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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應病與藥》作者:夜岫【完結+番外】

《(HP)應病與藥》作者:夜岫【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3141個瀏覽者
文案:

一場跨越生死的重逢。
一份貫穿兩世的感情。

多洛莉絲其人,
寧靜,忠貞,執著,溫和。
亦或——
沉默,頑固,自卑,怯懦。

當暗戀經久成痼;
唯相愛藥到病除。

她一度進退兩難。
她終於得償所願。
他曾經形只影單。
他後來余生有伴。

關於書名——
所謂「應病與藥」,未必完全對症,半合佛經出處,不過讓女主因緣自悟罷了。

關於內容——
關鍵詞「暗戀」。
主要道具「魔藥」。
女主極端痴迷男主,盲目崇拜男主,盡情偏心男主。
對原著未美化版斯內普印像不佳者慎入。
喜歡獨立自強快意恩仇型大女主者慎入。
女主平平無奇,所有特異之處終有解釋。
不黑任何一方,因為似乎大家都挺慘的。
非BE。

關於資料——
英文標注所有第一次出現的藥劑、原料、教材及部分咒語。
條目皆非原創,只藥劑效果在資料有限的前提下自主發揮。

關於更新——
情緒性寫手,圈地自萌,不喜勿擾。

關於微博——
@晉江夜岫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情有獨鐘 前世今生 西方羅曼
搜索關鍵字:主角:多洛莉絲·穆瑞(米切爾),西弗勒斯·斯內普 ▏ 配角:阿不思·鄧布利多,麥倫·穆瑞 ▏ 其它:魔藥,暗戀,苦與甜

一句話簡介:暗戀成疾,相愛可醫。

立意:無人比她更愛他。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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瘡癤治療劑(一)

  十一歲生日那天,多洛莉絲·穆瑞(Dolores Murray)唯一得到的禮物,是貓頭鷹送來的霍格沃茨的入學通知書。能趕到一天,說來也是巧。

  出於尊重,她先告知了父親,才提筆回信。次日上午,她在餐桌上發現一筆還算慷慨的零用錢,再加上所有的私人積蓄,她獨自經飛路網前往對角巷。

  多洛莉絲不需要領路人,也不需要長輩的陪伴。對於已經活過一世人的來說,那些相關記憶的雖然遙遠,卻也未曾在漫長的時光中褪色。

  這輩子,她仍是一個巫師家庭的女兒,得到了和上一世一樣的名字,因為她的降生,又一次間接造成了生母的死亡。經歷喪偶之痛的父親,想法居然驚人的相似,都替她選中了這個寓意「悲傷、痛苦」的名字。

  定制巫師袍,購買教科書,然後挑選屬於自己的魔杖。她拿到手的是一根十一寸長、椴樹杖身、獨角獸毛杖心的淺色魔杖,和上輩子相差不大。至於一些用具和魔法寵物,她只需把家裡現有的帶上即可。

  「穆瑞」和「米切爾(Mitchell)」一樣,在魔法界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姓氏。血統是混雜還是純正,除非以分入斯萊特林學院為目標,否則便沒有那麼重要。同樣的,假如再一次被分入赫奇帕奇,多洛莉絲也不會埋怨人生軌跡的千篇一律。

  結果不出意料。分院帽不過一件古舊的魔法道具,窺不破她身上玄奧的時空之謎,僅僅將她當做一個性格安靜有些早熟的普通女孩對待。

  坐在赫奇帕奇長桌旁,被禮堂的氣氛所感染,多洛莉絲有片刻的懷念,片刻的恍惚。直到越過烏壓壓的人群,看到教師席上的一襲黑衣,她的腦中才恢復清明,又克制地低下頭,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

  西弗勒斯·斯內普(Severus Snape),能在霍格沃茨見到他,是她成為穆瑞家的多洛莉絲後,期待許久的一件事,雖然要以學生的身份。

  上輩子的多洛莉絲與西弗勒斯同歲,他們那一屆,斯萊特林和赫奇帕奇極少一起上課,她都不曾奢望過他會記得曾經的她。

  作為一個隱蔽的暗戀者,她能做的,敢做的,只是在自習課上,坐在偏僻的角落,假裝低頭看書或寫作業,把余光偷偷往他身上放;或在偌大的城堡裡追索他的足跡,再低著頭裝作路人與他擦肩而過。

  而等畢業後她進入聖芒戈,他留校成為教授和院長,他們從此再無交集,她只能從來來往往的病患中收集到一些零碎的消息。直到巫師界大戰結束,她才深夜潛入太平間,掀開白布看到了他染血的遺容。

  她那一世做過的最大膽的事,大概就是在那個絕望的日子,憑借著一時的衝動,偷了他袖間的魔杖。那根十三又四分之一英寸長的鵝耳櫪木魔杖,成為她漫長余生中唯一的情感寄托。

  一個又一個無眠的夜裡,她無數次地用它施展「熒光閃爍」,對著杖尖那一點白光發呆,幻想那張刻骨銘心的面孔忽然出現在光裡,一如當初的不期而遇,從此一往情深。

  多洛莉絲曾活了很久,一輩子保留著她從父親那兒繼承的姓氏米切爾,最後在老房子裡壽終正寢,留下一份寫給養子的簡單遺囑,如願與那根鵝耳櫪木魔杖同葬。靈魂脫體而出後,她還沒來得及迷茫去向,也未有幸見證死神是否存在,便在一陣聖潔的白光中失去意識,再睜眼已換了姓氏。

  她的重生其實難以理喻,因為兩個多洛莉絲處在同一時空,也沒有類似時間轉換器的禁忌。七歲那年因魔力暴動受傷,她在聖芒戈住了一星期,借機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藥劑部的多洛莉絲·米切爾,再經過著意的觀察和謹慎的接觸,她確定那就是原來的自己。至於上輩子的她可有接觸過一個叫多洛莉絲·穆瑞的小病患,她已經完全記不得了。

  當然在那以後,兩個她依舊形同陌路,畢竟她們相互獨立,家庭身份毫不相關,哪怕她們有著相同的靈魂,懷著一樣的情感,她也不會貿然上前相認。

  這裡還是原來的時空,她們的共存太過脆弱,她怕多洛莉絲·米切爾身上發生的任何細小的意外改動,都會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把作為多洛莉絲·穆瑞的她變得面目全非。

  且最重要的是,她很滿意現在。她終於又能這樣隱蔽而放肆地注視著自己在心裡珍藏了千萬個日夜的人了。

  換一個身份的她,卻始終如一的他,真好。

  和新同學相處一天下來,多洛莉絲很快發現,赫奇帕奇學院內部比十年前活潑許多,表現之一就是口耳相傳的小道消息,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成為日常必需之一。

  她無可避免地聽了一滿耳朵,倒也漸漸理解了樂趣所在,特別是聽他們用敬畏的語氣談論斯內普教授,偷偷稱呼他為盤踞在地窖的「蛇王」,甚至油膩膩、陰沉沉的「大蝙蝠」。後者當然不怎麼動聽,但依在入學宴會上他留給她的觀感,這個飽含戲謔的比喻確實該死的貼切。

  開學第二天上午是第一堂魔藥課,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勞兩學院一起。氣勢滔滔而來的西弗勒斯用他低沉的音色,耳語的音量,為在座所有學生宣講了一段精彩的開場白,成功樹立起魔藥學的崇高地位和他本人的威嚴形像。

  多洛莉絲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僅在西弗勒斯進門時匆匆一瞥,之後就沒再抬過頭。她的態度並不突出,很多學生攝於他的氣勢,也低眉順眼地蟄伏。

  他成年後的聲音,她其實並不陌生。作為年輕有為的魔藥大師,國際魔藥協會的正式成員,西弗勒斯制作的魔藥一直在聖芒戈優先收購。成品魔藥的買賣並非多洛莉絲·米切爾的職責,但她的工作室與交易室僅一牆之隔,對著耳朵用一個擴音咒,她便能聽到隔壁的交談,從而輕易地辨認出哪個是屬於他的聲音。

  然而那畢竟隔了一層,終究不如現場震撼人心。即便多洛莉絲前後的年紀加起來,是西弗勒斯的近七倍之多,她還是不免繼續以學生的身份感到卑怯。

  這沒什麼丟人的,縱觀近幾個世紀,他的藥劑天賦和實力的確無可匹敵;若非英年早逝,他必定能成為魔藥發展史上一座更加高大雄偉的豐碑。他有資格在他的領域內高傲,狂妄,讓其他所有人相形見絀。

  第一課瘡癤治療劑(Boil-Cure Potion)正式操作前,西弗勒斯點完名字,隨意提了幾個問題,根據回答情況零星給兩個學院加了分。多洛莉絲早已預習——或者說復習——過《魔法藥方和藥劑》,知道他的提問沒有超綱,只是有些提前,也知道全部正確答案,卻一直沉默不語。

  然而有時,過分的低調可能也是一種高調,教師難免對角落的學生抱有偏見,西弗勒斯不知怎麼注意到了埋頭靜坐的多洛莉絲,叫出「穆瑞小姐」時還讓她呆愣了半晌,以至於第一遍沒聽清問題,被「蛇王」毫不留情地噴了一頭毒液。

  「……穆瑞小姐如果足夠天才,已經掌握了所有知識,自然可以在我的課堂上神游天外,對你的魔藥老師的提問也充耳不聞。不過我倒覺得,這應該理解為遲鈍,以至於需要我再重復一遍你才能聽懂……」

  其實他的遣詞用句並不算過分,作為教授他不可能辱罵學生——除非對方犯下愚不可及的錯誤,才容許他有短暫的情緒失控——但語氣卻有著讓人顏面掃地的魔力。多洛莉絲的臉有些發燙,不過不單是因為被點名批評,而是他已經逡巡到她的身邊,撐著桌子身體前傾地說完了這番話。也許是男性的呼吸向來粗重,也許是她十一歲的皮膚格外嬌嫩敏感,她覺得自己清晰感受到了一股股撲到她側臉上的灼熱氣息。

  在一片可怕的寧靜中,多洛莉絲終於抬起頭,望著那雙深邃的黑眼睛,緩慢又簡短地開口:「教授,勞駕!」

  「什麼?」西弗勒斯似乎沒一下子從方才的相對無言中回過神。

  「您的問題。」多洛莉絲答道,背在身後的手緊緊地攥著以緩解緊張,這還是她從面前人這兒偷學到的小習慣。

  「哦……穆瑞小姐願意再聽一次了,希望你這回能聽清楚聽明白。」西弗勒斯木著一張臉,不緊不慢地站直身子,拖著他奇特的尾音,刻意放緩語速問道:「獸角——一般要經過怎樣的處理——才能用於藥劑?」

  問題不難,只涉及基礎操作手法,多洛莉答得毫不猶豫:「碾成碎末,越細越好。」

  「穆瑞小姐,你的第一句話是標准答案,可惜第二句十分多余。即便是磨成粉末,細膩程度也有區分。誠然在制作基礎魔藥時,獸角研磨得越細膩,成藥的品色就越好,但一些耗時過久的魔藥,若是顆粒相對大上一點,反倒更有利於藥效的緩慢擴散和交融,這同整根使用動物尖牙的原理一致。」西弗勒斯幾乎是瞬也不瞬地盯著多洛莉絲做出評價。

  多洛莉絲聽完愣了愣,思考幾秒才誠懇地點頭:「多謝教授的糾正和指導!」然後低頭把這句話添在筆記本裡。

  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她確實不夠清楚。她在聖芒戈幾乎做了一輩子初到中級的藥劑,實際操作經驗很豐富,但理論研究不夠深入,一些細節更難以苛求。故而她只能算是聖芒戈的魔藥技術人員,到死也從未得到過魔藥師資格認證。魔藥協會對她唯一的認可,是在她二百歲退休之際,頒發給她的那枚代表終身貢獻獎的榮譽勛章。

  「那麼……」西弗勒斯轉身走向講台:「為什麼——你們不像穆瑞小姐一樣,把這些內容記錄下來?」

  此言一出,全部學生乖乖低頭奮筆疾書。多洛莉絲比他們早一步完成,正巧望見西弗勒斯臉上一絲模糊的滿意之色。她不禁了然,原來作為教授,他喜歡的是自覺的學生;如果不夠自覺,就該懂得聽話。

  等正式開始學習第一種魔藥,即瘡癤治療劑,西弗勒斯先示範性操作一遍,又用魔杖在黑板上敲了幾下顯出字跡:「現在,按照書上的具體步驟兩人一組進行操作,務必著重注意黑板上羅列的這些要點……」

  他話音一落,早已提前約定好做搭檔的小組紛紛開動,整間教室除了一些竊竊私語的商議,便是他托著他那件長長的黑鬥篷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噠,噠,噠。」

  「咚,咚,咚。」

  多洛莉絲一心二用地暗中打拍。這是他邁步的節奏,也是她心跳的頻率,於是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讓她在恍然間胸口微疼,又不可抑制地萌生喜悅。

瘡癤治療劑(二)

  多洛莉絲的合作伙伴是她的室友之一卡拉·雷克。她承擔了藥材處理的工作,因為她悄悄告訴多洛莉絲,自八歲起,她就承包了家裡所有的沙拉制作。

  多洛莉絲看了看她的處理手法,感覺技巧尚可,唯有細心不足,便同樣低聲叮囑她,她們的制作不求速度只求質量。反正《魔法藥方和藥劑》中提供的僅是適合初學者的簡化藥方,不管她們多拖延時間,下課前也能上交成品。

  在卡拉小心翼翼地舂搗蛇牙(Snake fang)時,她取過燒杯和試管度量,往坩堝裡加入所要求的清水,用小火慢慢加熱。蛇牙粉必須在清水沸騰後一分鐘內倒入,她把火開得小,卡拉便有充足的時間仔細研磨。加入蛇牙粉後,控溫、計時和攪拌由多洛莉絲負責,她的動作幅度不大,用拘謹來掩飾熟練,但精准度習慣性地維持在高水平。

  熬煮的等待漫長無聊,多洛莉絲並不缺耐心;卡拉則開始蒸四只有角蛞蝓(Horned slug) 。女生天生厭惡或者畏懼軟體動物,卡拉始終下不去手,就用魔杖挑蛞蝓,試了好多次都沒能成功放入蒸籠裡。多洛莉絲見狀,猶豫要不要分神幫她一把,再次掉落的蛞蝓忽然飛入籠上。她詫異地扭頭看去,正好見到那根鵝耳櫪木魔杖縮回西弗勒斯的袖間。

  「穆瑞小姐,繼續注意你手頭的工作。魔藥制作是門嚴謹精准的學問,你不應該因為友情而顧此失彼。」輕飄飄地掃了那只握著魔杖的小手一眼,西弗勒斯將矛頭對准瑟縮在一旁的卡拉:「那麼,雷克小姐,幾條還沒有你的指頭長的蛞蝓有什麼值得你害怕的?有角蛞蝓並非肉食性動物,更不會吃人,你沒有生命危險。現在,蛞蝓已經在鍋裡等著你了,你還發什麼呆?為什麼不立即蓋上鍋蓋點火?」

  驚嚇過度的卡拉下意識地丟開魔杖,「啪」的一聲把蒸鍋的鍋蓋扣上。西弗勒斯輕哼一聲,抬腳走向下一個操作台。等劃開火柴點燃魔法灶,卡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小聲和多洛莉絲感慨:「斯內普教授真的太可怕了,我剛才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多洛莉絲沒有回答,但很有義氣地投去同情和安慰的目光。

  刻意放慢速度的結果是,直到講台上計時的沙漏流盡,她們這一組才熄掉灶火,加入准確劑量的豪豬刺(Porcupine quill)。多洛莉絲念著咒語揮動魔杖,將鍋中液體順時針攪拌五圈,不慌不忙地完成最後一步。其他學生陸陸續續離開,他們的藥劑才正式裝瓶。

  「謹慎總是不錯的,不是嗎,穆瑞小姐?以及——雷克小姐。」西弗勒斯接過藥瓶,對著照明的燭火辨了辨藥劑的色澤:「不夠清澈,還有改進的空間。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雖然你們最後上交,但所得成果是這班上最好的一組。這鍋藥水,可以得一個『E』了,赫奇帕奇加兩分。」

  離開教室後,卡拉激動地搖晃著多洛莉絲的胳膊:「看,多麗,我們給學院加分了!還是從斯內普教授手裡!我簡直無法相信!」

  「西……斯內普教授對於拉文克勞和我們赫奇帕奇還算公正,只要我們以後小心一點,他的魔藥課還是比較安全的。」多洛莉絲盡量客觀地回答道。當然這也是事實,能讓西弗勒斯帶上感情色彩對待的,只有為他鐘愛的斯萊特林和憎惡的格蘭芬多。

  「說的也是,不過……」仿佛想起什麼可怕記憶,卡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像蛞蝓之類的材料也太惡心了,我們以後不會總和這種東西打交道吧?」

  會的。多洛莉絲在心裡說出答案。蛞蝓只是外形有礙觀瞻,自身毫無攻擊性,很適合給小巫師入門用;等學習逐漸深入,能入藥的動植物,除了醜陋還十分危險。這是經驗之談,不過她不打算告訴卡拉,只是委婉地勸誡道:「昨天我們不是跟著弗立維教授學了漂浮咒?當時斯內普教授用的就是它,幫你把蛞蝓放進了蒸籠裡。」

  「是嗎?可是我沒聽到他念咒啊?」卡拉半信半疑。

  「應該是無聲咒,以斯內普教授的魔法水平,這種基礎的咒語,不需要念出聲就能施展。」多洛莉絲拍了拍她拉著自己的手:「這種咒語雖然簡單,但很實用不是嗎?你以後多加練習,等再遇上不敢下手的東西,就可以用魔法代勞了。」

  卡拉豁然開朗,拍著手叫喊到:「你說的太對了!我一定要熟練掌握漂浮咒!」

  「是不是該由你們的魔藥課老師代替魔咒課老師為穆瑞小姐的小聰明加上幾分?」低沉的嗓音在兩人背後突兀地響起。

  「斯、斯內普教授!」卡拉驚恐地回頭,舌頭差一點打結。

  多洛莉絲也為這毫無征兆的動靜嚇得心髒幾乎漏跳了幾秒,但好歹上輩子不是白活的,她面前恢復鎮定,朝來人微微欠身問候:「您好,斯內普教授!」

  「穆瑞小姐,毫無疑問,在魔藥學上,您或許從您的父母那兒,繼承了一丁點天賦,但這並不是你在制作藥劑時可以自以為是任性胡為的理由!」西弗勒斯的聲音異常嚴肅:「我希望你記住,你們學生,不能和我混為一談,所以在熬制任何一種藥劑時,如果你還沒有高級魔藥師的能力和眼光,就不要在你的坩堝面前使用要求以外的魔法,否則結果不是你們能承擔得起的!」

  多洛莉絲沉默了片刻,對著他露出一絲微笑,聲音輕柔甚至帶著愉悅:「斯內普教授,多謝您的關心,我和卡拉會牢記您的教誨!」

  西弗勒斯怪異地瞪了她一眼:「穆瑞小姐,你哪只耳朵居然有這等奇妙構造,能從我的話裡聽出所謂的關心?」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詰問,多洛莉絲只得向他欠了欠身,略顯生硬地轉移話題:「現在已經是晚飯時間了,我們不便再耽誤教授您去用餐,希望您能有個好胃口!」

  西弗勒斯聞言眉毛一挑,倒也沒有再追究,干脆地轉身離開。

  目送滾滾黑袍如波濤一樣遠去,她在他身後淡淡勾起了嘴角。對於不重要的人事,他向來好奇心有限。有時她憎恨他這一點,有時卻要感謝。

  「多麗,親愛的多麗,我的膽子都要嚇破了!」卡拉在她身邊捂著臉哀嚎:「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學不好魔藥了!明明剛才你都給我樹立了信心,斯內普教授又輕易把它捅破了!他太嚴格了,我都要得』斯內普綜合症』了!」

  多洛莉絲嘆了口氣:「沒關系,慢慢適應吧,我們兩個一組,相互幫助一點,成績總不會太差!」

  「但願吧!」 卡拉膽戰心驚地朝西弗勒斯離去的方向瞟了一眼:「不過,說真的,制作魔藥時用漂浮咒,有他說的那麼危險嗎?難道一點額外的魔法都不被允許?」

  「不是這樣的,哦,我是說,你沒有充分理解他的話……」多洛莉絲笑著搖搖頭。

  「我光顧著害怕了!」

  「斯內普教授的意思是,我們作為學生,特別是剛入學的一年級,魔法操作能力不強,控制魔力的精准度也不高,在制作藥劑時濫用魔法,會對所熬制的藥劑造成不可預料的影響,其結果也許比制作瘡癤治療劑沒熄火就放豪豬刺從而引發爆炸更糟糕。促進魔藥合成的魔法不可或缺,但在私人操作手法上,顯然我們還沒有達到自由發揮的程度。因此,聽教授的話,保守一些,慎重一點,總沒有大錯。」

  「哇……多麗,感覺你知道好多啊!我好佩服你啊!」卡拉眼中波光閃動:「怪不到連斯內普教授都承認你有天賦!」

  「不是天賦,書籍總能教給我們很多知識。」多洛莉絲垂下眼簾,用如同呢喃的音量說:「他才最值得敬佩……」

  「你說什麼呢,多麗?」卡拉顯然沒能聽清。

  「沒什麼……」多洛莉絲飛快否認,收斂起外泄的情緒,余光卻敏銳地捕捉到一襲飄動如黑色旗幟的鬥篷,不由詫異地睜大眼睛:「斯內普教授?」

  她有些不解他為何去而復返,更奇怪為何他課下走路無聲,反倒在課上放重徘徊的腳步。西弗勒斯對於她的招呼只倉促地「嗯」了一聲,便同她們飛快地錯開,沒過多久又提著一個木匣再次目不斜視地走過。

  木匣的用途很快就揭曉了。在就餐的禮堂,她的視線越過無數熱烈交談的學生,落到前方一字排開的教授席位上,注意到那方木匣已經易主,正擺在龐弗雷夫人手邊,那麼可想而知,裡面裝的該是西弗勒斯為校醫院制作的藥劑。

  而她恰巧知道,由於當年屢次被劫道者四人組尋釁滋事,西弗勒斯曾不止一次被送入校醫院,那裡可謂是他最厭惡的地方之一,若無必要絕對不會輕易涉足,這也難怪他會選擇在飯桌上轉交藥劑。這種小脾氣小性子,說起來還有點可愛。

  推開面前的奶油蘑菇湯,再看一眼杯中的南瓜汁,多洛莉絲取出魔杖,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南瓜汁立即被一杯熱氣騰騰的意式濃縮咖啡取代。

  她並不討厭南瓜汁,晚上喝一杯也無妨,但午後需要咖啡提神。而且她有理由相信,西弗勒斯面前也擺著這樣的飲品,這正是他最常喝的,不管早中晚哪段時間,也許不是出於喜愛,不過因有用而習慣。

  魔法制造的陽光在黑棕色的液體表面蕩漾閃耀,她伸手端起杯子,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味道一如既往的極苦,但她也習慣了。活過那麼久,足夠她把她所愛之人的習慣變成自己的習慣。也許她本該是喝著清水平靜生活的人,但這樣一段無望的暗戀,讓她甘之如飴地飲下苦澀的咖啡,帶著微笑慢慢吞入肚中。

提神劑(一)

  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吃飯睡覺,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三個月已逝。也許除了事故頻發的魔藥課,其他的都太過平淡如水。等級長開始統計聖誕節期間留校學生,她才意識到這一年即將成為歷史。

  當然,這確實只是很普通的一年:1990年,是大難不死男孩哈利·波特入學的前一年。所有霍格沃茨的師生,都還在不自知地享受著暴風雨前的寧靜,知曉未來的多洛莉絲也只是始終保持沉默。

  其實來霍格沃茨之前,她已經數度猶豫不決,不確定自己該不該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將她重生帶回來的信息告訴鄧布利多。然而每一次猶豫的結果,都是安於現狀的念頭取得壓倒性大捷。

  她自知所知太有限,但凡發生戰爭,除了正面公開的戰況,總還有隱蔽的內部交鋒,有時這才是取勝的關鍵。可曾經作為局外人,她了解到的真相甚至不比一個在九十年代在讀的學生更多。給出一些寬泛或模糊的提示,助益未必見得,誤導亦有可能。

  既然戰爭終將勝利,黑魔王必定要失敗,而她所愛的人有著非死不可的身份,又早早對一己性命漫不經心,那她做什麼都會是多余的,徒勞的。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選擇,沒有人有能力,或者有資格,去自以為是地救他於水火。

  所以,如今多洛莉絲關切的計劃的,只不過是在留校名單上簽名,然後用貓頭鷹求到父親的簽字批准,再以購買聖誕禮物的名義,向院長斯普勞特申請一張離校假條,在平安夜前一天乘火車前往霍格莫德村。

  她離校的目的,說買禮物不假,但更多的是為了租借一只辨認度不高的貓頭鷹,把一早包裝好的包裹寄給地窖裡常年孑然一身的魔藥大師,然後在商店中搜尋挑選,為明年的聖誕節提前做准備。

  寄出的包裹裡往往沒有只言片語,只有一本書,一份藥材,或者一件工具,實用卻也尋常。從五歲可以獲得獨立支配零花錢起,多洛莉絲每年都會給西弗勒斯准備禮物,堅持至今並會繼續下去。她沒想過讓收禮人知道送禮人是誰,以至於任何蛛絲馬跡也不願泄露,否則她也不會放著學校便宜的空中信使不用,頂著漫天風雪到霍格莫德村的郵局花錢雇佣。

  平安夜的晚上,所有留校的學生被允許參加教職工晚宴,分享美味的烤火雞、烤鵝等特色聖誕食物。西弗勒斯也在席上,不過兩邊都是教授,離他最近的學生是唯二留校的斯萊特林,離他最遠的無疑是格蘭芬多,其次是包括從眾的多洛莉絲在內的赫奇帕奇。

  晚宴上比較難得的是,學生允許喝一兩杯含有微量酒精的熱葡萄汁。多洛莉絲很喜歡它甜甜酸酸暖暖和和的口感,一連喝完了兩杯,還頗是意猶未盡。鄰座的同院男生注意到她喜歡,慷慨地把自己的份例送給了她。

  多洛莉絲晚上食量不大,放了菌菇的她又不能碰,於是很快吃個半飽,便默不作聲地離席。或許終究是有些醉了,她坐在寢室感到悶燥,索性裹上黑黃相間的學院圍巾,一路散步到黑湖邊上。

  今夜的風雪有些大,她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冰涼,忽然有興致吹奏一曲。

  魔法界中,比起唱歌,樂器演奏受重視的程度其實遠遠不夠。當任何樂器只消一個咒語就能自動演奏,誰還願意花費時間學習這門技藝?上輩子的前幾十年,多洛莉絲也和樂器基本絕緣,直到站在西弗勒斯的葬禮上,目睹泥土將黑色的棺槨覆蓋,將這個人的存在徹底埋葬在冰冷的地下,連偷來的遺物也無力再撫慰,她緊繃的鎮定和強撐的理智終於不堪重荷地崩塌。

  她不曾在人前失態,但葬禮結束的夜裡,她幻影移形到陌生的荒野,在呼嘯的風中瘋狂喊叫,嚎啕大哭,直到精疲力盡地昏倒。那時她才明白,壓抑的情緒終究需要釋放,克制的感情還是需要寄托。

  她在荒野上孤身醒來時,已然不知過了幾個夜晚。在漫天星光之下,與她心意相通靈魂相連的魔杖,自動幻化成一只愛爾蘭哨笛。她托著它呆坐了很久,然後毫無章法地亂吹了一夜,次日黎明終於能平靜地起身。

  哨笛的音色尖銳,穿透力強,自學起來不簡單。作為女巫壽命漫長的多洛莉絲不怕花費時間,在經過無數個情緒瀕臨失控的夜晚的發泄後,她的技藝已稱得上堪登大雅之堂。而她從未吹過別人的曲目,六孔的哨笛奏響的,從來都是她難以宣之於口的心聲。

  僥幸的重生為所有蒼涼孤寂的記憶鍍上一層暖色。這個平安夜,城堡黑影幢幢,風雪幽咽如泣,多洛莉絲的心情反而不壞,因為一個會呼吸、有體溫的西弗勒斯,即便離她依然遙遠,也讓她的整個世界重新恢復色彩。

  將隨身攜帶的椴木魔杖變形成哨笛,她踏上湖邊一塊凸出平地的岩石,決定吹起一支在她頭發花白滿臉皺紋後,坐在露台對著純淨雪景常吹的小調。

  那時她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負擔強烈的情緒,而高亢的笛音也終於被她馴服,吹出的曲子因此平和許多,仿佛一位年邁的婦人躺在躺椅裡,在午後的陽光中半眯著眼,給她的孫子孫女,甚至曾孫子曾孫女,娓娓講述舊日的快樂與悲傷,幸福與遺憾,還有那一份久藏在心底裡,又穿越了時光的悠長思念。

  一曲終了,一點微弱的白光在她身邊亮起,光後的面孔模糊不清,傳來的聲音卻異常順耳:「穆瑞小姐,我假設——你肩膀上的腦袋若沒有被葡萄汁那點微量的酒精燒壞,還能有什麼理由能解釋,這大半夜,你一個人站在黑湖邊,頂著風雪制造噪音?」

  多洛莉絲側臉看去,臉上依稀帶著笑意:「不好聽嗎?」也許未必無人聽過她吹笛,但還真沒有人對此作出評價。如果眼下他能說出些什麼,那無疑再合適不過了。

  可惜,她並沒有等到回答,只有可以做出任意理解也不能被理解為任何的沉默。

  少見地,多洛莉絲心裡升起了一絲不甘,仿佛昔年失控的情緒死灰復燃。她格外想看清來人的表情,哪怕嘲笑也是一種鮮活。她還想看他張開他那兩片單薄倔強的嘴唇,即使一如既往地發出惡意的諷刺也好。視線聚焦在那點白光上,再順著魔杖下滑,落在他抬起的右手上。她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看不清他,一定是因為落雪障目,因為光線稀微,因為夜中魔鬼想欺瞞她,試圖侵吞她心中的寶藏。所以她收起哨笛,伸出左手握住他的右手,指尖虛虛搭上他的魔杖,帶動杖尖劃動,低聲念出咒語:「兩倍熒光(Lumos Duo)。」

  杖尖的白光遵循咒語增亮了一倍,她借著充足的光明,以及腳下石頭增加的高度,看清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的神色和素日裡一樣陰沉冷淡,眉間的皺紋已經深得難以撫平,唯有微挑的眉梢傳遞出幾絲少見的錯愕。他沒有給自己施加防護咒或保暖咒,他們相握的手一樣的冰涼,而他難得干淨蓬松的黑發上,已經落了不少雪花,仿佛生了白頭發一般。

  可是還不夠,她還想看得更清。她想知道他每一根頭發的弧度,想熟悉他每一道皺紋的走向,想辨識他每一口氣息的冷暖,想讀懂他每一個眼神的意義。他被鐫刻在她心頭的身影,還不夠清楚,不夠詳細,不足以讓死神一眼看透她的皮囊,從而輕易從萬千靈魂中認出,哪一個是她窮極兩世矢志不渝的深愛之人。

  於是她目光灼灼,帶動魔杖朝上一甩,再次輕輕地開口:「極度光亮(Lumos Maxima)。」

  一團明亮的白光脫離魔杖尖,如皎潔的滿月倏忽升起,將萬物照耀得纖毫畢現。光線足夠了,她便滿足了,轉而卻對上一雙閉上的雙眼,令她瞬間張皇失措,用顫抖的右手貼上他的臉龐:「西弗勒斯,你、你睜眼啊……你沒事,對不對?」

  「什麼?」西弗勒斯在刺目的光中,把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不確定她是不是謀劃著拿照明咒做攻擊手段,以便趁他不備耍酒瘋。他將魔杖一撅,徹底終止咒語,同時另一只手拂開她放在他臉上的手,質問的話脫口而出:「你為什麼……」

  然而由於他的動作,本來剛好在石頭上站穩的多洛莉絲猛然失去平衡,因內熱外冷而發昏的腦袋直接裝上他堅硬的前胸。「咚」的一聲悶響,他被砸得心口生疼,而意外跌入他懷中的人卻似沒了聲息。

  這又怎麼了?他帶著疑問,將上身極力後仰,再次施展照明咒,垂下杖尖低頭看去,才發現她已經不知是因為醉倒還是暈倒失去了意識。

  半是憤怒半是無奈地噴了一口氣,西弗勒斯往兩人身上連施保暖咒,猶豫了幾息才抱起昏迷的少女,用自己厚重的鬥篷將她囫圇裹住,大跨步地朝校醫院方向走去。他在心中咒罵這糟糕的天氣,否則根本不用他親自抱她,明明一個漂浮咒就能解決。

  落雪被魔法屏障隔開,殘雪因為體溫融化,滴在昏迷的人的臉上,沿著臉廓緩緩蜿蜒流下,如同一道道淚痕。他隨意掃了眼,眉頭不由皺起,再次猶豫了幾息,用袖子粗魯地擦了一把,把少女提到肩頭高度,上半身倚在自己胸口,接著用鬥篷蒙頭,眼不見則心不煩。

  霍格沃茨城堡的庭院面積極大,這條歸路在風雪中漫長又艱難。雪花在他的身後紛紛揚揚而舞,將一串筆直的腳印層層覆蓋,仿佛不知所來,不知所往,只有這一雙心思各異的行客,在宇宙洪荒與億萬光年中流浪。

提神劑(二)

  多洛莉絲在黑暗中踱步。她歪著頭想了想,記起自己是在圖書館做作業做到太晚,沒有同院的人結伴回宿舍,結果一個人無奈地迷了路。現在已到宵禁時間,雖然還沒撞上城堡管理員,但走廊的燭火大半已熄滅,她才一年級,剛入學不久,任何可以照明的魔咒都還沒學到,只能碰運氣般貼著牆摸索前行。

  在下一個轉角,一點光猛然跳入視野,她輕呼一聲,緊接著聽見一副少年嗓音問道:「誰在那兒?」

  她揉著眼睛,適應了半晌,才看清對面人的模樣。那少年似乎與她同歲,五官中鼻子異常突出,又抿著嘴唇不苟言笑,一雙漆黑的眼珠像是由夜色凝成。她不由有些害羞,甚至有些害怕,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承認:「我是赫奇帕奇的多洛莉絲·米切爾……」

  「赫奇帕奇!」少年嗤笑一聲,態度十分不屑,讓多洛莉絲輕易猜到對方一定屬於斯萊特林。少年皺著眉繼續問:「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要回宿舍……」多洛莉絲窘迫地低下頭:「我迷路了。」

  「從四樓直通地窖你也能走錯走丟,原來赫奇帕奇在迷路上天資卓絕!」少年語氣中的鄙夷愈發明顯。

  多洛莉絲把頭埋得更低了幾分。少年如此口吻,她多少生出些不忿,但立即就消散了。所有赫奇帕奇的新生在霍格沃茨生活滿一個月便能明白,其他三個學院對待他們的態度本質上都是如此,只不過斯萊特林更不加掩飾一點。而最遲到聖誕節,所有的赫奇帕奇都會適應如常,面對任何調侃乃至貶低,做到好脾氣地一笑而過,然後完全不放在心上。這是他們的生存「智慧」。

  少年用出顯時咒,在光線的一閃一滅間,眉頭鎖得愈發緊蹙了。他繼續口氣惡劣地說:「我也要回宿舍,斯萊特林和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在同一層,能順路送你回去,不過,為了不撞上普林格,期間要經過一條密道,希望你以後不要外泄!」

  「真的?太感謝了!」多洛莉絲驚喜地抬頭,豎起三根勢頭發誓保證:「我一定不會向第三者泄露,請相信赫奇帕奇值得信賴!」

  「收起你從麻瓜那兒學來的愚蠢手勢。」少年不悅地哼了哼,舉著魔杖抬腳帶路:「這邊來!」

  多洛莉絲尷尬地背過手,低眉順眼地小跑著跟上。

  那是一條隱蔽的旋轉樓梯,從四樓直達地下室,走起來的確很方便。不出五分鐘,兩人已經站在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門前。

  揉著被樓梯轉得發暈的腦袋,多洛莉絲稍微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當他的面敲開正確的桶蓋。可惜不等她考慮出結果,對方已經轉身消失在黑暗的走廊裡,連讓她詢問姓名的片刻工夫都吝嗇。

  然而莫名地,她又不是很遺憾,似乎她知道答案。那麼,那少年叫什麼呢?她閉了閉眼,然後再次睜開,在夜色的掩護下露出一抹純粹的微笑。

  她當然知道他是誰。曾經的多洛莉絲在次日的早餐上認出了他,接著拐彎抹角地打聽到了這名同級同學的名字;現在的多洛莉絲不需要打聽也知道,因為這個名字她曾銘記了整整一輩子。

  她轉動眼球,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光線稀微的房間,空氣中彌漫著略顯濕冷腐朽的味道。緩慢地坐起身,她打量著環境,從窗外搖曳流轉的水紋到架子上奇形怪狀的藏品,某個逐漸清晰的念頭讓她的心髒失控地狂跳。

  這是西弗勒斯的辦公室?

  她默默按住胸口,一時間呼吸不暢,兩耳嗡鳴,整個人像缺水的魚一般,幾乎下一秒就要猝死。

  所有他的私人空間,不管是他讀書時居住的宿舍,還是如今他工作休息的辦公室,在多洛莉絲看來,都無異於信徒眼中的聖殿,讓她心馳神往,又敬而遠之,甚至哪怕踏入地窖範圍,她都下意識地放輕腳步,像是害怕驚擾到了在她心中被擺上神壇的神祇。

  多洛莉絲背後有一扇門,鎖眼出漏出一絲光亮。她咬牙猶豫良久,才躡手躡腳地下地,摸到門前單眼窺視。

  不出所料,門內是背對著她的西弗勒斯。他將黝黑的魔杖隨意拿在手中,正看護著面前熱氣裊裊的坩堝。過了一會兒,他肩膀一松,拿起手邊一只兩指粗細的空藥瓶。坩堝下的火逐漸熄滅,顯然這一劑魔藥已完成。

  「唔!」多洛莉絲捂住嘴後退。他馬上要出來了,可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特別是她不久前才因一時貪杯,在他面前先胡言亂語又醉倒。另一扇木門出現在視野裡,她來不及深思,悶頭衝了過去。

  門外是地窖走廊,木門無聲地關上,將她和屋中的西弗勒斯隔絕到兩個世界。她走遠幾步,靠著牆壁蹲下,既懊惱又慶幸。劇烈的心跳聲終於趨於平緩,腦中的刺痛感卻更加清晰。她摸了摸額頭,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發燒了,胸悶氣短更是感冒的征兆。

  她無聲地苦笑一記,缺乏重回辦公室面對他的勇氣,只能強撐著自己去校醫院看病。地窖的牆壁摸上去冷得刺骨,她揪出一截毛衣袖子墊著,緩慢地朝樓梯口的方向挪移。

  「穆瑞小姐——」西弗勒斯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你去哪裡?」

  多洛莉絲脊背一僵,心跳重新激烈起來。

  她慢吞吞地回頭凝望。在她剛剛離開的那扇門前,西弗勒斯探出大半邊身子,向來陰沉冷酷的黑袍被室內傾瀉的橙色燭光一照,竟給她一種柔軟又溫暖的錯覺,誘惑著此刻寒病交加的她折返。

  不過她勉強抵住了誘惑:「教授,我去校醫院……不再給您添麻煩了……」

  「回來。」西弗勒斯簡短地回答:「龐弗雷夫人不在學校。」說完便從門口消失。

  所以聖誕節假期間校醫院不開?難怪他會把她帶進他的辦公室。

  多洛莉絲恍然大悟。然而這醒悟,讓她的心情復雜起來。真的要回去嗎?回到他的生活區域,面對他,甚至面對他的詢問,但她該怎麼解釋她在黑湖邊展現的種種異常之處?懷揣巨大秘密,她無法說真話,卻也不想對他說謊話。

  在她猶豫不決中,西弗勒斯再次出現,並直接走到她面前:「你不想回我的辦公室,也行,我其實只有一個問題。」

  多洛莉絲咬咬嘴唇,悄悄往後蹭了一步。

  「你酒後胡言亂語我不管,但魔杖的事,你得給我一個解釋。」西弗勒斯拿出自己的魔杖:「你為什麼可以越過我使用它?我不認為你一個一年級學生,能有實力從我手裡把它搶走。」

  「我不能……」多洛莉絲也承認。

  魔杖易主的前提,要麼原主人殞身,要麼作為戰利品臣服勝者。眼下西弗勒斯年富力強,她無可匹敵,正常情況下,她借用他的魔杖施展任何咒語都不會太成功,更遑論之前他依舊緊握著自己的魔杖並未放手。

  「只是照明咒而已。」她又小聲補充。

  三個等級的照明咒,一到二年級的小巫師即能掌握,其實說明不了什麼。也就西弗勒斯這個魔杖主人,對它所有權和使用權的問題比較敏感。

  但她不能指認他小題大做,於是含糊其辭,試圖小事化了:「我不知道……」

  「我猜也是這樣,怎麼都是多此一問。」她的回答似乎正在西弗勒斯意料之中:「所以,到此為止。」他收起魔杖,將一只藥瓶遞給她:「這是提神劑(Pepperup Potion),拿著,你可以走了。」

  多洛莉絲愣愣地接住,剛意識到該道一聲謝,西弗勒斯已轉身離開,辦公室的房門也隨之關閉,收攏了它泄露在外的光明和溫暖。

  玻璃藥瓶並不冰手,不知是因為藥劑剛出鍋不久,還是因為沾染了他的體溫。可無論是哪一個,都讓她異常珍惜,連同被他關在門外的失落也得到了醫治。

  她提起一口氣,大步跑回宿舍,一頭栽進床裡,用被子蒙住腦袋。窄小的閉合空間中,她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聲,慢慢把藥瓶貼在嘴唇上,一下又一下地親吻不止。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能比來自所愛之人的關心更寶貴的東西了。

  她捧著藥瓶溫存許久,直到頭暈眼花犯惡心,不喝藥不行,才扭開瓶蓋,小口小口地吞咽。

  藥水自然很苦,咖啡的苦澀中至少還有咖啡豆的天然果酸,細品之下也是香醇,提神劑的苦澀卻是混雜的,渾濁的,仿佛雙角獸角(Bicorn horn)、曼德拉草根莖(Mandrake root)等原料所有的糟糕口感融合在一起。

  然而就這一小瓶魔藥,她一點一點地麻雀啄水般喝了近十分鐘,以至於連之後入口的白水都變得清甜甘美。

  過了片刻,熱氣開始從耳朵裡冒出,閉合的幔帳中煙霧繚繞,與之相應的,她的頭不痛了,鼻子不塞了,加上之前短短地睡了一覺,這會兒竟格外精神。

  在床上輾轉了一陣,多洛莉絲了無睡意,忍不住再次出了門。放假期間沒有宵禁,不必擔心被費爾奇或者他的貓撞見。她走出公休室,望著黑黝黝的走廊,告訴自己只是散步,然而不知不覺間,她又來到了西弗勒斯的辦公室外。

  她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大膽感到意外,畢竟之前那個敬而遠之的人也是她;不過再念頭一轉,她很快便想開了。原本她是不敢靠近這裡,萬事開頭難,可一旦有了第一次,必將難免再二再三。從入學起,她人雖不至,卻心向往之;當人意外到了,心中只會更加歡喜,從而愈發向往,終於突破猶豫,驅動了她的身體。

  大抵因為大半燭火已熄滅,多洛莉絲注視著木門許久,居然發現了從門和地板之間的縫隙滲漏出的一線光亮。她揉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原來屋裡的西弗勒斯也尚未入睡。

  這樣想著,她忽然又擔心又開心,擔心他睡得晚起得早睡眠不足,開心兩人像是隔著一道門相互陪伴。她對著木門席地而坐,把下巴支在膝蓋之間,捂著嘴巴痴痴地笑了,腦中忍不住反復推敲,西弗勒斯現在在做什麼。

  看書寫字嗎?這個可能性最大;熬制魔藥嗎?這個也很有可能;或者辦理一些私事,比如洗個澡?或者難得放空思緒,發一會兒呆?一扇木門能隔斷視線,卻讓她心裡的那個人在她的想像中恍然如真。

  過了許久,直到多洛莉絲坐得手腳冰涼四肢僵硬,門底那一線光亮終於熄滅了。她無聲地比了個「晚安」的口型,撐著牆壁站起身,艱難地原路返回。這次回到寢室,她洗漱完上床,很快就睡著了。而且她還很難得地夢到了西弗勒斯,讓她留戀夢境,次日躺到午飯時刻才醒。

  也許是後來又受了涼,多洛莉絲到底感冒了,但她不敢再向西弗勒斯尋求幫助,只能忍受一下午的不適,在晚上等到郵購的藥劑。

  這一夜她也夢到了西弗勒斯,還被對方屢次質問,為什麼得了他的提神劑,她卻又買了一瓶。夢裡的她同樣左支右絀無力應對,生生把現實中的她嚇醒了好幾次,險些不敢再繼續入睡。

  她怕的當然不是他本人,即便現在成為他的學生,而是怕自己行差走錯讓他失望,盡管她又理智地明白,在她身上,他從未放置過什麼希望。這世上最惹人感傷的態度不是憎恨,而是忽視。

生死水(一)

過於多思多慮大概也會妨礙病愈,感冒困擾了多洛莉絲幾乎整個假期,元旦過後方才徹底好全,而她幾番浮沉的情緒,也漸漸在流水般的日子裡沉寂下來。

  平安夜的意外過後,她和西弗勒斯的接觸依舊僅限於課堂,除了課堂表現相對優秀外,和別的學生沒什麼不同,也難以產生什麼不同。直到完成期末考試,坐在回家的火車上,她才遲鈍地意識到,一個學年已經結束了。

  七、八兩個月的暑假,多洛莉絲擬定計劃,把賺錢作為頭等要務。她摸到倫敦的麻瓜社區,又是送報紙送信件和包裹,又是上門做鐘點清潔工,每攢到一筆可觀的英鎊,就到古靈閣兌換金加隆。

  她這樣折騰也是無可奈何。不是她不想靠上輩子的經驗走捷徑,比如靠買進原料賣出魔藥賺錢,而是捷徑根本走不通。

  英國巫師雖然生活得松散自由,但魔法界算是一個穩定有序的社會,明面上的事情都要按規章走。就拿魔藥來說,市面上流通的,要麼出自隸屬聖芒戈或私人藥房的藥劑師之手,要麼由經國際魔藥協會認證的魔藥大師制作,私人交易雖不受禁止,但也不做提倡,並且自負盈虧。

  多洛莉絲現在一未被雇佣,二乃寂寂無名之輩,制藥水平很難證明,相應地不受信任,也就招不來客源;退一步講,即便有生意上門,她也保不住利潤,甚至若遇惡客,連自身安全也要搭進去,最後一場辛勞盡付流水。

  捷徑不通,只能努力,好在勞動不騙人,有耕耘就有收獲。到新學年開始之際,她總算初步脫離了手頭拮據的困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次經對角巷回家,她正好趕上新生入學購物的高峰日。人頭攢頭的街上,高大雄壯的半巨人海格異常的醒目,大難不死男孩在哪兒不言而喻。她好奇地多看了幾眼,然後拉低帷帽,重新混入人群。

  哈利·波特即將入學一事提醒了多洛莉絲,促使她從冗長的記憶中翻找出一件舊聞。據說在他七年級徹底殺死伏地魔之前,兩人已經數度交鋒,最早可追溯到一年級。具體情況如何,外人不得而知,有鄧布利多坐鎮的霍格沃茨城堡,封閉性達到了近三百年內最高。

  當然,她沒有暗諷鄧布利多的獨斷專權,畢竟在黑魔王的陰影下,封閉性差不多是安全性的同義詞。現在她還是學生,她要感謝這一點。

  下了返校的霍格沃茨特快,和其他學生一起坐上馬車,多洛莉絲對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晃了下神。真是意外,她居然看不見夜騏。不過再一深思,她很快釋然了。

  上輩子自畢業起,她一直在聖芒戈工作,在戰時相當於大後方,作為醫療人員根本無需上陣對敵,又受崗位職責所限,極少直接接觸傷員,於是她順利地規避了旁人的生離死別。

  死亡當面向她耀武揚威的唯一一次,雖然確實對她造成了巨大震懾,但她的畏懼並非直指死亡本身。那種親手掀開覆蓋遺體的白布,為所愛之人合上干涸空洞的眼睛,又在他身旁枯坐一整宿的經歷,成了她耗盡余生才勉強擺脫的噩夢。不過盡管如此,她也稱不上目睹過死亡,因為當時死亡已是事實。

  至於她自己的老死與重生,顯然作為親身經歷者,也一樣無從加以見證。又或者她本來就未曾死去,她的記憶一直連續,她的靈魂永遠清醒,恐怕那位妄圖「飛越死亡」的黑魔王,若是知情也要嫉妒她了。

  今年的分院儀式注定因為大難不死男孩而非比尋常。在那對紅頭發的韋斯萊雙胞胎「我們有波特了」的大喊中,戴著圓眼鏡的哈利·波特一臉喜悅地坐在格蘭芬多長桌旁。

  滿廳熱烈的掌聲中,多洛莉絲跟著拍手,同時默不作聲地觀察西弗勒斯的反應。如她所料,他果然沒什麼大反應,畢竟這完全可以預見,哈利·波特有一對一樣被分入格蘭芬多的父母。而這個學院,最能培養出典型的西方主義英雄。

  多洛莉絲轉移視線,改為打量不久前才年滿十一歲的哈利·波特。

  兩次殺死伏地魔,從大難不死男孩到救世之星,他在她眼中既陌生也熟悉。他年少多舛時,她只是普通人之一,因恐慌盲目過,被輿論左右過,對假像憤怒過,為真相嘆服過,她一樣承認他是為魔法界帶來和平的功臣,但他本人離她遙遠如隔山海;待他年邁體衰,她憑職位之便,見到了他人後的另一面,才明白沒了救世的光環,他也不過是個被外人任意臆想,被妻兒無意忽略,被醫護等而視之的可憐人。

  其實那個時候的哈利·波特才剛剛六十歲。

  這是個經不起比較的歲數——除了以長壽聞名的巴裡·威·威廉·溫基、勒梅夫婦和阿芒多·迪佩特,已過一百歲的鄧布利多還能在霍格沃茨校長的位子上發光放熱,帶領鳳凰社與以伏地魔為首的食死徒生死相搏;她自己則在二百二十歲才無疾而終,死後大概也能載入史冊。即使他們這些人少之又少,但一般巫師跨個世紀不難實現。

  於是巫師的六十歲便大體相當於麻瓜的四五十歲,本該正當壯年,閱歷積累到了一定程度,體力魔力也仍在高峰期,是保證整個魔法界秩序穩定和文明延續的堅實後盾。不提現今霍格沃茨除西弗勒斯之外的三位院長,連她上輩子到六十五歲時,都順理成章地坐到了聖芒戈藥劑科科長的位子。

  不過哈利·波特的情況並非個例,只是發生在他身上格外引人矚目,雖然當他正式入駐聖芒戈療養院時,幾乎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未感到意外。

  這是巫師戰爭的殘酷性之一。不同於麻瓜戰爭中肉眼可見的生理損傷和已經引起重視的精神創傷,巫師施展咒語,魔法效果甚至可以越過主觀意識,給目標人物帶來深抵靈魂的折磨。這些傷害初期表像一過,便會無症可尋無藥可醫,直到有朝一日如洪水潰堤,前所未有地集中爆發出來。

  早在哈利·波特之前,即從戰後二十年起,原本形同虛設門可羅雀的聖芒戈療養院就開始逐漸熱鬧起來。既教授們以養老名義入住後,各大小沒落世家也陸續到來,後者在伏地魔手下受到的摧殘更大更直接;又十幾年後,曾經的鳳凰社戰鬥主力軍、後來的魔法部高管們也來報到。一時間,療養院成為了任誰都始料未及的聚會之地,讓那些曾經的師生、仇敵和戰友在此久別重逢。

  可惜這樣的重逢,不會有對峙,不會有驚喜,更不會相見恨晚,有的只是無可奈何的照面,感慨萬千的擁抱和無以言表的淚眼。一切仿佛盡在不言中,卻是人生最難承受之重。

  二十世紀的那幾代人是幸運的,因為他們有機會被時局成就,光榮一生,名耀後世;同時他們也是不幸的,因為他們不得不在黑暗中拼命抗爭,即便成功也甩不開糾纏余生的陰影。

  已然經歷過平生至痛至悲的多洛莉絲,帶著旁觀者的冷漠,將這些人一一送走。不是只有她無所作為,而是整個英國魔法界都無能為力。破壞容易,創造難,修復更難,巫師到底還是人類,上升到靈魂領域的問題,只要一日仍在□□內,一日就只能憑空思考,無法切實觸及。

  某一任聖芒戈醫院院長曾在一次內部會議後的閑談中感慨,認為鄧布利多對抗伏地魔的全部策略中,最大的失誤是讓西弗勒斯·斯內普以雙面間諜的身份赴死,這無疑是一種巨大的人才浪費。他發出這個感慨前不久,除了西弗勒斯已家喻戶曉的高超的魔藥制作技能,他在發明和改良咒語上的天賦,也隨著幾本舊書的現世為人所知。

  另一位與多洛莉絲這輩子同姓的魔藥大師的回應讓她至今記憶猶新。那位十有八九也是出身於斯萊特林學院的老人用一種奇異地語調說:「斯內普教授就算不做間諜也活不到現在。以他的魔法實力和魔藥水平,他要是願意自救,哪怕是被蛇怪咬了也不會喪命。他會死在戰爭後方,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不過……你們真以為他在贖罪?那怎麼可能!所有過錯,只有人活著才能彌補,而不是交給死神審判。你們太不了解我們斯萊特林了!他的死亡,是他對那個踐踏他、辜負他、誤解他、慢待他的年代的報復。你看,如他所想,在最後的噩夢到來前,他已經用自己的方式,獻祭了所有人的希望。這樣睚眥必報狡猾自負的魔藥大師和魔咒天才——他已經在死神身邊等候他的敵人朋友們多時

  了!」

生死水(二)

  他的話也許因為私人立場而有失偏頗,從而充滿臆斷色彩,但它突出了西弗勒斯自生至死都是典型斯萊特林的觀念,將他本人從後人描補的為愛犧牲的聖人形像中解放出來。

  至少多洛莉絲是喜歡且願意贊成的。她眼中的他,不像她自己,生命意義單調到只剩下一段求而不得的感情,輾轉兩世無法釋懷。一個向往過至高無上的實力、追隨過挑戰死亡的瘋子的人,固然偶爾會為園中的百合駐足,卻不可能不再仰望頭頂的星空。

  就像現在,一個帶著故人眉眼的男孩能牽動他所有的情緒嗎?她說不能。

  哈利·波特確實特殊,但所有人都認為他特殊,不獨西弗勒斯一個;全校學生都會關注他,全體教師都會關愛他,西弗勒斯仍不是個例。她始終懷疑他曾和鄧布利多達成過類似保護哈利·波特的約定,以他的個性和喜好,除了不斷接受任務,他可能會自己主動表示些什麼嗎?如今身份很合適,她倒要親眼看看。

  多洛莉絲這番自認看破虛妄抓住真相的優越感一直保持到哈利·波特第一節魔藥課結束。西弗勒斯的當堂三問,因為刁難意味過重,課後在學生中傳開。後兩問不算很難,第一個問題超綱又表述不嚴謹,格外引起她注意。

  金穗花(Asphodelヾ)根粉加入艾草(Wormwood)浸液會得到什麼?一杯混合液而已,什麼也算不上。生死水(Draught of Living Death)的原材料不只這兩樣,更別提還有固定的熬制手法,作為教師的西弗勒斯不該這樣問,如果他僅僅想考察哈利·波特的預習成果。

  她極力阻止自己深思,因為想到的東西越多,越顯得她自以為是。這一刻,她再沒有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為什麼她執意要把西弗勒斯當做一個格局開闊的人。

  如果你愛的人不愛你,那麼比起另有所愛,一個誰也不愛的對像無疑會給你一絲安慰。

  她就曾手握這絲安慰沾沾自喜。然而現在看來,它是那麼微弱,那麼可鄙,那麼悲哀。

  當天夜裡,多洛莉絲孤身潛入魔藥課教室,站在白日西弗勒斯的位置,拿出自己准備的一套材料。

  她沒有金穗花,沒有艾草,只有一捧月露花(Moondew),兩朵雛菊花序(Head flower of daisy)ゝ。以它們為主藥同樣可以制作出生死水,這個配方問世於西弗勒斯死後第七年。

  整整一鍋藍色的藥劑最終完成,從中起出一滿杯,和坩堝輕輕一碰,她無聲道一句「干杯」,回到宿舍一口悶掉。

  帶著花草余香的液體穿喉入腹,強烈的疲倦從內髒流向四肢,誘使著她盡快舒展身體闔目入睡;但與此同時,她腦中的意識一直十分清晰,旁觀大半生理機能漸次停滯,卻失去了阻止的權力。她感覺自己好比一只被困於□□的幽魂,半死不活,生不如死。這等分裂又矛盾的體驗,與其說像活屍(the living dead)ゞ,不如歸於死靈(the dead life)。

  好在它到底是睡眠魔藥,困意終於侵蝕她的意識,送她進入神秘莫測的夢鄉。至於明天的課程,她已經做好了因翹掉被處罰的心理准備。

  次日多洛莉絲尚未睜眼,便感受到了耀眼的日光。她用手搭住眉骨,盯著天花板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裡是校醫院的病房。

  「上午好,默裡小姐。」龐弗雷夫人走到她身邊:「起來喝□□力滋補劑(Invigoration Draught),就能立即去上課了。」說著她遞來一只半滿的玻璃杯。

  「我……」多洛莉絲不曉得該怎麼問,只能先故作無知打聽情況:「我怎麼了?」

  「你不清楚你自己怎麼了?算了,不為難你這赫奇帕奇了。」龐弗雷夫人無奈一笑:「就我所知,是今天一早,你的室友發現無法叫醒你,只能齊力把你送來校醫院。按照西弗勒斯和我的討論結果,你應該是服用了一副催眠的藥劑。」

  她半是責怪半是疼愛地點了點多洛莉絲:「你這孩子,以後別亂喝東西了,特別是不認識的魔藥。」

  多洛莉絲沒把她的叮囑放在心上,反而被一個名字攫住全部注意力:「西、斯內普教授也……」

  「對,還有他。」龐弗雷夫人倒也不隱瞞:「你昏迷時,他建議直接用蘇醒劑(Revive Potion)或清醒劑(Wideye Potion)把你強行喚醒,但我覺得威根維爾德藥劑(Wiggenweld Potion)相對溫和,用起來更合適。最後我選了我的方案。他雖然沒再反對,卻也做出了預估,你恐怕得延遲到今天中午左右才能醒。現在十一點一刻,他還真沒判斷錯。」

  「這樣啊。」多洛莉絲咂咂嘴,確實一股子藥味。活力滋補劑仍被她端在手裡,那它只能是上一劑藥的殘留。

  「哦,還有。」龐弗雷夫人從圍裙兜裡掏出一個花花綠綠的包裝:「離午餐時間還有一會兒,餓了的話,就吃口巧克力,補充點兒糖分,或者你寢室裡有零食?」

  「沒有。」多洛莉絲搖頭。心理上,她早過了熱衷口舌之欲的年齡。飲下滋補劑,她還回杯子,也接受了龐弗雷夫人的善意:「謝謝夫人!」

  「去吧,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

  「謝謝,再見!」

  離開校醫院,多洛莉絲站在二樓樓梯口,猶豫要不要上一層樓,去參加早已開始的魔法史課程。其實她不是很想去,賓斯講課數十年如一日,不提她已經學習過一遍,私下自己看書查資料也能輕易趕上進度。

  那她現在去哪兒呢?她等著移動樓梯落穩,選了其中向下的一座,順順利利地下到底層,經門廳進入庭院以後,一路溜著城堡牆根走,最終停在一扇被鐵柵欄鎖死的透氣窗外。

  娓娓不倦的男聲經窗戶向外飄,清晰地講述著一些魔藥學常識,比如坩堝類型、藥瓶規格。顯而易見,這是一年級新生入學以來的第二節魔藥課,西弗勒斯的音調平穩從容,教學對像大概是拉文克勞和赫奇帕奇。

  多洛莉絲滿足一笑,拂開被驚擾的蟲豸,枕著手臂仰躺在草叢中。

  耳朵邊是她百聽不厭的聲音,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蔚藍晴空,這一刻,她心中異常充實,被最純粹的喜悅,就像終於將死於毒蛇之口的愛人從地獄中帶回的俄爾普斯,一路不轉頭地走出黑暗,重見人間卻似降臨天堂,每一抹陽光,每一縷清風,每一顆塵土都是千金不換的瑰寶。

  兩瓶藥劑的共同作用下,多洛莉絲不能更清醒了。她睜著從這輩子的父親那兒繼承的藍眼睛,直視太陽直到落下淚水。默默將它抹掉,她忍不住細想,她有多久未曾流淚了。

  哲人赫拉克利特曾說,靈魂生於水,水生於土,反過來靈魂之死為水,水之死為土。所以干燥的靈魂最輕,最能飛離泥土的牽制,超脫死亡的命運,從此自由自在,不滅不朽。

  可她卻覺得,濕潤的靈魂沒有什麼不好。見光流淚,證明她身體可感;悲喜而泣,證明她心中有情。比起在無盡時空中游蕩,她寧願生生世世都被束縛在土地上,最後化成水,化成土,和這世間她愛過的、恨過的、記得的、忘記的、認識的、陌生的人融為一體,成為後代立身立命的基底。

  「喵∼」一聲輕柔的貓叫打斷了多洛莉絲漫無邊際的思緒。

  「是你啊。」她側過頭一看,不禁微笑起來。

  作為城堡管理員費爾奇的寵物,每天分擔著主人的工作任務,這只被命名為洛麗絲夫人的貓,無疑討不到大多數人的喜歡。也許因為眼下,他們之間沒有身份衝突,多洛莉絲意外地發現,其實它也挺惹人憐愛。費爾奇可能不是個好飼主,明明廚房的家養小精靈樂意在任何時候為任何生物提供食物,它依然骨瘦如柴,毛色暗淡,如同營養不良,命不久矣。

  雌貓也把腦袋一歪,黃色的眼睛像兩顆打磨過的鋯石,傳達出輕微的好奇,無法理解她為什麼獨自藏在草叢裡。她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又捋了捋她脊骨突出的後背,在它露出享受的神情時,點住它黑紅色的鼻端。

  「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其他人啊。」她的臉上騰起一片薄紅,依稀竟有種不得不對朋友交底的忐忑和激動:「你聽——那個正在教室裡講話的人啊,你有多愛吃魚,我就有多愛他。」

防火/藥劑

  雌貓看了多洛莉絲一會兒,折身飛快地跑開,沒多久又跑回來,嘴裡叼了一只品種不明的魚干。它把魚干放到她面前,用小爪子一推,表示送給她了。

  「啊——謝謝!」多洛莉絲有些哭笑不得。魚干再好,她即便收下,也只能辜負,畢竟她沒有貓的牙口和腸胃。

  雌貓顯然不會顧忌這麼多,收了它的禮物就是朋友了。它後腿一癱,半坐半趴,又舔舔肉墊,懷念了一把魚干的滋味。未幾城堡忽然熱鬧起來,勝似一萬只麻雀剛出籠,是下課時間到了。學生們的歡聲笑語提醒了雌貓所肩負的責任。它朝多洛莉絲叫一聲當做告別,它再次鑽出草叢,眨眼便蹤跡全無。

  多洛莉絲則盯著地上的魚干,臉上的笑意逐漸暗淡下來。她自然沒忘她自己方才的類比。貓愛魚干,卻也願意贈出,可她愛他,一樣能拱手讓人嗎?

  上輩子,她沒有怎麼思考過這個問題。一來,在男女關系上,西弗勒斯從來不是個搶手的對像,她無需擔心有人做了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二來他壯年辭世,已被死神帶走的人,談何意義上的屬於?

  然而這輩子不一樣了。她不再是聖芒戈醫院裡總是和他緣慳一面的藥劑師,她成了他的學生,不用她再追隨他,他也會帶著教學任務來到她面前;封閉的城堡裡,他們幾乎能日日相見,即便沒課,她也清楚他人在哪裡,還能從旁人口中聽到他的消息。

  她從未曾想到,師生的身份差和十九歲的年齡差反而讓他們更加接近。

  於是她終於發現,死生輪轉,她重生的不僅是身體,還有靈魂。她曾經在歲月裡徹底荒蕪的心田,悄無聲息地恢復了生機,雖沒有立即水草豐美,卻已開始野草叢生,更有根系深入底層,叩問那顆尚未見天日便陷入長眠的種子,是否依然渴望破土發芽,有朝一日開成一片繽紛爛漫的花海。

  可惜這世上從心動到行動最遙遠的距離,存在在赫奇帕奇學院出身的巫師身上。哪怕內在已激動如尖叫的曼德拉草,從外表看來,她依然只是一株開得孱弱的月露花,人們盡情觀賞滿園盛放的玫瑰時,從來注意不到陰影裡的細小白蕊。

  下午的魔藥課,多洛莉絲提前抵達教室,在前台後排間反復徘徊,最終還是選擇最熟悉的角落位置落座。搭檔卡拉踩點而至,她們來不及交談,便在西弗勒斯的氣勢下乖巧如鵪鶉。

  今天是她們二年級的第二節魔藥課,第一節實踐課。上次已講足了理論知識,這次西弗勒斯沒有做演示,直接要求學生開始熬制。大家的目標是一劑成功的防火/藥劑(Fire Protection Potion),各自從儲物櫃取到所需的爆裂蘑菇 (Bursting mushrooms)、火棲蠑螈血 (Salamander blood)和肉瘤粉 (Wartcap powder)等材料,操作台紛紛冒出大團水汽,沸水聲和討論聲水乳交融。

  有過一年合作經驗的多洛莉絲和卡拉已經培養出默契,照舊在下課時間上交成品。這次卡拉沒能把爆裂蘑菇切得足夠勻稱,多洛莉絲又無法幫著改進,以致最後熬成的紫色藥劑既暗淡又混雜。重做一遍來不及了,但多洛莉絲感覺勉強過關沒問題,誰知還是她太樂觀。

  「不合格。」藥劑被西弗勒斯隨手放在一邊:「一無可取,浪費材料。赫奇帕奇扣兩分,穆瑞小姐留下,接受禁閉處罰。」

  「教授,不是,不是多麗的錯……」雖然害怕,卡拉仍是開口承認錯誤,以免多洛莉絲替她受過:「是我沒把蘑菇切好……」

  「不許質疑我的結論。你是教授還是我是教授?」西弗勒斯面色陰沉地瞪了她一眼:「現在——你——離開!不要讓我再說第二次!」

  「是,教授……」卡拉狼狽敗退,縮著肩膀逃走,只留給多洛莉絲一個祝她珍重的眼神。

  教室空了以後,西弗勒斯沒有立即對多洛莉絲開口,而是揮舞著魔杖收拾殘局。多洛莉絲不好干等,也默不作聲地加入,效仿他使用的魔法,偌大的橢圓形教室很快被整理一新。

  「教授……」多洛莉絲再次看到了她的藥劑,不願學院因她喪失學分的心情下,她咬咬牙決定爭取一把:「我們的作品並非一無是處。」

  西弗勒斯不置可否,轉而另取了一口坩堝,倒入所有失敗的藥劑,重新添補原料,再配合適當的攪拌手法以及咒語,鍋中液體漸漸呈現出透亮的紫色。他竟是一點不浪費,生生把復合的失敗翻新成標准的成功。

  多洛莉絲心中震撼不已。她也曾和魔藥打了一輩子交道,清楚沒有人每次都能正常發揮,在聖芒戈,連專業藥劑師每月都被准許有一定的失誤率,可若換成西弗勒斯,便完全失去必要性——這手化腐朽為神奇的技術可以挽救一切。

  她靜靜注視著他將藥水裝瓶,擺在透風窗下的桌子上晾置,再從隔壁庫房取出一大瓶藥水,經透明玻璃顯露出藍色熟悉得讓她心慌。

  「如何判斷它是不是瘡癤治療劑?」西弗勒斯提問到。

  「打開它……」多洛莉絲打起精神,慎重地應對提問:「如果不散發粉色煙霧便不是。」

  西弗勒斯沒有露出滿意之色,反而一邊眉毛一挑繼續質問:「既然特征這麼明顯,昨天你為什麼還敢把它留在教室裡,冒充一年級的課業任務?」

  他竟是這樣理解她的動機的?多洛莉絲暗中了然,雖然她不可能這麼做,也了解他及時清理教室的習慣,但從他的角度看來,這是最可能的情況。

  見她抿嘴不答陷入沉默,西弗勒斯便再次問道:「這就是你試圖用於今天逃課的藥劑吧?那顯而易見——一種安眠劑。它具體叫什麼?」

  前一個推測讓多洛莉絲委屈,逃課並不是她行為的本意,可她有沒辦法向他解釋;後面的問題她更難開口,直接說生死水,是不是太有暗示性了?而且,那是高級魔藥,現在才二年級的她理應尚未掌握。

  「如果是家傳秘方,你不想透露就算了。」西弗勒斯沒有強求。他攤開一本筆記本,羽毛筆蘸了墨水:「昨晚你什麼時候喝下的?」

  多洛莉絲不禁咬住下唇。她能承認在宵禁以後嗎?他會不會跟著懷疑她違反校規夜游了?

