗 #反瑪麗蘇」的聲勢經此之後越鬧越大，甚至逐漸上升到了整個行業和電視劇圈的地步，雖然「配角加戲」，「熱劇注水」的潛規則一向不少，大家也心照不宣，但並不意味著這個現象就應該被承認，能夠如此明目張膽地帶壞風氣，為演藝圈抹黑。把大家當傻子，大家自然會毫不客氣地懟回去，顏值再高演技再好也沒用，爛劇依舊是爛劇，圈錢的本質不會因為「大成本大製作」而有絲毫改變！
而如今大家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女王》也已經播到了三十二集，布蘭達依舊還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私生女，別提坐上王位，連腳踏的邊兒都沒摸著——除非還有下一季，否則照導演這個尿性，無論如何都沒法再改變這個劇的爛尾節奏了。
眾人對此失望極了，經此一役也就逐漸不再有當初那樣熱切追劇的心，憤怒之後紛紛開始轉移注意力，開始挖掘其他最新的優質美劇。
而就在這個時候，之前極其神秘、整個劇組都不肯劇透分毫的，影后伊莉莎白·瑪格特的新劇《摩根》，終於橫空出世了。
「她從高樓躍下，這是墜落，還是飛翔？」
「後來我知道了答案。」
「——那是一場途徑死亡的……旅行。」
作者有話要說：
被今年國產劇傷透了的我……就忍不住在文裡一吐苦悶。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才能迎來真正的良心好劇，從劇本到演員到製作都能有誠意的那種，而不是一味的去試探觀眾的底線，把我們都當成錢多人傻的提款機。
七十七
1月13日晚18點, 美劇《摩根》在HBO頻道正式上線。
當夜網路上仍然保持著一片安靜, 除了一如既往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女王》即將迎來的結局, 以及伊莉莎白·瑪格特的粉絲在自己的圈子裡賣力為自己偶像宣傳宣傳外, 大多數人都對新劇持觀望狀態。
經過《女王》這一次的高開低走事件，大家都不敢再輕易對未完結的新劇作評價, 生怕重蹈覆轍傷眼傷身。而等到《摩根》正式放送全集，在同一時間, 影評人, 編輯和觀眾都默默打開了HBO，准點准刻按下了播放鍵——
一夜安靜無話。
簡在一大早就帶著大包小包敲開了伊莉莎白的家門，把還在床上用被子裹成蠶繭的伊莉莎白扒拉出來，面對一臉怨氣眼下還頂著兩個黑眼圈的老闆，熟悉地從對方的衣櫃裡拿出一套居家服, 轉過身非常自然地順手提了提她滑下肩的睡衣吊帶, 打開手機看了眼上面的時間, 提醒道，「已經10點了, 麗茲……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刷手機了？」
伊莉莎白哈欠打到一半僵住, 她忍不住心虛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清清嗓子, 裝作正在整理衣服的模樣，低頭回道，「哪有……這不是還沒完全從狀態裡走出來，晚上總是睡得不太好……」
好歹簡給她當了一段時間的助理, 摸清楚了對方的脾氣，自然明白伊莉莎白一旦被說中了心事聲音自然而然就會低上八度，沒了平時盛氣淩人高高在上的模樣，實在不要太好辨別。簡挑挑眉，也沒去戳穿她，只是幫忙拉開了她臥室裡緊閉的窗簾，讓外面燦爛陽光潑灑而入。面對伊莉莎白的瞪視，她一如既往的鎮定，「天氣這麼好，不如出去吃好吃的吧？」
伊莉莎白冷哼一聲，高傲地抬起下巴，一臉不屑，「我這樣的大明星，怎麼可能和你一個小助理出門？我不要面子的嗎？」
三十分鐘後，比利佛山莊，Wally\'s Vinoteca餐廳酒吧。
這裡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高高架子上擺放著上千瓶瓶紅酒，並在酒吧裡圍出了一個舒適的空間。安靜舒適的角落，伊莉莎白與簡對桌而坐，一邊品嘗著美味的乳酪，魚子醬和松露，一邊放鬆地靠在沙發椅背上玩手機。
無時無刻都打扮得優雅精緻的伊莉莎白抽空瞥了一眼對面正低頭在電腦上敲敲打打的黑髮女人，忍不住揚了揚眉，放下手裡的高腳杯，打量簡片刻。見她似乎十分專心手裡的工作頓時有些不滿，壞心眼地拿腳尖碰了碰她的鞋子，看簡終於肯抬起頭來望向自己，伊莉莎白清了清嗓子，依舊一副矜貴自持的姿態，端著腔開口道，「嗯哼……那個，上次你帶給我的本子看完了，有沒有最新的，給我一份。」
完全理所當然的語氣，毫不客氣。
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才剛剛結束新劇，又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新工作了嗎？」
伊莉莎白瞪她一眼，「我可是你的老闆，我說了算。有還是沒有，快說。」
簡聳聳肩，「我又不是打字機，哪有那麼快，慢工出細活的道理你可是最明白了。」
伊莉莎白一聽，顯而易見有些失望，可她又不想口頭承認簡寫的劇本實在太對她的胃口了，她拉不下這個面子，也不想讓自己的小助理得意忘形，失去老闆的威信……再說了，她向來都是一個閑不下來的人，錢倒是其次，她喜歡生活充實有挑戰的感覺，即便一時半會接不到好劇本也會用其他方式來磨煉演技，度假對她而言幾乎等同于浪費人生。
她前前前幾任助理不少都是因為伊莉莎白這個習慣，無法接受過高強度的工作而辭職的。如今好不容易招到一個勉強稱心如意的助理，能夠適應她的生活節奏，脾氣不錯，能說會寫，更關鍵的是這種人才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另尋高就的打算而是安安分分待在她身邊做一個小助理……有時候她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伊莉莎白知道自己不算是個好相處的人，能夠長久待在她身邊的不多，維持關係的好友更是一生難尋的至交。像簡這樣脾氣好卻在人前不顯得畏畏縮縮的助理找不到幾個，難得的是她們相處起來讓雙方都覺得十分輕鬆舒適。如果可以她倒是非常想要簡長久地做自己的助理，只是伊莉莎白也明白大概到了最後是留不住對方的，畢竟人總是會往高處走的，而給她加薪和假期，把她當成朋友則是伊莉莎白能給予的最多的東西了。
能寫出《女王》和《摩根》這種級別本子的，放眼整個好萊塢和演藝圈，風格如此獨特的也不多見。明明是兩種全然不同的類型，但文風就是非常有辨識度，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人之手。她只能感歎自己無意中發掘到了寶藏，也許之前被助理坑過的遭遇就是為了今天等到她呢？這樣想來其實她也是一個被幸運眷顧之人不是嗎？
老實說，她已經開始期待簡的下一個本子了。她想看到更多不同風格類型的故事，她已經厭煩了千篇一律的人設，她更喜歡來一點兒不一樣的東西，比如摩根，再比如她的下一本主角。
伊莉莎白偷偷瞄了一眼簡的筆記型電腦，雖然什麼都沒看到，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現在忙的這本……是『一般』，『還不錯』，還是『最好』？」
言下之意：記得把你認為最好的留給我，反駁無效。至於其他的，你隨意。
小心思簡直不要太明顯。簡笑笑地合上電腦，看了一眼手機跳出來的新消息，「只是個構思而已還不知道呢……倒是你，麗茲，你就不關心關心新劇的近況嗎？」
伊莉莎白一聽，懶洋洋地靠回椅背，抱臂，滿不在乎的模樣，「關心？我為什麼要關心？我親自挑選的本子，我親自出演的角色，我還能不知道嗎？」
她的語氣雖然隨意，卻充滿了不可名狀的卓然自信，因為她知道對此她付出過多少努力，所以對自己的成績和能力從不懷疑。
「《摩根》，是我今年最好的作品。」
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簡笑了笑，也是仿佛隨口說了一句，「也是。畢竟，你的努力，配得上你的野心。」
「就我看來，比起那位『瑪麗·卡特』，你才更像一位女王。」
這是簡成為她的助理以來，說過的最好聽的一句話了，伊莉莎白甚至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注視著對方風輕雲淡的神色，想了想，忍不住問了一句，「我說……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女王》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肯定一早就知道那個入場券小姐會接下這部戲吧？……你是在為我出氣？」
雖然這麼一想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厚臉皮不合理，但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她就說出了口，收回去也來不及了。
簡意外地看了伊莉莎白一眼，沒有承認，沒有否認，只是意味深長地笑道，「Hmm……《女王》也是我的心血，誰都不會想要看到自己的心血被糟蹋成這個樣子。至於那個人……我不必刻意去做些什麼，有些虧心事一旦做了，最後必自食惡果。」
伊莉莎白眨了眨眼，探究地望向簡，覺得這個助理比她預料得還要神秘不可測。她思索了一番，從最初簡與安妮·歐克利一起來應聘助理職位，到後來入場券小姐踩著她上位，到她一夜成名，再到如今飽受爭議……細細一想，似乎背後或多或少都有著簡·多伊的影子？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事實就是如此？
「喂，我說，你該不會是和那個入場券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去吧？」伊莉莎白一語驚人，「她搶了你的前男友？還是間接導致你失去了工作？……一定有什麼原因，才會讓你願意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只為拉她下馬。」
【……哇塞】
【鎮定】簡對驚了的生命一號說，【伊莉莎白是個聰明人，我可沒指望能瞞得過她】
「思考是為了給謊言留出時間，」伊莉莎白抱臂瞅她，「所以別想藉口了，告訴我，我是不是猜對了？」
「你就是為了整她才到我身邊當一個小助理的吧？——這樣一想就都能想通了。」
簡面對她質疑的眼神，依舊淡定如初，臉色都沒變一下，面帶微笑，輕快地聳了聳肩，「也算說對了一半吧……不過你忘了嗎，麗茲，可是你給我打電話的，所以你懷疑我利用你什麼的……根本不成立。」
伊莉莎白哼哼，「想你也不敢這麼做。」
倒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簡的解釋。
不過還有一個地方她沒搞懂。
「你怎麼知道她一定會接下你的劇本？」伊莉莎白很好奇，「萬一她檔期不夠，或者錯過了呢？那你要怎麼辦？」
簡開玩笑似的笑道，「我有很多靠譜的朋友，自然知道得比別人要多一些。」
【麼麼噠~】
「再說，明眼人都能看出什麼樣的題材拍出來最容易火，」簡聳肩，「一個亟待轉型刷觀眾緣的新人，還有什麼比接電視劇更好的選擇了嗎？」
這話倒是說得沒錯。伊莉莎白暗自點點頭，望向簡，試探性地開口，「我說，你該不會是隱藏了身份其實是某個了不得大人物的女兒或者妹妹吧？」
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而現實有時候比故事更離奇誇張。所以她這麼猜也不無道理。
簡一聽頓時哭笑不得，「你想多了，麗茲。如果我真是大人物的親戚，我自然有一百種方法讓她在這個圈子裡待不下去，還用得著這麼費盡心思嗎？」
伊莉莎白尷尬地清清嗓子，試圖轉移話題，「你還沒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怨呢。」她很樂意順手給簡幫個忙。
照入場券小姐那個本性，搶男友搶資源這種事根本見怪不怪，和一些人結下仇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紅的速度太快，又礙了別人的眼擋了別人的路，自然會招來一些麻煩而不自知。圈子裡有個詞叫做「捧殺」，說的就是她這樣紅得不正常的新人明星。
勾搭上萊昂納多？呵，那傢伙什麼時候眼光變得這麼差勁了？——噢不對，是他一直都喜歡金髮和大長腿組合，入場券倒也符合他的審美，傳出緋聞也不算太奇怪。
真想知道那位入場券小姐喜不喜歡騎自行車呢？……伊莉莎白暗想。
「仇怨，」簡撐著下巴，慢慢開口，「大概是覺得……不值得吧。」
「？」伊莉莎白投來疑惑加鄙視的目光，看來她認為簡是不想告訴自己原因所以隨便找了個藉口應付自己，好在她也知趣地沒有多問，簡自然而然地也就略過了這個話題。
她說的都是真的。不值得。為那些一直付出了努力只為獲得一個小小角色的圈內人；為真正的「安妮·歐克利」和她所愛著的人們；為受到欺騙喜歡上一個虛假幻影的觀眾，以及被作弊系統而深受其害的無辜演員們。
他們不值得受到如此對待，得到如此結局。
她用一部被毀掉的當紅熱劇就是想要告訴那些人，真正的女王應當是何模樣，是伊莉莎白·瑪格特這樣敢為自己戴上王冠的女主角，是「布蘭達·奧古斯特」那樣身處污泥流沙之中仍然不忘初心堅守原則的姑娘，而不是一個披著討喜人設的皮，皮下仍是狗血本質的萬人迷瑪麗蘇。
就如同現在很多熱播劇一樣，以「大女主」、「自立自強」為賣點，看到最後卻發現這依舊只不過是靠各路貴人相助和男主為其開路，才鹹魚翻身走上巔峰的瑪麗蘇。沒看到平等，沒看到努力，只看得到無數博人同情的眼淚，以及為虐而虐的套路。
需要王子拯救的是公主。
自己拯救世界的，是女王。
作者有話要說：
伊莉莎白才是文裡智商正常的人會有的樣子吧……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我感覺很多國產的「大女主劇」看不下去的原因就在於這一點，除去情愛和三觀，主角根本沒真正努力做過什麼，就有無數貴人送她青雲直上，看得簡直想翻白眼。
以及推昨天發掘出一部新的綜藝紀錄片，《奇遇人生》，騰訊視頻有播。簡直刷新了我對□□綜藝的認知，很久沒看到這種安靜而有力量的紀實片了。強推。
七十八
安妮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那就是接下《女王》, 並出演其中人設最吸粉的女三號瑪麗·卡特。
這部劇在最近有多火即便沒看過的人也多多少少通過各種管道有所聽聞, 它不僅僅捧紅了幾位主演, 養活了無數靠衍生作品吃飯的作者，重新帶熱了類似中世紀宮廷劇的題材, 也切切實實讓一位初入演藝圈沒多久的新人安妮·歐克利由此名聲大噪，成為名副其實的「當紅炸子雞」, 其名字頻繁登上各大社交平臺, 即使對此劇不感興趣的人都與之混了個臉熟，刷足了觀眾緣。
就連系統都預設了她此番成就不凡，一夜爆紅帶來的熱度和關注讓它從中獲得了不少收益，只差一點點就能再次進行升級優化。而嘗到甜頭後，巨星製造系統覺得也許宿主的確很適合此種類型的影片, 於是它開始照葫蘆畫瓢, 瘋狂收集題材類似的劇本, 力求讓安妮·歐克利能夠吸引到更多人氣，名聲更上一層樓。
雖然後面的評價有些不盡如人意, 評價一降再降, 但安妮覺得大體上仍然不失為一部經典之作。她對自己在裡面的表現很滿意，也從沒覺得後面劇本的改動有什麼不對——畢竟「瑪麗」才是整部劇裡最受歡迎的角色, 給這個角色多增加一些鏡頭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些吐槽「配角戲太多」的不過都是些不瞭解內情的跳樑小丑罷了，根本無需在意。
也拜那部《女王》所賜，如今安妮·歐克利的技能已經升到第三級【颶風入境】，可以輕鬆轉換平靜和激烈情緒之間的狀態, 達到收放自如的地步。所有和她合作過的導演與演員都對這個年輕女人的演技為之驚歎，稱讚她「天賦異稟」，「靈氣十足」，「雖年紀輕輕卻自成一派，細節之處把握得精巧而老練」。這番肯定讓安妮對自己有了更多信心，在和系統商量過後，她決定邁出風險與機遇並存的一大步，讓自己在演藝圈的名聲與地位提到一個難以超越的高度——
她要自己寫劇本，並親自出演主角。
原因之一在於自《女王》後安妮再也沒能找到與之比肩的宮廷類大作，珠玉在前，其後如雨後春筍拔起的跟風之作在她眼裡無異於東施效顰，她完全看不上眼。二麼，自然是得益於她重生得早的緣故，前世一些極其經典的作品如今尚未現世，她可以趁這個機會將它們完美複刻，甚至有自信做得更圓滿——作為合格的演員記憶力優秀是一個很重要的技能，而恰巧她就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
她與系統挑選再三，最終敲定了結果：《V字仇殺隊》。既有深度也故事性十足的□□，極具諷刺意義和政治暗喻的現實電影，浪漫和叛逆融為一體，能夠輕鬆擊中觀眾和評委G點的高分經典作——對於如今正在嘗試著各種風格而亟待積累好口碑的安妮，這一部簡直再合適不過。
男主她仍然會選擇雨果·維文，也許是前世留下印象太深的緣故，除了他她想不到其他人能夠勝任這個角色。至於女主毫無疑問是她自己，飾演「艾薇·哈蒙德」，普通而不平凡的叛逆少女，V的被拯救者，以及精神繼承者。
當年娜塔麗·波特曼戰勝斯佳麗·詹森和布萊斯·達拉斯·霍華德被選為女主的扮演者。安妮認為她能做得更好：前世她就拜讀過這部大作，深深受其吸引，奈何當時名氣不大沒能收到試鏡邀約，錯過了這部經典之作。
重生而來命運逆轉，安妮決定不再讓它從自己手中溜走，她不僅僅是出演女主角艾薇，一反觀眾對她「爆米花片花瓶」的刻板印象，塑造一個極其有力而令人印象深刻的螢幕形象——她還會成為這部著作的創造者，讓那些曾經瞧不起她、詆毀過她的人們看看，她安妮·歐克利不僅是個天賦異稟的女演員，還是才華橫溢的劇作家——到時候看他們還拿什麼作為大肆批評她的證據？——都給她閉上那張無時無刻都喜歡閒言碎語的大嘴巴！
而正當安妮準備靜下心來邊回憶劇情邊寫劇本的時候，原本還安安靜靜的網路，在一部美劇上映之後，又變得有所波瀾起來——
《摩根》全集播出後的第一天，大家似乎對此還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下面只有幾個零零碎碎的評論，多是看之前發出的「馬住！期待！」和看完以後的一長串「……」，完全無法從裡面得到有效資訊。大家點開之後發現這部最新美劇原來只有短短十集，而且只有一季就全劇終。一般而言這種電視劇都很難爆熱，受篇幅限制劇情或多或少有所精簡，況且是一口氣全部放送，大家不用苦苦追劇，自然少了很多互動和猜測，一段時間之後就會被眾人遺忘。這是風險性極高的行為，稍微有點腦子的製片方都不會考慮這樣做。
但這部《摩根》不但做了，還做得完全不拖泥帶水。如果不是主演表上明晃晃的寫著影后「伊莉莎白·瑪格特」的名字，大概很少會有人去注意到它——而這也罕見地吸引住了大家的好奇心。眾所周知伊莉莎白選劇眼光極高，她挑劇本更注重劇情而非特效，因此凡她出演必屬精品，也算是演藝圈高分口碑之作的標杆人物了。
因而在發現伊莉莎白推掉所有日程只為了這一部新劇後，大家都不免對此抱有極高的期望，但《女王》先例在前，眾人學聰明了，都不約而同地謹慎選擇先看完後再評分，以免出現前後口碑兩極化現象。這就導致了在《摩根》上映後的第一天全網罕見的保持了一致沉默，很多人都在猜測這次伊莉莎白的新劇是否要涼了，不然怎麼會連最挑剔的評論家都未曾對此發聲過一句話，猶如被封住了嘴巴？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晚上，整整十集，一集150分鐘，全劇不帶廣告長達25個小時。在伊莉莎白和簡逛完了比利佛山莊開車回家的路上——HBO頻道《摩根》終於多了一個匿名的新評論——
「！！！！！我居然真的為了追一部劇而一夜沒睡到現在！！！看完之後我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條評論彈出來的第一刻簡的手機就收到了提示。她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拿起來瞟了一眼，就聽見來自後車座伊莉莎白懶洋洋的聲音，舒適滿足中夾雜著小小的抱怨，「是不是傑森給你發消息了？——今天吃了這麼多，他知道又要讓我去催吐了……唉真煩。我告訴你啊，你可別和他說，否則扣你工資不提，我還要收回你今天的額外勞務費：CL的高跟鞋和Prada的包——」
簡坐在司機身旁，注視著螢幕裡開始刷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的評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聲音拖得輕而長，「我想傑森這一回可沒空教訓暴飲暴食的壞習慣……他啊，想必今晚會忙得很呢。」
「真的？」伊莉莎白瞬間從後車座探出頭，目光一下瞥見簡的手機螢幕，然後頓住，挑挑眉，「MISS — J@267？我記得這好像是你的帳號ID吧？我一直都忘記了問你，這個267到底指的是什麼？」
社保最後三位數？保險箱密碼？還是幸運數位？
簡悠悠地回了一句，「說不定，指的是我的歲數呢？」
伊莉莎白險些笑出聲，她揮了揮手，一臉的鄙視，「我看你是寫劇本寫出臆想症了？267？歲數？哈哈哈哈，我還演過活了四千年的吸血鬼王妃呢哈哈哈——」
簡聳了聳肩，面帶微笑，不置可否。
車上的人都表現得風輕雲淡，波瀾不驚。然而簡放下去的手機裡，評論仍然不停往下滾動著，速度愈來愈快，幾乎刷花了人的眼——
「這絕對是一部被低估的好劇……艾瑪好久我都沒看劇看得這麼帶勁了，那提心吊膽的滋味兒，別提多酸爽了。」
「摩根……太酷酷酷酷酷了！！！我愛她！她是我見過最酷的女主角了！簡直沒法形容！」
「看第一集我還以為就是個比較精彩的探案劇，沒想到編劇這麼會玩兒……這個轉折真的絕了，節奏把握得太精准了，一集一個半小時都完全不夠看！——求第二季！跪求！等多久都願意！」
「前面看得可壓抑死我了，差點棄劇……看到結局慶倖自己還好堅持下來了，難以言喻的激動！這才是女性內心能夠表達出的真正的強悍的力量！這才是真正在一步步成長變強的大女主！比隔壁掛羊頭賣狗肉的瑪麗蘇劇不知道好上多少！」
「樓上別踩一捧一好吧？我看你是不知道，這兩部原作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媽耶作者小姐姐還是單身嗎？我娶你啊！」
「……厲害了，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是同一個作者……為什麼兩者差距這麼大，導演心裡沒點比數嗎？」
「小摩根的回憶看得我這個老男人都快哭了，只要一想到我的小寶貝將來有一天會遇到這種可怕的事……沖到螢幕裡親手幹掉他的心都有了。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人存在？？還有人說喜歡那個變態？你們瘋了嗎？」
「那證明人家演得好啊。這裡面所有人都演技線上啊，連一個配角的眼神細節都很好……還是得佩服我伊莉莎白的選劇眼光，原本以為是走小眾文藝範，沒想到啊沒想到……」
「導演對鏡頭的把控簡直絕了……每一幀都像壁紙，電視劇拍出了大片質感，色調太舒服了，配樂和剪輯也棒呆！演員真的敬業，素顏清晰到能看到毛孔。吹爆我大摩根！」
「我能說我大半夜看得被他的眼神嚇哭了嗎= =那種滲出一身冷汗的感覺簡直了……眼神太恐怖了！！！導演你是魔鬼嗎！！！把我男神活生生拍成了一個精神病變.態！以後我都無法再直視他那張帥比臉了！！！還我偶像！[哭泣]」
「畫面什麼的確實美，但我覺得這部最出彩的地方還是劇情……心理驚悚劇，一點不誇張，太多細思恐極的地方。摩根和他之間的博弈張力太足了，一集看完居然出了一身熱汗……想起來還覺得心裡發冷，感覺只要走錯一步就會死得很慘……」
「太厲害了……果然我還是喜歡看劇情，情情愛愛什麼的看多了膩得慌，感覺智商都要跟著裡面的人一起掉線了。喜歡摩根，喜歡她的破碎和堅強，喜歡她一步步走來發生的改變，喜歡她面對陪審團說出的那句堅定無畏的宣言：如果法律不能處決你，那麼我來！——太震撼了！」
「最後一集真的是可以被珍藏的經典了……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激動到要忍不住站起來的衝動了。這才是新時代真正獨立自主女性的代表人物啊！即便遭受那麼可怕的事情也能自己一步步走出陰影，坦然面對過去。在被一次又一次重新揭開血淋淋的瘡疤時，發出震撼一個時代的平權之聲——她是一個真正的戰士，倒下後將再次站起，無法被擊敗，無可複製，無人能超越。」
「可能不太準確……但摩根讓我想起了聖女貞德。」
「就應該多拍《摩根》這樣的影視劇，講述真實的困境，以及告訴人們該如何走出困境，重新面對人生。」
「摩根，紅楓的品種之一，生長強勢，適應性強，紅葉持續時間長久，被稱之為：行道樹之王。」
「謝謝伊莉莎白，演出了最好的摩根。謝謝摩根，讓我明白該怎樣去迎接明天。」
「前期致鬱，結尾治癒……大起大落得差點心臟病發，不過我還是要說：以後我又多了一個新女神——順便問一句：導演，第二季呢？」
「樓上，都說了一季劇終……導演你家收刀片嗎？導演如果不收的話，編劇收嗎？」
「幸虧我家伊莉莎白女神選擇了《摩根》而不是《女王》……明星與演員的差距一眼即知。」