  「還不說嗎?」西弗勒斯敲了敲筆記本:「我不覬覦你的家傳秘方,但你把成品擺在我面前,我從中研究出了什麼,便是我的個人成果。現在向你收集信息,只是為了確定它的藥效強度,以及相應解藥的種類和劑量。你可以不回答,我能從別人口中打聽到,也能自己做實驗,只稍微麻煩一點。」

  他放下羽毛筆,往椅子上一靠:「但如果你據實回答,我便當做你在幫我做實驗,你逃課未遂的罪名,我不再計較。否則,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們院長,並在此之前再次扣分,禁閉加倍。我想,就算赫奇帕奇不聰明,你也應該會做出選擇。」

  多洛莉絲因為他的一番話臉色蒼白。他的不留情面,像一把附著著惡咒的匕首,直插在她心口。她無暇去思考,作為教師他是否被允許威脅學生,她此刻只能想到,如果她再不配合,他對她的印像恐怕要比上輩子還糟。

  「教授,我——」她深吸一口氣:「我昨晚十一點半喝的藥,今天醒來時,龐弗雷夫人說是十一點一刻。」

  「嗯。」西弗勒斯微微點點頭,在筆記本上輕快圈畫。她從那些數字符號上讀出,一杯標准計量的威根維爾德藥劑讓她在三小時後才徹底清醒。

  「藥效和生死水大致相當。」他最後評價。

  「它也是生死水。」多洛莉絲小聲坦白。

  「配方和成品明顯不同,無需歸到一種藥名下。」西弗勒斯頓了頓又問:「服下藥劑後有什麼感覺?」

  「就是想睡覺……」

  「再具體點。比如,把精神和肉/體分開,各自都有什麼體驗。」

  多洛莉絲詫異地掃了他一眼:「您怎麼知道……要分開看?」

威根維爾德藥水

  「這倒是從生死水上借鑒。」西弗勒斯解釋道:「金穗花喜陰,艾草向陽,兩味主藥材屬性衝突,才能造成矛盾的藥性,給人生死交錯的感覺。你這劑藥中有對月而生的月露花,及對日而生的雛菊,跟生死水確有相似,也命名為『活死人』勉強說得過去。」

  「那叫它『死生靈『吧。」多洛莉絲忍不住建議:「我當時,身體比精神先陷入沉睡。」

  「可以。」西弗勒斯又在筆記本上補充幾筆,接著取出標簽貼,准備粘在藥瓶上。

  「等等——」多洛莉絲喊道:「您可不可以——為這個藥劑保密?不管是配方還是名字。」這劑藥方遠不到公開的日子,她既沒膽量掠奪他人成果,也不想擾亂既定的時間秩序。

  「……可以。」西弗勒斯遲疑了一下,但依然答應了,最後標簽上只有編號。

  他這會兒忽然好說話了,反倒讓多洛莉絲不適應。然而記起後世公開的那些由他創造的咒語,她又有些明白過來。他追求知識,質疑權威,富於創新,僅僅像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求知欲,名望地位之類的東西,乃至基本的專利權,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西弗勒斯收好筆記,扭頭看向多洛莉絲:「現在,我們說說你的禁閉。威根維爾德藥劑——就是你喝過的那種——今明後三天下午,每天熬制一坩堝,低於良好水准的成品不作數。有問題嗎?」

  多洛莉絲搖頭。威根維爾德藥劑是一年級下學期的理論課程,二年級下學期將開展實際操作,他把它定為她的義務勞動任務,可比一開學就考哈利·波特生死水通情達理多了。

  作為入門級魔藥,威根維爾德藥劑並不難,之所以要求學生分兩個學年學習,蓋因它的熬制步驟瑣碎又單調,教材上提供的版本足十九步之多;同時它的熬制時間又不算很長,整體上只需時針前進一格,但倒數第二個步驟明確要求半個鐘頭,這便使得熬制者必須在前半個鐘頭內完成十七個步驟,若是松懈半分,除了延誤時機,還會影響藥效。

  她瞥向掛鐘,發現離晚餐時間還有近七十分鐘,正好足夠她熬完藥劑再趕去禮堂,想必都是西弗勒斯計劃好的。她不再拖沓,腦中過了一遍配方,轉身趕去學生儲藏櫃選取原料。

  「這裡。」西弗勒斯制止她走向上課慣用的操作台,親自點了講台正下方的一座。

  「是。」多洛莉絲背著他苦了一下臉,然後慢吞吞地照辦。

  熬制威根維爾德藥劑的前八個步驟,需要分四次向坩堝內添加蠑螈血,讓鍋中液體的顏色經歷從紅、橙、黃、綠、青、藍、粉再到紅的輪轉變化。第一次學習這種藥劑,她也曾和當年的搭檔一起,像其他大多數女生一樣,為自己煮出的繽紛七彩驚艷。較彩虹缺少的紫色,在第十二步加入弗洛伯毛蟲黏液(Flobberworm Mucus)後也能顯現出來,可惜很快又會在攪拌中變回紅色。

  她第二次加入蠑螈血時,西弗勒斯冷不丁地問:「你不記得攪拌要用的咒語嗎?」

  多洛莉絲心中一突。是她疏忽了。在聖芒戈工作太久,無聲咒已成了習慣;和她合作的卡拉粗枝大葉,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但無論如何,這放到二年級學生身上顯然不正常,她硬著頭皮狡辯:「我之前操作過,不出聲也可以……」

  「隨你。」西弗勒斯沒再追問,繼續埋頭批改作業。

  鍋中液體在秒針走動的噠噠聲和筆尖劃過羊皮紙的沙沙聲中不斷變色,終於達到可以開始小火煨燉的品相。她松了一口氣,找只板凳坐下,借水汽的掩護,偷偷望向講台上低頭工作的西弗勒斯。

  以前每次旁觀他伏案學習,她總有一股衝動,想要替他撩起下垂的碎發,這樣既不妨礙他看書,也不妨礙她看他;如今換成仰視,他藏在陰影裡的臉稍微清楚了一些,但依然讓人遺憾,窺不到發下全貌。

  她不自覺地捋了把自己的長發,又把它們撈到胸前慢慢地理順。這輩子她的發質極好,棕色純正均勻,弧度輕微自然,上輩子那一頭宛如稻草的短發簡直不能比。基於這點滿足,她的頭發從未剪短過,無論披散還是扎馬尾,都讓如今這張精致秀麗的面孔更添風采。

  似是覺察到她的目光,西弗勒斯稍稍抬起頭,目光不經意地劃過她的位置。她下意識地將身子半側,露出她攬鏡自照發現的最美半側顏。等他收回目光,一臉平靜無波,她不禁有些失望。

  他果然這樣難以被取悅。外貌只是不再作為扣分項,他到底欣賞什麼樣的女性,答案難道依舊一成不變嗎?

  半個鐘頭後,多洛莉絲按時關掉魔法灶,將坩堝挪到另一處鐵架上。她的動作提醒了西弗勒斯。他繞過講台,走向操作台,用魔杖在鍋沿一敲,一滴藥劑分離出來,懸在半空中,方便他借燭光充分觀察成色。

  綠色液體凝成自然球形,仿佛一只溫柔注視的眼睛。

  「行了。」西弗勒斯未做評價,只告知她今日過關。他移開魔杖,液珠落回坩堝,叮咚一聲響:「晚飯後來裝瓶,貼好標簽,放到廚櫃第四層。」

  「好的,教授。」多洛莉絲收拾好東西,期期艾艾地同他道別:「那,教授,明天見……」

  她真開心能說出明天見。這周赫奇帕奇二年級本來沒有魔藥課了,可突然增加的禁閉,讓她又能多見他兩面。這樣平和融洽的同處一室,是她渴望了兩輩子的美夢。

  或許不只兩面,她暗暗謀算著。也許熬制威根維爾德藥水,她就不該一次成功,今天失敗一次,日後就多一次。他送上門的見面理由,她怎麼能拒之門外呢?

  然而多洛莉絲最後還是沒能把這點小心思落實。她被通知的第二、三次義務勞動,西弗勒斯都沒有到場,只她一人獨守空教室。她明白還是她第一次的表現讓他足夠放心,沒了監督的必要。於是她忙碌半小時,發呆半小時,很快完成了禁閉。

  生活又恢復了令赫奇帕奇心安、唯讓她略有些遺憾的平靜。

  不過這平靜是對內的,對外即在整個城堡裡,今年注定比以往任一年都熱鬧,只因哈利·波特的到來,就像把一只鯰魚放進魚缸,其他所有的沙丁魚都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大難不死男孩的一舉一動都可以成為新聞,混血家庭出身的卡拉似乎也成了他的崇拜者,每天在她耳邊嘮叨各種小道消息。

  「多麗,你知道嗎——哈利特別有飛行天賦!他破格成了格蘭芬多魁地奇球隊的找球手!啊,你別告訴別人!格蘭芬多似乎想把他當秘密武器!」

  「多麗,哈利收到的光輪2000,是麥格教授送給她的!她真偏愛他!有了光輪2000,哈利肯定能在賽場上飛成一道閃電!」

  「多麗,你知道赫敏·格蘭傑嗎?她好可憐啊,那個韋斯萊拉著哈利排擠她,這男孩也太小氣了!格蘭傑肯定是因為學習好遭人嫉妒!」

  凡此種種,或大或小,或正或偏,讓多洛莉絲慢慢在腦中勾勒出少年波特的形像,上輩子她所熟悉的那一位,反而顯得越來越不真實,如同二者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提到格蘭傑時,她們正坐在禮堂中吃晚飯。因為萬聖節的緣故,食物供給異常豐盛,算得上是一場宴會。教師席上也氣氛融洽,連西弗勒斯照舊面無表情的臉也都隱隱透出幾分松快。

  他左側的席位空了很久,那兒坐的人是誰來著?多洛莉絲想了一會兒才記起,是他們今年的黑防教授,名叫奎裡納德·奇洛,一個若非站上講台,若非衣冠古怪就沒什麼存在感的男人。

  很快他自己又提供了一種可能。時刻留心教師席的多洛莉絲可能比鄧布利多還先注意到返回禮堂的奇洛言行異常。

  「「巨怪——在地窖——以為你應該知道。」」他像交代遺言一樣說完就昏迷了。

偽防護劑(一)

  奇洛倒在鄧布利多腳邊,沒有教師立即去查探他,底下亂成一團的學生更需要他們操心。多洛莉絲在近在咫尺的尖叫聲中捂住耳朵,同時敏銳的發現,西弗勒斯一下子變得警惕起來。

  對巨怪警惕嗎?這不應該啊。巨怪是一年級黑防課的內容,她還清楚地記得,這種大塊頭生物的腦袋跟可可豆差不多,就算物理防御能力再強,智商低下也是致命弱點,哪怕一年級的小巫師遇上了,只要應對地得當,逃離危險很容易,弄暈一只也不難。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邊,像卡拉這樣的女生會害怕才正常。她剛准備安慰好友幾句,上面鄧布利多發話了。他召集了級長,叮囑他們帶學生返回宿舍。

  「回宿舍?」卡拉的眼睛瞬間大睜:「巨怪在地窖,我們學院的公休室也在地窖,校長還讓我們回宿舍?」

  顯然發現這個問題的不只有她。以加布裡埃爾·杜魯門為首的六名赫奇帕奇級長的工作受到阻力,而且和他們相比,禮堂另一端的斯萊特林學院似乎更不馴服。他們這邊有院長波莫娜·斯普勞特出面安撫,但斯萊特林的院長卻已然不知所蹤。

  別人不知道,多洛莉絲則不然,她親眼注視著西弗勒斯從教師專用通道離開。關門時,他回頭掃了一眼禮堂,兩人甚至有短暫的目光交彙。但他顯然另有牽掛,沒把她表露的關切放在心上。

  跟隨級長一回宿舍,再等入口通道關閉,自覺安全無虞的學生一下變得比在禮堂裡還激動,哪怕巨怪可能一會兒就摸到門外。公休室裡聚滿了人,到處聊得熱火朝天,多洛莉絲摻和不進去,只能撇下樂在其中的卡拉,獨自先回了寢室。

  很晚的時候,她的室友們才一同回來,卡拉還遺憾她走得太早,沒能享受到在自家學院公休室繼續的萬聖節晚宴。

  睡一覺再醒來,事情就過去了。格蘭芬多計分沙漏的變化,似乎暗示了一些內情,但因為教師們和當事人默契保密,其他學生都猜不到曾發生了什麼。

  萬聖節後再隔一個周五,便是本學年第一場魁地奇球賽,格蘭芬多學院對斯萊特林學院。多洛莉絲和去年一樣,並未多加關注,卡拉也不強求,拉著其她室友商量周六一起去看比賽。

  比賽前一天晚上,多洛莉絲從圖書館出來,經由移動樓梯下到底層,正巧看到西弗勒斯帶著費爾奇穿過門廳,走向另一側的教職工休息室。他的走姿很別捏,深一腳淺一腳的,左腿不能彎曲受力,像是受了重傷一般。

  她捏捏手裡的書,站在原地等待著。等休息室門一關,她立即小跑上前,貼在門上仔細聆聽。然而門明明未鎖,卻沒有說話聲傳出,讓她心慌意亂得想直接闖進去。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又有人往這個方向趕來了。她迅速躲到拐角另一側,又貼在牆上暗中觀察,很意外地發現來的是哈利·波特。

  波特顯然比她大膽太多,敲門無應後,他把門悄悄推開一道縫,小心翼翼地把腦袋伸了進去。

  托他的福,多洛莉絲依稀聽到西弗勒斯說:「……一次盯住三個腦袋……」

  什麼意思?多洛莉絲正一頭霧水,又聽他憤怒地大喊一聲:「波特!」

  波特被他抓了個正著,很快被他粗暴地攆走。注意到波特臉上恍然大悟的表情,多洛莉絲立即意識到,他很可能是個知情者。波特一路朝格蘭芬多公休室的方向狂奔,好在那在八樓,移動樓梯上要耽擱不少時間。她終於在他回宿舍前攔住了他。

  「波特先生——」日常缺乏鍛煉的多洛莉絲累得氣喘吁吁:「請、請等下!我有問題想問你——」

  「你是?」波特疑惑地站住,注意到她的校袍:「赫奇帕奇?」

  「對,赫奇帕奇的穆瑞,二年級。」多洛莉絲略過客套直奔主題:「你能告訴我你剛剛在教職工休息室裡看到了什麼嗎?」

  「嗯……可以,它很明顯,不算秘密。」波特回答道:「斯內普,斯內普教授的一條腿受傷了,費爾奇在幫他包扎。」

  「傷得很重?」

  「應該很重,他那條腿上都是血,嗯,傷口又深又長。」

  「而你恰好知道他怎麼受的傷?」

  「啊,是,他肯定是被那條大狗咬了……啊!」波特忽然警覺:「我不能再回答你了!關於狗的事情,你把它忘了吧!」

  多洛莉絲點頭道謝。這就足夠了。城堡裡有秘密,這點毋庸置疑,她完全不好奇。她只想知道誰是罪魁禍首。那可是她連碰一下都膽怯的人,居然有東西敢上嘴咬傷他! 簡直罪不可赦!

  與波特分開後,她把「三個腦袋」和「狗」組合在一起,想到了一種惡名昭著的魔法生物——克爾柏洛斯,即三頭犬。城堡庭院乃至禁林裡,她都未曾看見過它,那麼它只能被養在主樓裡。至於在主樓哪裡,開學宴會上鄧布利多講得一清二楚。

  咬著牙一口氣衝到四樓,多洛莉絲剛看見盔甲走廊,離它甚至還有一段距離,就被一名格蘭芬多的高年級男生叫住:「這名女生,馬上是宵禁了,你到四樓做什麼?」

  「沒什麼。」多洛莉絲慢吞吞地轉身。

  「你最好說清楚。」男生點了點胸前閃亮的徽章:「我是格蘭芬多的級長珀西·韋斯萊。今年四樓有一片區域是禁區,我要確認你不是想擅闖才行。」

  多洛莉絲臨時編造借口:「我有東西落在教室裡了。」

  「原來如此。」男生點點頭:「如果不是特別急需的東西,你明天再來取吧。宵禁後禁止夜游,同樣,在漆黑的走廊裡亂逛很不安全。」

  「知道了。謝謝。」被級長虎視眈眈地看著,多洛莉絲只得下樓回宿舍。

  等踏進公休室後,她稍微冷靜了點,也覺得倉促跑去找三頭犬算賬太冒失。那畢竟是西弗勒斯這個成年巫師都有能力咬傷的猛獸。

  不過讓她放棄是不可能的。不自信能夠一擊必中,就要花時間和它周旋。明天剛好很合適,魁地奇可以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外,她還得盡量准備點什麼。三頭犬和巨怪一樣,都屬於黑魔法生物,極具攻擊性,造成的傷害很難愈合,提前防護會是有效的自保手段。她在腦中過濾前世今生所有知識,想到了不少主意,但眼下皆不現實。

  最後反而是卡拉順嘴提的一句讓她看到了希望。她立即摸到卡拉床邊,向她確認她說過的話:「卡拉,這學期剛開始的時候,你是不是告訴我,我們學院有人炫耀,他有一瓶從對角巷的神秘商人手裡買到的能防御黑魔法的藥劑?」

  「啊,有這回事。」卡拉點點頭:「是男生那邊的馬修·夏莫比。他說黑防教授年年換,還不如一瓶藥劑可靠。」

  「謝謝。」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多洛莉絲心底稍安。

  第二天一早,多洛莉絲拿上錢袋,在半路截到夏莫比,頂著其他學生起哄的笑聲,將他請到無人處,開門見山地詢問:「夏莫比先生,請問你能否把你手中那瓶能夠防御黑魔法的藥劑轉賣給我?」

  「你為這事找我?」夏莫比有些失望:「倒不是不行。城堡很安全,我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那就好。」多洛莉絲干脆地宣布:「出個價吧,我要了!」

  「那,那五個加隆吧。」注意到她立即皺眉,夏莫比連忙解釋道:「我沒有漫天要價。藥劑是我媽媽意外買到的,是她運氣好遇到有人賣。她告訴我的就是這個價,我沒有私自多要!」

  多洛莉絲搖搖頭,表示她意不在此。

  她並非覺得防護劑貴(Protective Potion)了,而是恰恰相反。但凡和防御黑魔法沾邊的東西,不管是魔法道具還是藥劑,從來都是供不應求,價錢很容易被抬高 。幸而英國魔藥管理體系還算健全,在定價一方面,從醫院到藥店,都要規行矩步,即便依然存在不可監控的私人交易,也不該出現這種便宜到離譜的好運。

  現在她不擔心錢不夠用了,反而要懷疑藥劑是真是假。

  不過這點懷疑不足以動搖她購買的決心,畢竟她也別無選擇,有一瓶總比沒有強。兩人返回赫奇帕奇公休室,夏莫比取來魔藥,她數出五枚金幣換到手裡。

  「穆瑞,不知道能不能問——你買這個藥劑做什麼?」夏莫比好奇地追問。

  「做研究。」多洛莉絲拿出構思好的理由,不等他再說什麼,就告辭回了宿舍。女寢男生止步,她不怕他糾纏。

  第二天,學生們三五成群地趕往魁地奇球場,整個城堡主樓空了下來,多洛莉絲用變形來的望遠鏡仔細查看,確認所有教師及校長都到場,便屏氣凝神地等霍琦夫人一聲哨響。

  「嘟——」,比賽開始了,多洛莉絲也開始行動了。她一手抓魔杖一手攥藥瓶,繃著臉直奔四樓左側走廊。

  她毫不擔心會白跑一趟。不是她輕視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而是如果什麼秘密連他們都能發現,那絕對經不起其他有心人的查探。正好這個秘密也足夠直接,被關在走廊盡頭那扇門後。

偽防護劑(二)

  多洛莉絲站在門外,不必立即打開門看,只聽裡面傳出的三重粗重的呼吸,就明白自己全猜對了。她把魔杖握得更緊一些,深吸過一口氣,拇指撥開木塞,把藥劑全部倒進嘴裡。

  「嘔……」糟糕的口感讓她直反胃。和這相比,連喝西弗勒斯熬制的苦藥都是無上幸福。

  變出清水漱了口,她總算重整旗鼓,可以面對裡面的三頭犬了。她探出魔杖尖點向門鎖:「阿拉霍洞開!」

  三頭犬的三個腦袋靠在一起全在睡覺。多洛莉絲見狀,即刻抓緊機會,一道切割咒直撲它墊在腦袋下面的一條前腿。

  它傷了西弗勒斯,她也不要它的命,只需它以它的四條腿來還。

  她的攻擊沒有落空,卻徒勞無功,只削掉一小片絨毛。被驚動的三頭犬的三只腦袋依次豎起,一同朝她呲牙咧嘴,試圖就此將她嚇退。這樣的反應透露出幾分家養的痕跡,她不算意外。但不管怎樣,她今天都要殘酷一把了。

  用繩索咒限制它的活動,用混淆咒擾亂它的智力,用切割咒、爆炸咒、粉碎咒在他身上制造傷痕,多洛莉絲一如先前規劃的那樣對三頭犬發起全面進攻,伴隨各色光亮的咒語一道接一道的射出。經過一番努力後,它身上終於見傷,一條前腿白骨依稀,一條後腿血肉模糊,還有一顆腦袋的一只耳朵也被誤傷,直接被削去了大半。

  被傷痛刺激了凶行的三頭犬狂吠不已,三只腦袋爭前恐後朝她露出血盆大口,拖著巨大的身體把她逼向角落。她不慎被牆壁碎石絆了一下,沒能徹底躲開一只爪的撲抓,留下四道從肩胛骨直到臀部的細長傷口。

  多洛莉絲悶哼一聲,狼狽地朝門口趔趄,三兩步退出了房間的範圍,三頭犬居然猛地停駐不前,壓下腦袋改為低吼,似乎有所顧忌不能大幅挪動。她掃了眼它身下的活板門,又毫不留戀地把目光收回。那不是她的目標,還是留給大難不死男孩處理吧。

  背後一時癢痛交加,三頭犬的爪子似乎既利又毒,多洛莉絲差點直不起腰來;更糟糕的是,她之前喝的那瓶藥劑,不僅沒緩解她的傷勢,反而讓她的肚子隱隱作痛,如同吃了腐壞的食物一般。

  這下她不再心存僥幸,毫無疑問的,她間接地買到了假藥。她確實不能高估了某些巫師的良心,畢竟他們只用上七年或更少的學,在此期間,霍格沃茨只管傳授知識和技能,既不對學生的心理素質負責,也很少干涉他們的善惡選擇。

  換言之,小巫師們其實是被放養在城堡裡,因此宿命色彩在魔法界依舊濃重,所有人的人生自降生那一刻起已然注定。比如曾經的她,資質平庸便一世碌碌毫無建樹;比如西弗勒斯,性格陰沉便永遠走不到陽光下。

  多洛莉絲搖搖頭,甩開發散的思緒,把精力重新放在三頭犬身上。她不清楚這場包括波特首秀的魁地奇比賽能持續多久,但她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事後落網和現場被抓相比,後者多少要更糟糕一些。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再次高舉魔杖衝了進去,甚至為了逼迫自己,她親手關上了門,將後路暫時切斷。困獸之鬥,最能激發一個人的潛力。

  約半個小時後,多洛莉絲破門而出,將三頭犬三顆窮追不舍的腦袋擋在門後。這次行動圓滿結束了,一身傷痕是她的功勛,一塊無意切下的狗腳趾是她的戰利品。

  借著剩余的魔力和體力,她把魔杖換到左手,用魔杖尖對准鎖眼,念了幾遍修復咒和清理咒,抹除了地上她和三頭犬混在一起的血跡以及大半戰鬥痕跡。然後她要做的是趕回寢室包扎傷口。只要沒人知道她受傷,就沒人輕易會把三頭犬受傷聯系到她頭上。

  大概因為心裡仍憋著一口氣,多洛莉絲竟沒覺得傷口多疼,哪怕是被三頭犬屢次重點針對、最終當真咬掉一塊肉的右手,除了拿魔杖不太方便,傷勢仍在忍受範圍內。

  走出四樓禁區,路過無數房間,在拐進盔甲走廊時,多洛莉絲差點撞上兩個在窗戶旁聊天的女生,只能小心地倒退幾步,藏到一尊盔甲側後方。

  那兩個女生似乎是拉文克勞學院的學生,和她一樣對魁地奇沒興趣,寧願來魔咒課教室自習。現在她們單獨出來,是為了將一個魔咒的詞源學淵源辯出個所以然。她們擋在她前往樓梯口的必經路上,她沒把握用隱身咒騙過她們,只得耐心等她們討論結束。

  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多洛莉絲屏住呼吸,盡力攥緊左手拳頭,卻依舊沒能阻止身體和精神在覺察到安全後的同步松懈。她可以清晰地感到,蓄謀許久的疲倦如何在眨眼間攻城略地。無奈之中,她貼著牆下滑,在牆根前坐下,捂著嘴長舒了一口氣。

  兩名女生的音量不高,但你來我往互不讓步,落到多洛莉絲耳中,就像兩只准備決鬥的甲蟲,鞘翅震動不休以相互示威,讓她煩躁不已。她忽然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去了,不管兩名女生何時離開,她恐怕首先要撐不住了。

  知覺徹底湮滅之前,她只來得及讓自己相對穩妥地倒在地上,繼續被盔甲完美遮掩。身心墜入黑暗那一刻,她依稀聽到幾聲貓叫,卻來不及思考這意味著什麼。

  熬過一場漫長無夢的沉眠的多洛莉絲,發現自己又一次躺在校醫院的病床上。她心裡一咯噔,忍不住計算起行動敗露的可能性。

  「西弗勒斯,你來看看她這傷口——」龐弗雷夫人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寧靜,接著病床周圍懸掛的厚重簾幕被拉開,燭光爭先恐後地照了進來。她似乎又從多洛莉絲身上掀開了什麼:「你看看!要是你也沒辦法,我們只能把這孩子送去聖芒戈了。」

  「波比!」西弗勒斯滿是羞惱地喊了一聲。

  「別擔心,她沒醒,你把她當成屍體不得了!」龐弗雷夫人微微嘆氣:「這四條傷痕縱貫後背,其他大小傷口也不少,現在根本沒辦法幫她穿衣服。」

  西弗勒斯重重地噴了一口氣:「好吧,我看看。不過,你作證,我們這是在研究傷情,以救人為目的。」

  「好了,放松。」龐弗雷夫人安撫道:「那群受傷的球員下午就痊愈出院了,我手頭只剩你親自送來的這一個傷號。你給她看看,沒別人知道。」

  兩人的談話至此一歇,病房陡然安靜了下來。閉眼裝睡的多洛莉絲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脖子以下毫無感覺,難怪不痛也不癢,而且經龐弗雷夫人解釋她才意識到,她正幾乎□□地暴露在西弗勒斯眼中。

  她當然感到害羞,感到難堪,但大腦的指令無法下達,只讓她背對他們的臉偷偷紅透。枕頭吸收了大半呼吸聲,她的偽裝很成功,兩人毫無所覺,片刻之後開始小聲探討。

  「波比,你遇到的問題具體是什麼?」西弗勒斯詢問道。

  「你看,這顯然是抓傷。」龐弗雷夫人立即回答:「你也說了,傷她的是三頭犬。據我所知,三頭犬只有唾液才含有破壞自然愈合能力的成分,爪子則不然,可海格養的這只,怎連爪子都有這麼大的毒性?」

  「爪子上的毒很可能就是源自唾液。你想想狗的習性,再加上不干不淨,借用麻瓜醫學解釋,就是沾滿病毒細菌,她的背傷成這樣完全正常。」

  「我聽說,麻瓜被貓貓狗狗抓了咬了,都要打狂犬疫苗,我們是不是要給她弄來一針?」

  「那是三頭犬,麻瓜疫苗防治得了嗎?」

  「這倒是。那西弗勒斯,只能靠你了。你昨天熬成的專門針對三頭犬咬傷的藥劑就很對症,相信這抓傷也難不住你。」

  「嗯,應該不難,調整藥方就行了。」

  「那你可趕快。她傷得太重,我給她上藥的時候,她明明還昏迷著,身體的反應都很激烈,讓我不得已用了麻醉劑。這種麻醉劑,一次性集中使用有很強的負作用,不適合再繼續加量。」

  「麻醉還要多久失效?」

  「十個小時左右。」

  「那就是到明天早上八點。時間有點緊,你應該早點來找我。」

  「晚飯後我才發現她背後的傷這麼嚴重。你不知道,那血無聲無息地流了一床,可把來打掃衛生的家養小精靈嚇壞了。當然我也嚇壞了,趕緊給她喂補血劑(Blood-Replenishing Potion),換新床位,然後就把你叫來了。」

  「嗯。我會盡快把藥劑送來。」

  「誒,好,麻煩你了,西弗勒斯!有你這個魔藥大師在,真是太好了!」

  簾幕再次被拉上,龐弗雷夫人去送西弗勒斯離開。多洛莉絲等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勾頭查看。她沒有看到自己的身體,一張潔白的被單妥帖地將她蓋過肩膀,棉布清新怡人的香味也遮掩了血腥味。

  這樣的狀態,讓她什麼都做不了,最多把側壓在枕頭上的腦袋換一個方向,還得小心別被自己的頭發糊臉。過了一會兒,本就有簾幕遮光的閉合空間又暗淡了一重,應該是病房的燭火熄滅了。她睜眼或閉眼基本沒了區別,最後什麼時候睡著都不清楚。

傷口清洗劑

  次日醒來,看到依稀有光打在天花板上,多洛莉絲立即猜到是天亮了。勉強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她的頭又重新砸回枕頭裡。麻醉劑的藥效還未過去,雙手雙腳乃至五髒六腑依然不聽指揮。

  她的清醒很快被龐弗雷夫人發現。後者拉開布簾,把托盤放在病床右側的矮櫃上,對她露出微笑:「早上好,穆瑞小姐!」

  「早上好,夫人!」她報以同樣的表情。

  「醒了就好。」龐弗雷夫人把銀勺變成吸管,插/進藥瓶裡湊到她的嘴邊:「這是補血劑,昨天你失血過多,快乖乖喝了,不要嫌它苦!」

  「嗯!謝謝夫人!」這哄人的語氣雖然讓多洛莉絲很不習慣,但自知作為傷號,她不會諱疾忌醫。

  「很好!」龐弗雷夫人誇了一聲,換了另一瓶藥劑給她:「學校的早餐剛剛開始,你也需要補充體力。這是營養劑,你喝完就不會餓肚子了。對了,是橘子味兒的,我想你會喜歡?」

  「謝謝。」多洛莉絲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液體:「很好喝。」好喝得不像是藥劑。

  「這是我特意調的,通常用來安撫一些鬧騰的低年級學生。」龐弗雷夫人笑道:「當然,還有獎勵聽話喝藥的孩子。」

  多洛莉絲不由臉上發燒。活過兩百多年的人當面被一位中年女巫稱為「孩子」,這稱呼可不僅是有一點羞恥。

  「目前你喝這兩樣就夠了。一會兒西弗勒斯到了,會送來另一種藥劑,正好針對你背上的抓傷。」

  「嗯。謝謝夫人!」

  龐弗雷夫人坦白需要西弗勒斯的幫助,並非自曝其短。按照聖芒戈對醫護人員類型的劃分,龐弗雷夫人是治療師,專職診斷傷情病情,擬定治療方案,藥劑的制作和研究則是藥劑師的職責。西弗勒斯雖然並非藥劑師,但他是更高一級的魔藥大師,自然可以彌補她能力的弱項。

  現在剛過七點,城堡裡依然安靜,龐弗雷夫人開窗透氣,也只有鳥叫更清晰。多洛莉絲大致分辨出,其中渡鴉的聲音居多。畢竟已進入十一月,蘇格蘭高地隨時都可能落雪,除了麻雀,便是鴉科類禽鳥和人一樣,會常年留駐在一個地方。

  當然鳥類出於本能,人類的原因便復雜了,雖然大多數情況下,都以習慣收尾。

  替多洛莉絲換過新繃帶,為了保護她的隱私,龐弗雷夫人離開時,把簾幕又緊緊拉上。一片昏暗中,異常清醒的多洛莉絲發現自己的知覺似乎被成倍放大,八點的報時鐘聲還沒響起,她的身體已經開始連通。對此她一點也不開心,比起對四肢的掌控,疼痛的存在更加鮮明,像在對大腦耀武揚威。

  八點過後,疼痛已經積累到可怕的地步,連瘙癢、燒灼等感覺也摻和進來,多洛莉絲知道自己不能再使用麻醉劑,叫不叫出來都只剩忍耐,索性緊咬住枕頭的一角,借咬合力發泄一二。

  一陣又一陣衍生的燥熱在體內翻湧,一茬又一茬的虛汗沿皮膚緩慢滑落,刺激得多洛莉絲微微發抖起來。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液,驅使相對健全的左臂,去觸碰身上的傷口,想靠撫摸緩解幾分不適。

  「哦,西弗勒斯,你終於來了!穆瑞小姐已經醒了。」光線和龐弗雷夫人的聲音一同傳入簾內。覺察到多洛莉絲意圖,龐弗雷夫人趕緊阻攔:「不行,穆瑞小姐,住手!你的傷口不能直接用手摸!」

  「夫人……」多洛莉絲虛弱地開口:「麻醉已經完全失效了。」

  「竟然比預計的時間早?那應該和你之前喝的亂七八糟的藥水有關,少量藥效被它抵消了。」龐弗雷夫人帶著疼惜責問她:「你這孩子!既然難受成這樣,你怎麼不叫我呢!」

  她把一只手探出布簾:「西弗勒斯,快把藥劑給我!」

  「我正要解釋。」西弗勒斯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又清晰:「我昨夜確定的配方,只殺菌效果不夠好,短時間內無法改進,所以除此之外,我還帶了一瓶傷口清洗劑(Wound-Cleaning Potion),兩種藥劑配合使用。」

  「清洗劑?」龐弗雷夫人看向拿到手裡的紫色液體:「這個藥我這兒也有存貨,不過我沒給穆瑞小姐用,因為它濃度太高了,一般接觸都會產生刺痛感,若是灑到傷口上,那刺激就更大了,我怕這孩子受不住。」

  「若不想受罪,那就別受傷。」西弗勒斯冷淡地說,態度儼然不近人情:「或者,波比,你問問穆瑞小姐的意見。」

  「我可以……」多洛莉絲不等龐弗雷夫人轉達問題便搶先回答:「夫人,治傷要緊,我沒關系。」

  「那希望你能忍得住。」龐弗雷夫人不再反對:「我開始了,你做好心理准備。」

  她不再耽擱,掀開多洛莉絲身上被血浸透的被單,做過基本衛生清理後,右手拿著打開的藥瓶,穩穩懸停在傷口上方,瓶口朝下一傾,紫色液體滴落,瞬間激起一股紫中帶紅的煙霧。

  「啊——」多洛莉絲慘呼一聲,身體猛然大幅顫動,手臂也下意識地揮舞,仿佛這樣就能將疼痛趕走。

  「別動,穆瑞小姐!」龐弗雷夫人壓住她的肩膀:「你這樣,我對不准傷口,藥劑就浪費了!」

  多洛莉絲無疑不願浪費西弗勒斯提供的藥劑,但劇痛之中,她再想鎮定也力有未逮。自知身體還在繼續抽搐,給龐弗雷夫人造成不便,她朝她勉強笑了笑:「對不起,夫人……給你、添麻煩了……」

  「你這孩子……」龐弗雷夫人面露憐憫,但並未因此停手,而是又滴下一滴藥劑。

  這次多洛莉絲雙唇緊繃死咬牙關,沒有再痛呼出身,可惜身體的反應不完全歸她管束。

  「啊,小心!」龐弗雷夫人抓緊手裡差點被她打掉的藥瓶:「這樣下去確實也不是辦法。」她飛快地思考,然後眼一亮,扭頭朝布簾外喊:「西弗勒斯,你還在嗎?」

  「在。」西弗勒斯很快給出回應。

  「你進來一下,給我搭把手!穆瑞小姐受的刺激太大,我需要你幫我按住她!」

  「不行,波比,我是男教師,我不合適。我去給你找個女學生來!」

  「別婆婆媽媽了!這會兒是早飯時間,學生們都在一樓,你又不能幻影移形,一來一回多耽誤事!事權從急,情有可原,我竟不知你還是這麼謹小慎微的人!」

  「好吧。」西弗勒斯無奈地掀簾而入。

  注意到出現在視野中的黑發男人,多洛莉絲心弦一亂,立即把臉埋進枕頭裡,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她想她現在一定醜極了,頭發被蹭成一團亂麻,皮膚上血跡、藥液和汗漬交錯,還有不聽使喚抖個不停的身體,讓她宛如一條缺水的魚,在干涸的溝壑中垂死掙扎。

  「制住她的手臂!」龐弗雷夫人指揮道:「小心右手!她那兒被咬掉一塊肉,不比背上的傷輕!」

  「好。」西弗勒斯彎下腰,把多洛莉絲的雙手提到頭頂,並在一起,緊扣在枕頭上。她的手腕纖細勻稱,剛好夠他一手合握。

  「空出來一只手?正好!」龐弗雷夫人眼神一遞,示意他該注意的地方:「幫我看看她有沒有咬住舌頭弄傷自己。還有,她這樣臉朝下趴著也不行,壓迫力一大,很容易窒息。」

  這次西弗勒斯沒有令行禁止。他掃了龐弗雷夫人的手一眼。可惜她右手拿著藥瓶滴藥,左手壓著多洛莉絲的肩膀,都不合適和他的手交換任務。他只得徒勞地鎖起眉頭,忍住心中輕微的怪異感,把手指探入多洛莉絲頸間,箍住她兩側的頜骨,朝他站的方向一拉。

  多洛莉絲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雖然他的手飛快地抽走了,但他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停留在她臉上的感覺,卻被皮膚牢牢記下,許久似有余溫未消。

  「咬舌頭了?」西弗勒斯用提問來確認,總不能撬開她的嘴查看。

  「沒……」多洛莉絲微微張口,露出下唇上的牙印。

  「不過也快了。」西弗勒斯拿起一團干淨的紗布塞進她嘴裡:「咬這個。」

  他的動作太突然,多洛莉絲甚至來不及主動配合,於是他的一根手指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她的一顆尖牙,劃拉下一道傷痕,盡管不足以破皮,卻立即紅腫起來。

  西弗勒斯沒有聲張。完成龐弗雷夫人的要求後,他立即別開臉,把眼睛緊閉上,絕不旁觀她如何為多洛莉絲清洗傷口,但被他控制的手上傳來的動靜,很真實地反應了上藥的頻率。

  「好了!」龐弗雷夫人直起腰,長長地舒一口氣:「清洗劑留十分鐘就能充分起效。西弗勒斯,要不你再抓一會兒?省得她忍不住要亂摸。」

  「嗯。」西弗勒斯繼續閉眼,不計較多這十來分鐘。

  「我去洗洗手,再取些紗布,然後我們再塗另一種藥。」龐弗雷夫人交代完便走了出去。

  被簾幕圍起的空間中只剩兩道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同樣閉眼逃避的多洛莉絲把眼睛悄悄打開一條縫,注意到西弗勒斯冷凝的面龐近在咫尺,本就狂跳不止的心髒再次被狠狠擊中。她甚至覺得,如果她忽然揚起上身,說不定就能親到他了。他也閉著眼,一定躲不開她的偷襲。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開門聲冷不丁響起,有人造訪了校醫院。

  「早上好,龐弗雷夫人!」來人聽聲音是個女生:「哎,沒有人?龐弗雷夫人,你在哪裡?夫人?」

  她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朝病房裡走,還好奇地四下打量。見有一處簾子緊閉,她不由停下來,再一次詢問道:「夫人,你在裡面嗎?我是拉文克勞一年級的阿曼達·理查森。我室友發燒了,現在躺在床上,我來幫她領一瓶藥劑。」

  西弗勒斯在她的話中睜開眼,扭頭緊盯著聲音傳來的方位,魔杖也從袖中墜進手裡蓄勢待發。他發誓,如果這女生敢把布簾掀開,他就不顧校規,直接給她一個遺忘咒。

  好在關鍵人物出面阻止了即將發生的尷尬:「理查森小姐,你在做什麼?」

  「啊,夫人!你在這裡!」理查森心虛地放下剛抓到布簾的手,把來意重復了一遍。

  「來拿藥就來拿藥,別沒事到處亂看。」龐弗雷夫人的臉上露出幾分慍怒:「我這兒的病床用簾子隔開,簾子拉上就是臨時單人間,你去麻瓜醫院能擅闖別人的病房嗎?」

  她從姓氏猜到了這女生的出身,忍不住有些遷怒;一想到裡面的兩人,她更止不住後怕。明明是西弗勒斯難得好心幫個忙,若是因此被人撞見,傳出什麼流言蜚語,那她可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對不起,夫人,我錯了!」理查森錯認得倒也干脆。

  「行了,跟我去拿藥吧。」龐弗雷夫人趕緊把她帶走,免得西弗勒斯忍不住發飆。

  如她所料,西弗勒斯的確正一臉不耐和暴躁,牢牢把這個不速之客的名字記下,只等課上收拾。然後他低頭瞪了一眼多洛莉絲。他可沒忘了她這個始作俑者,假如沒有她鬧的這一出,今天本該是個清閑周日。

  「穆瑞小姐,容我提醒你一下——」他頗是咬牙切齒地低聲說:「和三頭犬有關的事,你最好拴緊舌頭,別在學生間多嘴。至於為何擅闖四樓禁區,最遲等你傷愈出院,你必須給出個交代;否則——霍格沃茨不再歡迎你!」

  「向你交代嗎,教授?」多洛莉絲輕聲問道。

  「是,對我。」提起這個他仿佛愈發生氣了:「鑒於費爾奇那只蠢貓,放著你的院長不找,把我從地窖扯出來,讓我第一個發現了你,校長便要我負責到底。」

  那還真得謝謝洛裡斯夫人了,多洛莉絲垂下眼簾暗中想到。先不去考慮面對西弗勒斯的心理壓力,能有額外的名義和他多接觸,她心中總歸是喜悅大於緊張。

  她將壓在枕頭上的那邊嘴角往上勾了勾。投我以我所愛,報之以彼所愛,小魚干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熱苦根香膏

  幾分鐘後,龐弗雷夫人匆匆返回,用紗布吸走傷口上殘留的清潔劑,改用鑷子夾著棉花球,蘸取另一種黃色藥劑仔細塗抹。

  注意到多洛莉絲的狀態雖然比剛才好了一些,但依然偶有小幅度的顫抖,龐弗雷夫人隨口朝西弗勒斯感慨:「西弗勒斯,你追求藥效,不怕刺激,對自己狠,這嬌嬌軟軟的女孩子,怎麼能跟你一樣!」

  「已經稀釋過了。」西弗勒斯冷聲答道:「我的腿一周內能痊愈,她用這藥劑,至少半個月。」

  「半個月還差不多,你也一樣。」

  「她能請假,慢悠悠養傷,我耽擱不起。」

  多洛莉絲旁聽著,起初以為他是指他作為教師,對全校學生負責,輕易不能缺課,但當龐弗雷夫人小聲抱怨一句「阿不思也太緊張了」,她不由隱隱感覺,他似乎更怕延誤的是鄧布利多額外的指派。

  兩人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入,多洛莉絲也就無從求證,不過推測出幾分倒不難。今年最特別的就是哈利·波特入學,這個關系到整個英國魔法界命運的男孩,大抵便是他附加任務的關鍵對像。

  她腦筋一動,對西弗勒斯要求的交代有了想法。暫且讓她也狡猾一回,比如把波特牽扯進來。凡事只要和波特有關,西弗勒斯會憤怒,會暴躁,但也會包容,會忍耐,這是波特夫人以及鄧布利多賦予波特在他面前的特權。

  抹藥包扎一結束,西弗勒斯立即抽身離開,龐弗雷夫人追著又感謝了一番,這提醒了多洛莉絲。也許不必等聖誕節,她一早為西弗勒斯准備的禮物就能借此機會送到他手上。

  承受疼痛大概也會消耗體能,多洛莉絲剩下的幾絲力氣,只足夠她把長發攤開到枕頭一側,以便讓發根的汗水盡快自然風干。一個人靜靜趴著,她在余痛中大腦放空,沒一會兒又睡迷糊了。

  但只是迷糊的程度,她對外界還有感應,比如不久後龐弗雷夫人被學生叫走,她也大約知曉。又過了不知多久,似乎有人站在她床頭,擋住了斜上方的日光。

  她的眼皮很沉重,眼睛沒能全睜開,因此只朦朧看到,那人朝她伸來一只手,覆上她的額頭揉了揉,一股草木清香和煙熏濃香混合的氣息飄入她的呼吸中。

  「聖油(Chris/m)?」 她咕噥不清地問。

  「我不是神父。」 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答道。

  「那……阿布拉默林油(Abramelin Oil)?」 她又想到了另一種,還下意識地背配方:「桂皮(Cassia),沒藥(Myrrh),菖蒲(Acorus calamus),橄欖油(Olive oil)……」

  「不是。」 對方糾正:「你想多了,只有苦根(Bitterroot)。」

  「哦。」是熱苦根香膏(Burning Bitterroot Balm)啊,她點了點頭,不過看上去像是在枕頭上蹭了幾下:「還是加了沒藥。」

  「對症。」

  「香味太雜。」

  「效果好就行。」

  她沒話說了。聖芒戈自產自銷的藥膏,雖然主要服務於治療師,但畢竟用在患者身上,仍帶有一定的商品性質,比不得私人配制的藥劑,不需考慮顏色、氣味、口感等因素,把效果牢牢擺在第一位。

  那人只為她塗了額頭便停下,她不滿地伸手抓住他的衣擺:「還有呢!」

  「足夠你睡安穩了。」她的手被對方迅速扯掉:「醒了自己塗。」

  「好吧。」她委屈巴巴地撅了噘嘴:「反正你塗的手法也不對。」

  「怎麼不對?」

  「治療師不能直接用手碰觸病人,糊狀膏藥一類的,要先倒在棉布上。」

  「你知道的倒不少。」

  「我在聖芒戈見過。」

  「我沒見過。」

  這點她不奇怪。身為魔藥大師,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大病小傷的,完全可以自力更生。自己給自己上藥時,哪還有那麼多講究,一只手完勝一切工具。

  「睡吧。」這是她再次睡著前聽到的最後一個詞。

  多洛莉絲這一覺睡到簾幕上方照進來的日光換到另一側。校醫院內外依然安靜,周日也是巫師的安息日,再者經過昨天的魁地奇賽,學生們至少能消停幾天了。

  她揉揉眼睛,覺得口渴,就支起上身去拿床頭的水杯,卻先摸到一只胡桃大小的銀盒,裡面裝著一團深綠色的油膏,散發出似曾相識的氣味。

  睡前的記憶瞬間回歸,讓她的心髒重重一跳。這氣味她當然認識,她額頭上想必還有幾分殘留。一念至此,她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學著那人的方式揉了揉。確實不怪她先猜聖油,在很多宗教裡,這正是教士向信徒傳達神的恩典的典型做法之一。

  所以,她也被賜福了嗎?她痴痴地想到。盡管之前那舒服的一覺,完全是藥劑的功勞,她偏願意迷信一把。任何油膏都只是載體,是橋梁,重要的是為她塗油的那只手的主人。

  背後的傷口結了一層薄薄的痂,血大致止住了,多洛莉絲估量著程度,小心從病床上爬起來。她身上確實□□,但白色的繃帶差不多相當於一套衣服。被包裹住的地方她不敢亂動,只能把熱苦根香膏塗在間隙。盡管如此,藥膏的氣味還是在簾幕中郁積起來,讓聽到動靜來送營養劑的龐弗雷夫人嚇了一跳。

  「這是……」她若有所思地開口:「西弗勒斯又來送藥了?」

  「夫人怎麼一說一個准?」多洛莉絲微微一笑,把裝著熱苦根香膏的銀盒遞給她:「您看看?」

  「不,我不看了。這藥膏舒緩疼痛,靜心安神,你用著剛好合適。」龐弗雷夫人沒有接:「我只是一聞氣味,就知道和他有關。中午在禮堂,他身上也是這個味兒。我還以為是他給自己配的,考慮著是直接管他要一點,還是我幫你也熬一盒,沒想到他已經送來了。」

  「我應該謝謝他。」多洛莉絲把銀盒托在掌心仔細觀摩:「當時我正迷糊著,忘了表示。」何止忘了致謝,她差點把這輩子的身份都忘了,幸好他們沒有聊太多,她所展現的藥劑學知識,也未太過超出能力範圍。

  「他不計較這個。」龐弗雷夫人擺擺手:「你是學生,他是教師,照顧你是應有之義。」

  「不,還是要感謝的。」多洛莉絲歪著頭看向她:「就像對夫人,我也得感謝夫人細心耐心的治療,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哎,不用這麼客氣。雖然我有時候對學生不大客氣,但我能理解,你們這年紀,就是愛動愛鬧,受點傷也難免。只是我不嚴肅起來,豈不是放任你們不拿自己的安危當回事?不過你這次也傷得太嚴重了。這就是不聽話的結果。阿不思他會開玩笑,但從不說假話,四樓不是你應該去的。」

  「我明白。受了教訓,知道疼了,怎麼還會再犯?」

  「那就好。還是女孩子乖。來,肚子餓了吧?」龐弗雷夫人把藥瓶遞給她:「這次是草莓味的,快嘗嘗!」

  多洛莉絲不由微赧,一臉薄暈地接過來:「謝謝夫人!」

  用了大致三天的時間,多洛莉絲嘗遍了龐弗雷夫人自制營養劑除蘑菇味以外的所有口味,之後可以正常進食了。她背上的血痂越結越厚,已能承受較大幅度活動。右胳膊上的傷好的更快一些,約莫因為第一次上藥,即她最初昏迷未醒時,用的是西弗勒斯調整配方前的藥劑,藥效更強療程更短。

  一如西弗勒斯所預見的,她在校醫院連躺了兩周,血痂才盡數脫落,露出剛長成的粉色新肉。背後如何她自己看不到,但單單手臂的痕跡已讓她很發愁,大概近幾年夏天都不能穿短袖了。

  期間卡拉帶著室友來探病兼送學習筆記,也為多洛莉絲感到遺憾,不住追問她怎麼受的傷。得了西弗勒斯叮囑的多洛莉絲沒講實話,只稱自己擅闖了禁區,並讓她誤以為是禁林。

  「你不會遇見狼人了吧?」卡拉一臉驚恐:「我聽城堡裡的畫像說,以前每到滿月,禁林那個方向都會傳來狼嚎,我以為它們在騙人,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是真的。」多洛莉絲趕忙安慰她:「要是狼人,我這被咬了,豈不是也變成狼人了?霍格沃茨怎麼可能還允許我繼續上學?」

  「這倒是。」卡拉立即心中大定,拉住她的左手直搖:「多麗,好多麗,你告訴我你遇到的是什麼唄!」

  多洛莉絲聳聳肩:「我不能說。校長不允許。」她可沒冤枉鄧布利多,西弗勒斯背後不就站著他。

  「好吧!」卡拉果然不再追問。

  一搬出校醫院,除了恢復上課,抽空借用公休室旁的城堡廚房,炸一碗小魚干投喂洛裡斯夫人,多洛莉絲還得找西弗勒斯,給出他所曾要求過的交代。不過也許是時間隔得有點久,西弗勒斯似乎大不記得了,她主動在魔藥課後留堂時,還被他刺了一句「有何貴干」。

  「教授,關於我去四樓禁區……」注意到教室裡其他人已經走光,多洛莉絲才低著頭小聲說道:「我不能否認,我是衝著三頭犬去的。」

  西弗勒斯眉頭緊皺:「你知道那兒有三頭犬?」

  「嗯,知道。」

  「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多洛莉絲深吸一口,說出計劃好的名字:「哈利·波特。」

  西弗勒斯的表情微微一滯,卻沒追問哈利·波特又是如何知道的,仿佛他知道才是理所當然。

  聽了幾息,他才追問:「哈利·波特為什麼告訴你?」

  「我發現您受傷了。」多洛莉絲背在身後的兩只手緊緊絞住,但神色如常,畢竟她已經找始作俑者發泄過情緒了:「他看上去知情,我就問了一句。」

  「波特……」西弗勒斯露出幾抹煩躁。

  「至於我為什麼去找三頭犬……」

  「這個你不用說了,教師們經過討論,都認為如果你知道三頭犬,那就很好理解。」

  「啊?」多洛莉絲很是意外。已經有人幫她找好借口了?

  「校長也認為,遠有紐特·斯卡曼德,近有凱特爾伯恩教授,你們赫奇帕奇對神奇生物的興趣不是一般的高。」西弗勒斯說完,轉身從私人儲藏間取出一只玻璃瓶,裡面浸泡的正是多洛莉絲以為丟失、甚至被洛裡斯夫人吃掉的三頭犬腳趾。

  他把玻璃瓶擺在他們中間:「不過基於你的魔藥天賦,你對神奇生物的興趣,似乎主要在於可以從它們身上取材。我把這個拿給他們看,也算是證據。」

  「謝謝教授幫我保管!」多洛莉絲順著他的話,表現出失而復得的喜悅,伸手去拿玻璃瓶,然而沒能拿起來。

  西弗勒斯壓著瓶蓋,把它扣留在桌案上:「誰說我准備還給你?」

  「可是……」多洛莉絲搞不懂他的態度了。

  「鑒於你違反校規,擅闖禁區,這塊腳趾,現在是贓物了——」西弗勒斯眉毛一挑,竟似有些志得意滿:「理應由學校收回,交由教師保管。」

復方湯劑(一)

  西弗勒斯的話就一個意思,三頭犬的腳趾要屬於他了。

  考慮到自己受過的一身傷,多洛莉絲覺得,如果她真是為從三頭犬身上收集魔藥原料而拼命,那麼現在她應該表現出幾分勞動成果被搶的憤懣。

  然而這個假設下的情形很難變為現實。面對這樣難得真情流露的西弗勒斯,她心中一點偽裝的怒氣也生不出來。

  不知怎麼應對合適,多洛莉絲只能低頭,先讓他自己理解。

  「你不用覺得吃虧。」西弗勒斯果然講道:「就當它是熱苦根香膏的報酬吧。」

  多洛莉絲微微點頭:「我確實應該感謝教授的幫助。」

  「那就沒問題了。」

  「可是,我本來准備了其他東西做謝禮……」

  「是什麼?」

  「三對仙子翅膀。」

  「拿出來我看看。」

  多洛莉絲不驚訝他會好奇。由於仙子現存數量稀少又極難抓捕,它們的翅膀是一味十分珍貴的原料,市場價值可能比三頭犬一個完整的爪子還高。

  她把提前准備好的木盒推到他面前:「請您過目。」

  「算了,我不看了。」西弗勒斯把木盒推開,很突然地又改了主意:「我說感謝,只是對收繳狗腳趾的委婉表達。我熬制藥劑,是職責所在,無需你另作感謝。」

  「教授……」他的拒絕讓多洛莉絲十分意外。魔藥大師怎麼能抵擋得住珍貴原料的吸引?早知道他不肯接受,還不如繼續匿名送。現在好了,不僅送不成,今年的聖誕禮物還得另找。

  「不用說了。」西弗勒斯開始直接攆人:「下課了,你走吧。」

  多洛莉絲只得收回木盒:「教授再會!」

  日子一旦重新平靜如水,也就像水一樣匆匆流逝,等多洛莉絲忽然發現城堡的走廊裡開始擺放冷杉,她才意識到聖誕節終於要來了。

  今年她依然簽字留校,卡拉也留下和她作伴,因為她父母拋下她去澳大利亞旅游去了。她們坐在公休室的壁爐前,一邊享受爐火的溫暖,一邊商量假期的安排。多洛莉絲提到要請假去霍格莫德,卡拉也想跟著,可惜她沒有監護人的同意書,只能拜托她幫她帶些蜂蜜公爵的糖果。

  火光熏得人渾身懶洋洋的,本來還端坐在沙發上的卡拉,已經漸漸倒在扶手上,半坐半躺著把玩一張卡片。過了一會兒,她自言自語地感慨:「究竟該不該幫哈利一把呢……」

  「怎麼了,卡拉?」多洛莉絲問道。

  「唔,不是大事。」卡拉把卡片遞給她:「前陣子,或說你住院那幾天,我去圖書館整理筆記,無意間聽到哈利和他的朋友在找一個叫『尼克·勒梅』的人。你說,我要不要把這張卡片送給他們?」

  多洛莉絲接過來一看,是鄧布利多的巧克力蛙卡片,上面介紹了他的名望和貢獻,並涉及到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在一九四五年被他擊敗的黑巫師格林德沃,一個是在煉金術方面與他合作做出成績的尼可·勒梅。

  「尼可·勒梅!」多洛莉絲被這個名字喚起一段記憶,忍不住有些激動地抓住卡拉的手:「卡拉,明年是1992年,對嗎?」

  「當然呀!」卡拉頗是無語,不明白她為什麼為這點小事大驚小怪:「現在快聖誕了,還是1991年,但馬上就1992年了。」

  「馬上1992年,馬上……」多洛莉絲面色猛然一變,接著一臉抱歉對卡拉說:「卡拉,今年聖誕,我必須回家了!」

  「啊?怎麼這麼突然?」卡拉不大高興地噘嘴:「我們不都快商量好了,你怎麼又改主意了!」

  「我剛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等到明年再辦,可能再也來不及了。」

  「什麼事這麼緊急?」

  「抱歉,卡拉,是私事!」

  「好吧,多麗,我不問了。那你快去找級長吧,留校簽字表她應該還沒上交。」

  多洛莉絲走出公休室時心裡很復雜。和卡拉做朋友,是她調整心態融入新生活的努力之一。對於這段少女友誼,她也抱有一片真心;但這次失約,哪怕再愧疚,她也不可能退讓。

  因為它關系到一件很快將從世上絕跡的煉金術傑作——賢者石。

  多洛莉絲對賢者石的關注,源自上輩子。那是她兩百歲生日的宴會,她的養子將她那些已故的同事熟人的後代全部請來,熱熱鬧鬧好大一群人,以慶賀她少見的高壽。其中有個新派煉金術士半是玩笑半是好奇地問,她之所以長命百歲,老當益壯,是不是喝了用賢者石釀成的長生藥(Elixir of Life)。

  當時她微笑著否認,說服了在場所有人,但懷疑的種子反而埋進了她的心裡,因為她自己再清楚不過,她父母雙方家族都沒有長壽基因,她本人也沒多熱衷養生。於是她開始自行研究起賢者石來,半是因為好奇,半是為了打發退休後漫長的養老時光。

  憑著依靠年紀積累的人脈和信譽,她先後拿到了進入聖芒戈及魔法部藏書室的許可,千百年來英國所有和賢者石相關的官方資料,至此全部對她開放。不過她不想制造賢者石,所以只用了解歷史即可,這已足夠她排除自己誤飲長生藥而不自知的可能。

  然而不想制造,只是無意擁有,並非不願親眼見識一二。她有幸重回過去,難得又在賢者石被毀的前一年記起來,再錯過就太可惜。尼可·勒梅既然把自己擁有賢者石的信息公開,這或許證明,一次以觀摩賢者石為目的的拜訪並不算冒昧。

  乘坐霍格沃茨特快回家,父親的態度依然冷淡,倒也提供了她高度的自由。當天晚上,她就用貓頭鷹給尼可·勒梅去了一封信,落款是她名字的首字母縮寫。

  貓頭鷹成功郵遞的前提,要麼收信人姓名完整且獨一無二,要麼收信人的位置詳細到門牌號。她給尼可·勒梅寄信,符合第一種情況,畢竟她不清楚勒梅夫婦具體住在德文郡哪裡;尼可·勒梅回信給她,則適用第二種情況,她隱瞞了身份,卻把一間廢棄谷倉的地址寫得一清二楚,這間谷倉就坐落在穆瑞家所在的鄉村外。

  此後每天傍晚,多洛莉絲以散步的名義前往谷倉,查看是否有信件被貓頭鷹投進去。三天後,她終於撿到了一只厚實的棕色信封,得到了一個讓她忐忑不安的答復。

  尼可·勒梅稱,賢者石現在不在他手中,他把它借給了一個朋友,如果她並不著急,也願意等待,那麼他的朋友最遲在明年六月底會為她安排。

  多洛莉絲腳步沉重地回家,一路上都在思考信裡的話。幾乎不需要多高明的邏輯演繹,她很直覺地認為,那位能從尼可·勒梅那兒借走賢者石的朋友是鄧布利多;再聯系哈利·波特忽然對尼可·勒梅的關注,她有理由相信,鄧布利多把賢者石放進了霍格沃茨城堡,它的守衛,或者說守衛之一,正是那條傷了西弗勒斯、又被她報復的三頭犬。

  所以,現在應該正准備卷土重來的伏地魔是被賢者石吸引到哈利·波特身邊?那到底是尼可·勒梅自覺護不住賢者石,轉交鄧布利多保管,還是鄧布利多以此為餌,想要將潛伏的毒蛇引出洞穴?

  多洛莉絲不知道答案,或者說在做推測之前,她就禁止自己繼續深思下去。總而言之,和賢者石有關的事情就是一灘渾水,她不應該亂蹚。她有預感可能已經晚了,賢者石現在在鄧布利多眼裡更像是一塊試金石,任何對它表示興趣的人都有伏地魔幫凶的嫌疑。

  她的預感隔一天應驗了。這天早晨,她站在自家的露台上,親眼看著一只叼著信封的貓頭鷹在谷倉方向降落,很快又空著嘴飛走。她不敢立即去查看,只能等到夜深人靜,一個人提著油燈把信取回來。

  信還是尼可·勒梅寫的。這次他坦白了他上封信裡提到的朋友是鄧布利多,並代他承諾,她到明年夏天可以直接和鄧布利多聯絡,乃至見面,他會支持鄧布利多的所有決定。當然,出於安全考慮,他們雖然不探究她的身份,不打擾她的生活,但鄧布利多會提前准備一些小小的考驗,以確保賢者石不會成為為虎作倀的工具。

  這下子讓多洛莉絲進退兩難了。如果答應,那將來她要面對的就是鄧布利多,單按原計劃,靠增齡劑(Ageing Potion)變成成年人,鄧布利多仍會認出她;如果拒絕,這簡直在暗示她做賊心虛,也許沒兩天鄧布利多就要親自找上門來查證了。

  多洛莉絲反復掂量了整整一周,終於在返校前回復了尼可·勒梅。她還是認可了他的安排,夏天對她來說也很合適,只額外要求,等她空閑了,她會主動聯系他們,為防通訊地址有變。

  此事敲定後,她開始暗中做准備。想改變形像示人,變形術力有未逮,又不能用增齡劑,只剩復方湯劑(Polyjuice Potion)可選。復方湯劑藥效維持的長短和藥劑本身質量的好壞成正比,她自知技術不夠,唯有向藥房訂購一條途徑。

  細數英國魔法界的藥房,馬爾福家族經營的她不敢招惹,穆卓藥房僅出售適用神奇生物的商品,穆佩珀先生藥房有兩個店址,一個在對角巷,一個在翻倒巷,除了器材和原料,一個只賣基礎藥劑,一個提供某些禁/藥,也都不符合她的心理預期,最後余下斯拉格與吉格斯藥房可以一試。

  醫藥領域擁有相對完善的保密制度,比如藥劑的制作者和使用者,不可能通過中間方互相知曉,於是這次多洛莉絲可以回到霍格沃茨城堡,雇佣西塔樓的貓頭鷹帶上一筆定金去下單。

  斯拉格與吉格斯藥房的答復很快,店主表示店中雖然沒有庫存,但會盡快安排藥劑師開始熬制,讓她至少耐心等待一個月。同時對方還提醒她,因為她指明要求頂級品質,那麼他們可能會請動與藥房有合作關系的魔藥大師出手,屆時基於勞務費的增加,藥劑總價也會隨之調整。

  多洛莉絲回信表示理解,魔藥大師的身價怎麼能和普通藥劑師一樣。藥房讓她等一個月,正好是復方湯劑熬制的時長,無論如何削減不得。把這一項記在備忘錄上,不再日夜不停地惦記,她重新回歸學生生活。

復方湯劑(二)

  一個半月後的早晨,在赫奇帕奇長桌上,多洛莉絲收到了藥劑和賬單。回到寢室後,她拆開包裹,把藥瓶舉在燭光下仔細觀察。

  未加入變身對像身上的材料前,復方湯劑看上去粘稠污濁如泥,但就像在陶瓷行業,泥土也分等級高低,拿泥做類比的藥劑也能直觀地辨別出優良。她手裡的這瓶,顏色濃郁,質地均勻,若輕輕搖晃,會冒出豐沛的氣泡,仿佛蘊含大量生機,這些都是上乘品相的表現,一次性藥效至少持續六個小時。

  多洛莉絲帶著十分滿意補上尾款,把藥劑珍而重之地放進衣櫃裡。到時候變成誰完全不是大問題,隨便到麻瓜中撿根頭發,就能暫時蒙蔽鄧布利多的慧眼。

  時間很快過了復活節,萬眾矚目的哈利·波特第二次參加魁地奇比賽,格蘭芬多球隊對上的正是赫奇帕奇球隊。這次多洛莉絲也跟去觀賽,為學院加油尚在次要,重要的是西弗勒斯不知為何成了裁判。

  賽前卡拉還在念叨,猜他會不會因為討厭波特而稍微偏心一下赫奇帕奇。事實似乎也是如此,比賽剛開始沒多久,赫奇帕奇球隊就得到了兩個罰球,讓場內場外的格蘭芬多學生不住抗議,但他我行我素,並且借此發泄了怒氣,陰沉的臉色有所緩和。

  接著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比賽兒戲般地突然結束了,哈利·波特幾乎是從西弗勒斯耳邊抓到了金飛賊。鄧布利多下場祝賀這位天資卓絕的找球手,西弗勒斯白著臉站在一旁,如同一片朗朗晴天中一團不合時宜的烏雲。

  多洛莉絲默默望著他,學他把嘴唇緊緊抿起。這樣的表情不算突兀,畢竟她所屬的赫奇帕奇學院是失敗的一方,和歡呼雀躍的格蘭芬多對比鮮明而慘烈。她甚至聽到後排有女生在哭訴,她的男友是學院球隊的追球手,之前風雨無阻地訓練,就因為哈利·波特在短短幾分鐘內抓到金飛賊,所有的辛苦都白費了。

  「我有點不那麼喜歡哈利了。」卡拉也在她身邊嘀咕:「誰讓他不是我們學院的。」

  不過她也只是說說而已。等過一段時間,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莫名讓格蘭芬多失去一百五十分時,她又覺得他不來赫奇帕奇也好,她遠遠地關注他喜歡他就行了。

  之後的魁地奇比賽沒再出什麼異常,格蘭芬多球隊是這一學年的冠軍,但借此贏得學院杯就不一定了。當然在此之前,所有學生要先面對期末考試。二年級的考試對多洛莉絲而言毫無難度,和一年級時一樣,她應該注意的反而是別表現得太過優秀。

  考試結束的第二天,比放假的喜悅更先擴散開的是一則消息:哈利·波特冒著生命危險,趕走了覬覦賢者石的伏地魔,被主人拋棄的奇洛重傷身亡。

  多洛莉絲聽到消息時,先重重地松了一口氣。果然不用她提醒,作為當代最偉大的巫師,鄧布利多早有充分准備,伏地魔只會屢戰屢敗。她對自己無所作為的愧疚,終於得到一分切實的緩解。

  「哎,其實我還挺喜歡奇洛教授的課的。雖然他臭了點,結巴了點,可是從他那兒,我能學到東西。」卡拉一邊挑選送給哈利·波特的禮物一邊和多洛莉絲聊天:「多麗,據說奇洛教授被就近埋在城堡裡,我們探望完哈利,要不要去給他獻一束花?」

  「好的。」多洛莉絲點點頭:「花的事交給我。」

  校醫院病房中,哈利·波特依然昏迷未醒,龐弗雷夫人不允許訪客久留,她們以及其他同來的學生,基本放下禮物就得離開。兩人直接下樓到室外,沿著黑湖畔朝西南走,直到圍牆盡頭,才發現一小片墓地。

  墓碑上的名字全部十分陌生,會被葬在霍格沃茨城堡中的,到目前為止只是無家可歸或把學校當家的人。這個慣例將會先被鄧布利多打破,然後到最後決戰,近半犧牲的人在戰後被掩埋於此,包括西弗勒斯在內,這也是她上輩子除了葬禮外,再沒能為他掃墓的原因。

  兩人很快找到奇洛的墓碑,多洛莉絲用魔杖畫了個圈:「蘭花盛開!」一束鮮花在一片粉光中落在新翻的泥土上。

  「多麗,這個咒語好棒!」卡拉眼睛一亮。

  「噓!」多洛莉絲用食指壓住嘴唇:「替我保密。這是我們四年級才學的變形咒。」

  「可是你已經學會了?我以為你只擅長魔藥!」

  「只是學會這個而已。」

  多洛莉絲含糊其辭地打消了卡拉的好奇。因為到底對只認識一年的教授感情不深,她們沒什麼哀思,沒必要過多停留。多洛莉絲轉身,剛走了幾步,卻忽然停住了,臉色一下子蒼白如雪。

  「多麗?」卡拉疑惑地回頭:「怎麼了?」

  「卡拉,你先回去吧。」多洛莉絲編了個粗糙的謊言:「我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想單獨憑吊一會兒。」

  卡拉沒有懷疑她:「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得回去收拾東西呢,我一年沒回家了!」

  她的足音漸行漸遠,墓地逐漸安靜下來,多洛莉絲蹲在地上,伸手蓋上腳邊的土地,一滴仿佛遲到了一生一世的眼淚無聲滑落。這就是曾經,或者說未來,西弗勒斯將永眠的地方。上輩子在人群中,她不敢表露情緒,到如今終於能將遺憾補全了。

  捂著臉縮成一團,她又不得不承認,其實她並沒有多傷心,反而覺得自己荒謬可笑,對著一塊空地悼念一個活生生的人。但與此同時,她又認為自己沒錯。她不能把兩輩子的自己割裂開,那兩輩子的西弗勒斯,她也無法分開對待。

  生是他,死是他;同樣,不管是姓米切爾還是穆瑞的多洛莉絲,不管是作為同學還是學生的多洛莉絲,都全心全意地愛著他。

  「穆瑞小姐——」鄧布利多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情緒:「我從辦公室看到你在這裡。我想,若是奎裡納德知道有人會為他的去世哀痛,他的靈魂應該會得到幾分安慰。」

  「抱歉,校長。」多洛莉絲迅速抹掉臉上的水痕:「您誤會了,我不是為奇洛教授在哭。請您務必當我想起了其它傷心事。」

  「那也沒關系。」鄧布利多毫不為自己錯誤的臆斷尷尬:「據說沒有眼淚拖累的靈魂更輕,能更快到達彼岸,讓我們祝福他吧!」他一抖魔杖,不遠處奇洛墓上又多了一束花。

  「校長,我該回宿舍了。」多洛莉絲小聲請辭。

  「去吧,孩子。」鄧布利多側身讓開:「去忙你的,我這個老年人,就由西弗勒斯陪著,再多散一會兒步。」

  「西……」多洛莉絲差點喊錯,好在又及時改了口:「斯內普教授也在啊。」

  鄧布利多笑呵呵地解釋:「他是被我拉下來的,我們本來在辦公室交流,我看今天天氣不錯,建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多洛莉絲狐疑地瞥了眼暗雲低垂的天空。天氣不錯麼?陰著很涼爽?

  西弗勒斯一直冷冷地注視著他們這邊,多洛莉絲能讀出他臉上的不耐,便立即止住和鄧布利多的交談,垂著頭從西弗勒斯身旁小跑離開。

  學生們正式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學院杯的歸屬由鄧布利多揭露,一片金色紅色交織的懸垂彩帶下,格蘭芬多餐桌上歡呼聲此起彼伏。整個禮堂裡,高興的是他們,不高興的則是斯萊特林學院,鄧布利多臨了加分,如同蛇口奪食一般,讓他們平白退居次位;赫奇帕奇學院也有一些不高興,鑒於格蘭芬多得分升到第一,他們就從第三落到第四,但這不妨礙他們配合氣氛努力鼓掌。

  多洛莉絲也不例外,她唯一特殊的地方,在於時刻不忘留神教師席上的西弗勒斯。他的表情不算很自然,心情卻沒有多大波動,似乎對結果早有意料。鄧布利多的加分,也許是他的個人主張,但教職工們沒有反對。

  回家以後,多洛莉絲迅速完成暑假作業,然後開始在腦中預演同鄧布利多見面的場景,一點點地將身份泄露的可能抹去。她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為自己熬了幾瓶普通品質的復方湯劑,並找到合適且足量的頭發絲,才在一個父親上班未歸的下午,喝下藥劑變身,帶上儲藏室的一只舊行李箱,以旅客的身份入住破釜酒吧。

  她變身的對像,是她在倫敦郊區游蕩時,遇到的一個坐在街邊陽光下打盹的矮胖黑人老嫗。異種膚色可以增加陌生感,老人身份則方便她進入角色。畢竟比起青壯年,她更熟悉一個人年邁的狀態應該什麼樣。

  以破釜酒吧作為通訊地址,多洛莉絲和鄧布利多取得聯系,約定好第二天下午的拜訪。於是到次日中午,她喝下品質最好的一瓶復方湯劑,仔細把自己收拾得干淨得體,有別於變身對像的邋遢懶散。

  對著穿衣鏡,她滿意一笑,覺得即便有朝一日讓鄧布利多撞見原主,他也不會把她們當做同一人。

  還未到學習幻影移形的年齡,多洛莉絲沒有貿然用這輩子的身體嘗試,而是老老實實地先經飛路網前往霍格莫德村,再乘坐火車抵達霍格沃茨城堡大門外。費爾奇以城堡管理員的身份為她引路,始終禮貌地稱呼她為「M女士」,倒是洛裡斯夫人似乎認出她了,一直在試圖朝她腳邊湊,喵喵叫著討要小魚干。

  「骷髏糖(Skeletal Sweets)!」一樓一條走廊盡頭,費爾奇對著一座滴水嘴石獸喊出口令。石獸很快跳到一旁,石牆跟著列成兩半,他向多洛莉絲伸手示意:「M女士,這是通往八樓校長辦公室的捷徑,鄧布利多教授已經在上面等您了!」

  「謝謝你,先生!」多洛莉絲微微頷首,抬腳踏上旋轉樓梯。

真話液(一)

  這是多洛莉絲兩輩子第一次進入校長辦公室,關於它的種種描述,在學生中傳得很廣,不管是櫃子裡稀奇古怪的銀器,還是牆上老校長們的畫像,都一一得到映證。她收斂好奇心,對上起身迎接她的鄧布利多。

  「下午好,鄧布利多先生!」她朝他伸出手。

  鄧布利多愣了一下,但很快握住她的手:「下午好,M女士!同時請原諒我小小的愣神。好像很久沒人用握手禮同我打招呼了!」

  「你功績斐然,世界馳名,確實,大多數人應該向你鞠躬問候。」多洛莉絲鎮定地答道。

  「哦,你在開玩笑!而且,你完全不必!你看上去,像是我這一代的人。」鄧布利多一邊請她落座,一邊語氣輕快地說:「我跟尼可不約而同地認為,你在給他的信中展現的對賢者石的深刻見地,足夠證明你擁有豐富的閱歷積累。我想,我們都猜得很對。」

  「不錯,年齡總是騙不了人的。」多洛莉絲坐到他的辦公桌前,謝過他為她准備好的熱紅茶:「你工作繁忙,我也不過多占用你寶貴的時間,我們直奔主題如何?」

  「當然,誰都不能隨便浪費時間,特別是我們這些老人。」鄧布利多雙手交叉搭在桌上,友善的態度中透出幾分鄭重:「M女士,你為賢者石而來。你應該清楚,賢者石珍貴無比,也干系重大,特別是它前陣子剛遭受伏地魔的覬覦。出於個人責任,我必須當面排除你出於惡性意圖或一己私利研究它的可能。」

  「勒梅先生也寫信通知過我,不過我非但不抵觸,還要贊美你的謹慎。你的責任心,我完全能理解。」多洛莉絲大度地微笑:「那麼,鄧布利多先生,具體你要怎麼做,來排除這些可能?」

  「我要借助三樣東西。」鄧布利多從抽屜裡取出一只小藥瓶,裡面裝著清水般的液體,也似乎像水一樣安全無害:「第一件,真話液(Truth Serum)。」

  「我該說我有所預料。」多洛莉絲依然不慌不忙:「沒有什麼東西比它更能幫人去偽存真。」

  「那麼,你接受真話液的考驗嗎?」

  「如果你拿出來的是吐真劑(Veritaserum),我就拒絕了。」

  「當然不能是吐真劑,我沒有權力強迫你說真話,真話液的藥效已經足夠了。」

  「那麼,如你所願。」多洛莉絲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請!」

  「感謝你的配合,M女士!」鄧布利多手極穩地朝裡面滴了三滴,緊接著也朝自己的茶杯中滴了三滴:「公平起見,我們一起開誠布公。」

  「那我也感謝你的坦誠。」多洛莉絲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口茶水:「說起來,這還是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喝到真話液。」她又砸了砸嘴補充:「和書裡寫的一樣,完全沒什麼味道,你提供的紅茶依然香醇。」

  這是她在主動強調她的年紀。帶入曾經多洛莉絲·米切爾的身份,這樣的表達不怕真話液阻攔。

  「哦,我倒不算是第一次。」鄧布利多喝完茶回應道:「不過我當時喝的,是麻瓜生產制造的。那大概是在七十年前,一個美國醫生發明了它。我出於好奇,買了一瓶嘗試了一下。」

  「效果如何?」

  「不比魔藥遜色,連各自的作用以及局限性都十分相似。或許可以說,科學便是麻瓜的『魔法』!」

  「但科學的進步空間遠比魔法廣闊。」多洛莉絲微微嘆息。她曾親眼見證過,一百多年後麻瓜科技進步到何等驚人的地步。與它相比,魔法甚至是在倒退。

  「我對麻瓜科學了解不多,但是我們可以抱有期待。」鄧布利多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似乎是她對麻瓜的肯定讓他安心:「麻瓜數量龐大,中間更不乏天才智者。」

  這次多洛莉絲沒有接口,而是又呷了一口茶,把話題重新拉回來:「你應該看得出來,真話液已經生效,可以揭露第二件東西了嗎?」

  「哦,好的。這邊請——」鄧布利多撐著桌子起身,領她進入辦公室隔間,向她展示一面靠牆而立的巨大鏡子:「你也許認識它……」

  「『我展現的不是你的面容,而是你的渴望。』」多洛莉絲臉上的表情淡了下來:「厄裡斯魔鏡,久聞大名了。」

  「這是我的錦囊妙計之一,剛好也被證實十分有用。」鄧布利多解釋道:「你希望一飽眼福的賢者石,不是我給你,而是這面鏡子。」

  「我要怎麼做?」

  「很簡單——站到它面前。」

  「我有些猶豫。」多洛莉絲搖著頭承認:「有人輕易沉湎於它所顯現的虛幻夢想,可也有人會畏懼看到內心的真實渴望。」

  「會畏懼的人,大概怕的不是渴望對像,而是要麼怕錯認自身,要麼怕面對真實的自己。」鄧布利多順著她話往下講:「『認識你自己(γνθισεαυτν)』,自幾千年起,就是這世上最難辦到的事情。」

  「認識你自己……罷了,到了這地步,我總不能中途放棄。也許我還應該感謝你提供給我照一次厄裡斯魔鏡的機會。」多洛莉絲舒一口氣,慢慢走到鏡子面前,然後露出滿臉明顯的錯愕。

  「你很驚訝?」鄧布利多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確實驚訝。」多洛莉絲露出一抹復雜的微笑:「我以為我會看到別的什麼。」比如西弗勒斯,或者場景化的,比如她和他舉止親密宛如戀人。

  「然而?」

  「然而鏡中只有我自己。」

  她指的自己,當然不是用復方湯劑變身後的狀態,而是她重生為多洛莉絲·穆瑞的模樣——柔順的長發,明亮的眼睛,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膚,還有窈窕修長又曲線玲瓏的身材。

  這樣的結果,要說也能解釋得通。出眾的儀表,幾乎是所有女性乃至人類的渴望,上輩子她也不止一次自卑於外貌。如今因為重生,她曾經的渴望變成了現實的滿足。

  鄧布利多不清楚這一點,單就已知信息做出解讀:「這是不是意味著,你沒想到你其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看,它在你面前,就是一面普通鏡子。」

  「最幸福嗎?」一點傾吐的欲望經由藥劑放大,多洛莉絲沒能忍住心中的疑慮:「可我明明也有愛而不得的人……」

  當然說完她就後悔了,於是又補救般地自嘲:「讓你見笑了。明明活了這麼久,我居然還在情愛問題上耿耿於懷。」

  「不,這很正常。」鄧布利多表示理解:「愛是人類寶貴而永恆的財富,和年齡無關。不過,M女士,你應該比你所以為的自己更豁達。換言之,你可能確實還在愛著,但或許出於其他顧慮,或許歷經時間的淬煉,你已經放棄一己私欲,不再在愛的驅動下去爭搶,去求取,而是願意安於現狀,對自己,也對所有人。」

  他微微一頓,推了下眼鏡,同樣毫無征兆地自曝:「就像我,我也很多年不曾在鏡中看到我愛過的人了。」

  多洛莉絲一時沉默下來,陷入思考。她承認他的話有一定道理,比如時間的作用。無論多強烈的渴望都會在歲月河中緩慢損耗,無論多熾熱的激情都會在生死面前逐漸冷卻。而她的感情,經漫長一生的煨燉,已經實現自給自足,就像她重生回來第一次看到西弗勒斯,只是看到,已讓她心生歡喜,心懷感恩。

  可他這番話,她又不能盡信,因為他的理解,必然參照了個人經歷與體悟,而他們兩人,不管從天分還是性格來看,皆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如果說,一個人或一件物,他們都心向往之卻無所作為,那麼他是因為顧及他人而不願,她則是顧及自己而不敢。

  這些想法,多洛莉絲自知要緊緊捂住,不能對鄧布利多交淺言深。因此她把注意力放回厄裡斯魔鏡上,看它究竟用什麼方法把賢者石給她。

  她和鏡子長久地相對,直到如同麻瓜恐怖片裡演繹的那樣,鏡中的她自行活動了。她將右手伸進長袍下的口袋,掏出一片紅色的晶石給她看,還暗示地眨了眨眼,接著把它放了回去。

  於是多洛莉絲也抬起右手,復制了鏡中自己的動作。她低頭不可思議地注視著手中的石片:「這是賢者石?」

  「不,M女士,它只是賢者石的碎片之一。」鄧布利多搖了搖頭:「只有整個的賢者石能用於熬制長生藥,或者其他復活藥劑。謹慎起見,賢者石已被毀掉。但我想,如果你僅為見識實物,那麼一塊碎片也足夠了。」

  多洛莉絲皺起眉頭:「鄧布利多先生,你這又是真話液,又是厄裡斯魔鏡的,花樣弄了這麼多,最後卻只讓我拿到一塊碎片,不得不說,我很失望。即便我當初的請求再冒昧,但只要你們接受了,它就應該得到相應的尊重。」

  她捻了捻石片光滑的截面:「你也說了,碎片不等於整個。如果你提前告訴我賢者石已經被毀,我也就不會再來叨擾你,你更不必再擔心我會用它胡作非為。」

  「對於這個,我們確實很抱歉。」鄧布利多一臉真誠地看著她:「當初尼可答應你的請求,是欣慰於賢者石的研究不會在他手中斷了傳承。他只是擁有一塊賢者石,而非賢者石的專利;當初他站在先賢的肩膀上,如今也願意為後來人踮腳。雖然我和尼可在賢者石的價值問題上有不小的分歧,但他的這些考慮,我卻是很贊成的。越來越多的煉金術產品成為傳說,你接住賢者石的薪火,是整個魔法界的福音。」

  「不敢當。如你所驗證的,我沒想過制造一塊給自己用。」多洛莉絲不為所動:「而且你說這話也已經晚了。完整的賢者石,我始終未得見。」

  「但尼可的打算沒變。你過來看——」帶著她返回到辦公桌旁,鄧布利多拿出一疊手稿:「這是尼可當年的研究筆記。連同你手中的碎片,他願意一並送給你。」

  這個驚喜遠超預期,多洛莉絲微微張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情,鄧布利多微笑著勸慰:「不必有心理壓力。你是經過我考驗的人。只要你不改初衷,你能繼續研究賢者石,我也一樣很欣慰。」

  多洛莉絲沒有去接筆記:「容我指出你所設的考驗的漏洞——真話液只能讓你知道我願意告訴你的真相,厄裡斯魔鏡也只能反應我當下的渴望。須知人心隔肚,人心易變,你如何能代我確信,我不會在賢者石的研究中迷失自我,犯下你現在正確保我不會犯的錯誤?」

  「你提醒的很對,剛好,我也需要你一個保證。該我說過的第三件東西出場了。」

  「什麼……哦,讓我先猜猜。第一件是藥劑,第二件是器具,那麼第三件……是咒語?所以……牢不可破誓言?」

  「不錯。牢不可破誓言。」鄧布利多點點頭:「破壞誓言致死和用賢者石永生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你同我立下誓言,我們就能達成最終的信任。」

  「好吧。」設想過這種情形的多洛莉絲很快同意:「那麼,我們需要一位見證人。」

  「這個好辦。」鄧布利多一揮魔杖,一只銀色鳳凰模樣的守護神飛出窗外:「西弗勒斯·斯內普,一位我信任的同事,可以擔任這個角色。」

  一聽到這個名字,在他面前保持鎮定至今的多洛莉絲第一次險些失態。

真話液(二)

  決定親自見鄧布利多的多洛莉絲,確實預演過他們會面的各種情形,包括使用真話液,包括許下牢不可破誓言;厄裡斯魔鏡也許是鄧布利多的私人收藏,她沒顧及到在情理之中。可他忽然叫來西弗勒斯,這神來一筆,卻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很想建議鄧布利多換人,可不等她絞盡腦汁地設計好能讓真話液認可的說辭,西弗勒斯已經敲門進來了。他一露面,就帶著一種古怪的神色詢問:「鄧布利多教授,M小姐……女士,這裡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有,西弗勒斯!」鄧布利多樂呵呵地答道:「我和M女士進行了一場深刻又融洽談話!這是一位可敬的女士!你不也承認她對賢者石頗有見地?哦,說正事——我們要立一個牢不可破誓言,你來做見證人,如何?」

  多洛莉絲聞言總覺得哪裡不對,而西弗勒斯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他的視線在鄧布利多和多洛莉絲中間幾度逡巡,兩片嘴唇微微抖動,像是有話不吐不快,但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只舉起了他的魔杖。

  「好,現在可以開始了。」鄧布利多走進多洛莉絲:「我們又要握一次手了!」

  鄧布利多僅需一個她不會濫用賢者石的保證,甚至沒有明確禁止她有朝一日自己造出一塊,只要她有這個能力。這項保證單一而簡短,一條火舌纏繞又熄滅,誓言完成了。

  「我的目的達成了,鄧布利多先生,還有……斯內普先生——」將筆記也拿到手的多洛莉絲倉促掃過西弗勒斯:「我該向二位告辭了。」

  「好的,M女士,那就祝你研究有成,還有,旅途愉快!」鄧布利多轉向再次的另一人:「西弗勒斯,可以幫我送送M女士嗎?」

  「不,不用了!」多洛莉絲搶先答道:「我認識來的路,不勞駕斯內普先生了!」

  「不勞駕。」西弗勒斯露出假意的友好:「正好我對賢者石也有一些興趣,也許M『女士』在離開前,願意稍微『指點』我一下?」

  「不敢當,不敢當。」多洛莉絲壓抑著快湧現到臉上的驚慌連連拒絕。西弗勒斯難得一見的主動,讓她不妙的感應愈發強烈。

  「稍微聊幾句應該沒關系吧?」鄧布利多在一旁開口,他幫腔的對像當然是他的同事,而非她這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M女士。」

  「那、那好吧,就幾句。」多洛莉絲看向西弗勒斯,一句話未經深思脫口問出:「在你面前,我本來就很難堅持自己的立場。」

  她說完後,不敢扭頭去看鄧布利多的表情,立即艱難地補救:「魔藥大師,年輕有為……我慕名已久,若非另有……原因,能同你交流,是我的榮幸……」

  「原來如此。」鄧布利多認可了她的解釋:「那也無妨,如果今天時間緊張,你們改日再約也行。西弗勒斯常駐霍格沃茨城堡,很容易聯系上。」

  「好的。我們……肯定會再見的。」多洛莉絲私底下松了一口氣,然後不等西弗勒斯有所表示,就再次明確地告別:「那麼,再會了,兩位先生!」

  這次她如願辭行,經旋轉樓梯下到一樓,可惜不等她走進門廳,西弗勒斯已經大步流星地追來,並用一句話成功把她定在原地:「多洛莉絲·穆瑞,你再前進一步,我這就返回,向校長揭發你的身份。」

  真話液的藥效未過,多洛莉絲不僅不能反駁她不是,連假裝不知道這個名字都不行。她強壓下腦中的混亂,試圖用反問轉移話題:「哦,是了,答應過斯內普先生聊幾句,我差點忘了。斯內普先生想聊什麼?」

  「站在走廊裡說話太失禮了。」擋住她的去路的西弗勒斯假惺惺地客氣:「M『女士』到我辦公室裡再喝杯茶,怎麼樣?」

  說實話多洛莉絲不敢去。鄧布利多提供的茶水裡面加了真話液,換成西弗勒斯,恐怕招待她的就是最強效的吐真劑了。但這個理由不能用於當面拒絕,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對他表示:「太麻煩你了,還是不用了。」

  「多洛莉絲·穆瑞——」西弗勒斯臉色一沉,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別裝了,跟我去辦公室。」

  多洛莉絲再次努力:「你、你為什麼總叫我這個名字?」

  「有本事你直接否認啊。」西弗勒斯冷笑一聲:「鄧布利多還是太仁慈了。他應該直接用吐真劑,免得你鑽藥劑的空子。」

  「你、你就這麼確定我是多洛莉絲·穆瑞?」 多洛莉絲垂死掙扎:「萬一你認錯人呢?」

  「少廢話。」西弗勒斯不再跟她糾纏:「去我的辦公室,或者回校長辦公室,你選一個。」

  「好吧。」多洛莉絲應承著,捏了捏手提袋,提前為拿到手裡還沒暖熱的賢者石碎片和研究筆記默哀:「請您帶路吧!」

  從一樓走廊到西弗勒斯在地窖的辦公室,這條路太短,完全不夠多洛莉絲把情緒完全平定下來。好在進入辦公室後,西弗勒斯沒有帶著敵意直接把他那根鵝耳櫪木的魔杖戳過來,讓她覺得事情可能還有一線轉機。

  西弗勒斯走到隔壁儲藏間,很快端著一只杯子返回,擺到多洛莉絲面前:「招待你的『茶』。」

  「這不是茶。」多洛莉絲小聲抗議,卻畏縮地別開視線,只敢盯著他辦公桌頭的薰衣草——那應該是她去年聖誕節舍棄仙子翅膀後另送他的禮物,沒想到他沒立即用掉,而是當盆栽養了起來。

  「當然不是。」西弗勒斯坐到她對面:「總歸不是毒藥。喝了它,我們開始對話。」

  「你端給我毒藥我也……唔!」自知失言,多洛莉絲迅速住口,端起杯子聞了幾下:「是……復方湯劑解藥啊。」

  「對著你這張臉,我沒有說話的欲/望,只有告發的衝動。」西弗勒斯抱著手臂,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再者,你不是不承認自己是多洛莉絲·穆瑞嗎?你喝下它,我就相信。」

  她要是喝下了,管他相不相信,事實都毋庸置疑了。她暗暗腹誹著,端起藥劑飲盡,被它可怕的味道激出一身白毛汗。

  和復方湯劑帶來的燒灼感相反,解藥一入腹,多洛莉絲覺得像是落進冰水裡,差點牙關打顫渾身發抖。膨脹的體積也開始收縮,大到腦袋四肢小到毛孔。兩種針鋒相對的藥劑唯一共同的效果則是,變化的部位會莫名鼓脹出小塊,像皮下血液在不斷地冒泡一般。

  多洛莉絲驚呼一聲,猛地雙手捂臉低頭:「太醜了!你別看!」

  西弗勒斯聳聳肩,把視線移向別處。

  幾分鐘後,多洛莉絲緩緩抬起一張汗涔涔的臉,同時整個人縮在寬大的巫師袍裡,變身時穿的衣服顯然不再合身。

  「坐好了。」西弗勒斯又是皺眉,這次卻沒多說什麼。

  「教授……」多洛莉絲咬了咬嘴唇:「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西弗勒斯不接受道歉:「你騙的人不是我。」

  不管是出於怕被誤會的擔憂,還是真話液藥效下有話必應,多洛莉絲不得不立即替自己辯解:「我、我沒有任何惡意,也沒有圖謀不軌。我只是對賢者石有一些興趣,若是用未成年的形像出現,很難得到校長和勒梅先生的信任。」

  「這是實話,很好。」西弗勒斯敲敲他們之間的桌子:「把你得到的賢者石碎片以及尼可·勒梅的手稿拿出來。」

  「是……」多洛莉絲萬分不舍:「您要把它們還回去嗎?」

  「還倒不會。」西弗勒斯把石片夾在指間把玩:「顧及校長的顏面,我不會再揭發你,讓他知道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女巫愚弄。」

  他把視線轉回多洛莉絲身上:「倒是你,敢在他面前耍花招,膽量不小啊,把你分進赫奇帕奇真是失誤。哦,不止需要膽量,你還需要點小聰明。」

  他頓了頓,繼續問道:「除了復方湯劑,你還喝什麼了?巴魯費奧醒腦劑(Baruffio\'s Brain Elixir)?不對,這個藥劑容易買到,但名過其實。那就是增智劑(Wit-Sharpening Potion)了。它是普通等級巫師考試的難度,你自己還熬制不了,那麼,你還是在斯拉格與吉格斯藥房買的?」

  「還是……」多洛莉絲心髒一跳。

  「對,還是,和你買到的那瓶頂級復方湯劑一樣。」

  「您和藥房有合作?所以……那是您的作品?是他們告訴您了?」

  「沒有,不用他們告訴。我前腳寄出,你後腳收到,用的是藥房飼養的貓頭鷹,就發生在我眼皮子地下,我想不注意到都難。」

  多洛莉絲懊惱地鼓了鼓腮幫:「您就這樣猜到了我的計劃??」

  「你露的馬腳不止這一處。」西弗勒斯懶洋洋地講道:「校長給我看過你的信,他沒教過你,不認識你的字跡,可我認識啊。」

  多洛莉絲暗中恍然大悟。之前聽鄧布利多提起,西弗勒斯肯定她對賢者石的知識,她就隱隱覺得不安,原來這便是症結所在。

  「所以,您到底要怎麼處理?」她泄氣地問道:「不把它們物歸原主,您又要自己沒收嗎?」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西弗勒斯把玩石片的手一停:「你背後的人是誰?」

  「什麼背後的人?」

  「告訴你賢者石會被毀的人,向你普及相關知識的人。」

  「沒有這個人。賢者石是我……是哈利·波特在找尼可·勒梅的資料,我被他提醒了;我寫進信裡的東西,是我自己閱讀所得。」

  「讀的什麼?」

  「就……很多資料。」

  「哪裡來的?」

  「比如……魔法部。我父親在那裡上班。」

  多洛莉絲沒有說謊,但前後兩句話沒有真實的因果聯系,只會誤導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果然不再追問,於是換她問出心中不解:「教授,您也對賢者石有興趣嗎?」

  「連黑魔王都能吸引的東西,連你都敢大膽謀取的東西,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他把手裡的石片丟到筆記上:「就這一塊碎片,拿出去也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那麼,教授,您可以把它們也當成贓物。」多洛莉絲咬咬牙決定了,又往後一挪表明了態度:「您沒收吧。」

  「忽然這麼大方?」西弗勒斯疑惑地反問。

  「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和您都研究賢者石,我未必能成功,您卻一定能成功。」多洛莉絲輕輕答道:「它們留在您手裡,才能發揮最大的價值。」

  但西弗勒斯沒有欣然接受,而是沉默了片刻,才宣布他的處理:「你既然通過了校長的考驗,你的收獲,我不剝奪。碎片現在給你,手稿借我研讀一段時間,開學以後歸還。」

  「聽您的!」多洛莉絲毫不猶豫地接受。這是雙方皆大歡喜的結果,她怎麼可能還有不滿?

  「好了。」西弗勒斯拿著手稿起身:「你可以走了。」

  多洛莉絲坐著沒動,只微微仰頭望向他:「您非要讓我喝復方湯劑的解藥。我現在這樣,能從城堡大門離開嗎?」

  「你用我辦公室的壁爐直接回家。」西弗勒斯揮了揮魔杖:「還有問題嗎?」

  「教授,您還有問題嗎?」多洛莉絲將問題原樣奉還。

  當然兩人提問的心情是不一樣的。西弗勒斯不過是隨口,多洛莉絲卻隱含期盼。

  她知道自己之前喝下的真話液的藥性仍有殘留,如果西弗勒斯對她平日表現的異常表示出疑惑,她未必能編造借口蒙混過關,也未必能一直堅持毫不松口。等到最後,她的秘密,無論暗戀還是重生,她都可以捧給他看。她能去欺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乃至她自己,唯有他除外。

  然而西弗勒斯輕易放過了這次機會,只擺了擺手,顯然在攆人。她嘆了一口氣,為心中花種依然缺乏陽光雨露;也松了一口氣,為理智和情感無需再一決勝負。

  收好賢者石碎片,提著寬大的衣服,她走進壁爐裡,投下一把粉末,被綠色的火焰帶走。自始至終,西弗勒斯都沒再抬頭,就如同他們上輩子初遇那樣,也許偶爾表現出順帶的好心,但更多的是漠不關心的平靜。

愛情魔藥(一)

  再用一次復方湯劑,趕去破釜酒吧退房,由賢者石引發的一系列事件才被多洛莉絲正式收尾。只是現在已經八月中旬了,她才用那塊碎片做了幾個小實驗,就到了乘火車返校的時間。

  有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們在,霍格沃茨城堡一開學便很熱鬧,效果堪比皮皮鬼不停地惡作劇。另一波騷動則是源自今年新入職的黑防教授,吉德羅·洛哈特。他就像在暗中和哈利·波特比拼人氣,無論何時何地都光彩照人,吸引走大批女生痴迷的目光。

  不過多洛莉絲看向他時,卻悄悄帶上一絲惋惜,為他這顆只剩一年清醒時間的腦袋。當然失憶後的洛哈特未必是不幸的,以給人簽名這樣的小事為生活主旨,他活得會比世上大多數的人都簡單快樂。

  西弗勒斯言而有信,借一次留堂把尼可·勒梅的研究筆記還給了她。之後的魔藥課,不知是她太敏感還是什麼,她發現他沒再提問過她。可惜她既難以向他求證,也無法詢問原因,只能在課上課下愈發沉默寡言,在他眼中幾乎喪失所有存在感。

  今年十月的雨水有些過於豐沛,帶著冬日預兆的寒氣侵入城堡,再加上差點沒頭的尼可正在籌辦他五百歲的的生日宴會,地窖裡游蕩的幽靈多的可怕,本就偏愛溫暖安逸的赫奇帕奇學生更不想出門了。

  多洛莉絲對此樂見其成。她模糊記得這一學年的霍格沃茨依然不大太平,甚至一度面臨關閉的危機。她的同學普遍不怎麼惹是生非,陷入險境的可能性便相對較小。

  萬聖節再次如期而至,禮堂按照慣例被蝙蝠和南瓜燈裝點起來了。多洛莉絲和卡拉跟著同院學生來赴晚宴,小聲討論著今年會不會再發生什麼驚喜,或者驚嚇。不過宴會平安結束,多少讓人覺得遺憾。

  霍格沃茨在萬聖節夜晚其實有學院間相互拜訪、贈送糖果的項目,算是麻瓜文化的變體。由於去年被巨怪妨礙,今年就組織得更隆重,不參與反而成了另類。人群在門廳分為兩撥,一撥前往地窖,分別由斯萊特林和赫奇帕奇負責,一撥上到八樓,有格蘭芬多和拉文克勞各自招待。

  多洛莉絲選了上樓,出於對羅伊娜·拉文克勞畫像的好奇,卡拉想去格蘭芬多公休室瞧瞧,於是她們達成共識,在八樓樓梯口分開。這一切本來都計劃的好好的,然而在經過三樓時,他們一行人撞見待在案發現場的哈利·波特。

  看著倒掛在火把支架上的灰貓,多洛莉絲終於記起是怎麼回事。沒辦法,重生前她是二百歲多的老年人,除了每日懷念一遍的西弗勒斯,其他人其他事早早在歲月的漂洗中淡化,只留下一道道似是而非的痕跡,若不是重新經歷,她很難主動想起,之前對賢者石就是這樣。

  洛裡斯夫人被石化她不清楚,當初她在聖芒戈聽到消息時,只說受害者是學生,而且不止一個,為此魔法部被驚動了,鄧布利多遭受問責,由校董事會簽字罷免,直到事件水落石出。

  鄧布利多代表霍格沃茨公布給大眾的說法是,伏地魔通過一件魔法道具,控制無辜的學生發動攻擊。然而現在,多洛莉絲望著牆上字跡,明白他隱瞞了不少實情,比如傳說中的斯萊特林密室和繼承人。

  有機警的級長溜去報信,鄧布利多帶著其他校職工很快趕來,圍觀的學生既要給他們讓路,又不想離現場太遠,暗流湧動地一陣推搡,把深陷人群的多洛莉絲撞了個踉蹌,不得不抓住飄到眼前的鬥篷才站穩。

  「嗯?」鬥篷的主人感應到了拉力,疑惑地回頭擠出一個鼻音。

  這熟悉的音調聽在多洛莉絲耳中不啻驚雷。她像被火燙了一樣迅速縮手,低著頭連連道歉:「對不起,斯內普教授!我不是故意的!剛剛不小心……」

  但西弗勒斯沒耐心聽完就走了。他跟著鄧布利多進入中心區域,然後也沒多做停留,帶上受害貓和嫌疑人轉移進洛哈特的辦公室。

  也許是費爾奇的遭遇太悲慘,也許是鄧布利多的表情太嚴肅,教職工們離開後,原地的氣氛有些沉悶,連一開始大聲叫囂的德拉科·馬爾福都沒繼續起哄。

  這次沒被要求回寢室,於是眾人繼續上樓,該拜訪的拜訪,該招待的招待。及至在甜食和熱茶中舒緩了神經,學生們再度活躍起來,熱烈地交換著有關密室和繼承人的消息和猜想。

  當然這些以「聽說」和「認為」做主句的言談不可能得到確認。但有一點還算清楚——鑒於薩拉查·斯萊特林的遺志,除非意外被波及,否則受到威脅的,只有麻瓜家庭出身的學生。

  一次魁地奇比賽後,一個總捧著一架麻瓜相機的一年級男生被石化,直接映證了這一點。自覺沒有危險的一批學生,對這件事的熱情空前高漲,等哈利·波特意外在人前顯露蛇佬腔,更為它增加了不少談資。盡管很快又有學生被石化,今年聖誕留校的人反而多於往年。

  還好熱議是熱議,謹慎依然要謹慎,特別是想到校醫院簾幕裡躺著的兩名受害者,學生們也不過一逞口舌之快,沒有狂妄到主動去探索真相。鄧布利多倒像是組織校職工搜查了城堡,從而驚動了隱藏在暗中的凶手,自聖誕節以來,已經風平浪靜了一個多月。

  但這在吉德羅·洛哈特眼中,卻成了攻擊威脅下的沉悶,於是在二月十四日這天早晨,風格大變的禮堂給了全校師生一個大大的「驚喜」。

  視線從牆上密集的粉色玫瑰、桌上落滿彩紙的食物移到一襲粉紅長袍的哈洛特身上,多洛莉絲無奈地抽了抽嘴角。當然,比她更無奈的是和他同席的教師們,比如西弗勒斯。他慣常難堪的臉色,今日又多一重陰霾,仿佛被迫飲下一大瓶出自格蘭芬多學生之手的糟糕藥劑。

  始作俑者哈洛特早已越眾而出,同時熱情洋溢地面向眾人宣布:「……為了感謝大家對我的愛,為表達我對大家的愛,是的,我善做主張地,又為你們安排一份小小的驚喜——」

  聽到身後拖沓靠近的腳步聲,多洛莉絲拉著卡拉趕緊就座,一回頭便看到十二只打扮成愛神的小矮妖。卡拉驚呼著捂住眼睛:「我真後悔之前大力稱贊過哈洛特教授的審美……」

  哈洛特介紹了小矮妖們愛情信使的身份,還不忘向身邊幾位同事發出合作的邀請。這簡直是在雪上加霜,用喝南瓜汁掩飾的多洛莉絲斜眼遙遙望去,真擔心洛哈特難在西弗勒斯手下活不過今天。相信這會是在場所有人一生中最荒誕不經的情人節了。

  早餐一結束,無論是學生還是教師都迫不及待地離開禮堂。多洛莉絲含著潤喉糖,在人群之中隨波逐流,圍觀了好幾場由小矮妖引發的熱鬧,送上毫不突兀的善意微笑。不過當她也成為熱鬧的主角時,她便完全笑不出來了,驚愕之下還把糖塊生生吞下去,嗆得她咳嗽著紅了臉。

  一只小矮妖在魔咒課教室外攔住她的去路,扇動著背後的金色翅膀彰顯存在感,並以報喪的語氣通知她接收一封情書。她順過氣後,面無表情地抽出魔杖,分別對著小矮妖和情書念出「驅逐敵人」和「消失無蹤」,然後才虛情假意地反省:「啊,我忘了,城堡管理員不允許我們在走廊裡施展魔法。」

  「不,是棒極了!」目送小矮妖以一條漂亮的拋物線飛出窗戶,雙眼亮晶晶的卡拉朝她搖搖豎起大拇指:「多麗,真的,太棒了!你都會用我們沒學過的咒語了!」

  「不是的,卡拉,它不是一個全新的咒語。」多洛莉絲扭頭同她解釋:「我們一年級就學過麻瓜驅逐咒,它和我剛剛用的退敵咒,擁有相同的動詞構成『驅逐(Repello)』,只是驅逐對像從『麻瓜(Muggletum)』變成『敵人(Inimicum)』,手勢也從相對溫和的僅僅舉起魔杖,變成直指目標對像。」

  「那就更棒了!」卡拉的反應更激動:「多麗,我們學一個咒語,你學了一類!你是個咒語天才!」

  「沒那麼誇張。」多洛莉絲微微搖頭,沒有接受她的贊美:「咒語到底仍是語言,語言又是工具,日積月累下來,我們總能運用自如。」

  「說得好!」個頭矮小的弗立維艱難地從學生腿間掙扎出來,一邊擦汗一邊仰頭誇獎她:「赫奇帕奇加兩分,為穆瑞小姐的活學活用!」

  這次多洛莉絲沒再謙虛,因為她覺得,比起她話中的大道理,弗立維更贊賞她驅逐小矮妖的行動。

  魔咒課平平安安地上到結束,之後的魔法史就沒這福氣了。對於不斷闖進教室的小矮妖,賓斯完全無力阻攔;更何況他也根本無意阻攔,幽靈漫長的壽命讓他對一切變數都寬容以待。

  也許哈洛特的「驚喜」逐漸被人接受,也許有人渾水摸魚惡作劇,中午前後,小矮妖格外忙碌,幾乎找完上家便奔向下家。身處重災區的多洛莉絲,連午飯都沒法吃得安穩,只能匆匆拉著卡拉回寢室避難。好在小矮妖只在城堡公共區域活動,各院宿舍仍是淨土。

  這天最後一節魔藥課,多洛莉絲與卡拉分開出發,並特意拖到開課前五分鐘,把巫師帽的帽檐拉到最低,遮住大半面孔,一路低頭小跑,總算平安地穿過地窖走廊,來到上課的教室。西弗勒斯已經站在講台上了,正在給最後幾個抵達的學生發放修改過的論文作業。

  她悄悄松了一口氣,取下巫師帽,剛要進教室,不提防又有一只小矮妖跳到她的腿前。她下意識地掏出魔杖,小矮妖被咒語甩到牆上,但很快堅強地爬了回來。

  「多洛莉絲·穆瑞,聽著,有個匿名的男生給你抄了一首詩!」它盡職盡責地大聲宣讀:「『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愛到痴迷,卻不能說——我愛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而是想你痛徹心脾,卻只能深埋心底……』」

  多洛莉絲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使用超綱的昏迷咒,但聽清詩歌的內容後,她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小矮妖的聲音陰沉粗嘎,卻擋不住那些美妙句子自身的魅力,特別是當它們引發共鳴的時候。於是當西弗勒斯大步流星地趕過來,用一個無聲咒語讓小矮妖徹底消失,她仍有些回不過神來,甚至輕聲地重復念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我想,穆瑞小姐是來上我的魔藥課的,而不是麻瓜詩歌鑒賞課。」西弗勒斯將一卷羊皮紙戳到她眼前:「拿著!論文能拿E,不代表你在魔藥學上就無所不知了!」

  如同當頭淋了一盆冷水,多洛莉絲一下子清醒了。她迅速接過論文,低頭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教授!還有,多謝您解圍!」

  「嗯。」西弗勒斯丟下一個鼻音轉身就走。

愛情魔藥(二)

  先多洛莉絲一步出發的卡拉已經坐在她們慣用的操作台前。等多洛莉絲走近,發現她神色失落,卡拉相當體貼地向她耳語寬慰:「多麗,別擔心,斯內普教授不老是這樣不客氣!你這程度還算輕的!」

  她掃了眼鄰桌的兩名拉文克勞男生,把音量放得更低,掩飾她的幸災樂禍:「你不知道,上午拉文克勞四年級的珍妮特·瓊斯,直接被他當面罵哭,捂著臉跑出了教室,連課都沒上!拉文克勞還被扣了整整十分!」

  「這麼嚴重?」多洛莉絲心中升起一絲偷喜,難道西弗勒斯對她是不同的?

  「也是她倒霉,小矮妖是在課程進行中闖進來的,瓊斯光顧著聽情話,險些把坩堝給炸了,斯內普教授當然更生氣!」

  「哦,原來如此。」

  喜悅如煙一吹便散,多洛莉絲瞬間冷靜,並在心中暗暗警惕,絕對不能重蹈這個珍妮特·瓊斯的覆轍。

  這或許是她第一次期待魔藥課快點過去。當然,時間是公平的,不會為她一人或快或慢。好在最終有驚無險,這節課要掌握的腫脹溶液(Swelling Solution),她和卡拉順利完成,拿到中規中矩的A。

  下課後,她們抱著教材直奔禮堂,然後驚喜地發現,禮堂恢復原樣了。長桌前的多洛莉絲松了一口氣,這想必意味著小矮妖也「下崗」了,真是讓人渾身松快的消息。她立即往自己的盤子裡夾了一大塊羊排,要把這一天額外損耗的能量好好補一補。

  今晚提供有卡拉最愛的屈萊弗甜點(Trifle),一層層堆砌得十分華麗,她不吃到最後不願意走;多洛莉絲已經放下了刀叉,一邊翻看論文作業一邊等她。

  抽出卷成小卷的羊皮紙後,她還在外衣兜裡摸到一顆潤喉糖,撥開糖紙含到嘴裡才意識到,糖塊到今天中午就該吃完了。不過她也沒太在意,只當之前從校醫院領取時數錯了數。潤喉糖的主要原料是蜂蜜和薄荷,甘甜清爽,她很喜歡,一點不介意再多吃一顆。

  「對了,多麗——」卡拉想起了什麼,拽了拽她的袖子,朝隔壁長桌一指:「看——那就是被斯內普教授罵哭的珍妮特·瓊斯!」

  多洛莉絲依言看去,原來是個金發褐膚的女生,外貌很是漂亮出眾。她正背對著她們,和周圍同學說笑,似乎已經完全從上午的難堪中走出來。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卡拉,卡拉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斯內普教授說話難聽,她上了快四年學還能不清楚?除此之外,也沒什麼想不通的吧?實在不開心了,讓小矮妖向她表幾次白,送幾張情人節賀卡,她還能笑不出來?」

  「你是說,她竟然毫不介意小矮妖讓她當眾出醜?」多洛莉絲頓覺不可思議。

  「哪是出醜?出名才對!女生擁有眾多愛慕者,讓別人知道她多受歡迎,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卡拉打量了她一眼:「像你這樣把小矮妖當成敵人的,反倒不多見。」

  多洛莉絲半信半疑地反問:「可是,小矮妖這樣的信使……真的沒問題?」

  「好吧,它們確實醜,但這不是重點啊!」

  「那重點是?」

  「重點當然是表白本身。哈洛特教授頂著其他教授的壓力,為我們提供免費的愛情信使,這是多大公無私的舉動啊!」

  「我看到今天小矮妖很忙——有那麼多人都想告白嗎?」多洛莉絲不由意識到,她先前的觀點不全對。惡作劇的人未必沒有,但數量上應該完全不足以和真正過情人節的人分庭抗禮。

  「我覺得是這樣。」卡拉朝她眨了眨眼:「我也委托了一只小矮妖去找哈利。多麗,你說,我不是認真的嗎?」

  多洛莉絲有些難以回答。在她看來,卡拉年紀還小,未必真地明白愛情是什麼,反而是湊熱鬧的心思居多。於是她斟酌地回答:「不可否認,你確實對哈利·波特有好感,基於他的名氣……」

  「這就夠了呀。我對他有好感,又有機會表白,還不用我自己出面,這麼難得的機會,我為什麼要錯過?」卡拉說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多麗,我知道你抵觸小矮妖的原因是什麼了——嫌它們醜是一方面,另一方,你不贊成大家通過它們到處轟轟烈烈地表露愛意!」

  「嗯……」多洛莉絲微微皺眉。她無法否認,鑒於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暗戀者。

  「多麗,這是錯誤的!」卡拉放下小叉子,一臉鄭重地講道:「無論好感還是愛情,都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喜歡誰了,為什麼不把心意直接告訴他?為什麼又不敢讓外人知道?」

  「這、這像一種逼迫,你告白了,就是在逼對方表態。若對方接受了,固然皆大歡喜,若是不接受,那就真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這是兩種最最極端的情況,總還有不那麼絕對的結果。比如你告白的人,可能會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間猶豫。但不管怎樣,只有開口了,你的心意才能傳達出去;這份心意被告知後,起碼對方能記住你,從此在他或她的眼中,你就和旁人有所不同了。」

  卡拉變得語重心長:「多麗,你知道,哦,或者不知道,幾乎所有感情的開端,都是一份與眾不同。就像我爸爸,他是個麻瓜,會愛上我媽媽,正好因為她是女巫,她站在麻瓜中,是那麼的突出,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後,他們認識了,他們相愛了,他們結婚了,他們有了我!看——多麼水到渠成!」

  聽完她的這一席話,多洛莉絲既覺得驚奇,又覺得理所應當。剛過完十四歲生日的卡拉已經進入青春期,生理心理逐漸成熟,加上作為女生,天性多愁善感,又有父母實例在前,會在感情問題上有一番私人體悟也在情理之中。

  多洛莉絲難免覺得遺憾。無論前世今生,在她的成長中,母親這一角色都是缺失的,父親又做出不恰當的表率,確實干擾了她對愛情的理解。

  沒有正確的引導,她便一直在以自以為是的方式去愛人。上輩子她和西弗勒斯交集寥寥,又始終自卑於自身條件,尚未起告白的念頭,便堅信他一定會拒絕她;後來他匆匆謝世,更讓她無謂的執著無從由現實判定對錯。於是她一意孤行,甚至隱蔽地自我感動於情深似海,重生也不知悔改。

  可是,這世上有沒有這麼一個假設——如果當初能說出來,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默默捂住胸口,裡面心跳如雷鳴,附和著她激蕩的心情。被同齡「後輩」指出觀念缺陷後的反省,連同之前被自己按捺下去的幾分蠢蠢欲動,在此刻彙聚成一個越來越強烈的念頭:她想告訴西弗勒斯——她愛他!

  這個念頭一出,就再也剎不住。她渾身顫抖地想著,她曾耽擱了一輩子,難道要讓這輩子繼續遺憾下去?說不定,這才是她重生的根源和目的!她不能辜負這舉世難尋的奇跡!

  三兩下咬碎潤喉糖,再深深吸了一口氣,多洛莉絲抬起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定定地望向教師席,注視著西弗勒斯放下餐具,和其他人一起默契地起身,顯然准備離開了;於是她不再遲疑,把論文胡亂一卷塞回衣兜裡,又刻意忽視卡拉疑惑的詢問,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衝了過去,一頭扎進他們剛剛踏入的教師專用通道。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失禮,也感到長發因為運動凌亂,有幾根還被黏在臉頰上,想必是說不出的狼狽,但她眼下全都顧不得了。

  「西弗勒斯,我想讓你知道——」多洛莉絲緊緊抓住他的鬥篷,深吸一口氣,終於完成了姍姍來遲的告白:「我愛你!」

  整個通道及連通的休息室瞬間一靜,正結伴小聲聊著天的教師立即住口,不約而同地帶著詫異之色看來,用驚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

  在場所有人中,反應最為冷淡的反倒是被告白者。西弗勒斯皺著眉回頭,仿佛沒聽清似地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多洛莉絲異常堅定地重復:「我愛你!」

  「不可能!」當事人還沒表態,圍觀的哈洛特先跳了出來:「不可能是斯內普!我今天收到了一百零一張賀卡,都沒有人當面跟我表露心跡!這位,嗯,小姐,你是不是抓錯人了?」

  西弗勒斯用看傻子的眼神掠過他,緊接著面色凝重地對上鄧布利多:「校長,您相信嗎?」

  鄧布利多伸手扶了扶眼鏡,輕輕搖搖頭,幾乎和他一同開口下結論:「是愛情魔藥(Love Potion)。」

  「不!不是魔藥!」多洛莉絲激烈地抗議著,猛地撲進西弗勒斯懷裡,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言行皆發自肺腑。

  西弗勒斯當即滿臉警惕地推拒,可惜多洛莉絲環抱著他的腰杆,雙手互扣如鎖齒死咬,他只得盡力把上身後仰,咬牙切齒地補充結論:「好吧——若非藥劑存放太久,那也可能是迷情劑(Amortentia)。」

  鄧布利多的表情愈發嚴肅:「愛情魔藥在霍格沃茨是禁藥,如果穆瑞小姐不是自願服下的,那這就是一起十分惡劣的惡作劇,我們必須徹查清楚!」

  他頷首示意麥格和斯普勞特:「米勒娃——作為副校長,波莫娜——作為赫奇帕奇學院院長,這件事交給你們負責!然後——」他轉向黏在一起的兩人:「西弗勒斯,穆瑞小姐就暫時托付給你了。校醫院肯定不會儲備愛情魔藥的解藥,需要你現場調配,我記得它並不復雜。」

  「好的,校長。」西弗勒斯答應完,頓了頓又開口道:「我還要申請一條直達我辦公室的快捷通道和對學生使用魔咒的權力——當然,在迫不得已的時候,以免她妨礙我工作。」

  「我授權你,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立即便領悟到了他的顧慮,取出魔杖對教師休息室的壁爐一揮:「你們可以使用一次校內飛路網;至於對穆瑞小姐,我相信你會把握分寸。」

  西弗勒斯點了點頭,拖著多洛莉絲朝壁爐移動。

  「西弗勒斯,我們要去你的辦公室嗎?」多洛莉絲跟著他亦步亦趨。

  「嗯。」西弗勒斯吝嗇地擠出一個鼻音。

  「好啊,那就是我們兩人單獨相處了!」多洛莉絲松開手臂,改牽住他的一只手,主動往壁爐裡站。

  西弗勒斯不理會他耳中的胡言亂語,只冷冷地將手一甩,抓起一大把飛路粉拋灑到兩人腳下。綠色火焰騰起時,多洛莉絲咬了咬嘴唇,再次撲到他懷裡。兩人出現他的辦公室中,重新變回了之前的姿勢。

  但這次西弗勒斯沒有克制,他魔杖一拐,指著自己背後念「力道松懈」,多洛莉絲登時雙手一麻,被他輕易掙開,然後又被他猛推了一把,倒退著跌進沙發裡。

  「老實待著。」他惡聲惡氣地交代完畢,轉身朝隔壁儲藏室走去。

  「西弗勒斯——」多洛莉絲立即起身追上他:「相信我,我沒有喝愛情魔藥!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可以用真話液,不,吐真劑檢驗!」

  「我不需要吐真劑。只消一小杯解藥,所有麻煩都解決了。」西弗勒斯將她隔在門外:「坐回去,否則我用咒語讓你老實。」

  「我不需要解藥!」多洛莉絲一臉委屈地慢慢後退:「你若能調配出讓我不再愛你的藥劑,那你便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藥劑師!」

  「多謝誇獎!」西弗勒斯虛假地一笑,反手把門緊緊地合上。

愛情魔藥解藥(一)

  多洛莉絲獨自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眉頭攢成一團,百思不得其解。縱觀兩世,她設想過西弗勒斯得知她的心意後各種可能的反應,獨獨沒料到他會像現在這樣不相信。

  封閉的辦公室有些悶熱,她焦慮得渾身直冒汗,便隨手把外袍脫到一邊,開始思考自己究竟該怎樣說服他。她尚未找到一點思路,他已經推開門出來了,手裡端著一杯澄清如水的液體。

  「喝了它。」西弗勒斯用命令的口吻說。

  「如果它沒用呢?」多洛莉絲接過杯子,舉到眼前仔細打量。

  「那就配一劑更強效的。」西弗勒斯轉身走向辦公桌:「你服用迷情劑的證據也有了。」

  「愛情藥劑不能制造真正的愛情,哪怕是迷情劑。」多洛莉絲沒有去喝,沒有服藥何須解藥?放下玻璃杯,她幽幽問道:「西弗勒斯,你知道真假愛情之間的區別嗎?」

  「不知道。」西弗勒斯挑著眉回頭:「也沒興趣知道。」

  「但我仍要讓你知道。」多洛莉絲毫無征兆地抽出魔杖,直指他習慣性收納魔杖的右袖:「除你武器!」

  紅光閃過,那根鵝耳櫪木的魔杖飛入空中,被多洛莉絲迅速且准確地抓住。趕在西弗勒斯采取行動前,她再次一抖魔杖,喊出「捆綁束縛(Incarcerous)」,一根繩索從空氣中析出,捆住了他的雙手雙腿。

  「多洛莉絲·穆瑞!」西弗勒斯驚怒地低吼:「襲擊你的教師——你怎麼敢?」

  「我不當你是教師。我叫了你那麼多聲『西弗勒斯』,你還沒有明白嗎?」多洛莉絲將他的魔杖遠遠拋開,用漂浮咒把他接到身邊,一把按倒在沙發上,伸手撫上他的側臉:「我當你是我愛的人。哦,不是當你是,你本來就是。」

  西弗勒斯躲閃地掙扎了幾下,忽然怒極反笑地口吐諷刺:「束縛咒,好啊,高等變形術,你才三年級——我到底又小瞧了你!是不是每天在教師面前裝傻充愣,看我們被你騙得團團轉,是你最大的樂趣?」

  多洛莉絲無從辯駁只能道歉:「對不起。」她一直謹慎地不表現出超齡的異常,沒想到這會兒竟思慮不周露了馬腳。

  「毫無誠意!」西弗勒斯冷哼一聲:「你快放開我,否則你就等著赫奇帕奇的寶石沙漏見底吧!」

  「你扣不了分。」多洛莉絲頗是狡黠地眨眨眼:「分數大幅變動,太過引人注意,總要有個說法。若是被人問起了,你要怎麼解釋呢?說是我的錯嗎?可是在大多教師眼中,我是受害者,不應該受扣分的懲罰;又或者,你願意讓第三個乃至更多的人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西弗勒斯眼睛一瞪,流露出凶狠的惡意:「不讓人懷疑還不簡單?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學生,扣你的分,罰你禁閉,我有的是機會!」

  「你在威脅我。」多洛莉絲平靜地說道:「公平起見,那我也威脅你好了。你如果不保證,你不會因為這件事扣我的分,那我現在的冒犯,就比本來要做的過分十倍。」

  「呵!」西弗勒斯呼出一口滿是嘲諷的熱氣:「你一個女生,怎麼十倍冒犯我?」

  「比如我只想親吻你,十倍的話,大概是肌膚之親了。」

  「這種事上我不見得吃虧。」

  「那如果事後,我衣冠不整地哭著跑出你的辦公室呢?」

  「你!」

  斯內普一臉怒容,一雙黝黑的眼睛被火氣鍍上一層亮光,竟比平日更生動。多洛莉絲看得發愣,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低頭與他額頭相抵:「西弗勒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告白本應是美好的,我們何必要這樣惡言相向呢?」

  「告白?」西弗勒斯趁機建議:「若只是告白,好啊,你把我放開,讓我坐好,我聽你告白!」

  「你輕視我。」多洛莉絲立即搖頭:「如果我放開你,那麼下一秒,受制於人任人宰割的就是我了。」

  西弗勒斯煩躁地把眉頭扭成一團:「你到底想怎樣?」

  「我在證明我真的愛你。」多洛莉絲說著,捧著他的臉送上自己的紅唇。

  說來慚愧,這是她這兩輩子以來的初吻。所以如何接吻,她一點也不會。西弗勒斯既然不配合,她只能模仿麻瓜電影裡的情侶,先與他嘴唇摩擦,再觸碰他的舌頭,與它勾連糾纏。

  安靜的辦公室裡響起讓人尷尬的水聲,多洛莉絲先堅持不住了,把紅透的臉埋進他懷中。西弗勒斯在她耳畔「嘖」了一記,似在嘲笑她的青澀乃至笨拙。

  「別笑話我!」多洛莉絲虛弱地抗議。

  西弗勒斯反而變本加厲:「不得不說,這是我至今最糟糕的接吻體驗。多洛莉絲·穆瑞,很好,你讓我記住你了。」

  多洛莉絲暗自咬咬唇,無以反駁。她清楚他心中有人,至今未婚,但這並不代表他年過三十歲還沒有性生活。一股苦澀與嫉妒混合的情緒在她心底滋生,讓她忍不住痛恨那些身份容貌未知的女人。

  她珍之重之的男人,她愛慕崇拜都不夠,憑什麼讓她們輕易得到!她們的靠近玷污了他,而他允許她們靠近,也玷污了自己!

  多洛莉絲豁然抬頭,眼中透著幾分艷麗的紅光,魔杖也在手中化為匕首,被她舉到他的咽喉處。刀鋒一壓,立即在他脖子裡留下一道血痕。

  疼痛讓西弗勒斯怒氣一滯:「你做什麼?」

  「她們、是、誰?」多洛莉絲一詞一頓地問。

  「什麼她們?」

  「親過你的人。」

  西弗勒斯變得疑惑又警惕:「你問這個做什麼?我告訴你,你也不認識。」

  「我會認識她們,她們也會認識我。」多洛莉絲收回匕首,舔掉上面的血跡,回味地咂了咂嘴:「因為我將是她們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你!」西弗勒斯再度愕然,為她話語中的殺意。這種無端的毀滅欲,原本他也不算陌生,食死徒中本就沒幾個正常人,可他意外的是,他今天會在一個未成年的赫奇帕奇女生身上看到。

  「不如讓我猜猜——」多洛莉絲一邊用匕首挑開他的衣扣一邊講道:「學生時代,你追逐莉莉·伊萬斯,七年裡從未在意過其他女生,可直到你們決裂,她也只當你是朋友,那麼只可能是你畢業後認識的人;作為食死徒時,你身邊出現的女性有貝拉特裡克斯·拉斯特蘭奇,納西莎·馬爾福,阿萊克托·卡羅;後來你成為教師,如果有生理需要,只能去成人場合尋歡作樂,翻倒巷裡的血月酒吧提供性服務,其中有個蘇珊的女服務生,紅發碧眼,名字的意思也是百合花,大概會引起你的注意……」

  西弗勒斯越聽越吃驚:「你怎麼知道這些?」

  多洛莉絲眼神一厲:「所以,我沒猜錯?」

  「呵!」西弗勒斯再度發出嘲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一個成年男人,有過什麼女人,跟你有什麼關系?我願意和誰親近,是我的自由!」

  「它是你的自由。我報復什麼人,也是我的自由。」

  「大言不慚!貝拉特裡克斯·斯萊特蘭奇和阿萊克托·卡羅在阿茲卡班,你動得了她們?納西莎·馬爾福是堂堂馬爾福家女主人,你能和她對上?就算不提她們,那個蘇珊,一個成年女巫,你打得過?」

  多洛莉絲聽完他的質疑,神色卻奇異地緩和下來:「原來你不認識蘇珊。」

  西弗勒斯一噎,下意識地反問:「你怎麼知道我不認識?」

  「因為她不是女巫,只是個啞炮。」多洛莉絲輕笑一聲:「你恐怕連血月酒吧都沒進過,甚至是英國所有的成人酒吧。魔法界的妓/女,只可能是啞炮,或者人形混血魔法生物。」

  她當然也沒去過,但就職於聖芒戈,各種道聽途說,只怕人僅有兩只耳朵聽不過來。

  西弗勒斯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卻不知惱怒的對像到底是她,還是被她戳穿的自己。

  「我明白,那些女食死徒也不大可能。貝拉特裡克斯·斯萊特蘭奇眼中只有伏地魔,納西莎·馬爾福不會為兒子背叛丈夫,阿萊克托·卡羅太醜了,不是理想的一夜情對像。而你,西弗勒斯,艷遇在你身上發生的幾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計。」多洛莉絲得意地挑眉一笑:「所以,承認吧,你剛剛說我給你的親吻體驗最差,其實是在氣我。你無從比較。」

  西弗勒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誰說我沒有艷遇?」

  「你是說眼下嗎?」多洛莉絲立即領悟他玩弄文字的意圖:「好吧,你有。我是唯一愛你的人,你唯一的艷遇。」

  她這句話不知觸動了西弗勒斯哪裡,讓他猛然沉寂下來,從憤怒中找回冷靜。他語氣低沉地要求:「你說你愛我,那你不妨說說看,你到底愛我什麼。」

  「好。」多洛莉絲毫不猶豫地答應:「我告訴你我愛你什麼,也好讓你知道,這不是由魔藥制造的無緣無故的迷戀。」

  她把魔杖解除變形,放到茶幾一角,從跪坐在地的姿勢起身,爬伏在他身上。

  「我愛你的眼睛。」她吻在他的眼皮:「它們擁有黑夜的顏色,神秘又深邃,被它們注視著,就像是擁有了一片宇宙。」

  「我愛你的鼻子。」她吻在他的鼻梁:「它高挺筆直,像征你執著的性格,堅毅的品質,還有你自己都未曾在意的勇敢。」

  「我愛你的嘴巴。」她吻在他的唇角:「它能吐出這世上最動聽的聲音,即便用來諷刺,也不是浪費,若是說出愛語,誰能抵擋得住?」

  「我愛你的大腦。」她吻在他的眉心:「這裡面藏了那麼多咒語藥方,和計謀韜略,誰得到它的支持,誰就是勝利的一方。」

  「我愛你的頭發。」她伸手插入他的發中:「它總是遮住你的半張臉,讓你容易被人忽略,卻只被我發現與注視。」

  「我愛你的肩膀。」她將頭枕在他肩上:「它們寬闊有力,願意承擔責任,為所愛之人遮風擋雨,出生入死,可惜不是為我。」

  「我愛你的胸膛。」她捂住他的左胸口:「這裡面跳躍的心髒告訴我,你還好好活著,是我平生所見最慷慨的奇跡。」

  「我愛你的雙手。」她順著胳膊觸碰他的掌心:「它能發出高超的咒語,釀出神奇的藥劑,向外人展現你的才華。」

  「我愛你的雙腿。」她直起身坐在他腿上:「它讓你走出這世上最孤獨的一條路,支撐你直到……生命的終結。」

  「我渴望你的身體,並透過它,為你的靈魂著迷。」

  「西弗勒斯,我的摯愛——」多洛莉絲扒開他胸前的衣服,把滾燙的臉貼在上面,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世界上有了你,是怎樣一份偉大的神靈恩賜啊!」

愛情魔藥解藥(二)

  西弗勒斯一時間失去言語,像是無言以對,側耳傾聽他心跳的多洛莉絲卻很清楚,她這番話沒能讓他有半分動容。他這顆心早在十年前已風化成石,先他的身體一步被封進墳墓,不會再為任何活人復蘇生機。

  她在心中默默嘆息。她早該明了,她告白也是無用功。也許求一份與眾不同的目標能實現,但也僅此而已。至於好感,從零到負再正常不過了。

  「你似乎比我能想像到的還了解我。」西弗勒斯發出疑問:「我的舊事,我的經歷,甚至那些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大到命理,小到品性,你都能說的似模似樣。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啊。」這不是直接原因,但是是根源。多洛莉絲暫時還沒打算主動向他揭開她重生過的事實:「我愛你,所以我了解你,理解你。」

  「是嗎?」西弗勒斯不置可否,嘴唇一抿,忽然又突兀地開口:「我口渴了。」

  「什麼?」多洛莉絲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口渴了。」西弗勒斯重復了一遍。

  「哦,好,我給你倒杯水。」多洛莉絲不敢耽擱,起身在辦公室搜尋,卻沒發現除了魔藥以外任何可飲用的東西。她轉身詢問道:「你願意喝咒語制造的水嗎?還是我去廚房幫你取?」

  「不用那麼麻煩。」西弗勒斯示意茶幾上的玻璃杯:「把它喂我喝就行了。我沒中愛情魔藥,它對我來說,跟一杯水沒兩樣。」

  「哦,好。」多洛莉絲扶他起身,把杯子湊到他嘴邊:「你慢慢喝……」

  但西弗勒斯直接灌了一大口,又趁多洛莉絲不備,側著肩膀猛然一頂,將她撞倒在沙發上,然後俯身而上,吻住她的嘴唇。

  唇上的壓力和熱度讓多洛莉絲瞬間失神,下意識地吞咽了他緊接著渡過來的液體。下一秒,他的嘴唇毫不留戀地撤走,又撇開一抹譏諷的笑意,等著看她如何神色大變。

  液體入口,多洛莉絲渾身一抖,如同一盆混雜有冰碴的冷水,將她整個人澆個透底。上一秒還被復雜繁多的情緒充盈的心,驟然似被針扎破,這破口偏越來越大,讓冷水澎湃地湧入,侵蝕著她靈魂的每一絲溫度。

  她抬起一張已然蒼白如雪的臉望著他:「西弗勒斯,教授,我、我……」

  「清醒了?」西弗勒斯順走她放在茶幾上的魔杖,為自己解綁,又用飛來咒召來自己的魔杖,徹底拿回主導權:「還有什麼想說?」

  多洛莉絲嘴唇顫抖,視線劃過他衣領大開的胸口和脖中的劃痕,眼睛一點點地變紅了:「對不起,教授,我不該……弄傷您……」

  「你讓我親眼見識、親身體會了愛情魔藥的威力。」他隨手抹了把傷口,用魔杖修好衣扣,一顆顆仔細扣上:「這件事到底是誰在搗鬼,我很快會查個水落石出。現在,你該走了。」

  「教授……」多洛莉絲起身,站在原地踟躕:「可不是藥劑……」

  「我說——滾!」仿佛耐心告罄一般,斯內普把她的魔杖砸到她身上,臉上的陰雲瞬間倒卷,聚攏出狂風暴雨的預兆:「從這裡——滾出去!」

  多洛莉絲跌跌撞撞地跑出他的辦公室,雙眼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大腦中許久都是一片空白,不明白事情怎麼到了這一步,直到漸漸醒來的理智小聲告訴她,先前她會輕易被卡拉的言語鼓動,確實很不對勁。錯當然完全不在卡拉,而是她不知何時意外地中了愛情魔藥,莽撞地跑去完成了她遲疑兩世的告白。

  她抽噎一聲,捂著臉蹲下,一時間竟不知是埋怨這藥劑好,還是感謝這藥劑好。

  「多麗?」卡拉的聲音伴隨著她的腳步聲響起:「你還好吧?」

  「唔。」多洛莉絲迅速抹了把臉抬頭:「你怎麼來了?」

  「那個,斯普勞特教授跟我說,你……發生了點意外,又見你很久不回來,她怕你想不開……」卡拉同情地給了她一個擁抱:「哦,多麗,可憐的多麗,被人陷害向斯內普教授表白!要是我,我也想不開啊!」

  多洛莉絲很想否定,但這樣做無異於把自己的感情暴露出來。沒了愛情魔藥加持,她怎麼可能還有足夠的勇氣公然承認?甚至僅存的一點也被這一出鬧劇給折騰光了。

  「我們……先回宿舍吧。」回頭看了一眼辦公室的門,多洛莉絲小聲同卡拉建議。

  「走吧,這一帶是斯萊特林的地盤,我也不想多留!」卡拉挽住她的一條胳膊:「你臉色不太好,要不我們先去廚房一趟,幫你取杯熱可可暖一暖?」

  「好主意。」多洛莉絲點頭同意。

  捧著熱可可坐在公休室壁爐前,多洛莉絲又忍不住神情恍惚。她想到西弗勒斯之前說口渴,其實盡是托詞,他的目的是用他對她的影響力和僅剩的行動力,騙她喝下解藥。最後,他成功了,她也因此被掃地出門。

  繼續再往前回憶,便有些不堪回首。私人感情加上魔藥效用,雙倍的迷戀在她身上,顯然已脫離正常範圍,讓她毫不自知地性情大變,如同生出了第二種人格。

  然而無法否認,那終究還是她,所有她曾表現出的焦慮、偏激、嫉妒乃至毀滅欲,都不是空穴來風。愛情魔藥蒙蔽了她的理智,讓她在一股衝動的推助下,說了一直不敢說的話,做了一直不敢說的事。私人道德的閥門因此不慎開了一條縫隙,泄露出了她前世裡葬入心墳的鬼影重重。

  她終究是人,會傷會痛,會哭會恨。愛而不得,求而不能,生死一別,陰陽相隔,百年伶仃,萬夜孤枕,她怎麼可能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怨懟?她只是揣著那根鵝耳櫪木魔杖,用哨笛吹著一些不知名的曲子,故作平靜地把它們全都藏起來了。

  多洛莉絲抱緊雙臂縮成一團,在溫暖的火光中手腳冰冷。她第一次明確地發現,重生的自己這樣危險。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一個人擁有二百多年的學識、見聞和能力,又大體清楚未來走向,當他不能保持清醒的理性,不能克制心底的惡念,那麼他將會對這個世界造成多大的破壞——不僅是現實的崩潰,還有時間的紊亂,一切的一切都會成為他為所欲為的犧牲品,最終連他一起,從存在中被徹底抹去。

  如果她成為這樣的人,到時候沒了她,沒了她愛的人,所有肆意妄為又有什麼意義?她沒有資格去期盼,時間的沙漏倒轉,生命再一次重來。再二再三發生的事情,已算不得是奇跡,命運之神不可能總眷顧於她。

  呷一口漸涼的可可,濃郁的苦澀自舌尖蔓延到心底,多洛莉絲想,她該更加刻意地和西弗勒斯保持距離了。既然決定對歷史發展袖手旁觀,那她就不能和歷史人物糾纏過多,這是不作為的她應得的懲罰。

  切實點講,她最近確實應該盡量避開西弗勒斯。她在藥劑的鼓動下,口不擇言地泄露了太多事情,西弗勒斯遲早會向她討要解釋。可那些,都是在不暴露重生的前提下無法解釋的。目前唯一的辦法,是讓時間淡化他的好奇心。只要他不再追問,她便能逃過一劫。

  「多麗,給——」卡拉把一條毛毯遞給她:「我看你在發抖,回寢室取的。」

  「謝謝!」多洛莉絲把毛毯披在肩上,空出一半伸胳膊招呼卡拉:「一起?」

  「好呀!」卡拉笑著鑽了進來。

  少女的體溫在彼此間傳遞,喁喁細語和木炭燃燒的劈啪聲混合在一起,成為料峭的初春夜晚難得的溫情一景。

  兩天後,多洛莉絲按照級長的通知前往校長辦公室,顯然調查有了結果。

  校長辦公室裡比她想像的擁擠,除了鄧布利多,四個院長居然都在,還另有四名學生,看來此事牽連甚廣。她簡短地問候完,目光匆匆滑過角落裡的西弗勒斯,然後站到了斯普勞特身後。

  麥格得到鄧布利多示意,開始向她講述事件因果。

  「……簡言之,是瓊斯小姐記恨魔藥課上出醜,慫恿厄克特先生制造出一顆摻了愛情魔藥的潤喉糖,卷在你的課業論文裡,經斯內普教授的手給你。這藥劑是兩位韋斯萊先生私下制作並販賣的。」

  多洛莉絲隨著她的講解一一看去。珍妮特·瓊斯的名字,她剛好在情人節那天知道;埃爾維斯·厄克特是斯萊特林五年級的級長,她也有一些印像;弗雷德·韋斯萊和喬治·韋斯萊則可謂大名鼎鼎,她想認不出來都難。

  「這是你之前落下的衣服和論文,後者是重要線索和證據,教授們從上面發現了粘貼咒和隱形咒的遺留痕跡。」麥格遞給她一只用牛皮紙打包的小包裹:「整個事件中,你完全是被無辜牽連。今天請你過來,是作為受害者,你既要接受他們的道歉,還要見證他們得到應有的處罰。好了,道歉就從厄克特先生開始吧。」

  四名學生依次上前,一句「對不起」說得各有特色。厄克特膽戰心驚,瓊斯理直氣壯,韋斯萊雙胞胎雖誠意十足,但明顯不知悔改,說不得又醞釀出了什麼新點子。

  事件最終以他們四人各為自己的學院扣除二十分收尾。斯普勞特安慰了多洛莉絲幾句,和麥格一起將他們送出辦公室。

  「穆瑞——」瓊斯忽然跳到她面前:「剛才麥格教授有一樣沒說,我覺得你有權知情——我讓厄克特給你下藥,不是隨便選中你,是這家伙對你有想法。他以為愛情魔藥是他買的,你服下藥劑就能迷戀上他,卻沒想到最後經誰的手,誰才會是你迷戀的對像。」

  多洛莉絲平靜地反問:「你們為什麼合作?」

  「真是問到點子上了!」瓊斯一臉嘲諷地掃了厄克特一眼:「很簡單,因為他喜歡你,我喜歡他,我跟他表白,他嫌棄我是麻瓜血統,說你才能配得上他。加上魔藥課上的意外,我就把你跟斯內普教授一起恨上。這家伙也心思齷齪,我隨便一慫恿,他就同意給你下藥,借級長之便,到斯內普教授辦公室裡做手腳,卻沒想到,我本來就沒打算成全他!」

  「這樣。」多洛莉絲點點頭:「你現在不喜歡他了吧?」

  「當然不!」瓊斯把頭一撇:「他瞧不起我的出身,我干嘛要死纏爛打?跟他虐戀情深啊?而且我才看出來,這家伙毫無擔當,懦弱無能。麥格教授一查到他,他立即把我供出來;斯內普還沒問幾句,他就痛哭流涕,悔不當初。哼!我最看不起這種男人!以前的我真是瞎了眼!」

  接著她轉而勸告多洛莉絲:「穆瑞,你也小心,得時刻提防著他!今天他一受人蠱惑,就敢給你下藥;明天再有人提議,說不准他就直接違法犯罪了!這種男人,千萬要不得!」

  厄克特在她的指責中落荒而逃,多洛莉絲聽得莫名想發笑,最後仍是態度溫和地道謝:「多謝你的提醒,我記住了!」

  「哎,你們赫奇帕奇就是脾氣太好了!」瓊斯恨鐵不成鋼地搖頭。

  「瓊斯——」多洛莉絲忽然問道:「你們向我道過歉了,那在我來之前,你們給斯內普教授道歉了嗎?」

  「誒?」瓊斯一愣:「斯內普教授需要道歉?」

  「不是需不需要的問題。這件事上,他也受了牽連,甚至比我還要無辜,為什麼不該被道歉?」

  「啊,對,你說的不錯。」瓊斯打著哈哈,朝拉文克勞公休室的方向後退:「那個,再說吧,我走了,再見!」說完幾乎轉身就跑。

  望著她的背影從走廊拐角消失,多洛莉絲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韋斯萊兄弟也一早就沒了蹤跡,校長辦公室外轉眼只剩她一人。她回頭看了一眼大門,心中升氣幾分無力的憤怒。

  她感同身受又如何?為他鳴不平又如何?他本人都沒有意見,其他人也習以為常,唯有她一人在意,除了三兩句輕飄飄的提醒,她還能改變什麼?