「決定推薦給我的學生看了……心理學的典型案例都在裡面了。」
「我一大老爺們邊看女主的回憶邊哭算怎麼回事兒……」
「好評完畢先補個覺，回頭再來好好評論。」
「又是一部差點因為名字而錯過的經典……」
「『女王』的前任騎士前來報導，回去告訴你家瑪麗·蘇·卡特，我就待在摩根家不走了。」
「此劇，必火。」
「跪求第二季啊啊啊啊啊！！！！讓我再熬十個夜都願意！！！！」
「下一部還約，好嗎，MISS J？」
……
毫無疑問，在一天的沉寂之後，這部劍走偏鋒的心理驚悚劇，口碑收視雙碾壓隔壁狗血宮廷劇，實實在在的，火了。
而就在網路上為此討論得熱火朝天哭天搶地的時候，簡非常及時的收到了一條短信。
「尊敬的J小姐，
有空的話，可以見個面嗎？我有要事想與您詳細商談。
——來自 安妮·歐克利」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寫評論寫得我自己都臉紅了哈哈哈簡直是湊不要臉嘛2333
七十九
傍晚, 當安妮·歐克利終於和湯姆·希德勒斯頓與丹·史蒂文斯錄完合作電影的綜藝訪談節目後, 她乘車匆匆趕往約定地點, 客套地和酒莊老闆寒暄一番後, 在葡萄園中找了一圈，最後於一幢平房前樹叢的林蔭下, 發現了正坐在老人椅上享受著陽光輕風，閉目養神的簡·多伊。
一看到她那張臉, 安妮就忍不住內心裡的鬱悶和膈應：早知道那天和自己競爭助理一職的就是《女王》和《摩根》的原著作者, 她絕不會在這樣一位深藏不露的編劇面前耍手段。更別提在《女王》爆紅之後她搶先被那個伊莉莎白·瑪格特招走，白白損失了一個人才卻不自知！
說實話，安妮很不願意相信簡這麼年輕的女人卻可以寫出這種水準的劇本——既然她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麼還會甘願去做一個任人差遣的小助理？！有機會就應該抓住才對，決不能放任它從自己指間溜走——這是她重生以來得到過的最深刻的教訓, 也是幫助她從籍籍無名的小助理一路走到如今地位的至高真理！
現在, 安妮也將倚靠這個真理這麼做：她很清楚伊莉莎白那個女人的脾氣, 性格再溫和再有耐性的人也很承受住對方盛氣淩人的姿態與陰晴不定的性格，這也是導致她頻繁更換助理最主要的原因。安妮覺得這個簡·多伊也不例外, 也許她只是缺少一個合適的機會, 而只要有人及時地伸出援手，她一定會像自己一樣毫不猶豫地握住, 尋找向上爬的最佳途徑——
沒人會甘願在好萊塢這種地方一輩子做一個任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助理，大家都期盼著有一天能夠野雞變鳳凰攀上高枝。更何況是簡·多伊這種很有才華的編劇。她可不像那個小心眼又暴躁的伊莉莎白，憑藉系統她和圈內很多導演與製片方都建立了十分和諧的關係，這可是拿錢都買不到的珍貴資源, 只要簡·多伊能夠源源不斷地提供優秀的劇本，安妮非常願意在適當的時候拉她一把，把對方捧成聲名大噪的著名編劇，與自己成為一對好萊塢票房號召力十足的「黃金搭檔」。
那個伊莉莎白·瑪格特，可給不了她這些。在那個女人眼裡，簡·多伊永遠只是一個憑她驅使、毫無價值與人權的員工而已。但如果她願意跳槽來安妮這兒……明眼人都知道她的未來有多麼不可限量。
沒錯，安妮邀請對方來到這個私人酒莊，就是想要將這個人才挖到自己身邊來。即便對方簽了死合同她也能讓系統去解決這個問題——再不濟也能夠誠摯邀請對方為自己量身打造一部能夠大放異彩的好劇本。
沒辦法，雖然安妮早就決定要寫出《V字仇殺隊》，但真正動起筆來才發現這種事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要艱難得多，不論她如何苦思冥想絞盡腦汁，寫來寫去都無法還原當時看原著時的那種震撼與驚豔感，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而缺失的那部分卻恰巧就是這部電影的核心精華，她與系統都做不到這一點。
安妮深知這個圈子的殘酷性，只有不斷產出好的作品大家才會記住你，評委才會留下好印象，才能成為良心影視劇的標杆人物。既然已經決定走「演技派」的道路，安妮就決無可能再去接美則美矣卻無靈魂的花瓶角色。她更不想觀眾對自己的印象僅僅停留在「瑪麗·卡特」一人身上——她想要像伊莉莎白那個好運的女人那樣，得到一個優秀編劇手裡的頂級劇本，出演一部極其經典的口碑之作，從此一錘定音，搖身一變，成為好萊塢的一線明星！
如今名氣和資源都有了，萬事俱備，只差劇本。在《女王》大熱、《摩根》好評如潮的現在，「MISS J」的名字早就傳遍了整個圈子，成為好劇本的品質保證，也算是編劇界的最佳新星。如果能夠順利拿到她的本子，再加上安妮本人的造勢能力與背後支持自己的人脈……打敗伊莉莎白·瑪格特拿下影后桂冠，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在對方忙著專心拍攝的時候，安妮可沒閑著：她搭上了萊昂納多這輛自行車，又通過他結識了圈內許多人氣極高的男星，抖森大表哥只是其中冰山一角，她的「朋友」甚至包括湯姆克魯斯，約翰尼德普，裘德洛，詹姆斯麥卡沃伊和邁克爾法斯賓德等等。與此同時她仍然在盡力試圖結識例如本尼迪克特·康巴伯奇，小羅伯特唐尼以及馬修·古迪這樣的男神人物，「安妮·歐克利」的金髮尤物，憑藉漂亮容貌性感身材和演繹天賦，總是很能在他們之中吃得開的。出名只不過短短兩年，，緋聞從未斷過，但她也從來沒承認與誰確定過關係，因此被媒體人贈予「男神收割機」的光榮稱號。
經歷過上一世被渣男坑害的悲慘遭遇，安妮早就不相信男人了。她這樣漂亮年輕，撩而不娶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享受綠葉環繞眾星拱月的快.感，從不留口頭承諾，卻依然能夠吸引那些優秀男人們為她神魂顛倒欲罷不能——她就是娛樂圈裡的「瑪麗·卡特」，性感，自信，聰明，輕易能夠令人為她瘋狂！
她曾和萊昂納多有過一段非常愉快的時光，並在二人之間熱度開始下降的時候，雙方都非常明智地減少了互相聯繫。安妮在滿足了對前世神顏之子的欲.望後，開始對英倫男神產生了濃厚興趣，例如抖森和本尼。
——不過在她付出行動之前，還是先解決了劇本的事情更保險。
安妮拉起裙擺，小心翼翼地朝樹蔭下側顏宛如睡去的簡·多伊走去。明明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紀，卻總顯得老氣橫秋的不討人歡喜。黑色頭髮披散著，面容總是記不住，無論對方說些什麼總是一笑而過的佛系模樣，就像是個歷經千栽覆滿風霜的木頭……難怪能在伊莉莎白那個女人手下做這麼久，想必本來就是這種性子，老好人一個。
這種人放在以前，如果不是才華深藏不露，一杯星巴克就能將她打發了。安妮約對方在這個酒莊見面是給足了她面子，這裡風景秀麗，如詩如畫，且屬於私人種植園，一般人根本進不來。她可不要做出一些不識好歹的事辜負了自己的面子才好。
安妮站在簡·多伊面前，臉上習慣性地露出大方得體的微笑，剛想出聲喚醒對方，就見簡仿佛受到了蒼蠅騷擾一般下意識地揮了揮手，然後微微一皺眉，轉個身背對她繼續睡去了。
「……」
安妮感覺到有些被拂了面子，忍著鬱氣又靠近了一步，這次決定不再猶猶豫豫，直接提高聲音喊道，「多伊——簡·多伊小姐？！」
閉目養神的人被嚇了一跳，立刻睜開眼從搖搖椅上起身，一眼就看到了背著光望著自己的女人。陽光太刺眼她一時間看不清對方的面容，於是抬起身象徵性地擋了擋光線，沉吟片刻，問道，「歐克利小姐？」
安妮點了點頭，剛想坐下去正式開始這次的談話，卻尷尬地發現這周圍只有簡身下一個搖搖椅，種植園勝在風景自然，硬體設施自然比不上五星級酒店，恰好平房的門又被粗鐵鍊鎖著，老闆被她摒退後不知所蹤——看來看去，身旁竟然沒有一個能坐的地方，著實讓人惱怒不已。
自擠掉伊莉莎白成為當紅明星以來，安妮還沒有過如此待遇。她心下惱火卻又礙著對方面子不能說出口，只得身體僵硬地一直站在簡面前，忍受著頭頂太陽的炙烤和腳下泥土蒸騰的熱氣，清了清嗓子，面色微微不悅，居高臨下地開口——
「想必這次見面，簡·多伊小姐應該明白我的來意才對吧？」
躺在椅子上悠閒地搖來搖去的簡眨了眨眼，和渾身不自在的安妮·歐克利相比，她簡直就像是回到家一樣輕鬆舒適，更別提對方站的位置擋住了灑落的大半陽光，簡直自成一處蔭涼。她好久都沒有被人如此「貼心照顧」過了，感動地眯起眼了，非常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明白啊……不是請我來喝上好的葡萄酒嗎？」
「……」安妮一哽，微微皺起眉盯著對方，搞不懂她是真傻還是在裝傻，但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過直白以免傷了和氣，只得忍下這口氣，聲音略略發直地繼續說道，「葡萄酒？……當然，當然會有。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和您商量商量……」
簡抬了抬手，就像是主人招待客人那樣姿態隨意，「行，什麼事，你說吧，我聽著呢。」
安妮被溫度烤得背後熱汗都濕了內衣，妝容精緻的臉龐也有些脫妝跡象。她忍不住擦了擦鼻尖的汗水，這種情況下安妮很難再去保持平常的鎮定優雅，就連語速都不自覺加快了，隱隱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非常欣賞您在劇本創作這方面的天賦和潛力，瞧，我也是從一無所有走過來的，作為一個鄉下姑娘，在好萊塢這樣的大染缸裡奮力打拼，什麼髒活累活我都做，因此屈之人下的感覺我再明白不過。」
嘖。簡看著安妮聲情並茂地打苦情牌，她撐著下巴，津津有味地聽她回憶過去，露出期待的微笑。
她就喜歡聽別人講些沒用的廢話。這大大提高了自己在辨識劇本是否注水方面的鑒別能力。
「我曾經在您現在的老闆，瑪格特小姐手下做過一段時間的助理，我想對此您也非常清楚。後來她無故毀約將我開除，甚至沒有按合同給予我一定的賠償金……當然，錢都是小事，但瑪格特小姐在對待助理上面的態度，我想我們彼此都非常清楚，不是嗎？」
雖然她不知道伊莉莎白是否告訴簡·多伊開除自己的真正原因。但考慮到伊莉莎白那個女人一貫的高傲脾性，選擇一語帶過的可能性更高。仔細打量簡·多伊的表情，她眼神充滿了驚奇，大概也是不知道那件事的。
果然，簡聳了聳肩，表情似乎有些無奈。安妮覺得這是一種隱晦的默認，心中得意，於是繼續激情昂揚地開口，「後來在我得到導演賞識開始出名後，瑪格特小姐甚至動用了自己的圈內關係想要封殺我……還好我有貴人相助，得以走到現在。」
「所以，」安妮垂下眼，真誠地注視著簡，「我為您感到了可惜，多伊小姐。」
簡，「啊？」
見對方仍然滿臉迷茫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模樣，安妮內心忍不住深深鄙視了一番，表情充滿憐憫，歎息著搖了搖頭，「您看見了她對助理的態度……這樣的人，難道您還要待在她的魔爪之下繼續被她吸血嗎？她提出的工資待遇甚至不及我工作強度的一半之多，更別提動輒賠禮跑腿，嘲諷辱駡——」
簡思索了一番，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聽上去的確很可怕。」
「難道您還要再忍下去嗎？」安妮微微皺眉，與她目光相對，聲音低而鄭重，眼神充滿了打動人心的力量，「能寫出《女王》和《摩根》，您這樣的人才，哪愁找不到更好的雇主呢？繼續為瑪格特小姐工作實在是太委屈您了，在她那裡是無法得到重用的，只能繼續為她賣命，不是嗎？」
「所以？」簡開口問，「安妮·歐克利小姐的意思是？」
「——來幫我吧，簡。」安妮親昵地呼喚她的名字，微微一笑，碧綠色的眼眸誠摯清澈，「我們才是一類人，明白對方身不由己的苦衷。在我這裡，你的才華能夠毫無束縛地得到最大施展，我想成為你的朋友，我想讓你陪伴我，一起看遍好萊塢的亮麗風光，一步一步，走到我們想要的位置——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
面對大明星的豪氣宣言，簡忍不住驚歎地啪啪為她鼓起了掌，邊奮力拍巴掌邊篤定地稱讚道，「好！非常好！實在是說得太好了！」
安妮靦腆地低頭一笑，還沒來得及謙虛一兩句，就聽見簡繼續說道，「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栽贓陷害和顛倒黑白演繹到如此境界，簡直到了深入人心，難以超越的地步——」
安妮一僵。
她緩緩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望向這個她以為老好人的簡·多伊，動了動嘴唇，「你……」
「啪啪啪。」簡拍拍手掌，為她豎起大拇指，一臉孺子可教的讚歎微笑，「堪稱臭不要臉加白蓮花綠茶婊的典範人物，足以登上你這輩子『演技巔峰時刻』的前十名了呢，安妮小姐。」
她沒有稱呼對方為「歐克利小姐」，卻僅僅念出了她的名字「安妮」，聽上去有種讓人莫名毛骨悚然的意味。
不過她的態度在這兩句話裡已經表現得再明顯不過——她用最糟糕的方式拒絕了自己，而且還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安妮氣得渾身顫抖，她忍不住伸手指向簡，「你、你竟然敢——」
「有什麼不敢的，」簡輕快地聳了聳肩，面帶微笑，「您都敢在所有人面前製造墜樓意外，搶去女一號的位子，『陷害』和『挖牆腳』這件事相比它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啊！——說起來我還得向您學習呢，如果你沒有做出這些光輝事蹟的話，可輪不上麗茲給我打電話，讓我順順利利地把《摩根》送到她眼前呢~」
麗茲？！她們居然關係這麼好了？！可以互道昵稱？！
伊莉莎白那種女人？——這怎麼可能！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安妮面無表情，「什麼墜樓意外？你是在朝我身上潑污水嗎，多伊小姐？——我勸你考慮清楚。編劇圈，可不是非你不可。」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這樣『天賦異稟的女演員』大明星，怎麼會屈尊過來邀請我呢？還挖空心思地貶低你的前任老闆只為尋求我的合作？」簡微笑，一語洞穿她的意圖，針針見血，毫不留情。
「不就是因為……你本無能，卻又心生嫉妒嗎？」
安妮手指尖發抖，卻又強自忍下熊熊燃燒的怒氣，咬緊牙齒，露出不屑的冷笑，「我嫉妒？——誰都知道我比那個女人的潛力要大得多，我也必定會成為比她更優秀、更備受稱讚的演員。你憑什麼說我嫉妒她？」安妮居高臨下，露出嘲諷意味十足的微笑，儀態優雅地緩緩吐出三個字。
「——護，主，狗？」
簡嗤地一聲就笑了。
不是她故意笑出聲的。實在是……忍不住了啊。這位瑪麗蘇的腦補與聯想能力簡直優秀到令人髮指的地步。「護主」這種詞都能說得出來，看來她是真的把對方給惹急了，連表面虛偽的和氣都不想再裝下去了。
難怪她前世能淪落到那種淒慘的境地，即便重生而來後也毫無反省之意。上輩子憤世嫉妒卻碌碌無為，死時滿心不甘只責怪運氣不佳。這輩子有系統相助成名太快，被捧到了雲端而忘記其實腳下空無一物，連最開始的初衷「提升演技」的目的都拋之腦後，一心只想著稱霸好萊塢，做鮮花和掌聲之上的無冕女王。
凡是對她有利者，她以禮待之，奉為上賓；而凡是悖離她意見之人，都會被當成應立刻除掉的敵人看待，以最極端的方式報復回去。她所做的一切都極具目的性，成功了屬於自己的功勞，失敗了則是命運不眷顧她。有所求時謙和恭敬，被拒絕時惱羞成怒。這種不成熟而自作聰明的瑪麗蘇，說實話，簡依舊很久沒遇到過了。
簡而言之，就是「心裡沒一點嗶數，卻總是不甘示弱怨天尤人」的慣犯。
當明星可真是委屈她了，明明「鍵盤俠」這一職業才更適合她才對。
她真應該好好感謝自己的「巨星製造系統」，如果不是它提供的閃瞎人眼的瑪麗蘇光環和作弊偷來的各種資源，她連給伊莉莎白當助理，都不夠格。
「我憑什麼說你嫉妒她？」簡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撫著下巴，忽然就露出十分有趣的笑容，拖長了聲音開口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又有那一點，比得上她呢？」
容貌？演技？心態？還是德行？
「你還是別嫉妒我家麗茲了，」簡真摯地建議她。
「你？你最多只是一個明星，而伊莉莎白，才是一位演員。」
「你永遠成為不了她那樣的人。」
「你！——」安妮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她氣得渾身哆嗦，眼神陰森猙獰地盯著微笑的簡，連連點頭，怒極而笑，「好——好好好！那我就讓你看看，你嘴裡所謂的『明星』能夠做到什麼地步，而那個女人又會因為你，最後淪落到什麼下場……」
「你給我等著。」安妮咬緊牙齒，從齒間溢出冷意，「總有一天，你會因為今天說的這句話，而後悔萬分的！」
「好啊。」簡輕快地點點頭，「我做夢都等著那一天呢~」
安妮深深吸口氣，仿佛充滿了受盡屈辱的隱忍和不服輸的堅毅無畏，轉身就走。
簡注視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葡萄樹的枝葉間，直到完全看不到蹤影。她才轉而問腦海中一直沒有出聲的生命一號。
【掃描完了嗎？】
裡面立刻傳來系統助手歡脫的聲音，【完啦~待到一個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就在你們剛剛尬聊的時候，我向世界意志霸霸申請許可權，把那個只會作弊偷竊的山寨系統給完全鎖定啦哈哈哈~】
【幹得漂亮】簡挑眉，【不愧是我的黃金搭檔】
生命一號得意地嘿嘿嘿笑了。它雄赳赳氣昂昂地抱臂望向瑪麗蘇消失的方向，心裡暗想：這回沒了作弊器，它倒是要看看，安妮引以為傲的「天賦」和「演技」，能讓她的巨星之路再走多遠！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在各大「片場」客串的男神們，出鏡率高到都要被女票到腎虛了吧。
八十
【「我需要空氣……拜託了, 我要到外面去。」
當艾薇發覺那個拷打自己, 折磨自己的審訊者居然就是V假扮的人後, 殘酷的真相和一時無法接受的歇斯底里讓她疲憊, 窒息。
她在V的攙扶下走進電梯，來到了空曠的屋頂。外面大雨傾盆, 目之所及都充斥著冰冷而單調的灰暗。艾薇癡癡地望著遠方，甚至沒有察覺到V要給她披上了自己的外衣。她直直地走進雨中, 恍惚感受到了來自深夜最虔誠的洗禮, 洗淨滿身污穢，在徹骨的絕望與欣喜之中，重獲新生。
「上帝就在雨中。」
她閉上眼，抬起手，讓雨滴滑落面龐, 浸濕衣裳。她在V的注視中, 緩緩走進更深的黑夜, 雨幕隔絕整座城市。即便眼前的黑暗如此深重，卻依舊無法覆蓋那冉冉升起的燈火, 一盞一盞, 點亮天空。
她沐浴著大雨，就如同當初的V從烈火中走出, 她喜極而泣，擁抱著即將而來的電閃雷鳴。她的耳邊隱約響起了那一晚V的放聲怒吼，仿佛有什麼沉重而冰冷的東西從她的頭頂，脖子和後背上脫下, 解開了生而背負的桎梏，在這一場註定無法阻止，註定席捲整個國度的暴風雨中，艾薇·哈蒙德，如同煙火中盛開的卡森紅玫瑰，終於由內而外地，舒展，綻放——
從那一刻起，她方才真正明白初見時V所說的那句話。
「Vi Veri Veniversum Vivus Vici 。」
——憑藉真理之力，我於有生之年，已征服宇宙。】
……
「卡！」
安妮睜開眼，望向導演所在的方向，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對方就皺緊眉頭，一副想要說什麼卻最終忍下去的模樣，他看了看仍然在淋雨的安妮，歎了口氣，還是放軟了聲音，招手道，「算了……大家休息一會兒，十五分鐘之後重新再來。」
一句話就讓安妮本來就十分糟糕的心情變得愈發沉入穀底。她怒氣衝衝地一把甩脫了助理遞上來的毛巾，一個人獨自走進了休息間，甩上大門，坐在明亮的化妝台前望著鏡子中的臉龐，面色陰沉如水。
她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自從私人酒莊回來之後，自己的系統就如同癱瘓一般怎麼呼喚都無法得到回應，這給她的工作帶來了極大不便。
她好不容易堪堪複刻出《V字仇殺隊》的劇情，找來了最好的導演和她心目中最合適角色的演員，她則出演女一號艾薇，基本上按照前世電影的流程走了一遍。本來前面都拍得好好的，大家都發揮得很好，導演也對自己選擇的劇本驚為天人，甚至無條件配合她在過程中修改一些細節之處，只為完成這一部堪稱藝術的經典之作。
可誰曾想到，從那天回來以後系統就像是斷電一樣突然沉默下去，不僅僅沒法幫她完善這部電影以及複刻出更多的優秀作品劇本，就連她已經升到四級的技能【山崩地裂】都全然失效，不論她怎麼試圖聯繫上系統都不行，而這就導致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沒了系統，沒了技能，安妮·歐克利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進入狀態，即便在雨果維文的幫助下都很難找到那種融為一體的感覺，當她戴上頭套穿上破舊的囚服站在雨中瑟瑟發抖時，她成為不了那個掙脫思想束縛，追求自由意志的「艾薇」，她就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那樣可憐而無助，被大魚沖得睜不開眼，唯一的感覺只有寒冷，以及包裹而上的難堪。
單單就這一條「屋頂的新生」戲份就前前後後拍了長達一周之久，整個劇組都被拖慢了進度，導演甚至雨果維文給她講了不少五場戲只為説明她快速進入狀態，然而安妮依舊沒法合格——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之下，每一寸皮膚都繃緊，肩背不自覺縮回，目光閃躲，姿態不自然，失去對表情的管理能力，甚至連說話語調都在輕微打顫……完完全全的新手表演，和之前自信昂揚轉換自如的「天才女演員」判若兩人。
最初眾人以為這只是暫時的，是安妮的「off day」，也許睡過一覺放鬆放鬆就能找回往日的感覺。然而在一連七天都停留在一場戲，無論如何她都進入不了狀態時……導演終於忍不住了，他想要的是那個隱忍，堅毅，無畏，大徹大悟，衝破束縛的「艾薇·哈蒙德」，而不是一位性感漂亮，唯唯諾諾的尤物，隨時隨地都表現得楚楚可憐，惹人心疼。他想要看到她的爆發，她的頓悟，她歇斯底里後的無所畏懼，一往直前——顯而易見，安妮似乎做不到這一點，因此這麼久都沒法過這一唱堪稱經典的戲幕。
且不說大家都被拖得抱怨不斷了，雖然雨果維文身為前輩極有風度，沒有對此置以微詞，但導演和製片方可就沒有那麼好的耐性了——每一天這麼拖下去不僅會妨礙拍攝進度，也相當在源源不斷地燒錢。投資方偶爾前來查看一番發現過去這麼久了居然還只停留在預想中一半的進度，顯而易見會延遲電影上映時間，造成無法估計的損失，當場發飆，用撤資來威脅劇組，搞得導演兩面不是人，暗地裡對安妮狀態不佳的表現頗有怨言。
她這演技不僅僅和當初那個誇到天上有地下無的「天才女演員」相去甚遠，甚至連他見過的一些十一二歲的小蘿莉都不如，更別提現在擠破頭只為一腳踏入這個圈子裡的新人，多的是比她這幾天狀態好的。
安妮·歐克利大失水準的表演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懷疑起她演員的身份是否名副其實——就算狀態再不好，也不至於糟糕到這種地步，連表情管理和肢體語言這種基本素質都忘記了，臺詞也說得亂七八糟，眼神瑟縮空洞，每一刻都緊緊皺著眉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獨角戲尚且如此，更不提她對上雨果時被他全方面氣場和演技碾壓，淪為花瓶和佈景的一幕，那場面……簡直慘不忍睹。
導演急得嘴巴邊都冒出一圈泡，每天都拉著安妮給她講戲，就是想要試圖讓她找回曾經的感覺。他甚至丟給她無數前輩們演技精彩時刻的錄影帶，囑咐她務必「好好參透」。安妮在與系統失去聯繫以後發揮不順，面對大家質疑的目光心裡自然也極度鬱悶，憤憤不平。
一方面她害怕系統再也無法給自己提供幫助，另一方面則是不服氣：她前世明明是有演技的，童星出道時還總被媒體誇「靈氣十足」，「前途可期」。為什麼重生之後沒了系統卻反而水準下降了呢？難不成是系統故障的原因嗎？安妮百思不得其解，但一時無法，只得一腔怨悶地每天熬夜去看錄影帶，一門心思想要找回前世的狀態。
這一看不得了，她發現這些經典時刻中，居然還有瑪格特那個女人在《摩根》裡的片段時，安妮簡直氣炸了。在被簡一番對比而慘白之後安妮就一直處於神經極度敏感的狀況，聽不得別人說伊莉莎白·瑪格特一丁點兒好，否則就當場大發雷霆，誰的面子都不給。更別說之後拍攝進度受阻，小報又傳出她「成名太快導致後勁不足？」，「如同曇花一現」的娛樂新聞，製片方和投資商咄咄逼人，被對戲的主角全方面碾壓……在這種關鍵時刻，嫋嫋一點煙氣，都足以構成史前大爆炸的導.火.索。
毫無疑問，在看到她眼中那張可憎面龐時，安妮瞬間被點著了。
她在空無一人的公寓裡發洩著自己所有的不滿，摔壞了能見到的所有物件，直到屋子被弄得一團糟，氣喘吁吁之後猶自不解氣。她搗碎了《摩根》的錄影帶，將它們沖到了馬桶裡，一瞥牆上的時鐘，發現居然才堪堪十一點！可想而知這個夜晚對她而言是多麼難熬。在極度暴怒躁鬱之下，安妮決定眼不見心不煩，她甚至沒有打電話通知任何人，畫著濃到別人認不住自己的妝容，穿上外套就朝附近的酒吧走去。
她得好好放鬆一下——安妮在內心這麼告訴自己。她必須放鬆放鬆——任何東西，酒，煙，大ma，震耳欲聾的音樂，狂亂的嘶吼，晃瞎眼睛的光線，甚至男人——只要能幫她暫時擺脫這些如同蒼蠅般在腦子裡不停嗡鳴的雜亂想法，讓她度過著漫長到看不見盡頭的孤獨長夜，讓她不去回想那個女人可憎的臉和大家朝她投來充滿質疑的眼神……她想她都能接受。
誰都有bad day的不是嗎？大明星也是人，也會有脾氣情緒，也會狀態不佳。她只是恰巧碰上了而已，無關其他。相信只要度過了這段糟糕至極的陰雨天，她一定能夠重拾自己，恢復往日的自信風采和絕佳演繹。
她相信系統並沒有拋棄自己，也許只是出了一點她不知道的小狀況……它一定會回來的，畢竟，它和她已經簽訂契約了不是嗎？它承諾過，一定會幫助自己變成「無人不知的巨星」的……機器怎麼可能違背諾言呢？——掉線只不過是暫時罷了，她想她還撐得住。
誰又沒點低谷，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贏家，根本不會有人會記得你曾經的失敗，人這種健忘的生物只會仰慕看得到的風光罷了……安妮在心裡如此默默告誡自己，她頂著深夜的寒風，深吸一口氣，然後霍然推開了酒吧大門——
……
……
【有新情況，簡】
得到生命一號的提示後，正在黑夜裡伏案寫作的簡抬起頭來，慣性地點擊「保存」以免存稿丟失後，才問道，【發生什麼了？】
生命一號什麼也沒說，默默地開始播放起安妮·歐克利那邊的同步畫面。
簡一看就頓住，她甚至直接放下了自己還未完成的工作，穿上外套就開車直奔目的地而去。
當她在酒吧推門而入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被眾多男人簇擁著，喝得爛醉的安妮·歐克利。她來者不拒，只要有人願意請客，就連度數極高的烈酒她都能毫不猶豫地仰頭一口灌下去，這種「豪放不羈」的作風顯而易見最能博得男人的「好感」，一陣又一陣的喝彩與呼聲從裡面傳出，然而聽在簡的耳朵裡，卻充滿了褻玩意味與不懷好意。
安妮喝得臉色漲紅，幾乎失去了清醒和理智，只聽得見歡呼叫好的掌聲，這更激起了她的虛榮心和被滿足的欲.望，她一眼都不看直接奪過對方手裡的酒杯，一杯一杯堪稱狼吞虎嚥地往胃裡灌下冰冷辛辣的液體，到後來已經嘗不出任何滋味兒，她也不想甘休——她只想爛醉一場，好忘記這段時間所有的煩惱怨恨，人事不知地睡上一天一夜，誰都別想叫醒她，最好誰都找不到她——
「呵，」安妮目光迷離地望著再次空了的酒杯，漲紅的臉上無意識地露出一個充滿了嘲諷意味的冷笑，半趴在冰冷的吧臺上，緩緩撫摸著杯沿，低聲喃喃，「我嫉妒？……呵……我才、我才不可能——賤人……憑什麼……只不過是、是出身好……憑什麼看不起人！」
簡站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面色無波無瀾。
安妮自然不可能發現她的存在，面對眾多男人的示好，她煩躁地甩開酒吧，啪的一聲玻璃碎裂，調酒師剛要說話就有人拿出一張錢來瞬間讓他閉上了嘴，看著這三五成群，明顯不是什麼好人的傢伙用兇狠的眼神和腰間別著的槍嚇退了迎上來蠢蠢欲動的眾人，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將軟綿綿使不上力的安妮一把甩上肩膀，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地走出酒吧——
調酒師忍不住為那個可憐的姑娘歎了口氣。又是一個即將發生的悲劇，他已經在這裡見過太多類似的事情，無法習慣，也沒有勇氣阻攔。誰讓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呢？他只是一個為生活奔波受累的普通人，既打不過那群地痞流氓救下那個姑娘，也不敢報警害怕受到對方報復，只能充當一個沉默的見證者，發出一聲真誠而無用的歎息，低下頭繼續擦擦杯子，待天明後遺忘而過。
剩下的眾人則遺憾憤懣地抱怨著今晚又錯失了一個極品貨色，白白被那群流氓得了手。他們能夠想到最多的只是日常的豔遇失敗，卻很少有人會想到那個被帶走的姑娘將遭遇何種悲慘下場。他們對此漠不關心，因為碌碌無為或滿腔怨憤才會來到酒吧買醉，能夠遇上看對眼的在昏暗後巷打個炮發洩發洩多餘的精力當然最好，如果不能也只是嘴碎兩句繼續閑侃喝酒打發時間，對他們而言都沒什麼太大損失。
因此在一陣唉聲歎氣後，大家各回各位聊天碰杯，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在那群人帶走喝醉酒的姑娘後，角落裡的一個身影也隨之走了出去，跟上了對方的步伐，進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小巷。
他們架著人事不知的安妮，撥開了她的衣服，其中一個還站在旁邊拿著手機錄起了像——雖然今晚是臨時起意，但這夥人也並非第一次對一個姑娘做這種事，只要手裡握著她最不堪的證據，對方即便清醒後恥辱又憤怒，也不敢真正報警和反擊，大多數都選擇了默默忍受。而受害者的沉默隱忍正好讓他們有了更多可乘之機，除了經常騷擾外，對來買醉的漂亮姑娘也愈發的肆意妄為——
「把她的頭抬起來，對，就這個角度——」一夥人的老大邊指揮著手下邊解開了褲腰帶，當看到安妮那張即便畫著濃妝也依舊不掩漂亮容貌的臉龐時，大家都忍不住興奮地笑出了聲，咕噥道，「居然這麼好運碰上了一個極品……這次決不能就這樣輕鬆放過她……找個好角度全拍下來，除了我的臉所有細節都要拍清楚，聽到了沒？」
手下忍不住刺激地放大了視頻，安妮那迷醉的臉龐眼睫毛都清晰可見。然而看著看著手下卻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唉？這、這個女人不就是那個什麼，那個總出現在電視裡的大明星嗎？好像叫……叫瑪麗還是安妮來著？」
這群烏合之眾閑來無事就喜歡泡酒吧，偶爾會看看電視，自然對這個近來刷足了觀眾眼緣的大明星有印象。老大嘶了一聲，待確定眼前這個爛醉如泥的漂亮女人真的就是他在電視裡見過的那個總一臉高高在上優雅精緻的明星時，愈發感到了興奮和刺激，整個身體都因為激昂而震顫不已，抖著聲音就要扒開安妮的衣服，「大明星？那就更好了！我還沒有上過這麼貴的女人！都給我拍好了！我讓你們看看平日裡那些作威作福的女表們這會是怎麼在我身下欲.仙欲.死，浪.叫不休的——」
他嗅到了安妮身上名貴香水的味道，沉迷地將臉埋進那柔軟的胸脯裡，滿足得歎了口氣，就要脫光她的衣服，在眾目睽睽和錄影之下，迷.奸這個平日裡他根本觸都觸不到的人間尤物——
咚——
忽然飛來不明之物，準確地擊打在流氓頭子的行兇物件上，痛得他當場彎下腰萎靡不振，哆哆嗦嗦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下見此一驚，轉過頭就發現一個人站在巷子口，對他們舉起了手機，明亮的螢幕上清晰無疑顯示出「正在通話」，上面的號碼熟悉得令人忍不住渾身一震——
而就在他們手足無措的時刻，電話被接通了，外放狀態，裡面傳來公事公辦的詢問聲，「這裡是LAPD（洛杉磯警察局），請簡明扼要說出事件、時間及地點，我們會在最快時間派人趕往現場——」
面對流氓們驚疑不定的注視，為了避免他們一不做二不休激起鬥狠之心，簡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地點，以及他們經常會去的酒吧店名，報上了「安妮·歐克利」的名字，還在最後補充描述出了流氓頭子的面貌特徵。在得到電話那頭肯定的回答後，簡對他們搖了搖手機，面色鎮定無波。
「猜猜看，從最近的警察局到這裡的路程，要多長時間？」
「或者我換個問法。」
「——距離你們以『迷.奸』和『侵犯隱私』的罪名被捕入獄，登上明天的頭條新聞，被曝光以往所有惡行……還需要幾分鐘？」
說完，簡微微一笑，將手機放回口袋裡，一人站在巷口，逆著路燈看不清面容，聲音卻顯得格外沉靜有力，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
「滾。」
作者有話要說：
目測下章結束這個世界。
無時無刻都要保護好自己，保持警惕，尤其是較弱勢一方的女性。【獨居的我深有體會
自尊，自愛，才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和愛護。
八十一
安妮終於醒過來的時候, 感到自己頭痛欲裂, 難受得幾乎要死掉。
她下意識地呼喚自己的系統, 然而許久過去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安妮低吟，捂著額頭輾轉睜開眼, 入目即是雪白的天花板。她瞪著那裡很久，眼睛酸澀難忍, 渾身都徹徹作痛, 幾乎完全喪失了昨日的記憶。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安妮終於慢慢從那種近乎呆滯的境地裡回過神來，她強撐著酸痛坐起身來，掃視一圈，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小床上, 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十分陌生：在午後陽光下輕輕飛揚的白色窗紗, 擺放整齊、頗有年代感的胡桃木書桌, 蘊有光暈不染一塵的木地板，門口背後掛著的羊毛大衣與格子圍巾, 以及房間中央頗有情調的小圓桌, 圓桌上面還放著一壺正冒著白氣的熱茶，還未喝完的茶杯就在旁邊。
屋子裡茶香四溢, 乾淨整潔，幽獨舒適。顯而易見主人將自己的生活管理得很好。似乎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在午後慵懶得昏昏欲睡，不想動彈的感覺了。
安妮愣愣地望著窗紗的一角輕柔撫過書桌，掃過陽光落下的金色斑點。不止為何她突然就回憶起上輩子在國外留學時的一個片段, 只不過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她和好友結伴同去公園遊玩，路過兩位老人開的民宿旅館，因為淡季人少閑來無事，就熱情地招待她們在自己家裡做客。主人友善健談，陽光燦爛耀眼，輕風柔和微醺，花園五彩斑斕，安妮和她的好友就坐在小後院裡的圓桌旁，享受著松餅紅茶，難得的什麼也沒有做，就那樣安安靜靜，你一言我一語地渡過了整個下午。臨走之前老人還握著她的手告訴自己：謝謝她們的陪伴，讓這原本平凡無奇的一天有了不尋常的意義。
雖然那一個下午只是安妮兩輩子的人生中無波無瀾的一段回憶，對於現在的「安妮·歐克利」而言還算得上是虛度光陰。但不知道為什麼當她從昏睡中醒來，睜眼看見這午後陽光，歲月靜好的一幕時，那段早就開始泛黃的記憶就從腦海中緩緩浮現，她也清晰地記得，她分享是非常享受並且喜愛那個飽含善意和暖意的下午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她名氣越來越大以後，她似乎就漸漸遺忘了那種閉著眼懶洋洋的，一點都不想動彈的舒適和放鬆感。她整日緊繃得像只充滿敵意的刺蝟，即便是疲勞入骨的深夜也難以入眠。
到底是什麼改變了她呢？
她所拼命追求的這一切，最後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安妮坐在床上，愣愣地看著窗臺擺放的一株普普通通的小蘭草。她記得自己在進入這個圈子以前也是非常喜愛養花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在這方面有很高的天賦與耐心，所以一度對閒適安靜的生活有所嚮往。只不過後來因為各種原因她放棄了，在目睹家中大部分花草枯死之後，從此再沒有親手種過一盆花。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所有她所想要、所神往過的東西，在最後都會莫名的半途而廢。她責怪自己的命運不好，本來能夠星途璀璨，卻遇上居心叵測的經紀人，出國進修從而錯失出名的最佳時機。本想安安靜靜地在國外努力學習，卻不幸被渣男毀了後半生，吃藥打.胎醜聞纏身。而好不容易她有了重生的機會，可以憑藉各種資源優勢鹹魚翻身，登頂王座，關鍵時刻系統卻斷了線，失去了技能的加成，發揮失常的自己被劇組所有人質疑演技。正巧此刻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的死對頭伊莉莎白·瑪格特憑藉一部《摩根》實現口碑收視雙豐收，有消息稱這一屆的艾美獎中多項候選者中都曾出現了她的名字……
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安妮甚至一度開始懷疑自己重生而來的意義：難道不是給了她第二次機會，讓她逆轉人生，橫掃好萊塢，成為人生贏家，登頂巔峰嗎？
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她有哪裡做得還不夠嗎？
安妮沮喪地垂下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並非是昨晚性感奔放的深V連衣短裙，而是一套舒適的女式居家睡衣，淺灰色，沒有任何圖案，細嗅還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兒。她捏著衣角正在思考自己在誰的家中，恰巧房門被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哦，你醒了啊。」
簡·多伊端著一杯溫水和藥丸，鎮定自若地將它們放在圓桌上，見安妮瞪大眼睛盯著自己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她非常主動地解釋道，「這是我家，昨天晚上偶遇看你醉酒大街，就把你帶了回來——你身上的衣服是全新的沒人穿過，被套我也給你換了新的。你的舊衣服都是嘔吐物我拿去外面清洗了，帳單我一會就發給你。」
一切安妮所擔憂的細節都說得事無巨細，弄得她一時間根本不知道作何回答。而見安妮呆愣在床上，簡順勢遞過玻璃杯和藥丸，補充了一句，「你的醒酒藥，不想繼續頭痛就吃了吧。」
大概是因為對方的動作太過流暢自然，安妮居然第一時間完全沒有拒絕的想法，還沒回過神來就和著溫水把藥吞了進去，待水滋潤了乾涸到要冒煙的喉嚨，整個人仿佛重新活過來渾身放鬆之後……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目光瞬間變得警惕。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哪兒？——你跟蹤我？！」
她原本以為簡肯定會否認，畢竟她手中也沒有證據即便懷疑也無法確認。而且一旦昨夜她瘋狂買醉的消息傳出去了……對她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事業更是一拳重擊。在這一刻安妮就開始思考收買對方的可能性，只要讓簡·多伊能夠守口如瓶，付出什麼代價她都願意——
「是啊，」出乎意料，對方居然一口就承認了，神情理所當然得很，「我的目標就是你，我當然得對你付出更多關注。」
安妮一愣，警覺地抓住床角，低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蕾絲邊？私人偵探？八卦記者？還是原身的前男友塞利西奧派來的跟蹤者？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沒想到對方的下一句話直接讓安妮震得目瞪口呆，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次你玩得有點過了，安妮·卡特。」簡說出那個令她魂飛魄散的名字，卻依舊非常鎮定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為自己半溫的紅茶續上一杯，垂下眼睛笑道，「畢竟，這具身體可不是屬於你的——就算是暫時寄宿，也需得對宿主有點基本的尊重，不是嗎？」
「……」
安妮一聽，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場景，在心裡瘋狂呼喚著自己的系統，卻一如既往的，系統沒有一句回答。
「別試了，」簡吹了吹茶面的浮沫，「你的『巨星製造系統』，以後都幫不上你了。我們已經將它鎖定回收——包括它曾經承諾你的獎賞和賦予過你的技能。」
「不屬於你的，終究不屬於你。這個道理你到現在還沒看明白麼？」
安妮咬緊牙齒，心裡徹徹的涼。她算是知道了，這個所謂的簡·多伊根本就不是什麼編劇或者助理——她對安妮的來歷和一切都一清二楚！她根本就是沖著自己來的！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重生者，還有系統的説明！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在一開始就揭穿我？」安妮尖銳地質問，對方表現得極其淡定，深不可測，就連自己的系統都可以鎖定，顯而易見她根本就無法對抗，乾脆就問出個所以然來，不然就連失敗也顯得軟弱無力，心不甘情不願。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作弊的人，你就偏偏抓住我一個不放？！」
除了這兩句，還有一句話是她最想要得到答案的。
「為什麼……」安妮喃喃，「我出賣了一切，到最後，卻仍然失去了一切？」
是她不夠漂亮？還是運氣不夠好嗎？
難道失敗者的這一生，就真的已經命中註定了嗎？
安妮的質問只換來對方一個很淡的微笑。
「幹我們這一行的，就和員警一樣，都需要證據。」簡放下茶杯，她明明只是坐在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籐椅上，但那種姿態和神情……卻讓安妮有種隱隱看見了「布蘭達」的錯覺。
「並非針對，卡特小姐。我們從來無冤無仇。只不過你是重生者，我是清道夫，你試圖改變別人的人生，偷竊他人的成果為私用……我自然就得照規辦事，恢復原本的秩序。」
「——至於你為什麼認為自己出賣一切最後卻失去一切。」簡抬眼望過來，聲音輕得如同拂過窗紗午後溫暖的風。
「因為你想得到的，你所擁有的，都不是真正屬於你的。」
「而你所依賴的，所抱怨的，所驕傲的，也只是曇花一現的虛假幻影而已。」
人的這一輩子，可以愛人，可以相信人，也可以依賴人。但絕不能把你整個人生交給除自己以外的人。
「巨星製造」？真正的巨星是無法批量製造生產的，就如同真正的演員，從不會因為一個所謂的系統技能而大徹大悟，領會貫通。抄來的分數也許能夠偷來一張錄取通知書，卻永遠無法為你竊取一份精彩人生。
「有些人生而尊貴，卻從未以此為傲，止步不前。」簡淡淡開口，「因為這些人都很明白一個道理：眼界，決定高度。」
安妮不認同她的說法，她輕嗤一聲，尖利地反駁道，「呵，誰讓我出身普通，比不上你說的『生而尊貴』的伊莉莎白大小姐有錢有權有勢呢？」
總有這麼一種人似乎一輩子只能望其項背，不論你多麼用力多麼拼命都無法追趕上對方一半的腳步，因為她生來就站在頂端俯瞰眾人，輕而易舉就能夠擁有別人一生都無法得到的東西。
所以她嫉妒伊莉莎白，她嫉妒得要死：憑什麼對方就能這麼好運？只不過是因為有了一個好的出生，好的資源，甚至從未經歷過坎坷不公，踏入演藝圈以來就能斬獲無數大獎。什麼美國夢！什麼好萊塢！不過都是披著漂亮人皮下面都是膿血腐肉的行屍罷了！努力？！努力有什麼用？能讓她越過伊莉莎白的身世背景，成為下一位無冕女王嗎？！
普通人如果有捷徑，為什麼不走？！誰會放過一個不勞而獲卻能大紅大紫的機會？！簡單的跟風，複刻和借鑒就可以得到比自身努力多得多的收穫，憑什麼不這麼做？
人的本性不就是如此？她也只是運氣不好被盯上了而已。這個圈子裡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就算抓住了她一個，難不成她還能清掃了全世界嗎？
安妮簡直想要大笑出聲！
她知道自己這一回輸了，而且是從一開始就輸得很慘。可她不甘心就這樣淪到如此結局，臨到終局她也仍然想要扳回一場，只要對方稍微有所變色，即便輸，她也能夠笑著退場。
而依舊，安妮失敗了。
簡挑了挑眉，投來一個「你就算了吧」的微妙眼神。
「你可別丟普通人的臉了。」簡嘖了一聲，「出身不是你心生怨恨嫉妒，強取豪奪而不知悔的理由，更不是你預設系統傷害他人，偷竊前輩心血的藉口。」
「僅憑這一點，你永遠也比不上伊莉莎白·瑪格特。」
「即使你依靠這些不屬於你的東西出名了，你也永遠只是個明星，而不是演員。」
一句話說得讓安妮咬緊牙齒，面色鐵青。
「至於我？——那你就不必操心了。」簡聳聳肩，「我一直都很明白，很多東西也許終我一生都無法擁有，然而沒有就是沒有，我不會為此感到任何遺憾。唯一的遺憾，是有些東西我擁有過，但最終失去了。」
而她依舊會選擇去平靜接受最終的結局。
這就是為什麼簡對重生這一充滿誘惑的字眼毫無欲.望的原因。它不同於穿越，通常重生者都是前世犯了自己無法原諒的過錯，卻毫無條件擁有了第二次機會的人。大多數之前都是Loser，窮困潦倒，甚至輕信他人慘死而心懷怨恨之人，重生之後原本「彌補遺憾」的念頭到最後都會因為種種欲.望的膨脹而發展到虐他人、搶主角的節奏。如果前世碌碌無為荒唐愚蠢，難道重來之後就真的會變得精明能幹、運氣爆表嗎？那麼前世她所犯下的過錯和造成的傷害又該由誰來承受？那些被搶去劇本，角色和光環的優秀人物，又該把他們置身何處？
你演了「艾薇·哈蒙德」，你就真的是那個令大眾印象深刻的「艾薇·哈蒙德」嗎？你一字一句複刻而來的劇本，就真的能夠成為永不褪色的經典之作《V字仇殺隊》嗎？
山寨的永遠比不上原版，就如同經典無法複刻，跟風難以成器一樣。少了那份誠意和靈魂人物的支撐，辭藻再華美特效再驚豔，也只是一副空洞洞的骨架而已。
更別提，在她「複刻借鑒」原版的同時，還不忘踩上對方一腳；在寄宿于原主體內時肆無忌憚地和非男友的男人調情幽會，甚至險些被強——完全忘記了「羊毛出自羊身上」的道理。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否則她傷害的，可就不僅僅是原主的身體了。
「我知道你心裡充滿了疑問和不甘，」簡喝完最後一口茶，放下杯子，望向安妮，「我等你醒來，也只是為了告訴你想知道的答案。」
「也該讓一切重回正軌了。」她說，剛要舉起手指，安妮卻忽然不顧一切地喊出一句話——
「如果是你呢？！」她瞪大了眼，「如果是你——你有了這麼好的資源，這麼年輕漂亮的身體，大把的錢和唾手可及的權利……難道你就不會動心嗎？你就不想踩在別人頭頂登上王座嗎？！」
「我不信！我不信有人會真的放棄這些東西……誰會這麼愚蠢？腳底的金子只需彎下腰就可撿起，而你卻選擇抬腳走過去？」
「都什麼年代了，還信奉這些光偉正？」安妮冷笑，「——大家早就看膩了。」
對於安妮這個出乎意料尖銳而又一針見血的提問，簡罕見地沉默了很久。
「如果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想也許我無法回答。」因為那時她充滿了怨恨，迷茫，怒意和瘋狂，任誰都無法勸服，誰也不能讓她投降。甚至在她親眼目睹違背條例的「自私自利」與「唯我獨尊」為信條與手段的清道夫同事事半功倍地征服了一個世界後，她也曾多次對世界意志訂立的「清道夫準則」產生過懷疑：為什麼她們花這麼大的功夫遵守條約最後卻不一定能完成任務，而那些人悖離準則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可以風光退場？那他們如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又有什麼意義？
後來她目睹無數曾經光鮮亮麗的清道夫悄無聲息地「失蹤」，或者被同化成為更強大的瑪麗蘇後……她終於明白了。
惡為何物？誕生自弱小的一切事物。
總有那麼一條線是無法逾越的。一旦踏了過去就再無回轉餘地。原則之牆一旦打破了，剩下的也只有廢墟。清道夫與瑪麗蘇之間的區別，也只不過是那一條線的差距而已。
就如同經典能夠流芳百世而速食只能蘇爽一時的道理，不論是哪個年代，經典的內核不會改變，永遠都值得被人們所銘記，傳承。時代會變，流行風向會變，人們的口味也會變，但也有一些東西歷經歲月風霜之洗禮也不會有絲毫侵蝕剝落，這才是真正有力量的，永恆能夠打動人心的存在。
「真金永遠不會淪落至無人拾撿，它自有其無法蒙塵之璀璨金光。」簡如此告訴她，「踩在別人頭頂登上王座的不叫女王，而是暴君。」
「既然是暴君，就應當做好被推翻的準備。」簡輕輕打了個響指，在安妮消失前的最後一瞬間，笑著說出那句話。
「承不起王冠的重量，不如安靜退場。」
至少，我們還能選擇成為自己人生的女王。
……
……