  多洛莉絲離開後,校長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五名成年巫師先後走出,鄧布利多對斯普勞特感慨:「你們赫奇帕奇的學生真是公正又友善!穆瑞小姐作為受害者,不僅沒有怨天尤人,還能替西弗勒斯著想,這真是其他學院學生身上難得一見的品質!」

  斯普勞特露出半是驕傲半是憐惜的表情:「多洛莉絲這孩子,確實是少見的寬厚。除了那次為興趣愛好魯莽了一回,平日裡,就是一個典型的赫奇帕奇!」

  綴在末尾的西弗勒斯聞言眉毛一挑,表現出幾分質疑,但很快收斂情緒,卻也始終沒有加入其他四人的閑聊中。

歡欣劑(一)

  在多洛莉絲身上,退避遠比主動容易。她能為一次告白猶豫一輩子有余,卻能二話不說有效地降低存在感。她保持著之前中等偏上的成績,在課堂上愈發安靜,既不再為學院掙分,也繞開任何陷入禁閉處罰的機會。

  她這廂安生度日,鬧得沸沸揚揚的石化事件終於結束,鄧布利多為此還取消了期末考試,贏得了全校學生的歡呼。

  離開學校前,多洛莉絲被斯普勞特叫去談了話。她的過度自保,過度低調,過度內斂,終究還是落在了有心人眼裡。但在外人看來,這都是她尚未從被迫向一位冷酷又暴躁的男教師告白的心理陰影中走出來的表現。

  於是斯普勞特建議:「多洛莉絲,如果你實在跨過不了這道坎兒,不妨自己配一劑遺忘劑(Forgetfulness Potion)——我記得你們一年級就學過——直接把整個事件忘掉,你就不會再受困擾了。」

  「謝謝教授,不過,不用了。」多洛莉絲當即搖頭:「遺忘劑也不是萬無一失,一旦記憶復原,影響力將翻倍,所以……還是讓我自己慢慢調節吧。」

  「那也好。」斯普勞特笑著替她打氣:「那你多多努力!暑假來了,不管和家人相處,還是出門旅行,都是極好的調節心情的方式。還有——」她朝多洛莉絲眨了眨眼:「你也馬上要十五歲了,可以考慮交個男朋友。有過戀愛經歷後,你就能明白,表白錯人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多洛莉絲一愣,雖然心中很抗拒,但沒有表現出來,只禮貌地道謝。一離開斯普勞特的辦公室,她就把這個提議拋到腦後。被人勸說去戀愛,只要對像不是西弗勒斯,那就像在勸她出軌一樣,若換個人這麼跟她講,她當場翻臉都有可能。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斯普勞特不是心血來潮地一提,她甚至特意寫了一封信給她父親麥倫。於是她到家的第三天晚上,麥倫向她通知了次日下午有訪客上門的消息。

  「來的是什麼人?」多洛莉絲萬分意外。麥倫自然有同事朋友,請到家裡卻是第一回。

  「迪戈裡一家。」麥倫答道:「阿莫斯跟我都在神奇動物管控司工作,他兒子塞德裡克,比你高一個年級,你們應該在學校見過。」

  多洛莉絲點頭,她當然知道塞德裡克·迪戈裡,他是赫奇帕奇學院裡極少見的英俊又優秀的男生,女生們的日常話題人物,不是哈利·波特就是他了。

  「我在三條掃帚酒吧定了五人份的午餐,還有兩瓶蜂蜜酒,一瓶櫻桃糖漿。」麥倫繼續講道:「他們十一點三刻送到,迪戈裡一家十二點抵達,這樣安排,你覺得沒問題吧?」

  「還好。」多洛莉絲沒有異議。雖然不自己下廚待客,多少顯得不太合禮數,但對於一個沒有女主人的家庭而言,也算情有可原。

  次日是個大晴天,多洛莉絲把午餐安排在花園裡。這裡花費了麥倫工作之余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是這次待客最有誠意的地方了。除此之外,她還做了其他准備,比如飯後甜點和下午茶蛋糕,麥倫沒有考慮到,她卻不能故作不知。

  地方有了,食物有了,還差什麼?還差一個能讓人賓至如歸的主人。早上洗漱,多洛莉絲良久地對著鏡子,盯著它所映現出的平淡中透著消極無趣的臉,深覺自己不能用這副尊容認識父親同事一家,否則不是會友而是結仇。

  於是她翻出自己的原料收藏,臨時熬制了一小鍋歡欣劑(Elixir to Induce Euphoria)。歡欣劑是少見的漂亮又美味的藥劑,熬成後呈現出陽光一般的淡黃色,聞起來有芳香,嘗起來如蜜糖。她用指尖沾了一滴,輕點在自己的舌尖。這樣稀少的劑量,足以調動她所有愉快的記憶,幫她展現最自然親切的笑容。

  訂單和客人都到的很准時。阿莫斯·迪戈裡是一位很普通的英格蘭男巫,體格高大,面色紅潤,留著棕色短須,格蕾絲·迪戈裡則是少見的美人,一身拉文克勞式的優雅含蓄。塞德裡克·迪戈裡挑著父母的長處長,雖然才將滿十六歲,卻已經是個高大帥氣的小伙。

  多洛莉絲覺得他很眼熟,多看了幾眼,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我猜你一定不是認出我是我們學院魁地奇球隊的找球手才這麼說。」塞德裡克說著,同時遞給她一束彩色花束作為拜訪禮物。

  「不是,我想起的是一年級的聖誕晚宴。」多洛莉絲有些尷尬地坦白。他正是把自己熱葡萄汁的份例送給她的男生。

  「我也想到了。」塞德裡克微微一笑:「不過,你的酒量似乎不太好,今天大概只能喝糖漿或者蘇打水了。」

  「就不能我的酒量有所增加嗎?」

  「你也未成年,怎麼有機會鍛煉酒量?」

  兩人有話題可聊,且氣氛融洽,看得一旁的三位家長頗為欣慰。阿莫斯拍拍麥倫的肩膀:「我們兩家早該這樣走動!還是你這家伙太內向!」

  他扭頭對自己的妻子說:「我跟麥倫雖然同院不同級,但好歹也是多年同學,可我們硬是到工作後才互通姓名,逐漸熟悉起來。幸好我看多洛莉絲不像他這麼不擅交際。她這個樣子,倒更像凱斯一些,為人不高調,但很有主見,又能早早當家。」

  「像她母親也好。」麥倫情緒有些低落,不單因為被人提起過世許久的妻子:「洛拉是個好女孩,可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沒有斯普勞特教授寫信提醒我,我都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你可以學嘛,比如跟我學!」阿莫斯用力錘了下他的胸口:「你看我把兒子養得多棒!哦,當然——」他摟住身邊的妻子:「格蕾絲也功不可沒。」

  格蕾絲點頭贊同:「阿莫斯在教育上頗有一套,或者讓多洛莉絲和我家賽德多接觸。賽德也不是很開朗的性子,但兩個赫奇帕奇一起,不難找到共同語言。」

  三位家長三言兩語地為自己的孩子定下一份友誼,恰好塞德裡克談及魁地奇,正在向多洛莉絲發出邀請:「學校的飛行課太拘束,不能讓你體會到飛行的快樂,不如你跟我一起到霍格莫德的飛行俱樂部試一試?暑假這兩月的天氣,非常適合高空飛行!」

  多洛莉絲不是很想接受,她還有打工賺錢的計劃,但在她開口拒絕之前,麥倫破天荒地推了她一把:「去吧,洛拉,不試一試,怎麼能知道到底喜不喜歡?」

  父親難得發話,多洛莉絲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只得點頭答應:「好,謝謝你,塞德裡克。」

  「叫我賽德好了,我也叫你洛拉,或者像你朋友那樣,叫你多麗?」

  「都可以。」

  麥倫又主動詢問:「賽德,洛拉第一次去,需要帶自己的飛天掃帚嗎?她還沒有,如果需要,那該盡快買一把。」

  「不用著急。」塞德裡克擺擺手:「俱樂部出租掃帚,有很多型號可供選擇,正好洛拉能逐個試試,看哪個型號最適合她。」

  「那就拜托你了!」麥倫鄭重地請求,得到對方的保證。

  見塞德裡克和多洛莉絲開始商量碰面時間,他偷偷松了一口氣,轉身時剛好看到阿莫斯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並熱情洋溢地鼓勵:「有進步,麥倫!你看,做個支持孩子發展興趣愛好的好父親一點也不難!」

  不久後午餐正式上桌,迪戈裡夫婦顯然認出這是三條掃帚酒吧的供應,便刻意避開了和食物相關的話題,直到多洛莉絲制作的水果奶酥端上來。

  聽他們不住地大聲誇獎,多洛莉絲覺得受之有愧。她只是按照大眾菜譜,加入了當季的櫻桃草莓,並沒有什麼獨家妙方。但這麼受歡迎總歸是好事,她一一謝過他們的稱贊,客氣地邀請他們以後再來嘗試其他甜點。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也包括多洛莉絲在內。那點歡欣劑的藥效早已過去,她臉頰上的笑容卻沒有消失。總有些東西,是魔藥可以實現卻無法完全取代的。

歡欣劑(二)

  迪戈裡一家並沒有留到下午茶的時刻,她烘烤的司康餅大多進了麥倫的肚子。麥倫吃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問:「洛拉,你是不是在烘焙上很有天賦?」

  「我不清楚。」多洛莉絲答道。因為對甜食不怎麼鐘愛,她買的都很少,遑論自己動手。上輩子收養伊萊以後,偶爾在他要求下,她會為他進一次廚房。伊萊總吃得很香,被她理解為飢餓效應。

  「那在學校裡,有空余時間了,你一般做什麼?」麥倫小心翼翼地詢問:「看書?聊天?和其他女孩玩鬧?」

  「和朋友一起吧,有個女孩和我關系不錯,叫卡拉·雷克。」

  「你有沒有擅長或喜愛的科目?」

  這次多洛莉絲考慮片刻才不太確定地說:「沒有特別突出的科目,但在魔藥學上,我花費的工夫多一些。」

  「魔藥啊,也挺好。」麥倫露出鼓勵的微笑:「比烘焙有前途。總之,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就好!」

  多洛莉絲應了是,明白他是在嘗試了解她,並引導她提前規劃未來。這樣來自父親的關愛,幾乎是兩輩子的新體驗,她絲毫不反感,反而心中感動,願意把他的交代放在心上。

  意識到麥倫很支持她同塞德裡克多多來往,暑假兩個月裡,她不止一次應邀參加飛行俱樂部的活動。塞德裡克是個十分耐心負責的引導者,一開始騎著雙人掃帚帶她飛,後來一人一帚在田野上追逐。藍天白雲似乎伸手可及的感覺確實很不錯,多洛莉絲難免也享受其中,心境肉眼可見地開闊起來。

  最後,在麥倫的資助下,她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飛天掃帚,相對中規中矩的橫掃七星。不過她沒帶著它上學,四年級已經沒有飛行課了,她又不打魁地奇,實在沒必要麻煩。

  九月一日的上午,上班的麥倫把多洛莉絲托付給了格蕾絲,於是多洛莉絲和塞德裡克一同登上火車,安置好行李後才分開。塞德裡克剛成為級長,有很多事務要跟著老級長們熟悉;多洛莉絲也要依照與卡拉的約定,找到她率先占好的包廂和她彙合。

  「多麗——」卡拉一見她就撲了過來:「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咳,我也想你。」多洛莉絲不適應這樣外放的表達,但也沒有掃她的興。

  「多麗,有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老實交代!」卡拉拉著她坐下:「你是不是在和我們學院的迪戈裡交往?」

  「你說賽德?沒有的事……」

  「你都叫他賽德了,這麼親密,還說沒什麼事嗎?」

  「不對,卡拉,我沒跟你提過他,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們在霍格莫德同進同出,總有學生看到。你跟迪戈裡在學校都挺有人氣的,你們在一起了,能不引人注意嗎?」

  「你們都誤會了。」多洛莉絲無奈地重申:「他父母和我父親是朋友,我們也就成了朋友,僅此而已……」

  她話音未落,敲門聲響起,卡拉搶著去開包廂門,不料外面站著她們正談及的人物。

  塞德裡克遞給多洛莉絲一只紙盒:「這是我媽烤的李子餡餅,可能沒你的手藝好。不過你要是沒准備,正好可以中午時吃。」

  多洛莉絲沒有立即接受,他干脆直接放到桌子上:「別想讓給我,我也有一份。好了,我得走了,我們學校見!」

  「謝謝,學校見!」多洛莉絲朝他點點頭。

  包廂門一關,卡拉轉過身,露出滿臉揶揄的微笑:「僅此而已嗎?」

  「對啊。」多洛莉絲死不改口。

  塞德裡克無疑是個好男孩,也許未來也是個著名男巫,鑒於她上輩子似乎從哪兒聽說過他的名字,但她沒想過自己移情別戀的可能。而沒有可能的事,她根本不會去做。他們的關系止於友誼就很好了。

  這一年返校的旅程並不平順,中途火車忽然停下,高大可怖的攝魂怪到處搜查,讓這個雨天顯得愈發陰冷。有幾名赫奇帕奇學生受攝魂怪影響而情緒崩潰,一下火車就被加急送往校醫院。

  想到報紙上的通緝令,多洛莉絲默默嘆著氣。她當然記得西裡斯·布萊克身負冤情,真正有罪的是彼得·佩迪魯;可若無法證明後者未死,試圖為布萊克伸冤無異於誹謗魔法部。她沒有哈利·波特的運氣,讓阿尼馬格斯的老鼠剛好撞進她手裡。三年後替布萊克翻案的魯弗斯·斯克林傑,扯緊了魔法部的最後一塊遮羞布,為避免傲羅部被大眾指責為無能,並未公布佩迪魯失蹤這十多年的下落。

  不過無論魔法部公不公開,對多洛莉絲而言沒有差別。她從私人角度保有惻隱心之余,還換位思考到西弗勒斯身上,故而即便不會落井下石,第一選擇也是冷眼旁觀。他們之間的恩怨她再清楚不過了,哪怕深知布萊克命運悲慘,她也不會代西弗勒斯諒解。這是她自省有失偏頗卻也不願動搖的立場。

  馬車上,卡拉哆哆嗦嗦地啃著巧克力:「梅林啊,多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生物!它們一靠近,我就感覺異常難受,又壓抑又煩悶,好像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可開心的事了!」

  「它們正是一種以快樂為食的黑暗生物。」多洛莉絲舉目遙望漂浮在城堡外圍半空中的攝魂怪:「人類靈魂也是它們的食物。」

  「要是相對地還有能制造快樂的生物就好了!哦,我不是說那種有趣的、引人發笑的生物。」

  「生物沒有,藥劑倒是有——歡欣劑,我們六年級會學到。」

  「它真能制造快樂?」

  「對,不過有副作用,比如不停唱歌,甚至鼻子扭曲。」

  「算了,我還是吃巧克力吧!」

  開學宴會照常舉行。今年新入職的黑防教授是個熟人,多洛莉絲聽完鄧布利多的介紹,下意識地去看西弗勒斯,果然發現他一臉不加掩飾的憎恨。預感到他一整學年心情都好不了,多洛莉絲往人群中縮了縮,堅定了與他保持距離的決心。

  第二項職位變動是保護神奇生物課,魯伯·海格頂替了西瓦諾斯·凱特爾伯恩,多洛莉絲對此也預感不佳。兩年前她弄傷的那只三頭犬,據說是海格的寵物,不知道這混血巨人會不會借機為他的「小可愛」報仇。

  不過隨著學期的開始,大多數人逐漸喜歡上這兩位新教授帶來的變化。萊姆斯·盧平有學識有耐心,學生終於能從這門課上學到東西;魯伯·海格能提供很多有意思的魔法生物,直接增加了課程的趣味性。多洛莉絲擔心的報仇當然也沒有發生,海格也許也是格蘭芬多出身,具有這個學院一脈相承的寬容,記恩多於記仇。

  多洛莉絲原本是和西弗勒斯同仇敵愾,對劫盜者四人中哪一個都沒有好印像,但上過盧平的課後,她對他稍有改觀,懷疑當初捉弄西弗勒斯的主意,更該算到老波特和布萊克頭上。

  但當他引導納威·隆巴頓用博格特羞辱西弗勒斯的消息傳出來後,多洛莉絲對他的好感瞬間清零。她暫時忘記了謹言慎行的理念,觀摩學習幾場旁人的惡作劇後,在一次熱鬧的晚餐上,用無聲咒崩斷了盧平的皮帶,讓他在眾師生面前大失臉面。

  教師席上的西弗勒斯露出了入學以來的第一抹笑容,她捂著心口感覺心滿意足了,也做好了被揭穿的心理准備。然而讓她意外的是,盧平對此只一笑了之,主動表示無需追查,讓她一時心情復雜得無以言表。

  其實她的下一步計劃是,借赫奇帕奇泛濫的流言蜚語,把盧平是狼人的消息放出去。這簡直太容易猜到——盧平每到月圓必然缺課,西弗勒斯第一次代課時,暗示意味十足地領學生復習了三年級學過的狼人。

  最終因為盧平的大度,多洛莉絲放棄了和他計較下去的打算,重新回歸人群,做著一名普普通通的赫奇帕奇學生。唯一讓她有些煩惱的是,她和塞德裡克交往的消息越傳越廣,一個叫秋·張的亞裔女生還拉著朋友來當面質問,卻不等她解釋清楚就哭著跑了。

  塞德裡克似乎也認為事情該有一個定論,便在一個全天課程都結束的晚上,將多洛莉絲約出公休室,進地窖一個空教室說話。多洛莉絲覺察到他的緊張,心不由一沉。

  「那個,洛拉,你看,我們還算處得來……」塞德裡克終於開口:「所以,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抱歉。」多洛莉絲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們只是朋友。」

  「哦,朋友。」塞德裡克面露失望之色:「可洛拉,是我哪裡不好嗎?」

  「不,你很好。」多洛莉絲低下微笑,給出最有力的理由:「但我有喜歡的人了。」

  「這樣啊,對不起,打擾你了。」塞德裡克慢慢退開:「流言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祝、祝你和你喜歡的人……幸、幸福!」

  不等多洛莉絲感謝,他已經飛快地跑開,身影在窗戶外一閃即逝。多洛莉絲站在燭火稀微的教室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還好塞德裡克不是刨根究底的人,沒有追問她喜歡的人是誰。不過,即使她敢給出答案,他敢相信嗎?

  「快宵禁了,穆瑞小姐,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西弗勒斯忽然出現在門口:「因為拒絕了一個優秀的愛慕者而向梅林懺悔嗎?」

  「不是,教授。」多洛莉絲渾身一僵,然後堅定地否認道:「完全不是,我馬上回宿舍!」

  西弗勒斯沒等她出來就轉身離開,她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意識到今天輪他巡檢城堡。神出鬼沒的西裡斯·布萊克給學生制造話題的同時,也增加了教職工的工作量。西弗勒斯對他的厭惡恐怕要更上一個台階。

疲勞溶劑(一)

  由於攝魂怪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各學院內部開始形成學校小組,私下練習守護神咒,多洛莉絲參加了幾次就放棄了。她沒有足夠鮮明深刻的快樂記憶支撐這個咒語,最多和上輩子一樣,放出一團不成型的銀光。對此她並不強求,西弗勒斯曾加入食死徒,未必也能成功施展,她願意和他保持一致。

  一學年很快即將結束,只剩一個考試周要熬,氣溫增加了它的難度。四年級最後一門天文課實踐部分考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今晚的天氣其實不適合觀測星空,夜空中有濃雲飄蕩,時不時會遮星閉月,讓這場考試一直拖延到快宵禁。

  和同學結伴走下天文塔時,多洛莉絲無意間回了一次頭,發現禁林方向似有光線閃爍。鑒於今天是滿月,這是盧平鬧出來的動靜嗎?她屏息細聽,依稀覺得自己捕捉到了狼嚎。

  同學們還在無憂無慮地說笑,多洛莉絲便沒把她的發現告訴他們,照舊從眾地回到公休室,旁觀其他人抱怨考試或閑聊。宵禁的鐘聲一響,七年級的男女級長回來提醒眾人就寢,順便分享了一則古怪的消息——魔法部長康奈利·福吉深夜造訪霍格沃茨。

  「他跟斯內普教授一起,就在校醫院外的走廊上,福吉還說幫他申請梅林爵士團勛章。」女級長說著露出一臉疑惑:「城堡裡又發生什麼大事了嗎?比如——布萊克被抓到了?」

  「誰知道呢!好了,男孩女孩們,該回寢室了!」男級長迅速結束話題,拍著手催促學生動身。

  多洛莉絲的腳步有些遲疑。她記得很清楚,西弗勒斯從未得到過魔法部頒發的勛章,如今福吉親口承諾,最後卻又完全落空,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揣著雜糅了擔憂的好奇心,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最終摸出魔杖,試驗了幾遍幻身咒,然後悄悄離開宿舍。

  一上到二樓,她正好撞見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和福吉聯袂而來,一個憤怒,一個輕松,一個氣惱。校醫院的大門被西弗勒斯一把推開,爭執聲緊接著傳出,不久後他再度出現,伴隨著福吉毫不遮掩的評價:「這人好像腦袋不大清楚了……」

  多洛莉絲遲疑了一下,正考慮要不要追上他,卻見他忽然雙腿一軟,有些狼狽地扶住牆壁,試探地去摸後腦勺的位置。多洛莉絲瞬間驚慌不已,難道他又不慎受傷了嗎?傷在了頭上?這可是十分危險的位置。

  於是她不再猶豫,飛快地跑過去扶住他,又拖著他後退了幾步,避開緊接著離去的鄧布利多和福吉。

  「誰?」西弗勒斯驚疑地詢問,袖間作作索索,似在摸索魔杖。

  「教授,是我,多洛莉絲·穆瑞。」多洛莉絲連忙小聲通報了自己的身份。

  「穆瑞——你怎麼在這兒?」西弗勒斯神經一松,壓在她身上的重量陡然增加,但很快又自知不妥地撤走。

  「您就當我夜游了吧。」多洛莉絲把他的一條胳膊架在肩上:「您想扣分就扣,但請允許我先送您回辦公室。」

  西弗勒斯沉默了一會兒才應了個肯定的鼻音。多洛莉絲心中微喜,鼓起勇氣抱住他的腰,撐著他朝樓梯口緩慢移動。感謝這副身體今年長了不少個兒,她已經躥到和他肩膀齊平的高度,做人形拐杖還算合適。

  身上的負擔越來越重,多洛莉絲意識到是西弗勒斯的狀態越來越差,又不敢用漂浮咒輕薄他,只能咬著牙堅持。好不容易挪到了地窖,她伸手到他的口袋裡翻找鑰匙,卻先摸到一只空藥瓶。

  「這是……」她把沾了殘液的手指舉到鼻尖聞了聞:「復興藥(Magi-Me-More)?」

  她仔細分辨完,覺得是也不是。復興藥是一種宣稱能令魔力消退的老年巫師重返年輕狀態的丸型固態藥劑,雖然一直在報紙上大肆廣告,但從沒得到過聖芒戈的認可。不過既然它未被判入假藥一類中,那就說明它確實具有一定的效用,返老還童言過其實,但至少可以讓服用者無視生理心理的傷害保持正常水准。如果西弗勒斯著急辦理要事,不方便或者來不及處置傷口,使用某種類似的藥劑暫時支撐自己也有可能。

  進入辦公室內,多洛莉絲將他安置在沙發上,點亮滿屋蠟燭,先注意到了他異常蒼白的面孔,不由又想到了復興藥的負作用。她伏在他耳邊輕喚:「教授?你頭暈嗎?反胃嗎?」

  「嗯,頭暈。」西弗勒斯皺著眉勉強睜開眼睛:「白鮮草(Dittany)學生儲藏櫃裡有,七年級那一格。」

  「沒有白鮮香精(Dittany\'s essence)嗎?」

  「我這兒沒有。拿過來幾株,我直接吃。」

  「恐怕不行。」多洛莉絲私心裡很是反對這種粗糙又潦草的習慣。她繞到他身後,舉著燭台觀察,給出一個反對的理由:「您的後腦勺撞到尖銳物上了,傷口上粘了頭發,還有木屑和灰塵。無論如何,至少要先清洗一下。」

  她試探地提議:「可以讓我看看您私人儲藏室嗎?」

  「……嗯。」西弗勒斯把她剛剛放回他衣兜的鑰匙再度丟給她。

  「您先緩一緩,我馬上回來!」多洛莉絲迅速轉身跑向隔壁房間。

  西弗勒斯愣怔地坐在沙發上,一臉身體大損大耗、情緒大起大落後的疲倦。掃了眼儲藏室裡爬上爬下的身影,他把手往眼上一搭,頗是自暴自棄地再次合上了眼睛。

  五分鐘後,多洛莉絲抱著兩只玻璃瓶返回:「我找到了莫特拉鼠精華(Murtlap Essence),這個也能治愈割傷擦傷,還有傷口清洗劑——」

  她把一瓶藍色和一瓶紫色的液體依次放在茶幾上:「您知道,這款清洗劑比較刺激,您的傷口深且集中,我建議把它稀釋後,用紗布一點點擦洗。您覺得呢?」

  「嗯。」西弗勒斯隨意應了一聲。

  「那麼我需要借用您的工具塔鏈。您這應該有閑余的紗布或棉花,對不對?」

  「沒有。塔鏈在辦公桌右上第一個抽屜裡。」

  「沒有的話……」多洛莉絲考慮了一番把西弗勒斯轉交校醫院或去那兒領取紗布的可行性,但最終還是放棄了。西弗勒斯寧願放任她幫忙,都不肯留在校醫院處理傷口,想必那裡有病人礙了他的眼;作為宵禁後禁止夜游的學生,她也不能自投羅網。她的視線逡巡一圈,最終落到自己身上。

  她現在穿的還是平日的校服,外袍、襯衫、短裙三件套,如果把外袍的扣子全扣上,就能騰出來一件襯衫。恰好她的白色襯衫含棉量比較高,收拾一下勉強能頂替缺失的材料。

  計劃確定之後,多洛莉絲站到西弗勒斯的視線盲區,把襯衫脫下,拿到工具塔鏈裡的剪刀,剪成片狀和條狀,然後統統塞進一口干淨坩堝裡,用造水咒、火焰咒和烘干咒高溫殺菌,才捧著它們回到西弗勒斯身邊。

  「斯內普教授——教授?教授?」多洛莉絲輕聲喊了幾聲,西弗勒斯都沒什麼反應,像是昏睡過去了。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幾秒鐘,才直接坐到沙發上,扶著他上身側倒。

  他的額角枕到她大腿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滿面紅霞,連鞋裡的腳趾都害羞得蜷縮起來。不過一看到他腦後的傷口,她立即又冷靜了,並暗暗責怪自己不專心,明知他傷勢不輕,還拖沓了這麼久,真是太不應該了。

疲勞溶劑(二)

  頭部受創,一般需要剔除表層毛發再上藥,她猜到西弗勒斯恐怕不樂意,便選用最需要耐心和時間的方式——用鑷子挑開發絲,夾出木屑,套上布片蘸去藥汁,一點點一遍遍地清理污漬和血跡,直到傷口清楚地顯露出來,再塗抹有助愈合的莫特拉鼠精華。

  傷口清洗劑雖然經過稀釋,她每次蘸取的份量也很少,但只要起效都難免伴隨刺痛感,她不過清理了一小半傷口,西弗勒斯便出了一頭虛汗,浸濕了她的短裙。她不得不暫時中斷緩一緩,用袖子抹掉他額頭的汗珠。

  西弗勒斯至今未再清醒,多洛莉絲忽然覺得也好。他這樣毫無防備地躺著,如同一只平日裡渾身是刺的刺蝟,終於露出了自己柔軟的腹部,讓他整個人顯得溫和無害起來。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放松,她挨著他這麼貼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四肢仍因為疼痛和習慣下意識地緊繃,仿佛下一秒就能豁然睜眼,舉著魔杖和人戰鬥。她抬了抬手,很想幫他按摩一二,卻又怕他心有抵觸,反而破壞了眼下的平靜。

  該怎麼辦呢?多洛莉絲絞盡腦汁,忽然記起了隔壁儲藏室的畫面,立即朝尚未關閉的門一揮魔杖:「疲勞溶劑(Fatiguing Fusion)飛來!」

  一小瓶綠色液體轉眼落到她手裡,她觀察了下成色,認出應當是西弗勒斯本人的作品,也就不擔心藥效不足。她打開瓶蓋,把玻璃瓶底湊到手邊的燭火上繞了幾圈,綠色的煙霧從瓶中裊裊溢出,讓她立即掩口打了個呵欠。

  吸入煙霧狀的疲勞溶劑比直接口服藥效要慢上不少,足夠她堅持到完全處理好傷口,也方便西弗勒斯慢慢陷入沉睡。按照最終效果,疲勞溶劑某種程度上更像催眠藥劑或者放松藥劑,能夠借一次深度睡眠徹底激發並消除潛藏的困倦。

  由於困倦不是無中生有,在日常越辛苦勞累的人身上越容易展現藥效。就像現在,多洛莉絲不過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西弗勒斯的身體已顯著地松弛下來,連眉心的褶皺都淺了許多。多洛莉絲不禁感到心疼,抱著他的頭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從巨人密米爾到王後莎樂美,才深吸著氣回神,繼續手頭的工作。

  剪成的布片用於擦洗上藥,布條則代替繃帶拿來包扎,多洛莉絲將他的傷口松緊適中的纏住,系上一個活結,總算圓滿收工。這會兒西弗勒斯已睡得極沉,屋內一直很安靜,他輕微的鼾聲和秒針走動的聲音此起彼伏,如同一支慵懶又散漫的小夜曲。

  多洛莉絲原地不動地坐著,聽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起身。用變形咒把沙發調整得更舒適,再取來毛毯替他蓋上,將剩余的藥劑和工具歸位,這裡就沒有她可做的事了。一一熄滅燭台,多洛莉絲躡手躡腳地推開辦公室的門准備回宿舍,然而當她扶著門框再次回頭時,離開的腳步卻怎麼也邁不出去。

  她愛的人就躺在這裡,無悲無喜,無知無覺,她如何甘心一走了之?她可以牽住他的手,靠著他的胸,抱住他的腰,吻著他的額頭說晚安,不管怎樣親密,他都不會拒絕。這樣難得的機會,她為何要生生錯過?

  於是,這次沒有藥劑的蠱惑,她自己便蠱惑了自己。她重新關上辦公室的門,順手反鎖到底,然後把沙發變寬,脫掉腳上的鞋子,小心翼翼地鑽進西弗勒斯的懷裡。西弗勒斯礙於傷口只能側躺,卻正好方便她和他面對著面。她紅著雙頰貼上去親了親他的側臉,很快在困意的催促下,帶著微笑沉入夢鄉。

  多洛莉絲睡得放心,因為她確定按兩人的身體狀況,她一定比西弗勒斯先醒來。事實也正是如此。幾縷清晨的陽光穿過黑湖湖水投進辦公室時,她若有所覺地睜開了眼睛,唇邊猶有昨夜殘留的笑意。

  「早上好,西弗勒斯。」她又不舍地輕啄了一下他的眉眼,才退出沙發,撿起鞋子穿上。

  茶幾上的疲勞溶劑已經揮發殆盡,她直接把藥瓶昧下,不留任何「犯案」線索。確定過他腦後的傷口已經結痂,恢復勢頭良好,她解開他頭上纏著的布條,連同用廢的布片一起帶走。

  穿過地窖走廊進入公休室,雖然未到戶外未見初陽,一路上她仍覺得神清氣爽,這是她平日裡在人群中通過降低存在感而產生的安心所不能比的。

  用幻身咒回到她的床上,她其實沒什麼睡意,卻依然想閉上眼睛,好似這樣做就能把昨夜的美夢延長。考試完還有一周才到放假,今天她完全可以放縱一把,一直睡得再也睡不著。西弗勒斯也能好好休息一場,固然有七個年級的期末試卷等著他批改,但也沒必要著急這一時半日。

  又一學年馬上安穩地結束,在更大的風浪抵達之前,所有人都有權利偷個懶。

  多洛莉絲其實沒有等到最後一天公布成績才見到西弗勒斯。那夜後第二天傍晚起,他便開始正常地按時出席一日三餐,但每次的注意力都被哈利·波特吸引,甚至表現出一種更深的憤恨。

  托福於赫奇帕奇四通八達的消息渠道,她很快知曉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說到底根源還在上一代,因為哈利·波特和他朋友的摻和,西弗勒斯錯失了一次向布萊克光明正大地報仇的機會,連成功攆走盧平都不能讓他解氣。

  四年級赫奇帕奇的成績經級長通知由多洛莉絲領取,多洛莉絲得到消息時立即明白,他總算騰出精力准備對付她了。對於使用疲憊溶劑之後的所作所為,她並不擔心露餡,只不大確定在此之前,她有沒有犯他的忌諱。

  最後實際上是她太過杞人憂天了。西弗勒斯只隨口一般問了一句:「穆瑞小姐是不是從我的私人儲藏室裡私自動用了一瓶疲勞溶劑?」

  「是的,教授。」多洛莉絲取出當時帶走的玻璃瓶,現在裡面已經不空了。她知道他對儲藏室庫存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蒙混過關,於是她抽空熬了好幾坩堝,選了其中品質最好的裝進去。

  「嗯,差強人意。」西弗勒斯皺起眉頭,勉強收下這瓶明顯比他的成品低了不止一個檔次的藥劑。

  注視著他眉心重新深刻起來的褶皺,多洛莉絲心中微動,醞釀片刻才輕聲道:「教授,上周一個夜晚,我做了一個夢。」

  「要解夢去找特裡勞尼。」西弗勒斯不耐煩地揮手:「拿好你們年級的成績單,你可以走了。」

  多洛莉絲不管不顧地講下去:「我夢見一只狗騎著馬飛走了。」

  這句話一出,西弗勒斯微怔,沒有繼續攆人。

  「然後,狗失足掉入深淵;又過了不久,一只老鼠、一匹狼也先後墜落,和狗一起同雄鹿團圓。」描述著這些因西弗勒斯之故才大致記得的消息,多洛莉絲故意模仿起特裡勞尼故弄玄虛的模樣:「教授,你說這個夢好不好?」

  「好極了!」西弗勒斯輕哼一聲,嘴角卻已悄然翹起。不過直到多洛莉絲離開,他也沒有追問這夢是真是假,以及她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她隱約覺得,單就她每年在他面前遺漏的破綻積累起來,也足夠他覺察到什麼了。可惜他即便好奇,也難以向她求證,這是魔法界的傳統。每個擁有一定傳承的巫師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或馳名古今,如特裡勞尼預言未來,奧利凡德制作魔杖,或寂寂無名,也無例可證。穆瑞這個姓氏雖然普通,卻未必不可能是後者中的一個。

  因此她佯裝做夢提供的一番說辭,既小小寬慰了西弗勒斯,也彰顯了她的與眾不同,可謂一舉兩得。至於不小心顯露的冷漠,她借助同仇敵愾的心理,繼續安之若素。愛其所愛,恨其所恨,她一向踐行得很合格。

美容藥劑(一)

  雖然多洛莉絲單方面終結了和塞德裡克發展任何親密關系的可能,但兩家的往來仍在繼續。第422屆魁地奇世界杯比賽舉行前,阿莫斯沒忘記向他們父女發出邀請。不過這次多洛莉絲拒絕得很坦然,因為麥倫和她一樣完全不感興趣。

  阿莫斯本來還對他們的缺席感到遺憾,但等黑魔標記一出,這遺憾就站不住腳了。這一屆世界杯的話題量因此翻倍,在報紙上喧騰了學生的整個暑假。

  不過這些都對多洛莉絲沒多大影響。她依然和之前一樣,打工賺錢,預習功課,再早早籌謀聖誕節要送給西弗勒斯的禮物。開學前一周,她才開始按新學期購物清單准備行李,卻對著莫名其妙多出的「禮服長袍」一項犯了愁。

  「怎麼了,洛拉?」麥倫從報紙上抬起頭。

  「我在想為什麼我們這學期會需要禮服長袍。」多洛莉絲指給他看:「不知是這一年的特色,還是這一年級的特色。」

  「哦,應該不止你們五年級。」麥倫直白地解釋道:「今年霍格沃茨承辦三強爭霸賽,法國的布斯巴頓和北歐的德姆斯特朗會來,三個學校聚在一起,肯定有宴會舞會之類的活動。」

  「這樣啊。」多洛莉絲點點頭:「那確實該准備一件。」

  麥倫扶了扶讀報眼鏡,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洛拉,你想要一套全新的禮服,還是二手的也不成問題?嗯,也不算是二手的吧,總之,是凱斯留下的衣服,總共也沒穿幾次,到現在保存完好。這兩年你也長個了,應該可以撐得起來。」

  「媽媽的衣服?」多洛莉絲露出幾分興味:「好啊,爸爸,你快找出來!我先試試看,合適的話就不用再另外花錢買了。」

  「好,你等著。」麥倫扔開報紙立即行動。

  麥倫最後翻出來了兩套,一套純黑色長裙配深紅色鬥篷,一套淡黃色長裙配淺棕色鬥篷,多洛莉絲相對喜歡前者,但後者不僅匹配她現在的年齡,也對應她的學院,應當是最佳選擇。

  衣服上身了她才發現,雖然淡黃色顯得稚齡,但款式上一點也不保守,竟是大U型領,緊身高腰,外加荷葉袖,半露背,如果不戴上長手套,披上大鬥篷,簡直比麻瓜的時裝還暴露。

  然而在她拎著鬥篷向麥倫展示時,麥倫居然覺得很正常,還說女巫禮服都這樣,如果覺得脖子裡空,可以添一條寬項圈,並打開了原本遵照凱斯的遺囑該在她成年時傳到她手裡的首飾盒,任她挑選所需所愛。

  多洛莉絲考慮了一天,還是打包了這套禮服,並選中了一套銀白色珍珠首飾,發夾、耳墜、項鏈、手鏈一應俱全。她窩在房間裡完整地穿給自己看了一回,讓魔法鏡子興奮地贊不絕口,也讓她對宴會升起了期待。

  假如是全校舞會,她可不可能和西弗勒斯一起跳一支舞?好吧,她有自知之明,這可能性很低。

  今年的返校日又是大雨滂沱,格蕾絲不巧生了病,多洛莉絲便不再和塞德裡克一起趕火車。她依舊和卡拉坐一個包廂,其他室友也很快紛紛到位。

  途中閑聊,她們說起了今年新的女級長,卡拉撅著嘴抱怨:「竟然是另一個寢室的希金斯,我還以為會是我們的多麗呢!」

  「希金斯很好啊。」多洛莉絲在腦中回想起一張甜美和善的圓臉:「活潑大方,樂於交際,成績也好,很適合擔任這個職位。」

  「可是,明明連斯內普教授都認可你了!」

  「他?怎麼會?」

  「你忘了,上學期期末,魔藥學成績是他讓你去領的。他怎麼不找別的誰?」

  「和那真的沒關系。」多洛莉絲堅定地否認。西弗勒斯讓她跑一趟只為二事合一。男女級長都是各學院自選,他作為斯萊特林學院院長,不會隨便插手他們赫奇帕奇的內務。

  這個話題不宜深入,多洛莉絲立即另起,引導大家談談暑假經歷,終於慢慢地掀過了這一章 。

  人坐在火車上還算省心,一下火車,雨水如注,還沒進城堡就濕個透底。偏她們在門廳裡還遭遇了亂扔水炸彈的皮皮鬼,連麥格都管不住它。就座以後,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分院儀式吸引,多洛莉絲為自己和身邊人施了烘干咒,終於從雨天的濕冷中緩和過來。

  鄧布利多照舊在開學宴會末尾宣布新學期新變化。除了一年一換人的黑防課由阿拉斯托·穆迪接管,三強爭霸賽的消息引發了全校熱議。注意到周圍學生都一副第一次聽說的模樣,多洛莉絲才明白,原來大多家長把這個驚喜留給鄧布利多來揭露,只有麥倫很實誠地,或者說同校長缺乏默契地,一早告訴了她答案。

  其他兩個參賽學校抵達之前,霍格沃茨一樣要正常上課,並且所有教授都在第一節課開始的一刻鐘內,鄭重向五年級學生強調普通巫師等級考試的重要性,聽得他們私底下怨聲載道。教授們怕他們不夠重視,才諄諄勸導,卻過猶不及,反而制造了過多的壓力。

  其他新學期新氣像集中在黑魔法防御課上。穆迪無愧「瘋眼漢」之名,直接向中低年級講起了本該在六年級才涉及的不可饒恕咒。他甚至還對學生施展奪魂咒,多洛莉絲沒能幸免,被迫原地轉三圈,雖然沒怎麼出醜,但依然讓她在這個本該最知分寸的前傲羅身上感到違和。

  等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依次乘飛馬車和巨帆船抵達,城堡裡的學習氛圍一松,徹底被備賽的熱鬧占領,數個想參賽卻年齡不達標的學生跟年齡線鬥智鬥勇,當然也屢戰屢敗。赫奇帕奇報名的不多,塞德裡克是其中一個,他朝火焰杯裡投放姓名紙片的時候,幾乎帶動了半個學院的人為他助威。

  多洛莉絲站在人群裡想,或許她上輩子聽說過他,正是因為這次三強爭霸賽?

  被選中的勇士又要在萬聖節夜晚公布,事實證明,從十三年前伏地魔消失起,這個日子總要發生點異常。比如今年,哈利·波特跌破眾人眼鏡地成為第四名勇士。

  做到別人努力做卻做不到的事,並不總能掙來稱贊與肯定,還會招致猜忌與排斥,哈利·波特的處境就是這樣。歷來一團和氣的赫奇帕奇學院這次也因為塞德裡克一致對外,甚至有人接受了從斯萊特林傳來的徽章,只要在上面按一按,支持塞德裡克的話就會變成「波特臭大糞」。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一個項目結束,從匈牙利樹蜂爪下搶走金蛋的哈利·波特用他高超的飛行技術再次征服了全校大半師生。一直悄悄替波特抱不平的卡拉松了口氣,還煞有介事地總結:「看,多麗,人只要有個一技之長,到哪裡都能贏得掌聲!」

  第二個項目進行前,最牽動全校學生心神的大事便是聖誕舞會。誰都想盡快確定自己的舞伴,或者試著邀請心儀的對像。卡拉也興衝衝地跑去找哈利·波特,不過很快敗興而歸,被拒絕的理由是她比他高了一個年級。

  「哼,張也是五年級,他還不是一見到她就兩眼發直。」卡拉一臉不滿地抱怨。

  「年級不是主要原因。」多洛莉絲笑著摸摸她的腦袋:「你今年又躥高了不少,比波特至少高一頭了吧?有些青春期的男孩子長個兒晚,又在這方面比較敏感。」

  「原來因為這個?」卡拉立即泄氣了:「好吧,個頭這個事是死結。」

  「所以,波特邀請了張?」

  「還沒呢,也不知道他在害羞個什麼勁!我想他希望不大,你可能沒注意,自上學期塞德裡克澄清了和你的流言後,他就漸漸跟張走得很近,兩人八成要正式交往了,哈利這時候很難插進去。」

  「這樣嗎?挺好的。」多洛莉絲露出會心的微笑。

  她知道秋·張,一個漂亮又優秀的拉文克勞女生,雖然偶爾有東方式的多愁善感,但在她身上是錦上添花的優點。正好塞德裡克也不外向,兩人在一起,肯定能相處得很融洽。

  「我再找找看吧。」卡拉徹底放下哈利·波特,開始關心她的好友:「多麗,你呢?你找到舞伴沒?」

  多洛莉絲搖了搖頭:「沒有。」

  「是不是問你的人太多,你挑花眼了?」卡拉眨著眼打趣她。

  「不是。」多洛莉絲沒有坦白她的顧慮,只半真半假地反問:「沒有舞伴難道就不能參加舞會嗎?」

  「倒沒說不能,可沒舞伴,不跳舞,參加舞會還有什麼意思?哦,到時候你還可以當場被邀請。可是,多麗——」卡拉話鋒一轉:「要是你現在都拒絕掉,舞會上你就會接受嗎?」

  多洛莉絲無法否認被她猜個正著,只能含糊地說自己還沒想好,有意把話題往禮服長袍上引。卡拉迅速被帶偏,興奮地介紹起來,還拉著她跑回寢室,要求她們提前穿給彼此瞧瞧。

  卡拉的禮服是粉色泡泡袖長裙,搭配寶石藍色無袖長馬甲,外加一件防風保暖的深藍色鬥篷,款式都很簡潔大方,匹配她瘦高的身材。她驕傲地宣稱,她父親也參與設計,加入了麻瓜的審美,因為在她看來,巫師傳統的服裝都太單板保守了。

  但等多洛莉絲穿著長裙出來,她馬上收回前言,轉而大力贊美她母親有眼光。參觀完多洛莉絲的首飾後,她比劃著自己的腦袋詢問:「所以,多麗,你那天晚上會把頭發盤起來?」

  「對,不過我會先把它們卷成中卷。」多洛莉絲抓起頭發示意:「這樣盤起來蓬松好看。我的發質偏直硬,直接盤起來的話,就跟麥格教授的小圓髻一個效果了。」

  「好主意!」卡拉提著裙擺繞著她欣賞,忽然詫異地碰了碰她的背:「多麗,你背上怎麼有疤?是什麼抓出來的?」

  多洛莉絲不由一愣,隨即把右手套脫下,小臂上果然也有依然大致可辨的痕跡。看來快三年過去了,三頭犬留給她的「紀念」仍未自然消解。

  「我都快忘了這回事了。」她抓頭發的手一松,長發披散而下,把背後的疤痕蓋住:「那看來是不能盤發了。」

  「我覺得這套禮服更適合盤發。」卡拉中肯地提議:「傷疤可以處理嘛,比如用麻瓜的化妝品遮瑕,或者用彩繪、刺青一類的圖像蓋住,都是不錯的辦法。」

  「我先用變形咒試試。」多洛莉絲取出魔杖,反手一指:「玫瑰纏繞!」

  「局部的人體變形術!我們還沒學到,多麗,你又提前預習功課了!」卡拉隨口感慨一句,注意力放在她背後:「讓我看看……嗯,變成四枝玫瑰是挺合適的,可你變形得不是很自然。哦,這估計跟你畫技有關!」

  「那看來是不行了。」多洛莉絲撤掉咒語。

  「找高年級的幫忙呢?」

  「這個,在身體上施展魔法,讓別人代辦,我覺得有些難接受。」

  「確實。別人的魔法或者畫技還不一定勝過你呢!」卡拉眼珠轉動再次建議:「咒語不成,其他的呢?魔藥?魔法道具?」

  「魔藥……對,魔藥。」多洛莉絲點點頭,她確實有主意了:「美容藥劑(Beautification Potion)。」

美容藥劑(二)

  多洛莉絲其實並非因為卡拉提醒才想到美容藥劑。

  近幾日宿舍裡試穿禮服的女生很多,她每次路過時看到,都忍不住暗暗驚嘆。寬大嚴肅的校袍限制了年少風華的展示,一朝脫下它們,只需稍作打扮,再普通的女生也能讓人眼前一亮。

  不過在圍觀欣賞的同時,她卻又有些為自己擔心。

  沒有人不願在自己最美的時刻出現在心上人面前,如果對方沒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那就要美得足夠耀眼又足夠獨特,讓他或她不注意到都難。可若有綠葉陪襯,鮮花奪目很容易;然而群芳爭奇鬥艷之際,再想出眾就要花費心思。參加聖誕舞會,和西弗勒斯共舞無異於白日夢,但讓他把目光更多地落在她身上,卻是可以爭取一把的現實。

  如今加上傷疤需要處理,如果她有一瓶美容藥劑在手,那麼她的准備就盡善盡美了。

  兩輩子至今,多洛莉絲還未喝過美容藥劑,但她見過別人服用,和她最親近的是她養子伊萊的妻子漢娜。麻瓜新娘用濃妝艷抹成就一生最美的時刻,女巫新娘則無需太麻煩,一瓶藥劑就能達成一切。漢娜喝下美容藥劑後,一整天都光彩照人,是婚宴上絕對的主角。

  美容藥劑並不是變形魔藥,不會把醜女完全變成美女,而是在服用者固有的容貌基礎上加以調整,達到增加魅力的目的。比如漢娜一直瘦不下來的腰上的贅肉被暫時移到胸前,過密的體毛補充到頭發上,甚至因婚前焦慮留下的痘印,臉上的散為腮紅,眉心的凝為花鈿。她換上結婚禮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沒有人會認為她不是漢娜。

  除了婚宴場合,美容藥劑被使用的並不算太頻繁,造價高昂是原因之一。多洛莉絲最終決定購買,零花錢勉強能支付得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在於,自認為這輩子也不可能邁入婚姻殿堂的她,可以清楚地預見到,除了這次聖誕舞會,她應該沒有其他機會這樣鄭重又不失刻意地在西弗勒斯面前盛裝打扮了。

  美容藥劑至少需要十日時間熬制,多洛莉絲一下決心就不再多耽擱,立即給斯拉格與吉格斯藥房下單。隨附定金時,她看到了那三對尚未送出的仙子翅膀,略一猶豫又改了主意。

  如果她宣稱對上次的復方湯劑十分滿意,這次想要拜托同一位魔藥大師,並以入藥之余的仙子翅膀做為私人饋贈,是不是她能再次通過藥房拿到西弗勒斯的作品?

  這想法不知行不行得通,但至少值得一試,多洛莉絲馬上重新寫信,將定金和仙子翅膀一齊打包,雇佣西塔樓的貓頭鷹將訂單送出。

  次日藥房便回復,能為她爭取一下,讓她暗自喜不自勝,在隨後的魔藥課上,她會情不自禁地望著西弗勒斯抿嘴微笑。如果美容藥劑出自他的手,那麼對她又多了一重意義——不僅是她在為他裝扮,他也間接地裝扮了她,如同新婚的夫妻間,丈夫親手替妻子披上頭紗,完成婚禮前的最後一步。

  隨著聖誕節的臨近,沒有舞伴的學生越來越少,多洛莉絲難免顯得很突出,本來銳減的邀請忽然又多了起來,讓她一邊拒絕一邊費解,還是卡拉為她找出答案:「那些男生把你誇成了高嶺之花,誰能讓你答應誰便是人生贏家。已有舞伴算什麼?換人不就一句話的工夫!」

  多洛莉絲聽得無奈,只好盡量待在寢室,或者找空教室自習。可惜盡管如此小心,她仍舊會被打擾。

  「穆瑞——」高大健壯的男生堵在教室門口:「我是斯萊特林七年級的盧西恩·波爾,魁地奇球隊的擊球手。你願意做我的舞伴嗎?」

  「抱歉。」多洛莉絲停下書寫,禮貌而冷淡地開口:「請你詢問其他人吧,或珍惜現有的舞伴。」

  「我不明白,穆瑞。」波爾上前幾大步,影子落到多洛莉絲身上,造成一種壓迫感 :「離聖誕節只剩不到一周時間,你誰都不接受,是打算要獨自出席,還是壓根不參加了?」

  「抱歉。」多洛莉絲面不改色地二度拒絕:「那和你無關。」

  「拜托,一個人有什麼意思?」波爾再接再厲:「你做我的舞伴,到時候跟著我站在我們學院陣營裡,我還能順便介紹其他同學給你認識,這是多難得的社交良機啊!你不參與進來,簡直是浪費了你這張臉!」

  多洛莉絲聞言心中一動,不是因為他露骨的最後一句話,而是那句跟他去他們學院。她忍不住考慮,如果她跟在斯萊特林的人身邊,向來護短的西弗勒斯是不是更容易留意到她?

  似是發現她態度松動,波爾進一步承諾更多:「舞會上,我會完全跟著你的步調,你想跳就跳,想歇就歇,想和別人共舞我也不介意,甚至我還能幫你介紹。你看,穆瑞,整個霍格沃茨還有比我更貼心的『伴侶』嗎?」

  「你到現在還沒舞伴嗎?」多洛莉絲謹慎地確認。

  「沒有!」波爾答得斬釘截鐵:「我一直在等你!」

  「哦,謝謝。」多洛莉絲微微一笑:「那麼,我答應你!」

  「你瘋了!」這是多洛莉絲把自己的舞伴告訴卡拉後,卡拉的第一反應。

  「之前我不接受邀請,你說我傻;現在我接受邀請了,你說我瘋。」多洛莉絲無奈地攤手:「我親愛的卡拉,在你眼裡,我這麼不正常嗎?」

  「你就是不正常!正常的話,怎麼最後會答應這麼一個人!」卡拉激動得差點跳起來:「你知道他是斯萊特林的擊球手吧?你沒看過幾場比賽,不曉得這個盧西恩·波爾多沒風度!他拿球棒擊打對手,還狡辯自己看錯了,把對方當成游走球。人跟球差那麼多,他看哪門子的錯?明顯是為了取勝不擇手段!我知道斯萊特林不都是壞人,但至少這個波爾,他絕對不是好人!」

  「來來,先消消氣,喝口茶潤一潤!」多洛莉絲帶著安撫意味把茶杯放在她手裡,見她聽話地抿了一口,方才慢條斯理地講道:「盧西恩·波爾這個人,我確實一點也不了解。但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們只是做一晚上的舞伴,我又沒許諾他其他什麼。舞會是公開場合,還有教授們看著,他肯定要保持起碼的禮儀,這不就足夠了?你不用擔心我。」

  「話雖不錯,可我總覺得你跟斯萊特林站一起很危險。」卡拉沒有被她說服:「哦,還有,我早就聽說斯萊特林五年級以上沒人落單,大都內部消化了,他一個七年級,怎麼單獨例外?」

  「他說他沒有,我沒有盡信。」多洛莉絲平靜地答道:「無論事實如何,都是他那邊的問題,否則,我答應過了,也能再拒絕。」

  卡拉哀嘆一聲:「那我還真希望他出點什麼事。」

  不過卡拉的希望到底落空了。直到平安夜前一日,多洛莉絲和波爾單獨碰面,商量聖誕夜晚上如何彙合,他們的約定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反而是卡拉自己,又臨時換了對像,鬧了許多不愉快。

  平安夜當天,多洛莉絲訂購的美容藥劑終於抵達。斯拉格與吉格斯藥房用信譽擔保,他們確實按照她的要求完成了訂單。多洛莉絲迅速補足尾款附上謝意,心裡如當真收到西弗勒斯的聖誕禮物一樣歡喜。

  其實今年她為他准備的禮物也不太一樣,不再和魔藥相關,而是一對黑曜石袖扣。暑假她為麻瓜打工期間,路過一家珠寶店的櫥窗,第一眼就被這對圓形袖扣吸引——它們和他的眼睛是那麼的相像!

  於是她拿出一半工資,買下了這對袖口,原本為私人收藏,如今卻趕上舞會,她又覺得如果送給他,更能發揮袖扣的價值,說不准會有一定概率成為他一身黑裡一件不起眼的裝飾。

  他為她釀制藥劑,她向他贈送袖扣,這樣潛在的交換,仿佛是一種無言的默契,讓她一想到就心頭微甜。

  聖誕節這日下午,幾乎是天色剛暗,女生們已經不約而同地開始行動,為宴會上的亮相各自忙碌。多洛莉絲有美容藥劑在手,省去塗脂抹粉等許多麻煩,因此只先把頭發卷好,快七點才准備換衣服。

  品質上乘的美容藥劑乍一看沒什麼顏色,但隨著光線和角度的變換,液體能夠折射出雨虹七彩,絢爛又澄淨的宛若一部王子公主的童話。她屏息一口吞下,幾乎沒嘗出味道,只立竿見影地覺得後背和右手腕發癢,眼皮上方隱約發熱,胸口的衣服也逐漸變得緊繃。

  十分鐘後,藥效固定,她舉著另一面鏡子對照查看,發現傷疤並沒有完全消失,而是聚成一枝帶刺的薔薇,扎根於骨,凝花於肉,在兩片蝴蝶骨間含羞待放。她反手摸去,摸到浮雕一般的觸感,透著另一種栩栩如生,讓她忍不住贊嘆不已。

  除此之外,她手腕上的痕跡直接淡去,從未精修的眉毛變得整齊,一顆脖裡的紅痣挪到眉心,讓她看上去有種異域風情;同時她的胸圍也大了一圈,似乎挪用了大腿上的脂肪。禮服當然依舊合身,她滿意一笑,盤好頭發,戴好首飾,披上鬥篷,告別卡拉,踏著七點三刻的鐘聲出門。

  波爾已經按照約定等在赫奇帕奇公休室外。一見她露面,他眼睛一亮,略顯誇張地模仿紳士風度用吻手禮問候:「晚上好,我美麗可愛的淑女!你會是今晚最迷人的一朵金茶花!能與你同行,是我的榮幸!」

  「晚上好,波爾先生。」多洛莉絲不卑不亢地回禮:「還有謝謝,這也是我的榮幸!」

  「現在禮堂還沒開,大門口擠滿了人,我們別去湊這個熱鬧。」波爾立起手肘示意她挽上:「不如你跟我去斯萊特林公休室小坐片刻,等八點到了再入場。」

  「好的。」多洛莉絲伸手輕輕搭上他的小臂,但依然在行走途中維持適當距離。

  波爾穿著一身樣式傳統的墨綠色長袍,在斯萊特林男生中很常見,同多洛莉絲外棕內黃的禮服還算相稱。一路上他刻意地仰頭挺胸,和同學打招呼也傲氣十足,多洛莉絲就如同他衣領上一枚鮮亮的勛章,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他們進入公休室時,狹長的房間站滿了人,卻反常地十分安靜,多洛莉絲側耳一聽就明白了原因。西弗勒斯正在對本院學生進行舞會前最後訓話,列了數條「必須」與「禁止」。多洛莉絲很是意外,和他一比,她的院長斯普勞特對他們簡直太寬容了。

  「……最後一條,宴會十二點結束,必須按時會宿舍,禁止遲到,禁止夜游,更禁止夜不歸宿,如有發現,開除處理!」西弗勒斯話音一落,剛好八點鐘聲響起,他簡單地頷首示意:「好了,記住我的話,去吧。」

  他率先踏出公休室,路過門口旁的多洛莉絲時,他的視線微微一滯,眉毛極輕微地一挑,雖然腳步並未停下。多洛莉絲目送他離開,臉上禮節性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心。單憑他剛剛那一眼,就足以證明,她的舞伴沒有選錯。

  「盧西恩——」另一個體格高大的男生拖著個小個子的女生擠過來。他先撞了一下波爾的肩膀,小聲誇他艷福不淺,接著對多洛莉絲自我介紹:「我是佩裡金·德裡克。穆瑞,很高興見到你!你今晚真漂亮!」

  「謝謝。」多洛莉絲收斂笑容:「你的舞伴是?」

  「這是麗莎·賽普,我們學院六年級的。」德裡克把舞伴往前推了一把:「麗莎她有點害羞,跟你們赫奇帕奇挺像的。」

  「你好,賽普。」多洛莉絲禮數周全地問候,趕在波爾呼朋喚友前建議「該走了吧?我們也跟在前面那群人後面?」

  「哦,打頭的是德拉科·馬爾福和潘西·帕金森,四年級的。」波爾點頭同意:「我們也走。馬爾福無論如何夠該認識一下,一會兒我為你引見!」

  多洛莉絲對此無疑沒多大興趣,但依然道了謝,和他並肩踩上通往門廳的台階。

美容藥劑(三)

  波爾帶著莫名的熱情,為多洛莉絲講解了一路,連到禮堂落座還不止歇。多洛莉絲偷偷看了眼主賓席旁教工桌前的西弗勒斯,垂下眼簾選擇忍耐,兩人間難得縮短的距離支撐著她的耐心。

  晚餐一結束,鄧布利多出面清場,搭建舞台,擺放樂器,古怪姐妹樂隊登台,奏響了開場樂,由勇士組成的四對舞者依次進入舞池,為舞會開場,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穆瑞小姐,可以邀請你共舞一曲嗎?」波爾又拿出著意學習過的禮節,彎著腰向多洛莉絲伸出一只手。

  「當然,我的榮幸。」多洛莉絲取下鬥篷,掛在牆邊的衣架上,微笑著履行舞伴的責任。

  他們連跳了兩支曲子,多洛莉絲借口渴之故,暫時從舞池中脫離。波爾陪了她一會兒,在第四支曲子開始前,又邀請她了一次。多洛莉絲指了指自己的方跟鞋,又表示體力不支,推薦他自由活動。

  她安靜地喝了半杯果汁,目光越過人群,追逐著西弗勒斯的身影。幾乎在意料之中地,他沒有邀請任何女士共舞,也沒有人去邀請他,而是帶著一臉與宴會氣氛格格不入的嚴肅刻板,偶爾敷衍地從眾鼓掌,儼然一位無趣的看客。

  在他抬手之際,腕部微有閃亮,被多洛莉絲及時捕捉。她立即猜到是什麼造成了這個效果,不禁倚在桌子上,托著腮微笑起來。

  「讓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姐干坐在一旁,實在太不應該了!」一個布斯巴頓的金發男生用發音古怪的英語感慨:「你的舞伴竟然也舍得把你撇下!」

  「是我……」

  「誰說我把她撇下了?」

  多洛莉絲剛要解釋,波爾竟然去而復返,幾大步擋到她面前:「我的舞伴需要休息而已。只要她同意,我情願陪她跳到天亮!」

  「那你剛剛的舞伴怎麼辦?」金發男生沒有退卻,指著舞池邊的一個女生反問:「不如你先和她繼續跳,你的舞伴暫時交給我?這位小姐太低調了,我對霍格沃茨的學生又不熟悉,否則舞會前我就直接邀請她了。」

  「不,我們馬上一起跳。」波爾揮揮手,隨意打發了被他拋下的女生,一把抓住了多洛莉絲的手:「穆瑞,你休息好了吧?我們接著跳?給個面子唄!」

  多洛莉絲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和他承諾的不一樣,之前他說得通情達理,沒想到眼下這麼霸道。她心底的反感越來越濃,直想甩手離開。

  她剛遲疑了幾秒鐘,波爾立即把臉一沉,半拖半拽地帶她重回舞池。金發男生沒再糾纏,只可惜地聳了聳肩,扭頭尋找下一個目標。

  忍耐著跳完一曲,多洛莉絲態度明確地表示不想再跳。波爾這會兒又體貼地提議:「確實,禮堂裡有些悶熱,跳一會兒就難受,要不我們出去透口氣?庭院被改造成玫瑰花園,很適合散步!」

  「我可以自己去。」多洛莉絲的表情愈發透著生疏:「你不必遷就我的需要。」

  「沒關系,走吧,走吧!」波爾攬住她的肩膀:「外面黑燈瞎火的,你需要一位紳士為你保駕護航!」

  多洛莉絲不動聲色地隔開他的手臂,從衣架上取下鬥篷披好,直接一言不發地朝外走。波爾很快跟了上來。對於這樣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多洛莉絲盡管心生抵觸,但也不願和他鬧得太僵,到底都是同校學生,只得暫且聽之任之。

  玫瑰花園裡其實不算漆黑,許多發光的小仙子撲棱著翅膀,像夜空中不斷閃爍的星子。借著它們帶來的光亮,多洛莉絲既能分辨出腳下蜿蜒的小路,也能看清路邊聖誕老人和馴鹿的雕像。

  「穆瑞,我們在這兒坐坐?」波爾指著花叢深處的一張長椅建議。

  「你坐吧,我再走走。」多洛莉絲立即拒絕,暗中慶幸終於找到理由和他分開。

  「你怎麼老這麼不聽話呢!」波爾一個跨步擋住她的去路,瞬間撕破了整晚的喬裝,顯露出底下藏匿的惡意。他猛然撲到多洛莉絲身後,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抱住她的腰,把她拖到他指定的長椅上。

  「唔,你、你放開!」多洛莉絲從他靠近那一刻起就拼命反抗,極力躲開他捂嘴的手的同時,悄悄去摸長裙兜裡的魔杖。

  「嘿,我先抓住了!」波爾早她一步找到魔杖,搶走後隨手扔進玫瑰叢,然後把她緊緊箍在懷裡:「穆瑞,你不知道,我注意你很久了!哈,也許不止我,你在我們整個斯萊特林都很有名。你問怎麼有名?不少男生喜歡喊著你的名字自/慰!」

  多洛莉絲聞言,立即汗毛直立,惡心得幾乎把晚飯吐出來。但波爾把她的嘴蓋得很撈,甚至壓迫到鼻子,讓她略一掙扎就胸悶氣短。下一秒,她肩頭一涼,一股寒氣也從脖子擴散到四肢。

  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她不禁愈發劇烈地反抗,心中的憤怒和驚恐不斷升騰,抵達眼睛,瞬間催發出一連串滾滾淚珠。

  波爾毫不關心她的情緒變化,只憑體型先天優勢予取予求,直到一陣談話聲漸漸越來越清晰。在多洛莉絲聽出來人有西弗勒斯時,他也迅速做反應,把她摜到長椅上,一只大手時刻不離她的嘴唇,並用肢體死死壓制她的行動,防止她制造出一絲半點的聲音。

  另一個沙啞的聲音滿是惶恐地訴說什麼東西越來越明顯,西弗勒斯不耐煩地應對著,拐過彎後一把炸開花叢,驚動了一大片野鴛鴦。

  他鬧出的動靜,距多洛莉絲的受困之地只有一面花牆之隔,讓她心中升起期待。只要他多走幾步,或者再炸開一次,她就有救了。

  然後西弗勒斯繞開了,意外撞見波特和韋斯萊讓他不願再繼續搜查下去。等後兩人也走遠,波爾得意地哼哼:「真是驚險!還好我選的地方夠隱蔽,夠安全!」

  多洛莉絲嗚咽一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咦?你哭什麼啊?」波爾像是才發現她在流淚:「跟了我你還委屈了?」

  多洛莉絲視若罔聞,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波爾不滿地抱怨:「你這個沒見識的赫奇帕奇!聽見剛才卡卡洛夫跟斯內普說什麼了嗎?他們在討論黑魔標記!我父親胳膊上也有。所以,你要明白,黑魔王快回來了!到時候,這魔法界就是我們斯萊特林的天下!做我的女人,你不應該哭!你應該笑!」

  見怎麼也無法說服多洛莉絲,波爾皺著臉狠狠咒罵了幾句,接著在她耳邊惡聲惡氣地說:「穆瑞,我警告你——不管你願不願意,今晚過後,你把嘴閉嚴實了,別想著跟教授們告狀!你的內衣內褲我會帶走,你但凡透露一個字,我就把它們掛到禮堂門口,供所有人瞻仰!」