伊莉莎白瞪著郵箱裡收到的來自「J」的最新郵件，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什麼叫『世界辣磨大，我想去看看』？」後面還附帶了一串企圖賣萌但沒成功的顏文字(▽｀)。最最重要的是，看到後面伊莉莎白發現這居然不是一個玩笑而是真的！！！因為這個傢伙在最後還加上了她的最新劇本附件！用來當成辭職信的賄.賂！
伊莉莎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最稱心如意的助理翹職了？！這就算了還極缺誠意地只送上了電子辭職信？甚至舔狗意味十足地想用她的劇本就這麼忽悠過去？！她是怎麼好騙的人嗎？！簡直是開玩笑！！
伊莉莎白氣鼓鼓地甩開滑鼠，背過身去一點也不想看到那封辭職信。
五分鐘後。
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了郵件，悄無聲息地點開了附件「J的劇本」……
三個小時候。
伊莉莎白堅定地撥通了經紀人傑森的電話。
「喂？又在和你的男朋友度蜜月？——別玩了快回來工作——我不管單身狗就是有權說話，你不回來我就告訴公司扣你工資信不信？！……哼，還能什麼工作？當然是我的助理留下來的新劇本啊。我給你一個小時時間從加州飛回到我家，逾時不候！——還有！我的助理跑路了！你給我把她給追回來！我不管她在哪兒！我就要她！其餘的我誰都不要！現在！立刻！馬上就給我著手去做！——」
在日常朝經紀人發洩完後，伊莉莎白渾身舒適，小心翼翼地關上那部名為《圍牆之外》的新劇本，悠閒地躺回沙發上準備在經紀人到來之前刷一刷手機，當她看到那條置頂於很多平臺的頭條消息後，猝不及防地愣住。
很簡單，也很不可思議的娛樂新聞。
曾經風光一時的好萊塢新星安妮·歐克利忽然宣佈退出娛樂圈，並向那些曾經與自己合作過的所有導演、演員與製片方表達出誠摯歉意，尤其是對於她的前老闆伊莉莎白·瑪格特。她沒有說明是何緣由引起眾人的紛紛猜測，但相信知情人都懂她的意思。她會像所有普通人一樣，去過真正的自己想要的生活。
伊莉莎白在看到這條消息後沒有發表任何動態，即便出現在公眾場合面對採訪也從不會提及此事，保持了一貫的高冷姿態。而好事的記者在追蹤安妮·歐克利許久以後發現，對方居然真的就像她所說過的那樣，退出娛樂圈，不追求名望地位，開了一間咖啡店，當上了漂亮熱情的老闆娘，並和一位圈外的義大利帥哥談上了甜甜蜜蜜的戀愛，在不久之後低調舉行了婚禮。從照片上她露出的笑容來看，安妮·歐克利應當是嫁給了愛情，生活平凡而幸福。
這著實令不少想要看好戲的人吃了一驚，感慨一番後不免羡慕地散場各忙各事去了。而終此艾美獎的最大贏家伊莉莎白·瑪格特也在獲獎儀式上作出了有史以來最驚人的宣言——在按照慣例感謝父母評委團隊和觀眾外，伊莉莎白笑容霍然消失，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螢幕，陰森森地開口說道——
「最後問一句。」
「有誰知道我的助理跑哪兒去了？我需要她。知情者請儘快聯繫我的經紀人，期限為永遠，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PS：
「生命中有很多東西，也許終我一生也無法擁有，然而沒有就是沒有，我也不會為此感到任何遺憾。唯一的遺憾就是有些東西擁有過又失去。」——出自《黃金年代》
下個世界《傲慢與偏見》。這個類型我看得不多，如有偏頗之處還望包涵。
八十二
「凡是有錢的單身漢, 總想娶位太太, 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
當簡拿到任務提示的時候, 她沉默了整整十秒。
【傲慢與偏見？】她的聲調可見地開始拔高上揚, 【——你是認真的？】
生命一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趕緊甩鍋給世界意志霸霸, 嘟噥著抱怨道，【你是不知道,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多了不少這種穿世界名著型的小蘇蘇, 《傲慢與偏見》是其中有較大上升勢頭的一個……不過和隔壁相比，你這個任務就顯得簡單多了~】
舉個栗子，《紅樓夢》。再舉個栗子，金庸和古龍之作。
多的是那種「眼睜睜目睹曾經榮華富貴的公侯之家敗落了多可惜，不如我們穿到書中以一己之力替榮寧二公撐起這個紅樓之家, 爭當一個善良、合格的奴隸主」, 亦或是「我認為張潔潔這個女人配不上楚留香, 但我知道她是楚帥的摯愛，所以我會模仿她然後代替她成為楚帥的愛妻」——等等令人啼笑皆非的瑪麗蘇思維。
搞得這些負責東方古典版塊的清道夫同事們一個接一個的頭大。而每當系統助手之間開始交流, 那些朋友們羡慕生命一號負責的英美版塊「簡單粗暴」時, 生命一號就會學著主人擺上高深莫測的面癱臉，抱臂哼哼地反駁回去：好歹你們去的世界都屬於小打小鬧的範圍, 最多來個《封神榜》或《山海經》的大能大妖當個攪屎棍，至少人間還算和平。
反過來瞧瞧它，一搞就來個「地球生死存亡」，甚至「宇宙毀滅」, 「時間重啟」什麼的都是稀鬆平常。而最近被評為「漫威最佳生計委員」的紫薯精不也在為自己突然多出來的幾個女兒/兒子滿宇宙次元的東奔西跑，操碎了心嗎？更別提隔壁的DC大雜燴，哥譚大都會每天都在被炸上天的邊緣來回試探，動不動就「諸神之戰」，多元宇宙大亂鬥。它說什麼了嗎？啊？它抱怨過啥了嗎？——和隨時隨地與太陽肩並肩的危機相比，什麼大觀園爭芳鬥豔，元宵夜勾心鬥角的，簡直就是小兒科嘛！！
至於為什麼類似於歌劇魅影和傲慢與偏見的穿西方名著風氣異軍突起……生命一號撓撓頭，忍不住猜測道，【大概是因為……人設比較蘇，環境比較和平，看上去逼格又比較高的緣故？】
簡斜了它一眼，【話說得太明白會被打的，懂嗎？】
生命一號立刻做了個將嘴拉上拉鍊的手勢。
簡摸了摸下巴，思索，【說真的我在成為清道夫之後接觸的前幾本西方名著中就有它呢，除了《戰爭與和平》，還有《亂世佳人》以外。】
說起這兩本生命一號就更蔫了。情況無外乎就和上面提到過的差不多：要麼自以為新潮的帶著二十一世紀現代人高高在上的思想穿過去然後鄙視那個年代「落後腐朽」的階級觀，爭當開年第一位掀起平權運動和獨立改革的新女性。要麼就在內心裡告誡自己不要被同化然後毫無障礙地接受了穿過來的身份照搬劇情走一趟原主角和男主走過的愛情之路。
以上兩種還算是尚在接受範圍之內的，它最難以忍受的，莫過於典型的「洗白反派，抹黑主角，一捧一踩，詆毀原著」的做法。簡直就是古今中外大部分瑪麗蘇都無可避免的弊病之一。
【心疼達西】生命一號捂著胸口，喘不過氣，【更心疼他的官配伊莉莎白】
一位被女票到面目全非，另一位就更慘了，乾脆淪為襯托主角的壁花和背景板，更甚者還會被狠狠踩上兩腳才甘休。不僅「達西夫人」的名頭拱手讓人，還變成了「是非不分」、「尖酸刻薄」、」得理不饒人「的代名詞，讓它一度懷疑這個伊莉莎白是不是也被穿了。
不過簡疑惑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另一個更顯而易見的問題。
【這個世界難度最高不會超過三顆星吧？】她挑眉，【用來給新手練手不是更好嗎？為什麼會給我？】
生命一號也覺得很奇怪，摸摸鼻子，小聲咕噥，【你知道我一直都被稱為『後媽生的』嗎……整個系統助手裡就我許可權最低了連任務背景資料都拿不全嚶——】
【挺好的】簡聳肩，【傻夫夫的，還挺可愛】
【……】生命一號陡然捂住通紅燥熱的臉，心跳快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快樂到飄飄欲仙，心花怒放。
簡摸了摸系統助手毛絨絨的頭，清清嗓子，恢復正經，【休息夠了，就開始幹正事兒吧~】
【這次的身份是什麼？】
生命一號湊過去，【我看看啊……咦？……咦咦咦？！】
簡陡然就有了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
……
……
「安娜！」
一聲又一聲高昂的呼喊像是蟲子那樣鑽進她的耳朵裡，嗡嗡嗡，嗡嗡嗡，不停作響，讓她連片刻休息都無法得到。她忍不住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枕頭裡，裝作聽不見那逐漸變得尖利起來的喊叫。
然而安娜知道這不可能。伴隨著急促響亮的腳步聲，這間窗簾緊閉、昏暗寂靜的豪華臥室大門被毫不客氣地推開了，打扮得精緻華貴，如同一隻驕傲白孔雀的婦人提著裙子站在門口，一眼就望見了仍然埋首於綢緞被褥裡，翻身背對著自己的棕發姑娘。
婦人皺了皺眉，她朝身旁的管家使了個眼色，對方很知趣地退了下去。她這才昂首抬步走進房間，並沒有坐在床邊，而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裝睡的人，清清嗓子，稍快的語速和拔高的音調總顯得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雖然她自己根本不這麼認為——
「你早就應該起床了，安娜！你忘記今天上午還有鋼琴課了嗎？一位教養良好的淑女可不應該賴床到這個時候，更不應該用這樣失禮的姿態來迎接自己的母親！如果有人知道了可就……你聽見我的話了嗎？安娜！」
一聲厲斥讓床上面露痛苦的人忍不住渾身一震，在心裡無聲地發出歎息，終於還是選擇緩緩轉過身，坐了起來，拉好自己往一邊滑去的睡衣肩帶，注視著自己身體的母親，默默無言。
沒錯，眼前這位氣勢和神情都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高雅婦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凱薩琳·德布林夫人，擁有這一整座羅辛斯莊園的人！而她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穿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安娜·德布林小姐，身體羸弱、沒有主見的秀麗少女——當然，她還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身份。
——費茨威廉·羅賓遜·亨利·達西先生名義上的……未婚妻。
安娜茫然地聽凱薩琳夫人開始一如既往地講述自己行為如何失禮不規範、會因為各位紳士的反感從而導致無法覓得好夫家等等令人頭暈腦脹的□□，然而她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第一天穿來這裡的情景——
直到現在她都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只不過是在前一天剛從圖書館裡借讀簡奧斯丁的手稿複本，還沒來得及細細觀看，一覺醒來她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極其陌生的房間裡，裝飾華美復古，非常濃郁的英倫奢華典雅風格，即便是文學系出身的她都能認出牆角的花瓶光彩不凡，價值千金。她尚未搞清楚眼前是何情況，突如其來的高燒和眩暈就擊倒了她——
她生病了，而且來勢洶洶，前後折騰了三天三夜，幾乎把人耗到油盡燈枯才有所好轉。她雖然一直處於迷糊和疼痛之中，但還是隱約從婦人、管家以及侍女們的對話中得知了一切真相——
她不敢相信，她居然穿到了簡奧斯丁的古典名著《傲慢與偏見》的世界！而且還是小說中那位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反派氣息的，盛氣淩人且自命不凡凱薩琳夫人的女兒安娜！
當初她在讀這本小說的時候，「安娜·德布林」就可謂是存在感極弱的角色。身為凱薩琳·德布林的女兒，她自小體弱多病，深居簡出，很少參加上流圈裡的聚會，簡奧斯丁也並沒有在這個角色身上多過著墨。因此在她的印象裡，與其說安娜是一位貴族少女，還不如說她是母親的私有財產和附庸物。在為數不多的描寫中她顯得膽小軟弱，唯唯諾諾，沒有主見，雖然不認同母親的諸多安排，卻也完全沒有反抗對方的勇氣。這個人物給人留下最深的印象，恐怕就是凱薩琳夫人口中所說過的她的外甥「達西的未婚妻」了。
以她看來，這位出身高貴的安娜·德布林小姐完全就是這個時代縮影下的再典型不過的女性悲劇角色。凱薩琳夫人一心想要為自己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婿，而她的最佳人選就是外甥達西。只可惜達西從來看不上這個資質平平毫無亮眼之處的表妹，平時只以禮相待，並無另外的想法。
原著中雖然沒有明確寫出安娜·德布林小姐對達西是何念頭，但她猜想表格英俊優雅，風度翩翩，又恰巧出身相當，自然不免會有些仰慕之情的，很可能凱瑟夫因為知道女兒這些羞于啟齒的想法，才會想要一門心思地撮合二人……這樣一分析想來，她就更覺頭大了。
先不說原身安娜到底對達西有沒有別的想法，一朝莫名穿越到十八世紀末的英國，人生地不熟，作為一個現代人她根本就無所適從，更何況母親還是這樣控制欲爆表的貴族，在這個時代作為一名獨身女性，想要拋下一切離家出走的可能性堪稱微乎其微。更別提，在二十一世紀她父母健全，家庭和睦，有一份理想的職業，可以維持終生的興趣愛好，以及幾個談得來的知心好友……所以她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穿越？意義究竟在哪兒？！
是手機不好看嗎？電腦不好玩嗎？還是馬桶空調wifi不好用？過慣了現代方便舒適的生活，她一點都不想回到兩三百年前的英國去體驗所謂英倫優雅實際桎梏加身的陌生生活！
而且這具身體也不是屬於她的！這清晰的認知讓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即便醒來也總有種無法揮去的負罪感。
她根本就搞不懂自己穿越的意義何在！是像別的小說裡那樣，接近英俊內斂的達西先生，代替伊莉莎白，成為他摯愛的妻子嗎？——她承認達西先生非常有魅力，甚于現代許多空有外表腦裡全是草包和廢料的□□絲。大多數女人很難抵抗這種帥氣多金兼慢熱深情的優質男人了，更何況對方還一度頂著巨大壓力摒棄階級之間的差距娶了愛的女人——誰能拒絕得了像達西這樣的鑽石王老五呢？
她在現代談過兩次戀愛，一次因為異地無疾而終，一次發現彼此三觀不合分道揚鑣。她每次讀到《傲慢與偏見》時都會被達西對伊莉莎白的隱忍深情而打動，也幻想過如果自己真能遇到這樣的男人會怎麼做。可幻想並不等於真相呀，當這種事情毫無預兆地發生在眼前，來自現實的殘酷只會將美好的想像擊得粉碎——
不想去猜想擁有凱薩琳夫人這樣的母親以後的生活會多麼壓抑痛苦，也不敢去想像安娜·德布林這種身份會遇到怎樣的男人，是慣會附庸風雅一臉油膩脂粉氣的草包，還是自視甚高不尊重他人輕視女性的沙豬。要知道作為一名受過現代教育的獨立女性，她的確很難找到能與自己有一念之合的伴侶，更別提是如同達西這樣可遇不可求的珍稀物種。
相比而言，傲慢根本算不上什麼缺點，在某一方面甚至還有它的好處。至少，讓很多輕浮的女人都很難入得了他的眼，自然也就少了許多潛在情敵。
安娜忍不住輕聲歎息，在被凱薩琳夫人強制帶往去「天界廳」（Heaven Room）繼續學習鋼琴的路上，她抬頭望著天花板上堪稱藝術精品的壁畫，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
在沒法穿回現代的情況下，如果想要擺脫這種可見的痛苦生活，難道就真的只有拆散伊莉莎白和達西，嫁到彭伯裡莊園這一條路可走了嗎？
……
……
當簡從黑暗中睜開眼，瞪眼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時，她就第一時間感覺到了某種不對勁。
這陌生的觸動……
簡躺在床上，深深吸了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朝下方摸去——
很好。
非常好。
一切都從這一刻開始真相大白了。
「鄧尼斯先生，」門外傳來陌生女子的低聲呼喚，「您該起床梳洗，待會兒您和愛德格先生還有一場馬術比賽，再晚就要遲到了……」
簡閉上眼，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居然是真的。
【你剛才聽見了嗎？】簡問從睜眼開始就沒作聲的系統助手，【我是不是聽錯了？她喊的應該是『丹妮絲』，而不是『鄧尼斯』吧？！】
【……】裝死。
「先生？」門外的女僕又呼喚了一次，徹底打破了簡最後的希望，「您在裡面嗎，鄧尼斯先生？」
片刻沉默之後，終於傳來了年輕男子低沉柔和的回應，「……我在，稍等，我馬上出來。」
女僕在得到回答之後，放下心來，將收拾好的衣物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門口的櫃子上，這才轉身退了出去。
殊不知，在陽光明媚的上午，寂靜華麗的房間裡，才剛剛開始爆發一場意識流之間的世紀核戰——
作者有話要說：
PS：「眼睜睜目睹曾經榮華富貴的公侯之家敗落了多可惜，不如我們穿到書中以一己之力替榮寧二公撐起這個紅樓之家，爭當一個善良合格的奴隸主。」這個是以前我看到紅樓同人評論裡說過的，原文記不清了，大概意思就是這個。
這個世界篇幅不長，主要我覺得最精彩動人的部分簡奧斯丁已經在原著裡都表達得很清楚，我筆力有限，就不班門弄斧了。
嗯……寫完這章回頭看了眼標籤……言情bg向沒錯ヽ(￣▽￣)?
八十三
臨近米迦勒節, 朗博恩村和麥裡屯的鄉親們卻在同時聽聞了兩件算得上是大新聞的八卦消息。
第一個消息, 是班納特太太從鄰居朗格太太那裡得知的, 據說尼日斐花園終於租出去了, 租它的是一個來自英格蘭北部的闊少爺，在星期一那天乘著一輛駟馬大轎車去看房子, 貌似非常中意，不久就會搬進來住。
而第二個消息雖然沒有前一個來得這麼轟動, 令人興奮, 但她認為對於班納特一家來說也是一個值得注意的事兒：離他們家不遠的一片荒地被人給買下來了，聽說是要建一座葡萄種植園。新主人看上去是一個闊氣英俊的年輕人，班納特太太路過的時候偶爾聽見女僕喊了一句「鄧尼斯少爺」，大概就是他的名字。
兩位年輕多金的單身男子入住可謂是引起了郎博恩村的轟動。只要家裡有尚未出嫁女兒的，這些天來都會去鄰居家裡頻繁走動, 試圖打聽出更多消息。大家紛紛交換著互相探聽而來的資訊, 什麼「尼日斐的闊少爺叫賓格力, 來自倫敦，確確實實的單身漢」, 「和賓格力體面的出身相比, 葡萄園的主人似乎是個暴發戶的兒子」，「雖然有錢但據說為人風流得很」, 「搬來這裡就是為了娶一個淳樸漂亮的妻子」……等等類似的八卦。
年輕的單身漢賓格力和鄧尼斯的到來就像是為這個凡俗小鎮注入了新鮮血液，平靜之下暗流湧動。在各家紛紛輪流拜訪走動之後，尼日斐花園那邊終於傳來了令所有人精神一振的好消息——賓格力已經發下請帖，邀請眾人去他的新住處參加舞會, 可想而知那場面會多麼盛大熱鬧！說不定那位鄧尼斯少爺也會受邀一同前往——簡直是一舉兩得！
想想也知道，萬一這兩位看上了哪家姑娘，那可是一輩子都求不來的好運氣！雖然相比而言大家更青睞那位出身體面的賓格力少爺，一年四五千英鎊的收入，城堡一樣豪華的房子，以及大把大把將要繼承的遺產——雖然葡萄園主人鄧尼斯看上去也十分富裕，出手闊綽，但畢竟只是暴發戶的兒子，似乎為人也不怎麼可靠，各方面都比前者差一點，只能算得上是賓格力之後的第二選擇。
不過即便如此，大家還是願意多和他接觸一番的。不為別的，只看不到半個月就開始初有雛形的種植園，至少他在管理生意這方面還是很有一套的，也許只是差一個能夠將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的賢內助。
而為了讓自己在那場舞會上閃閃發光，成為全場焦點從而吸引兩位年輕男士的注意力，許多姑娘們都在暗暗發力。她們結伴逛遍了附近所有衣飾店，從中找出最漂亮或者最適合自己的那一套禮服飾品來。舞姿不夠熟練的更是在這兩個星期內忙到腳尖都在不停旋轉。
班納特一家，雖然班納特先生看上去並不是太在意這一場相親性質的舞會，這引起了神經脆弱的班納特太太極大的不滿，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的就是為自己的五個女兒配上門當戶對的婚姻——尤其是大女兒簡。
在她看來，簡漂亮，溫柔，善良，樂觀，聰明，擁有一切賢慧妻子都具備的品質，自她打小班納特太太就認為這個小鎮上沒有人能配得上簡，而賓格力與鄧尼斯兩位年輕人的到來自然是絕佳的機會。她務必要將女兒們好好打扮一番，只要有一個能夠在尼日斐花園安了家，她此生再無別的奢望。
在舞會到來之前班納特一家曾經邀請過賓格力與鄧尼斯一同用餐，賓格力先生倒是來過一次，與班納特先生在書房裡交談了十分鐘左右就因故離開了。女兒們在樓上只能看見他穿著藍色外套，騎了一匹黑馬，至於其他的都沒看清。
至於鄧尼斯，據說對方因為要處理種植園瑣碎事宜的緣故，婉拒了班納特一家的邀請，但托人送來了滿滿一車的新鮮葡萄作為回禮，這令班納特太太心裡稍微好受了一些，客套一番之後欣然收下了禮物。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眾人終於迎來了尼日斐花園的舞會，見識了這座能夠俯瞰流經伯克郡的泰晤士河的大莊園，在驚歎室內富麗堂皇的同時，也看到了賓格力先生和他的姐妹們，以及他一同前來的男性朋友達西先生。
賓格力就如同大家所想的那樣，儀錶堂堂，風度翩翩，待人和顏悅色，全然沒有一些拘泥做作的壞習氣。而他的姐妹們也都優雅漂亮，端莊大方。
要說大家對這場熱鬧的舞會還有什麼不滿之處，可能就是賓格力先生同行的那位男性朋友，達西。他剛進來的時候大家都讚歎其身材修長強壯，眉目英俊，舉止高貴，而且據說每年都有一萬英鎊的收入，比賓格力先生還要高上不少！在最初大家都帶著仰慕和好奇的目光注視著達西，有不少人想要上前去邀請他跳舞，或者進行友善的交談，到最後卻發現此人過於驕傲，冷言寡語，總做出一番惹人厭惡高高在上的神態，這令他頓時失色不少。和他的朋友賓格力先生相比，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於是全場的焦點又重新回到了舞會主人的身上。顯而易見賓格力先生為人熱情好客，很快就熟悉了宴會的主要人物。他幾乎不會拒絕姑娘們的跳舞邀請，從頭到尾都待在舞池裡，而他似乎尤其喜愛班納特的大女兒簡，只有她和賓格力跳了兩次舞，別人可都沒有這種運氣。眼尖的班納特太太在看到賓格力注視簡那格外與眾不同的目光時，在人群之中頓時笑開了花，端著酒杯到處不停大肆宣揚著這件事兒，完全不在意別人投來的眼神。
而就和大多數人一樣，班納特太太同樣對賓格力先生帶來的朋友達西毫無好感，甚至非常反感，不僅僅因為他的傲慢，也因為他對二女兒伊莉莎白不負責任的評價——什麼叫「她還可以，但還沒有漂亮到打動我的心，眼前我可沒有興趣去抬舉那些受到別人冷眼看待的小姐」？哪位紳士會如此諷刺一位尚未出嫁品性端莊的姑娘？雖然在她心目中麗茲沒有簡那樣溫柔和順，但如果論容貌在整個郎博恩都是有名的！他憑什麼這樣對待班納特家的女兒？就因為他有錢而大家都得巴結著他？
班納特太太對此可氣壞了。偷聽到這段話並以此作為趣事分享給朋友們聽的伊莉莎白雖然不至於如母親那樣怒氣衝衝，但心裡卻對達西留下了糟糕的印象。她認為對方高傲自大叫人難以容忍，難怪小姐們都瞧不上他，到了最後也無人願意再去與他共舞。
舞會依舊在熱鬧地舉行著，快活的氣息在悠揚低柔的小提琴曲中流淌，高腳杯，小摺扇來回交錯，深沉的夜色與柔和的燭光令甜葡萄酒的香氣顯得愈發甘甜醇厚。漂亮的姑娘們和英俊的青年們在舞池裡配合著節奏變換的舞曲舒展身體，美得如同一幅優雅浪漫的油畫。伊莉莎白沉浸在今夜這場聚會的歡快之中，她端著只剩小半的酒杯笑著走向大廳，隨身可見精緻的壁畫和燭臺，她的手指緩緩拂過它們留下一道率意隨性的弧線，腳步仍然隨著音樂節奏打著拍，低聲哼唱著熟悉的曲調，一個輕快地轉身避讓之後走過拐角，剛踏出一步卻驟然撞到了一個人身上，不出意料一小半酒液都灑在對方的禮服上。
「噢！」伊莉莎白一愣，將高腳杯放在旁邊的櫃子上，連忙朝對方道歉，「真抱歉先生，我沒有看到您在這兒，我——」
對方顯然也被拐角沖出來的人唬得頓住，他低頭看了看胸前浸濕的禮服，倒是脾氣非常好的沒有責怪伊莉莎白，而是抽出隨身攜帶的方巾擦了擦水漬，很和氣地朝她一笑，聲音出奇的溫和明朗，「是我嚇到您了，我應該道歉才對。而且不瞞您說，這趟出門太趕，我正好沒來得及給自己來點得體的裝飾品，這下就完美無缺了——想必大家都不會討厭葡萄味兒的男士香水，不是嗎？」
雖然伊莉莎白並不感冒男人噴香水這件事，但不得不說，將她失態的小意外轉化成一個無傷大雅、天降好運的善意玩笑，對方的幽默風趣和紳士風度倏然就讓伊莉莎白有了不少好感。
她抬起頭打量這位面目陌生的年輕男子。黑色的天然卷髮，看上去毛絨絨的，生氣勃勃，叫人一眼望上去就覺得友善可親的臉龐，彎彎的銀灰色眼睛，高鼻樑，天生上揚的唇角，身材筆挺，儀態端正，渾身散發著仿佛田園午後陽光般的溫暖氣息，讓人忍不住就想去靠近。
伊莉莎白確認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位面貌出色的青年，她先是被對方的幽默逗笑了，待他擦乾淨水漬，確認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失禮後，伊莉莎白垂頭朝青年行了一個禮，這才抬起頭來，有些好奇意味地開口道，「我是伊莉莎白·班納特，很抱歉弄髒了您的衣服，也許我可以對此做一些適當的補償……」
年輕人忍不住莞爾，也頷首朝她回禮，這才說道，「弄髒衣服是我的日常而已，況且這套禮服我穿出來的機會也並不多，班納特小姐，所以您完全不必為此在意。」
伊莉莎白見他是個心胸大度之人，愈發好奇了，忍不住問了一句，「我在舞會之前似乎從沒有見過您？您是賓格力先生的朋友嗎？」
青年微笑，「我也您一樣，班納特小姐，我們都是這場舞會的參與者。您之所以沒有見過我，是因為我不久之前才搬到這兒來。不怪您，是我因為一些事實在走不開身，因此耽擱了上門拜訪大家的時間……」
他這麼一說，伊莉莎白瞬間想起來前段日子和賓格力齊名的，但更為神秘兮兮的單身青年。她眨了眨眼睛，試圖將眼前這位和善可親，極有風度的年輕人與母親口中「閉門不出」、「風流成性」的鄧尼斯聯繫起來，卻怎麼也對不上號。
大概是伊莉莎白微微瞪大眼的模樣太有趣了，年輕人忍不住笑了，彎彎的眼睛更顯得朝氣蓬勃，他像是看出了伊莉莎白此刻的想法，於是主動介紹自己，「晚上好，班納特小姐，我是新搬來郎博恩的傑伊·鄧尼斯·奧爾丁頓，我想也許您聽過我的名字。」
聽過，當然聽過，而且還印象深刻，尤其是媽媽一邊踩著葡萄釀酒一邊念叨著這個名字的時候……伊莉莎白在心裡暗暗應聲，剛想問他為什麼不去跳舞，他應該會很受歡迎才對，沒想到對方卻先她一部回答了。
「我很榮幸受邀參加這場完美的舞會，只是可惜我實在不擅長雙人舞，那會讓我鬧出不少笑話……所以，為了避免更多漂亮的姑娘們討厭我，我只得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刻躲到一邊去。再說，今晚出色的女士和男士們已經夠多的了，我想也不會差我一個才對。」
他謙虛又婉轉的應答讓伊莉莎白對傑伊的印象又好了不少，她忍不住輕笑出聲，覺得面前這個青年著實坦率得有些可愛，而且一點都不顯得輕浮或討好。要知道能夠讓男人承認自己在某方面比不上對方是多麼稀奇罕見的事兒，而他毫不掩飾地就說了出來，光這一點就足以甩很多男人一條街的距離。
伊莉莎白很久都沒有與一位年齡相當的青年有過如此愉悅的談話了，還是始於一場意外的偶遇。說實在的她對傑伊的印象很不錯，甚至還有繼續交談下去的想法，只可惜這場愉快的舞會馬上就要結束了，而她也得去找自己的媽媽和姐妹們相聚一同回家去了。
伊莉莎白心裡有些小小的遺憾，正思考如何開口，對方就抬頭望了一眼開始散去的舞池，笑了笑，轉頭注視著伊莉莎白，頷首說道，「看來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啊……真希望這場聚會的時間還能夠再長一些。只可惜該結束的總會結束，雖然出乎我的預料它比我想像中的要更精彩美妙。」
他指的是認識了伊莉莎白，她當然聽得出來這句潛臺詞，欣然接受了對方的讚美，笑道，「是啊，奧爾丁頓先生，我想您的『苦刑』也終於熬到頭了，大家都可以快快樂樂地結伴回家睡好覺了。」
傑伊莞爾一笑，低頭彎腰行禮，「那麼……夜安了，班納特小姐。非常榮幸，能在這裡遇見您。希望我們以後還能擁有見面的機會。」
伊莉莎白優雅地微微俯首回禮，微笑，「也很高興認識您，先生。而我確認在您前往下一個葡萄園之前，我們還會再見的。」
然後她輕巧地轉身，裙擺微揚，踏著悠揚飄蕩的音符翩然離去，留下一個輕快纖細的背影。
傑伊站在寂靜的角落裡望著伊莉莎白離去的方向，負手而立，面帶微笑，靜默不語。
【她比我想得要更漂亮，更大膽，更犀利呢】外貌為溫和俊朗青年實則性別女愛好男的簡忍不住對系統助手感歎道，【是不是所有叫伊莉莎白的都這麼可愛？一眼就能瞧見她的與眾不同來】
裝死至今的生命一號終於浮上了水面，悄摸摸地瞅了瞅宿主的臉色，這才放心大膽地答話道，【我看明明是你太能撩！老實交代，你撩妹的技能哪學的？】
簡直就像是自帶光環buff一樣！性別為女的時候都能招不少妹子喜歡，更別談現在還是個帥氣多金的年輕單身漢！【溫和一笑】加【脈脈注視】的那殺傷力眼見地就噌噌噌直往上竄——
【我說……要不乾脆以後你就以這種形象做任務唄？】生命一號大膽建議，【搞不好妹子們就不去蘇主角全跑來蘇你了呢？】
【……】
【你難道沒發現嗎？】見宿主不說話，生命一號愈發來勁了，開始掰著指頭數數，【克勞迪婭，格洛莉亞，毒藤女，哈莉奎因，麗茲，然後現在的伊莉莎白……你有多討男人不待見，就有多討妹子喜歡，心裡還沒點兒數？】
簡張嘴就要鏗鏘有力地反駁，但一想發現好像事實就是這麼個理，不由得鬱悶之極，悻悻然冷哼一聲，道，【我們這可是綜英美版塊的言情頻道，好歹尊重一下世界意志霸霸的類型選擇不行麼！】
生命一號嘟噥，【什麼言情……到現在也沒見你言到誰的情了嘛……腳下盛開的百合花骨朵倒是一簇簇的數量不少……】
【……】
【說正事】簡鎮定自若地試圖轉移話題，【那個安娜蘇……不是，安娜·德布林，現在怎麼樣了？】
生命一號暗地裡撇撇嘴，倒是順勢跟著臺階下了，【差點以為你沉浸男性『胴體』都忘記任務了……別打我說！安娜她似乎還挺有音樂天賦的，大概也是把彈琴作為紓解壓力的方式？……反正我瞧著她和鋼琴教師的關係走近了不少——噢，對方也是斯斯文文的年輕人，不瞞你說，反正我嗅到了某種熟悉的酸臭味……】
【什麼？】
簡頓時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
簡哥求娶……
八十四
穿越後的安娜感覺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年代一點兒也不快樂。
即便原主出身高貴, 是德布林家族的唯一繼承人, 是凱薩琳夫人疼愛的女兒, 只要她想就可一生衣食無憂；而她所在的羅辛斯莊園富麗堂皇, 擁有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窮盡奢華之裝飾，在這裡她可以過著上流名媛們醉生夢死般的日子, 彈鋼琴，馬術課, 下午茶, 欣賞滿屋子傑出畫家們留下來價值連城的名作，躺在比牛奶還要柔軟絲滑的綢緞錦繡上入睡，甚至衣食起居都有傭人照顧完全無需自己動手……這樣原本每個人包括她自己都曾幻想過的幸福生活，然而一旦在她身上發生了，變成現實之後, 安娜卻發現, 這和她所預料的根本不一樣。
最初安娜以為這是由她的母親, 凱瑟利夫人造成的。即便是在這個年代，她的母親也顯得足夠盛氣淩人, 自命不凡。她的身份和財富令許多人都心甘情願地只說她愛聽的那些溜鬚拍馬的奉承話。除此之外, 凱瑟利夫人還十分喜愛教訓別人，把她所信奉的那些經驗與教條當成至高無上的真理。她喜歡親自到村鎮裡去調解處理——或者用鎮壓制服這樣的詞更準確些——窮人之間的紛爭, 叫駡得他們一個個偃旗息鼓才心滿意足。
和這樣的母親每天待在一起，不感到壓抑才奇怪。更何況這具身體是如此孱弱多病，大多數情況聽著凱薩琳夫人的訓話安娜連反駁的精力都沒有，而她這樣的「順從」和「聽話」顯而易見地只會令對方氣焰高漲, 愈發覺得自己說得完全正確，就應該得到無條件的敬畏與尊崇。
最初安娜忍得一肚子火，幾次想要起身和凱薩琳夫人爭論一番，可冷靜下來之後她覺得這根本不是解決之法，反而會引得對方怒氣上漲，對她進行小懲大誡一番後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她放棄了勸說母親這條路，忍耐著，只在心情沮喪之餘偶爾朝自己的女傭訴說抱怨一兩句，然而對方回答她的話卻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勸服與妥協之意，並且不僅僅是一個人，幾乎所有的女傭都是和凱薩琳夫人一模一樣的想法——
「你這副膽小懦弱模樣，比亨特家的大女兒可差遠了，毫無淑女氣質可言，將來可怎麼嫁得出去？你指望達西能主動上我們家提親？」
「小姐，夫人說得沒錯呀，我們女人只有嫁對了男人才有幸福可言。」
「只要對方有錢有身份，一點小小的缺陷又算得了什麼呢？感情都是可以婚後培養的——」
「小姐，你不知道我們有多羡慕您。您這樣的女士，以後註定會擁有一段體面的婚姻……」
「其實夫人非常寵愛您，在別處可沒人能得到如此多的關愛與照顧，一切的辛苦都是為了以後的幸福做準備。我相信夫人一定能夠為您找一個可以託付終生的好人家的。」
……
類似的說法數不勝數，而不管她們顯得有多麼良苦用心，關切備至，通通只傳達出了一個觀點——
女人，只有依靠偶然的婚姻才能獲得幸福。婚姻，是女人這一生的最終歸宿。
安娜難以置信：在這個時代，英國的女性地位竟卑微至此。不僅僅是經濟和政治上的那種依附性，甚至受教育的權利也完全被限制。即便幸運地接受了良好教育，然而身為女性，繼承財富的可能性依舊微乎其微。父母強制性地閉著女兒出嫁，並且所有人——包括女性自身——都認為所謂的鋼琴，馬術和對壁畫的審美能力也只是方便獲得男性讚美以便嫁得好人家的準備之一。至於愛情？那更像是錦上添花而已。有它當然更好，無它也毫無影響。
這樣的狀況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安娜還記得，在她高中第一次讀《傲慢與偏見》這本書時，曾被裡面所描繪出的那種濃郁的英倫鄉村風情迷得神魂顛倒，這讓她覺得兩個世紀之前的英國似乎只存在於古典油畫之中。那挺拔的紳士們拄著拐杖翩翩有禮，脫帽致敬，衣著華美的名媛小姐掀開馬車的窗簾好奇地向外張望，伴隨著馬鞭的揮響與吆喝，噠噠馬蹄濺起塵土輕踏在鄉間靜謐的小路上。清晨的熹光灑落於灌木野草中，時光的畫布將美景包裹，筆調輕觸添上一抹恬淡相宜的底色，一如白色蠟燭裡燃燒的浪漫歲月。
這種不染塵埃的小資情調曾一度讓許多人以為這就是十八九世紀英國鄉村的美好生活，而伊莉莎白和達西的圓滿愛情就是大多數女人夢想的結局。她醉心於傲慢與偏見的激烈碰撞和火花四濺之中，卻忘了完美的愛情往往只是萬中有一，這世間多的是「夏洛特和柯林斯」，多的是無可奈何與將就妥協。
更別提，安娜的母親從出生起就秉持這種思想，並一度想將這種上流社會衛道士的理念全部灌輸到她女兒的腦子裡去。也許之前的安娜尚且敢怒不敢言，即便無奈也只有順從。但現在這具身體裡的靈魂換了人，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她接受過現代教育，她是都市精英，獨立女性，怎麼可能繼續忍受這種生活？忍受抹去一切自身價值、委曲求全的包辦婚姻？
可沒法，這具身體實在是過於虛弱了，就算無數次安娜想要不顧一切地離開這座黃金鳥籠，她也根本沒辦法自己一人逃出很遠。更何況，凱薩琳夫人是個十足的控制狂，在發現女兒消失之後絕對會為此盛怒，覺得丟盡了臉面，在找回她之後會更嚴加看管，在嫁人之前她這輩子都別想再走出房門一步！
這該是多大的悲哀啊。安娜以為上輩子的相親就足夠惱人了，沒想到兩百年前的女性地位更卑微，更無人權可言。對於家庭和丈夫而言似乎她們更像是一種私人財產而非獨立的人，而這種財產的價值多少則完全取決於娘家地位高低以及嫁妝是否足夠體面。這種情況在上流社會尤其常見。
來到這個年代以後，安娜沒有一天不想離開。可出於諸多限制，也有她自己性格的緣故，她一直忍耐著沒有作出任何反抗。直到忍無可忍之下，一個人出現在了她的生活之中——
她的鋼琴老師，斯考特·羅賓遜。
這是一位斯斯文文謙遜有禮的年輕人。二十多歲，褐色頭髮，藍色眼睛，看上去非常靦腆穩重。第一次見到對方時，安娜是被凱薩琳夫人強拉著上鋼琴課的，情緒不佳因此對他也沒什麼好感，顯得有些蔫蔫的。然而一整個下午羅賓遜先生沒有絲毫不耐煩的地方，從頭到尾都露出溫和善意的微笑，極度耐心地重複教導著她最基礎的技巧，並鼓勵讚歎她在音樂上的天賦，讓安娜在課程結束後對這個年輕人大有改觀。
在之後的日子裡她漸漸不那麼排斥上鋼琴課，倒不是說她對音樂有多麼熱愛關注，而是和斯考特在一起度過的時光總會讓她不自覺地忘記一些煩惱，整個人都變得全身心地放鬆下去，甚至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說些從未有過的俏皮話……一來二去，她就慢慢對斯考特上了心，而每天的鋼琴課就成為了她最期待最快樂的一段美好時光。
安娜覺得自己很喜歡這個年輕人，不可避免地就想試探一下對方的想法。斯考特是個極其穩重有禮的紳士，從不會對任何女性做出逾矩的行為，表現得溫和又疏遠。可安娜發現相處時間久了，偶爾他們的手指碰到一起，斯考特就會不由自主地耳尖發紅，清清嗓子，試圖鎮定的表情裡隱隱透出一絲羞澀和窘迫……這讓安娜確定，斯考特並非對自己完全無意。
可她不敢先表達出自己的感情。不僅僅是害怕對方的拒絕，更是因為她的家庭絕不會允許她下嫁給一個熱愛音樂卻身世普通的窮酸小子，凱薩琳夫人會為此氣炸的，安娜相信一旦對方發現了絲毫苗頭就會徹底將斯考特趕出她的生活，徹徹底底，毫無再次相見可能。
但愛意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完全遮得住呢？即便沉默不語，也會從眼睛裡，從一言一行中感受到那種獨特的溫馨與默契。相處時間越長，感覺越發濃郁，眼神一旦接觸到彼此就很難再分開，躲躲閃閃之間的羞澀，躁動與甜意……仿佛與世隔絕，唯獨二人而已。
安娜知道這種事是掩蓋不了的，凱薩琳夫人雖然高傲，但並不愚蠢，發現只是遲早而已。因此在有一天二人終於情難自禁，互表心意之後，一向文靜示人的安娜主動握住斯考特修長好看的手指，目光亮得驚人，吐出了那句她早就想過無數次卻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
「帶我走吧，斯考特。」安娜一眨不眨地望著斯文俊秀的年輕人，飽含熱切與真誠的目光，幾乎能夠燙傷人，她不顧一切地將心底的願望傾訴給她最信任的人，「我們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這裡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帶我離開這兒——」
「好嗎，斯考特？」
顯然安娜這番突如其來的豪言壯語把年輕人嚇了一跳，斯考特愣了片刻，他定定地注視著眼睛宛如在燃燒，充滿了希望的少女，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這種沉默猶如某種不詳的信號響在耳邊，安娜眼裡的光逐漸熄滅下去，低下頭，睫毛顫抖，抿緊嘴唇，剛想要將手指從他手上挪開——
「告訴我，安娜。」終於，斯考特開口了，依然是她無比喜愛的清朗溫和的聲音，如此真摯，赤誠，翩翩有禮，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她渾身一震，僵在原地。
「——你做的這一切，只是因為，我是你逃離這裡的唯一希望嗎？」
安娜手指一顫，她緩緩抬起頭來，恰好望進斯考特深邃的眼底，那裡有希翼，有試探，有害怕，都是在年輕而穩重的他身上並不熟悉的情緒。
「你說的喜歡我，是真的對嗎？」
「因為我對你，是認真的。」
「我不想欺騙自己，所以即便我知道前路多麼艱難，我也選擇和你一起走。」
「希望你對我也一樣。」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是的，就算我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都會帶你走。」
「——只要這是你所想要的。」
安娜渾身一震，咬緊牙，瞬間閉上了眼。
……
入夜，繁星當空，萬籟俱寂。
剛剛讀完華茲華斯詩集的伊莉莎白完全無法入睡，她蓋著薄毯躺在小床上許久強迫自己入眠失敗後，終於還是認命地爬了起來，下樓為自己倒了杯溫水，安撫安撫那顆因為一首愛情詩而有所躁動的心臟。
她穿著白色睡衣，喝了一口水，抬眼一瞥，無意中看到河對岸不遠處有燈火還亮著，看位置應該就是新建起的那座葡萄園。伊莉莎白有些好奇，這麼晚了還不睡，黑燈瞎火的會在忙活些什麼？難不成和自己一樣也失眠了嗎？
這樣一想就徹底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反正也睡不著，夜遊這種事她也不是沒做過。乾脆披上一件外套，穿好鞋就推開門一路朝燈火亮起的地方走去。
踏過無人理會的灌木野草，邁過溪流之上的石橋，路過狗吠的鄰居人家，夜寒露重，涼風吹面，伊莉莎白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外衣，拂過垂到肩上的柔軟枝條，在一地窸窸窣窣的蟲鳴低語之中，走到了那聽聞已久卻從未親眼得見過的葡萄園前。
果然是這裡的光亮著。院子門大敞，完全不怕陌生人進去的樣子，門口還趴著一條上了年紀的大黃狗，看到她來了叫也不叫，只是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打了個噴嚏，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放心上的懶散模樣。
伊莉莎白挑挑眉，對它輕輕噓了一聲，對方完全不予理睬，於是她也笑了笑，好奇地循著光走進這座葡萄園。出乎意料這裡非常空曠安靜，葡萄樹溝壑縱橫地排出一條條泥土小道。因為昨天才下過一場大雨的緣故，土地尚未完全幹透，看上去濕軟軟的。而有一個人就站在葡萄樹中間，穿著染著泥漬的襯衣，袖子毫不在意地挽到手肘，長褲則大大咧咧地挽在小腿中央，褲腳濕得透徹全是泥巴水漬。他仿佛全然習慣了這幅髒兮兮毫無風度的模樣，就這麼放任自己踩在一片泥土之中，抬頭伸手去細細查看每一顆正在生長的葡萄樹，神情認真，目光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就在不遠處望著他。
伊莉莎白驚異地睜大眼。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在尼日斐莊園的舞會上這位看上去體面妥帖的年輕人會如此不在意衣服被酒水弄髒，甚至說出「是我的日常」這種話了。她還從未見過一位紳士有這麼「接地氣」的一面呢，看上去根本不在乎那些惱人的泥巴和土塊，相反他似乎還很樂意去親近它們。
大概是這一幕太驚奇有趣了，伊莉莎白居然就這麼站在一邊看了許久，直到隱約聽到對方小心翼翼地摸著一根藤苗絮絮叨叨地說出「你看上去真漂亮」、「以後一定很好吃」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話，她終於忍俊不禁，嗤地就笑出聲來。
「噢！」對方發現了她的存在，驚訝地眨了眨眼，隨即鎮定下來，很自然地在兩側擦了擦自己髒兮兮的手指，低咳一聲後無奈地笑了。
「很抱歉讓您看到我這麼……不禮貌的一面。」傑伊·鄧尼斯·奧爾丁頓聳了聳肩，「我實在沒想到這麼晚了這裡還會迎來尊貴的訪客——嘿約翰有一位小姐來了你也不提醒我一聲的嗎？！」
門口的大黃狗敷衍地嗷嗚了一聲，隨即又懶洋洋地趴下了，毫無愧疚的意思。
伊莉莎白莞爾一笑。
傑伊尷尬地握了握拳，剛要說些什麼，目光落在伊莉莎白淡薄的外衣上，一頓。
「看來您也是睡不著了，才會閒逛到這兒來。」傑伊很善解人意地給她找了臺階下，即便是站在泥地裡姿態也十足自然大方，毫無窘迫之意，笑道，「恰巧爐子上煮著一壺熱茶，我父親給我寄來的，貌似是很不錯的茶葉，可惜我自小喜歡在山裡瘋跑，和葡萄打過不少交道，卻不是茶裡的行家。如果班納特小姐允許的話，不如就喝上一杯茶再走？也免得我浪費了好東西而不自知。」
這番話說的伊莉莎白即便之前沒有多留的打算也欣然同意了，她不像其他人那樣因為害怕弄髒自己的裙子而矯揉造作地繞遠路進來，她先是試了試，在發覺地裡仍然潮濕綿軟後，乾脆放棄了直接踩著泥巴朝傑伊走去，嫌長裙礙事她甚至把它踢到了一邊，蹦蹦跳跳地一路小跑了過來。
傑伊保持微笑這樣看著她，在伊莉莎白終於到達目的地來到他身旁後，她得意地朝他舉了舉滿是泥漬的裙擺，大方笑道，「瞧，現在我們是一樣的了。」
二人四目相對，在靜寂幾秒之後，忽然雙雙笑出了聲，笑聲裡滿是毫不拘束的肆意快活。
「我希望班納特小姐已經找好了足夠的藉口，」傑伊幽默地調侃道，「在班納特夫人發現您『和我一樣』的裙子與鞋子之後。」
「噢放心吧奧爾丁頓先生，」伊莉莎白挑眉，鎮定如初，「要知道她那纖細的神經還接受過比這更不可思議的事，她會習慣的——再說，不論如何，最終要洗乾淨的人也會是我，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懲罰呢？」
傑伊笑了，調侃道，「那我可會為此感到非常愧疚了。」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伊莉莎白俏皮地歪了歪頭，「一杯熱茶就是再好不過的賠禮了，你認為呢，先生？」
傑伊思索片刻，「如果我說……再加上一些熱騰騰的松餅呢？」
伊莉莎白頓時幸福地眯起眼。
「那麼這就會變成世界上最美好的夜晚了，奧爾丁頓先生。」
【喂喂喂】生命一號悚然地看著笑開花的簡，【你你你你——你可要記得自己的原本身份啊喂！你再這麼蘇的話萬一伊莉莎白愛上你了達西可怎麼辦啊！！】
【……】
【你也不想臨走前多一位『奧爾丁頓夫人』的對吧？】
簡，【……一點也不想】
【這就對了！撩而不娶可是渣男行為！渣男哦！知道嗎！——快別笑了！你給我停下！】
【……】
生命一號暗自捂住砰砰加速跳動的心臟，誠懇建議，【不然你、你去蘇安娜吧？真的！我相信以你的魅力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愛上你的，這樣一來就完全不會影響伊莉莎白和達西的劇情了耶……】
這麼一想完全就是合情合理一舉兩得的事情啊，他可真是太機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場大病+稍作休整……耽誤了這麼長時間，大家久等了。
之後恢復正常更新直到完結，謝謝大家在斷更期間還在支持我，沖過去就是一頓啾咪- 3-
八十五
自那一晚之後, 奧爾丁頓家的葡萄園仿佛成了伊莉莎白·班納特的又一個秘密基地。
不需要走太遠的路, 隔著一條河流卻足夠僻靜, 整座園子沒有多少工人也因此不會有閒人來打擾她。遠離家庭的喧囂繁瑣, 寧靜的午後，繁茂的葡萄樹, 茶香四溢，松餅的濃郁甜意縈繞鼻尖, 一本詩集, 一張籐椅，再加上一位風趣幽默的朋友在旁陪伴，簡直就是伊莉莎白理想之中再完美不過的生活了。
伊莉莎白很喜歡這位元她認識不久的朋友。她覺得對方身上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仿佛和整個鄉鎮都格格不入，但偏偏他專注搭理葡萄園時候的模樣又顯得那麼溫柔和善, 似乎他就應該屬於這兒, 屬於這片與世無爭的淨土。伊莉莎白從未見過一個像傑伊這樣奇妙的年輕人, 既沒有同齡青年的浮誇氣和壞習性，從不會去趾高氣昂地使喚其他人, 也沒有將這份家產當成難以啟齒的恥辱。和她所見過的那些人相比, 傑伊·奧爾丁頓總是那樣笑眯眯的，一副從不會生氣的老好人模樣, 尊重女性，照顧她們的感受，並且從未踩低其他人去吹捧自己，但又不會顯得過於卑微討好, 讓她覺得軟綿綿的沒有骨氣。和這樣的人相處就猶如春風拂面，朋友之間的溫馨和默契盡在不言中，每一分鐘都不曾令人虛度。
伊莉莎白也從這段時間的交往中逐漸瞭解到這位新朋友的家世。
父親蘇格蘭人，父母早亡，跟隨著身為馬戲團團長的養父四海為家。母親則來自M國三藩市的納帕溪穀。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在春天有漫山遍野的花田和葡萄架子。最初父親只是想要去新國度闖一闖，無意走入了一處雲霧繚繞如夢似幻的葡萄園，就在那裡邂逅了尚是美麗少女的母親。這一次浪漫的相遇讓父親厭倦了繼續漂泊的生活，他毅然和養父與朋友們告別，留在了這座葡萄園內。他的勤勞能幹和對母親的愛打動了固執的岳父，有情人終成眷屬，不久後就有了他。
這本來會是一個浪漫美好的愛情故事。如果不是因為突發瘟疫，母親病逝，小傑伊會有一個非常溫馨的童年。而在母親死後，父親無法整日對著那座充滿了他們往日回憶的葡萄園，他帶著幼年的傑伊離開了M國，回到自己的家鄉，攜著這些年他積攢下來的財產，購置了一處不錯的園子，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而這次他來到郎博恩，雖然父親並不願意兒子背井離鄉去這麼遠的地方，但畢竟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也該自己出去闖一闖見見世面，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他給了傑伊一筆錢，說這是他從小為自己打零活賺的，並告訴他如果沒有做出一番像樣的事業來就絕不要回來見自己。傑伊對此也並未多說什麼，利用這些錢買下一片荒地，不分晝夜親自動手將它建成了一座欣欣向榮的葡萄園。
這也是為什麼鎮子裡的人都認為他家是「暴發戶」的原因。可很少見一個年輕人出手如此闊綽，再加上十裡鄉親都不曾聽說過哪家大戶有「奧爾丁頓」這個姓氏，理所當然地就如此認為了。而這個神秘的年輕人又從未現身作出任何解釋，一傳十十傳百，加上最近賓格力一行人風頭正盛，也就沒有多少人願意花這個精力親自上門拜訪，找出真相了。