  他一邊威脅一邊摸索,終於找到了藏在衣縫裡的拉鏈,捏住鎖頭剛要用力拉,一股龐大的氣浪忽然衝開花牆,直接將他掀飛出去,一頭栽進滿是荊棘的玫瑰叢,刺得他嗷嗷直叫喚。

  「斯萊特林扣五十分,盧西恩·波爾!」一個身影跨過花叢,擋在多洛莉絲和波爾之間:「馬上——滾!」

  「是,是,斯內普教授!」波爾呲牙咧嘴地爬出花叢,幾乎手腳並用地狼狽逃走。

  西弗勒斯轉身,視線在多洛莉絲身上一觸即收。他舉起左手,手裡是一根十一寸長的椴木魔杖:「拿著,收拾好你自己,馬上回寢室去。」

  多洛莉絲在他的聲音中緩緩睜眼,看到他別開臉似不忍直視的表情,她只覺腦中一根緊繃至今的弦斷了,一股鋪天蓋地的自厭情緒侵蝕了她。

  他是在嫌她髒嗎?是啊,她被弄髒了。另一個人想要侮辱她,就算對方最終沒能得逞,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用他粗魯的手指,用他污濁的欲念。她固守了兩世的清白之軀,就這樣被弄髒了,還如此直白地攤在他面前,任他鄙夷,任他嘲諷。

  「啊——」多洛莉絲抱頭尖叫一聲,流著眼淚奔出玫瑰花園。

  哪裡有水,可以洗滌她的身體?哪裡有水,可以衝刷她的靈魂?她憑著印像,一口氣衝到黑湖邊。冰面猛地在她面前炸開,她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冰冷的湖水裹挾著碎冰將她吞沒,冰棱擦過皮膚,留下道道血痕,卻又莫名消隱。吸飽水的衣服開始拖著她下墜,頭頂本就暗淡的光線愈發稀微。她感覺不到她的四肢,卻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她用不著了。如果洗不干淨,那就自此埋葬了吧。

  水中的世界極為幽靜,搭配著黑暗,仿佛她曾錯過的死亡。她用混沌的大腦勉強拼湊出一個念頭——如果死亡都是這樣安詳,難怪西弗勒斯會放棄自救,直接追隨死神的腳步離開。現在,迎接死亡的輪到了她。

  不知不覺中,下沉停止了,反而另有一股力量對抗著引力和水壓,將多洛莉絲朝上牽引。離水面越近,上升得越快,一旦破水而出,便在眨眼之間。她跌進了一叢枯草裡,視線微動,捕捉到了垂落的鬥篷一角和沾了泥水的鞋尖。

  西弗勒斯收回魔杖,又諷刺地嘖了一聲:「真是蠢姑娘,為這點小事尋死覓活!」

  多洛莉絲艱難地翻身,隔著黏在臉上的發絲,怎麼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張了張嘴,卻徒勞無聲。

  「你說什麼?」西弗勒斯紆尊降貴地蹲下身,大致聽清了一個零碎的問題:「我討厭你麼……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他的反問如同一劑靈藥,為多洛莉絲呆滯的眼睛注入一絲生氣。她又眨了一次眼,好比機器人重新開機,逐漸在過低的體溫中找回身體的存在,然後她才意識到,她在發抖,連上下牙都在不斷磕碰,如實地反應著她從身到心的深切戰栗。

  她竭力控制牙關閉合,又輕輕拉住他的衣袖:「謝謝你……教授……」

  「你是該謝我。」盯著她臉上唯一未失顏色的地方,那顆仿佛遺落在白色珊瑚上深色海藻間的鴿血石一般的紅痣,西弗勒斯一點也不謙虛地承認道:「從你花枝招展地出現在斯萊特林公休室起,我就猜到,你今晚遲早要出事。我就問你,多洛莉絲·穆瑞,你知道美容藥劑——毫無疑問——但你足夠了解它嗎?」

  「足夠……了解?」多洛莉絲茫然地望著他。

  「那我給你上一課,不過不是在這兒。」西弗勒斯拂開她的手起身,自上而下地低頭俯視著她:「起得來嗎?」

  多洛莉絲嘗試了幾次,勉強哆嗦著爬了起來。

  西弗勒斯繞到她身後,用咒語烘干她身上的冰水,背著雙手在前面帶路:「跟我來。」

美容藥劑(四)

  從庭院到地窖,兩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成雙成對的學生,他們向西弗勒斯問候,對跟在他身後踉踉蹌蹌的多洛莉絲並未表示好奇,頂多把她當成被教授遷怒的可憐女生,暗中投來同情的眼神。

  西弗勒斯打開辦公室的門,把蠟燭和壁爐一齊點燃,原本陰冷的房間很快在橙色的火光中溫暖起來。多洛莉絲吐出一口寒氣,身體慢慢放松,發抖也止住了。她松開緊抓鬥篷前襟的手,迎著他的目光逐漸站直。

  「繼續剛才的話題。」西弗勒斯坐到辦公桌後:「知道美容藥劑的起源和它發明者的故事嗎?」

  多洛莉絲點了點頭。

  美容藥劑在歷史上第一次留下痕跡,是一個叫瑪洛朵拉·格裡姆的女巫利用它嫁給了一位國王;流傳至今的藥方出自《藥劑之書》,作者齊格蒙特·巴吉即它的發明者,最初用自己做實驗,把一張如同帶著霉菌面具的臉變得俊美不凡,吸引了成群結隊的麻瓜婦女,在他的住處周圍盤桓,熱情大膽地向他索吻。他有多受歡迎,他的藥劑就有多成功。

  「對,從它誕生之初,便是一種增加服用者魅力的藥劑。這種魅力依托肉身展現,效果從生理到生理,所以麻瓜給了它一個更准確的名字——」西弗勒斯提著嘴角嗤笑一聲:「性吸引力。」

  多洛莉絲臉色在剎那間蒼白如雪,這一個詞告訴她,今晚她遭遇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美容藥劑為她增添美麗,不是讓她變成神壇上的女神雕像,讓人心馳神往,卻滿足於遠遠觀望,而是讓她成為床榻上的尤物嬌娃,讓人如飢似渴,唯願捏在手裡褻玩。沒有豐富的靈魂做主,沒有強大的實力作保,美麗只會成為災難的源頭。

  「如果你沒喝美容藥劑,波爾的所作所為,足夠我將他開除,甚至送去阿茲卡班和攝魂怪作幾年伴。」西弗勒斯顯然和她想到了一處,說出的話卻是從不同角度出發:「但現在,扣分的處罰足夠了。我不能替他擔保,他對你沒有不軌心思,然而審判罪惡,不是依據惡念,而是已經產生的惡行。他不過是個剛成年一年的男巫,整晚和你待在一起,受你影響犯的錯誤,你也有一半責任。」

  這番話看似有理有據,但多洛莉絲聽得出,他也未加掩飾他對自己學院學生的偏護。他下一段將矛盾轉向她的言論,更加清楚明確地突出了這一點。

  「之前你通過藥房向我購買美容藥劑,說實話,我沒料到你會自己喝。」他從左側抽屜裡取出一只木匣,裡面裝著兩對未用的仙子翅膀:「你不應該能單獨負擔得起一瓶藥劑的價格,最可能幫人代購;如果你父親資助你,只要他多問一句,就有機會勸阻你,因為大多結過婚的男巫都直接體驗過美容藥劑的效果,也不會容忍自己未成年的女兒喝了藥到男生面前招搖。可惜啊,你給我上演了一出真人版的『意料之外』。」

  他把木匣推到多洛莉絲面前:「所以,收著它們,做個紀念,提醒你以後別再重復這種因為無知造成的愚蠢。我作為藥劑制作者,加上教授的身份,能順手撈你這一回,但你的安危生死,原本和我沒關系。」

  他話音一落,辦公室裡陷入一種可怕的安靜中。多洛莉絲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似不動神色,實在羞愧加身,仿佛一把厲火由他扔到她的心田,很快凝聚成猙獰凶惡的蛇頭龍首,撕咬得她外在體無完膚,內裡神魂俱損。

  這是比剛才的經歷更可怕的體驗。那時她尚且會渴求水的救贖,如今她只盼在火中化為灰燼,一了百了。

  那麼,她都要死了,竟還沒有機會一償宿願嗎?哦,她的宿怨是什麼?她心念一動,便有了答案。

  她沒有理會那只木匣,而是解開肩上的鬥篷,脫掉手臂上的長手套,抬起一雙在火光中亮得驚心動魄的眼睛,提著裙擺繞過辦公桌,頂著他疑惑的目光撲到他身上,精准地獻上自己嬌艷欲滴的紅唇。

  「你!」西弗勒斯一把把她推開,連魔杖都沒來得及拿起:「你發什麼瘋?我從沒聽說過美容藥劑還有和迷惑劑(Confusing Draught)或者狂亂素(Essence of Insanity)一樣的作用!」

  多洛莉絲跌坐在他腳邊,忽然撐著上身低低笑了。一股灼熱自尾骨升起,逆溯著脊椎上湧,在蝴蝶骨間彙聚。於是,在西弗勒斯避嫌不及的視野裡,她後背那枝蕊瓣閉合的玫瑰,應和著她的笑聲陡然間綻放,讓他在一個晃神之中,仿佛聞到了鮮花清香。

  他僅僅片刻神思不矚,多洛莉絲已經重新順著他的腿爬到他身上,自作主張地縮進他懷裡,再次仰頭去親他的嘴唇。他在最後關頭用手擋住,另一只手魔杖一拐,杖尖直指她的額頭,並下意識地擋住那顆艷麗得刺眼的紅痣:「看來是我給你熬制的藥劑質量太好了!」

  「性吸引力……」多洛莉絲的紅唇一開一合:「西弗勒斯,我現在對你有性吸引力嗎?」

  西弗勒斯沒有回答,只緊了緊手中魔杖,似在認真嚴肅地考慮該用什麼咒語。

  「你想吻我嗎?」她毫不在意他的威脅,手指劃過他的側臉,順著胸膛往下摸索:「你想要我嗎?」

  「不想。」西弗勒斯捉住她的手用力撇開:「多洛莉絲·穆瑞,仔細想想你現在在做什麼——勾引你的教授嗎?這次沒有愛情魔藥,你的冒犯,我不會再寬容大量!」

  「沒有愛情魔藥才好。」多洛莉絲笑著往他身上倒:「這一次,我說我愛你,你相信嗎?」

  西弗勒斯的眼睛一瞬間大睜,如同聽見世上最荒謬絕倫的事情,但很快又找到理由說服自己:「你不必為了驗證自己的魅力撒這種謊言。」

  「還是不信啊。」多洛莉絲無奈地眨了下眼:「那我再證明一次好了。」

  她伸出空閑著的左手,搭上他拿魔杖指著她不放的右手,把魔杖連手壓到胸前,然後輕聲念道:「左右分離。」

  刺啦一聲響,多洛莉絲身上的衣服轉眼裂成兩半,從長裙到內衣,破損的布料簌簌滑落,委頓在地,赤身露體的少女就這樣微笑著坐在西弗勒斯的膝頭。

  她深深地望進他的眼中:「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西弗勒斯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液,接著狠狠一閉眼,再睜開時,裡面已一片清明。他甩開她的手,用力魔杖一抖:「昏昏倒地!」

  「嗯……」多洛莉絲身形一晃,眩暈了幾息,卻沒有如他所願的昏倒,反而讓她嘴角笑意擴大:「西弗勒斯,你並不真心想傷害我,對不對?」

  「怎麼可能!」西弗勒斯拔高音量反駁:「倒掛、不,障礙重重!」

  藍綠色光亮中,一道不算蠻橫的力量在多洛莉絲身上一推,卻沒能把她從西弗勒斯腿上推離,因為她被背後的辦公桌攔住了。柔嫩的裸膚撞上堅硬的桌沿,讓她忍不住哀哀痛呼一聲,扶著腰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眼前的場景愈發怪異了,西弗勒斯深吸了一口氣,松開她的右手,暫且退讓一步:「好,我相信你,所以呢?」

  「唯願與你——」雙手具得自由,多洛莉絲立即環住他的腰,仿佛沒有骨頭般,又貼入他的懷中:「一夕歡愉,雖死無憾。」

  「呵!」感受著隔了兩層衣料傳來的滾燙體溫,若有所覺的西弗勒斯短促地譏笑一聲:「我在霍格沃茨老老實實地教書,可不想平白無故背負一條人命。」

  他空手召來她先前脫下的鬥篷,把她囫圇蓋住,連臉都不給露:「你想勾引我,好啊,先長大成人再說吧!我是個口味正常的男人,對十五歲幼女沒有興趣!」

  多洛莉絲拱了幾下,才掙出了一雙眼睛,卻亮得像滿載了一船星輝:「這是一個約定嗎?」

  「多洛莉絲·穆瑞,容我提醒你——」西弗勒斯抓住她的一只手搭上她的額頭:「試試你的體溫!雖有美容藥劑遮掩美化,但我相當懷疑,你已經發燒了!直至這一刻,有多少話是你高燒中的胡言亂語,只能等你清醒後自行判斷。至於約定,沒有這回事,你想多了。」

  「我、我發燒了?」憑一股置之死地而後生般的意氣支撐的多洛莉絲微微一愣,一絲理智率先解釋了發燒結論的合理性。在十二月底的黑湖水裡一進一出,她還能健健康康的,那才是發生了奇跡。

  「恢復如初。」將地上的衣服修整一新,召來一瓶提神劑放在木匣上,西弗勒斯繼續對她說:「我建議你立馬穿好衣服,拿上這瓶藥,回寢室喝下,好好睡一覺,今晚從你踏進玫瑰花園後發生的一切,你都不必再記起。如果你做不到,我允許你多帶走一瓶遺忘劑。」

  「我不想忘。」多洛莉絲戀戰地把他抱得更緊:「也偏要常常回憶。這是我漫長生命裡難得的快樂,我如何割舍得了?你說,西弗勒斯,你給我的記憶,會不會有朝一日讓我擁有一只和你有關的守護神?」

  西弗勒斯瞳孔微縮,忽然決絕地推開她,甚至直接從椅子上起身,走到辦公室的另一側,簡直視她如洪水猛獸:「別廢話了。快點按我說的做!」

  多洛莉絲茫然地仰起臉,不清楚是哪裡觸動了他,讓他本來有些曖昧不明的態度一下子堅定起來。作為熱源的他一遠離,她不由打了個寒戰,頭重腳輕的感覺登時異常明顯。看來她是真的發燒了。

  她慢吞吞地穿戴完畢,拿上藥瓶和木匣,還不及再說什麼,西弗勒斯已經打開辦公室的門。走廊裡屬於外人的聲音傳來,立即衝破了滿屋封閉的隱秘,提醒她這不再是她可以在頭腦發蒙中肆意妄為的場合。

  她要克制,要忍耐,哪怕愛欲成毒,腐蝕掉她的體內二百零六塊骨頭,也不能讓他陷入流言蜚語的漩渦。

  「教授,給你添麻煩了。」她朝他鞠了一躬:「再見……晚安。」

  西弗勒斯沒有回應,而是轉身走在前面。

  「教授?」她歪頭不解。

  「要是你倒在地窖的犄角旮旯裡,被哪個斯萊特林或者其他學院的男生撿走,我今晚忍受這麼多豈不是白搭?」西弗勒斯回頭瞪了她一記:「跟上,我送到你們學院公休室門口。」

  「謝謝你,教……嗯。」多洛莉絲咽下了最後的稱呼。這個瞬間裡,她莫名覺得,這並非教師對學生的關心,所以她也不想喊他教授了。

  斯萊特林和赫奇帕奇公休室的位置在地窖裡南轅北轍,他們一前一後,又一路上不斷撞見成雙成對的學生,多洛莉絲再次飽受同情。錯開西弗勒斯,望見圓形桶蓋型的入口大門,她不禁有些恍惚,追上他輕聲問道:「您、你覺得熟悉嗎?」

  「熟悉什麼?」西弗勒斯反問。

  「沒什麼。」多洛莉絲搖了搖頭,無法解釋她想到了上輩子的初遇。

  西弗勒斯也沒有追究,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又掃視了一圈周圍畏縮不敢上前的學生,便輕哼一聲轉身離開。

  又是未曾道別,她遺憾地想到,然後拉開大門走進公休室,婉拒了幾個看她不妥想要幫忙的學生,深一腳淺一腳地進入寢室。她的室友都還沒回來,她不算意外,也不等她們,簡單衝了澡後,便喝藥上床了,並且很快在激情退盡的疲憊中沉入夢鄉。

迷亂劑(一)

  一夜無夢,次日一早,醒來的多洛莉絲先發了會兒呆,才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反手去抓背後。美容藥劑的藥效一般持續二十四小時,現在顯然還沒過去,疤痕也依舊未恢復,但摸上去手感不太一樣了。

  她穿著睡衣,小心翼翼地進入盥洗室,趁四下無人,褪了上衣背對梳洗鏡,把長發撈到胸前,舉著化妝鏡觀察。巴掌大的化妝鏡依稀照出一枝開得正好的粉色玫瑰,仿佛從她身上汲取了足夠的養料,下一秒就可以自她的血肉中掙脫,代替她對她心之所向的人表達最真摯的愛意。

  難道這也是美容藥劑的副作用?多洛莉絲不禁輕嘆,果然越古老的藥方越奇特,傳到今天更應該慎重使用,否則便像她昨晚一樣,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被有些不方便通過文字記錄的藥效推入險境。

  「啊——」一個高大的女生打著呵欠走進盥洗室。她一瞧見多洛莉絲,頓時眼睛發亮,連瞌睡也沒了:「早上好!你是五年級的多洛莉絲·穆瑞吧?昨晚你可真漂亮!你現在怎麼了?背上不舒服嗎?」

  「沒事。」多洛莉絲立即拉好衣服,低頭溜著牆角匆匆遁走。

  「喂!別走啊!我們認識一下唄!我是七年級的……」女生的聲音迅速被多洛莉絲甩到身後。

  看來藥效不過是不能出門了。多洛莉絲有所覺悟,並堅決執行,勉強依靠零食支撐,直到晚上八點,才摸出公休室,到隔壁廚房補一頓夜宵。

  解決了腸胃的躁動,她又趕去校醫院領了一小瓶白鮮香精,塗抹臉上脖子上的細小傷口。這是黑湖裡被她擊碎的冰碴給她留下的,沒了美容藥劑遮掩,全都傷得明明白白。

  重回寢室後,她和卡拉以及其她室友隨便聊了一會兒,便早早洗漱上床。幔帳一拉上,形成一片獨立的空間,讓她能夠安靜地繼續思考困擾了她整個白天的問題。

  上輩子到死亡,加上重生至今,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甘於暗戀的。她清楚自己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給她回應的人,哪怕極力忽視也不能否認對方心有所屬。這樣的認知,讓她把如今可以看到他的每一天都當做恩賜,只能感激地接受,不敢任性地索取。

  原本的計劃中,她就該像曾經一樣,安靜地上學,安靜地畢業,安靜地工作,如陷入被詛咒的循環,再一次和他擦肩而過。

  然而這個循環被打破了。一次愛情魔藥造成的意外,像一只誘餌,喚醒了她內心沉睡的欲望。直到那時她才明白,原來靠近所愛的人,乃至觸摸他,擁抱他,親吻他,將是何等的幸福。這是她連在夢裡都未曾體驗過的幸福。它對她的誘惑力,簡直巨大得可怕。

  她理智地退避,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會失控,會因貪得無厭而面目全非。然而這沒有用。享受過愛情豐富滋味的人,從此開始嫌棄寂寞的寡淡。她對重生後生活的期待漸漸變了,如同原本細嗅薔薇的猛虎,在非主動地沾了葷腥之後,從此無法忍耐對血肉的飢渴。這次由美容藥劑引發的一時恣意,縱有發燒遮掩,卻再也不能讓她自欺欺人下去。

  如果此刻站在厄裡斯魔鏡前,鏡中一定不再只有她一個人。她對鄧布利多沒有說錯,人心易變,即便是一片閑置了近兩百年的心田,哪怕曾被一束陽光短暫的眷顧,也會不再甘於荒蕪與清冷,開始渴望花開草長的春天。

  多洛莉絲在黑暗中捂住胸口問自己,你又一次看清了你的渴望,甚至體驗到它靠近的美妙,既然如此,你還要退避嗎?

  她的回答很難是「是」,雖然「不」也不容易。她繼續問自己,你能做些什麼。

  她沉默了許久,最後無聲微笑,直到眼角潮濕。她想到了——她可以去爭取,哪怕不為得到;她可以去討好,哪怕沒有回報。現實的枷鎖,她沒有放下,但總有人,帶著鐐銬也能跳一支傾世之舞。她寧願蹣跚學步,也不再坐以待斃。

  帶著這一份決心,又自知膽量有缺,多洛莉絲利用余下的假期,在空教室熬了一鍋迷亂劑(Befuddlement Draught)。一瓶標准劑量的迷亂劑會讓人魯莽好鬥,但若減少服用量,藥效也跟著降低。比如多洛莉絲只吞下一小勺,剛好足以抑制她本能的怯懦,讓她渾身充滿勇氣和鬥志地敲開西弗勒斯的辦公室。

  「穆瑞小姐?」西弗勒斯打開門,卻堵在門口未動:「你怎麼又……不,你有什麼事嗎?」

  「西弗勒斯——」多洛莉絲輕聲喚著他的名字,開門見山地明確表達來意:「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我能追求你嗎?」

  西弗勒斯眉頭一皺,嘴唇又諷刺地一撇:「哦,好吧,讓我猜猜,這次你又中了什麼藥劑——是強效滋補劑(Strong Invigoration Draught),讓你精力過剩無處安放,還是胡話飲料(Babbling Beverage),讓你胡言亂語不知所雲,來捉弄你可憐的魔藥學教師?」

  「不是!我現在很鎮定很清醒!我知道自己說什麼做什麼!」多洛莉絲把牙一咬,猛地抓住他的衣領,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看,我……」

  「啪啪啪」——突兀的掌聲打斷了她的話語乃至動作。西弗勒斯身後的房間中,熟悉的聲音飽含惡意地告狀:「校長,我看到有人借職位之便,蠱惑未成年的女學生。霍格沃茨的小巫師們,可不能交給這種人教!」

  辦公室裡還有其他人?多洛莉絲嚇得立馬松手,臉上刷地一下面無血色。她又給他惹麻煩了?

  另一個她更熟悉的聲音答道:「阿拉斯托,這其中必有隱情。西弗勒斯不也說了,這名學生誤服了某種藥劑。不是出自本心的行為,應當有改過的機會;被無辜牽連的人,更不該承受苛責。」

  西弗勒斯沉著臉追問:「你呼吸中有藥劑的氣息,別告訴我你什麼都沒喝。說!你這次到底又偷喝了什麼?」

  「我、我……喝了,一點迷亂劑……」多洛莉絲十分後悔。想迅速克服性格缺陷,明明有那麼多方法,她怎麼就選了魔藥,到他面前班門弄斧。

  「哦,迷亂劑。」西弗勒斯大步一跨側身讓開,把多洛莉絲暴露給他的訪客。

  屋裡除了她聽出來的鄧布利多和穆迪,甚至還有麥格、巴格曼、馬克西姆和卡卡洛夫。這一群人聚在一起,似乎正在商量和三強爭霸賽有關的事宜。

  「如列位所見,這是一名五年級的赫奇帕奇女生,不是一個衝動大膽的格蘭芬多。」西弗勒斯繼續講道:「迷亂劑是普通等級巫師考試的內容之一,自己服用藥劑,也是驗證成藥品質的方法之一。我想,我們對她的表現有目共睹,我至少可以給她一個E了,你們說呢?」

  「我贊成,西弗勒斯。這不過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鄧布利多對他的話表示信服,然後微笑著轉向多洛莉絲:「穆瑞小姐,你對考試的重視精神值得肯定。不過,你來得不太巧。我們正在商量一樣用在第二個項目上的重要道具,這要麻煩到西弗勒斯。如果需要魔藥學方面的幫助,你不如換個時間再來找他。」

  「好、好的,校長。」多洛莉絲後退了一步,並微微鞠躬表示歉意:「各位女生和先生,對不起,打擾了。」她深深看了一眼西弗勒斯,悶頭小跑地衝向地窖走廊。

  迷亂劑的藥效過去後,告白嘗試的受挫讓多洛莉絲消沉了好幾天。不過,她不是特別擔心被人旁觀的各種後果,西弗勒斯和鄧布利多為她鋪好了退路,當時在場的人都會相信她是被藥劑驅使,並非真地和西弗勒斯不清不楚。

  然而在開學第一周的第一節黑魔法防御課上,穆迪公然挑了多洛莉絲的一個錯處,雖然沒扣學院分,但要她留堂受罰。卡拉如今懼怕教導不可饒恕咒的穆迪甚於西弗勒斯,多洛莉絲安慰她先離開,只身對上這名從未掩飾對西弗勒斯的提防和厭惡的老傲羅。

  「多洛莉絲·穆瑞小姐——」穆迪拄著長長的拐杖,靠坐在課桌上看著她:「我知道,幾天前你到斯內普辦公室找他表白,並不是因為喝了某種魔藥。斯內普這家伙,雖然其貌不揚,可是不可否認,他確實有誘騙不諳世事的女學生的本領。」

迷亂劑(二)

  「不,教授。」多洛莉絲故作鎮定地反駁:「我沒有被誘騙……」

  「那就還有一種可能。」穆迪的藍色義眼轉了轉:「聽說你魔藥學得不錯,想必你很欣賞能力在你之上的魔藥大師。那麼對於斯內普,你把崇拜和愛慕兩種感情混為一談了。」

  多洛莉絲抿了抿嘴唇,沒有開口。她無從反駁,一方面因為這恐怕是所有知情者眼中最合理的解讀,一方面則在於,上輩子最開始她會被他吸引,未嘗不是源自他展現的天賦。不過男性也許很難理解,在女性身上,崇拜愛慕完全可以共存。

  「算了!」穆迪忽而改口:「我也就教你們這一年,這種事情,我再過問也是討人嫌。你回去吧!」

  多洛莉絲不由愣住:「嗯?教授,處罰的事……」

  「赫奇帕奇就是實誠。」穆迪再次改口:「那你回答我幾個問題。答出來就算你過關了。」

  「教授請講!」多洛莉絲的心暗中提了起來。

  穆迪的義眼又在不安分地打轉:「如果巫師被迫滯留水中,那麼他如何解決呼吸問題?」

  「他可以用泡頭咒,變形術。」雖然看不出這個問題和課堂所學的關聯,多洛莉絲仍是謹慎而迅速地給出了答案。

  「這都是高級咒語,高等變形術,要是這個巫師水平不夠呢?」

  「那就用魔藥變形。哦,我不是說復方湯劑,而是另一類能把人整個或局部變成其他生物形態的藥劑。」

  「這也是高級藥劑,要是他熬不了呢?」

  「可以購買啊。」

  「他沒錢、哦,我是說,要是他買不起或等不及呢?你就想不到什麼更便捷有效的手段?比如某種草藥?」

  他提示得不能更明顯了,多洛莉絲很快反應過來:「用腮囊草(Gillywater),教授,一種可以令服用者局部變形、以適應水中呼吸和游動的魔法植物。」

  「很好。」穆迪終於滿意了:「描述一下。」

  多洛莉絲稍微放松了些,這是五年級草藥學內容,回答一遍只當復習了:「呈灰綠色,手感黏滑,看上去像一團纏在一起的老鼠尾巴,屬於類動物型魔法植物。」

  「再說說怎麼才能得到它。」

  「腮囊草原產地中海,是一種只能在鹹水環境中生長的魔法植物,產量雖然不高,但也不算稀缺,但由於全株保存困難,它要麼成為魔藥大師的私人收藏,要麼被榨取成精華液,在市面上流通,用於魔藥及飲品制作。」

  「很詳細。」穆迪磕了下拐杖:「你見過實物嗎?」

  「您是指完整的腮囊草?」多洛莉絲有些猶豫地點頭:「見過……」

  「和某位魔藥大師關系很不錯?」

  「不,是在斯內普教授那兒。」

  「上課用的學生儲藏櫃裡嗎?」

  「不是……」

  「那是什麼?」

  多洛莉絲被他的義眼盯得毛骨悚然,不得不說了實話:「他的私人儲藏室。」

  「可以了。」穆迪扶著拐杖起身:「你走吧。我放過你這一回,不再深究,我想你不會把我們的問答宣傳得人盡皆知,對嗎?」

  「不會。那麼,教授再見!」

  離開穆迪辦公室的多洛莉絲有些狐疑。他一個黑魔法防御課的教師,這麼關心草藥學考點做什麼?

  多洛莉絲的疑惑,在二月二十四日這天,巴格曼宣布第二個項目的比賽規則時得到了解答。她在為四名勇士的歡呼聲中,注視著哈利·波特吞下什麼東西,一邊艱難地咀嚼,一邊小心走下水。她很輕易地猜到他吃的正是腮囊草。

  所以,穆迪最後從西弗勒斯那裡得到了腮囊草——為了幫波特作弊?公正無私的老傲羅會為霍格沃茨取勝這樣不擇手段嗎?她再次在他身上感到違和,連觀看比賽的興趣都淡了。

  在黑湖邊吹了一個多鐘頭的冷風,第二個項目結束,波特後來者居上,積累了可觀的分數,和塞德裡克並別第一。

  巴格曼宣布第三個項目在六月二十四日舉行,五年級和七年級的席位上掀起了一片哀嚎,因為六月初的兩個星期,他們分別要經歷普通巫師等級考試和終極巫師考試。其他年級學生也頗有怨言,學校考試周同樣在此之前。

  考試的威壓下,不僅五、七年級的學生自己要重視,教授們也在課上日漸嚴苛,課後作業更是讓人寫到手軟。作為其中一員,多洛莉絲幾乎沒有時間再去悲春傷秋。她沒比其他同學占什麼優勢,上次參加普通巫師等級考試是她記憶中兩百多年前的事,她連當時的考試場次都記不清了,應對考試的所有知識點都要現學。

  復活節過去後,許多工作單位的宣傳冊、宣傳單隨貓頭鷹每日送來的報紙抵達,迅速在高年級中流傳。多洛莉絲最先注意到的是她最熟悉的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的標示,交叉的魔杖和骨頭同麻瓜的紅十字異曲同工。

  「多麗,你這麼喜歡魔藥,是不是打算做藥劑師啊?」卡拉也拿起一份聖芒戈的宣傳單:「哦,招聘治療師的,要求魔藥學、草藥學、變形學、魔咒學和黑魔法防御術至少達到E,那對藥劑師的要求,前兩學科得是O吧?」

  「不,一樣要求。」這方面多洛莉絲知道得很清楚:「醫院日常所需的大都是初到中級難度的藥劑,E的水平足夠了。高級藥劑用的很少,可以請魔藥大師出手。」

  「這樣啊,那多麗你肯定沒問題了!」

  「不。聖芒戈要求低,可斯內普教授要求高。」

  「啊,對哦。要是普通巫師等級考試中,魔藥學拿不到O,就進不了他的提高班,畢業時連參加考試的資格都沒了。」

  多洛莉絲默默嘆了口氣。斯拉格霍恩對提高班設的門檻是E,和他比起來,西弗勒斯真的太嚴格了。對她來說更加重要的是,不用設想終極巫師考試以及就業如何,如果普通巫師等級考試中她拿不到O,余下兩年就再也上不到西弗勒斯的課了。

  但等就業咨詢通知下來,她只好放下近憂,暫且關注一下遠慮問題。她得到的預約在一個周五的下午,斯普勞特把地點安排在一間溫室,被成片的綠葉鮮花環繞著,學生的忐忑總能有效緩解。

  於是她也鼓起勇氣,講出對未來的期許:「我想考魔藥大師資格,做一名自由職業者。」

  「你想成為魔藥大師?」斯普勞特十分意外:「這是個很有志氣的目標。但你為什麼不先從醫院或者某個藥房的專職藥劑師做起?」

  「我注意到,近兩年沒有這類宣傳單送到學校來。這方面的人才需求上,大概處於飽和狀態。」多洛莉絲答道。

  她了解行情。不同於治療師,藥劑師這一職位上的人員更替周期極長,頻率極低。做治療師,對魔力儲存量和施咒精准度都有很高的要求,所以上了年紀的治療師往往會主動或被動退休;但藥劑師只要一天拿得起滴管切得動根莖,就能繼續在崗位上發光發熱。他們就像是一部部魔藥生產機器,只要不徹底報廢,簡直能工作到死。

  多洛莉絲晚年回顧自己的一生時,也曾發現生活何等單調與無趣。若不是心頭愛情之火仍未熄滅,若不是爭取到伊萊的領養權,她的靈魂早就被漫長的時光河水蕩滌成一杯無味無嗅喪失溫度的白開水。如果讓這樣的她重生,她一定會把它看成西西弗斯式的懲罰,而非俄爾普斯式的奇遇,從而主動投入死神的懷抱。

  除了這些表面及深層的動機,她放棄成為藥劑師的原因,在於姓米切爾時的她沒有一個姓穆瑞的同名同事。即使她正試圖在記憶既定的框架下做些什麼,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她還是要該嚴格遵守。

  「魔藥大師資格的考試……這方面我了解的不多。」斯普勞特建議道:「或許我們可以看看西弗勒斯是否有空閑,讓他幫你提提意見?」

  她說完沒見多洛莉絲反對,便一揮魔杖,放出一只獾形守護神傳話。幾分鐘後,西弗勒斯板著臉趕來了。

  「西弗勒斯,麻煩你跑一趟了。」斯普勞特熱情地招呼他:「我們學院有個學生——你肯定能認識——多洛莉絲·穆瑞,想成為魔藥大師。你這位現成的大師可否指點她一二?」

  「穆瑞——」西弗勒斯掃了多洛莉絲一眼:「我的指點是,她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翡翠藥劑(一)

  斯普勞特不贊成地勸說:「哦,西弗勒斯,別這樣!學生的理想需要我們教師的支持和鼓勵。我記得你提過,穆瑞的魔藥學成績不錯,怎麼不能考一考試一試?」

  「能做好學生,不一定能成為合格的魔藥大師。」西弗勒斯故意用挑剔的眼神看向多洛莉絲:「國際魔藥師協會公開的四項要求——博聞,強記,傳承,創新,穆瑞,你自己說,你符合哪一條?」

  「西弗勒斯,不如先給我們介紹一下,每條要求各是什麼意思?」斯普勞特在一旁幫腔。

  「博聞,再生僻的藥劑都能認出;強記,再繁瑣的配方也能背誦。傳承,可以獨立復原殘缺的古藥方;創新,可以獨立發明新藥方,或改良已有藥方。」西弗勒斯的下巴逐漸揚起,露出一種十分少見的高傲:「這是資格考試的四大部分,前兩部分,集中在半天內,後兩部分,有一年觀察期。四部分中但凡一樣不合格,考試即告失敗,五年內不得重復申請。」

  「噢,真是太嚴格了!這考的不僅是知識積累,還有發明天賦和實踐技能,難怪全世界的魔藥大師也一共沒幾位。」斯普勞特轉而勸告多洛莉絲:「多洛莉絲,你看,要不你再考慮考慮?你也不一定要放棄,但可以把它當作長期目標,畢業之後,你先實現短期目標,比如穩定收入,成家立業,再慢慢朝最終理想靠近。」

  「我會的,斯普勞特教授。」多洛莉絲沒在這上面執拗,只故意不看西弗勒斯,卻向斯普勞特提出要求:「但寶貴的學習時間也就在霍格沃茨這幾年,我能否現在就得到一定的幫助,為將來的自學打下更好的基礎?」

  斯普勞特看向西弗勒斯:「你的意思是?」

  「哼,我現在答應也沒用!」西弗勒斯一甩鬥篷,表現出幾分不耐煩:「我另有要事,不介意我也把可以從長計議的事情往後拖一拖吧?等她進了我的提高班再說!」

  「沒問題,沒問題。」斯普勞特代多洛莉絲回答:「她立志考魔藥大師,怎麼會連你的提高班都進不了?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斯普勞特確實還是偏心自己學院學生的。西弗勒斯模棱兩可的回答,直接被她解讀為肯定答復。西弗勒斯不主動糾正,無疑相當於變向默認;若是糾正,則下了這位也曾教過他七年的女教授的面子。於是他的選擇不言而喻,以至於離開的足音都隱隱透著煩躁和憋悶。

  「好了,親愛的,搞定了。你得到了一位高人相助!」斯普勞特眨了眨眼睛,和多洛莉絲相視一笑。

  自此擺在多洛莉絲面前的第一要務,便是為魔藥學考試做好充分的准備。一心不能二用,她開始對由勇士們引發的各色消息置若罔聞。

  按理說,其中蹦跶得最歡的麗塔·斯基特應該讓多洛莉絲十分反感,乃至仇恨,鑒於她曾在西弗勒斯死後,出版一本名叫《西弗勒斯·斯內普:惡棍還是聖人》的書,極盡造謠與誹謗之能,讓他成為既阿芒多·迪佩特、阿不思·鄧布利多之後,又一位名聲受污的魔法界名人。

  然而多洛莉絲已經不再生氣了,她為西弗勒斯和自己報過仇了。上輩子在聖芒戈,斯基特有一段時間曾感染某種皮膚病,需要定期來取藥,已經獲悉她是阿尼馬格斯的多洛莉絲,暗中分批往她的藥劑中摻入了遺忘劑。這點小動作不會謀財害命,只會日積月累下,讓她在某一次變身後,忘記自己本來是人類。

  接下來的發展如她所願。斯基特在皮膚病痊愈之後,沒多久就徹底消失在人前,魔法部刊登過幾次失蹤人口的告示,可又有誰願意去找這樣一個人呢?知情的多洛莉絲,每當再看見甲蟲,都會朝它欣慰一笑,然後噴上殺蟲藥劑,祝願它早死早超生。

  前後加起來持續近一個月的考試周終於來臨了,勇士們和另兩個學校的學生備受羨慕乃至嫉妒,因為他們全部免考。等六月二十四日坐在觀眾席上,所有考過試的學生反而要感謝這樣的安排,否則有考試壓在肩上,看比賽哪裡能夠盡興。

  不過讓多洛莉絲說,第三項的迷宮沒比第二項有趣多少,迷宮外的人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況。他們在外面從傍晚等到天黑,若非之前有晚餐頂著,很多人都中途退場了。

  接下來的發展幾乎是所有在場者的噩夢。從歡呼聲為突然出現的哈利·波特和塞德裡克爆發起,形勢開始急轉直下。波特宣布伏地魔回來了,福吉發現塞德裡克死了,就坐在迪戈裡夫婦身邊的多洛莉絲,親眼見證了從喜劇到悲劇的墜落。

  然後便是一片混亂,哈利·波特被穆迪帶走,西弗勒斯也跟著鄧布利多和麥格匆匆離去。過了一會兒,他去而復返,叫走了福吉。這個占據著英國魔法界政府部門最高席位的男人,害怕得仿佛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進城堡還不忘召一只攝魂怪做保鏢。

  余下的人群在弗立維和斯普勞特的安撫下三兩散去,多洛莉絲扶著格蕾絲,阿莫斯背著塞德裡克,一同前往斯普勞特的辦公室。她本想叫上秋·張,但這個東方女孩哭得不能自已,不敢多看一眼男友的屍體,被一群同院好友圍著安撫。

  到了辦公室,阿莫斯把塞德裡克平放在沙發上,小心得仿佛兒子只是睡著了。格蕾絲走到他身邊,兩人擁抱在一起,頭挨著頭流眼淚。斯普勞特神情悲憫地站在一邊和他們說話,希望能緩解他們的悲傷。

  多洛莉絲抹了把潮濕的臉頰,取出棉布手帕,跪坐在沙發前,小心翼翼地為塞德裡克擦拭臉上的泥土。他的遺容只有猝不及防的詫異,大概去得很快,沒有感到痛苦。

  這或許可以是一絲寬慰,但對多洛莉絲毫無用處。她現在可以確定她對他額外的熟悉感到底是什麼了。作為伏地魔卷土重來的第一個犧牲者,報紙會報道他的事跡,歷史會記住他的名字。上輩子她確實聽說過他,只是沒想到到了這輩子,他就是她身邊的熟人。

  迪戈裡夫婦的情緒稍微平靜下來後,經壁爐帶走了他們英年早逝的男孩。斯普勞特嘆了口氣,遞給多洛莉絲一小束干薰衣草,勸她早點休息,睡一覺就好了。多洛莉絲點點頭,沉默地走回地窖。

  很意外地,多洛莉絲在地窖走廊上遇到了西弗勒斯。他的臉色很差,不是被一名學生的死亡觸動,而是他常有的憤恨與厭惡,她猜他又看見昔年仇人了。

  多洛莉絲望著他,從塞德裡克的死亡想到了他的死亡,一瞬間恐懼如同夜梟利爪,抓痛了她被淚水腌漬的心髒。

  「教授——」她大步衝了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腰:「不,西弗勒斯,西弗勒斯……」

  「又是你,穆瑞!」西弗勒斯捏住她的肩膀把她扯開:「你又怎麼了?」

  「教授,這回,我服用了悲傷草劑(Weedosoros)。」多洛莉絲用一雙朦朧淚眼抬頭凝望著他:「你願意救救我嗎?只有你能救我了……」

  「悲傷算什麼!」西弗勒斯顯然聽懂了她話中的比喻:「跟我來——」

  他拖著多洛莉絲進入辦公室,又打開隔壁的私人儲藏室,從架子上取出一小瓶翠綠色液體給她看:「知道這是什麼嗎?」

  「翡翠藥劑(Emerald Potion)。」多洛莉絲幾近著迷地盯著它在燭光下折射的粼粼綠光。它藥如其名,漂亮得如同一塊液態的綠寶石。

  「又名?」

  「絕望之水(Drink of Despair)。」

  「對,絕望之水。」西弗勒斯將藥瓶托在掌心:「這種藥劑,不能用手穿透、分離、消滅、舀起、抽走、變形,或者其他任何方式,只能通過飲用耗盡,就像絕望一樣,無法舒緩,無法祛除,不容忽視,不容更改,只能由人獨自忍受,直到壽命走向終結。」

  「悲傷草劑的毒性同絕望之水相比,算得了什麼?悲傷同絕望相比,又算的了什麼?」

翡翠藥劑(二)

  多洛莉絲小心地把藥瓶接到手裡:「它真美啊……」

  西弗勒斯擰眉,不確定她是否領會了他的話,但他沒太在意,這瓶藥另有用處:「拿好它,這是你額外的暑假作業,回去查找一切你能得到的資料,寫一篇越長越好的論文。記住,越長越好,不是讓你廢話連篇,否則答應你的輔導,我就當沒這回事,你想當魔藥大師,繼續白日做夢吧!」

  「教授?」多洛莉絲愣愣地抬頭。

  「普通巫師登記考試的成績出來了。」西弗勒斯轉身關閉儲藏室:「你拿到了O,夠格了。好了,回你宿舍去!」

  多洛莉絲看著藥瓶沒動,讓他皺起眉頭瞪來一眼:「怎麼還不動彈?腳被粘鞋咒粘到地板上了嗎?」

  「教授,你嘗過絕望之水的味道嗎?」多洛莉絲忽然問道。

  「你好奇這個做什麼?」西弗勒斯反問著,接著猛然警覺,按壓住她的手:「我警告你,不是任何藥劑都要親力親為地體驗效果。翡翠藥劑是難度最高的藥劑之一,原料名貴,程序復雜,你要是有本事自己熬一鍋,這一瓶你隨便喝!」

  「不。我不喝。」多洛莉絲輕聲回答:「絕望之水的味道我不清楚,但絕望的味道,我太熟悉了。」

  「小小年紀,你懂什麼絕望?」西弗勒斯冷哼一聲:「不要以為死一個朋友就是絕望了。這世上,人皆有一死。意外事故,流血重傷,不治之症,都能輕易把人送給死神。死亡不會帶來絕望……」

  「但別人的死亡會帶來絕望——」多洛莉絲突兀地接口:「當對方恰好是你深愛之人時。」

  西弗勒斯瞳孔一縮:「你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的很多,不知道的更多;記得的很多,忘記的更多。」多洛莉絲又想到了塞德裡克,又想到了上輩子的西弗勒斯,忍不住向他尋求答案:「你說,如何才能拯救一個必死之人?靠提前預警嗎?向凶手乞求嗎?」

  「抬起頭來!」西弗勒斯厲聲要求。

  沉浸在自己情緒裡的多洛莉絲沒有照做,繼續緩緩吐出她能設想到的第三種可能:「又或者,以身代之?」

  「抬頭!」西弗勒斯干脆伸出左手,鉗住她的下頜狠狠一扳,強迫她和他對視。右手中蓄勢待發的魔杖悄無聲息地射出一道幻影般的透明光波。

  在多洛莉絲的視線中,西弗勒斯的臉消失了,變成了妮蒂亞那張蒼老精瘦透著鬼祟的面孔,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願消停的嘴還在一開一合:「……我剛剛去看了,可是送來不少人呢,有人傷,有人死。哎呀,打仗了,哪能不傷個把人死個把人呢!我們在醫院干活,早都該看習慣了!」

  她聽見自己用一種久違的細聲細氣的嗓音說道:「妮蒂亞,別講得這麼隨意。生死都是大事,但凡有人逝世,總會有親友傷心的。」

  「那可不一定!」妮蒂亞撇嘴反駁:「就比如那個校長,屍體早上送過來,到現在都沒人認領。我聽給他驗傷的生物傷害科的治療師講,他可是老光棍一個,父母早沒了,也沒結過婚,孩子更別說了。哎,估計院長又該犯愁了,這家伙挺有身份的,還不能隨便埋了,真是可憐啊……」

  她音調顫抖地追問:「你說誰的屍體?」

  「霍格沃茨的校長啊。叫什麼我不記得了,去年他還上過報紙……」

  「他、他在哪兒?」

  「誰啊?」

  「那位校長……」

  「當然是地下一層的太平間啊。他一具屍體,不在那兒還能在哪兒?」

  「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啊,多洛莉絲?傷員數不清,我們要熬的藥劑還多著呢!這都午夜了,你要是偷懶,我們又得通宵了!」

  「去、去洗手間!我盡快回來!」

  場景開始晃動,伴隨著急促的呼吸和光線的變化,最終停在一扇慘白的木門前。一條豐滿的手臂抬起,顫抖地將它推開了。

  魔法燈自動亮起,撲面而來的冷氣中,是一張張狹窄的支架,每張都有使用的痕跡,但只有一張上有人。支架上夾有銘牌,書寫著只有醫護人員才能讀懂的潦草字母。

  ——上前去,掀開白布看看那是誰。

  一個陌生的意志催促道,令她帶著疑惑推動場景,終於緩慢地進入太平間,來到躺著屍體的支架前。依然是那條豐滿的手臂抬起,卻在抓住白布邊緣時,魔法燈劈啪一聲爆響,將一切拋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多洛莉絲抓著扣住她下頜的手劇烈地喘氣。她怎麼不知道那是誰?她怎麼有勇氣輕率靠近?那是她最絕望的一段記憶,而且若非入侵者是她最不願設防的人,誰也不可能窺探她的前世。

  「西弗勒斯,別對我攝神取念。」她哀哀地乞求他:「我不想讓你看見那些。」

  西弗勒斯猶豫了片刻,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好,那你告訴我死者是誰。」

  多洛莉絲拼命搖頭不願回答,流個不停的眼淚灑了他一手。

  「他是霍格沃茨的校長……」西弗勒斯松開手,把手背到了身後,身體也慢慢挺直:「是鄧布利多?不,他還活著。那是阿芒多·迪佩特?三年前他去世了,這對得上,他也確實是孤家寡人一個。所以,你認識前任校長?你曾為他悲傷?可打仗又是怎麼回事?」

  對於他的推測,多洛莉絲既不贊成,也不反駁。他若自己編造一個答案也好,畢竟真相是他完全想不到的——他想不到那是她對未來的記憶,也想不到自己將會繼任為校長。

  「不對。」西弗勒斯又自我否定:「記憶視角的主人,在聖芒戈工作。妮蒂亞……對,醫院有這麼一號人物。三年前你才十三歲,還不到實習的年紀,也就不可能見到迪佩特的屍體。那條手臂也顯然不是你的。所以……」

  他的神色驟然一冷,魔杖尖戳到她臉上:「你不是多洛莉絲·穆瑞!說!你是誰!姓什麼!喝了復方湯劑來霍格沃茨有什麼目的?又或者,你和小巴蒂·克勞奇是一伙兒的?」

  「教授,我是多洛莉絲·穆瑞。」多洛莉絲十分無奈。經他這般連番質問,她的傷心都快被他打斷了:「那是我的記憶,只是它記錄的不是過去,而是將來。這句話,可以接受吐真劑的檢驗。」

  「將來?」西弗勒斯的魔杖退回半寸:「你有預言血統?」他一邊眉毛一挑,將信將疑地追問:「去年你講的那個夢境,就是你的另一則預言?」

  「不是預言,不是血統。」多洛莉絲有些生硬地拒絕對他詳細解釋:「這是我的秘密,教授,請不要刨根究底。」沒喝真話液,她也就沒有立即向他坦白一切的衝動。

  「好吧,秘密!我尊重你的秘密!」西弗勒斯拿開魔杖,狐疑地打量她一通:「不過,將來……你的變化不小啊,身材變了,聲音也變了。」

  這兩樣多洛莉絲更圓不過去了。她或許該慶幸,攝魂咒不比用冥想盆觀看記憶,入侵者只能分享主觀視角,也就看不到她自身的模樣,不能立即發覺記憶的主人是多洛莉絲·米切爾,而非多洛莉絲·穆瑞。

  「你會成為藥劑師。」西弗勒斯若有所思地講道:「那你對魔藥的熱愛,我姑且相信你是真心的。你額外的暑假作業不變。」他再次揮手攆人:「你可以走了。」

  多洛莉絲看了眼手中緊攥的藥瓶,用袖子抹去眼淚,少見地執拗追問:「教授,有一個問題您還沒回答。」

  「哪一個?」

  「我想知道,如何救一個必死之人。」

  「救人?呵!」西弗勒斯猛一下回頭,露出一個凶狠的表情:「這種問題何必去問?如果真的想救誰,哪裡還講究方法?但凡可能的手段,都該一個個去試。」

  他又瞬間收斂了神色,露出一種空洞的漠視:「但你自己都說了,必死之人,救無可救。你想救人,想法再好,可惜這世上種種,不是你想就夠了,也不是你努力就能實現。做了錯事,活該受罰;犯了大過,活該贖罪。記得我怎麼形容絕望嗎?當它來敲你的門時,你終究要開門迎接。」

  多洛莉絲迷茫地眨眨眼,感覺他的回答給的太多。她很少做錯事,她如果會後悔,只可能因為無作為。她依稀意識到,他大概是在他描述自己。不過一個多做,一個少做,仍是殊途同歸,他們似乎都不是能活得瀟瀟灑灑漂漂亮亮的聰明人。

  「滿意了嗎?」西弗勒斯不再看她,轉身往辦公桌走去:「滿意的話,就不要再來浪費我的寶貴時間。我是全體學生的魔藥學教師,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那些無聊的感情問題,我不是心理咨詢師,你該去問你的院長。好了,你該走了,這話你還要我再說幾遍?」

  「是,教授。」多洛莉絲垂下依然濕漉漉的眼簾:「打擾您了,很對不起。」

  西弗勒斯不耐地揮手:「快走,知道了以後沒事少來煩我!」

  「再見,教授。」多洛莉絲迅速把斯普勞特給的干薰衣草放到他的辦公桌上,然後一步步地退到門口,留戀地看了他最後一眼:「還有,晚安。」

奉承油(一)

  西弗勒斯親自布置的任務,多洛莉絲無疑會認真對待。離校後,她跟著父親麥倫參加過塞德裡克的葬禮,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翡翠藥劑的研究中。把翠綠色的液體擺在案頭,她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撰寫了厚厚一疊羊皮紙,幾乎能當一小本學術專著出版了。

  余下的假期,她一邊補其它寒假作業,一邊反復咀嚼他的回答。她幾乎能猜出,在得知心上人是被預言挑中的男孩的母親時,他也一定嘗試過各種方法去挽救,甚至像那些傳記寫手推測的那樣,這是他棄惡揚善改邪歸正的契機。可如果將來她想救他,她能投靠誰?鄧布利多嗎?鄧布利多甚至走在他前頭。

  直到九月一日來臨,暑假作業能寫完,困擾依舊還是困擾。不過表面上,多洛莉絲還是和往常一樣,在火車包廂裡和卡拉及其他同學彙合,聽他們談論暑假的各種消息和見聞,比如哈利·波特因遇到攝魂怪到魔法部受審一事。雖然他最後被當庭無罪釋放,但對他的非議依然層出不窮,連卡拉都忍不住稱他是事故體質,一舉一動都能上報紙。

  新學期的新黑魔法防御教授是魔法部派來的烏姆裡奇,她無禮地打斷了鄧布利多的發言,打著官腔做了一通臭長的就職演講。學生們配合地鼓掌,對今年的黑防課再次不抱希望。

  多洛莉絲甚至覺得自己所在的年級比較幸運。起碼上個學年的穆迪——雖然後來被公開是一名食死徒假扮的——到底教導了不少東西,在普通巫師等級考試中拿到A以上成績證書的人不在少數。

  第二天早餐後,六年級學生依次從各自院長手中拿到課程表。對於多洛莉絲想上的學科,包括魔咒學、變形術、魔藥學、草藥學、天文學、黑魔法防御術及古代魔文,她都有進入提高班的資格。其實除了魔藥學,其他學科普通巫師等級考試成績的門檻都是E。

  這樣的差別造成在魔藥課上,即便四個學院一起上,人數加起來也剛過十,之前五年兩人搭檔的形式相應地被打破,變成一人一堝,成績好壞自負。

  開學第一課就是生死水的制作,西弗勒斯在做示範中,介紹了幾種私人手法,多洛莉絲對照教案,發現他的改動很棒,便直接劃掉印刷體,拿他做為新的權威。

  下課後,多洛莉絲放慢收拾,刻意拖成最後一人。藥劑還回,論文也交到西弗勒斯手裡時,他粗略地迅速瀏覽了一遍,擠出一個喜怒難測的鼻音,交代她周五晚上領走論文,以及接受新的私人輔導任務。

  到了黑魔法防御課上,多洛莉絲聽完烏姆裡奇的開場白,就後悔選這門課了。烏姆裡奇把他們通過普通巫師等級考試稱為僥幸,制定了所謂的以系統化的理論為中心的課程內容,還反復重申了課堂規範和禮儀,如抄寫板書,有問必答。一節課下來,她覺得比考完任何一門課的筆試都累。

  好在這樣的教學模式盡管呆板無趣,憑赫奇帕奇的學院風格,在她面前一直平安苟且不是件難事;而且很快有消息傳出,她的矛頭主要對准了哈利·波特,並采用了一種可怕的禁閉方式。

  「梅林啊,多麗,你是沒看到哈利的手!」卡拉比劃著自己的手為她介紹:「烏姆裡奇罰他寫的句子,全刻在了皮膚上,雖然沒流太多血,但一個個字母都嵌在肉裡,擦白鮮香精都沒用!」

  「我知道這個咒語。」多洛莉絲微微嘆了口氣:「它是一種魔法刺青,就跟麻瓜喜歡把愛人家人的名字或者某種圖騰紋在身上,巫師用這個咒語也能實現。烏姆裡奇這樣利用它,不知該誇她還是罵她。」

  「若沒烏姆裡奇摻著一腳,我可能會覺得這個咒語還挺浪漫。」卡拉也遺憾地皺眉:「 哎呀,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血肉上,明明是多麼動人的深情啊,可惜哈利在手上寫的是『我不可以說謊』。」

  卡拉在替哈利·波特煩惱,多洛莉絲也偶爾會為已故的塞德裡克煩惱,因為她不止一次撞見,塞德裡克的前女友秋·張在和哈利·波特親切地聊天。

  秋·張當然沒有義務為塞德裡克保持單身,但這才不過隔了暑假兩個月,她就能和其他男生談笑風生,自始至終只愛過西弗勒斯一人的多洛莉絲無法理解這種感情上的見異思遷。

  西弗勒斯提供的輔導基本維持在一月到一個半月一次,這也是需要抽空撰寫論文的多洛莉絲剛好接受的頻率。翡翠藥劑之後,她研究過的還有狗喘劑(Dogbreath Potion),卡尚布式腸鳴藥劑(Caxambu Style Borborygmus Potion),阿裡特奧藥水(Alihotsy Draught),凸目劑(Bulgeye Potion),閃爍藥劑(Scintillation Solution)。她也漸漸發現,他的側重點很明確,因為這些藥劑要麼藥效偏門脫離日常,要麼配方冗雜步驟繁多,都很有可能成為魔藥大師資格考試中「博聞、強記」兩部分的考點,也唯有這兩部分才有一定上升空間,個人努力和外人助力可以發揮作用。

  她如果真是個躊躇滿志的年輕女孩,大概會對他這種輔導方式心生不滿。不能說他不夠負責,畢竟她的論文他都會閱讀和點評;但他也絕對不盡心,她文章中偶爾筆誤的拼寫錯誤他從未注意到,交到她手裡的藥劑也全是昔年收藏,根本無需他為論文題目額外做准備。他就像一個賽跑裁判,只為她指示賽道,鳴槍發令,記錄時間,中途她跑得是快是慢,是輕松還是疲憊,都和他沒有關系。

  領會到這一點後,多洛莉絲並非沒有一點心灰意冷,但每次仍是精益求精地完成任務,再語笑嫣然地上交。可惜西弗勒斯不可能注意到她這些微妙的心思。憑他的性格,她甚至覺得,如果她稍微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倦怠或厭煩,他反而更樂見其成,以便借機甩掉包袱,把責任推到她身上。

  多洛莉絲會在一切和西弗勒斯有關的事情上盲目,但她不是真眼瞎,看不到他的不足。然而她也總能替他的不足描補,比如他這樣類似敷衍的做法,她很快找到了原因:這到底不是他的本職工作,她還不是他學院的學生,友情幫助本就取決於對方的心情,而偶爾在辦公室遇到哈利·波特,讓她猜到他對波特另有輔導,想來他的心情就像蘇格蘭高地冬季的天氣,很難晴朗得起來。

  三月的第一個周一,多洛莉絲拿著上個月初從西弗勒斯手裡拿格雷戈裡的奉承膏油(Gregory\'s Unctuous Unction)和新鮮出爐的論文,從圖書館出發前往他的辦公室。尚未下到一樓門廳,她便聽到那裡正格外喧囂,一個女聲歇斯底裡地尖叫,簡直像發酒瘋一般。

  等走入現場,她圍觀片刻,才看出來發生了什麼。一直在試圖插手霍格沃茨教務的烏姆裡奇拿到了魔法部長簽署的指令,要解雇占蔔術教授西比爾·特裡勞尼,並手段粗暴地丟出了後者的全部家當。

  兩位主角一個得意,一個狼狽,多洛莉絲沒太關注。她的視線越過層層人群,准確地落在西弗勒斯身上。他似乎剛從地窖上來,近旁站著是哈利·波特。這出鬧劇也沒能讓他感興趣。在其他人被先後越眾而出的麥格和鄧布利多吸引時,他瞪了波特一眼,轉身悄悄地離開。

  波特又惹著他了?多洛莉絲懷揣著這樣的疑惑,趁馬人費澤倫出場的小混亂,慢慢挪到了波特身邊。走廊中馬屁精格裡高利的石像匆匆略過她的視野,她抿了抿嘴,偷偷把兜裡的奉承油倒進右手心。

  「呀!」多洛莉絲故意腳絆腳摔倒,看似慌亂實則准確地捉到了哈利·波特的手。

  波特下意思地扶住了她:「小心,這裡人很多!」

  「謝謝!啊——」多洛莉絲懊惱地看向手掌,上面騰起少量的綠色煙霧:「我有一瓶藥劑被擠灑了,我剛剛抓住你,是不是也粘到你手上了?」

  「哦,有一些,沒關系。」波特說著就要往褲子上蹭。

  「別!」多洛莉絲用干淨的左手拽住他的袖子:「這種藥劑染到衣服上很難洗掉。我們換個地方,我用造水咒幫你衝洗,我自己也得洗一洗。」

  波特扭頭,見鄧布利多已經堵得烏姆裡奇啞口無言,便高興地同意了:「好啊!」

奉承油(二)

  他們走到一旁的走廊中,剛好就在馬屁精格裡高利的石像旁邊,多洛莉絲退到陰影中,一邊魔杖換入左手制造水流,一邊半真半假地故意抱怨:「這是斯內普教授借給我讓我做研究的魔藥,我今天該還回去了。可我把它弄灑了,他一定會很生氣!」

  「哦,他什麼時候不生氣?」波特隨口答道:「當然,他今天心情更糟,要不你改天還他?」

  「今天他怎麼了?」

  「他剛剛給我做了私人輔導,我表現不好,他很不滿意。」

  多洛莉絲露出同病相憐的表情:「他也在給我做輔導,是魔藥學方面,你也一樣對嗎?」

  「不是,我在跟他學大腦封閉術。」波特苦惱地皺了皺眉:「這個法術可真難,哦,還很危險!」

  「危險?怎麼講?」

  「是斯內普教我才危險!我用盔甲咒反擊,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記憶,然後被他報復了。」

  「你看到了什麼?」

  「好像是他童年少年時的記憶,都不太愉快……比如,他父母吵架,他在一邊哭;他一個人在臥室裡無聊地拿魔杖射蒼蠅;還有他騎不好掃帚,惹得一個女生發笑——那女生真眼熟……」

  收集到足夠信息的多洛莉絲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都什麼時候來接受他的輔導?」她要刻意避開這個時間段,以免被他失控的怒火誤傷。

  「每周一晚上。」波特嘆了口氣:「噩夢一般的夜晚。」

  「我知道了。」多洛莉絲對他露出一個飽含歉意的微笑:「對不起了,波特,一切皆忘!」

  她的魔杖已停止噴水,而是對准了波特畫圓;波特在一小束不太明顯的綠光中表情消散,雙眼放空。抓住他心神恍惚的檔口,她迅速將兩人身上的藥液清理一新,跳進石像後的密道裡。

  透過密道狹窄的透氣口,她注視著波特逐漸清醒,先是揉了揉頭發,對自己站在走廊上不動有些奇怪,但顯然沒有想太多,很快轉身上樓去了。確定他不會回轉,她才從密道出來。

  多洛莉絲對哈利·波特的道歉倒並非虛情假意。

  由馬屁精格裡高利發明的奉承油,可以讓服用者把藥劑給予者看做最好的朋友。這種藥劑不能被人體消化吸收,一旦被排泄掉,藥效就會停止,相關記憶也會隨之模糊。而經過一個月的集中研究,她還意外地發現,它外敷依然有效,足以讓對方降低心防,展現對待朋友的坦誠。

  決定對哈利·波特用藥時,她沒有朝遺忘咒上想,用水衝洗可比新陳代謝快得多,她應該沒有後顧之憂;然而在得知他接受的輔導的內容時,她明白不能讓他自然遺忘這段經歷。西弗勒斯現在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進他的腦子裡閑逛,她不能讓他從中發現她,懷疑她對波特居心叵測。

  看著明顯少了一截的奉承油,多洛莉絲長長地哀嘆一聲,打算自己郵購一小瓶,把用掉的補充上。可憐她剛剛充實起來的小金庫又得清空一次了。

  一周後到貨的奉承油讓多洛莉絲逃過一劫,在緊接著的周二早餐結束,平安認領下一個任務對像——永潔靈(Everklena)。這瓶淡藍色的液體讓她一接到手裡就覺得麻煩。

  「教授——」她期期艾艾地發出質疑:「我認識這種藥劑,其實,它的發明者艾麗卡·斯頓賴曾在給友人的信中承認,這只是一個惡作劇……」

  「對,惡作劇——」西弗勒斯點頭認可:「只會催發更多霉菌、制造更多污垢的『清潔型』藥劑。」

  「那我還要研究它?」

  「研究既為發現真理,也為糾正謬誤。這難道不是一個合格的課題?如果你也能發明這樣一個高明的惡作劇,我就不用在你身上浪費我寶貴的時間了。」

  「我明白了。」多洛莉絲無話可說:「我會在五月前完成論文。」

  「嗯。」西弗勒斯揮揮手,催促她沒事快走。

  看出他始終面色如常,沒有隔夜殘留的怒氣,多洛莉絲放心地告辭離開。大概昨晚他對哈利·波特的輔導還算順利,至少沒有節外生枝。

  到目前為止,多洛莉絲應對任務還算游刃有余。即便上輩子,她並未觸及過魔藥學中相對高精尖的領域,但豐富的閱歷方便她盡快找對用勁的方向,比如該去查閱哪方面資料,或聯系哪一段歷史。一直抽空關注這項輔導的斯普勞特,大手筆地給她一學年自由借閱禁/書區圖書的資格,以至於平斯總在懷疑她用奪魂咒控制了自家院長。

  放眼霍格沃茨,烏姆裡奇依然像粉色蛤/蟆一樣歡快地蹦跶,但多洛莉絲不受打擾。只要避開隨她攪風攪雨的斯萊特林和同她鬥天鬥地的格蘭芬多,作為赫奇帕奇,她游離在衝突以外,生活依然十分平靜。

  可惜這平靜並非百毒不侵。四月中旬,鄧布利多被指控阻止學生進行秘密聚會,違反了《第二十四號教育令》,由魔法部長福吉出面罷免,並試圖將他抓捕入獄。鄧布利多借助他的鳳凰福克斯的神奇能力逃走了,烏姆裡奇迫不及待地搶占了他的位置,並拉攏一批學生成立「調查行動組」。他們任性扣分,隨意拷問,拆閱信件,監管壁爐,把學校折騰得愈發烏煙瘴氣。

  最先反抗的當然還是格蘭芬多。在烏姆裡奇走馬上任的頭天下午,早讓多洛莉絲領教過發明天賦的韋斯萊雙胞胎用煙花爆竹轟炸了整個城堡,童心未泯的教授們甚至暗中配合惡作劇,冠冕堂皇地整蠱這個不得民心的女校長。

  當天晚上,從急哄哄地想去下單的卡拉口中,她又見識到了韋斯萊的商業才能。原來這些煙花爆竹不是他們免費放送的。如此既賺了錢,又出了氣,他們成了格蘭芬多乃至所有站在烏姆裡奇對立面的人心中的英雄。

  多洛莉絲沒在焰火滿天飛的日子裡出門,而是在次日晚上,一個普通的周四,拿著藥劑和論文前往西弗勒斯的辦公室。明天復活節假期正式開始,她有充足時間開啟新課題。

  地窖一如既往的幽靜晦暗,她站在門前剛抬起手,屋裡忽然響起一記爆炸聲,接著有人悶頭衝出辦公室,逃命一般消失在走廊盡頭。如果她沒看錯,那正是哈利·波特,看來這幾日城堡裡風起雲湧,延誤了他這周的輔導,結果和她撞到了一天。

  通過敞開的房門,多洛莉絲看到一張臉被怒火燒得通紅的西弗勒斯,面前一地狼藉,數個蟑螂橫屍在玻璃碎片中。

  「你來做什麼?」西弗勒斯狠狠瞪了她一眼,同時魔杖一甩,玻璃罐恢復原樣,裝著死蟑螂飛回架子上。

  「教授——」多洛莉絲尷尬地舉起手裡的東西表明來意掩飾退意。

  「都放桌上,給我等著——」西弗勒斯氣勢洶洶地走向隔壁的私人儲藏室。

  「是……」多洛莉絲屏住呼吸,小心踏進辦公室,不料還沒走幾步,腳底猛然一陣刺痛,一塊被西弗勒斯遺漏的玻璃碎片扎透了她的軟底短靴。

  「嘶——」她狠狠倒吸一口涼氣,單腳跳到沙發旁坐下,咬牙把沾血的碎片拔了出來。她扭頭望了望儲藏室的方向,輕易原諒他盛怒中咒語有失,自己也用了一遍恢復咒,把蟑螂罐缺少的一塊補齊。

  西弗勒斯很快去而復返,遞給她一只磨砂玻璃罐:「拿著!」

  「還有我上次的論文?」多洛莉絲小聲提醒。

  「嗯。」西弗勒斯不耐地轉身,從抽屜裡取出一疊紙:「拿了快走!」

  「是,教授。」多洛莉絲趕緊上前去接,結果踩實了腳底的傷口,連累一條腿一軟,一頭栽到他腳邊,交接失敗的羊皮紙隨著她跌跤飄散了一地。

  「你這是做什麼?」西弗勒斯迅速後退一步,雙手抱臂自上俯視她,發出一聲惡意的嘲笑:「知道自己考過資格考試無望,打算向我投懷送抱,讓我為你徇私舞弊?哦,或許這還不是剛產生的念頭吧?這幾年你在我面前,又是巧言令色,又是搔首弄姿,原來目的在這裡!還真是深謀遠慮!」

  「不,不是。」多洛莉絲盯著近在咫尺的石磚花紋,撐住地板的一只手慢慢收緊,如她因受辱而蹙縮的心髒:「就算你不認可、不在意、不接受我對你的感情,也請你不要這樣誣陷它。我愛你,但對你……別無所求。」

  「別無所求?」西弗勒斯一臉質疑她的輕蔑,如同目的論者對簿自然論者:「那你為什麼說——愛我?」

忘憂膏(一)

  多洛莉絲抿抿嘴唇陷入沉默,這是他第二次這樣質問她了。可惜,沒有愛情魔藥的蠱惑,沒有迷亂劑的激勵,她心中即便有萬千答案,也都堵在喉頭難以傾吐。

  「答不出來?我就知道!」西弗勒斯不屑地哼了一聲:「還說什麼別無所求的愛情?不過是你自娛自樂的幻覺!你愛我或不愛我,根本和我毫無關聯,因為你在自欺欺人,從未真正認識過我!你只是未經允許地借用了我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姓名!」

  「不,我不是自欺欺人!」多洛莉絲抓住他的衣擺,滿面恓惶地哀聲請求道:「你用攝魂咒吧!我願意讓你觀看我的記憶,它們會向你證明我的感情!」

  「無聊!」西弗勒斯一把將她甩開,一雙黑眼直接移向別處:「誰樂意進你那顆長滿毒蠅傘(Fly agaric)的大腦看那些白日夢!快起來,拿好你的論文,離開我的辦公室!」

  多洛莉絲不知所措地保持著仰頭跌坐的姿勢,直到注意到他桌上的冥想盆,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爬起來:「我抽給你看!我抽給你看!」

  西弗勒斯瞬間領會她的意圖,一手壓住她的肩膀把她攔下,一手揮動魔杖,打散了她從太陽穴中勾出的銀白色物質:「我說了,我沒有興趣!別隨隨便便地把你的垃圾往這樣珍貴的魔法道具裡放!」

  「西弗勒斯——」多洛莉絲被他的形容驚得面無血色:「你說那是、是……」她沒有勇氣重復那個詞。

  「總之——」西弗勒斯神色一頓,有些不自然地改口:「那種不知所謂的東西。」

  「西弗勒斯,你說我未曾真的認識過你,可你又何曾真的認識過我?」眼淚開始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多洛莉絲臉頰滑落:「你不了解我,怎麼知道我也不了解你?」

  「我不和你辯鬥。」如被她的眼淚灼傷,西弗勒斯瞳孔一縮,倉促地把目光轉向閃著銀光的冥想盆:「但我給你一次發現自己錯誤的機會。夢醒之後,不必謝我!少來煩我!」

  「什麼……」多洛莉絲迷茫地眨眨眼,又抖落一把晶瑩的淚珠。

  「過來——」西弗勒斯帶著一臉煩躁,推搡著她來到冥想盆前,以要將她淹死的架勢把她的頭一把按進盆中:「就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我——」

  來不及反應的多洛莉絲只覺瞬間天翻地覆,在一條冰冷黑暗的通道中飛速地打轉墜落。通道盡頭,天光大亮,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禮堂。她愣愣地把手伸向陽光,陽光卻毫無妨礙地穿過,把平滑的地板照得反光。

  「回頭。」西弗勒斯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這裡是——」多洛莉絲回頭前,從一排排奮筆疾書的腦袋中,率先注意到了熟悉的雜棕色。

  「我的記憶。」西弗勒斯側身讓開,露出一個頭發黝黑臉色蒼白的少年。

  多洛莉絲應聲望去,又倉促地把頭垂下,藏下眼底泛濫成災的懷念。

  「這是十六歲的我。」西弗勒斯露出一抹譏笑,掩住另一種復雜的失望:「這是二十年前的普通巫師等級考試黑魔法防御術的考場。哦,這也差不多是我們的年齡差。」

  多洛莉絲依然低頭不言不語,倒是作為監考官的弗立維開口宣布考試結束,學生們迫不及待地湧出考場。

  少年的西弗勒斯彎腰駝背地跟在人群後面,走姿僵硬如同抽筋,成年的西弗勒斯沒有解釋,多洛莉絲卻知道其中原因。

  她清楚地記得,他是勉強從校醫院的病床上爬起來參加的考試。此前一天,他又和劫盜者發生衝突,詹姆斯·波特和西裡斯·布萊克的爆炸咒疊加在一起,炸斷了他的兩條腿。

  龐弗雷的生骨靈(Skele-Gro)很有效,但新修復的骨頭很難受。他甚至曾在樓梯上跌倒,但沒人扶他,從地窖到一樓禮堂之間,路過的斯萊特林視若無睹,赫奇帕奇敬而遠之。等她鼓起勇氣從同伴身邊走出時,他已經自己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遠了。

  少年的西弗勒斯看了一路的試卷,可剛剛考完的試卷哪有這麼好看?他只是在借此逃避旁人探究的目光和無禮的指點。

  大半五年級學生集中在湖邊的草地上休息聊天,他似乎只是想穿過去,但被劫盜者們看見了。衝突瞬間爆發,他反應夠快了,但還是比偷襲的人慢了一步。

  「除你武器!」

  「障礙重重!」

  先後出手的波特和布萊克,將失去魔杖的少年西弗勒斯擊倒在地。

  「到此為止。」成年的西弗勒斯一揮魔杖,消去接下來的爭執的聲音,並上前一步,既擋到多洛莉絲面前,也背對著人群,背對著一個從湖邊跑來的少女。

  「這也是我的一面。」他沉聲說道:「十六歲的我,沒有朋友,只交到一二錯誤的同伴;沒有魔藥大師的光環,只是個普通學生;沒有魔藥教授的身份,只有幾個討厭的敵人。如果你認識的是這樣的我,你還會……」

  「我會。」多洛莉絲堅定地答道,忽然間展開一個笑容,走向一個藏在角落裡一臉焦慮的女生,直到和她彼此重合。

  女生望著少年的西弗勒斯,她則望著成年的西弗勒斯:「如果這是十六歲的我,你會願意讓我喜歡你嗎?」

  西弗勒斯登時皺眉:「她怎麼也在?」

  這下輪到多洛莉絲詫異:「你認識她?」

  「嗯。多洛莉絲·米切爾。」西弗勒斯立即回答道,若無其事地多說一句:「和你一個名字。」

  他的話讓多洛莉絲迅速和曾經的自己分開,並學他有意遮擋,勉強便顯出驚訝:「這麼巧嗎?」

  「是巧了。」西弗勒斯有變得若有所思:「你們的相似之處,不止是一個名字。」

  多洛莉絲一時間不敢輕易接口,不確定他注意到的是哪一方面。她們擁有同一個靈魂,除了肉身,還有哪裡能不相像?