可伊莉莎白倒覺得這並非什麼壞事。至少這樣一來這座漂亮的葡萄園就得到了它應有的清靜，而這個溫柔內斂的年輕人就能夠分出更多精力去照顧那些可愛的葡萄藤苗們，她也可以時不時過來忙中偷個閑，享受一下真正的悠閒的午後時光。
伊莉莎白很羡慕傑伊，除了羡慕他恩愛並且相互理解的父母，自由自在的山中歲月外，她更羡慕他毫無拘束的男子身份。他可以去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擁有一份他感興趣的能夠一直堅持努力的事業，和一座安靜的生機勃勃的葡萄園。他幾乎擁有任何伊莉莎白夢想過的東西，而更令她羡慕的，則是他可以預見的，光明一片的遠大未來。
這對於伊莉莎白，甚至對於所有的女性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即的美夢。
伊莉莎白總認為自己和別人有那麼些許不同，而事實的確如此。在這裡，但凡家境不好而又受過相當教育的青年女子，幾乎都把結婚當作僅有的一條體面的退路，儘管結婚並不一定會幸福，但總算給她自己安排了一個最可靠的儲藏室，日後不至於受凍受餓。但伊莉莎白卻從未這麼想過，她堅定地認為婚姻必定要嫁給自己所愛的人才能稱之為婚姻。否則即便你出身高貴，溫柔賢慧，陪嫁豐厚，也只不過是多了一出裝飾著假面笑臉的獨幕劇而已。可悲的是她所有的姐妹們似乎都不這麼想，更別提自己的媽媽。如果說在家裡唯一一個還能和自己分享心事的，那就只有爸爸了，可他畢竟無法完全理解女兒們的心思，很多苦惱伊莉莎白都不能與人分享——直到這位奧爾丁頓先生的到來。
她曾經試探性地詢問過對方關於婚姻和愛情的看法。在常人看來這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可以獨立分開的存在，她已經不指望有哪個年輕人能認同自己離經叛道的想法。可沒想到傑伊說出來的話卻一舉推翻了以往所有她的固執印象，他是這麼對自己說的——
「有的人認為婚姻就應該獨自背負，獨自忍耐，那麼在以後的日子裡她就會奉行自己釘下的教條，因為這對於她而言就是預言中的真理，而我們又怎麼可能去說服一位教徒去背叛上帝？而有的人不願意將下半輩子變成苦行僧的跋涉，可她周圍所有人都告訴她這樣的修行是人活著的時候必須忍受的痛苦，否則就是對神的大不敬，是會被拋棄、被懲罰的——這個時候，我們該怎麼做？」
傑伊一邊蹲下身目光認真地給一株滕苗來除雜草，一邊笑著問旁邊的伊莉莎白，「那麼你是願意變成『所有人』的其中一個，接受真理的『洗禮』，成為虔誠的信徒，還是堅決反抗，熬過一次又一次地淬煉，被所有人唾棄是不識教化的『怪胎』，忍耐等待著只是可能的未來？」
伊莉莎白一愣。她張口好幾次想要回答，卻語到嘴邊，始終沒辦法做出一個堅定的選擇來。
即便她明明知道內心裡毫不猶豫地就會選擇後者，可事實卻是沒這麼美好簡單。世俗已經對她們如此苛刻，更別提她還有四個姐妹，而她是其中唯一認識到這種「苛刻」的一個！偏偏她從未覺得自己這種念頭有什麼不對，因此在面對那些輕浮而毫無自知之明的男人們時她才會覺得如此無趣，連和他們多說一刻都是煎熬。她有少女的小心思，追求的是彼此理解，共通，平等的愛情和婚姻，這事實卻是這樣的伴侶少之又少，就連爸爸也時常感歎「我恐怕沒人能夠配得上你」。
可不是每個人都是爸爸，媽媽也不會放縱她繼續這麼任性下去直到成為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時候看著大姐簡和賓格力先生互通信件時嘴角甜美的笑意，她不是不羡慕嚮往的，可一想到鎮子裡的青年們，伊莉莎白立刻就打消了這些心思。她倒是寧願做一個老姑娘，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愛情和婚姻——只怕還沒遇見那個人，媽媽就先神經衰弱，以死相逼了。
伊莉莎白是從未預想到能夠在同齡青年這裡聽到這番話，她一時間愣住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果她等的那個人遲遲未來，那麼她是要做溫暖籠中的安全囚徒，還是掙脫鎖鏈等待暴風雨的自由海鷗？
「先不要告訴我答案，麗茲。」傑伊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她保密般地噓了一聲，笑眯眯地開口，「在尋找答案的旅程中，有時候我們會往往過於執著於目的地而忽略了沿途風景其實也很美妙。」
說著，他側了側頭，似乎是忽然想起了某段美好的回憶，銀灰色的眼睛裡泛出溫暖的笑意。
那是一個天還未亮的寂靜清晨，父親帶著年幼的她，避開了所有守衛，走了很久才來到了一座蔥蘢繁盛的山林，只因為這裡生長著母親最喜歡的蘑菇。父親走在前面，而她就踩著他寬闊的腳印小喘著亦步亦趨地跟上。天色昏暗，林間還繚繞著薄薄的雲霧，遠處隱隱傳來野獸的呼嘯，可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因為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只要有家人在，她就不是孤獨無依的。父女二人踏著潮濕的林間野道找了很久很久，到最後她甚至已經抬不起腳再多走幾步，而就在此時父親忽然停住腳步，指著頭頂不遠處，笑著對她說，看，我們到了。
她抬起頭，然後就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驚呆了。
在刺柏和榆樹之間密密麻麻地站立著擔子菌，高腳小傘菌，麇集的灰球菌，帶露珠的頭菌，紅帽菌，旁邊是榿樹和樺樹，血乳菇則藏在針葉之下，旁邊挨著味道鮮美的喇叭菌。就這樣一排一排地綻放著，安靜地接受著遠道而來之人的讚歎。
那個時候她突然就明白了父親不惜跋山涉水帶她來到這裡的用意。
很多時候你苦苦尋找卻一無所獲，然而忽然某個瞬間，雨天之後太陽重新暖和起來的時候，它們從苔蘚裡突然綻射出來，將厚厚的落葉頂起，奇跡得以在眼前重現。
原來我生活在如此妙不可言的等待中，等待也成為一種美好而充滿希望的未來。
「像我爸爸，」傑伊聳了聳肩，「他在去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度之前可一直堅定認為自己要孤獨老死了。畢竟以他那個倔強暴躁的脾氣，又怎麼可能會娶到我媽媽那樣漂亮賢慧的妻子呢？」
伊莉莎白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覺得世事真是奇妙，居然能夠讓她遇見像傑伊這樣溫暖又有趣的人，和他待的一個下午勝過十場熱鬧繁華的舞會，她總能從他身上汲取到莫名的安定感，就像是一位元認識了很久很久的老朋友，甚至不需要多說什麼，他總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如此的獨特，伊莉莎白·班納特。」傑伊認真地注視著這位年輕美麗而獨立勇敢的少女，他凝視她的眼神就如同在凝視某種美好的未來，「請務必相信，這世上所有的堅守都有其意義，在未來的某一天你終會為自己這一刻的決定而感到無比慶倖——慶倖自己保持了這種獨特，慶倖自己不曾為最珍視的東西而妥協，將就。」
的確，這個世界不喜歡與眾不同。可有趣的是，人人都在明面上嘲諷，卻又在暗地裡羡慕著那些與眾不同的人，因為他們總是如此光彩耀目，興致盎然。他們總能為絕境找到出路。
「雖然我知道很失禮，也很可笑，」傑伊聳聳肩，「但我還是要說，如果我是你，如果我一直無法找到那位The chosen one，我寧願當一個有錢自由的老姑娘——至少在大家的談資中，我能夠被詬病的，也只有單身這一個『缺點』了，不是嗎？」
伊莉莎白忍不住被他逗得笑彎了腰，覺得認識這位元朋友真是這一年中最幸福的事兒了，他可真是比女孩兒還懂女孩兒不是嗎？她真想知道是怎樣的父母才能夠養育出這樣有趣的年輕人，那一定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母親了！
「不過你也不要太挑了喲，麗茲。」傑伊打趣道，話語中明顯有著調侃的意味，「聽說附近新來了兩位和我齊名的『有錢單身漢』，也許多瞭解瞭解就會有意外收穫也說不定呢？」
看著伊莉莎白回憶中些許不以為然的神色，他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
畢竟，愛是擯棄傲慢與偏見之後的黎明曙光。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這章算是近段日子一些經歷的有感而發吧。與那些曾經有過相同經歷或者正在經歷的朋友們共勉。
八十六
斯考特·羅賓遜先生辭職並離開了羅辛斯莊園。
不論是莊園裡是女僕還是園丁甚至廚子, 都對這位鋼琴老師的離去而感到十分惋惜。因為羅賓遜先生的的確確是一位誠實、穩重且可靠的年輕人, 他的身上有許多美好的品質, 而且待人寬和有禮, 風度翩翩，毫不吝嗇散發出他最大的善意, 莊園裡的僕人們都非常喜歡他，因此也十分不解為什麼這樣一位優秀的年輕人, 會任職一年後就離開了這兒, 並且是在凱薩琳夫人都對他表達出了讚賞的情況下。
有女傭出於好奇向安娜小姐旁敲側擊提出過這個疑問，而得到的回答卻是：羅賓遜先生因為家中表妹要訂婚的緣故，他不得不提前動身去幫忙籌備婚禮，只好遺憾地辭職離開。而當被問到羅賓遜先生會不會再次回來這個問題時，一向溫和寡言的安娜小姐卻忽然愣住了, 默然地坐在梳粧檯前, 望著鏡子裡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陷入了長久而沉默的對視中。
斯考特·羅賓遜會回來嗎？
不。不會了。想想當初他是懷著多麼誠懇而熱切的希望請求她說出真心話，而她是怎麼回答對方的？沉默。只有羞愧無言的沉默。她的喉嚨就像是遭受了突如其來的疾病, 聲音被吞掉, 垂下眼睛，不敢正視他真摯溫和的眼睛。
而斯考特是這樣一位聰明且成熟的紳士, 他一看到安娜的態度就明白了所有答案。他沉默了一陣子，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起身朝安娜致禮，用一種非常溫和, 溫和得一如既往的嗓音在她面前低低開口。
「也許是我這段時間的魯莽和無禮嚇壞了您……請相信那並非出於我的本意。但事已至此，為了您的名聲考慮，我想我不得不遺憾地離開這兒，離開您的身邊一段日子，我會回到倫敦，繼續我熱愛的音樂事業——」
說到這兒，斯考特低下頭來，正好對上安娜詫異的眼睛，他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躊躇片刻，終於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下面這番話，聲音低沉隱忍，目光溫柔真誠——
「雖然知道這麼做會冒犯您，但我仍然得說出來——謝謝你，安娜，讓我在這裡度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不論最後結局如何，它都會成為我人生中最難忘的回憶。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您值得一位更優秀的伴侶，真正的紳士，而我，我——」
說到這裡，斯考特難以抑制內心澎湃的情緒，他的喉嚨動了動，硬生生將湧到嘴邊的話吞下去，閉了閉眼，等到心緒漸漸平復下去，他才睜開眼睛，凝視著安娜的面容，對上她複雜難言的目光，微笑著再次開口。
「如果在我離開這兒後還能收到來自羅辛斯莊園的來信就再榮幸不過了，即便只有隻言片語，我發誓我也一定會將它們每一封都好好保存起來。」
安娜心裡翻江倒海。她知道斯考特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也正是因為她知道，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欺負」他不是嗎？無論她做了什麼他都會包容自己，引誘他，利用他，甚至在他說中自己的心緒之後以沉默相對，可恥的逃避。然而依舊，斯考特原諒了她，就像以前她在彈琴時犯過的無數錯誤一樣，他從來只會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從不會去責怪她的膽小與懦弱。
直到現在，他甚至仍然在為自己考慮。他們坦誠相對後所做第一件事竟然是擔憂安娜的名聲，而顧及名聲後的決定卻是他主動辭職離開莊園，獨自一人承擔了一切。甚至忍住了離開後給安娜寫信的渴求，卑微地懇請她如果願意的話給自己寫一封信，許諾他將對此愛如珍寶……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呢？他怎麼就這麼不好運，先遇見了她呢？
面對如此溫柔的斯考特，她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失禮於身份的舉動。她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微笑，嘴唇張合了好幾次，才勉強將那句話問了出來。
「您……您要回倫敦了？倫敦哪兒？離這兒遠嗎？」
就這一句更像是無措之下喃喃自語的話，卻在瞬間讓斯考特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忍住想要上前一步的願望，暗地裡握緊雙手，微笑著說道，「我在倫敦城裡有一個關係親近的叔叔，他就住在內法靈頓，他有一個女兒馬上就要訂婚了，也許我會先去那兒幫幫忙，住上一段時間。」
安娜勉強回應一個微笑，心裡卻難受極了。她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渣女，讓這樣一位優秀的年輕人喜愛她，卻又無情地從這段感情中抽身做了逃兵，而最壞的無疑是這一刻，也許是處於人的劣根性，也許是更複雜的原因，安娜並沒有徹底斷絕她和對方的後路，反倒是給他留了一絲希望，讓他覺得他們之間也許並非毫無可能，因此不至於在生活中漸漸遺忘了她，和別人開始一段更美好的新生活。
這才是她最唾棄自己的地方。明知道也許這是唯一能夠逃離莊園的機會，可出於種種顧慮她放棄了。明知道也許再也不會遇到比斯考特·羅賓遜更好的男人，她鬆開了手。明知道斷了後就應該不留一絲念想，她卻無法完全狠下心來放手。她甚至不知道對對方的感情到底算什麼？欣賞？喜歡？留戀？愧疚？……愛？
她在上輩子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令人揪心的事兒，她甚至有些氣憤為什麼在現代遇不到像斯考特這樣的男人。似乎她所能看到的年輕人們身上都不曾有達西和斯考特的那些可遇不可求的美好品質，有趣的靈魂，高貴的內心，忠貞的品格。這大概也是為什麼這麼多人嚮往這個年代的緣故，在包括她在內的大多數人心中，這裡充滿了溫柔浪漫的情調，永遠純潔得不染塵埃。
「和我跳一支舞吧，斯考特。」安娜忽然抬起頭，目光亮得驚人，「就一支舞……求您了。」
斯考特一愣，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屋外就傳來女僕擦拭花瓶傳來的響動，屋內的二人瞬間屏息，四目相對，沉默不言。
安娜眼裡的光漸漸熄滅下去，她垂下眼，嘴角繃緊，看不清眼神。
斯考特在心裡輕聲歎息，然而依舊不失風度，他退後一步，朝著安娜躬身致禮，這才抬起頭來，微笑著開口道，「那麼……就到這兒了，德步爾小姐。是時候了，我該離開了。」
「再見，安娜。」
她緩緩抬起頭，注視著斯考特仿佛含笑的眼睛，終於，慢慢點了點頭，澀聲回道，「……再見，斯考特。」
然後她凝視著年輕人轉過身，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徹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
安娜怔愣地後退著坐在床邊，望著吊在窗戶旁的鳥籠，金絲雀猶不知愁苦地地四處蹦躂著，卻始終逃不開腳上的黃金鎖鏈。她看著看著，突如其來的一股陣痛令她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緩了片刻終於有所好轉後她才發現，那疼痛並非來自心臟或肺腑，而是靠近它們的胃。
安娜捂著仿佛在隱隱作痛的腹部，垂下頭，許久許久，忽然就低低地，斷斷續續地，笑出了聲。
……
伊莉莎白·班納特再次來找傑伊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那個一向不關的鐵門居然上鎖了！
她好奇地打量片刻，確認這裡的主人已經離開至少半天的光景，這才轉頭看向門口處依然懶洋洋趴著不動的大黃狗，蹲下身來摸了摸它的頭，問道，「知道你的主人去哪兒了嗎？噢可別告訴我因為生意不景氣所以又搬到別處去了，居然不提前告知我離開的消息，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從家裡跑出來，還指望能從你主人那裡知道更多賓格力先生的消息呢……」
畢竟大姐簡最近和賓格力感情正如膠似漆，而因為簡生病在尼日斐花園留宿的緣故，他們之間的感情愈發親近了些，看樣子賓格力先生就是簡的那位The chosen one沒錯了。出於對姐妹的關心，加上一向信任傑伊，她特地跑出來就是想問問他的意見，誰知道這傢伙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最關鍵的是，他到底去哪兒了？據她所知傑伊可不是喜歡漫無目的到處折騰的人，如果有必要他能一下午都懶在房間裡不出來。
伊莉莎白歎了口氣，拍了拍無動於衷大黃狗的耳朵，正準備起身離開，餘光忽然瞥見它爪子下似乎壓著什麼東西。她費力地挪開對方的大爪子，抽出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字跡熟悉的兩行字——
「給 親愛的伊莉莎白，
我成功聯繫上了羅辛斯莊園的凱薩琳夫人，正在爭取成為他們的最佳葡萄供應商。如果你看到這封字條就說明我已經走在了發財的道路上。不必擔心，我必滿載而歸。
你真誠的，J」
羅辛斯莊園？伊莉莎白望著字條上熟悉的名字，回想片刻才發覺，這不就是那個惱人的柯林斯總是提到過的，凱薩琳·德步爾夫人所在的宅邸嗎？
噢，能夠「欣賞」並「慷慨相助」柯林斯的，想必一定不會是一位尋常的有錢夫人吧？這下傑伊回來可有得故事好說了。
……
「我的問候就是告別，
我的到來就是消逝。
我年紀輕輕，
正在死去。」
安娜的貼身女僕凱麗看著小姐坐在床邊朗誦詩歌時的沉靜側臉，看著看著，總覺得……小姐似乎是哪裡變了。
但如果讓她說到底什麼變了，她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這更像是一種莫名的感覺，以前的小姐看人總是垂著眼的，而現在她更喜歡直視別人；以前的安娜·德步爾喜歡和金絲雀說話，而現在她卻轉手將小鳥送給了上次來訪的客人；以前的小姐大多數時間都喜歡待在房間裡，而現在她的身影經常能在噴泉，樹叢，甚至花園裡得見。從前的安娜·德步爾看上去總是蒼白羸弱的，而如今的她臉上逐漸多了些活力和血色。甚至於以前的安娜·德步爾從來不敢反駁凱薩琳夫人的話，唯唯諾諾溫和順從，而如今夫人的話語似乎在她這裡少了許多威信，偶爾她會反駁幾句，語氣神情都輕飄飄的，一時間讓人難以確信這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話。
唯一沒變的，就是安娜小姐依然喜歡彈鋼琴。她在這方面可謂天賦獨到，即便沒有了老師的教導，一首新曲子只需半天的練習就能在她指下變得流暢優美起來。
凱薩琳夫人雖然非常不喜女兒對自己某些話語的質疑，但眼見安娜的身體狀況似乎有所起色，在藝術上的天賦也往往能夠博得許多人的讚歎，這令她稍微可以去容忍安娜的不敬行為，以及在花園和樹林間上躥下跳的野蠻行徑。女子們對於繪畫和音樂的適當瞭解在很多情況下，能夠促進男女之間的瞭解和交往，以便於為自己攬得一個更稱心如意的丈夫。更何況她是自己的女兒，理所應當擁有一樁門當戶對的完美婚姻。
不久後凱薩琳夫人借著宴會的契機，邀請自己的侄子費茨威廉·達西來到了羅辛斯莊園，並有意將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她一直獎達西視為女婿的最佳物件，富有，英俊，身份高貴，關係親近，簡直是安娜丈夫的完美人選。她想方設法撮合他們，只不過令人惱怒的是，達西似乎完全沒瞧出來她的用意，整場宴會都端著一張平靜高傲的臉站在一旁，謝絕了無數女士的跳舞邀請，只出於禮貌主動邀請了安娜跳舞。可還沒等凱薩琳夫人展開笑容，就發現安娜和達西就如同完成任務那樣隨著音樂結束了共舞，有禮而疏遠地互相點頭致禮，隨即站在兩旁，沒有任何感情升溫的跡象。
安娜就像是完全沒發現凱薩琳夫人的良苦用心，在母親誇讚她在藝術上的天賦和努力時從頭到尾都保持微笑，不反對也不附和，聽上去倒像是凱薩琳夫人一個人在自吹自擂，而她全然不在意。聽者只好尷尬地點頭微笑，至於內心在想什麼就無人得知了。
這場宴會結束後凱薩琳夫人大發雷霆，她狠狠教訓了安娜一頓，認為她「完全不適宜的高傲」且「毫無自知之明」，說安娜毀了這場精心準備的完美宴會，現在可好經過這一晚後達西更難同意這場婚事了，這讓她怎麼好再去拉下臉皮向他們家開口！
安娜一直聽著凱薩琳夫人的話沒有反駁，就在她以為女兒會像往常一樣順從自己接受教訓的時候，安娜忽然抬起頭來，注視著母親的眼睛，語氣平淡地開口。
「我敬佩您，母親，我也相信達西會成為一個完美的丈夫，就像您當初認為父親一樣。」
一句話就讓凱薩琳夫人愣住了。
安娜的父親在這個家庭是不太常提起的話題。凱薩琳夫人性格強勢咄咄逼人，德步爾先生也有屬於自己的高傲，兩個人身份相稱門當戶對，可謂完美的婚姻物件，可在結婚之後卻爆發了年深日久的爭執不和，這樣家庭下成長起來的安娜逐漸變得沉默而怯弱，父親死後羅辛斯莊園成了凱薩琳夫人的一言堂，安娜不得不完全屈從于母親的陰影之下，小心度日。在外人眼中這段婚姻是完美典範，而其中的苦澀卻只有當事人心裡知道。
凱薩琳夫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聽見安娜繼續說道，「我和達西不合適，母親，您心裡分明很清楚。我和他的婚姻只會成為一場未來可見的悲劇。我欣賞他卻並不愛慕他，尤其是他的傲慢和固執，只怕不會容忍您強加於他頭上的那些命令和辱沒。他呵護我但絕不會愛上我，如果我們之間真有可能我恐怕不需您多說一句我們早已成婚。尤其是，經過今天的宴會。」
安娜凝視著凱薩琳夫人的眼睛，輕聲問道，「您愛我嗎，媽媽？」
凱薩琳夫人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當然了，安娜！你在說什麼胡話？」
「那麼，我到底是你的女兒，」安娜輕笑，「還是你名下最有升值潛力的財產？」
……
安娜被禁足了。意料之中的事。
她被要求只能在自己的房間裡行事，飯菜會有僕人送來，在凱薩琳夫人消氣並且允許她出去之前，她得一直待在那兒，哪兒也不許去。
安娜什麼也沒有說，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裡，看書，畫畫，偶有靈感留下一疊手稿，一句話都不曾抱怨。這反倒令凱薩琳夫人更加生氣了。
這一天，安娜一如既往地拿出那本她最愛的《仲夏夜之夢》，剛剛翻開還沒讀兩頁，就聽見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出於好奇，她走到窗前，撩開簾子，往外望去——
不遠處一個年輕人駕著一輛馬車，慵懶地靠在欄杆上，雙腿還在車邊悠閒地蕩來蕩去。馬蹄篤篤，他哼著不知名的輕快小調，一人一馬，朝莊園裡緩緩駛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啦~
這個世界應該2章內結束。
八十七
說實在的, 傑伊來到羅辛斯莊園並非蓄謀已久, 而是臨時起意。
來到郎博恩這麼久, 他慢慢體會到了十八世紀末英國鄉鎮生活獨有的魅力, 明白了為何穿名著也逐漸成為了主流，尤其是《傲慢與偏見》的世界。沒有戰亂, 沒有皇室的勾心鬥角，有的是雞鴨羊群的瑣碎忙碌, 鄰里之間的家長里短, 以及寧靜蔥蘢的鄉村美景。
尤其是，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曾幻想過一幅畫面：清晨熹光灑落曠野，一位宛如古典小說中貴族的男人騎著高大的棗紅色馬駒，穿過鄉間的林蔭小道, 英俊, 高貴, 紳士，風度翩翩, 微笑和點頭會帶走所有沿途女子萌動不安的心。而在所有已知的選擇中, 達西無疑是其中最為優秀的一個。
公認的英俊，有地位, 富有得堪比半個德比郡。而且人品高尚，保守自持，能夠給女士安全感。雖然自視甚高為人傲慢，但本質善良三觀正。看上去似乎並不好相處, 但和以上所有優點相比，這也只是「慢熱」的一個方面而已。因此超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士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以後，伴侶的第一首選毫無疑問就是Mr.Darcy。
更別提，這一次的穿越女主角，還是他的表妹，近水樓臺先得月，擁有更多見到達西的機會。出於慣性考慮，傑伊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想法就是安娜會愛上達西，或早或晚，畢竟他是這樣一位優秀可靠的男士，只要他愛上了誰，無疑就會全身心地為對方著想，如果能夠忍受得了那些繁文縟節的煩擾，想必她會過得很幸福。
誰知道這個安娜·德步爾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反手直接給了傑伊一記真香。
生命一號一直在默默觀察記錄羅辛斯莊園那邊的狀況，然後在腦海裡給傑伊全程直播，因此他清楚地知曉，安娜在度過了一段手忙腳亂的穿越適應期後，預料之中地陷入了煩躁和迷茫裡，受過現代教育的獨立知識女性是很難忍受凱薩琳夫人那樣的典型上流社會衛道士觀念的，更別提曾經相親失敗數次的人整日都必須聽著最親近的人將「婚姻」這個令人生畏的字眼掛在耳邊。她能夠忍受如此之久已經超出預期，可沒想到接下來的轉折才是重頭戲。
她居然直接越過達西向這個世界的路人、一位鋼琴老師提出了私奔！
傑伊在短暫地怔愣之後又恢復了平常，告訴生命一號也許這只是一個小插曲，畢竟以前也不是沒經歷過類似的狀況：看似特別的女主角在繞了很大一個圈子後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走上了女票一切OOC人物的經典套路，將世界觀都弄到面目全非後才不甘退場。期間也數次發生過「愛上必定英俊而且有錢有勢但原著無名的反派小BOSS」，「可最終被小BOSS背叛導致一度黑化完成蛻變」這樣的小插曲，但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因此他沒有第一時間進行近距離觀察，而是繼續遠端觀望，順便培養自己可愛的小葡萄們，過著難得的悠閒散漫的老漢田園生活。
接著又是一記真香飛臉。安娜似乎在鋼琴老師離去之後猛然頓悟，逐漸回想起了前世種種，平權，獨立，自由意志。她開始有條不紊地充實著自己，反抗凱薩琳夫人的專制統治，並且摒棄了倚靠他人才能帶自己脫離苦海的念頭，竭力成為真正的自我的個體，不是「凱薩琳夫人的女兒」，「不是達西的表妹」，而是僅此一個的安娜·德步爾。
知道親眼目睹安娜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凱薩琳夫人別有用心的晚宴，說出那一句「我欣賞他卻並不愛慕他」，「他呵護我但絕不會愛上我」話時臉上平靜無畏的神情……傑伊終於覺得，也許，時候到了。
為此他絞盡腦汁，終於有機會來到了這座富麗堂皇的羅辛斯莊園，只是為了見到這一個可能，找到這一個可能的答案。
【是她嗎？】傑伊在心中詢問自己，【會是……那個她嗎？】
瑪麗蘇的世界觀裡似乎總有這樣一種定律，無論之前是什麼樣的獨特人設，最終幾乎都會崩在和原著人物接觸之後。原本尬吹獨立高智商的主角在來到這個世界後成就沒做多少，分分鐘變嬌嫩可人戀愛腦倒是十分拿手。前車之鑒數不勝數，導致傑伊現在即便看到穿越者內心有所轉變，也不敢再輕易相信了。暮光之城的格洛麗亞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例子。
因此他來到了這裡。他想要看看，是否真的存在那麼一個可能，一個孤獨自立的現代女子，在無意中來到了傲慢與偏見的世界，身為貴族大家的繼承人，達西的表妹，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中，是堅守個性不忘初心，還是隨波逐流泯然眾人？
如果真的有可能，那麼他想親眼見證它的發生，見證……這條路終於走到盡頭。
【你會怎麼做？】生命一號問，【如果她真的就是你一直尋找的那個人？】
傑伊抬起頭，望向站在床邊向下看的文靜少女，他們的目光穿林拂葉，最終四目相對。
【我會怎麼做，那就取決於，她會怎麼選擇了】
……
安娜知道莊園裡來了一位年輕人。
是位葡萄種植戶，父親經營著名氣外傳的葡萄園，和許多大戶人家有過生意來往，他的兒子自然也不會遜色到哪裡去。正巧這位年輕人主動聯繫上了凱薩琳夫人，秉持著對奧爾丁頓家族一直以來良好口碑的信任，凱薩琳夫人同意和他見面，如果他的商品能夠令自己滿意，她當然不介意成為對方最值得尊敬的生意夥伴。
安娜的房間在樓上，只能隱約聽見樓下大廳傳來的談話。也不知道這個奧爾丁頓的年輕人到底說了些什麼，居然可以逗得凱薩琳夫人這樣驕矜自持的女士引聲發笑。從他們談話的持續時間來看安娜猜測自己的母親應該對這個新來的小夥子十分滿意，畢竟她可不是會委屈自己高看別人的那種類型，凡是引得她不悅的通常會被直接轟出去一點面子都不留。
因此安娜大概明白這個年輕人應該是十分有本事的，或者就像經常來這裡拜訪的柯林斯那樣善於溜鬚拍馬。而不論是哪一種，大概都是和自己沒有共同語言的，經歷了斯考特之後，她再也不想去費盡心思瞭解任何一個人。這世間也許有很多優秀的年輕人，但沒有一個人能夠超越她心裡的斯考特·羅賓遜，就連達西也不例外。
經過了那一場晚宴之後，安娜深刻明白她和達西其實並不合適。達西的確是一位紳士，有著諸多優秀品質，可以輕易令很多姑娘動心，但這麼多女士中間他唯獨選擇了伊莉莎白也是有原因的。在這個時代並非所有人都能和伊莉莎白一樣獨特，願意放下自己的偏見去重新看待對方，願意承認自己固執無知的那一面，這是一種別樣的勇敢。
就拿她自己來說，作為一個拜讀過《傲慢與偏見》的現代人，她事先明白了達西的優點，才會肯去容忍他表現出來的種種傲慢。如果是一個普通的、未曾從上帝視角瞭解過達西性格與內在的姑娘呢？她還會去花心思經過如此多的磨難，只為去挖掘一個高傲至極之人的內心嗎？
她們的優勢就在於提前瞭解過達西美好的一面，卻很少親眼見證過他不那麼令人愉悅的一面。這的確是一個優勢，但對於安娜而言卻也是一個劣勢，這會讓她變得十足的「自信」和「驕傲」，刻板印象在前，因此也更容易被一葉障目。更別提這個年代對女性的限制，以及獨立之人格無法認同的婚姻觀，她敢保證，在最初經歷了穿越的驚喜驚嚇之後，迎面而來的是更多的迷茫，痛苦與掙扎。
所有熟悉的人與事瞬間遠去，入目所及皆是陌生。不敢暴露自己的來歷，小心翼翼地活著，循規蹈矩，日復一日。尊貴的身份同時也是牢籠，懷念以往大哭與大笑和去愛被愛的權利，到此時才深知自由的可貴。原本以為自己受過現代教育足夠獨立，到這裡卻發現性格裡深植的柔軟與怯懦，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後才幡然醒悟。
原來我並非想像中的那樣好，那麼堅定。原來我也有這麼卑劣不堪的一面。更可悲的是我以前一直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我是從另一個更美好的人身上照鏡子般反射出了陌生的臉。從此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
這個過程中所能收穫到的驚喜，居然比知道自己穿越到傲慢與偏見世界時來得要更多，更豐盛。
而當她身臨其境的時候，安娜才明白，改變遠比想像中要難太多。並非想小說裡那樣振臂一呼就有無數女權大軍緊隨其後，鄉紳人家例如班納特一家尚認為婚姻是女人的唯一出路，更別提猶如圍著森嚴城牆一樣的貴族大戶。接受過現代教育並不等同於你來到之後的一切觀點就是正確且合乎時宜的。改變人的思想尤其是整個年代人的思想是世界上最難的事，她知道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她不奢求能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遺忘，不被他人改變，已經是她能做到最好的結果。
畢竟，生活不像小說，它面對的困境永遠是真實的，是活生生擺在眼前的。
而為了不被這個時代所改變，安娜作出了自己的決定。
她不指望嫁給達西能夠擺脫此刻的處境，也不再想倚靠和利用更多的斯考特·羅賓遜去成就自己，如果她真的再沒有辦法回去，那麼她會成為更好的安娜·德步爾，那個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並且親自去破開冰層、去努力追求的安娜，一個獨立的個體，一位可敬的人，而並非娘家的私有財產，丈夫的牌面工具。
生而為女人，她才不感到抱歉。這個世界有更多的東西等待她去欣賞，追尋。誰說女人就必定遇到良人，她就是自己的良人。
她將離開這裡，在一個恰當的時機。
而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
深夜，萬籟俱寂。
確認凱薩琳夫人已經入眠，女傭也已經回去休息，安娜悄聲起床，穿好衣服，披好外套，打開房門，悄無聲息地走下樓，來到了只點著一盞油燈的馬廄。
她並沒有選擇羅辛斯莊園的馬車。事實上安娜等到了現在還未離開，只是因為她不想在上路之後因為過於華麗精緻的馬車招到太多人的注意，要知道單身女性的旅途存在著一定的風險，而要想將這種風險規避到最小，她就必須保持低調。恰巧，她的課程中有馬術課這一門，恰巧，有一位年輕人給她送來了簡樸而不起眼的馬車。
這麼做是不得已的選擇。凱薩琳夫人極其固執說不通，她絕不會同意安娜離開自己，如果一旦安娜表現出了這種意向，她一定會將自己鎖在家裡從此禁足。而經過斯考特之後安娜也絕了倚靠男人那條路，她只能選擇夜深人靜的時刻，拿著自己多年攢下的積蓄，騎著馬車離開莊園，去更大更開闊的世界闖蕩。
安娜來到了馬廄，躬身尋找了片刻，終於在外面的露天棚子裡找到了那輛簡陋的馬車。她拿出五英鎊放在了馬車旁，這是補償那位年輕人的，雖然知道很對不起他，但這也是目前為止她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安娜打開柵欄，用一個蘋果安撫了他的馬，拴好繩子後剛想要上去，忽然就聽見旁邊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夜安，德步爾小姐。冒昧請問，您是要帶著我的馬一同出去巡遊嗎？」
安娜霍然轉過頭，就看見棚子的草垛裡懶洋洋地躺著一個人，枕著曬得蓬鬆乾燥的稻草，姿勢悠閒愜意，睜著一雙明亮的銀灰色眼睛，含著微微笑意朝她望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結束這個世界。完結倒計時啦~
這篇結束補完啟示錄和沉迷扮演，就結束我的同人生涯啦~這幾年的積累也應該夠了，應該能夠寫出我理想中的原創啦~
八十八
深夜, 傑伊獨自一人躺在馬棚的草堆裡, 正懶洋洋地打著盹兒, 忽然聽見身旁傳來窸窣的響動, 伴隨著腦海中生命一號的提醒，他還沒睜開眼就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他撓了撓頭, 半躺在草垛中央伸頭朝外望去，看見一身簡裝戴著帽子和斗篷的安娜鬼鬼祟祟地從房間裡溜出來, 在打探周圍一番後徑直朝這裡走過來, 還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鮮嫩可口的蘋果，毫不費力地收買了他的馬，在安撫他片刻後開始熟練地套上馬鞍，調整馬鐙，解開栓繩再系緊韁繩……在她做這一切的過程中, 傑伊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直到安娜完成了所有準備工作, 正準備拐跑他唯一的交通工具時，他終於忍不住出聲了。
「夜安, 德步爾小姐。冒昧請問, 您是要帶著我的馬一同出去巡遊嗎？」
一貫的溫和語調，然而從效果來看大概是把對方嚇得不輕, 安娜迅速後退一步做出防禦性的姿勢，充滿警惕地目光盯著不知何時躺在草垛裡的年輕男人，沒有開口說話。
那眼神，可算不上多麼熱情友善。大概是害怕他發現自己逃跑的計畫後出聲驚醒了僕人, 她看上去隨時都有撲過去打暈他的準備。
他可不想白挨一頓揍，於是很善解人意地後退一步拉開彼此間距離，拍了拍身上沾著的稻草，清清嗓子，未語先笑。
「很抱歉嚇到了您，德布林小姐。要知道以往這個時候我和傑西通常很少會有訪客，要知道傑西曾經可是一匹戰馬，是不會接受所有人收買的。」傑伊說著聳了聳肩，「而如今看來它喜歡您的蘋果甚至多過喜歡我。」
要不怎麼就想一聲不吭地帶著小姐姐偷溜呢？他可是還在旁邊看著呢！
安娜最初表現得非常緊張，腦子有一瞬間空白，不知所措，可當她發現這個年輕人似乎並沒有大喊大叫的打算，而是先主動透露了自己的資訊，顯而易見地緩和了緊繃的氣氛後，她終於察覺到了對方友好而善意的信號，肩背緩緩鬆懈下來，打量傑伊片刻，壓低聲音開口了。
「我知道你，傑伊·鄧尼斯·奧爾丁頓。」她說出他的名字，企圖做一番震懾，表情鎮定，看上去冷靜又理智，眼睛在油燈的映照下猶如森林裡的貓，開門見山直接問道，「我需要付給你多少錢，才能如果讓你對今晚看到的一切保持沉默？」
然後安娜就看到年輕人無奈地笑了笑，歎口氣，四顧片刻，拿起她放在窗邊的五英鎊朝她揮了揮，說道，「這個，足夠你買十匹馬，我當然不能再多抱怨什麼。」
安娜眉梢一挑。他還沒說到最關鍵的地方。
「至於保持沉默……」傑伊摸了摸慢悠悠嚼著果肉的老朋友，「我想一個美味的蘋果就足矣。」
安娜一愣。
接著她就不可思議地看到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在周圍轉了一圈，遞給她馬鞭，為她調整好了馬鞍，檢查一切已經準備妥當，這才轉過頭來看著她，理所當然地開口道，「現在，可以上路了，德布林小姐。當您到達後只需放開繩子便可，它自然知道該如何回到我身邊。」
安娜皺著眉審視他片刻，不知道該相信他還是秉持懷疑，畢竟在來到這個年代以後她還從未見過如此令人不可思議的舉動，就像是一點也不驚訝一個年輕女子為何深夜悄聲無息來到了馬廄，用五英鎊買了她的安心，卻用一個蘋果換來了一個承諾。從頭到尾他的表情都是如此平和友善，簡直讓人生不出絲毫去質疑他的心思。
他就沒有懷疑自己會拐走他的馬不還嗎？——雖然這個猜測也有些可笑，但看上去他很重視自己這位戰馬朋友不是嗎？這份對她以及對馬的信任還真是來得坦誠又恰當，恐怕再愛佔便宜的傢伙也不會忍心去欺騙這樣一位良善的年輕人。
安娜沉默了片刻，低聲說了句「謝謝」後，剛想要翻身上馬，傑伊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好奇地問了一句，「冒昧問一句……您知道該怎麼離開這兒嗎？」
一句話就把安娜問蒙了。
的確，她雖然鼓起勇氣深夜出逃，但畢竟來到這裡後就未曾出過遠門，雖然拿到了地圖，但依舊不清楚前往倫敦的具體路線，迷路的可能性很高。加上這是夜晚，又是單身女性，危險性大大增加，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是不會冒此風險的。傑伊的這個問題成功讓安娜開始思考起來，而他的下一句話更是充滿了吸引力——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前往倫敦，倒是可以順路帶您一程。」
安娜沉默片刻。
「為什麼？」她問，目光帶著些許審視，「您為何要幫助一個沒有任何瞭解的陌生人？」
傑伊笑了，用很幽默的語調回道，「保護一位女士的安全是任何紳士都應該承擔的責任。而且我還收下了您的五英鎊，我可不能因此毀了我的良好名聲。更何況我和傑西一向是最佳搭檔，做起事來向來是事半功倍。」
他這句話裡透露出三個重要資訊：一他是自願相助，並不索求額外回報；二他說自己是紳士，自然不會對她做出不恰當的舉動；三有了稱職的車夫她能更快速安全地到達目的地，也許在天亮之前就能趕到城裡，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不得不說這個建議實在是太有說服力了，而且目前看來也並沒有比它更合適的選擇了。畢竟他發現了她出逃的念頭，如果想要通風報信早就這麼幹了，可是他沒有，再者他的家族名聲在外，他又是最近唯一一個外來者，如果路上產生不軌的念頭，凱薩琳夫人發現後絕對不會放過他的，沒必要幹如此損人不利己的事兒。
聰明人最明智的選擇是視而不見，不承認任何責任。能夠合理解釋他幫助她理由的，大概就是他本性善良喜歡助人為樂了吧。
「你就不怕我媽媽遷怒于你嗎？」安娜問。得罪羅辛斯莊園的凱薩琳夫人可不是什麼好事，一旦發現她的失蹤和他有關，奧爾丁頓家族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傑伊聳了聳肩，回道，「當然害怕。可放任一位女士單獨夜行，這種事兒我可做不出來，一旦您遇到了危險而我沒有及時提供幫助，那就變成了我的責任，我會為此後悔內疚一輩子的。就算是我父親，也不會這麼袖手旁觀的，他能明白。」
「再說了，」他溫柔地摸了摸傑西的背，「駿馬本就應當馳騁在森林草原之中，這是它的本性。即便它老了，跑不動了，繩子也依舊栓不住它。它應當是自由的，無畏的，神氣囂張的，和我待在一起是委屈了它，更何況傑西不輕易接受陌生人的禮物。既然它喜歡你，想必很樂意和你走這一趟，我又怎麼能違背一位老朋友的心意？」
安娜看著年輕人注視傑西那種目光，她終於放下了戒備，選擇相信他。
「那就拜託您了，奧爾丁頓先生。」安娜微微躬身，語氣誠懇鄭重，「我，您，還有傑西。」
傑伊也彎腰回了個禮，微笑答道，「這是我的榮幸。」
……
……
深夜，馬蹄噠噠的聲音踏響了鄉間小道。
安娜靠在欄杆上，傑伊坐在前面駕著馬，飛速朝著更遠的地方跑去。
羅辛斯莊園在她眼前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一片黑暗與寂靜中，不見蹤影。安娜終於松了一口氣，她抬頭望著深邃無垠的星空，感受著身下傳來的震動，忽然就開口問道，「您的家鄉在哪兒呢，奧爾丁頓先生？它也很遠嗎？」
傑伊沒有回頭，只有溫柔的聲音被晚風送到她耳中。
「不遠了，」他說，「一如既往的熱鬧，美麗。」
「您會想念家鄉嗎？」安娜喃喃，「哪怕那裡的人已經不記得你的模樣，哪怕它的變化之快讓你感到了陌生？」
她聽見了身後一聲輕輕的，若有若無的歎息。
「每一天，每一刻，每個夢裡。」他回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家。」
「哪怕我無人可識，哪怕我無處可依，我生來就只有一個歸屬，從來都只有一個故鄉。去過再多的地方，見過再多的人，午夜夢回醒轉之際，你所能記起的，依舊是你長大的地方。」
那裡有母親，有父親，有朋友。最重要的是，有能證明你之所以是你自己的最美好的記憶。
「是啊，我想念我的故鄉，就和您一樣。」安娜垂下眼，無聲歎息，「可我卻再也沒法回去了……」
「您後悔離開嗎？」傑伊問。
安娜沉默片刻。
「也許將來會。」她輕聲開口，「但現在，不。」
她側過臉，望著年輕人挺直的背影，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沉穩可靠的氣息，凝視她的目光像是午後透過窗子投落在圓桌上的陽光，沉澱了時光歲月的和煦與暖意，總令人忍不住想要親近，信任。
也許是知曉之後他們再無交集，也許是因為她忍耐得太久了，也許夜色太美好令人沉醉，安娜聆聽著馬蹄篤篤的輕快響聲，她忽然就開口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您會和一位您不愛的女士結婚嗎，奧爾丁頓先生，即便她美麗，富裕，能幹，門當戶對，完美無缺？」
傑伊笑了，「這可真是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啊。」
安娜一頓，轉念一想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對一個還不曾完全瞭解的人說這樣不符合整個時代主流觀念的話。還沒等傑伊回答，她就迅速接話道，「是我冒犯了，說出這樣幼稚可笑的話，實在很抱歉。」
「幼稚可笑？」傑伊咀嚼這兩個字眼，似乎是笑了，「可我並不覺得這是幼稚和可笑，德布林小姐。」
安娜一愣，「你……」
「在我見過的那些人中，有很多朋友都曾和自己不愛的人建立了一段婚姻，有的是出於年齡大了需要找個人安定下來，有的則是家庭緣故不得已的選擇，我們不曾有過他們的經歷，自然也無法評定其中的對與錯。可我倒是聽說過不少類似的論調——」
他用誇張的語調模仿道，「『女人都是要結婚的，年紀大了可就沒人要了』，，『感情總是可以培養的』，『這麼大人了還這麼不成熟，盡宣揚些不切實際的話』，甚至『別人家的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沒結婚也不怕別人說閒話』……」
說著他滑稽地聳了聳肩，歎道，「莫非在他們眼中，二十歲以後沒結婚就是老姑娘，就是『幼稚可笑不成熟』，而嫁給不愛的人等待婚後培養感情才是成熟圓滑的表現嗎？」
「很抱歉，德布林小姐，我並不認可這樣的世人眼中的完美婚姻。」傑伊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沉靜又溫和，「在我看來，許多人所謂的成熟，只不過是被世俗抹去棱角變得世故而實際。那並非成熟，那是精神的早衰和個性的夭亡，是畏於流言，止於蜚語的擋箭牌而已。」
真正的成熟，應當是獨特個性的形成，真實自我的發現，精神上的結果與豐收。婚姻才不是衡量一個人是否成熟的標準，它有美好得多的願景，始於愛情，終於陪伴。
「我們只有一個一生，德布林小姐。」傑伊笑道，「為什麼不花在您認為更值得、更有意義的事兒上呢？」
「我們，究竟是在為誰而活呢？」
……
在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安娜都沒有再回話。
傑伊當然不會去打斷她，他就這麼靠著，面帶微笑地駕馬而去，穿過小道，路過田野，踏過拱橋，半個夜晚過去，終於來到了倫敦城邊。
不遠處的河流碼頭隱隱響起了吆喝聲，終於打斷了安娜的沉思。
「停車。」她高聲喊道。
傑伊倏然勒住韁繩，安撫地摸了摸傑西的背，這才停下來，轉過頭去，笑著問道，「到了嗎，德布林小姐？」
「叫我安娜。」她也回了一個微笑，她的眼睛在迷蒙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有神，「我改變想法了，奧爾丁頓先生，我就在這裡下車。」
她望向另一邊，那是內法靈頓的方向。她原本的計畫是趁著夜晚騎馬投奔斯考特，在他那裡待一段日子後再做打算。可現在她不這麼想了，她有了一個新方向。
「你確定嗎，安娜？」傑伊問，「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確定。」她微笑，「事實上，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肯定過。」
現在去找斯考特，那麼她就永遠會是那個寄人籬下淪為笑柄的德布林小姐，這樣的她永遠配不上斯考特。唯有勢均力敵才是愛情，想要和優秀的人在一起，她就必須成為更好的自己。
「您不想回家了嗎？」傑伊問，「如果您有這個機會回家呢？」
安娜一愣。繼而笑了。
「如果可以，我會毫不猶豫地回到我來的地方，因為那是我的家。」她說，「遺憾的是現在我回不去了，而如果我只能呆在這個地方，我想也許我應該先努力掙得屬於自己的事業，也許很困難，也許會失敗，但絕對比困在那裡就像一個等待被估值的珍稀商品要好得多。」
傑伊淺淺吸了口氣。
「那麼，您想去做什麼呢？」
「家庭教師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安娜學著他聳聳肩，「至少我得先把自己安頓下來再做打算不是嗎？再不濟成為一個窮困潦倒的作家，或許有出版社對我『跌宕起伏』的人生感興趣的呢？」
「畢竟，世間有無數曼妙風景，在我的未來，靜候佳音。」
說著，她朝傑伊招了招手，笑彎了眼。
「再見，朋友。非常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我將銘記於心。」
說完，她朝傑伊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迎著逐漸明亮起來的東方，踏光而去。
傑伊久久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目光不曾移開。他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會是如何，她會成為一位像簡奧斯丁那樣的作家，她會在這個時代披荊斬棘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她會等待變得足夠優秀的時候敲響內法靈頓的一戶家門，和裡面那位英俊的年輕人跳一支等待已久的舞。她會快樂，她會幸福，她會優雅地老去，因為她知道，做回自己，永遠不嫌晚。
那是屬於安娜的一首圓舞曲，浪漫的旋律永不會結束。
原來，真的有獨特的穿越者。一個平凡的，想要回家的，渺小而又堅守的普通人。
那一個「她」。
簡站在晨光之下，她抬頭望著燦爛無垠的天空，閉上眼，輕聲歎息。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