  然而她這次的沉默,西弗勒斯沒有在意。他的目光越過這輩子的她,越過上輩子的她,痴迷地追尋著一道遠去的背影。那紅色的長發在腦後飄蕩,如同一團熱烈燃燒的火焰,讓她在回頭間瞬間被刺痛了眼睛。

  她幾乎用盡了力氣,一把將他撲到在地,兩人不由自主地升入一條冰冷潮濕的通道,在飛速翻轉間被冥想盆甩出,一同跌在地窖濕冷的地板上。

  「你究竟在做什麼?」西弗勒斯暴躁地推開伏在他身上的多洛莉絲:「又是發什麼瘋?」

  「你……」多洛莉絲原本想問他,為什麼寧願對著記憶思念早逝的故人,也不肯低頭多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她。

  可她發現,她沒有資格這樣問。她何嘗不也是在他故去後,揣著他的魔杖孤獨地迎接每一次日出日落,孤獨地從鏡中注視著自己日漸衰老,一步步地走向墳墓。不管有沒有重生,她才是那個更加冥頑不化的人。

  「無話可說嗎?」西弗勒斯扶著桌子站起身,恢復到一開始的高高在上:「那麼以後那些荒唐之言,就不要再拿到我面前講。」

  他召來散落滿地的羊皮紙,還有掉在地上許久的磨砂玻璃罐,修好它被磕掉的底邊,一齊放在辦公桌一角:「拿上它們,你可以離開了。」

  多洛莉絲隨著他的動作仰頭:「這是什麼?」

  「忘憂膏,烏布利博士的忘憂膏(Dr. Ubbly』s Oblivious Unction)。」西弗勒斯將玻璃罐翻了個個兒:「和奉承油不一樣,它是固態型油脂,只能外敷。更多的,你自己查資料。」

  「我知道它。它能夠醫治大腦觸角造成的損傷,或者緩解抽像意義上的精神創傷。那麼——」多洛莉絲點點自己的腦袋:「我能體驗一下它的效果嗎?」

  視線劃過她淚痕斑斑的蒼白臉龐,西弗勒斯沒有明確給出肯定答復,一只手卻已經扭開了玻璃罐的金屬蓋。他用指尖蘸了一小團,彎下腰,抹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在他收手後起身前,多洛莉絲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墜得他登時撲倒在她身上。不等他再出惡言,她直接用額頭貼上他的額頭,輕輕地來回一碾,並搶先開口:「我來的時候,你正在生氣,所以我覺得,你也需要它。」

  忘憂膏不負它的盛名,也對得起它珍貴、特效的評價,西弗勒斯這通火沒發起來。他放任自己保持這個姿態足有三分鐘,才一把把她按回到地板上,神色及強調都似一潭死水:「下不為例。」

  「我記得——」多洛莉絲忽然說道:「這種油膏含有少量毒蠅傘。」

  西弗勒斯「嗯」了一聲:「它的致幻性,在精神類治療上有輔助作用。不過很多人對這個輔助作用的認知存在誤區,你可以把它作為論文的一個分論題深入探討。」

  多洛莉絲恍似沒有聽到他的指點,反而歪著頭綻開一個奇異的微笑:「其實我剛剛就想反駁了——我腦袋裡長不了毒蠅傘。它是一種毒菌,而我這具身體,對所有菌類過敏。」

  「不可能!」西弗勒斯掃過她依舊毫無瑕疵的皮膚:「魔藥課上時不時會用到菌類做原料……」

  「但我從未碰觸過。六年級以前,全是我的搭檔處理的;這學期以來,我都帶著手套。我一直主動規避,你沒注意到罷了。」

  「可這次忘憂膏……」

  「我故意的!」多洛莉絲笑得更甜美了,襯著臉上越來越明顯的紅暈,如同最嬌羞可愛的少女。

  與此同時,她本來一直摟著他脖子的手臂終於摔到了地上,整個人也渾身癱軟得形似一只沒有靈魂的木偶。她用飄忽地語氣繼續講道:「幸好這次量少,我不會出紅疹,要不然可太醜了。小時候發現自己不能吃菌菇時,我還遺憾了好久,我原本挺愛吃的。」

  西弗勒斯直覺她話裡有哪裡不對勁,但看著她的臉頰紅艷艷地仿佛沐浴在燦爛的晚霞中,他暫時顧不上這點異常,先清理掉她額頭的油膏,再拿鬥篷將人一裹,抱著她健步如飛地趕往校醫院。

忘憂膏(二)

  「就是普通的過敏,幸運的是,不痛不癢,也沒出疹起斑,是最輕微的症狀,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她睡一覺就能痊愈了。」為已然昏迷的多洛莉絲做完檢查的龐弗雷微微感慨:「之前她不喝蘑菇口味的營養劑,我還以為她是挑食。好在治療性藥劑裡菌類用的不多。」

  她看向面無表情的西弗勒斯:「她這是誤食菌類被你發現了?」

  「嗯。」捏著順手揣在兜裡的忘憂膏,西弗勒斯下意識地沒說實話。

  「哎,赫奇帕奇的孩子們總這樣,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從不主動講,非得逼急了才開口。」龐弗雷接著去脫多洛莉絲的鞋子:「這兒沒什麼事了。她腳上的傷口也不大,塗了白鮮馬上就能好。」

  「她腳上有傷?」西弗勒斯的眉頭漸漸擰成一團。

  「對啊,我用檢查咒發現的。」龐弗雷轉身拿取藥劑和紗布:「剛傷沒多久,一個小時以內吧,是被銳物扎破的。」

  西弗勒斯連嘴巴也抿成了一條直線。想起她被他說成投懷送抱的那一跤,他心中升起久違的悔意。

  龐弗雷忙完一抬頭:「咦?西弗勒斯,你怎麼還在?」

  「嗯……」西弗勒斯迅速想到一個說辭:「波比,幫我轉告她,我明天上午不在辦公室,讓她到下午再來領論文。」

  「為這個啊,好,我會說的。不過,你要去哪兒?」

  「去一趟聖芒戈。」

  「誒,正好,我給你個單子,你幫我捎幾樣醫用材料,特別是紗布。下個月還有兩場魁地奇比賽,我得做足准備。哎,哪次比賽能沒人受傷,我就感謝梅林了!」

  「好的。」

  接住單子的西弗勒斯又看了一眼多洛莉絲。臉上紅暈雖未下,但她睡得很安穩,似乎正沉浸在什麼美夢中。看來即便意外地引發過敏,忘憂膏到底還是起效了。他碰了碰自己的額頭,然後大步走出校醫院。

  多洛莉絲次日一睜眼,就看到床邊正叼著羽毛筆尾愁眉苦臉的卡拉,她忍不住笑著提醒她:「再咬下去,你又要買新筆了!」

  「啊,多麗!你醒了!」卡拉吐出殘羽,驚喜地抬起頭:「我論文的大救星醒了!」

  「原來你是為了論文才高興見到我醒了!」多洛莉絲坐起身來,故意板臉佯裝不悅。

  「不是!不是!」卡拉連連保證:「朋友第一重要!論文當然要靠邊站!我寧願丟了論文也不能沒有你!」

  多洛莉絲再次忍俊不禁:「寧願丟哪門課的論文啊?」

  「黑防論文!」卡拉大義凜然地宣布:「多麗,看我夠意思吧!為了你,讓我跟烏姆裡奇對上都沒問題!」

  「你就吹牛吧!」多洛莉絲伸手點住她羊皮紙上的題目:「攝魂怪——你剛剛發愁的就是黑防論文。你一定認為我了解它,希望讓我給你些幫助,對嗎?」

  「哎呀!被你看穿了!」卡拉親切地抱住她的胳膊:「朋友跟作業又不是水火不容。你既然醒了,就提點我幾句唄?我一點方向都沒!你黑防理論學得那麼好,甚至從烏姆裡奇手裡拿到過加分。除了哈利,我最佩服你了!」

  說起加分,多洛莉絲不免無奈。烏姆裡奇會記住她,並且頻頻點名提問,源自開學之初的一起烏龍。

  那是第一節黑防課結束,她收拾好東西盡快離開,卻在教室門口被人叫住。然而對方喊的「多洛莉絲」,得到了兩聲應答。這時學生們才注意到,原來她和烏姆裡奇一個教名。

  那個叫了人打算借課堂筆記的可憐男生,被烏姆裡奇以「不尊敬教授」為名,扣了赫奇帕奇整整十分。多洛莉絲倒是安然無恙,只是烏姆裡奇因此注意到了她,此後課上一提問就先考慮她,在她答對的前提下,她偶爾也願松松手漏下幾分。

  多洛莉絲將思緒收回,輕拍了下卡拉的腦門:「好了,不用給我戴高帽子。這門課的作業,我正好多出一個備選題目,如果你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啊!你給自己選的,會不會很難啊?」

  「不難。烏姆裡奇教成這樣,我也不想多費工夫。」

  「好,好,那你快說,你說我記!」

  多洛莉絲清清嗓子娓娓道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四年級時,在火車上第一次遇到攝魂怪,你說它們吞噬人的快樂,想知道有沒有什麼生物能為人制造快樂;我回答生物沒有,但魔藥可以,就是歡欣劑。前幾天魔藥學提高班上,斯內普教授提到,歡欣劑制造快樂,是幫人突出記憶中曾有過的快樂,而非無中生有;相應地,它不能用於治療被攝魂怪吸走快樂從而留下的消極狀態,因為相關記憶已經被淡化,藥劑缺乏足夠的生效基礎,好比一塊水土嚴重流失的田地,即便再施加肥料,也無法帶來豐收。我想,你能以此為題,寫成一片論文,歡欣劑方面的資料我會提供給你。」

  卡拉一聽,鼓掌歡迎:「啊,這個題目好!」

  「嗯,我要寫的是,為什麼快樂和靈魂都是攝魂怪的食物。」

  「為什麼啊?我也不知道。」

  「一個猜想而已——攝魂怪是抑郁的魔法具體化身,或者,你把它看做麻瓜口中的抑郁症,它輕則讓人喪失樂趣,重則讓人輕生尋死,這不正好和攝魂怪的能力一樣?」

  「還真是!」卡拉刷刷抄錄在筆記本上:「多麗,你講得可比烏姆裡奇深入多了!她只會照著課本念!」

  多洛莉絲聳聳肩:「我早就調整心態,把她的課當閱讀課了。」

  「聰明的做法!」卡拉對她豎起大拇指,很快又換了話題聊:「多麗,你們魔藥學提高班怎麼樣?難不難?累不累?」

  「難和累都是難免的。從這學年起,我們新學到的基本都是高級藥劑,論文題目也在這個範圍內。比如復活節假期的作業,就是分析歡欣劑的藥效。」

  「你想好題目了嗎?咦,它和攝魂怪這個論題,你也能寫啊!」

  「不,我另有安排。」多洛莉絲搖頭解釋道:「斯內普教授曾在教材的基礎上補充,多加入一小枝椒薄荷能夠抵消放聲高歌和鼻子扭曲的副作用,我打算從理論上支持這個天才的改良。」

  「我一聽就知道,你的魔藥學肯定學得和以前一樣好,而且全賴你認真聽講。你看,但凡斯內普教授說過的,不管大小,你都一清二楚信手拈來!」

  「你認真聽講了也能記住。」

  「那可不一定。」卡拉吐了吐舌頭:「我就算再認真,最後能記住的也只有我感興趣的。」

  多洛莉絲抿嘴一笑:「從結果上看,記憶力確實會被私人情感強化。」

  「咦?西弗勒斯?你站在門口干什麼?」龐弗雷的聲音忽然經虛掩的校醫院大門傳進來:「找我嗎?怎麼不進去等?」

  「我就是來送一趟你要我捎帶的醫用材料。」和她對話的人是誰顯而易見:「我不進去了,東西你拿好,再會!」

  「好,再會!」龐弗雷一邊說一邊進門,扭頭看到多洛莉絲醒了,笑著同她打招呼:「下午好,穆瑞小姐,雷克小姐!」

  「下午好,龐弗雷夫人!」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多洛莉絲又驚訝地向卡拉求證:「下午了嗎?」

  「對啊,下午了。你這一覺睡得可真久!」卡拉打量了她一番:「好在過敏症狀已經完全消除了!」

  「沒錯!」龐弗雷夫人贊同道:「穆瑞小姐,你可以出院了!既然對菌類過敏,以後一定要小心!哦,對了,你的魔藥學教授還要我轉告你,別忘了去他辦公室領你的論文,現在已經下午了,正好!」

  「我會的,謝謝您的提醒!」多洛莉絲應著,立即翻身下床。穿鞋襪的時候,她注意到腳底的傷口只剩下一條淺淺的痕跡,是長出來的新肉。對此她不算意外,沒有傷病能瞞得過經驗豐富的校醫院護士長。

  兩個女生手挽手離開校醫院,在移動樓梯上遇到一個男生,一見她們就咧嘴直樂。多洛莉絲只覺得他有些眼熟,正納悶這人為什麼朝她們笑,卡拉已經歡快地跑上去和他擁抱,然後扭頭向多洛莉絲介紹:「多麗,這是路易斯·布蘭切特,拉文克勞六年級。」

  「男朋友?」 多洛莉絲了然一笑。

  「是噠!」卡拉挺了挺胸:「上周剛剛追到手,還熱乎的男朋友!」

  多洛莉絲便和路易斯相互認識了一下,托卡拉的關系直接互稱教名,還被這個拉文克勞誇了幾句勤奮愛智,讓她聽得暗中汗顏。

  路易斯自地窖上來,手裡拎著從廚房得到的餅干果汁,正要往校醫院去;既然半路遇到接收人,他改道送她們去湖邊,東西留下了,人卻沒有留。

  他用的離開理由是去圖書館寫假期作業,以至於卡拉在他走遠後半真半假地抱怨:「路他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有點書呆子氣!」

  「他是要把談話空間留給我們女孩,這很體貼呀!而且,愛讀書難道不也是優點?」多洛莉絲挑著眉毛反問:「你不還在他一個拉文克勞面前誇我好學?」

  「好學這一點,放拉文克勞學院裡太普通了。他吸引我的是他拿著球棒擊打游走球的英姿——你一定沒想到吧?」

  「他是拉文克勞魁地奇球隊的擊球手?」

  「對啊。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今年拉文克勞對斯萊特林的比賽中,他把馬爾福那個小混蛋打下了掃帚。」卡拉痛快地一甩手:「太解氣了!我不跟馬爾福同年級都清楚他又多討厭!」

  「靜如兔,動如鷹,卡拉,你的眼光很不錯!」多洛莉絲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忍住好奇心:「我問一個問題,希望你別介意——」

  「你問!」

  「你不一直喜歡的都是哈利·波特,怎麼這學年撇開他另談戀愛了?」

  「哈利啊——」卡拉拖著長腔,流露幾絲遺憾:「今年情人節,我看到他和張在三條掃帚酒吧約會。哈利如願以償,我只能放棄了,也沒再關注他們。」

  「這樣啊。」多洛莉絲無話可說了。

  她能理解卡拉的心情。如果心上人僅是心有所屬,那或許還有爭取的資格;但如果他們已成為眷屬,再糾纏就是道德問題了。

  再聯系己身,多洛莉絲只能嘆氣。某種意義上,她起初對西弗勒斯默默無聞的單戀,一直在從他單身的事實中汲取養料;如果他不和她一樣的執著,或者如果他沒有英年早逝,她的感情未必能茁壯成長至死不渝。

  死亡本身就是一道門檻,在它面前,有人悟得迷途知返,有人依然一意孤行。這裡面沒什麼好壞對錯,不過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而已。

憎惡魔藥

  結束了湖邊的下午茶,多洛莉絲和卡拉在門廳分開,一個去見教授,一個去找男友。西弗勒斯辦公室所在的走廊平時尚且人跡罕至,假期裡更安靜得讓人有種踏入亡靈之地的錯覺。她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抬手敲門,卻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

  「進來。」西弗勒斯在屋內發出指令。

  「下午好,斯內普教授——」多洛莉絲的心砰砰直跳,不知經過了昨晚的種種,他對她的態度會有什麼改變。

  「嗯。」正在批閱什麼的西弗勒斯頭也不抬地交代:「論文和藥劑都在進門右手側的架子上。」

  多洛莉絲依言看去,注意到壓在羊皮紙上的不再是裝著忘憂膏的磨砂玻璃罐,而是一只暗棕色玻璃瓶,貼著一張畫有兩輪半月左右夾住一只六角星的白色標簽。她讀出藥劑的名字:「拉諾藥劑(Rano Potion)?」

  「『拉諾』在波蘭語裡是『清晨』的意思。這是你這次的任務。」

  「忘憂膏呢?放棄了嗎?」

  西弗勒斯挑挑眉梢,吝嗇地瞟過來一眼:「你不是菌類過敏?」

  「只有碰觸或食用才過敏。」多洛莉絲緩慢地講出自己的看法:「教授,對於忘憂膏,我已經以過敏為代價,親身體驗了它的效果,想必更有利於論文的撰寫。您也給過我分論題的建議,比如大眾對具有致幻性的毒蠅傘所起的輔助作用的誤區。所以,我不希望跳過它,否則,那會是我的遺憾。」

  「你倒是記得清楚。」西弗勒斯魔杖一揮,熟悉的磨砂玻璃罐從儲藏室飛進多洛莉絲手裡:「拉諾藥劑推到下一次。」

  他說完便又低頭投入工作,雖然不像往常那般,總用「你可以走了」之類的話催促她,但這個意思依然明確傳達出來,從他直接視她為無物的態度中。

  多洛莉絲捧著藥罐和論文,尷尬地等了一會兒,才氣弱地同他道別。踏出辦公室那一刻,她的鼻子難受得像是吸進了檸檬水,酸勁都留在鼻腔裡,液體則逆流向眼睛。

  她感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不是每次鼓起勇氣靠近他,不顧慮以身犯險,不介意形容狼狽,不自責趁虛而入,都能在他冰封的心上鑿開一條縫隙,也可能像這次這樣適得其反,讓他警覺地再次和她拉開距離,回到他對她最初的不耐與漠視。她甚至懷疑自己根本就選錯了方向走錯了路,繼續下去只會陷入死循環,然後一無所獲地循環到死。

  神思恍惚的多洛莉絲漫無目的地在庭院裡游蕩,最終停在黑湖邊。傍晚的清風吹得湖面波光粼粼,讓她無端記起冬日的千裡冰封。每到冬天,總有調皮的學生試圖破開冰層,看看湖中的巨型章魚是否冬眠。如果冰層太厚,射箭咒起效甚微,切割咒費時費力,就應該用爆炸咒。一道白光下去,目的瞬間達成。

  一念至此,多洛莉絲忍不住喃喃自語:「更激烈的方式……可以嗎?」

  這個問題暫時無解,她一點構想都沒有,只能先解決作為學生的當務之急。上輩子她從未讓私人感情過度干擾工作,這輩子的憂心愁緒也不會妨礙她的學習。

  其他教授布置的作業相對簡單,她把大半精力放在額外任務上。按照西弗勒斯的指示,她在禁書區找到一卷名叫《愛騙人的草藥》的佚名手稿,毒蠅傘名列期間。借助卡拉男友路易斯友情提供的拉英詞典,她用五天時間啃完了這本艱澀的學術專著。好在勞有所得,她找到了基本直接對題的答案。

  其實不止烏布利博士的忘憂膏,在作者生活的中世紀,很多針對思維創傷的藥劑都含有毒蠅傘。作者經觀察發現,這類藥劑在清楚知道治療目的患者身上比不知情者要顯著。排除其他成分的影響後,他確定差別源自毒蠅傘。

  不同於同時代的麻瓜信眾,作者並不相信毒蠅傘能幫人和神明溝通,只認為它是毒菌中的一種,中毒症狀之一是令使用者產生幻覺,且內容很大程度上會參考主觀意願,即讓人在夢幻之中得償所願,溝通神明剛好也是一個願望;將它用在藥劑中,它便會適當「實現」服用者健康的期待,而認為已經恢復健康的意識,反過來可抵消原有的創傷。毒蠅傘就這樣拿未來當現實地欺騙著,成功把現實推向未來,算是個善意的謊言了。

  毒蠅傘這章末尾,作者另舉了一個不用它「騙人」的藥劑,用古希腊著名先知莫普索斯來命名。莫普索斯藥劑(Mopsus Potion)的基本功能是給予服用者暫時的心靈傳動能力,即意念控物;如果在熄火起鍋前多加入一滴一位預言師的血液做藥引,它便能讓服用者也預見部分未來。因此在這個藥方中,毒蠅傘的致幻性說到底其實是延伸了人的主觀性,助它和客觀性搭建橋梁。沒有藥引時,這份客觀性附著在周圍物體上;加入藥引後,這份客觀性體現對未來事件的感應中。

  多洛莉絲讀得津津有味,但這顯然不必加入論文,它干預人的心理作用的致幻性,已然足以讓她批判地分析忘憂膏的藥效,寫出一篇漂亮的文章。

  由於烏姆裡奇新增的審查程序,麥倫每逢節日都會寄來的禮物,多洛莉絲直到假期結束才拿到。明顯被粗暴打開過的紙盒裡,裝著熟雞蛋和彩蛋巧克力,總數比信上提到的少,不知便宜了哪個烏姆裡奇的走狗。

  開學沒多久,公然和烏姆裡奇對著干的英雄韋斯萊雙胞胎完成了他們最後一個惡作劇,騎著飛天掃帚光明正大地逃學了。剛下課走出溫室的多洛莉絲和其他人一樣,目送這對兄弟鳥兒般自由地飛向落日余暉。同時她忽然意識到,原來高空是霍格沃茨城堡防護魔法的薄弱之處。

  一對韋斯萊離開了,千千萬萬個「韋斯萊」站了起來。城堡再一次陷入混亂,大糞彈和臭彈時不時轟炸走廊,皮皮鬼更是前所未有的活躍,多洛莉絲甚至從它手裡解救過一回即將被它關進盔甲裡的洛裡斯夫人。學生們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打架、爭吵、逃課、裝病,如同進行一場合理合法的盛大狂歡。

  五月裡的兩場魁地奇比賽慢慢轉移了焦點,愈發迫近的期末考試終於令學校恢復平靜。夾在普通巫師等級考試和終極巫師考試之間的六年級,看似可以相對輕松一些,但每到期末,哪個學生又能毫無壓力?校醫院的緩和劑(Draught of Peace)想必又進入高消耗時期,並且十之五六是被赫奇帕奇的學生,上輩子六年級前,她也是其中一員。

  因為有哈利·波特參加普通巫師等級考試,一些相關的小道消息總是流傳得很快,比如他釋放出一只雄鹿形態的守護神,獲得了黑防術考試實踐部分的額外加分;比如魔法史考試中他做了噩夢,並大喊大叫起來,驚動了整個禮堂。

  事實上,哈利·波特並非做噩夢那麼簡單。前一天晚上,學生們還在餐桌上或善意或惡意地談論他,回顧他及鄧布利多這一年來遭受的質疑,第二天又在晚飯時間,鋪天蓋地的貓頭鷹送來《預言家晚報》,以福吉為代表的魔法部發表聲明,承認了黑魔王卷土重來的事實。等《星期天預言家日報》發行,哈利·波特徹底恢復名譽,甚至榮升為救世之星。

  多洛莉絲去領取放假前最後一種藥劑時,西弗勒斯也在讀報。准許她進入辦公室後,他用審視的眼神打量她了一番,差點讓她以為自己衣冠不整,過了一會兒才把手中的報紙一翻,指著配有福吉照片的報道問她:「你怎麼看?」

  「魔法部……不太行?」多洛莉絲試探地回答。

  西弗勒斯不滿意地皺眉:「想到什麼說什麼!」

  「嗯……」多洛莉絲想到了福吉即將卸任,但她謹慎地換了種委婉的表達:「福吉得到過梅林爵士團一等勛章,表彰自己領導魔法部打敗伏、黑魔王。之前十幾年,他一直堅信黑魔王已死,如今信念破產,他這枚本就飽受爭議的勛章應該是保不住了。」

  她隱蔽地勸解了一句:「可見這個榮譽稱號水分很大,沒必要太看重……」其實更好的例子是彼得·佩迪魯,但他的名不副實尚未被揭發。

  「我沒有在意。」西弗勒斯生硬地終止這個話題:「我是問你,黑魔王回歸,通過你那無關血統又不是預言的能力,你是否早已料到?哦,或者說——看到?」

  「您為什麼好奇這個?」

  「你的另一則不是預言的預言,很巧,它應驗了。有一條蠢狗先去跟雄鹿團聚去了,那剩下的是不是也會成真?」

  西弗勒斯問著,同時流露出幾絲大仇得報的快意。向來因他喜悅而喜悅的多洛莉絲,這次嘴角怎麼也無力勾起。劫盜者四人自然會先後殞命,但他也一樣。這絕對不是能讓她笑得出來的未來。

  仿佛只是為了親口向她求證,而非當真好奇她隱瞞的秘密,西弗勒斯很快談興一收,把新的藥劑推到她面前:「先猜猜看。」

  多洛莉絲應著「是」,小心翼翼地把藥瓶拿在手裡,對著燭光觀察它的顏色。瓶中的液體呈深黑色,卻因她觀察角度的變化,折射出艷俗的光彩。這樣奇異的特征,很典型地只屬於一種藥劑。

  她講出答案:「憎惡魔藥(Hate Potion)。」

  「繼續。」

  「憎惡魔藥能向服用者揭示藥劑給予者最糟糕的品性和習慣,使其產生強烈的厭惡。它與愛情魔藥截然相反,兩者藥效可以相互抵消。」

  「還有嗎?」

  「正如愛情魔藥不能制造真正的愛意,憎惡魔藥也不能制造真正的恨意。但由它引發的厭惡,因為比起源自愛情魔藥的迷戀更有理有據,所以脫離藥效仍能保持,迄今為止沒有單獨的解藥配方。」

  多洛莉絲注視著西弗勒斯,在心中補充最後一段話,由她上輩子親身體驗所得——

  它真正的解藥,是真正的愛情;換言之,它在心有摯愛的人身上毫無作用;因為愛情足夠寬容,可以包容一切的缺點弱點污點;甚至他反而會高興,慶幸對方不是完美無瑕遙不可及的神明。

  我因缺乏感尋求愛人,你因有不足值得被愛,我們都有一個不完整的靈魂,通過彼此結合,才能觸摸到宇宙中最神聖和諧的圓滿。

莫普索斯藥劑(一)

  多洛莉絲帶走了這瓶憎惡魔藥,以對魔藥大師的要求,她知道的信息顯然還遠遠不夠。地窖走廊上,她用顯時咒查看了時間,發現快到晚飯快開始了,於是上到一樓,在庭院裡散了一會兒步,以便到了鐘點直接去禮堂。

  她沒有走太遠,但足以注意到一個從湖畔而來,一邊走一邊低頭抹淚的孤單身影。那是哈利·波特,他應該正在為他剛剛被害的教父西裡斯·布萊克傷心。

  作為局外人,多洛莉絲之所以清楚布萊克的死訊,還要感謝下一任魔法部部長魯弗斯·斯克林傑。這位做派強硬的傲羅辦公室主任就職後,辦成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為布萊克洗清冤屈。這則消息,加上波特和伏地魔在魔法部的第一次交鋒,將於八月初在大小報刊雜志上屠版近兩周,最後達到婦孺皆知的地步,更在多洛莉絲漫長的記憶中留下了痕跡。

  這一學年照常結束,唯一不太尋常的是,倫敦站台上來接孩子的父母格外多。當然最隆重的要數哈利·波特的待遇,戰後公開的鳳凰社成員基本都穿著麻瓜衣服到場了。匆匆瞧上幾眼,多洛莉絲便收斂了好奇心,笑著擁抱久別重逢的麥倫,跟他一先一後,使用今年過了明路的幻影移形直接回家。

  進入七月後,本來就是黑白印刷的報紙的格調愈發陰郁,層不出窮的襲擊、失蹤、死亡類報道充塞其中。多洛莉絲沒有閱讀太多,說這是旁觀者的冷漠也好,重生者的自私也罷,她並不在意。這一世別人的血與淚,悲與痛,她都不想再為之感同身受損耗心神了。

  不過和麥倫聊天時,多洛莉絲漸漸發現,對於伏地魔到底何時東山再起,魔法界中存在有爭議。霍格沃茨的師生都認為是去年,但受到魔法部影響的一般民眾,普遍認為是今年六月,這也是後世寫進歷史書的時間,盡管用詞不是「重生歸來」,而是「重新活躍」。這一點發現讓她得出一個荒唐的推論——歷史既然一次不完全等同於事實,那麼是不是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激動得渾身顫抖,一種狂妄的期待湮沒了他。她忍不住想,她有沒有可能在遵循記憶中的歷史的基礎上,靠自己的先知做一些手腳?比如救下一個必死的人,用讓他原本的身份消失在大眾眼中取代他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這個念頭讓她幾近瘋狂,讓她想忘乎所以地尖叫,讓她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准備馬上大干一場的衝動中。上輩子她從西弗勒斯遺體上偷走他的魔杖,用自己一束被變形的頭發濫竽充數;這輩子她未嘗不能把他這個人偷走,用一具假的屍體成就他身後的英雄美名。

  參照那些麻瓜心理學理論,無論是自殺一次失敗的人很少嘗試第二次,還是消極等死的人未必會主動尋死,她都可以賭一把,賭到時候西弗勒斯是否至少仍有一分求生意志。

  所以,只要救下唯一的西弗勒斯·斯內普,命運便會自此走上岔道,發展出另一種可能;只要這種可能不再是死亡,從米切爾重生為穆瑞的多洛莉絲,也將得到徹底的救贖。

  一整夜的失眠暫時平息了她澎湃的心情。第二天一早,她睜著干澀的眼睛坐到書桌前,開始仔仔細細地回憶她所知道的所有和西弗勒斯之死相關的信息。

  他是被伏地魔的寵物納吉尼咬死的,時間能確定在後年五月二日的夜晚;他的屍體沾滿灰塵木屑,地點應該是一間舊房屋;他是忠於鳳凰社的間諜,死因多半便是身份泄露;他死後恢復名譽最大的障礙,則是曾被哈利·波特當眾指認,在下個學年末尾殺害鄧布利多。

  其實多洛莉絲也能猜到,哈利·波特不會說謊,鄧布利多確實死於西弗勒斯之手——鄧布利多用自己身中詛咒的殘軀,加固了伏地魔對西弗勒斯的信任;但她不明白的是,西弗勒斯需要這份信任來做什麼,畢竟即便沒有這一份信任,他依然能勝任間諜的工作。

  這顯然是鄧布利多隱蔽的偉大計劃的一部分。這個計劃整體上大概不夠光明磊落,故而後世未曾公開,讓她不能完全確定,西弗勒斯的死亡是否也包含其中。如果是,那麼偷他這個人將比偷他的魔杖困難許多。

  眼下多洛莉絲十分後悔自己曾經了解得不夠充分,特別是明明和波特接觸過,卻沒能抓住機會刺探秘辛。不過再責怪上輩子的自己也沒用,這輩子的她該尋找這輩子的方法。

  她沒怎麼費勁就想到了前不久從一卷手稿裡讀到的莫普索斯藥劑,配方剛好被她抄了下來。若能借此更詳細地預見未來,菌類過敏的代價不值一提。於是剩下的一個多月裡,她除了完成暑假作業,撰寫憎惡魔藥的相關論文,便是想方設法地收集莫普索斯藥劑的原料。意識到自己財力和人脈有限,她向麥倫坦白了考取魔藥大師資格的志願,從他那兒得到了極大的幫助。

  到開學前一天,整個原料表中,多洛莉絲只差了最後一樣,即預言家的血液,這只能在占蔔術教授西比爾·特裡勞尼身上動腦筋,多洛莉絲已經設計好了取血的方法。

  新學年的開學宴會上,多洛莉絲看到了一個熟悉但不該出現在如今教師席上的人,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對於自己上輩子的魔藥學教授,她既反感他,也要感謝他。他對普通女生多洛莉絲·米切爾的輕視,完全擊垮了她成為魔藥大師的信心;而他幾乎一視同仁的寬厚,讓她得以憑達標的成績入職聖芒戈,得到一份和魔藥相關的工作。

  在鄧布利多向學生介紹斯拉格霍恩之前,哈利·波特又一次的缺席引發了紛紛議論。西弗勒斯陰沉著臉從正門離開,最後趕在甜點上桌時,帶來了一臉血的波特。

  照舊偷偷關注西弗勒斯的多洛莉絲,今年把目光往海格旁邊的特裡勞尼那兒落了幾次,她還繼續留在霍格沃茨她就放心了。

  鄧布利多的開學致辭依然充滿熱情又佯裝嚴肅,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守護霍格沃茨乃至魔法界的老人即將倒下。注意到他那只焦黑的右手,多洛莉絲默默地嘆了口氣。原來這個時候他就已經被詛咒了。他余下一年的壽命,大概還有西弗勒斯魔藥的功勞。

  雖然霍格沃茨空缺的教席只有黑防術教授,但作為新入職的老熟人,斯拉格霍恩負責的課程仍是魔藥學,被他占去教席的西弗勒斯改教黑防術。對此多洛莉絲無話可說,或者她該恭祝他夙願得償?

  晚餐後回寢室,多洛莉絲沒多少行李要收拾,眼見離宵禁還有一個多小時,她拿上憎惡魔藥和寫成的論文,敲開了西弗勒斯辦公室的木門。對於他還在地窖生活,沒有搬去三樓,她早就暗中開心過了。

  「晚上好,斯內普教授!」把東西放到辦公室一角,多洛莉絲主動詢問任務:「這次我要學習什麼藥劑?」

  「實際上,沒有藥劑——」西弗勒斯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你來錯地方了。你需要魔藥學上的幫助,那就去找你的魔藥課教師去。那也是一位魔藥大師。」

  「教授?」多洛莉絲吃驚地抬頭看他。他竟然拿職位變動作為終止輔導的借口?

  「不過,我猜,你在斯拉格霍恩那兒也討不著好。顯而易見,你平平無奇,天賦一般,不是他欣賞的那一類學生。所以,我勉勉強強再跨學科指點你一次。」西弗勒斯說著,把一卷羊皮紙丟到她面前:「這裡頭羅列了我所知道的具有改良必要的藥方和具有修補價值的殘方。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想想你『傳承』這一部分該怎麼過。」

  多洛莉絲心中稍定:「謝謝教授!」

  她展開羊皮紙,密密麻麻的字跡映入眼簾。他羅列的條目中,有些她曾聽說過,還有些聞所未聞;而她相對熟悉的,除了「改良」一欄下的狼毒/藥劑(Wolfsbaen Potion),便是「修補」一欄下的莫普索斯藥劑。

  對於後者,她不由有些疑惑:「教授,我記得,《愛騙人的草藥》一書記錄了莫普索斯藥劑的完整配方,您為什麼還把它歸為殘方?」

  「已有配方對應的藥劑只要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都算殘缺不全。」西弗勒斯回答道:「莫普索斯藥劑可以增加的心靈傳感能力,卻遠不如召喚咒、驅逐咒、漂浮咒有用;所謂的預言功能,更是從未被證實。會產生這種結果,可能有三個原因——要麼成分不足,要麼配方有誤,要麼,它只對特定人群起效。」

  「特定人群?」多洛莉絲聽得憂心忡忡。

  「嗯。」西弗勒斯仿似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有野史宣稱,莫普索斯藥劑就是那位古希腊先知莫普索斯發明的。不過他發明的目的,不是為了惠及他人,而是為了給自己喝,用自己的血液,暫時強化自己的預言能力,以便看到更清晰詳細的未來。」

  「就沒有其他預言師來實驗藥效?」

  「有啊。可你怎麼分辨得出,當他預見到了什麼,到底是藥效所致,還是單靠他原有的能力也能實現?」

  多洛莉絲回答不出來。預言本就是玄之又玄的東西,像神明隨手丟下的時空碎片,能撿到它們的已是天選之人,哪裡還敢細究數量和質量。

  「總之這三種可能,不管到底是哪個,都令它亟待優化。」西弗勒斯總結道:「我本來沒想著寫它,但考慮到你那點奇奇怪怪的秘密,再加進來也不嫌多。假如能夠由你驗證出它確有奇效,它無效的原因也算是有案可稽了。」

  他的話不免讓多洛莉絲且喜且憂,喜在她熬制莫普索斯藥劑,自此有了足夠正當的理由,憂在它原來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她可不敢自詡自己就是特殊群體中的一個,至少不像是符合它要求的那種特殊。

莫普索斯藥劑(二)

  再次感謝過西弗勒斯的幫助,多洛莉絲揣著羊皮紙道了別。她只猶豫了回宿舍的一段路,踏進寢室的那一刻,她又重新堅定起來。反正原料她都快准備好了,成功率固然很低,可若不試上一試,那才是一點概率也無。

  於是過了幾日,在室友們進行例行的睡前臥談時,她裝作不經意地詢問鄰床的卡拉:「我注意到,你又選修了占蔔術和保護神奇生物學,今年感覺怎麼樣?」

  「很不錯。」卡拉隔著帷幔答道:「只要沒烏姆裡奇這種討厭鬼干擾教學,它們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松又愉快,哪像你的魔文魔藥兩門課那麼難!」

  「開學宴會上,我看到了特裡勞尼教授。所以,她能回來教書了?」

  「是的,烏姆裡奇走了,鄧布利多回來了,就沒人刁難她了。」

  「那個馬人費倫澤回禁林了嗎?」

  「不,他被同類視為叛徒,再也不能回禁林了。校長收留了他,讓他和特裡勞尼教授分攤教務。費倫澤負責三四五年紀,她教一二六和我們七年級。」

  「我記得,你曾抱怨過,特裡勞尼教授一直自負於能力,頗有些誇誇其談,她竟然能接受這種安排?」

  「她不得不接受,霍格沃茨還是鄧布利多說了算。不過,她不高興是真的,還隱隱和費倫澤別苗頭。她知道上學年費倫澤代課,教我們了火像( Fire-omens)占蔔的分支煙霧占蔔,即通過判斷藥草燃燒產生的煙霧的形狀特征做出預測,因此決定傳授我們另一個分支,並且比他教的更古老更精准。」

  「哦?那是什麼?」

  「來自古中國的龜甲灼蔔,據說有超過五千年歷史了!」

  「聽起來很了不起啊!」

  「是否了不起還沒不清楚,因為它屬於另一種文化,我們在真正操作前,還要特別學習一套符號,即古中國的文字,還好它不算很難,和低年級學過的如尼文有些像,也有點像古埃及的像形文字。哦,它剛好就叫甲骨文。」

  「或許古老的文字都有共通之處?」多洛莉絲迅速編造好說辭:「卡拉,你們學習龜甲灼蔔這幾節課,我能去旁聽嗎?它可能對我的古代魔文學習有幫助。」

  卡拉爽快地答應:「下節課我幫你問問,如果教授同意,你就跟我一起!」

  特裡勞尼雖然不大符合人們對教授的普遍印像,但作為教師,她並不排斥好學的學生,哪怕她又事先聲明,沒有「視域」的人,可以學到的東西很有限;沒有「天目」的人,更難撥開迷霧看透未來。

  「別管什麼視域或者天目!」拉卡歡快地拐著多洛莉絲的胳膊前往北塔樓:「我也沒這玩意,期末考試不也一直能拿E!在她的課上,記住她喜歡解讀噩兆、談論厄運、預言死亡就夠了!」

  這是多洛莉絲兩輩子第一次參加占蔔課。它的教學環境很像一回事——攀爬一架銀色梯/子再穿過活板門進入塔頂,類似宗教題材油畫裡進入雲上天國的方式;所有蠟燭都罩著深紅色燈罩,銅壺裡煮著某種濃香的液體,靠牆的架子上擺滿了占蔔道具,每一樣都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窗簾自始至終未曾拉開,如同有些秘密見光即死。

  特裡勞尼沒有在意多洛莉絲這個旁聽生。她在黑板上畫出一組符號,用飄忽地語氣開始講課,並不經意地批判煙霧如何模糊多變,不適合作為預言的依據。之後一次課也是這樣,學生們在沉悶的教室裡昏昏欲睡,總算等到實踐的機會。

  每張小圓桌上都放著一個火盆,每個兩人小組領到一塊龜甲,按照特裡勞尼的要求,他們要用火鉗夾著龜甲,將外側一面放在火上烤,每七分鐘查看一次,直到龜甲上布滿鮮明的裂紋。

  「啊!聽——」當十幾塊龜甲裂開的劈啪聲在教室中此起彼伏時,特裡勞尼揮了揮她帶滿手鐲戒指的雙臂輕聲感慨:「多麼美妙的聲音!古老的東方人說,這是神明在傳達他們的旨意!」

  坐在卡拉身組旁的多洛莉絲微微點頭。把自然聲音當做神明的聲音,是十分普遍的古代文化現像。哪怕到了現在,個別父母還會故意嚇那些不想睡覺的孩子,外面夜風吹過樹梢的呼嘯,是夜魔女莉莉絲到來的征兆,她會把那些不聽話的孩子統統抓走吃掉。

  卡拉一組的龜甲在四個七分鐘後結束了炙烤,她和另一個叫麗莎的女生對著筆記嘗試翻譯,多洛莉絲全程不發一言。四處游走做指導的特裡勞尼來到她們這一桌,聽完卡拉的彙報後,不甚滿意地開口:「親愛的,你看出了『戈』和『火』,『鬥』和『鬼』,認為這一年內會兵戈四起,戰火遍布,爭鬥不斷,鬼魅橫行,這固然都對,但是太籠統了,而且我不占蔔,從報紙上就能看出這些。」

  她用細瘦的手指在龜甲上點了點:「我給你做個示範——這個『鬼』旁邊,緊挨著『冬』,一側連著『二』和『丁』,一側連著『母』,這意味著這個冬天,你們身邊將有兩個親近的人去世,你們的母親中至少有一個人生病。」

  多洛莉絲默默地抿了抿嘴。這話聽上去很唬人,其實是在廣泛撒網。不說清是怎樣親近的人,不講明到底生什麼病,這兩個判斷很難為錯。如果這就是特裡勞尼的預言能力,她更擔心莫普索斯藥劑的效果了。

  不過她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突然變卦,裹不足前。她按照原先的構想,觀察了龜甲一番,選中邊緣位置一個雙叉戟模樣的裂紋,找准時機插入對話:「教授,我有一個問題——您看這個符號,它一定是代表孤身一人的『單』嗎?」

  也不等特裡勞尼回答,她繼續講自己的看法:「您看這根豎棍上面的兩個分叉,上面沒有小圓圈,反而都不夠筆直,更像盎格魯撒克遜弗托克文中代表『墳墓』的『ear』。」

  特裡勞尼扶了扶她寬大的眼鏡框:「你是說,你在古中國式的龜甲灼蔔中看出了如尼文?」

  這一聽就很不配套,一旁的麗莎笑了一聲,又連忙捂著嘴道歉。多洛莉絲毫不介意地提議:「我也覺得很奇怪。我猜是炙烤時間不足,符號不夠清楚,才讓我誤會了。不如我們再烤七分鐘試試?」

  「好啊。」特裡勞尼點頭答應了,又用她飄渺的語氣說:「但不可否認,東方的巫術來到西方的魔法世界,難免會受到影響。」這似乎是她給自己找的退路。

  多洛莉絲充耳不聞,徒手拿著龜甲,只把一邊對火,耐心地等了七分鐘,然後驚喜地叫道:「教授,您看!它又有了變化!可是……它怎麼又成了『algiz』?像征『麋鹿莎草』?這該怎麼解釋?」

  「不是。」特裡勞尼伸手接過龜甲,對著火光觀察了一番:「是『果』,它兩頭都有三叉戟形狀,只是下面的較小。它預示著你在一年內會有巨大收獲……」

  她的余音被一聲爆破覆蓋,火盆裡的火焰忽然升高,龜甲也像不耐高溫般炸裂,驚動了教室裡的所有人。

  用無聲咒制造這個事故的多洛莉絲藏好袖間的魔杖,佯裝驚慌地扶住特裡勞尼,用棉布手帕捂上她鮮血淋漓的右手:「教授,您受傷了!我送您去校醫院!」卡拉和麗莎也紛紛表示願意幫忙。

  「沒關系。」特裡勞尼推開多洛莉絲,拽下一條披肩胡亂裹住:「每一個意外都別有深意。就在剛剛,我們看到了不可言喻的未來……」

  多洛莉絲借機收好手帕,又彎腰撿起一張從她身上掉落的紙牌,上面畫著一道閃電劈向一座高塔。

  「……不幸和災難開始靠近了。」特裡勞尼搶走紙牌抬頭看她,卻表現得如同第一次注意到她,被眼鏡放大的眼睛裡透著迷惑:「哦,親愛的,你怎麼在這兒?你為什麼來我這兒?你不屬於這裡!」

  「教授——」多洛莉絲故作遺憾,趁機結束這次行動:「總之很抱歉發生了這樣的事,但您還是盡快去趟校醫院吧。當然,如果您不歡迎我來旁聽,那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

  特裡勞尼沒有理會她,抱著手臂走向下一桌:「親愛的,你們看出了什麼嗎?」

  拒絕了卡拉的挽留,多洛莉絲輕手輕腳地爬下銀色梯/子,跑過旋轉樓梯,在清風吹拂的草地上長舒一口氣。一回到寢室中,趁著室友不在,她迅速用解析咒將手帕上的血液提取出來,占了試管底的淺淺一層,怎麼也可以算是一滴了。

  接下來就是尋找一個安全隱蔽的地點,保證藥劑四十九天待在坩堝裡不熄火。經過三天觀察和試驗,她選中了離西弗勒斯辦公室最近的一間廢棄教室。大概正是因為離西弗勒斯太近,幾乎沒有學生願意從這裡路過。

  熬制開始後,多洛莉絲松了口氣,注意力重回學習上。明年六月她要參加終極巫師考試,有些學科不能有絲毫放松,比如魔藥學。雖然在斯拉格霍恩的第一堂課上,她憑借上輩子的經驗,最快最好地完成一鍋大提神劑(Grand Pepperup Potion),拿到了他許諾的獎品,但在之後的課程中,她跟進得有些吃力,得到的盡是E或A的評價。

  另一門她必須重視的是現由西弗勒斯負責的黑防術。由於上學年,他們受烏姆裡奇的限制,學了一整年的理論知識,如今西弗勒斯不僅要完成七年級的教學任務,還要補上六年級缺失的實踐部分。對此不管學生如何,西弗勒斯沒有絲毫怨言,看來他渴求這個教職多年、並暗中寫好教案的傳言八成為真。

  就在這學期的第一節課上,一慣用作黑防課的教室裡,西弗勒斯漫步在細微的燭光下,指點著牆上張貼的各種由黑魔法造成的人間慘劇的圖片,以一種奇特的仰慕口吻為他們引題。他的音量很輕,如同在講述什麼禁忌的故事。

  「黑魔法——千千萬萬,形形色色,波雲詭譎,永存不朽。與它們搏鬥,就像與一只多頭怪物搏鬥,剛砍掉一個腦袋,它立刻又長出一個比原先那個更凶狠、更狡猾的腦袋。」

  「你們面對的是一種變幻莫測、不可摧毀的東西。因此,你們的防御,也必須像你們試圖解除的黑魔法一樣,靈活多變,標新立異……」

莫普索斯藥劑(三)

  承接六年級所學,七年級黑防術繼續包括三大不可饒恕。這是魔咒部分的封頂內容,足以占去兩個月的課程時間。其他的詛咒如爆破咒、厲火咒,和它們一比,都是小巫見大巫。

  一般情況下,對巫師施展不饒恕咒必要受到嚴厲的懲罰,唯一的例外是在霍格沃茨黑防術教學中,這個獲得豁免的人自然是這一門課的教授。西弗勒斯從奪魂咒講起,重復過六年級學到的理論知識後,讓學生排著隊接受他的考驗。能夠及時擋開咒語算是過關,能靠自己的意志掙脫也可以。

  排在多洛莉絲前面的學生,或者速度不夠快,或者咒語不夠強,總之沒有一個躲過奪魂咒,全都兩眼無神地聽從西弗勒斯的指令行動,直到他高抬貴手。多洛莉絲估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也沒抱太大希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反抗有效了。兩股肉眼難見的力量在半空中碰撞,掀起的氣浪讓她不自覺地後退幾步。

  「很好。」西弗勒斯面無表情地垂下魔杖:「作為整個七年級第一個成功的人,穆瑞小姐為赫奇帕奇贏得五分。你可以回自己的座位了。」

  多洛莉絲答應著「是」,卻有些反應不過來。坐下之後,她注視著依然勢不可擋的西弗勒斯,總覺得這成功應該不是自己的功勞。她依稀有種感應,他手裡那根魔杖,似乎並不想傷害她。

  這種感應,在她被西弗勒斯要求放下魔杖,嘗試憑意志抵御奪魂咒時更清晰。在咒語造成地眩暈中,她可以接收他的指令,但那失去了強迫意味,讓她自始至終只是茫然地站立,聽他一遍遍重復要求,直到不耐煩地放棄,冷著臉再次賞下五分。

  集中訓練抵御奪魂咒的最後一節課,她被留堂了,然後跟著西弗勒斯回到他的辦公室。西弗勒斯摩挲著他的魔杖注視著她:「穆瑞小姐,有些事情,發生一次可謂奇跡,次次發生必有原因。我想你也注意到了,你抵擋我的攻擊,比其他人輕松很多。」

  「是的,教授。」多洛莉絲輕聲承認。

  「那麼,現在,我要做一個試驗,看看上限在哪裡。奪魂咒之後,是鑽心咒,鄧布利多不同意我對學生施展,但我想,你可以接受,並願意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一個秘密,對嗎?」

  「……是的,教授。」

  「很好。」西弗勒斯猛地舉起魔杖,一道紅光從魔杖中激射:「鑽心剜骨!」

  「盔甲護身!」多洛莉絲下意識地反抗,咒語效果下,紅光被打偏,撞倒了架子上的一罐動物標本,把她嚇了一跳,連忙向他道歉:「對不起,教授,我不是故意的……」

  「除你武器!」西弗勒斯沒理會標本,而是趁機繳走她的魔杖,再次射出紅光:「鑽心剜骨!」

  「呀!」受到一股力量直擊胸口,多洛莉絲仰面栽倒在地。紅光追隨著她改變路徑,卻沒有造成任何的痛苦,至多有種碰觸感,因為受咒地方是左胸口,讓她情不自禁地紅了臉。

  「沒有生效?」西弗勒斯撤掉咒語:「和奪魂咒一樣。到底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多洛莉絲坐起身來,攏了把散亂的長發:「是不是因為教授您只是為了試驗,並非真地想折磨我,所以鑽心咒才失效?我記得教材上強調過,只有真正具有使目標感受到痛苦的願望的人才能成功施展。」

  西弗勒斯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在質疑我的魔咒水平?」

  「不,不敢。」多洛莉絲迅速垂首。

  「想要找到答案,還需要進一步試驗……」一臉若有所思的西弗勒斯再次摩挲著自己的魔杖。

  「您想要對我用——」多洛莉絲驚恐地抬頭:「殺戮咒?」

  「不。」西弗勒斯斷然否定:「這個試驗,還不至於讓我甘冒去阿茲卡班度過余生的風險。我說的進一步,是指換一個人對你施咒,這樣就能辨別,問題到底出在誰身上。」

  「那用不著試驗了。」多洛莉絲緩慢地開口:「四年級時,那位假穆迪教授在全校範圍內講授不可饒恕咒,他的奪魂咒,我沒能抗拒。」

  「所以問題出在我這邊。」西弗勒斯猛地想到了什麼:「哦,其實早在一年級就有苗頭了。我的魔杖,你可以越過我操縱它,它又不想讓我傷害你,簡直把你看做它的第二個主人——為什麼?憑什麼?」

  多洛莉絲推脫地回答:「奧利凡德先生一定能為我們解惑。」

  「很不巧,七月裡他失蹤了。」西弗勒斯話鋒一轉:「為了排除我和你之間沒什麼莫名其妙的聯系——把你的魔杖給我。」

  「是,教授。」多洛莉絲立即爬起來照辦。

  西弗勒斯拿著她十一寸長的椴木魔杖揮了幾下,試驗了幾個咒語,沒發現什麼不同,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把自己的魔杖掉了個頭,抬手示意她接住:「你拿它攻擊我。」

  「不——」多洛莉絲下意識地拒絕。

  「我用你的魔杖反擊。」西弗勒斯抖抖手催促她:「快點照我說的做!」

  多洛莉絲不情不願地握住他這根十三又四分之一長的鵝耳櫪木魔杖,熟悉的手感讓她懷念,對著他更是軟弱無力:「教授,我用、用昏迷咒,請您注意——昏昏倒地!」

  「盔甲護身!」西弗勒斯輕松抵擋:「繼續,不用向我預報。」

  「好……嗯,統統石化!速速禁錮!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多洛莉絲把能想到的攻擊類咒語都念了一遍。

  這回西弗勒斯干脆換了無聲咒,魔杖一挑就把她的咒語破開,甚至游刃有余地不殃及他辦公室裡的瓶瓶罐罐。等她想不到更多咒語,他眉毛一挑主動提醒:「會不可饒恕咒嗎?」

  「教授?」多洛莉絲猛力搖頭:「這個真的不可以!」

  西弗勒斯忽然露出一絲笑意,換成一種幾近蠱惑的語氣說:「奪魂咒,可以讓目標按照施咒者的心意做任何事。我不用咒語抵抗,任你用咒語控制,你還要拒絕嗎?」

  多洛莉絲的心忽然開始狂跳。任何事——這真是一個巨大的誘餌,毫不遜色於她當初赤/裸地坐在他膝頭,告訴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他不愛她,所以他對經美容藥劑美化的她無動於衷;可她愛他,她怎麼能抵抗得了他束手就擒的承諾?

  看著已經把魔杖放到一邊的西弗勒斯,多洛莉絲深吸一口氣,把魔杖換到左手裡,杖尖對著他的胸口:「魂魄出竅!」與此同時,她的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在橫衝直撞——她想讓他過來,抱她,吻她。

  雙目失去焦距的西弗勒斯走近,避開她僵直的胳膊,將她一把擁進懷中,然後捧住她的臉,緩慢地把頭低下。唇上落下的溫軟觸感,讓她一瞬間流下淚來。有些事情,不經歷過,她便不會醒悟自己內心隱蔽的渴望是多麼驚人。

  因為她情緒湧動,咒語很快失效了,西弗勒斯皺著眉清醒過來,放開他大步後退,臉上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並沒有在意她的哭泣,而是直接把魔杖換回來,講出他的結論:「狀況不僅出在我這邊,還集中在我的魔杖上。一杖為何事二主,這個問題遲早要弄清楚。等奧利凡德被找回來,你跟我一起去一趟魔杖店。」

  他轉身坐到辦公桌前:「現在,我們說另一件事。」

  「是,教授。」多洛莉絲抹掉眼淚聽他吩咐。

  「我今天才注意到,特裡勞尼的右手受傷了。占蔔課用不到危險咒語,我猜,這是你的手筆,對嗎?」

  「是的。我故意的。」

  「那麼,預言師的一滴血想必你不缺了。你准備研究莫普索斯藥劑了?」

  「是的,而且,實際上,我已經開始熬制了。

  「在哪裡?」

  「您辦公室附近的一間空教室裡。」

  西弗勒斯遲疑了片刻才要求:「帶我去看看。」

  只是還沒進入空教室,他就對她選的地點很不滿意:「你把它丟在這裡,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護,很容易發生意外。難道你有足夠多的原料和時間任意揮霍?」

  「可是,沒有其他更好的地方了。」多洛莉絲小聲辯解:「除了寢室,城堡裡沒有屬於我的私人空間,我又不想等到明年暑假再動手。」

  西弗勒斯沉吟片刻又問:「你熬制它,是為了練習操作還是體驗藥效?」

  「為了藥效。」多洛莉絲答道。莫普索斯藥劑的門檻其實不算很高,除了原料眾多,步驟冗長,耗時較久,便沒有其他阻礙了,這也是她最初選中這劑藥的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你把坩堝和原料送到我的辦公室,包括特裡勞尼的血,我幫你完成,你算准時間,來我辦公室領取。」西弗勒斯直接宣布他的決定:「作為交換,你喝下藥劑之後,告訴我效果如何。」

  「可是……我本打算,聖誕節回家再喝。」

  「為什麼?」

  「喝下它,我一定會產生過敏反應,並且更加劇烈。聖芒戈一直備有我的病案,我父親可以送我前去就診。」

  西弗勒斯很快點頭同意:「我等你返校後的報告,務必做到一五一十,毫不摻假,我想你不會願意我在你身上多浪費三滴吐真劑。」

  「我明白了,教授。」多洛莉絲先答應著,心裡卻是暗暗決定,到時候怎麼瞞天過海,畢竟她希望看到的,是他和鄧布利多之間的秘密協定,這怎麼能讓他知曉?

  將藥劑委托給西弗勒斯,其實對多洛莉絲更有益,她可以從對藥劑日夜不休的記掛中解放出來,更專心地為明年的終極巫師考試做准備。即便她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畢業後能做什麼,但一張漂亮的成績單總會無往不利。

  一個多月後,她在傍晚再次進入西弗勒斯的辦公室,拿到了一瓶蔚藍如愛琴海海水的藥劑。

  「你發誓,你會坦誠地告訴我,它對你的全部作用。」他最後求證。

  「我發誓。」她微笑著假裝答應。

莫普索斯藥劑(四)

平安夜前一天,多洛莉絲乘坐霍格沃茨特快回到倫敦,被神情緊繃的麥倫接住。他直到回到家裡反鎖上大門才松了口氣,緩慢地掏出一直握住兜裡的魔杖的右手。

  多洛莉絲很能理解他的行為,上輩子的她只要一出聖芒戈,也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仿佛下一秒食死徒會從哪兒跳出來攻擊她。危險確實離他們很近,不是他們,便是他們身邊的人。比如剛開學不久,比她低一年級的同院女生安娜·艾博的母親遇害了,艾博離校後再也沒有回來。

  次日他們一起裝飾聖誕樹,烹飪佳肴,烘烤甜點,過了一個溫馨祥和的聖誕節。麥倫這幾日裡刻意地不再讀報,不讓那些糟糕的報道破壞心情。

  等元旦一過,多洛莉絲算算時間,意識到不能再耽誤,立即向休假在家的麥倫坦白,自己要試驗一種藥劑,雖然沒有危險,但含菌類成分,希望他能把她送去醫院治療。

  「你一定要喝嗎?」麥倫第一反應是勸阻:「你要試驗什麼藥劑?要不我幫你喝?我沒有過敏史啊!」

  「不行,爸爸,在你身上可能沒效果。」

  「為什麼對你就有效?」

  「只能說由我來喝,起效的可能性比較大。」

  麥倫不免疑惑:「這藥還挑人啊?性別受限?還是其他什麼?」

  多洛莉絲帶著歉意搖頭:「對不起,爸爸,我無法回答。」

  「好吧,開發階段的藥劑總要保密。」麥倫自己想到一個說法:「既然逃不開過敏,要不我們直接住病房裡,這樣也能盡快得到救治。」

  「不能盡快,我還要充分體驗藥效。」多洛莉絲鄭重地要求:「爸爸,答應我——我今晚睡前服用藥劑,你明早再送我去就醫,好不好?」

  「一定要這樣嗎?過敏很難受的。」麥倫一臉於心不忍:「你第一次過敏是三歲,你可能不記得了,那時你渾身又疼又癢,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

  多洛莉絲當然記得。難受是真的,為什麼不哭,卻是麥倫又在自作主張地解讀。那時她才剛重生了沒幾年,心態還是兩百多的老太太,怎麼好意思為這點小病鬧情緒。

  「爸爸,別擔心。藥劑出自魔藥大師之手,不會造成傷害性副作用。」她一邊安慰他一邊表決心:「我堅持這麼做,希望你支持我。」

  「好吧。」麥倫只得讓步到同意。

  到了晚上,和憂心忡忡的父親道過晚安,多洛莉絲吹滅蠟燭,在黑暗中打開瓶塞。莫普索斯藥劑散發出一股淳厚的芳香,仿佛一位佇立在神廟門前的希腊美人,古典又端莊,傲慢又神秘。她閉眼深吸一口氣,把它盡數倒進口中。

  多洛莉絲的家在英國南部的一個小鎮上,入夜後十分安靜,她枕著枕頭躺下,完全感覺不到藥效,只有心跳穩健清晰。過敏倒是發生得很快,她能明確地覺察到臉和脖子已經開始發熱,四肢變得綿軟無力,連帶著意識也混沌了。

  完全陷入黑暗之際,她的喜悅多於憂慮。她考慮過如果藥劑有用,預言會以何種方式降臨,最後最佳答案是做夢。看現在她的處境,毫無疑問在夢中。

  對麻瓜科學探索涉獵有限的多洛莉絲,一直認為黑暗是宇宙中最可怕的東西,它能消彌空間,吞噬時間,就像現在,她行走在漫無邊際萬籟俱寂的黑暗虛空中,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走了多遠,走了多久。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這麼一直走下去,直到藥效結束,耳邊終於捕捉到了一點聲音。

  是水聲。她疑惑地四顧張望,分不清它從何而來。它仿佛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咫尺。然而下一刻,她顧不上疑問了,一道似潮水般的浪潮將她卷起,輕而易舉地裹挾著她一路奔流。

  她勉強冷靜下來之後,發現自己並非在水裡,身旁不斷翻卷變化的東西,是一幀幀各自演繹的場景。她試探地用手撥開其一,一個不算陌生的聲音響起,畫面也特意在她眼前放大:「「……他指責我『徹頭徹尾是鄧布利多的人』……」」

  這是哈利·波特,他面前是扶著冥想盆架的鄧布利多。後者笑著接嘴:「「他真無禮!」」

  波特很認真地回答:「「我說我是。」」

  場景忽然沒了聲音,卻是兩人陷入沉默,多洛莉絲注意到鄧布利多的眼睛濕潤得像浴水的藍寶石,干淨又純粹。那只叫福克斯的鳳凰溫柔地啼鳴了一聲,才打破了這片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平靜。

  鄧布利多隨後調整好了情緒,還主動地承認了方才的失態:「「我很感動,哈利。」」

  多洛莉絲輕嘆一聲,揚手揮散這個場景。她不是來看當代最偉大的魔法師和救世之星如何相處的。她撥動著光影的波浪,尋找鄧布利多和西弗勒斯單獨相處的時刻,只有這時他們才會談及那個偉大的計劃。

  她很快找了一幀。西弗勒斯端著一杯濃金色的液體走出地窖,經旋轉樓梯直達校長辦公室,把玻璃杯放在疲憊地癱倒在辦公桌後的鄧布利多面前:「這是這個月的藥劑。你是否有按照我的叮囑,盡量避免施展魔法,免得詛咒失控反撲?」

  「西弗勒斯,我是巫師。」鄧布利多吃力地伸手去夠玻璃杯:「要調查一些事情,再布置一些事情,怎麼能不動用魔法呢?」

  西弗勒斯把杯子直接送進他手中:「你不都安排好了嗎?連你半年後的死亡,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那還不夠。」鄧布利多低聲講道:「我要在死前盡可能地做處理一些,不能把那些麻煩都留給哈利。他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

  「那我無話可說了——」西弗勒斯面無表情地直起腰:「鑒於你連你在忙什麼都不向我透露一絲一毫。」

  鄧布利多不以為忤地笑了笑:「西弗勒斯,我已經給你一個任務了,不是嗎?你學院的那個男孩,時刻關注他……」

  「哼。」西弗勒斯不置可否:「我還有論文要批改,恕不奉陪了。」

  見他轉身便走,鄧布利多也沒有挽留,多洛莉絲知道不會再有更多的信息,開始尋找下一幀。

  她又在暮色蒼茫的城堡庭院看到了並肩漫步的兩人,只是相處氣氛似乎不太融洽,怒氣中的西弗勒斯幾乎在低吼:「「……信息——你信任他,卻不信任我!」」

  鄧布利多搖了搖頭:「「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你我都知道,我的時間有限。我必須給那男孩足夠的信息,讓他去完成需要完成的事情。」」

  「那為什麼我不能得到同樣的信息?」

  「我不想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裝在一個籃子裡,特別是一個許多時間都掛在伏地魔胳膊上的籃子。」

  「我是按你的吩咐做的!」

  「你做得非常出色。不要以為我低估了你時時所處的危險,西弗勒斯。只把看似有價值的情報告訴伏地魔,而把最重要的信息留在心底,這項工作我只能交給你。」 」

  多洛莉絲精神一震。鄧布利多說到了關鍵處——他留了一條最重要的信息,需要西弗勒斯傳達給哈利·波特。可是到底是什麼信息?為什麼現在不能告訴他?