【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一切的一切，終於有了一個完結。最長的路終歸走到了盡頭，最黑暗的夜晚也將迎來早晨。
【是的，簡】生命一號答道。
【我們，回家了】
在一片虛空破碎、白晝降臨的恍然之中，它低下頭，微笑著朝簡彎腰行禮。
世上無人有比你更璀璨之星光，
我願俯首躬身，待您加冕為王。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裡完結。番外會說簡的故事，以及之前所有世界的結局。
完
在虛空破碎, 白光驟然湮沒一切的那一刻, 她仿佛於一瞬間走過了一條漫長的時光隧道, 游離在身邊的斑斕碎片中映射出無數人的臉, 無一例外熟悉的臉，在她的指縫裡飄然而過, 墜落身後。
而當她觸碰到那些碎片的時刻，她仿佛再次回到了曾經駐留過的那些世界, 而這一次她不再是參與者, 她成為了旁觀者，因此也清晰地看到了，在她離開之後，世界本該延續的模樣。
宏大，壯觀而充滿了浪漫英雄主義的漫威世界, 安東尼·愛德華·斯塔克在金髮尤物消失之後, 花費了大量時間精力, 終於找出了瑪麗蘇以往種種被忽略的不合邏輯之處，並且確定瑪麗蘇和曾經神秘出現又消失的黑髮女人, 都是這個世界之外的產物。而且在長時間的調查與推理之中, 他開始懷疑也許冥冥之中有一種規則在掌控著他所在的世界，高於他的認知, 高於瑪麗蘇的強大力量，甚至高於「簡·多伊」的權力。
這讓她微微有些意料之外，但仔細一想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畢竟，這可是托尼·斯塔克, 即便脫下了鋼鐵戰甲，他依舊是縱橫于世的天才，英雄與寶藏。在沒有任何外力的干擾與降智光環的影響下，他本就應該如此聰明敏銳，洞察先機。
可惜的是，在托尼還未來得及徹底弄清楚這一切的原委時，更大的災難降臨了，他無瑕再去顧忌那些仿佛塵封已久的秘密，他的遊戲，已經進入了終局。
接著就是每個人夢裡都曾幻想過的，神奇而充滿了想像力的魔法世界。沒有了瑪麗蘇光環的干擾，每個人都按部就班地朝著最美好的結局走去。恐懼死亡的黑魔王最終被愛的力量所打敗，到灰飛煙滅的那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有了一個繼承自己血統和力量的後裔。他的故事到此結束了，然而其他的故事仍然在繼續書寫。
來自德國的強大巫師克勞迪婭·馮·弗裡德里希，在整個歐洲魔法界陷入陰影時，沒有成為黑暗的奴僕，而是力挽狂瀾保全住自己的家族，與邪惡對抗，這在當時是極為少見且令人震驚的。而事實證明她的選擇的確非常明智，即便代價慘重，她在戰爭中失去了未婚夫和摯友，她的對抗與不妥協為自己贏來了最後的勝利。在那一役結束後，克勞迪婭拒絕了魔法部的就職邀請，她遠赴北歐，來到了瑞典和丹麥，在那裡去尋找魔法的最終奧秘。傳言有人見到克勞迪婭曾和一位面目和藹的老人並肩行走，外貌極像書中撰錄的煉金術師尼可勒梅。但傳言只是傳言而已，無人親眼得見，而屬於她的傳奇仍在繼續。
看到克勞迪婭行走在危險無人的沼澤地時，簡注視著她的側影，記憶中那個優雅而略顯耿直的少女如今已然成長為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強大女巫，她的名字雖然從未在原著中出現過，但就如同所有其他小人物，都有屬於自己的精彩故事，和這個世界一樣，理應得到尊重與愛護。她也許無名，但仍然偉大。
接著就是仿佛夢一般無所不有的虛擬宇宙，「綠洲」。在經歷了史上最大「bug」事件後，遊戲公司開始加大投入修復力度，力圖讓這裡變成虛擬世界的第二個人生。之後還迎來了據說由「帕西法爾」韋德·沃茲親自參與的一次宏大的更新，加入了更多溫暖人心的任務故事，隱藏著更多熱血勵志的傳奇等待著人們去發掘，冒險。
更有趣的是，在重新進入遊戲之後，人們會發現在金門大橋附近，《死寂》版圖，哥譚酒吧，甚至《英雄聯盟》世界與戲命師·燼相伴的一位神秘女子，看不見ID，來無影去無蹤，從不發佈任務，也不接受與人交易，成為了玩家心中又一個無比神秘的隱藏人物。
至於那位富二代，在「J」於這個遊戲銷聲匿跡之後，他仍然沒有退出這個世界，但和之前相比似乎顯得不那麼癡迷於虛擬宇宙了。他開始嘗試著和家人們一同度過更多時光，去發掘以前所忽略了的關心與愛意，一步步地向前邁進，成長。後來他憑自己的本事考上名校，進入了「綠洲」所在的遊戲公司，並立志成為有史以來最為出色的遊戲設計師，創造出更具有人情味的智慧NPC。
而在血.腥浪漫又復古華麗的暮光世界，格洛莉亞消失後，凱厄斯終於被喚醒了塵封的記憶，他那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一同經歷過無數戰爭與死亡洗禮的愛人亞西諾朵拉。她並沒有死於狼人攻擊，而是被藏了起來，而他又被格洛莉亞身上某種神秘的力量所蠱惑，導致了這一切的悲劇。好在最終他費盡心思終於找回了她，從此之後，絕不會有人能再從他手上，將她所搶走。
至於那個吸血鬼獵人神秘消失，獵人協會懷疑沃爾圖裡所為這種事……自有阿羅這樣的閒人會去處理。一個是食物鏈頂端的狩獵者，一個是藏著尖牙利爪的獵物，他們註定站在對抗面，永遠無法和解。
然後就是永遠的泰坦尼克號。那一夜史詩般的悲歌永無人遺忘，殉難者千人可數，鼎鼎大名者，籍籍無名者，在生與死面前，都曾歷經人性的考驗。傑克帶著蘿絲對他的愛微笑著沉入大海，而蘿絲則背負著所有回憶活了下去，她嫁給了另一個人，有了很多兒女，生活美滿而幸福。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曾經深愛過一個男子，並且將一生都深愛著他，就和那顆海洋之心一樣，澄澈，永恆。
在沉入海底的泰坦尼克號重新面世的那一天，人們除了看見無數腐蝕的珍寶殘骸，還從甲板下找出了一本奇跡般保持了完整的日記，是由一個叫布魯·德里克的年輕人寫的，記載了他從上船起始到最後一刻的所有經歷。而當眾人翻到終頁，發現這本該是遺言的一章寫著這麼幾段話：
「那是我所見過最漂亮，最壯觀，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所有人都蜂擁著奔向最後的小船，而我把我的船票讓給了一位等待著歸鄉面見妻女的父親。我知道，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天了。意料之中的，有點害怕，又出奇的平靜。
害怕？這是當然的，每個人在面對死亡時都是如出一轍的反應，我覺得我一點兒都沒錯。
平靜，是因為我看見了她。
是的。她。我知道她，來自上等艙的上等人，每天都會在傍晚的船尾獨自一人呆著，卻從沒有人敢去打擾她，包括我。
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她應該已經上船了才對。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留下。
和樂手們待在了一起。她轉著圈兒大笑著唱著歌，在溢水的甲板上隨著音樂的節拍翩翩起舞。她看上去是那樣快活，美麗，讓我感到了久違的平靜。
這也許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一首曲子。
於是一切都不再讓我感到害怕。
謝謝。對所有人。
布魯·德里克 留 」
從最初的筆跡微微繚亂，到最後一筆一劃端端正正，末尾，還畫了一個可愛的笑臉。
大家拿到日記在看完年輕人的記錄後，所有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場百年不遇的沉船事故之所以被如此多人所記住，並非因為它的災難性，而恰恰在於災難中所顯示出的人性的複雜和偉大。年輕人可以為愛犧牲，出身名門的老人選擇有尊嚴地死去，最貧苦的人也能捨己為人；牧師最後一刻還在為信徒們祈禱，樂手們至死仍然演奏著最歡快的音樂。這也是人性中最令人著迷的一點，偉大與渺小，英雄與凡人，不過於一個選擇之間。
接著她看到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臉。哦熟悉的忍不住令人微笑的臉。他完美地打贏了那場官司，他做到了曾經說過的，所有絕望之人，所有被遺棄之人，被迫害之人都將會有最後的庇護，最終上訴庭，供所有人投奔。而那個地方，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相信他的能力，就如同相信他這個人一樣，總能給人以驚喜。
而在「安格斯·多伊冤枉案」之後，似乎這裡的人們終於開始認識到「一句話」，甚至隔著紙筆或螢幕的「無心之言」能夠對一個人的一生造成多麼恐怖的、無法彌補的傷害。言語為利器，傷人於無形。一句道歉，杯水車薪。
這次事件引起了社會上非常大的轟動，《泰晤士報》在新聞版面上刊登過一個著名評論家的一段話，此後被無數學者和新聞人爭相引用——
「語言，它永遠不會丟失，是的，即使一切都過去了。
然而現在它必須穿過自己的局限，穿過可怕的啞默，穿過帶來死亡的言說的千重黑暗。
它徑行穿過並對所有發生的事件不置一詞，但是它穿過了這些。
穿過並得以再次為人所知，積聚所有的一切。」
然後就來到了康斯坦丁。哦這個令人傷心的世界。充斥了天使，惡魔，信仰，背叛與魔法的地方，以及DC頭號詐騙犯先生。出賣朋友似乎已經成為了他人生中不得不做但並不後悔的常事，他的身邊總是伴隨著死亡的陰影，「朋友」對他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充滿不詳意味的字眼。這樣的人，註定背著光踽踽獨行，無論是生還是死，他的存在對這個世界，對上面和下面的世界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他活著是災難，但死了卻是更大的災難。他是令天使和惡魔都極為頭疼的人物，當然，教會也是。可沒辦法，誰讓他是約翰·康斯坦丁呢？他就是這麼一個游走在天堂地獄的邊緣，穿著風衣，抽絲卡香煙的落拓男人，誰也無法拯救他，包括他自己。
而曾經給予了他重重一擊的那個女人，似乎在那一夜之後就徹底地銷聲匿跡了。康斯坦丁曾經有意無意追查過她的去向卻一無所獲，教會的答覆是「她是封魔者，自然有更大的去處」。他猜測也許對方成為了一個比他更偉大的驅魔人，畢竟，那個女人在「戰勝惡魔（或怪物）」這方面，可以稱得上是天賦異稟，優秀絕倫。不過誰又知道呢？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她是絕對不會再想要見到自己的，就這麼互相背道而行下去，似乎也挺好。一切結局終歸如此。
黑暗籠罩城市，人才輩出的哥譚市，少見的歡樂回憶。她終於體會了一把當瘋子的快樂滋味。當然，她也在這個世界留下了不少痕跡，足夠讓蝙蝠俠那樣的人物順著蛛絲馬跡推測出一些東西。這樣也好，至少能在後面的穿越者來到時預先敲響警鐘，讓他們明白，哥譚可不是其他任何一座城市，那裡也許有無數超級英雄和超級瑪麗蘇，但這裡，有蝙蝠俠。
接下來就是巨星的世界。那些對於明星而言的巨大流量對普通人而言只是過眼雲煙，原本的安妮·歐克利在異世靈魂消散之後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就如同她最初所希翼的那樣，和心愛的人開一間咖啡館，過忙碌而平凡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幸福。她做到了，她和男友塞利西奧複合，道明瞭原委後得到了對方的諒解重新在一起，不久後結婚，生子，成為了一位稱職的母親，以及漂亮的老闆娘，她的名字不再出現於娛樂小報上，大家漸漸淡忘了她的存在，就如同她所希望的那樣。
至於伊莉莎白·瑪格特？噢她可愛的總是喜歡炸毛的松鼠朋友，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尋找著「簡·多伊」這個人，發誓掘地三尺也要讓她現出真身，她的理由振振有辭：「那傢伙手裡可攥著好多好本子呢，我怎麼能就這麼放她走？——再說了，合同還沒到期，那傢伙還欠著我一筆鉅款呢！怎麼能說走就走？！必須給我回來！」
至於這個理由是真是假，誰又知道呢？畢竟，和前面那位相比，伊莉莎白·瑪格特才是一位真正的世界巨星。
最後一個世界，英國鄉村的生活。伊莉莎白·班納特在經歷了一番艱難險阻後，仍然和達西結了婚，從此成為了「達西夫人」，並在丈夫的努力下最終與凱薩琳夫人和解，答應尋找她的女兒安娜·德布林。而在另一邊，就如同簡所想過的那樣，安娜在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之後，她找回了自己，她成為了獨立撰稿人，她將她的故事寫了下來給所有人看。而不論外界對她如何非議，她仍然能得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尊重與理解，來自于她的丈夫，斯考特·羅賓遜。
在這個世界裡，幾乎所有人都能得到happy ending。就連生命一號都感歎道這幾乎就像是一個童話故事，正因為現實世界往往結果不太完美，所以大家都希望在童話中尋找到圓滿的結局。
而如今，她的故事，也終於走向了結局。
【你準備好了嗎？】一個聲音問她，【準備好回歸故鄉嗎？】
【是的，】她回答世界意志，【我準備好了……事實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做好了準備】
為什麼要回家？即便心裡明明很清楚，所有重要的人已經死去，化成飛灰，所有曾經在意的早就物是人非，滄海變桑田，高山沉海底。也許回去了也只是一片陌生的廢墟，王權不再，面目模糊。為什麼，仍然要回家？
這是世界意志在最初承諾她時，曾經提出的質疑。
她明明可以在某種意義上永遠活下去，就像那些不斷穿梭在其他世界的清道夫一樣，用另一種身份和面貌永生，演繹一段又一段傳奇故事。可最終她依舊選擇了回歸這裡，而回歸，也就意味著旅程的終點。
而作為已死之人，她甚至無法再恢復本來的身份和容貌，也無法再用別人的身體繼續活著。因為她已經「死去」，而重生則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穿越者」，依舊會改變這個世界的規則與秩序，這是不被允許的。因此回家只有一種結局。
【為什麼？】它問，【為什麼選擇這麼做？】
在這最後一刻，她抬起頭，望著白晝的最深處，很平靜地笑了。
【從最開始我就一直在思考，瑪麗蘇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並不是所有的穿越者在最初就是瑪麗蘇，其中的很多人也不過是普通人而已】
【但到後來我發現，總有一種定律，也許我們應該稱呼它為『瑪麗蘇定律』：當一個穿越者擁有遠勝於自身德性的東西，財富，美貌，權勢，男人的愛慕等等，那麼一切都會隨之改變，變得十足危險。原本善良的人為了維護這種虛榮因此不擇手段，原本強勢的人則會變本加厲野心無限膨脹，直至開始危害身邊的人，甚至所在的世界——】
於是穿越者的光彩開始遮掩原著主角的光彩，於是原本可以為世界犧牲自己的英雄變成了可以為穿越者犧牲世界的戀愛腦，於是所有個性獨特的女配角淪為惡毒花瓶，開始了「官配有罪論」，於是所有的世界穿越者一家獨大，遍地粉絲打手，反派與英雄擁抱，世界從此和平。
然而這就真的是和平嗎？
不，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種穿越者，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最無可匹敵的「反派」，因為她擁有改寫規則的力量，而沒有了規則，也就沒有了人性，沒有了一切。
【所以，自始至終，這些我曾驅逐過的人都會讓我保持清醒，她們的下次不斷警示我為什麼要成為清道夫的初衷。】
回家。家，才是你擁有本來姓名，身份和面貌的地方。在那裡，一切無所隱藏，只有最真實的自己。
她不是簡·多伊，她也不是無名氏，她有自己的名字，她是女王。
至於為什麼要回家？
她低下頭，搖頭笑了。
她所做的一切，不是爭奪帝國的權杖，而是為了女王的榮光。
……
沉寂了良久，終於，白晝的路走到盡頭。
一扇門，在前方緩緩打開。
她朝那裡走去，在即將走進門的前一秒，忽然停住，但沒有回頭，只是很輕地說了一句話。
「謝謝。對所有人。」
然後推開門，毫不猶豫，踏了進去。
白光如回憶在眼前瞬間閃過。
……
她出生在無數世界中非常平凡的一個，那裡的時代和語言和如今的認知不同，沒有任何一種讀音能夠完美代替她的名字，但如果翻譯過來，卻有一個共同的含義——
「群星」。
之所以有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她出生那天正值一年豐收季，是最值得慶賀起舞的日子。而她是國王的第一個女兒，當之無愧的王女，註定繼承整個家族和國度的榮耀與責任，註定，一生不凡。
不過和童話故事裡不太一樣的是，雖然她是受萬眾期待的王女，然而她的母親並非王公貴族，只是一位身世普通的漁女，和父親有一段很俗套也浪漫的愛情故事。當時王室傾軋，為爭奪王位手足相殘，父親遭人迫害不得不流落在外，恰巧就寄居在母親所在的村落附近。也正因此他發現了這位看似潑辣世俗少女的與眾不同，和皇室那些心思叵測矯揉造作的人相比，她雖然言語粗俗不堪，但接觸幾次卻發現著實有一番自己為人處世的原則。就像一壇老酒下喉辛辣，卻回甘愈香。
這其中多番周折，最終他們相愛並相守，直到有一天父親的行蹤被發現了，母親因此險些遇難。也是因為這件事他決定不再躲躲藏藏，回去面對他本該承擔的責任，拿回屬於他的東西，才有能力保護他所愛的人。
最終，父親慘勝，成為了國王。而他書寫的第一個法律條例，就是削減宗親權力，禁止手足相殘。
再後來她出生了，從父親那裡，她學會了權謀，而從母親那裡，她學會了處世。她成為女王的路走得漫長艱辛，曾經一度因為無法承擔如此重大的責任而放逐自己倒世界盡頭，但最終她在看到大海的那一刻頓悟，回到宮廷，戴上了等待已久的王冠。
她成為了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女王。
當然，也並非獨自一人。
她有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大臣的兒子，聰慧英俊，多年以來對她癡心相求，從不假眼於他人。她身周雖然也有眾多追求者，但無一人能像他一樣自始至終守著她一個人。更何況她是女王，既不需要聯姻，也不講究門當戶對，父親母親對她的期望也是只求她幸福快樂就好，她自然不需要委屈自己，她值得最好的。
她原本以為一切就會照這樣進行下去，有一個互相傾慕的戀人，在位十年國家安定富裕，別無所求。直到有一天，一個異國女人的到來，毫無預兆地改變了這一切。
就像是中了魔一樣，上到軍政大臣，下到僕人園丁，無人不愛慕那個女人。他們爭先恐後獻上討好，為討她的青睞甚至願意背叛最愛的人。即便在自己眼裡那個女人置女王于死地的意圖已然如此明顯，而且依舊無人發覺這一點。她踩著所有人，甚至包括昔日戀人的心，一步步朝她的王位走來。
在外人眼裡，明明異國女人哪一點都不如女王，不論是容貌，家世，知識，氣度，手腕，甚至待人的真心誠意。然而就是這麼不可思議，所有優秀的男人都為她癡狂，所有女人都嫉妒陷害她。只有這一點她勝過了女王：那個女人擁有男人的愛，即便這種愛來得莫名而瘋狂，卻也足以奪走一切。
她甚至，奪走了自己的妹妹。
在這個女人來後，王宮陷入了徹底的混亂。大臣為她癡狂，戀人對她的身體無法自拔，背叛了自己。甚至最愛的妹妹……在那個女人的裙下之臣發起叛亂時，為了維護她，妹妹和自己的丈夫反目，拖著追來的衛兵讓她先走，最終「暴斃」於牢獄之中，至死都沒有再見最後一面。
而她被迫流落在外，忍受無數淒難苦楚，最終死於街頭。一代女王，竟然落至如此下場。她怎麼能甘心？怎麼能就這麼離去？
她的怨魂久久不散，最終引來了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告訴了她一切真相。
那個女人原來不屬於這個世界。她是一個異鄉人，奪走了別人的身體，擁有著世人難以企及的無雙魅力——女主光環。於是她什麼都不用做，靠著美貌和這種光環輕而易舉地得到了男人，以及男人背後的權力。她破壞了世界原本的進程與規則，傷及無辜，不思悔改。並且這種人以後只會越來越多，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別人的命運軌跡發生無法預料的偏移，甚至動盪整個國度，就像她的世界一樣。
在如今看來如此荒謬無理的事，在那時卻是不可抵抗的神力。那個女人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害死了她的妹妹，引誘了她的戀人，最終令她慘死收場。即便過了這麼久那個女人的身體早已化成飛灰，靈魂也隨之消散，但只要這種人一天存在著，世界便永無寧日。
於是清道夫由此而生。
他們每一個在自己的世界裡都是炮灰角色，但最終都能成就屬於自己的傳奇。優秀的清道夫有很多，可不是每一個都能走到最後。她是其中並不顯眼的一個，可歸功於她的父母，她的經歷，她的品格，她最終走到了這裡。
這一次，她的人生，將從她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她將以自己的面貌老去。但無人可知，無人可識，因為她所愛的所在意的人，皆已灰飛煙滅。
【你後悔嗎？】
傍晚，她坐在小時候最常爬的那一座塔頂樓上，看著遠方河流盡頭沉沉欲墜的夕陽，而旁邊坐著第一次化成肉身的生命一號。原來他曾經是那樣一個清秀溫和的少年，就像一個可愛的鄰家弟弟，笑起來嘴角還有隱隱的梨渦。
他們肩並肩坐著，一同看最後一次日出。
後悔嗎？
當然不。
不論未來如何，我只願蓬勃生活在此時此刻，無所謂見誰，無所謂去哪。那些我將要去見的人，都會成為我的朋友；那些我將要去的地方，都是我從未謀面的故鄉。
她從不後悔成為清道夫，那是她最可貴的回憶。她也從不後悔選擇回家，因為她只是一個人，一個凡人，屬於人的那種光榮，對她而言已然足夠。這就是她所祈求的一切：只過屬於我的一生。
她看著暉光漫天的夕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如此普通，平凡的一天。
她看著看著，忽然笑了，將頭靠在生命一號肩上，喃喃道，「這就是生活原本的模樣啊……真希望我能有更多的時間，去好好感受它。」
她閉上眼，微笑，「我很高興，你在這兒。」
生命一號吸吸鼻子，他沒有回頭，只是默默將頭靠向她，輕聲道，「我也是。」
「你會記得我的，對嗎？」
「永遠。」
他終於轉過頭，看著她的側臉。當然會記得，誰又會忘記她，忘記她所說過的話呢？
【我不能自詡洞明世事。從過去到今天，我一直是一個尋覓者，但我已不再尋求于星辰和書本之間，而是開始聆聽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語。我的故事並不令人暢懷，也不像杜撰的故事那樣甜美和諧，它味如癡語、混亂、癲狂和夢幻——
【就像所有那些不願再自欺欺人的生活一樣】
而生活，原本就應該是如此模樣。普通，平凡，寧靜。
他看著看著，忽然就感覺眼眶濕潤，趕緊別過頭去，不讓她發現。
最後一縷暉光終於沉入地平線，他的時間，到了。
生命一號注視著逐漸昏暗的盡頭，喉頭動了動，哽了許久，終於，還是緩緩開口。
「你會好好的，對嗎？」
她轉過頭來，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預料之內的柔軟，溫暖。
「我會的。」
「那麼……」
「再見，我的朋友。」
她擁抱了他，與他最後告別。然後轉過頭，注視著夜色籠罩大地，月暉鋪滿穹頂，抬頭便可看到群星燦爛。
他凝視著她的背影。
似乎這樣也不錯，不是嗎？她本就屬於星辰大海，也終將回歸無邊浩瀚。
這才是屬於她的真正的結局。
再見，我的朋友。生命一號在心裡默默念道。
故事圓滿結束，而她的傳奇，永不落幕。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已開，可進專欄查看。
最後一章想要說的話：
作為一本沒有CP沒有言情不女票不懸疑也不夠虐渣打臉的娛樂吐槽文，在入V後還有這麼多人陪著我一直走到最後真的非常非常感激！！謝謝大家願意在那麼多本好書中花錢買我的文，其中還有很多從隔壁一路追過來眼熟的小夥伴們。我是真沒想到當初一時心血來潮開的文居然還是連載中最快完結的哈哈哈，看來我是真的寫得很放飛很快樂2333，評論也看得出來雖然各人口味不同，但大家都是很有想法的讀者。這篇就算是我同人生涯的收官之作吧，一路以來收穫和反省良多。以後我會嘗試各種各樣的題材和風格，也衷心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經典佳作出現，大大們的創作環境能越來越好，漫威DC英美劇的男神女神們能在作品裡得到他們應有的美好結局。即便我不再書寫關於他們的故事，也會一直一直愛著他們，尊重他們，祝福他們，謹記自己踏入這個圈子的初衷，對自己筆下的每一個人物負責。
謝謝你們大家，有緣的話，我們下本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