  場景中的兩人就哈利·波特和伏地魔的思想連接爭執了一會兒,鄧布利多忽然左右查看,像在確保他們的談話無人旁聽,然後他繼續說道:「「西弗勒斯,在你殺死我之後——」」

  重點來了!多洛莉絲屏住呼吸,准備聽聽他對他死後到底有什麼籌劃,可惜被西弗勒斯憤怒地打斷了:「「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卻還指望我幫你那個小忙!你覺得許多事情都理所當然,鄧布利多!說不定我改變主意了呢!」」

  「「你發過誓,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的回答表明了,最後一句只是他的氣話:「「說到你為我效力的事,我記得你答應過要密切關注我們那位年輕的斯萊特林朋友,對嗎?」」

  西弗勒斯憤憤不平的表情讓他終於讓步:「「今晚十一點到我辦公室來,西弗勒斯,你就不會抱怨我不信任你了……」」

  余下一路返回城堡主樓,他們沒有再繼續交談,多洛莉絲不再浪費時間,就近尋找當天夜裡的場景。

  背景又是校長辦公室,鄧布利多一邊踱步一邊對端坐的西弗勒斯強調:「「不到最後關頭,不到絕對必要的時候,千萬不能讓哈利知道,不然他怎麼有力量去做他必須要做的事情呢?」

  「他必須要做什麼?」

  「那是哈利和我之間的事。現在,西弗勒斯,請你聽仔細了。到了某個時候——在我死後——不要反駁,不要插嘴!到了某個時候,伏地魔似乎會為他那條大蛇的生命擔心。」

  「為納吉尼擔心?」

  「不錯。如果到了某個時候,伏地魔不再派那條大蛇去執行命令,而是讓它守在身邊,用魔法把它保護起來,到了那時,我想就可以告訴哈利了。」

  「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在伏地魔試圖殺死他的那天夜裡,當莉莉用自己的生命擋在他們之間時,那個殺戮咒反彈到伏地魔身上,伏地魔靈魂的一個碎片被炸飛了,附著在坍塌的房子裡惟一活著的靈魂上。伏地魔的一部分活在哈利體內,使哈利有了與蛇對話的能力,並可以連接伏地魔的思想,這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要那個沒被伏地魔發現的靈魂碎片還依附在哈利身上,受到哈利的保護,伏地魔就不可能死。」」

  不同於西弗勒斯平靜,多洛莉絲幾近驚恐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失態地尖叫。她從想過,伏地魔所謂的標記勁敵,哈利·波特所謂的大難不死,真相原來是這樣。促使伏地魔第一次倒台的功績,應當屬於波特夫人,因為她偉大的母愛。

  與此同時,這番話還有另一個意思,西弗勒斯也聽出來了:「「那麼那男孩……那男孩必須死去?」」

  鄧布利多認可了他的說法:「「而且必須由伏地魔親自動手,西弗勒斯。那是非常重要的。」」

  兩人長時間的相對無言中,多洛莉絲也陷入了沉默。這一刻,她真的覺得鄧布利多很殘忍,對自己殘忍,也對他關愛的男孩殘忍,他為他們都安排了死亡。

  比起她旁觀者式的唏噓,西弗勒斯的觸動更大:「「我還以為……這麼多年來……我還以為我們是在保護他,為了她,為了莉莉。」 」

  鄧布利多不忍睜眼一般講道:「「我們保護他,是因為必須□□他,培養他,讓他磨煉自己的能力。與此同時,他們之間的連接也變得越來越強,像一種寄生的生命。有時我覺得他好像自己也有所察覺。如果我真的了解他,我認為他會把一切安排妥當,這樣當他毅然赴死時,就意味著伏地魔的真正完結……」」

  他的音量越來越小,多洛莉絲本以為是他放低了聲音,但當畫面都模糊時,她才意識到是她這邊的異常。起先送了她一程的浪潮,開始催促她離去,她的旅程要結束了。

  多洛莉絲瞬間慌亂不已,這怎麼可以?她不過才看到了鄧布利多計劃的冰山一角,還有那麼多疑問沒有得到解答。她拼命地劃動四肢,寄望於像游泳一般,能繼續逆流而上,去探尋更多的信息。

  也許是她的努力觸動了哪裡,一段無聲的畫面送到了她面前——西弗勒斯推開一個淺金色短發的少年,對著癱倒在牆上的鄧布利多舉起魔杖。一道綠光將他擊到半空中,似要拿他投喂塔頂那只巨大的綠色骷髏頭,緊接著下一秒,他仰面掉下去不見了。

  「啊——」多洛莉絲尖叫著睜開眼睛,捂住胸口渾身顫抖,如瀕臨死亡的溺水者。在夢中的黑暗與現實的光亮交替間,一道神秘的指示悄然落入她的腦中。

  不等她回神查看,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容納了她。麥倫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乖洛拉!好女兒!不怕不怕!爸爸在這裡!什麼妖魔鬼怪,爸爸幫你攆走!」

  多洛莉絲在他低沉磁軟的聲音中漸漸停止發抖,急促的呼吸也平靜下來。注意到麥倫的姿勢,她不忍不尷尬起來。她居然像個做了噩夢的女娃娃一般躲在父親的懷裡!

  「爸爸,咳,我沒事了。」她不大用力地推了推他:「松、松一下,讓我吸口新鮮空氣!」

  「真的沒事了?」

  「真的!我發誓!」

  「那好吧。」麥倫放下胳膊,退到床邊的椅子上,看似隨意打開話匣子,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說起來,你小的時候,我都沒怎麼抱過你!一開始,是我忽視了你,是我不對,等我發現以後,想要彌補,可一對上你看陌生人的表情,我就沒了勇氣,不敢邁出那一步。哎,我們都是赫奇帕奇,誰也別笑話誰!好在呢,現在抱到了,可算圓滿了!」

  多洛莉絲聽得愣住:「爸爸,你早就不恨我了?」

  「恨你?我為什麼要恨你?」麥倫一臉驚愕,顯然話題的走向不在他的預期中:「我做父親的,恨女兒干嘛?」

  「我以為,因為母親去世,你會討厭我……」多洛莉絲有些艱難地回答:「是我的降生,讓你失去摯愛的妻子。」

  「這是什麼話!」麥倫露出幾分怒色:「你是凱斯和我愛情的結晶,是我們做主把你帶到世上的。我們中有誰遭遇不幸,那是我們彼此的過錯,怎麼也算不到你這個孩子頭上!凱斯去世,我傷心是難免的,也頹廢了一陣子,但那是我在怨恨我自己!那時,那時……」 像是講到難以啟齒的事情,他停頓了半晌也難以繼續。

  「爸爸——」多洛莉絲輕聲喚著他,握住他的手傳達慰藉:「不必勉強。」

  麥倫聞言搖了搖頭,反而像找到勇氣,聲音低沉地講了下去:「凱斯性格比我強勢,她臨產前的一個月,我跟著休了陪同產假,卻嫌待在家裡憋悶,還總被她挑三揀四,於是經常找朋友喝酒,甚至夙夜不歸。那時食死徒的活動比現在還猖獗,像瘋狗一樣,逮著人就咬,也不管對方是不是麻種或者混血。我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找到我們家,又選了我不在的一晚。凱斯她被、被……」

  他抹了一把不知不覺落下的眼淚:「總之,次日我回家,便看到她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裡。食死徒沒殺她,可她也離死不遠了。我把她送去醫院,她撐著最後一口氣,把你生下來,然後就去了……」

  「竟然是這樣……」多洛莉絲喃喃自語。

  「本來凱斯和我給你選的名字是桃樂絲。」麥倫伸手摸了摸她的側臉:「你是神明為我們送來的最好的禮物,可是……一切都被我搞砸了。禮物,成了劫數的見證。於是,我命名你為『多洛莉絲』,是在標記我的悔恨,卻不是在怪罪『痛苦』本身。洛拉,我的女孩,無論如何,你是無辜的。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和我各自自責,讓我們父女錯過了這麼多年!」

  說到動情處,他又一把把多洛莉絲攬進懷裡,緊緊地抱著,像是擁抱一件遺失已久的珍寶。這次多洛莉絲沒有拒絕,而是雙眼茫然地盯著對面雪白的牆壁,在他的娓娓講述中,回想起了上輩子,她的另一個父親,拜爾德·米切爾。

  既然她兩次都得到同一個名字,是不是這名字背後,也都掩藏著一個相似的故事?只是拜爾德沒有麥倫幸運,他沒有得到一個像今天這樣把一切說開的契機。甚至就算她現在產生懷疑,也無法找他本人當面驗證。她這輩子出生的前一年,上輩子十九歲時,身為傲羅的他因公殉職。

  一股前所未有的仇恨之火開始在她的心頭熊熊燃燒,指向那些殺害她曾經的父親和現在的母親的劊子手。

  她附在麥倫耳邊輕聲詢問:「爸爸,你恨食死徒,對嗎?」

  「當然!」麥倫毫不猶豫地肯定,但很快又警惕地追問:「洛拉,你問這個做什麼?你不是想對食死徒做什麼吧?你別犯傻呀!你才剛成年!你對上他們,那是去送死!」

  「不是的,爸爸,我很清醒,我知道清楚不擅長戰鬥,但我有一個主意。」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可以間接報復他們的主子,那位自詡超越死亡的黑魔王。等到他一敗塗地,再一命嗚呼,可他的敵人都好好活著,若是他死後有知,一定會萬分痛苦!」

速效除瑕膏

  經多洛莉絲一解釋,麥倫反而更不放心了:「你要報復那個、那個不可名之人!那更亂來了!不行,洛拉,不,多洛莉絲·穆瑞,我以父親的名義,禁止你去冒這樣的風險!」

  他很快又語氣一軟:「洛拉,可憐可憐你的老父親!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千萬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不,爸爸,我不會開這種玩笑,我只做有把握的事。」多洛莉絲微微一笑:「你都說了,我們是赫奇帕奇,你還是我父親,你能不了解我嗎?我們不夠精明,不夠勇敢,不夠博學,但我們忠誠勤勞,能為一個堅定的目標充分准備,我們不畏艱險,只要下定了決心便一定能做到!」

  麥倫驕傲地挺了挺胸膛:「沒錯,這就是赫奇帕奇的精神!」但轉眼他又癱了腰:「可是,親愛的,你到底要做什麼啊?我們都是普通人,怎麼可能報復到那位不可名之人?」

  「爸爸,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等我安排好了,我一定告訴你。」多洛莉絲鄭重地握住他的雙手:「爸爸,相信我,我沒有太大的野心,也不會魯莽,不會貪婪,我會量力而行。而且說不定到時候,我還需要你來幫忙。爸爸,你不會拒絕你的洛拉的求助吧?」

  「不會,我雖然會勸阻你,但我更會支持你!」麥倫晃了晃她的手:「那麼,洛拉,記住你的保證!我們父女先這麼說定了!」

  「說定了!」多洛莉絲用力點頭。

  因為直接飲下含有毒蠅傘的藥劑,這次在意料之中的,多洛莉絲的過敏症狀更加嚴重,除了一直低燒未退,她的臉上脖子上也冒出了連片的紅疹,再癢都不能撓。她被麥倫送來聖芒戈四樓的魔藥及植物中毒科(Potion and Plant Poisoning),負責她的女治療師加瑞爾為她擬定了三天的治療方案,剛好不耽誤她在第四天坐火車返校。

  麥倫也在聖誕和元旦兩周的休假中,因此可以每天給她送新鮮飯食,讓她免受寡淡的病號飯的折磨。她住院的第三天中午,病房的木門被敲響了,她猜到這麼客氣的訪客一定不是麥倫,卻沒想到是個她敢想不敢求的人。

  「斯內普教授?」多洛莉絲下意識地往被子裡一縮,蓋住仍留有依稀疤痕的大半張臉:「您怎麼來了?」

  「總之不是特意來看望你。」西弗勒斯關上門,把拿著黑色禮帽的手背在身後,挑著眉毛看向她:「我作為魔藥大師,在醫院也有事務。」

  「我明白。」多洛莉絲不會自作多情。

  西弗勒斯繼續說道:「我順便聽說有學生因為過敏住院,就猜到是你。看樣子,那瓶莫普索斯藥劑,你已經喝完了?」

  「是的,教授。」

  「然後?」

  「您是問效果嗎?」多洛莉絲眨著眼笑了笑,拿出這兩天設計的方案:「它對我有效!我看到未來了!」

  她隱含雀躍的語氣讓西弗勒斯有種不好的預感:「你看到了未來的什麼?」

  「我看到——」有被子的遮擋,多洛莉絲仿佛置身蝸牛殼一般,覺得異常安全,於是不由自主地把原先准備好的說辭過度發揮:「我看到——我和您結婚了! 我看到、我看到我們怎麼籌備婚禮,宴請賓客,還有我父親怎麼把我的手交給您……嗯,其實看見這些也不大好,真到了未來,就沒那麼驚喜了……」

  「夠了!」西弗勒斯冷冷地喝止:「你是拿這種珍貴的藥劑做白日夢了嗎?還是你空空如也的大腦只關心這種事?看看現在的時局!看看外面的行事!你難道就不好奇交戰的傷亡,戰爭的結果?你難道就不能預見一些有用的東西?讓你這種人喝那瓶藥劑,真是莫大的浪費!」

  多洛莉絲的笑容逐漸垮了下來。在承認說謊之前,她故意向他詢問:「可是,教授,就算我看到傷亡,看到結果,那又有什麼用?該發生的事情,終究都要發生。好的預見還能算心理安慰,壞的預見……讓我准備好眼淚嗎?」

  頓了頓,她干脆問得更明確:「您覺得,被預見到的事情可以夠避免嗎?」

  「……對,你是對的。」西弗勒斯的表情逐漸空白:「預言一無是處,只會引發戰爭,只會造就悲劇,只會釀制悔恨。你不關心時局和行事,這很好,這是你們赫奇帕奇的生存智慧。只是,你因為莫普索斯藥劑所看到的,都不可能發生。我不會向一個只會苟且偷安的赫奇帕奇求婚!」

  如果兩天前被他這麼指責,多洛莉絲一定會羞愧萬分,但現在,她有了一個秘密計劃,她和他一樣無愧於心。等他在彼此的沉默中恢復平靜,她用充滿真誠的聲音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教授!我騙了您……」

  「果然!」西弗勒斯又露出他慣常的嘲諷:「穆瑞,你三番兩次戲弄你曾經的魔藥學教授、現在的黑防術教授,有意思嗎?你明知道我不會相信你這種白日夢,你還是講了出來,喜歡自取其辱嗎?」

  「對不起,教授。」多洛莉絲完全蓋住面部,用格外沉悶的聲音講述:「我比較不出,藥劑對我無效令您失望,和我胡編亂造讓您生氣,哪一個相對好一些……」

  「穆瑞,你應該跟我說實話。放假前,你是怎麼答應我的?既然沒效果就算了。你自己說過,你沒有預言師的血統,我就不該對你抱希望。」西弗勒斯上前一步,把她從被子裡揪出來:「不過,你撒謊雖有錯,但也不必以把自己悶死來謝罪。」

  「不是悶死。」多洛莉絲趕緊捂住臉頰:「那個,有疤,很醜,不想讓你看到。」

  西弗勒斯聞言反而仔細觀察了一番。在她的小手顧及不到的額頭上,確實散落這幾點淺紅色的痕跡,但絕對稱不上難看,讓他回想起三年前三強爭霸賽的舞會上,她眉心那顆不知是畫上還是貼上的紅痣。若是論醜,他左胳膊上的黑魔標記才是。

  「怕留疤的話——」他的手在床頭櫃上一拂,一只白色玻璃罐從他袖間落下:「這個速效除瑕膏(Blemish Blitzer)留給你用。」

  多洛莉絲歪頭望著他許久不說話。

  「這是波比讓我為校醫院定制的藥膏。」西弗勒斯一臉不耐地補充:「你是學校的學生,留給你一瓶,波比不會說什麼。好了,我得走了。」

  他一交代完就立即轉身,隨意把禮帽扣在頭上,直奔病房的大門而去,多洛莉絲只得在他身後喊道:「謝謝教授!我們學校再見!」

  「哎呦!」麥倫的痛呼從剛打開的病房門外響起:「呀!我女兒的午飯!」

  西弗勒斯木著臉扶住他,木著臉看向一地食物,遲疑幾息後還是道了歉:「對不起,穆瑞先生。」

  「哎,這可怎麼辦啊!就算用恢復咒,都掉地上過了,誰還能吃得下去?」麥倫惋惜得捶胸頓足:「我怎麼就沒注意到人看好路呢!」

  「對不起。」西弗勒斯抿了抿嘴唇:「我賠你一份。」

  「那倒不必了,不是你的錯。是我怕我的洛拉會餓,走得太急了!」麥倫總算舍得把目光從滿地食物上移開,轉而投向面前一身黑衣臉色陰沉的男士:「還沒請教——您是?」

  「爸爸——」屋裡的多洛莉絲趁機招手呼喊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女兒叫我了!」麥倫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要不,您再跟我一起進去坐坐?」

  「不必了,我還有事。」西弗勒斯點了下帽檐:「日安!」

  「誒,好,謝謝!您也是!」麥倫客氣地目送他走遠,才進入病房反手鎖上門:「洛拉,這家伙是誰啊?看起來很不好惹的樣子!」

  「確實很不好惹。」多洛莉絲如實答道:「他叫西弗勒斯·斯內普,我七年級的黑防術教授,之前六年的的魔藥學教授。」

  「他怎麼換崗位了?」

  「鄧布利多把斯拉格霍恩教授請回去了。」

  「啊,他啊!」麥倫撇撇嘴:「他教過我,雖然我也上過他的提高班,但是他這個人……哦,在女兒面前說教授的壞話是不是不太好?」

  多洛莉絲聳聳肩:「沒關系,你猜你要說的是大實話。」

  「對,斯拉格霍恩是最謹慎的那種斯萊特林,精明在他身上最大的表現是明哲保身。不過這還真是讓人意外啊,他現在願意回霍格沃茨了,在這種混亂又敏感的時候。」

  「大概是鄧布利多出面了。學校裡還有傳聞,說他很喜歡哈利·波特。你知道吧,他喜歡收集優秀學生,哈利·波特肯定合他的意。」

  「哈利·波特呀,那斯拉格霍恩確實拒絕不了。對了,你要試驗的藥劑,是他提供給你的?」

  多洛莉絲搖了搖頭:「不是,是上一任的魔藥學教授。」

  「哦,那位斯內普先生——」麥倫若有所思地問道:「也出身於斯萊特林學院吧?」

  「不只曾是斯萊特林,他還是現任的院長。」

  「你先前寫信提到的輔導,也是從斯內普先生那裡?」

  「對。」多洛莉絲露出幾分笑意:「斯普勞特教授幫我牽的線搭的橋。斯內普教授答應後,一直很負責,幫助我很多。」

  「聽你這麼一介紹,我覺得,和其他我認識的斯萊特林相比,他相當與眾不同。」麥倫也笑著下結論:「他是個好人。果然不能因為這個學院出了一群食死徒,就對它全盤否定。」

  「當然不能。」多洛莉絲十分贊同。

  他們聊天期間,又有人來敲門,一個短發長臉的年輕女巫自稱是三條掃帚酒吧的外賣送餐員,來送一位姓斯內普的先生給他們定的單人午餐。麥倫起身簽收,帶著感慨返回:「看吧,就說你這位斯內普教授與眾不同。一般的斯萊特林哪會主動賠禮道歉?」

  多洛莉絲臉上的笑意更大,一為父親對西弗勒斯的贊賞,二為這一份單人午餐屬於她。

  麥倫第三次大力誇獎西弗勒斯,是因為看到床頭櫃上的玻璃罐。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實習治療師送來的新藥:「……托皮潘這個牌子的速效除瑕膏不是前年就停產了?這是之前的存貨?」

  「我看看。」多洛莉絲打開蓋子,發現裡面的濃膏泛著淡淡青色,並非速效除瑕膏原本的純白色。她轉手展示給麥倫:「只是用了托皮潘的罐子,是斯內普教授留下的,我猜,他改良了原膏的配方。」

  「這也行?」麥倫嘖嘖稱奇:「魔藥大師還真了不起。家人裡如果能有一位,那可方便太多了!」

  多洛莉絲笑容不減,同時心裡默默想到,她也希望能享受到這樣的方便。

濃金藥劑

  使用了西弗勒斯改良過的速效除瑕膏,多洛莉絲的皮膚在出院前就恢復光潔,讓她的女治療師加瑞爾贊賞不已;待得知制作者是西弗勒斯,加瑞爾便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告訴她西弗勒斯看過她的病歷,難怪配出來的藥劑這麼對症。

  多洛莉絲聽完後心跳加速了好一會兒,很想把西弗勒斯的舉動視為暗中關心,又怕自作多情,結果自尋煩惱。回家的第一晚,她幾乎失眠了一夜,次日醒來頭重腳輕,被麥倫誤會成服用莫普索斯藥劑的後遺症,大驚小怪地緊張了半天。她安撫好父親,決定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她也確實有事可忙,同時由衷慶幸自己一魂兩世的神奇經歷。離開家前,她給麥倫留了一張單子,拜托他購買上面的原料,盡快轉寄給她;再加上她自己已經買到手的一大部分,便能熬成一種魔藥——濃金藥劑(Thick gold potion)。

  其實說「一種」不算完全准確,濃金藥劑在多洛莉絲上輩子去世前,已經發展成為一系列藥劑,專門針對高等詛咒,以抑制乃至解除致死類詛咒為最高目標。它最早由國際魔藥師協會公開發布,並冠以這個直觀的名字,面向全世界範圍有獎征求改良配方。

  這一舉動起初飽受爭議,因為藥效並未一齊標明。於是協會副會長作為發言人表示,非魔藥大師改良不了這種藥劑,如果是魔藥大師,一看藥方就能分辨出它的藥效;至於目的,則源自私人初衷,是獎金贊助者想要借機彌補舊日遺憾。

  多洛莉絲不是魔藥大師,瞧不出所以然,只曾在閑暇中關注專刊,看它如何一次次簡化步驟,一重重優化藥性,從超高級別難度降到中等偏上,一杯標准計量的效用從一整月延長到一季度。

  多洛莉絲現如今記得的配方,已是一百多年後的最優成果,出自一位北美巫師之手;因為英國魔法部要授予他梅林爵士團一等勛章,濃金藥劑的作用才得以向大眾揭曉。這在當時引起極大的轟動,勛章得主的功績名副其實。

  不過藥效公開了,最初藥方的所有者和研究目的卻依然成謎。多洛莉絲也從眾地好奇了許久,直到通過莫普索斯藥劑預見未來,看到西弗勒斯端給鄧布利多的那杯液體,她才明白誰是最初那位無名天才。至於那個隱姓埋名的獎金贊助者,恐怕至少也是知情人,又或者干脆和鄧布利多關系密切。

  這些來自前世的信息十分重要。也許正是因為她擁有一個重生的靈魂,才讓莫普索斯藥劑在她身上發生作用,從而入夢一窺未來,並且得到一條喻示:她應該救鄧布利多,她能夠救鄧布利多。濃金藥劑就是她成功的保障之一,保障她維持被她救下的人的性命。

  另一重保障,即如何救人,也和她的重生息息相關——有賴於西弗勒斯那根十三又四分之一長的鵝耳櫪木魔杖。西弗勒斯不能理解為何一根魔杖可以同時服從兩個人,她卻依稀推測得出。

  上輩子從大膽偷走他的魔杖起,她揣著它生活了一百八十二年,是他使用它的二十七年的六倍有余。哪怕是再冷硬無情的人,近二百年的相伴,也會在他心裡留下痕跡,更別說「心思」簡單的魔杖。

  後世的魔法研究有過一個設想,稱與人的靈魂勾連的魔法道具,具有麻瓜所謂的四維認知能力。因為它們不會自然消亡,也就相當於達到了不朽,所以它們超脫了時間,過去、現在、未來這些人類對時間的劃分,對它們沒有任何意義。

  把多洛莉絲的情況套用進去,那便是說,只因她曾用足夠漫長的時間馴服了西弗勒斯的魔杖,那麼不管是重生前的她的現在和將來,還是重生後的她的過去和當下,它都已經記住她了。它不看她隨時間改變的皮囊和外貌,只認准了她的靈魂。

  鑒於未被他人通過戰勝占有的魔杖不會反噬原主,作為西弗勒斯的魔杖的第二任主人,多洛莉絲很難被它發出的咒語傷害。於是乎,在預見到鄧布利多承受的致命一擊,確實由西弗勒斯親自出手,她萌生了以身代之的念頭。

  至於其他救下鄧布利多的途徑,比如安排鳳凰及時吞掉殺戮咒,不過是在拖延鄧布利多的死亡,不僅不能徹底解開他的生死大劫,還會阻礙他利用他的死亡鋪設的一連串部署。

  所以,無論如何,必須有一個鄧布利多在眾人面前被西弗勒斯殺死,唯有如此,西弗勒斯才能留在伏地魔身邊,發現那個所謂的「最後關頭」,所謂的「絕對必要的時候」,按照鄧布利多的交代,讓哈利·波特去做他必須做的事情。

  當然,正如西弗勒斯做過的試驗,如果它被拿在另一位主人手裡,對方又有十分堅定的施咒決心,它也只能選擇服從,起效程度無法預估。這樣一來,多洛莉絲也不是擁有萬全的把握讓自己全身而退。

  然而她已經想開了,就在了解到西弗勒斯是被鄧布利多選中的轉達他對哈利·波特最後指令的人選時。哈利·波特討厭西弗勒斯,他們從他一年級就爭鋒相對,他恐怕也從未停止過對西弗勒斯忠誠的懷疑。那麼西弗勒斯該如何取信於他呢?方式只有一個,讓自己死在伏地魔手中,向他展示他真正的陣營,或者再主動暴露和他母親的淵源,讓他明白,就算他憎惡他,憎惡他的父親,他也會保護他,直到他生命的盡頭,直到再也不能保護。

  多洛莉絲一直沒有對西弗勒斯錯誤定位。她當他是必死之人,這個計劃說明一切。因此如果她為自己的行動獻出生命,她會高興這輩子走在深愛之人前頭;如果僥幸不死,她就有合適的人證物證,跑到彌留之際的他面前,嘗試喚醒他對生命的留戀。

  返校後的第一次晚餐上,多洛莉絲望著因隨年級座位變動而離她越來越遠的西弗勒斯,微笑著流下了眼淚,然後夾起一根辣椒咬一口再吐出,裝作自己被辣得失態。

  恢復上課後,多洛莉絲除了認真學習緊張備考,在課余時間,她還會反復推演那日行動的場景,再大量熬制所有可能用到的藥劑。很快她發現,在已知的兩重保障之上,她還需要一個特別的助手。

  一連幾日借夜色的遮掩,多洛莉絲來到校長辦公室下面,藏在灌木密密匝匝的枯枝間,朝著那間凸出樓頂的圓形房間,在心中不斷呼喚鳳凰福克斯的名字。

  戰後的哈利·波特曾在采訪中回憶鄧布利多,提到真正忠於鄧布利多的人,可以把他的鳳凰召喚到身邊。她不確定一顆決定拯救鄧布利多的決心,比不比得上哈利·波特對他的忠心,但至少她要試試。

  第七天晚上,她以為又一次失敗時,一對爪子落在她肩頭。收攏翅膀的福克斯甩甩燦爛的金色尾羽,用一對黑玻璃珠般的眼睛盯了她一會兒,像是在當面判斷她的善惡真偽。片刻過去後,它把頭一歪,和她的腦袋蹭了蹭,表現出信賴和親昵。

  「謝謝你回應我的召喚,福克斯。」她用另一側的手撫了撫它溫暖蓬松的紅色羽毛:「你這麼聰明,一定早就預感到了你主人的劫數吧?」

  福克斯低低啼鳴一聲,流露出人性化的憂愁。

  「別擔心。」多洛莉絲把頭靠過去,學著它的樣子蹭了蹭:「我的行動,即便是最壞的結果,也能救下你的主人,讓他再多至少一年的壽命。這一年很關鍵,一旦熬過去了,他就能親眼見證他苦心孤詣的勝利。這對他而言,一定是莫大的撫慰。」

  這一次福克斯沒有回應,而是盯著她不放,像在詢問她自己怎麼辦。

  「我嘛,即便死在今年六月,應該也沒有遺憾了。」多洛莉絲沒有多談,她並不打算讓鄧布利多將來通過他的鳳凰看破她最大的秘密。眼下,她只是繼續叮囑福克斯:「還有半年時間,你要注意好自己,仔細地養精蓄銳。你的任務相當關鍵呢!你主人以及我的安危,都要系在你的身上了。」

  福克斯再次清啼,像是答應,也像是反叮囑她。她笑了笑卻不再說話,抱著它在灌木叢裡坐了一會兒,才親手送它展翅高飛,撲入校長辦公室的窗戶。

  當人對未來的某一天有一項明確的安排時,時間有時過得很慢,有時過得很快。偷偷熬制濃金藥劑時,多洛莉絲覺得時間太慢,沒有足夠的成品在手,她心裡便踏實不下來;宵衣旰食地進行復習時,她又覺得時間流逝太快,怎麼終極巫師考試越來越近了。至於城堡裡其它的暗流湧動,或者風雲變幻,她已無暇顧及 。

  不管時間到底是慢是快,生死攸關的六月來臨了。因為被私事占去一半心神,考前多洛莉絲不比其他學生緊張,考後她也不如他們開心放松。等待成績的日子裡,一到傍晚,她就進庭院裡散步,在天文塔附近徘徊,等著那片即將如同星座般在夜空中升起的黑魔標記。

  六月的最後一天,也是這個學年的最後一天,鄧布利多照常出席晚餐,多洛莉絲依舊在飯後踏著落日余暉碾壓天文塔下的草坪。轉到大門所在的方向時,她意外地看到了披著旅行鬥篷往外走的鄧布利多。他側後方似乎沒有人,腳步聲卻依稀是雙重。多洛莉絲不由了然,一定是哈利·波特披著他那件著名的隱身衣跟著他。

  她不清楚他們出行的目的地,但根據後來在場的飛天掃帚,她猜他們多半將從霍格莫德飛回來,穿過高空防護魔法最薄弱的地方,落在天文塔頂,再把咒語補上,這是鄧布利多作為校長唯一不走大門又不損害城堡安全的快捷進出方式。

  時間已到最後期限,地點對上了,那就是此時此地了。於是多洛莉絲不再耽擱,飛速地轉身跑回寢室,拎起一個准備好許久的背包,先趕到校長辦公室下面的灌木叢中和福克斯彙合。福克斯很是萎靡不振,她努力安撫了一陣,才講起對它最後的分派。

  「福克斯,答應我——」

  「當我弄暈你的主人,你要帶著他和我的親筆信去見我的父親,然後立即悄悄返回;當我被擊下塔樓時,你要及時趕來接我,否則自然下落也會要了我的命;當我以鄧布利多的身份下葬,你要建一座只有你能進出的墳墓,別讓他人來開棺驗證我的身份。」

  「然後,如果我不幸死掉了,就讓我繼續被埋葬,你去見你的主人,告訴他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我僥幸生還,也請你送我回家,我的父親麥倫會替我解開沉睡,我也會給你的主人一個交代。」

  「福克斯,這就是我的全部安排 。現在,請進入我的隱身鬥篷,和我一起登上塔樓,等待那一刻降臨吧!」

緩和劑

  落日緩緩墜過地平線,帶走了光明和溫暖,久候多時的星辰殘月在夜空的陪襯下逐漸明亮。若非將有大事發生,這會是個美好的夜晚,適合一對情侶,三五好友,或在天文塔頂遙指星座談論神話,或在黑湖邊看水天對照相映成趣。無論如何,它都不該是個殺戮的時刻。

  夜下高空十分清冷,好在隱身鬥篷也能擋風,懷裡的鳳凰是天然火爐。不過注意到飄動的下擺,她又換了個隱蔽的角落,免得被人發現或被人衝撞,讓她過早地被迫暴露出來。

  漫長的等待讓她一開始砰砰直跳的心髒趨於平穩,直到一團綠光從城堡主樓飛出,在她所躲藏的天文塔的上空炸開,接著彙聚成骷髏頭,張口吐出一條黑蛇。是食死徒入侵霍格沃茨了,他們一定有內應,比如她預見到的,那個有著淡金色短發的少年,德拉科·馬爾福。

  衝突先在八樓爆發,然後開始往下轉移,不斷有各色光亮在窗戶裡閃過。多洛莉絲趴著扶攔往外望,一邊判斷入侵者的人數,一邊等待鄧布利多歸來。等戰鬥蔓延到庭院中,她還看到了幾張鳳凰社成員的面孔,就是不知是鄧布利多早有防備,還是麥格等人及時叫來了救兵。

  混亂中心離天文塔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這時,兩把飛天掃帚終於越過圍牆飛了進來,一把載著奄奄一息的鄧布利多,另一把的掃把柄卻無端消失,無疑代表了始終縮在隱身鬥篷下的哈利·波特。

  福克斯見狀不由有些躁動,被多洛莉絲小心安撫下來。她注視著他們先後在天文塔頂降落,只聽聲不見人的哈利·波特正詢問著黑魔標志,被鄧布利多決絕打斷:「「去把西弗勒斯叫醒,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叫他趕緊來見我。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要做,不要跟任何人說話,也不要脫掉你的隱形衣。我在這裡等著。」」

  在他的連番催促下,哈利·波特的足音衝向旋轉樓梯的門閘,卻撞上了另一陣奔跑的腳步聲。鄧布利多只來得及對他施展一個石化咒,顧不上突如其來的繳械咒,被意外輕松地擊飛了魔杖。

  發出咒語的人是德拉科·馬爾福,他故作凶狠地高舉魔杖對上鄧布利多,卻被這位態度溫和的老人拿話牽引,不自覺地配合他東拉西扯拖延時間。

  他們聊了許多,從馬爾福如何放食死徒進入霍格沃茨,到他一年裡謀殺鄧布利多的各種嘗試,以及如何獲得消息,設下陷阱,引他入局。可即便如此,連多洛莉絲這個外人都聽得住來,這個男孩根本沒有殺心,他的魔杖也取不了人命。

  塔下激戰的聲音變得清晰,現在都在朝天文塔靠近,多洛莉絲思考幾息,確定沒有更好的時機,於是也朝馬爾福丟去一個石化咒,然後掀開隱身鬥篷,走到對峙的人中間。

  「你是赫奇帕奇的多洛莉絲·穆瑞。」鄧布利多一臉詫異,不復之前的游刃有余,但也認出她的身份:「穆瑞小姐,你怎麼出現在這裡?是今晚的意外打擾你欣賞美麗浩瀚的星空了嗎?哦,你跟福克斯在一起,你們成為朋友了嗎?」

  多洛莉絲朝他走去:「我知道你在等斯內普教授,你不必用對待馬爾福的花招對付我。我不是你的敵人。」

  「那你是來救我的?」微笑回到鄧布利多的臉上:「孩子,我要感謝你的好心,但不必了,你顧好自己更重要。躲回你的隱身鬥篷下吧,或者讓福克斯帶你離開。你聽,那些窮凶極惡的食死徒就快上來了。」

  「我當然會趕在他們上來之前完成我要做的事。」多洛莉絲的目光依次掃過馬爾福和波特的位置:「他們兩人的記憶我也會處理好。」

  「穆瑞小姐,你究竟想做什麼呢?」鄧布利多露出幾分無奈:「原諒我,我實在想不出來答案,需要你親自為我解惑。我確定你對我沒有惡意,否則福克斯不會願意待在你身邊。不如你主動告訴我,我也好主動配合你?」

  「教授,你只能配合我,你沒有魔杖了。」多洛莉絲揮了揮自己的魔杖示意:「首先,請您喝了它!」她取出濃金藥劑給他。

  「這是?」鄧布利多驚訝地睜大眼睛:「哦,是西弗勒斯讓你來的?這藥劑不管用了,已經將近一年了。」

  「您只管喝吧,我以後解釋。」多洛莉絲一把把藥瓶塞到他手裡,飛停在她肩上的福克斯啼鳴贊同。

  「好吧。」鄧布利多仰頭喝下,還回味地咂咂嘴:「味道不太一樣。不是西弗勒斯熬制的?」

  多洛莉絲無暇分神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他的狀態,還上前拉住他的右手,按壓焦黑的地方仔細感受:「不對啊,說是能立竿見影的……」

  「我現在狀態不佳,因為另一種藥劑。」鄧布利多主動交代。

  「嗯……我聞出來了,翡翠藥劑——絕望之水!還好我之前研究過。」多洛莉絲從背包裡取出另一只藥瓶:「給!寧神劑(Calming Draught)。不完全對症,但也有點用。幸好我把我的存貨都帶上了!」

  「好吧。」鄧布利多再次喝下:「可穆瑞小姐,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你這些勞動成果,很快都要浪費了。」

  「不會……噓!」多洛莉絲辨別了下塔底的聲響,果斷決定放棄禮貌加快了速度。

  她收走空藥瓶,半拉半拽著鄧布利多靠牆坐下,往他嘴裡灌了超出標准劑量的安眠劑,使他完全昏睡過去;接著她割下他的一縷頭發,放入復方湯劑中,再添入一瓶無盡藥(Everlasting Elixir),確保藥效恆久穩定,不會在她失去意識時消失;最後,她扒掉鄧布利多的外袍和鬥篷,套到自己身上,在現場一明一暗的兩雙人眼中,喝下復方湯劑,變成另一個鄧布利多。

  「福克斯——」用床單裹好鄧布利多的多洛莉絲舉著信封招呼他的寵物:「你看一眼,這是我家的地址。我把信放心包裡,你連包一起帶走,裡面的藥劑你的主人都能用得上。等我把魔杖交給你,你們就可以離開了。千萬要記得,動靜小一點,回來時也是。」

  福克斯應了一聲,飛到鄧布利多身上,踩住她掛在鄧布利多脖子裡的背包。

  現在該處理兩個旁觀者了。她先摸到哈利·波特的位置,掀開一角確定一下人,也不理會鬥篷下他是個什麼表情,直接施展遺忘咒;她對馬爾福也如法炮制,繼而解開他中的兩個咒語,站准鄧布利多之前的位置,把一大瓶緩和劑加生死水凝成冰丸,像服藥一樣盡數干吞下肚;最後,她把魔杖丟到鄧布利多身上,對福克斯重重點頭:「可以了!」

  一團暗淡的火焰將鳳凰和它的主人吞沒。火光消失那一刻,馬爾福回過神來,又愣了一會兒才接著被她打斷的話頭繼續講道,一直舉起的胳膊不知因為勞累還是害怕在不住地顫抖:「「他們以為我不等大功告成就會喪命,可是我還活著……而且你被我控制住了……現在拿魔杖的是我……你聽我的擺布……」」

  多洛莉絲倚靠在牆壁上,模仿鄧布利多的平靜:「「不,德拉科,現在是你聽我擺布,而不是我聽你擺布。」」可惜失去一段記憶的馬爾福,乃至仍在旁觀的波特,都不可能理解這句話了。

  然而盡管如此,馬爾福依舊無言以對,也剛好在這時,他穿黑袍的同伴來了。她依次看去,憑記憶認出是阿米庫斯·卡羅和阿萊克托·卡羅兩兄妹,狼人芬裡爾·格雷伯克,另有一個臉熟但不知名的。

  西弗勒斯還沒來,多洛莉絲只能延續鄧布利多的做法,拿出重生前的心態倚老賣老,拉著她認識的三人聊天;聊無可聊之後,藥勁也上頭了,她渾身異常疲倦,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連靠著牆都搖搖欲墜。

  適量的緩和劑可以緩解焦慮,過量服用卻會造成長時間或不可逆的沉睡,加上能讓人陷入死亡般深度睡眠的生死水,足使她的身體機能趨近停滯,從而進入假死狀態。只是通過把藥劑凝成堅冰延遲藥效其實並不怎麼有用,反而凍得她腸胃抽搐,全程盡靠意志力強撐。如果西弗勒斯再不趕來,她這個假鄧布利多自己就要先倒下了。

  阿米庫斯·卡羅注意到她的異樣,想當然地認為她命不久矣,嘲諷讓他那張歪嘴更歪了:「「要我說,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反正也不多了!你看看他——你這是怎麼回事啊,鄧老頭兒?」」

  多洛莉絲抓住話茬繼續閑扯:「「唉,體力不支,反應遲鈍啊,阿米庫斯。總之,年老不中用啦……總有一天,你也會落到這步田地……如果你幸運的話……」」

  她的意圖忽然被第四個食死徒覺察。他也趁機嘲諷了幾句,轉頭提醒馬爾福動手;又聽出疑似霍格沃茨一方的人在清除障礙逼近塔頂,四個食死徒一齊催促;發現馬爾福做不到後,芬裡爾·格雷伯克要搶功,被第四個食死徒擊飛。

  在阿萊克托·卡羅緊張的尖叫中,鄧布利多和多洛莉絲都迫切期待的人終於露面了。多洛莉絲忍不住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好在聲音很輕,應該沒人聽見,阿米庫斯·卡羅的抱怨更加響亮。

  西弗勒斯都沒有多理會,只粗暴地推開馬爾福,帶著一種充滿仇恨和厭惡的表情站到她的對面。

  多洛莉絲難免被他的情緒刺痛,哪怕明白它並不針對真正的她。顧不上更多的自傷,她輕聲發出請求,擁抱既定的結局。

  「「西弗勒斯……請求你……」」

  「「阿瓦達索命!」」

  一道伴隨著喧囂噪音的閃爍綠光擊中了她的胸口。她如她曾預見的那樣,先飛了起來,又墜了下去。

蘇醒劑(一)

  多洛莉絲又陷入了一片漫無邊際的黑色虛空中。她不確定自己現在的狀態,是不是和其他被殺戮咒擊中的人一樣,畢竟沒有活人知道死亡是怎樣的體驗。緩和劑和生死水的藥效似乎滲透進她的靈魂裡,她覺得異常疲憊,干脆哪裡也不去,就攤開四肢原地躺下。黑暗太過濃郁,似乎睜眼閉眼也沒有什麼區別。

  她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也許不過片刻,外面的世界連太陽還沒升起,也許已直永恆,她所惦念的一切早灰飛煙滅。於是她忍不住猜測,其實死亡正是一個黑暗牢籠,每一個脫離肉身的靈魂被囚其中,不辨歲月,不聞聲響,最後忘卻曾經,忘卻自我,被黑暗吞噬與同化。換言之,黑暗便是無數死去的靈魂,只有重新被光明普照,才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如果這是真的,鑒於自己還有心情胡思亂想,多洛莉絲自知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第二次。她有意識地開始推算她以鄧布利多的身份死去之後的事。

  西弗勒斯會帶著食死徒撤退,不在城堡裡再造混亂和殺戮;失去校長的霍格沃茨和失去首領的鳳凰社肯定要人心惶惶一段時間,但只要哈利·波特在,他們就還有主心骨;葬禮將在黑湖邊舉行,上輩子她在報紙上看到過圖片,她變成的鄧布利多高大結實,只能由粗心大意的海格運送,埋進一座漂亮的白色墳墓,沉睡在城堡庭院的某一處——這本是匹配鄧布利多的哀榮,如今卻都被她享受到了。

  一陣越來越清晰的鳳凰啼鳴從遠處傳來,多洛莉絲不由精神一震站了起來,進而想起了後世對它的種種研究。這種可以不斷涅槃重生的神奇生物,大概真地可以跨越生死的邊境,召喚一個像她這樣迷路的靈魂。

  這一次,福克斯的聲音悠長又凄清,如同一首悲傷哀婉的挽歌。只是她凝神分辨,還能聽出一種隱蔽的謝意,是它在為它的主人感謝她,想必鄧布利多當下的處境如她安排的那樣安全無虞。

  然而很快,她覺得也要反過來致謝福克斯,在她順著它的歌聲摸索前行中,她看到了一星亮光,像是一個出口,召喚著她靠近。因此她忍不住奔跑了起來,當亮光放大成一扇圓型大門,她如乳燕投林般飛撲過去,任光明將她層層包裹起來。

  一睜眼對上自己臥室的天花板,多洛莉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這次也算大難不死了一回。哈利·波特因母愛生還,她則或許要歸功於她自己從前世至今對西弗勒斯的愛。這樣搭建因果,難怪巫師認為愛是最偉大的魔法,麻瓜認為愛總能創造奇跡。

  多洛莉絲緩慢坐起,發現變形已被解除,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現在正穿在她最喜歡的一套棉布睡衣,格外寬松舒適。她咂咂嘴,舌頭上依稀殘留幾分辛辣感,這是蘇醒劑的味道。她在信中交代麥倫,要求他每天喂她一瓶直到她醒來,顯然他依言照辦了。

  自知久臥體虛,多洛莉絲想要下床,已經注意緩緩行動,誰知四肢僵硬得出乎意料,身體更遲了好幾秒才響應,就像一只木偶提線過長,以致不能及時聽從指揮。

  看來沒能像咒語含義「泯滅其人」一樣把她殺死的殺戮咒,到底對她造成了一定傷害,只希望這種遲鈍不會長久,能在日後慢慢消除影響。但她此刻也一點不慌亂,這副身體不可能比上輩子死前十幾年那副老朽之軀更糟糕了。她扶著櫃子走了幾步,很快找到合適的節奏。

  打開臥室門後,麥倫的聲音從客廳方向傳來,還帶著少見的激動和熱情:「……這就是您的戰利品!它可真古怪!您快講講,您當時都用了什麼咒語打敗他的……」

  多洛莉絲愕然地看著相談甚歡的一老一壯:「你們怎麼……」她隨即反應過來,轉頭怒視著麥倫:「爸爸,你怎麼沒按我信裡寫的去做?你怎麼能讓他醒著?我特意放了足夠多的生死水……」

  「啊,洛拉,我親愛的女兒!你終於醒來!」麥倫不管不顧地跑過來和她擁抱:「你可真是嚇死我了!你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你明明保證過,不會貿然和食死徒對上!」

  「別逃避問題!」多洛莉絲拼命鑽出他的懷抱:「你為什麼不聽我安排?你知不知道,要是讓人發現他在這兒,我們跟他都會有大麻煩!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害他!你難道想讓他再死一次?」

  「可是,洛拉,我喂藥的時候,鄧布利多教授已經醒了。他不想繼續睡下去,我怎麼可能不答應?」麥倫忽然興奮起來:「哦,洛拉,鳳凰把教授送來時,你不知道我多驚喜?你怎麼知道他是我的偶像?」

  多洛莉絲板著臉反問:「他是你偶像?」

  「對啊,我這一代人聽著他打敗格林沃德的故事長大,怎麼能不崇拜他?」麥倫拉著她坐下:「剛剛我還想打聽那一戰的具體經過呢!」

  鄧布利多安靜地坐在他們父女對面,穿著麥倫的舊睡袍,微笑地看麥倫絮叨,看多洛莉絲因計劃受挫而懊惱,完好的左手時不時地撫摸著窩在他腿上的鳳凰。

  深知偶像作用的多洛莉絲不再強求,扭頭同鄧布利多問候:「日安,鄧布利多先生,還有福克斯。」

  福克斯厭厥厥地叫了一聲,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它怎麼了?不舒服嗎?」

  「福克斯快要再次涅槃了。」鄧布利多嘆了口氣:「這幾年力,因為我的事情,它的損耗一直很大。」

  「這次是因為我。我能為它做些什麼嗎?」

  「不,洛拉——我可以這麼叫你嗎?這次到底還是因為我。」

  「我不跟您爭論這個。先說福克斯——」顧及不完全知情的麥倫,多洛莉絲迅速轉移話題:「我記得,雖然鳳凰世界各地都有出沒,但對它的習性研究最透徹的,是古中國。那裡的人認為,它『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我們或許應該先給它准備些吃的喝的,再給它搭個窩,好讓它順利涅槃。」

  「洛拉,雖然世界各地都有過對鳳凰的記錄,但他們的品種不完全相同,比如古中國的鳳凰又名鹓雛。」鄧布利多溫和地糾正:「我這一只,具有希腊不死鳥的血統。比起梧桐,它更喜歡金枝。不過竹米和泉水確實是它很喜歡的零食和飲品。」

  「我來准備!我來准備!」麥倫拿出一家之主的擔當:「我母親的嫁妝裡有一套金盤,可以把它變形成樹枝,泉水就去鎮上街心花園的池塘裡去取好了,它底下有一顆活的泉眼。不過,竹米……這個怎麼辦?」

  多洛莉絲接過話頭:「竹米是竹子的果實,也是一種中醫藥材,爸爸,你可以去倫敦華埠看看。」

  「倫敦華埠?」麥倫疑惑地問道:「它在倫敦哪裡?」

  這個多洛莉絲也不太清楚,倒是鄧布利多摸了摸膝蓋,給出了明確的答案:「麥倫,你先去破釜酒吧,從查令十字路出來,再向南走,復往西拐,一共走個五分鐘,就能到地方了。」

  「好的,交給我吧!」麥倫拍拍胸脯保證:「我先去地下室找金盤!」

  「先給福克斯買吃的取喝的吧。」鄧布利多勸止了他:「金枝可以等它涅槃時再用,肚子相對更重要。」

  「明白了!」麥倫欣然領命,在客廳裡來來回回,很快穿戴整齊,一腳踏進壁爐:「我走了,一會兒見,教授,洛拉!」

  壁爐裡綠色的火焰熄滅之後,多洛莉絲抬頭看向鄧布利多:「您故意把我父親支走,想必是有很多疑問吧。」

蘇醒劑(二)

  鄧布利多微微頷首:「我看出來你隱瞞了他一大部分。我能理解,你不想讓你的父親擔心。福克斯遵照和你的約定,你既然安然無恙了,它便什麼也沒透露,只等你親自告訴我。」

  「好吧。」多洛莉絲靠在沙發上,慢慢地揉了揉眉頭:「我有點不知從何講起,不如您問吧,能回答的,我都會坦白。」

  「也行。那麼,我先說一些事——」鄧布利多抽出茶幾上的一張報紙展開:「你一共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葬禮的消息已經公開。福克斯昨天夜裡才把你帶回來,那時我已經醒來,看到你穿著我的衣服,我就猜到你做了什麼。我安撫了麥倫,告訴他,這是我們的密謀,由你替換掉昏迷的我,假裝成我的屍體,讓我假死在大眾面前,為了將來給伏地魔致命一擊。他被說服了。你似乎向他透露過,你想要間接報復伏地魔,以保下他的敵人的方式。此外,我還要慶幸他拿我當偶像,足夠順從我,相信我。」

  多洛莉絲緩緩起身,對他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她所做的決定中,唯一難以兼顧的便是麥倫這個父親的感受,無論她死去還是生還,他都會被傷害,區別僅在大和小罷了。如今鄧布利多替她圓謊,絕對值得她這一個大禮。

  「這是我對你的感謝才對,洛拉,快坐下。」鄧布利多抬手招呼她,看到自己焦黑的右手,索性就它問出第一個問題:「那我就先問問那個抑制詛咒的藥劑。你怎麼知道我中了什麼詛咒?又怎麼會調制那副濃金藥劑?」

  「我預見了未來。」多洛莉絲輕易地為她上輩子的記憶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名目:「這學期經斯內普教授的幫助,我得到一瓶莫普索斯藥劑,並在今年元旦以後喝下,看到了一些即將發生的場景,也不小心知道了一些秘密。比如,您受到的詛咒,您的計劃,還有……您的死亡。」

  「莫普索斯藥劑?那個一直被懷疑為名不副實的古老藥劑?它對你有效用?還是看到場景聽到談話這樣清楚?」鄧布利多不由一臉感慨:「沒想到,我和西弗勒斯千防萬防,避開了旁人的窺伺,卻沒能逃過先知的眼睛,哪怕你只是暫時地擁有。他幫你完成了藥劑……這麼說來,他知道你知道我們的計劃?你假扮成我遇害,則是你們的計劃?」

  「不,我沒有告訴他我看到了什麼。我聽說,伏地魔很擅長攝魂取念。」

  「那他就是真地以為自己在按我的要求殺死我。他必然用了殺戮咒,所以,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你沒有靠福克斯,否則它早就再次涅槃了。」

  「殺戮咒沒有反咒,但可以小心避開,只要操作得當。」多洛莉絲另講真話,有意誤導,瞞下了魔杖的事情。

  「那你可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鄧布利多不由動容:「有勇氣直面殺戮,能做到這個的人——寥寥無幾!你很好,孩子,洛拉。可以允許我以校長和長輩的身份為你驕傲嗎」

  「您過獎了,教授,我也是有把握才去做的。」

  「不,你值得。只要不是十全的把握,這種勇氣都難能可貴。連伏地魔都畏懼的死亡,在你面前,不過是個可以挑戰並戰勝的難關。」

  「好吧,謝謝。」

  客廳裡短暫的沉默後,鄧布利多再次開口說:「我想,我們剛剛略過了那個藥劑。希望你別介意我刨根問底。」

  「不介意,但是這個我不能具體解釋,請原諒。」多洛莉絲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睛:「您只需知道,這個藥劑的配方是斯內普教授使用的配方的升級版,您只需要每季度喝一瓶,堅持下去,雖不能完全解開詛咒,但能保護您至少十年。」

  「這可真是天降驚喜了。」鄧布利多露出笑容:「哦,讓你見笑了!我也是個俗人,逃過一次死劫後,難免為生命歡喜。」

  「不,無論如何,活著總是好的。」多洛莉絲也微笑起來。

  鄧布利多一定有很多問題,特別在得知多洛莉絲喝過莫普索斯藥劑後,但他依然適可而止地停下,主動建議她多休息:「我注意到你的肢體有些不協調,恐怕是被殺戮咒衝擊到了靈魂。還好經我檢查,發現你的靈魂足夠完整強大,你休息個十天半月,就能徹底地康復了。」

  他忽然又輕聲感慨:「我真高興西弗勒斯沒有真的殺人。他曾以為我過度要求,毫不顧惜他的靈魂,我以主動求死的意願安慰了他。可殺戮就是殺戮,哪能沒有反噬呢?現在好了,我對這位多年的助手和朋友無愧於心了。」

  「真的無愧了嗎?」多洛莉絲忍不住反問:「您就沒有想過,一個從來都厭惡西、斯內普教授、又親眼看到他殺了您的哈利·波特,怎麼相信這個凶手幫您傳達的一條他應該主動赴死的信息?」

  「西弗勒斯——」鄧布利多愣了愣:「西弗勒斯可以把他的記憶給哈利看。」

  「哈利·波特難道不知道人的記憶可以造假嗎?萬一他以為斯內普教授是受伏地魔指示,借你的名義故意害他呢?」多洛莉絲冷靜地揭示: 「如果一個人討厭另一個人,後者的一切都可以被否定,被惡意揣測。」

  鄧布利多沉默了許久才回答:「我從來沒想過讓哈利親眼看到西弗勒斯殺死我。我差他去叫醒西弗勒斯,西弗勒斯一定不允許他再回來,可惜德拉科·馬爾福來得太快了。如果哈利沒看到,以我往日在他面前表現的對西弗勒斯的信任,他會因為足夠相信我,進而相信西弗勒斯,相信他轉達的信息。」

  「是啊,可惜,可惜沒有如果。」多洛莉絲冷冷地講道:「如果沒有我橫插一杠,那麼您不僅沒有顧惜他的靈魂,也枉顧了他的性命。」

  「他的性命?」

  「不是嗎?西弗勒斯不拿性命證明他對您的忠誠,哈利·波特如何會停止對他真實立場的懷疑?」

  鄧布利多再次陷入沉默,然後十分緩慢地開口說:「洛拉,我想,有一個我不好意思問出口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多洛莉絲微微皺眉:「什麼問題?您還不好意思?」

  「洛拉,不是我質疑你的動機,但你忽然冒出來救我,我真地很意外,一直在推測你這麼做的目的。麥倫曾告訴我,是因為你母親,你為了報復食死徒首惡伏地魔,可這主意太不符合你的性格了。於是我猜一定別有緣故,比如一個活著的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特別是當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因此不能拒絕你時。」

  「您認為我想讓您做什麼?」

  「你救我,其實是為了救另一個人。還用我講出他的名字嗎?」

  這次輪到多洛莉絲無話可說,並不得不暗中驚嘆他的敏銳。過了片刻,她才直白地向他求證:「您現在活下來了,那您願意救他嗎?」

  「當然。這中間本就有我的失誤,我既然還有能力,當然要盡力彌補。」鄧布利多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恐怕不能直接出現在哈利面前,至少在他和伏地魔決一死戰前。我們得想其他辦法。」

  「好的。」多洛莉絲瞥了眼昏昏欲睡的鳳凰:「我明白。」

  「約定達成。」鄧布利多點了點頭:「對了,洛拉,你覺得他會有生命危險,是你推測到的,還是預見到的?」

  多洛莉絲猶豫了一下,保守地選擇了前者:「推測到的。」若說預見,鄧布利多想要打聽的事一定更多,她不敢保證自己能一直嚴防死守,在他面前不顯露一絲一毫重生的端倪。

  鄧布利多一如所料地追問:「你能說一說,藥劑都讓你看到了什麼嗎?」

  「我不確定是不是每個場景都有意義,而且它們也沒有明確的時間和地點。」多洛莉絲故作鎮定地回答:「就像您遇害那晚,我從人物衣著上判斷出月份,然後考完試就一直在等待。」

  她這樣講並非完全在撒謊。莫普索斯藥劑帶給她的信息很有限,哪怕再依靠自身記憶,她也做不到無所不知。她根本無法一五一十地還原上輩子二百多年中的所有見聞經歷,甚至在西弗勒斯身上都不能,它們有的被徹底擯棄在角落,有的卻像觸發式魔法道具,唯有特定的條件下才浮現。

  而且她的情況已經算比較好的了。若非晚年堅持服用記憶劑(Memory Potion),增強記憶力和心理認知能力,她不僅會忘記西弗勒斯,還會連自己也記不住,然後把重生當做新生。

  「我了解了。」鄧布利多面色如常地接受了她的說法:「好了,洛拉,去休息吧!當務之急,是你要養好自己的身體。」

  「我會的。」多洛莉絲果斷離開。

蘇醒劑(三)

  由於多洛莉絲堅持要把鄧布利多留在眼皮子底下看護,以免他未死的消息泄露,再造成不可預估的影響,他暫時但正式地在穆瑞家的房子裡落了戶。麥倫高興地為他准備了房間,又陸陸續續地補上生活用品,從衣衫鞋襪到筆墨紙書,簡直比對她這個女兒還盡心。

  鑒於他們住的是獨棟小樓,周邊設的有麻瓜驅逐咒,被迫足不出戶的鄧布利多的活動空間並不狹小。他早起讀報,上午讀書,下午午休,晚上編織,憋悶了可以在院子裡散步曬太陽,無聊了能偷窺鄰居家的電視節目,如同直接步入了退休養老的生活。

  不過等福克斯涅槃完,並恢復到正常的體積,他和多洛莉絲打了招呼,要求外出處理一些事情。起先多洛莉絲很不贊同:「您現在已被『下葬』,怎麼能到處亂跑呢?福克斯又太顯眼,很容易引起懷疑。」

  「洛拉,我堅持,這很必要。」鄧布利多摸著肩膀上的鳳凰解釋道:「我有一些部署,是在我死去的基礎上才會生效,比如我留下校長辦公室的畫像,還有它——」他把自己的魔杖舉給他看:「伏地魔遲早會打這根魔杖的主意。」

  「您的魔杖?它很特殊?」

  「我如果說它是老魔杖,你信嗎?」

  「老魔杖?」多洛莉絲仔細打量了幾眼這根一節一節的古怪木棍:「我以為那只是傳說。」

  「很多人都這樣認為,但傳說也不都是空穴來風,至少三兄弟都真是存在;相應的,三件死亡聖器也是。」

  「好吧,它是老魔杖,我相信您。確實,每個崇拜力量追求強大的人都會覬覦它,伏地魔必然在列。可他現在不是不知道它在您手裡?否則也不會安排旁人來謀害您了。」

  「他會知道的。加裡克,我是說加裡克·奧利凡德,他已經失蹤一年了,很可能落到了食死徒手裡。現在伏地魔需要他,是為了解決孿生杖芯的問題。伏地魔和哈利的魔杖擁有同樣的杖芯,對峙時引發閃回咒,無法真正傷害彼此,所以他會試圖換一根更趁手的新魔杖。但你也知道,他擅長攝魂咒,加上愛用鑽心咒拷問,他能進一步得知,格裡戈維奇曾擁有過他,然後,是蓋勒特,蓋勒特·格林德沃,再之後就是我了。」

  「老魔杖不能落在伏地魔手裡,讓他如虎添翼。」多洛莉絲干脆地建議:「您願意折斷它嗎?」

  「折斷?」鄧布利多半月型眼鏡後的眼睛忽然睜大,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多洛莉絲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折斷它,很簡單,就撅一下,它就斷了。說到底,命運杖也好,死亡棒也好,它總歸是根木頭棍子,還不如我的骨頭結實。而且,我記得斷了的魔杖無法用咒語修復?它斷了一次,就徹底斷了。」

  「不,不。」鄧布利多迅速收走魔杖:「即便不為它的力量,它也是一件古董,一件珍貴的魔法道具,我們不能蓄意損壞它。」

  「好吧。」多洛莉絲聳聳肩。她只是建議,那到底不是她的魔杖,她無權干涉。

  過了好一會兒,鄧布利多才繼續說道:「洛拉,我不能否認,也許折斷它是更保險的方式,但我舍不得。所以打敗格林德沃,從他從裡贏得它後,我放棄了自己原來的魔杖。我也是追求力量的人,而所有像我這樣的人,都會舍不得。」

  對此多洛莉絲不做評價,只把話題導回正軌上:「如果伏地魔想要老魔杖,您的對策是什麼?」

  鄧布利多露出一個奇特的笑容:「我會給他。所以我得回霍格沃茨一趟,放一具假屍體進去,再讓它成為陪葬品。」

  「可您沒被他殺死啊,就算他拿到了老魔杖,也不能成為他的主人……」多洛莉絲想到了什麼,臉頰瞬間失去血色,用一種格外冷酷的目光看向他:「您其實真的沒想過給西弗勒斯一條活路吧?」

  「洛拉……」鄧布利多的笑容淡了下去。

  「伏地魔以為西弗勒斯殺了您,當他發現不能掌控老魔杖時,他會殺了西弗勒斯,以便成為他真正的主人。」

  「不,洛拉,老魔杖不可能完全臣服於他。本來我打算把它的所有權帶進墳墓裡,畢竟就算西弗勒斯殺了我,他也稱不上是戰勝了我,而是我束手就擒。不過,在實際操作中,出了一點意外。現在老魔杖已經不屬於我了,在天文塔上,德拉科·馬爾福將我繳械,成了它現在的主人。你或許不清楚,老魔杖的轉手,不一定通過謀殺。」

  「那又如何?」坐在沙發上的多洛莉絲站了起來,如同要與鄧布利多分庭抗禮:「不管你打算了什麼,事實又是什麼,伏地魔都會按我說的那樣想;只要他這麼想,他就會這麼做。哈!原來哪怕西弗勒斯雙面間諜的身份不泄露,他也難逃一死!」

  「洛拉,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鄧布利多無力地辯解。

  「你當然不會故意害人,可是你也不介意犧牲。而我,我既不介意害人,也不介意犧牲,只介意它們牽扯到一個人。所以,對不起了——」多洛莉絲把自己的魔杖狠狠一揮:「除你武器!」

  她一把抓住老魔杖,輕蔑地把玩了一圈:「現在,我只要把它折斷,再把它寄給伏地魔,告訴他老魔杖沒了,西弗勒斯就沒有危險了。這真是個簡單有效的辦法!」

  「不行,洛拉!」鄧布利多以不屬於老年人的敏捷搶回老魔杖:「西弗勒斯可能遇到的危險,我們到時候一起想辦法,但老魔杖千萬不能毀掉。」

  「您還舍不得它的力量嗎?」

  「不,洛拉,我要拿老魔杖做局。我分析過,現在它的主人是德拉克·馬爾福,只要接下來一年裡,哈利有機會打敗馬爾福,成為老魔杖的新主人,等伏地魔拿著老魔杖想殺他的時候,因為老魔杖不會傷害主人,哈利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我千算萬算,為的唯有最後的勝利。」

  「還有你的波特男孩。」

  「洛拉,請你理解,哈利甚至比你還小一歲。他已經背負了太多,經歷了太多,如果有一線生機,我希望把它給他。」停了幾息,鄧布利多又有些殘忍地補充了一句:「西弗勒斯也一定這樣希望。」

  「好,給他!」多洛莉絲差點氣笑,五髒六腑一陣絞痛:「但你們給是你們的事。如果西弗勒斯的生命因此受到威脅,我一定會把您活著的消息暴露出去。您固然是當代最偉大的魔法師,可在我心裡,一百個一千個您,也比不過一個西弗勒斯!」

  「你這樣做,會把自己也置於險境!」

  「同樣,一百個一千個我,在我心中,也比不過一個他!」

  自從這次談話和鄧布利多不歡而散之後,多洛莉絲開始在家裡刻意忽視他的存在,至多在麥倫面前裝裝和睦的樣子。在確定鄧布利多不會亂跑後,她甚至還想搬出去單獨住,畢竟她已經成年並畢業了,該脫離麥倫賺錢養活自己。

  不過提起工作,倒是至今還沒著落。她顯然缺少年輕人的干勁,除了繼續為考取魔藥大師資格努力外,對糊口生計沒有任何想法。但為了不在麥倫上班後,和鄧布利多同處一室著尷尬,也為了早日存夠錢另租新居,她扒拉著報紙雜志的廣告欄,迅速謀求到一個門檻低、上手快且報酬高的職位。

  當天晚飯桌旁邊,她正式通知麥倫:「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成為魔藥大師,可惜這個目標,不能立即實現。我要做好長期奮鬥的准備。不過我也不能一直依靠你,我需要自己賺錢,起碼為購買原料。所以我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三條掃帚酒吧當烘焙師,每周上工五天,從下午到晚上。所以以後你下班回家,我如果不在,你可別驚訝,也別多擔心。」

  「做烘焙師?」麥倫下意識地看了眼桌上剛好出自她之手的糖漿餡餅:「你的手藝肯定是沒問題的,洛拉,重點是,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哪怕為了賺錢,也別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補充劑

  「還行。」多洛莉絲斟酌著回答:「非要給喜歡做的事排個名,它姑且在第二位,前面是熬制藥劑。」至於喜歡的依據,便不足為外人道。

  「拿第二愛好養第一愛好,這主意我看可以!」麥倫轉向另一側的鄧布利多:「先生,您覺得呢?」

  「哦,我很支持!」鄧布利多笑呵呵地回答:「從洛拉醒來第一天起,我就發現,午晚飯的飯後甜點以及下午茶的蛋糕都相當美味!如果洛拉去三條掃帚酒吧工作,將會有更人能品嘗到她的手藝!你們知道,甜點能帶給人幸福感,在現在這種局勢下,這是多麼可貴的東西!」

  「謝謝,教授。」多洛莉絲矜持地點頭致謝。

  「總之,我們這邊都不反對。」麥倫再次看向多洛莉絲:「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後天下午兩點,大致在八點回來,一次六個鐘頭。」

  「那晚飯只能我跟鄧布利多先生一起對付著吃了。」

  「我可以帶甜點回來,這是員工福利,帶回來給你們,當晚或第二天吃都行。」

  「那簡直不能更棒了!」麥倫雙掌一拍:「先生您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帶一把門鑰匙,洛拉。」鄧布利多提醒道:「現在魔法部有斯克林傑坐鎮,食死徒還不算太猖狂,但就在兩天前,有一批食死徒越獄了,伏地魔積蓄力量,也許要有大動作。你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若寡不敵眾,就立即逃走。」

  「我知道了。」多洛莉絲的表情不由軟化,這次的道謝也更加真心:「謝謝您的建議!」

  開始工作以後,多洛莉絲的生活再次充實起來,但也稱不上忙碌。在三條掃帚酒吧,烘焙師的任務還是比較輕松的,她經常有閑余給同事們搭把手。

  除了老板娘羅斯默塔夫人,這裡還有主廚威廉,幫廚瑪利亞,幫工希拉,女服務生朱迪,以及曾和她在聖芒戈有過一面之緣的送餐員莉娜。

  瑪利亞和朱迪都是中年女巫,在酒吧中工作已久,諳熟各種人情內幕,道聽途說。多洛莉絲正是從她們那裡得知,她之前的烘焙師和希拉之前的幫工,是被霍格沃茨城堡上空出現的黑魔標記嚇到了,才忽然離了職。她們覺得城堡不再安全了,霍格莫德和它離得太近,很容易被連累,所以堅持要換個工作地點。

  這種事情聽聽便算了,多洛莉絲沒放在心上,倒是她們抱怨起送餐員莉娜丟三落四的性格,她多關注了幾分。當然她暗中關注的原因,不是在於莉娜年輕漂亮,而是以她上輩子在聖芒戈百余年的閱歷,她發現莉娜並非先天記憶力差,而是曾被過強或過量的遺忘咒損傷了大腦。

  可惜這個發現,她無法告訴莉娜。一來她們不算很熟,不該交淺言深;二來她只有私人判斷,沒有直觀證據;三來現在的莉娜很快樂,如果她不記得的都是痛苦,那確實還是遺忘更好。

  外面的工作平順地繼續,家中的自學穩妥地繼續,倒是偶爾遇上問題了,有一位雖非魔藥大師、但學識足夠淵博的教授願意指點她。幾次之後,她也不好再跟鄧布利多鬧脾氣,兩人間的關系有所松動,並在八月初多洛莉絲的生日小宴上徹底握手言和。

  足不出戶的鄧布利多依然十分關心時事,有時比她還業務繁忙。據他解釋,他煉制了一件偏門的魔法道具,把他一張打盹的照片化成油畫,占據了校長辦公室裡他為自己預留的空白畫框,以此遠程操控自己的形像,混跡於滿牆歷任校長中間。

  大概正是因為開辟了這條交流通道,鄧布利多的信息往往比報紙還迅捷。比如八月一日魯弗斯·斯克林傑被害,魔法部淪陷,次日他告訴穆瑞父女,中了奪魂咒的皮爾斯·辛克尼斯成為傀儡部長,比貓頭鷹送來的《預言家日報》還早了一杯咖啡的時間。

  食死徒的勢力從在野走到在朝,宣告英國魔法界徹底變天,在魔法部工作的麥倫深受其擾,差點要請長假甚至辭職了。但當鄧布利多拜托他多留意魔法部內部的風吹草動時,他又變得干勁十足起來,還驕傲地當自己是間諜。

  而真正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間諜,卻是一連兩個月沒有任何消息,鄧布利多也翻著報紙替他著急。多洛莉絲沒忍住問了出來:「您到底在等什麼?對他有什麼期待?」

  「我在等魔法部的任令。」鄧布利多從報紙上抬頭:「西弗勒斯殺了我、嗯,我是說,在伏地魔認為他殺了我之後,會給予他更高的信任和期待。所以無論從我的角度,還是伏地魔的角度看,他都是最適合接任校長的人選——我需要他替我保護學生,伏地魔需要他替他監管城堡。可現在都八月中旬了,下一學年的招生工作早已展開,伏地魔不可能不安排他的人,插手這件事,比如剔除麻種新生。盡管如此,西弗勒斯還是沒能正式接任,若沒有我給他的密道和口令,他連校長辦公室都進不去。」

  多洛莉絲不清楚其中波折,只知道最終結果,所以她直接宣告:「您會如願以償的,在九月的第一天。」

  鄧布利多平靜地注視她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謝謝你,洛拉。」

  他確實相信了她的預告,之後半個月從容了許多,直到《預言家日報》刊登出來塵埃落定。那天下午,他在院子裡曬暖,她隔著窗戶望去,從他身上看出一種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氣勢。

  西弗勒斯成為校長,對已經畢業的學生沒有任何影響。多洛莉絲偷偷把那一頁報紙收藏了起來,和上輩子一樣,這大概仍會成為她唯一擁有的他的照片。鄧布利多覺察到後她的舉動後,什麼也沒有說,還在麥倫發現缺頁時為她描補。

  十月中旬的一天,因為地上的水漬,多洛莉絲下班前在廚房跌了一跤。她倒是沒有摔傷,只小腹隱隱墜痛,回家進廁所一看,內褲上落了血跡,似乎是她延遲的例假終於來了。

  她本沒有太在意,但第二天依然腹痛不止;她用咒語一做檢查,竟查出自己懷孕了。得知這個消息時,她整個人都是恍惚的。她根本沒有一丁點同人歡愛的記憶,肚裡的孩子該從何而來?或者,她艱難地想道,是誰枉顧她的意願污染了她的清白,又「仁慈地」讓她徹底遺忘?

  腦中湧過各種糟糕的猜測,多洛莉絲害怕得渾身顫抖,鎖緊房門蒙著被子隱忍地哭了半晌,才故作鎮定地走進她在地窖開辟的實驗室,對著坩堝和原料思考自主墮胎的藥方。

  她連被人勸解同西弗勒斯以外的人交往都覺得受辱,又怎麼接受得了一個父不詳的孩子?哪怕她明白,孩子很無辜,她也不想把它生下來;讓它不被期待地降世,才是對它最大的不公。

  然而在手摸向野胡蘿蔔(Wild carrot/Daucus carota)花干時,一個讓她不敢奢望的念頭冒了出來:有沒有可能——那個強/奸犯,不,孩子的父親——是西弗勒斯?

  為了賭這幾乎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她立在原地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走向放置成品藥劑的貨架。想要恢復被遺忘咒或遺忘劑消除的記憶,單靠記憶劑不能達成目的,還需要再多添一瓶補充劑(Replenishing Potion)。

  補充劑是一種神奇的藥劑,神奇在它藥效的不確定上,服用者單獨服下它之前,很難預見自己身上的什麼會得到補充。比較常見的情況,是體能和五感,相對少見且受限的例子,還有身體殘缺的人重新健全,剛剛減肥成功的人再次發胖,乃至讓中老年女巫的處/女/膜恢復如少女時期。這是魔法界有名的博/彩藥劑,黑市上偶爾會有莊家開盤,起哄下注的閑人比比皆是。

  但補充劑到底是人造之物,如果有心引導,藥效也能受控,且成功率保持在八成以上,就比如將它和記憶劑同用。記憶劑領路,補充劑修復,是在聖芒戈藥劑科特別經典的治療搭配。

  記憶劑是璀璨的金黃色,補充劑是穩重的寶藍色,兩者調和在一起,先是遵循色譜,變為深沉的冷綠色,接著無聲沸騰一分鐘,待全部的氣泡上浮破碎,混合液體又成了不太透明的淺白色,如同被過度稀釋的牛奶。

  多洛莉絲一滴不剩地喝完,然後雙手按住小腹,心情十分復雜地嘆了口氣。記憶即將回歸,是畏懼還是期待其實都沒什麼意義了。她一步步地走回臥室,反鎖房門,拉上窗簾,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等一場魘夢,等一個真相。

福靈劑(一)

「洛拉?洛拉?」麥倫的聲音喚回了多洛莉絲的意識。

  「啊,爸爸——」多洛莉絲回頭:「怎麼了?」

  「我沒事。倒是你,對著日歷想什麼呢!」麥倫一邊脫去圍裙一邊交代:「你沒請到假就算了。也別遺憾,生日年年都有。現在離兩點還有半個鐘頭,今天周六,酒吧估計會比較忙。要不你去午睡一會兒?到上班的時間了我叫你。」

  「好。」多洛莉絲點頭同意:「謝謝爸爸!」

  她走向自己二樓的臥室,腦中還是日歷上那個被圈起來的日期。

  八月九日,是她這輩子的生日,他們父女還有鄧布利多剛剛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麥倫還買了巧克力坩堝蛋糕,插了十八根七彩火焰蠟燭,和鄧布利多一起為她唱了生日歌,分別送給她一套水晶藥瓶和一根鳳凰羽毛。席上氣氛融洽,經過麥倫勸說,她同鄧布利多自此重歸於好。

  飯後鄧布利多先去休息,麥倫收拾殘局,她幫了一點忙,路過客廳時多看了幾眼日歷。她請假失敗,是因為莉娜先她一步要到了休假的機會。據說今天是月歷七月七日,中國的情人節,她要和她的中國男友一起度過。

  生日和情人節落到一天,細想來還有點浪漫,如果她不是單身就好了。不過,從心上人那裡得到點什麼簡直是痴人說夢,她送自己一個禮物才比較現實。

  可是送什麼好呢?她坐在臥室的床上,視線在書架上逡巡了一圈,落在一瓶色如融金的液體上。這是她在七年級第一節魔藥課上,從斯拉格霍恩手裡贏得的獎勵,福靈劑(Felix Felicis),鼎鼎大名的液態幸運藥(Liquid Luck)。

  大半天好運會是個不錯的主意。她微微一笑,把它從書架上取下來,打開瓶塞抿了一小口。過量服用福靈劑會讓人頭暈目眩,魯莽多動,甚至中毒,以她曾經藥劑師的水准,自然清楚喝多少最合適。

  福靈劑迷人的顏色有賴於原料火灰蛇蛋(Ashwinder egg)和鳥蛇蛋殼(Occamy eggshell),濃郁的芳香源自三種草藥,即海蔥(Squill)、百裡香(Thyme)和芸香(Commen rue)。初初喝下,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的感覺,不可能被好運直接砸到頭上;只有在想或做一件事情時,才會產生莫名其妙的感應。

  正如多洛莉絲小睡結束,換衣服准備出發前,她忽然決定要好好打扮,不僅挑了最顯身材的一身巫師袍,還戴上了一條不妨礙工作的珍珠項鏈。然而她不覺得突兀或奇怪,今天是她的生日,穿漂亮點怎麼了?

  多洛莉絲抵達三條掃帚酒吧後廚時,她的同事們似乎發生了爭吵,朱迪牢牢護著一臉迷茫的希拉,對瑪利亞怒目而視,就「希拉去不去、她不去誰去」的問題各執一詞,矮胖的威廉則灌著黃油啤酒,做一塊沒有存在感的背景板。

  「我不管!希拉是我介紹來的,我認識她母親,我得對她負責!」朱迪梗著脖子叫嚷:「反正她不能去!她還小呢,又剛成年沒幾年,連戀愛都沒談過!」

  瑪利亞白了她一眼:「關她小不小什麼事!莉娜請假了,只她一個幫工有空閑時間,羅斯默塔夫人也發了話。那兒又不是龍潭虎穴,她跑一趟也就回來了,你這瞎緊張個什麼勁!你看莉娜每回拿著大筆小費開開心心地回來,這分明是個美差!」

  朱迪想要反駁,卻是欲言又止,多洛莉絲趁機插話:「大家好!有什麼要忙的嗎?」

  「多洛莉絲!」朱迪看來一眼,然後脫口而出:「誰說沒有別人?多洛莉絲也沒請假,讓她去!」

  「她是烘焙師。」瑪利亞微微皺眉:「訂單裡有二十份主食,就要配上二十分甜點,加上今天是周六,晚上那麼忙,她哪有時間?」

  朱迪連忙表示:「我幫她做!我幫她做!反正我家希拉不去!送貨地址在威爾特郡,地方太遠了,她還沒去過,更別說幻影移形還學得也不好……」

  「瑪利亞!」希拉扯了扯她:「我可以的,我考過了!再說還有騎士公交……」

  「閉嘴!聽我的!」朱迪低聲喝止,轉向多洛莉絲:「你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吧?我跟你解釋——」

  「哦,好。」

  「中午我們接了個大單,下單的是位優雅高貴的女士,她預定了二十份高級套餐,讓我們晚上七點送到。這單子我們之前也接到過,都是莉娜去送的,可她今天休假了,我跟威廉、瑪利亞走不開,希拉、希拉我不放心她,她太馬虎了,老板娘親自去更不行,人選就只剩下你了……」

  其實理智上,多洛莉絲隱隱能覺察到,這趟送餐定有什麼貓膩,可她不僅沒有任何不安的預感,反而覺得不能拒絕,否則將來她會後悔。她猶豫了片刻,決定順從這顯然是福靈劑做出的指引:「應該沒問題,到晚上七點,一般我也快忙過去了。只要羅斯默塔夫人也不反對,我可以去送。」

  「太好了,太好了。」朱迪立即笑逐顏開:「我跟老板娘講!」接著她又瞪了瑪利亞一眼:「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瑪利亞聳聳肩:「隨你!對我來說,誰去都一樣!」

  羅斯默塔夫人的答復跟瑪利亞一致,此外,她特別准許多洛莉絲送完直接下班,明天再把訂單貨款上交。

  朱迪一如她所宣稱的那樣,一直抽空幫多洛莉絲的忙,同時反復強調這趟外賣的好處。多洛莉絲安靜地聽著,覺得她不是在說服她,而是在安慰自己。

  晚上七點一到,三條掃帚酒吧照常客滿,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但多洛莉絲仍要按計劃帶上裝著二十份晚餐的皮箱出發。希拉眼神嫉妒地目送她離開,扭頭就跟朱迪鬧了脾氣,差點在客人面前吵起來。

  多洛莉絲按照紙條上用優美的銅板體寫成的地址,直接幻影移形到附近位置,不用忍受瘋狂的騎士公交。穿過一條荊棘叢生的小巷,繞過一片雜亂無章的樹籬,她停在一扇氣派的鍛鐵大門外,陷入了沉默。

  她沒想到,訂單居然來自馬爾福莊園。這處莊園會在一年後因涉嫌窩藏食死徒被查封,並登報公示。她從地址上看不出什麼,否則之前會更慎重決定。畢竟從套餐份數上看,眼下莊園裡頭肯定不止馬爾福一家三口。

  然而奇怪都是,直到這個時候,多洛莉絲依然沒有應當放棄任務的念頭,仿佛讓她拜訪這裡,正是福靈劑的目的。她深吸一口氣,把皮箱換了手,拉動大門一側的搖鈴。

  鈴聲遠遠傳開,黑黝黝的莊園終於出現一抹亮光,並一路移動,忠實地記錄著持有者的行程路線。對方來到大門口,把光源一提,對多洛莉絲一照,也讓她看清了一張被憔悴折損的美麗容顏。如她所料,是納西莎·馬爾福。

  「晚上好,夫人!」多洛莉絲主動開口:「我是三條掃帚酒吧的臨時送餐員,為您送來您預訂的二十份套餐。」她揚起皮箱示意:「您可以叫來人幫忙嗎?二十份很多,您一人拿不了,皮箱我要帶走。」

  「沒什麼人能幫忙,家裡現在只有我。」納西莎搖搖頭,低頭扭開門鎖:「你進來吧,幫我直接放在客廳裡。我可以多給你一筆小費。」

  多洛莉絲稍作猶豫,還是推門進去了。雖然這裡是食死徒的據點,但如納西莎所言,既然沒其他人在,就沒有什麼危險。

  馬爾福莊園如她在報紙上見到的那樣,占地遼闊,建築恢弘,若非被一個古老的純血姓氏冠名,則一定屬於某個麻瓜貴族後裔。

  她們一前一後走過砂礫路,踏上門廳裡華貴的地毯,進入一間十分開闊的房間,然而這裡的情形與整個莊園都格格不入:除了一張裝潢考究的長桌擺在正中央,其他堪比精心保養的古董的家具,都被當做垃圾一般胡亂堆在牆邊。

  「讓你見笑了。」納西莎勉強露出一個笑臉:「請把食物分別裝盤,再擺到這張桌子上,一張座椅對應一份。麻煩你了,小姐!」

  「好的,夫人。」多洛莉絲打開皮箱,手腳麻利地處理好。見納西莎分配餐具似有些不順手,她取出魔杖,幫了她一把。

  「非常感謝,小姐!」納西莎松了一口氣:「自從丟了家裡的僕人,各種事情要自己動手,我一直都不太習慣。現在要負責這麼多人,簡直是災難!」

  多洛莉絲應景地建議:「您可以買本家務咒語方面的書自學。」

  「再說吧。」納西莎敷衍地答道,也反應出她為何一直不太習慣的真實原因。她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便向多洛莉絲交代:「請稍等片刻,我去取錢袋。」

  她上樓以後,多洛莉絲的目光落在長桌上。如果食死徒在這裡集會,那主人的席位無疑由伏地魔占據,他的左手或右手邊,大概就是西弗勒斯。他即便做立場模糊的間諜,也能做到最好。

福靈劑(二)

  納西莎再次出現在樓梯上時,有說話聲穿過門廳傳了進來,其中一個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惡意叫囂:「還是今天的任務帶勁兒,穆爾塞伯,你都不知道我折磨的那個混血娘們兒叫得多好聽,聽得我都硬了!我差點當場上了她!」

  「那你怎麼不上?」回答他的人竊笑幾聲:「她泥巴種的丈夫早被我料理了。你要是上了她老婆,說不定他還能氣活過來,讓我再多玩一會兒!」

  「我倒是想啊,可惜她叫得好聽,長得不好看!對了,今天納西莎又從三條掃帚酒吧訂餐了吧?嘿嘿,莉娜小婊/子,可想死我了!」

  「好啊,艾弗裡,我說你今天做任務怎麼急吼吼的?原來急著瀉火啊!」

  「別說你沒興趣!你跟那小婊/子一樣,一開始不情不願的,後來就樂在其中,把我給撇到一邊了!哼!有種你今天從頭到尾都別跟我搶!」

  「小姐——」納西莎提著裙擺跑到多洛莉絲跟前,塞給她一個鼓囊囊的錢袋,把她往角落的家具後一推:「我家裡不能幻影移形,壁爐也關閉了,你暫時出不去,先在這兒躲一晚,到夜裡或者明天,我找機會帶你出去!記住,千萬別出聲,不管看到什麼!」

  「是,謝謝你,夫人!」多洛莉絲立即照辦。

  依照即將進屋的食死徒的對話,她不難猜出之前莉娜的遭遇,這大概正是她頻受遺忘咒以致記憶力變差的原因;今天送餐的人換成了她,那麼她的危機可想而知。

  然而在彎下腰蹲下來時,她壓到了口袋裡的硬物,不由抱成一團陷入沉默。口袋裡是應鄧布利多建議,由麥倫親手制作的門鑰匙,依托於一只巴掌大的白色編織毛線綿羊。只要念出咒語,不超過十秒鐘,她就能安全地站在自家門前。可眼下,她居然沒有絲毫啟動它的意願。

  在她思考期間,兩名食死徒已經進入客廳,叫艾弗裡的男人急切地喊:「莉娜?莉娜?我親愛的小婊/子!想我了沒……咦?人呢?」他朝屋裡唯一站著的人質問:「納西莎?來送飯的那個女的呢?」

  「換人了,而且已經離開了。」納西莎面無表情地答道。

  「真的?我警告你啊,納西莎,你可別騙我!」艾弗裡惡狠狠地盯著她:「要是再讓我發現你爛好心,蓄意放走送上門的獵物,我就拿你來充數!你的丈夫和兒子,一個窩囊廢,一個膽小鬼,我看哪一個能護得住你!」

  「艾弗裡!」納西莎瞬間氣得連手都在發抖:「你有什麼資格威脅我?你來我們家,吃我們的,用我們的,我沒給你發賬單,已經是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了,你憑什麼對女主人吆五喝六,口出狂言?」

  另一名食死徒趁機幫腔:「怎麼,納西莎?原來你不歡迎我們到你家聚會嗎?看來一會兒等主人來了,我得好好跟他說道說道!」

  納西莎警覺地呵斥:「謬論,穆爾塞伯!你別歪曲我的話……」

  「什麼要同我說道?」一個故作輕柔的聲音忽然響起。

  「主人!」客廳裡的兩男一女立即行禮,原是伏地魔無聲無息地抵達。

  「主人——」艾弗裡搶先告狀:「納西莎抱怨我們在她家白吃白喝,是不知感恩。她心裡頭不樂意,要不是您發話了,我們都得被她趕出去……」

  「不是,主人!是他誇大其詞!」納西莎忍住聲音裡的顫抖反駁道:「您在馬爾福莊園集會是我們一家的榮幸。剛剛艾弗裡污言穢語,羞辱於我,所以我才想把他攆走。像他這樣的僕人,貪圖享樂,辦事不利,實在是辜負了您的信任!」

  「誰說我辦事不利?」艾弗裡連忙為自己申辯:「今天我和穆爾塞伯去拷問塞爾一家,追問他們那個泥巴種朋友的下落,已經問到確切結果了,馬上就能讓搜捕隊去抓!」

  「你們也就能找到這些無關輕重的小角色!主上需要的是哈利·波特!你們在外邊亂跑,找到了人沒有啊?」

  「又不是只有我們沒找到?德拉科也跟著找,他有什麼收獲嗎……」

  「夠了。」伏地魔忽然開口叫停,音量雖然不大,卻能立竿見影。他扭頭看向艾弗裡和穆爾塞伯:「只有無能之輩才把時間浪費在內訌上,還和女人做口舌之爭。你們兩個,找自己的位子坐下。盧修斯一定和之前一樣,從血月酒吧訂了酒水和助興服務。有什麼不滿,留著那個時候發泄。」

  「是的,主人!」艾弗裡馬上乖覺地應道,嘲諷地瞥了納西莎一眼。

  納西莎敢怒不敢言地低頭,雙手在背後緊絞極力自控,免得在伏地魔面前失態。事實上,暗中旁聽的多洛莉絲也很慍怒。伏地魔看似在管束那兩名男性食死徒,實則把納西莎貶到更低的位置。當然,他並不只針對納西莎,他鄙薄的是全體女性。

  盯著在壁爐前的伏地魔,多洛莉絲不無惡意地想,讓他栽在他最輕視的人手中,並且不止一次,恐怕是對他這腐朽的性別歧視的最好懲罰。

  陸陸續續又有不少人抵達,他們都身披黑色披風,後面綴著巨大的兜帽,顯然這是他們的統一服裝,方便在行動中分清敵我,順帶隱藏身份。

  多洛莉絲認出了許多在戰後登報公示的人。她不記得的他們的名字,但她清楚他們的最終結局。這種先知的優越感讓她異常安心,呼吸和緩平靜,與身邊被棄置的家具幾乎融為一體。

  不過直到整張長桌坐滿,多洛莉絲的情緒還是波動了兩次。一是意料中的西弗勒斯,他到得不早不晚,位置在伏地魔右手側第一個;一是伏地魔那條名為納吉尼的大蛇,未來受主人命令,致西弗勒斯死亡的直接凶手。

  她當然沒有再像二年級找三頭犬報復那樣衝動,知道大蛇難逃一死是一方面,另一方則在於,她不得不顧及鄧布利多的計劃。至於若真殺它,她能不能做到,她反而不乏信心。她是有魔杖在手的女巫,即使伏地魔在場,只要豁出一條命,還能奈何不了一只畜生?

  伏地魔坐鎮的晚餐,氣氛始終十分壓抑,不少人看上去沒什麼胃口,簡直浪費了她用心烘焙的南瓜餡餅;或者說,賣給他們吃本身就是一種浪費。

  「當啷」一聲脆響忽然響起,在客廳裡異常突兀,那個叫艾弗裡的食死徒舉手道歉連連,頂著伏地魔嫌棄的目光,彎腰去撿掉落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叉子。時刻關注屋中情形的多洛莉絲心髒重重一跳,緊接著對上一雙從桌下遙望過來的深色眼睛。

  「啊哈!看我發現了什麼!」艾弗裡跳了起來,將魔杖狠狠一甩:「四分五裂!」

  「艾弗裡!」他斜對面的盧修斯·馬爾福發出抗議:「你發什麼瘋!炸我家家居做什麼?」

  「那到要問問你老婆納西莎!」艾弗裡轉向伏地魔:「主人,請您決斷——」

  「哦?」伏地魔揮了揮手,家具碎片紛紛朝兩邊散開,露出埋在下面的多洛莉絲:「納西莎,你怎麼解釋?」

  「不關她的事!」多洛莉絲以一種連她自己都詫異的急智大聲反駁:「她以為我走了,其實我偷偷躲了起來……啊!別殺我!」

  見不少人摸向魔杖,她迅速從地上爬起,衝到西弗勒斯身邊,抱住他的脖子:「教授,救救我!」

  「你——」西弗勒斯狠狠瞪了她一記,黑眼睛裡全都是震驚之色。他的一只手按上她的手臂,似乎想要扯開,但又放棄了進一步的動作。

  「西弗勒斯?」伏地魔饒有興趣地看向他的忠僕:「你或許認識她?」

  「是的,主人。」西弗勒斯沉聲答道:「我的學生——顯而易見,一個今年六月剛畢業的赫奇帕奇。」

  「赫奇帕奇?我看不像。」伏地魔似乎笑了,讓他蛇一般的面孔更加可怖:「分院帽那個廢物近幾年都在胡亂分配嗎?」

  「分院帽的事,我並不了解。」西弗勒斯意有所指地補充:「您也許知道,它歸校長管。」

  伏地魔卻存心偏開重點:「先不管分院帽,西弗勒斯,我應該說,我更好奇的,是你們的關系。我可不認為,一個赫奇帕奇的女生,有膽量孤身留在這裡,只為找她曾經的教授。」

  在一片竊竊私語中,多洛莉絲若有所感,突然冒冒失失地插嘴:「我就是來見他的,沒有其他意圖。我都一個多月沒見到他了,而且我還畢業了,不曉得以後有沒有機會……」

  她的搶答愈發暴露真相,一個位置靠後的食死徒探頭調侃:「哈,斯內普,原來你就是這麼當教授的!主人可真給了你一份美差!你說說,這恐怕不是你誘惑到的第一只小羊羔了吧?吃到嘴裡沒有啊?」

  「我沒有被誘惑!」多洛莉絲扭頭怒目而視:「是我在追求教授!他一直不答應,說他對未成年人沒興趣。可我今天都十八歲了!我已經長大了!」

  「閉嘴!」西弗勒斯用力一拽,把她摔倒他了腿邊:「你又吃錯藥了嗎?這是容許你胡說八道的場合嗎?」

  「西弗勒斯,別急著教訓你的小羊羔。」伏地魔細長的手指在桌上一敲:「我對你的私人感情沒有興趣。但為了排除她的嫌疑,拿你的記憶來證明吧。」

  「是,主人。」西弗勒斯按住多洛莉絲的肩膀,壓得她動彈不得,同時直視伏地魔,以供他施展攝神取念。

  幾分鐘令人神經緊繃的安靜過去後,伏地魔微微點頭,露出一個更清晰的笑容:「看好你的小羊羔,小心她在這裡屍骨無存。」

  他的表述讓多洛莉絲抖了一下,西弗勒斯緊跟著抬起右手,把她的腦袋按在他的大腿上:「我會的,主人。」

福靈劑(三)

  剛巧在晚餐結束,馬爾福莊園的門鈴被按響了,盧修斯·馬爾福離開片刻,帶回一隊各自抱著兩三瓶酒的妙齡女郎。多洛莉絲好奇地看去,先認出了隊伍前排的蘇珊——她晚年「退休」後,可是聖芒戈的常客。於是她明白了,這些人無疑來自血月酒吧,是食死徒今天的飯後消遣。

  女郎們雖然見多識廣,但面對臭名昭著了幾十年的食死徒,顯然都還不夠鎮定,臉上多少有些強顏歡笑的意味。不過她們的客人毫不介意,甚至把這些畏懼當做誇獎,以把她們嚇得更加驚慌失措為榮。

  鴇母在客廳四角燃起濃郁的熏香,除了烏七八糟的混合花香,似乎還摻雜了些其他成分。多洛莉絲用力吸吸鼻子,剛要繼續辨認,腦袋卻再次被西弗勒斯按倒,鼻子因此受到輕微壓迫,只能捕捉到他褲子上摻著汗味的洗滌劑的氣味。

  不過因為伏地魔還在,余下食死徒相對收斂,也不敢離開座位,只能先享受酒水,至多逞口舌之快,僅有盧修斯·馬爾福護著他的妻子兒子戰戰兢兢地退場。伏地魔很清楚他的影響力,便沒有繼續久坐,起身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隨意,然後只身走向門廳。

  過了片刻,余下男性中唯一不為所動的西弗勒斯也拽著多洛莉絲往外走:「跟上,穆瑞!等會兒我再好好拷問你——主人?」他腳下一滯,沒料到會在正門前遇到伏地魔。

  「這麼急著走嗎,西弗勒斯?」伏地魔似乎恰是在等他。

  「……她還小。」西弗勒斯把多洛莉絲擋在身後:「時候不早了,我送她回家。」

  「小嗎?剛剛我可注意到,來的那些女郎裡頭,有兩三個比她大不了多少。」

  「她們跟她不一樣。而且她膽子小,剛剛畢業的學生,還沒見過世面。」

  「真難得啊,西弗勒斯,我希望你不是出於教師責任感說這些話。」

  「主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西弗勒斯,我得承認——」伏地魔牢牢地盯著他的臉:「我很高興,在看到你的記憶的時候。我想,我對你的最後一絲懷疑也可以消除了。」

  「您對我還有懷疑?」西弗勒斯皺起眉頭:「我聽從您的指揮,還主動做到更多,您為何還要質疑我的忠誠?」

  「哦,主要是因為一種……我棄如敝履視為糟粕,而旁人為之要死要活的東西——」伏地魔諷刺地輕哼一聲:「愛。」

  他意味深長地補充:「我固然依舊對它瞧不上眼,但現如今,我不得不因為它保持警惕。」

  「主人?」

  「你忘了嗎,西弗勒斯?我可記憶猶新!在十六年前,你跪在我腳下,讓我饒恕一個女人的性命。當時我沒答應你,但也沒有拒絕你。萬聖節那天晚上,我一進門就殺了那個女人的丈夫,卻特意繞過了她。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一個失誤。它直接造成了我十三年的流亡。」

  「主人,我之前毫不知情——」西弗勒斯猛地拜倒:「對不起,主人,如果因為我的請求,讓您遭受那麼多的罪,我甘願接受懲罰!」

  多洛莉絲愣了一下,為伏地魔透露的信息,也為西弗勒斯的反應。她猶豫了片刻,也跟著跪在地上。

  伏地魔饒有興趣地瞥了她一眼,但注意力依舊留在西弗勒斯身上:「不必了,西弗勒斯。我清楚你也沒有料到這樣的發展。只要你並非故意,我都可以原諒你。但是——」他話鋒一轉:「你呢?你是否會在心裡偷偷怨恨我呢?畢竟,那個女人終究還是死在我手上。如果你仍對她念念不忘,那我是不是完全有理由懷疑,你響應我的召喚回到我身邊,其實另有目的?我的僕人,我的魔藥大師,你留在鄧布利多身邊工作了十余年,你的忠心,到底屬於誰呢?」

  「永遠屬於您,主人,這毋庸置疑!您懷疑的理由站不住腳!」西弗勒斯迅速否定,並迫不及待地澄清,但多洛莉絲立即有所猜測,這肯定是他准備好的答案。

  他抬頭看向伏地魔:「不可否認,那時我還是太年輕了,才會對那個女人產生渴望,被她姣好的外表迷住雙眼,以至於忽視了她的血統。所幸這些年裡,我總算想通了——您當時勸我的沒錯,這世上當然還有其他女人,容貌比她出眾,性格比她溫順,血統比她高貴,更能與我相配!」

  西弗勒斯的腮幫子暗中緊了緊,冷不丁地把多洛莉絲拖到身邊:「比如她,主人。一個純血的赫奇帕奇,足夠漂亮,在霍格沃茨有眾多追求者,可她始終只喜歡我一個;就好比今天,她為了見我,連膽量都大了起來。這樣一個對我專一,為我勇敢的女孩,怎麼可能比不過一個早嫁為人婦又死了十六年的女人?怎麼可能一點也沒打動我?」

  「恭喜你啊,西弗勒斯,你的眼光終於正常了。」伏地魔認可地頷首:「所以我剛才說了——我很高興。既然我們主僕間信任的障礙已經不存在,我當然不會再懷疑你了。」

  西弗勒斯捧著他的長袍親了親:「由衷感激您的信任,主人!」

  「你不僅不該承受懷疑,反而立了功當受獎賞,我這裡都有數。」伏地魔在他期待的注視中繼續說道:「我了解你的野心,也願意幫你實現,正好我也對你有些指派。所以,西弗勒斯,你將得償所願,只要過了今晚。」

  「我明白了。再次感謝您,我的主人!」西弗勒斯一把攬住多洛莉絲的肩膀,在她下意識的驚呼聲中,裹挾著她重新返回客廳。

  「享受這個美妙的夜晚,西弗勒斯!」伏地魔在背後寄語。

  「教授?」多洛莉絲不解地問道:「我們為什麼不走了?」

  西弗勒斯將她推進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再用身體一擋,將她徹底封鎖,他的聲音一下子沉靜得仿佛空無一物:「你今晚出現在這裡,是最錯誤的一件事,也是最正確的一件事。」

  「我真的是來送餐的。」多洛莉絲心虛地辯解道,手悄悄避開口袋的位置:「我在三條掃帚酒吧找了一份工作,今天送餐員莉娜請假了,我臨時接替她的任務……」

  「我不管你為什麼來,以什麼身份來,但今晚你走不了了。」西弗勒斯打斷她的話。

  「啊?不行啊。」多洛莉絲搖了搖頭:「我和爸爸住住一起,不能夜不歸宿。」

  「聽父親的話?你以為你是好女孩嗎?」西弗勒斯一步步逼近:「好女孩會衣冠不整地勾引她的教授嗎?」

  被他提及舊事的多洛莉絲不由臉紅:「那——好女孩不能喜歡她的教授嗎?」

  「真的喜歡嗎?那證明給我。」

  「怎麼證明?」

  「很簡單。接下來我對你做什麼,你都不能反抗。」

  「哦,好呀。」

  「答應得這麼輕易。」西弗勒斯嘖嘖感慨:「也對,說不定你期待已久了。」

  「什麼——啊!」忽然被他抱起的多洛莉絲嚇了一跳。

  「你今天十八歲了?」

  「對……」

  「剛好,不管按巫師還是麻瓜的定義,你都成年了。成年了,就可以做成年人的事了。」

  到腰被他單臂緊箍,衣領也被扒開之時,她再沒反應過來便是傻子了。可惜此刻,她毫無心想事成的喜悅,反而語調飄忽地質問他:「西弗勒斯,你這樣對我,你讓我向你證明,是因為你想借機向伏地魔證明嗎?」

  「我似乎總是低估你的膽量。」西弗勒斯眉毛一挑:「你竟敢直呼黑魔王的名諱。」

  多洛莉絲不理會他的詫異,而是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所以,你把我當做一件工具,通過——使用我,消除他對你的最後懷疑,讓他實現你的某個願望。我這個人,對你而言,只有這個價值嗎?那我的感情呢?它毫無意義嗎?」

  西弗勒斯的目光游移了幾息,先後掠過不遠處的門廳和已經熱鬧起來的客廳,才重回到多洛莉絲身上:「怎麼?這就被打擊了?覺得很委屈嗎?那就大聲哭啊!看你能不能哭來救星!」

  「西弗勒斯?」多洛莉絲疑惑地眨了眨眼,抖掉幾顆迫不及待的淚珠。不過當她越過他的肩膀,看了幾眼客廳中的情形,她立即領會了他的意圖:「你希望……我和那群矯揉造作的女性一樣,又想向你的主人證明,你和其他食死徒……也一樣,多年潛伏在霍格沃茨並沒有改變你的本性,對嗎?」

  「你有時確實還算聰明。」西弗勒斯假笑了一下:「配合我——你如願成為我的女人,我如願得到主人的信任,一舉兩得,不是嗎?」

  「非、非要這樣嗎?」多洛莉絲揪住他的鬥篷,潮濕的眼簾沉重地垂下:「我渴望你,久得超乎你的想像;也幻想過,當美夢成真時,會是什麼情形,什麼感受……但、但是,無論如何,不是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倡優暴徒為伍,而且你另有目的,只把這件事當做一個應該完成的任務。」

  她掙出他的懷裡,大力推了他一把,趁機取出編織毛線綿羊:「很抱歉,西弗勒斯,我拒絕。我寧願死守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孤獨致死,也不想把它捧給你,任你肆意折辱玷污。所以,再見了——」

  「咒立停!」一道紅光從西弗勒斯的魔杖中射出,擊中了編織毛線綿羊,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幾縷藍光緩緩從她手中飄散,宣告門鑰匙的咒語徹底失效。

  「我的魔杖不願傷害你,但這不等於我所有的咒語都對你無效。玩偶飛來——」西弗勒斯輕而易舉地拿到編織毛線綿羊,視線又在它和多洛莉絲間掃了一個來回:「羊羔,多符合你的身份!既然一朝落入蛇口,就別再試圖反抗了,沒有用的。」

  他把編織毛線綿羊擺在高處,接著用繩索咒困住她的手腳:「我就不該問你願不願配合。你反抗得越激烈,哭鬧得越凄慘,不是越合我的意嗎?」

  「西弗勒斯——」多洛莉絲用顫抖的嘴唇輕輕講道:「我會恨你的。」

  「那就恨吧!」西弗勒斯抱起她,將她放在一座矮櫃上,又把寬大的鬥篷一張,同時蓋住兩人的身體。

福靈劑(四)

多洛莉絲愣愣地望著客廳中一幅幅荒誕的畫面。

  她感覺世界分外不真實,像一處乖謬虛妄的幻境。這個幻境的魔法尤其強大,她不小心誤入其中,也淪為魔鬼的俘虜,於是它連她體內的極致疼痛和她耳畔的灼熱呼吸都模擬得惟妙惟肖。她不能自己地哭泣和哀吟,像在悼念自己的童貞,也像在乞求一份仁慈。她知道這毫無用處,可她還能做什麼呢?

  不知過了多久,壓迫和溫暖同時遠離,一條漆黑的鬥篷像是裹屍布一般把她緊緊包住。男人整理好衣冠,對著指尖的血跡沉默許久,倏忽狼狽地交代:「我去取些酒來!」

  她呆滯地目送他走開,走出角落的陰影,走到明亮的燭光下,從殘忍暴虐的魔鬼變成了她最愛的人的模樣。

  可惜這根本不是慰藉,而是更加惡毒的凌遲。她感覺那股折磨她不放的疼痛從肉/體向靈魂滲漏,於是每一滴奪眶而出的眼淚,都是從她靈魂上零落的碎片。她躺在這裡,一定會慢慢死去,死於靈魂破碎,只剩一副軀殼,任它被褻玩,任它被損壞,任它有朝一日冒出屍斑,長出蛆蟲,最後腐朽殆盡,什麼也未殘存。

  留下的人神情恍惚,走開的人神思不矚,以至於差點撞上一對拿長桌當床、正縱情聲色的男女。

  「哦,斯內普!」被打擾興致的艾弗裡從女人身上抬頭:「怎麼樣啊?玩得爽嗎?」

  「我不需要向你彙報,艾弗裡。」西弗勒斯冷漠地回答道,迅速倒好兩杯白葡萄酒。

  「行,我不問。」艾弗裡不在意地聳聳肩:「我就是想知道,你玩夠了沒有。沒的話你接著玩,要是你玩夠了,該把人讓給我了!你沒忘吧?她可是我最先發現的!」

  西弗勒斯聞言猛地扭頭,一雙黑眼睛迸射出凶光:「艾弗裡!你又想和我搶人?我警告你,她不是你能覬覦的! 」

  艾弗裡被嚇了一跳,忽而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反問:「我怎麼覺得這情況有點熟悉?你說了『又』,難道我們上學時也爭搶過?」

  「你不必記得。」不欲和他多談的西弗勒斯轉身就走。

  「這位斯內普先生——」一只塗著艷麗的紅色指甲油的手攔住他的胳膊:「我是血月酒吧的鴇母阿爾娃,你也許已經認識我了?畢竟我們來了不止一次了。」

  「不認識。」西弗勒斯拂開她的手:「有何貴干?」

  「只是來向先生您求證一件事。」阿爾娃不以為忤地繼續講道:「貴團體的勢力如日中天,在場的各位先生,我都不敢得罪。能讓你們滿意於我們的服務,是我這個鴇母的責任。」

  「你想說什麼?」西弗勒斯皺起眉頭。

  「那個女孩——」阿爾娃用眼神指示角落裡的多洛莉絲:「是您的類型?所以先生您——只喜歡少女?」

  「關你何事?」

  「沒問題了,我明白了。我會好好准備的。」

  「等等——」這次輪到西弗勒斯主動發問:「你明白什麼了?」

  「放心,斯內普先生,您並非個例。」阿爾娃笑得曖昧:「我經驗豐富,見過不少和您口味一致的客人。你們這一類人,大抵初戀不盡如意,甚至佳人紅顏薄命,給你們留下了終身遺憾,所以,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對你們有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先生,再次請您放心,您絕不是個例,這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哈哈哈,斯內普!」艾弗裡在一旁張狂的大笑:「這就是你拒絕蘇珊的理由?我們都以為你性無能呢!原來你不喜歡成熟的女人,單單偏愛鮮嫩多汁的少女!」

  「我聽到有人提了我的名字?嗯?」一個踩著高跟鞋、叼著女士香煙的紅發女人風情萬種地走了過來。

  一聽到這個聲音,西弗勒斯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又快又大,險些灑了杯中小精靈特制的白葡萄酒。如果說阿爾娃的妄斷他勉強還能忍受,那這個名叫蘇珊的妓/女,卻令他多看一眼都嫌棄。

  雖然不明白多洛莉絲為何了解血月酒吧,但她說的沒錯,紅發碧眼的蘇珊乍看上去,確實和莉莉有幾分相似。然而這些相似不僅沒有打動他,反而讓他反胃之極,就像他喜歡的某種口味,和一灘穢物混合在一起,不僅糟蹋了他現在的胃口,還污染了曾經的美好記憶。

  「斯內普先生——」阿爾娃不依不饒地在他背後熱情地招呼:「下次我會多帶幾個少女供您挑選……」

  「夠了!」西弗勒斯惡狠狠地回頭:「不用浪費你的縮身劑(Shrinking Potion)了!」

  「先生!」阿爾娃瞬間變臉:「這可真是嚴厲的指控!您不能因為對我們不滿,就隨意污蔑我們。說到底,我們也只是辛苦營生的可憐女人!」

  「污蔑?沒有。可憐?笑話!」西弗勒斯的眉毛高高揚起:「以我魔藥大師的身份發誓,你帶來的這群人,沒有一個沒喝的。老鼠脾髒(Rat spleen)和螞蟥汁(Leech juice)含量雖少,但腥味難除,你在客廳裡擺放熏香,就是為了掩蓋異味吧?我真懷疑,別說你那些手下了,是不是連你自己都是鶴發雞皮的老太婆!」

  「靠!」艾弗裡忍不住干嘔一聲,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阿爾法,你個該死的婊/子!你敢耍我們,拿一群老太婆充數!」他拿起魔杖,射出一片刺目的紅光,和他的臉色交相輝映:「鑽心剜骨!鑽心剜骨!看我不弄死你們!」

  這邊的變故也驚動了其他人,西弗勒斯卻平靜地拂袖而去,遠離可想而知的混亂。他走到多洛莉絲身邊,將她托入懷中,把酒杯湊到她嘴邊:「喝口酒緩一緩,會好一些。」

  多洛莉絲張開嘴,但不為聽話喝酒,而是發出一陣低沉的怪笑:「西弗勒斯,很遺憾地告訴你——我也是個老太婆!整個屋子裡的女人,都沒有我老!我已經活過二百歲了!誰能跟我比?」

  「你在發什麼癔症?」西弗勒斯眉心一皺,然後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先試探了下她的額頭,又打開一只香薰瓶辨認了一番,不由暗罵一句「該死」,把兩只酒杯隨手一丟,抄起多洛莉絲往外衝。

  他在噴泉旁看到了正和安東尼·多洛霍夫交談的伏地魔。後者見他出現,顯然十分意外:「已經結束了嗎,西弗勒斯?又或者,你要辜負這個夜晚?」

  「不,主人,請容許我離開。」西弗勒斯示意懷裡昏昏欲睡的少女:「客廳裡擺的香薰,含有少量毒蠅傘,她菌類過敏,已經產生症狀了!」說完他主動迎上伏地魔的眼睛,用記憶佐證。

  「真是個掃興的體質!」結束攝神取念的伏地魔露出微笑:「好在,你已經享受到了,對嗎?哦,西弗勒斯,你怎麼能那麼不溫柔地對待一個對你一心一意的少女呢?」

  猜到他不是在責備自己的西弗勒斯立即答道:「可我本性如此,如果她失望了,那也是她識人不清,自作自受。當然,既然她已經成了我的人,再後悔也晚了。」

  「很好,西弗勒斯,你該如此。愛情和欲望都是男人的掌中玩物。你可以渴望,可以享受,但別被溫柔鄉腐蝕了骨頭,成為一個趴在女人身上爬不起來的懦夫!」伏地魔點點頭:「行了,你走吧,我會讓蟲尾巴跟著你,幫助你,服務你。不過等明天一早,我就會召他回來。」

  「是,多謝主人!」西弗勒斯順從地應下。比起去年暑假彼得·佩迪魯常駐他在蜘蛛尾巷的房子,如今只留一夜,已經大有進步。伏地魔對他的最後一絲懷疑,馬上就能徹底泯滅。

  一踏出馬爾福莊園的範圍,西弗勒斯立即發動幻影咒,直接進入家中臥室。熟悉的環境讓他松了一口,連忙把多洛莉絲放在床上,打開自己的鬥篷並消去繩索。他在浴室放了一缸溫水,返回途中,正好看到「啪」地一下顯形的彼得·佩迪魯。

  「斯、斯內普,是主人讓我跟來的!」佩迪魯怯生生地交代。

  「我知道。」西弗勒斯幾乎懶得搭理他。

  他把多洛莉絲抱進浴室,閉著眼睛脫下她的衣服,把她小心放入滿是泡沫的浴缸,大致清理了一番,用浴巾包裹嚴實,再次放到臥室的床上。多洛莉絲沒有暈倒或睡著,但全程不發一言,連眨眼睛都很少,乖巧安靜得仿佛一只外表精致沒有靈魂的芭比娃娃。

  過了片刻,同樣洗漱過的西弗勒斯返回,先熄滅電燈泡,才躺倒她身邊。

  「黑魔王派來的人,有愛偷聽的毛病。」他在黑暗中在她耳邊輕語:「明早他離開,少不了要對黑魔王彙報,這就是他被派來的目的。」

  多洛莉絲反應了一會兒,才扭頭對著他的方向:「你要……繼續?」

  「抱歉,穆瑞。」西弗勒斯甕聲甕氣地回答。

  「我知道了。」多洛莉絲咬了咬嘴唇,閉上情緒復雜的雙眼,卻有種認命後的輕松:「能叫我的名字嗎?」

  「……多洛莉絲。」

  「給我一個特別的昵稱吧。」

  「洛拉,不,洛。」

  「嗯。」多洛莉絲把臉貼在他的肩頭:「請你……對你的洛,溫柔一點。」

  「好。」西弗勒斯抽掉她身上的浴巾,換自己俯身而上。年久失修的鐵床開始吱吖吱吖地響,如同年邁半啞的女鬼在麻木地歌唱,全被門外咬牙切齒的鬼祟人影聽去。

  多洛莉絲被動的承受他給予的一切,可惜溫柔並不能抵消疼痛,她自始至終眼淚就沒斷過,到最後因為干涸留下結晶,把她的上下睫毛都粘在一起。

  午夜的鐘聲透過缺了一塊玻璃的窗戶清晰地傳來,多洛莉絲揉了揉眼睛,推推壓在身上的男人:「我累了,也困了。還不夠嗎?」

  「稍等——」西弗勒斯加快動作,幾分鐘後翻倒一邊,大口地喘著氣。

  「我這麼晚還沒回家,爸爸一定會擔心我。」多洛莉絲喃喃自語。

  「我會處理。」西弗勒斯輕聲承諾:「你睡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今天送餐的人為什麼是你?」

  「哦。」略去心裡活動,多洛莉絲把三條掃帚酒吧後廚裡發生的事情講給他聽:「……我到了地方,見到馬爾福夫人,才明白那是哪兒。不等我離開,就有食死徒回來了。在馬爾福夫人的幫助下,我躲了起來。後來的你都知道了。」

  「我認為你回去以後最好辭職,別跟這些居心不良的人共事。」西弗勒斯想了想又改口:「算了,現在在哪兒上班都不安全。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那個顯然知情的朱迪,我一樣會處理,讓她以後不敢再把麻煩推給你。」

  多洛莉絲沒問他要怎麼處理,她沒那麼爛好心,哪怕有福靈劑暗中推波助瀾,她才得以成行,但這不能讓她忽視朱迪原有的自私自利。不過提起福靈劑,她仔細感受一番,才發現藥效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失。

  她分神發愣之際,西弗勒斯也未說話,而是借著朦朧的月色,一臉復雜地望著她。半晌過去,他仿佛下了什麼決定,草草套上襯衫睡衣,匆匆地離開又回來,手上多了一只玻璃杯。

  「口渴了嗎?」他用少見的誘哄語氣對她說:「來,洛,喝了它。」

  多洛莉絲靠在他懷裡,盯著杯中橙色的液體:「你端來的恐怕不是蘋果汁。」

  「但你需要它。你做了噩夢,只有喝下它,再睡上一覺,明早一起來,便再沒有什麼能困擾到你。」

  「所以,它是遺忘劑,對嗎?」

  「是的,洛。」西弗勒斯把玻璃杯湊到她嘴邊:「喝吧。」

  多洛莉絲的頭往後一仰:「你為什麼覺得我需要忘記?」

  西弗勒斯沒有回答,見她依舊不為所動,索性把藥劑倒進自己口中,按倒她覆上她的嘴唇,把藥劑如數渡了過去。

  和數年前不同,他沒有立即中斷這個起初別有目的的親吻,直到多洛莉絲在藥效中身體癱軟昏昏欲睡,他才雙手捧住她的臉,與她額頭相抵,輕聲回答她之前的問題。

  「你的記憶中,聖芒戈那具無人認領的屍體——是我,對嗎?那麼這一場噩夢,你更不必記得。我要把我最醜惡的一面從你腦中抹去。等將來你結婚生子,偶然回首想起我時,還能微笑著說——」

  「這是一段遺憾又美好的經歷,你愛過一個不算太糟的男人。可惜也幸好,他已經死了。」

反青劑

  多洛莉絲一睜開眼,先重重喘了一口氣,像是瀕臨窒息的人終於得以呼吸。她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癢,以為自己已淚流滿面,然而伸手一摸,卻是指尖空空。她的兩頰都很干燥,只有發絲黏在上面。

  躺在夜色籠罩的房間裡,她對自己異乎尋常的平靜不算意外。剛剛找回的那段記憶中,福靈劑不僅數次幫她做出恰當的選擇,還在關鍵場合影響了她的情緒,也令她展現出「恰當的」的反應。可一個被心上人強/暴的單純少女才會為偶像倒塌愛情破碎而傷感,靈魂厚重復雜如她,當時心情根本難以簡單用悲喜來判斷。

  她熟知西弗勒斯的一切,也就能接受他的一切,原諒他的一切,贊同他的任何選擇,理解他的任何決定,無論是否把她牽扯在內,總歸她不可能比她上輩子喝下憎惡藥劑後更討厭他;此外,她固然憂憤於他的利用,同樣也竊喜於夙願得償,哪怕在那樣難堪的場合,以那樣難堪的名義,用那樣難堪的方式。

  更何況,她得到了始料未及的碩果,足以告慰所有的喜怒哀樂,完全不必再回頭計較:在她十八歲生日的那天,一個東方式的情人節裡,她從他那兒帶走了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多洛莉絲把手輕輕蓋在小腹上,抿著嘴唇笑了起來,細碎柔軟的笑聲在房間裡回蕩,如同夜鶯飛過漫長的旅途,終於停在伯克利廣場上,唱起一生最美妙的歌謠。

  呼吸平穩地重新入睡,她一覺黑甜,無夢到天明。自次日起,她開始了積極主動的養胎日程——充足睡眠,適量運動,均衡營養,放松心情。雖然上輩子漢娜懷孕,作為丈母娘的她沒幫上什麼忙,但借由職業之便,她很清楚孕婦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此外,她打消了離家的念頭,一方面出於安全顧慮,畢竟如果獨居遇險,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另一方面則在於,她還沒想好怎麼向麥倫坦白,只能寄希望於人眼的誤差,讓父親不自覺地忽視她日復一日逐漸變化的體型。

  至於三條掃帚酒吧那邊,多洛莉絲也放棄追究了。既然西弗勒斯承諾由他處理,並且她直到恢復記憶,都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也樂得保持原樣。無論是怨恨還是諒解,都要花費心思,消耗精力,無關人員可不值得這些。

  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又足夠小心謹慎,但自跌那一跤後,多洛莉絲偶爾仍會落血,伴隨輕微腹痛。她排除掉自身因素,用魔咒確定胎兒發育健康,判斷出是輕微的先兆流產,根源在精/子提供方,即西弗勒斯的身上。

  西弗勒斯常年缺少性生活,脾氣糟糕,習慣不良,顯然無法提供質量優秀的精/子。這對女方的影響,主要在受孕率上,多洛莉絲得以一蹴而就,仍要感謝福靈劑;現如今既然懷上,只能算遺留問題,不該過分苛責於他,而且症狀不嚴重,她自己配置幾瓶藥劑,很快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入冬後寬大厚實的巫師袍遮蓋了她隆起的肚子,加上刻意的掩飾,於是直到進入十一月,英格蘭第一場雪飄下,仍未有人發現她懷孕。

  小雪零星下了一夜,只積了薄薄的一層。她一早醒來,趕在早餐前,拿起掃帚清掃庭院石磚路上的積雪,照顧家裡的老人和孕婦,盡管後者指的是她自己。

  料到必有植物受寒凍傷,她還揣了一瓶反青劑(Regerminating Potion)。麥倫閑時愛好園藝,入冬以來,她為他熬制好些瓶;作為藥劑師,總要先方便自家人。她邊掃邊觀察,見到萎靡的花草便滴上幾滴,幫它們恢復生機,繼續和季節抗爭。

  「早上好,洛拉!」鄧布利多推開窗戶,笑著問候多洛莉絲。

  「早上好,阿不思。」多洛莉絲也笑著回應。同住了快半年時間,他們已經足夠熟悉,她和麥倫都得到了稱呼他教名的資格。

  「麥倫還沒醒嗎?我沒聽到樓上有動靜。」

  「這不周末了,他昨晚和同事小聚,喝了點酒,回來得晚,今天估計要睡懶覺。」

  「這樣啊。」仿佛確定了什麼,鄧布利多點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多洛莉絲:「洛拉,走得慢一點,小心地上滑。」

  多洛莉絲直覺他這句提醒有未盡之意,但仍是不動聲色,隨意說著場面話:「謝謝,我會的。」

  鄧布利多似乎遲疑了片刻,才選擇更直白的方式詢問:「孩子的父親……是西弗勒斯?」

  「嗯?」多洛莉絲被問得一愣,拿藥瓶的手不由一抖,失控地濺出幾滴,很快滲透進毛線手套裡。由於反青劑含有鹿角炭角菌(Stag\'s horn fungu/Xylaria hypoxylon)精華,液體一沾在她的手背上,幾乎瞬間激起幾分癢意。但她只是不慌不忙地脫掉手套,把手背在外套上隨意抹了一下。西弗勒斯送的除瑕膏余量豐富,讓她從此再無留疤留瑕的擔憂。

  該擔憂的是眼下,她仔細收好藥瓶,抬頭勉強笑了笑:「你發現了啊。」除了被問得突然外,她還沒有料到,家裡最先察覺的人,不是有過陪產經驗、且已為人父的麥倫,而是不僅一輩子單身到老、還有同性戀嫌疑的鄧布利多。

  「從你的走姿上看出來的,至少……超過三個月了吧?」

  「四個月了——你連這種事也清楚啊?」

  「我曾經有個妹妹,母親懷她的時候,差不多都是我陪伴左右。」

  「這樣啊。」注意到他用的時態,多洛莉絲沒有追問。既然他的妹妹已經不在了,何須多談他的傷心事。

  「我記得你在生日當天醉酒晚歸,被一個叫卡拉的女生送了回來。」鄧布利多若有所思地講道:「其實是她幫你打掩護,在那之前,你跟西弗勒斯在一起,對嗎?」

  多洛莉絲不由陷入沉默。遺忘劑不僅會依據用量消除對應時長的記憶,還能刻意弱化失憶認知,讓人難以自主發現異常。她並不清楚她昏迷後都發生了什麼,所有後顧之憂都是西弗勒斯解決的。如今看來,他處理得很好,若非她懷了孕,借機找回記憶,他做出的安排將是唯一的「事實」。

  見她閉口不語,卻也是默認的態度,鄧布利多又問:「洛拉,你為什麼不告訴你父親?」

  「我沒想好怎麼跟他開口。他的印像中,我至今連戀愛都沒談過——這倒也沒錯。」多洛莉絲低下頭,暗中握緊手裡的掃帚柄:「總之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那西弗勒斯呢?你恐怕連他也瞞著。」

  「你怎麼認為他不知道?」

  「你忘了,我們一直用校長辦公室那副假畫像保持聯系。」

  「哦,我是差點忘了,可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多洛莉絲小聲反駁:「他即使是你的後繼者,合作者,也要有自己的隱私。」

  「我不否認,可是,洛拉,成為一名父親,是男人一生中的大事件之一,那種喜悅和驕傲,溢於言表,不能自己。我不認為他如果知情,會一點也不表現出來——擅長大腦封閉術也不能成為理由。」

  「喜悅嗎?驕傲嗎?」多洛莉絲輕輕撫上肚子:「他會期待這個孩子?」

  「為什麼不呢?」

  「那他會認可父親身份,為這個孩子活下去嗎?」

  鄧布利多這次沒有立即回答,顯然也有所猶豫,半晌後嘆了口氣:「我不能替他保證。他現在的狀態……暮氣沉沉,了無生趣,連曾經上課扣分的那種精神頭都沒有了。」

  多洛莉絲聽到這裡,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西弗勒斯心存死志,一部分是她的錯,她不該太不設防,讓他窺見他既定的死亡,而且在此之前,她還用其他預言,證實了自己感應未來的能力。

  「我不了解你們之間的感情進展。」鄧布利多還在繼續說道:「因此便無法確定,你懷的這個孩子,對他能有多大影響……」

  「——甚至不能確定,他是否同意讓我生下這個孩子,不是嗎?」多洛莉絲有些冷淡地接口:「雖然墮胎違法,但作為魔藥大師,他有千百種方法,無需顧及我的意願,就能讓這個未成形的孩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正是我隱瞞他的理由,很充分吧?」

  「洛拉——」鄧布利多露出試圖寬慰她的神色:「你可以自信一點。但凡他和你在一起,不是完全被迫,你都可以期待,他會對這個流著和他相同血脈的孩子懷有善意。而且,他自己有一個失敗的父親,讓他深惡痛絕,我想,他不會願意重蹈覆轍,成為他父親那樣的人,甚至因為童年遭遇,他會比其他人更慎重,更負責。」

  多洛莉絲有些被他說動了。同時擁有父親母親,是孩子天然的權力,她不能一意孤行地剝奪其中一半。她當然愛她的孩子,但無論她有多愛他,都彌補不了父親一方應該給予他的那一份,更何況她也不自信自己真的能做到並做好。

  無論如何,她都不該以愛之名,讓孩子從降臨人間那刻起,就比世界上大多數人不幸。

  「那麼,阿不思,我怎麼才能見到西弗勒斯?」多洛莉絲頓了頓又補充:「我不想太刻意地去拜訪,在正式和他坦白之前,我要先試試他的態度。」

  「放心——」鄧布利多安撫道:「只要你決定了,我幫你找機會。」

  「謝謝你,阿不思。」多洛莉絲嘗試朝他露出笑臉。

  不過在鄧布利多為她找到機會前,她懷孕的事先在麥倫面前敗露了。這也實在是五個月的孕肚難以再完美掩藏下去。

  麥倫知情後的第一個表情是難過:「洛拉,你是不是背著我連婚都結好了?」他總以為他盡力表現,挽救他們擱淺多年的父女感情還時猶未晚,可惜是他一廂情願了。

  「沒有,爸爸,我沒有結婚。」多洛莉絲故作鎮定地按住肚子:「只是懷孕了。」

  「沒結婚?」麥倫的表情立即變為憤怒:「那男人是誰?太沒擔當了!真是個混蛋!你懷著孩子他都不肯結婚,給你們一個家!」

蜂蜜酒

  「我也不肯啊。」多洛莉絲避開關於男方的話題:「是我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的。」

  麥倫嚴肅地搖頭:「洛拉,這不行,自己負擔一個孩子,你不知道這有多難。你還年輕,不該被一段感情、一個孩子絆住腳步。而且,這不僅不利於你,還影響孩子將來的成長。到時候被人問起孩子父親的事情了,你怎麼回答? 」

  「可事到如今,我能不生嗎?爸爸,巫師墮胎違法的,流產或引產的危害也很大。」見麥倫顯然被問住,多洛莉絲轉而寬慰:「別擔心,爸爸。現在外面局勢緊張,遲早有場大戰,過後一定會有很多單親兒童或孤兒,我這時候生孩子,不會多引人注意。」

  「不是,洛拉,局勢歸局勢,孩子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麥倫眉頭一皺:「他難道從事什麼危險工作?或者是麻種,正遭受魔法部迫害?還是已經流亡國外?」

  多洛莉絲在沙發上坐下,兩手虛虛托住肚子底部:「差不多吧。」

  「不行,洛拉,你不能這麼含糊其辭!你總要大致說一說!你讓我怎麼安心啊!」

  「你不滿意他,那就當他不存在好了,反正孩子一定屬於我。」

  「洛拉,可別嚇你可憐的父親!」鄧布利多笑著走進他們談話的客廳:「不過,麥倫,你也別胡思亂想,洛拉不具體講,是因為孩子父親的身份需要保密。」

  他暗示性地朝麥倫眨眨眼:「他在為我工作。」

  「哦,原來如此!」麥倫瞬間意會:「那是不能講,否則他會遇到危險,也會連累洛拉他們。啊,我不是責怪他,現在還不改立場忠於您的,都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都是響當當的大英雄!」

  他接著安撫多洛莉絲:「洛拉,放心,我雖然在魔法部工作,但也只是個小職員,不會有人來拷問我,當然被拷問了我也不會泄露一個詞!孩子父親的事不會從我這兒泄露!」

  多洛莉絲點點頭,不再開口。見鄧布利多正轉身要往外走,她披上鬥篷小心翼翼地跟上。

  「洛拉?」鄧布利多在大門外停住,又移到上風向耐心等她。

  「謝謝你,阿不思!」多洛莉絲絞了攪手指:「謝謝你幫我圓話。你一開口,爸爸以後肯定不再過問了。」

  鄧布利多眼鏡片後的眼睛溫和慈祥:「不用謝,洛拉。而且你看,我也沒騙他,那都是實話。」

  「嗯。」多洛莉絲點點頭:「對了,我追過來,想告訴你,今天在三條掃帚酒吧,我聽到有人在討論麗塔·斯基特寫你的那本傳記……」

  「這世上總有人不懂得尊重『死者』,反而拿他消遣,乃至牟取名利。」鄧布利多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不是要跟你討論那本書,是我另外想起了一件事情。」多洛莉絲小心斟酌詞句:「不管是後來的敵人,還是曾經的朋友,你大概願意稍微關注一下蓋勒特·格林德沃的消息。」

  鄧布利多沉默了片刻才問:「他怎麼了?」

  「你知道的,我用莫普索斯藥劑預見過一些未來場景——」多洛莉絲再次借用這劑神奇藥劑的名義:「大概明年三月,英吉利海峽那邊,會傳來他的死訊。」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並不清楚他的死因,倒是您在跟我介紹老魔杖時,提到了他。所以我猜,是不是你關於老魔杖的安排,不慎波及了他。」

  這次鄧布利多沉默了更久,然後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謝謝,洛拉,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

  他沒判斷多洛莉絲的猜想是否正確,多洛莉絲很快領會到,他是不願她再攙和,不管是勸阻還是援手。多洛莉絲並不介意他的排斥,她會告訴他這件事,不過因為她是英國人,對格林德沃沒有太深的敵意。此外,如果這是鄧布利多的疏漏,他一定會主動彌補;他若設法救下了格林德沃,這一定預示著,對於西弗勒斯,她也能有所作為。

  今年的聖誕節,多洛莉絲照舊去郵局給西弗勒斯寄了禮物。不過這次她沒選原料或工具,而是打包了一大份新鮮出爐的蘋果卷。最近她極喜歡它酸酸甜甜的味道,出於私心,她想和他這個做父親的分享他們母子的喜好。

  趕在平安夜當天,多洛莉絲還同羅斯默塔夫人更換了工作合同,雖然仍是全職,但工資由計時改為計件,地點也放到她自己家裡,通過壁爐點單和供應。這實在是因為她懷孕月份大了,繼續出現在忙碌的廚房裡很危險,羅斯默塔夫人又找不到人接替她,只得折中取用了這個方案。

  麥倫十分贊成她的新合同,並立即在自家廚房裡建了一座新壁爐,年假一過就連上了飛路網。這樣一來,她和留在酒吧沒兩樣,或者說更加輕松自在。

  新年到過不久,鄧布利多在一個陰雲低垂的傍晚敲響了多洛莉絲的臥室房門:「洛拉,我承諾過你——」

  多洛莉絲把門打開:「請進來說吧!」

  「是這樣,洛拉——」鄧布利多等她把門關上才具體講道道:「西弗勒斯剛剛有急事離開城堡了。他近來有偶爾小酌一兩杯蜂蜜酒(Mead)的習慣,是羅斯默塔夫人用櫟木催熟的那種,正好一瓶剛喝完。我猜他辦完事後,會順便去一趟三條掃帚酒吧,你現在出發,今晚應該能在那兒等到他。」

  「我明白了。」多洛莉絲深吸了一口氣:「我盡快出門。」

  雖然霍格莫德村和霍格沃茨城堡一樣,都在蘇格蘭高地上,氣溫可想而知地比英格蘭南部低得多,但多洛莉絲只需加一件厚呢鬥篷,便無懼料峭寒冬,因為她會直接使用壁爐,經飛路網橫渡萬裡之遙,卻始終足不出戶。

  三條掃帚酒吧在包含聖誕及元旦的兩周裡會關閉後廚,只開放吧台,除業主羅斯默塔夫人外,員工全體休假。好在這半月本就是例行的淡季,羅斯默塔夫人一個人也忙得過來。

  多洛莉絲踏出壁爐時,酒吧裡不過三五巫師,坐得十分分散,羅斯默塔夫人和一名老年男巫聊得正歡。

  見她露面,羅斯默塔夫人很快走來招呼:「新年快樂,多洛莉絲!又有工作上的事要和我談?」

  「謝謝,同樂。」多洛莉絲一手扶著腰,一手撐著桌子慢慢坐下:「和工作無關,今天我也是顧客。」

  「好啊,想喝點什麼?」羅斯默塔夫人替她攤開酒水單:「隨便選,我請你!」

  多洛莉絲想到西弗勒斯,請不自覺地做出了決定:「久聞本店蜂蜜酒大名……」她當然不是真沒喝過,只是這酒因為一個人,忽然間別具意義。

  「不行!」羅斯默塔夫人瞥了眼她被桌子擋住的肚子:「孕婦不能喝酒!」

  「那是早孕期要忌口,現在我有五個月了,喝一點酒沒關系——就一點點!」多洛莉絲舉手示意,拇指食指間只留了一條縫:「拜托啦!」

  羅斯默塔夫人猶豫了半晌才松口:「好吧,給你倒一點點,嘗個味道。你也別饞,想喝的話,以後多的是機會。我再給你調一杯蜂蜜熱牛奶,這個養人。」

  「好的,太感謝了!」

  多洛莉絲選的位置雖然離壁爐很近,但背後有扇窗戶,還有一絲絲漏風,她索性不脫鬥篷,一看便是個無意久留的客人。羅斯默塔夫人端來蜂蜜酒和熱牛奶,往她身後添了一塊靠枕,又被之前的聊天對像叫走。

  提供給多洛莉絲的蜂蜜酒確實不多,只淺淺一層,剛蓋住杯底。她好奇地拿起來聞了聞,才慢慢倒入口中。一股又甜又辣的味道陡然在口中炸開,她深吸一口氣,覺得它很難因為愛屋及烏成為她的愛好。

  其實酒和西弗勒斯,在多洛莉絲看來,是很難聯系到一起的兩種存在,即便據說他童年不幸的罪魁禍首,他那位麻瓜父親,是個糟糕的酒鬼。酒這種東西,人們熱愛它,或為享受,或為求醉,而向來活得宛如以節制自持聞名遐邇的苦行僧的西弗勒斯,具有拒絕它遠離它的充分理由。

  多洛莉絲便是這樣認為的,因此乍然聽說他會小酌,在感到違和的同時,她忍不住想猜他養成新習慣的目的是什麼。

  是成為校長後不再執教,終於舍得厚待自己一點?還是生活愈發不如意,每日思慮過重,唯有飲酒助眠?更糟糕的可能,她不大敢設想,因為無人可以替她解惑,她只會自己為難自己,徒勞無益地牽腸掛肚。

  三條掃帚酒吧比平時安靜太多,木柴燃燒時的劈啪聲清晰可聞。多洛莉絲摘掉手套,捧著熱牛奶的杯子,眼皮漸漸有些沉重。少量酒精下肚,她微醺都不算,只是夜已深沉,基本到了她日常洗漱休息的時刻。

  腦袋不由自主地往下一垂,鼻子吸入鬥篷領子的一圈貂毛,癢得她不得不伸手揉一揉,順便照顧到發澀的眼睛,借此勉強清醒了幾分。手裡的牛奶快放涼了,她抬起頭,剛准備再喝幾口,冷不丁地看到了她對面的男人。

  是西弗勒斯。

  多洛莉絲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又已經了坐多久。他帶來的動靜太小,如神出鬼沒的幽靈,連她小小的犯困都沒打擾。但她沒有開口,沒有詢問,而是靜靜注視著他,目光既貪婪又克制。

  從去年八月初到現在,足足有近五個月之久,他們沒有再見過面了。肚裡孩子的成長,在記錄他們的分別,也承載著她的思念。他和之前相比,沒有太大變化,僅有一雙黑色眼睛更加深不可測。她在它們裡面,看到一星倒影的燭光,卻顫顫巍巍的,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片刻,她回過神來,把頭稍稍一偏,露出一個微笑:「晚上好。」

寧神劑

  「嗯。」西弗勒斯從多洛莉絲身上收回視線:「困了回家去睡。」

  「馬上回去。」多洛莉絲回答著,暗中抿了抿嘴唇,考慮該怎麼把話題往她即將坦白的事情上引——不能太刻意,也不能廢話。他的警惕和不耐,她再清楚不過了。

  然而西弗勒斯卻根本沒有等她開口的默契,而是直接起身,去意昭然若揭。多洛莉絲不由心底一慌,小幅往前一探,捉住他旅行鬥篷的一角:「等等——西弗勒斯!」

  「放手,穆瑞。」西弗勒斯冷淡地回頭:「還有,雖然你畢業了,我也成了校長,但我應該還能擔得起你一聲『教授』。」

  「我知道,我應該喊你教授,你教我有七年了。」多洛莉絲急中生智,找到了可行的方式:「那你呢?你為什麼一直這麼生疏,只稱呼我的姓氏?」

  她小聲請求:「叫我多洛莉絲也見外,你願意用我的昵稱嗎?」

  多洛莉絲其實在試探。在之前決定見西弗勒斯時,她就打定主意,不能貿然地立即交代一切。她要留條後路,以防他當真極其抗拒這個由她孕育並即將出生的孩子,以致痛下殺手。所以,先問出他對那個夜晚的態度,她才能在此基礎上,決定下一步怎麼邁。

  西弗勒斯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對這個似曾相似的問題無動於衷,這讓她忍不住胸口發堵,不可自已地懷疑起來。難道他喂給她遺忘劑時,也跟著吞下一些,因此一樣失憶了?可他是魔藥大師,對藥劑的掌控如臂使指,不可能讓自己出現意外。那麼他不記得了,只會是他故意的。

  「你不想讓我喊你的姓氏——」西弗勒斯撐著桌面彎下腰,突然的靠近打斷了她的思緒:「是因為你還有另一個,對嗎?」

  多洛莉絲聞言悚然一驚,眼睛不可抑制地睜大。他參破了她最大的秘密,還如此直接地講了出來!她固然始終未曾在他面前精心掩飾,卻也並不期待這樣真相大白的場景,讓自己的秘密倒戈相向地成為他攪亂她心神的利器。

  見她失態,西弗勒斯乘勝追擊,嘴角似有幾分弧度,卻不帶一絲一毫的善意:「我是不是一直欠你一句『好久不見』,多洛莉絲——米切爾?」

  「你,你……」多洛莉絲嘴唇發抖,不知回應什麼才對。

  「得出這個結論,我也十分吃驚。我去聖芒戈見過另一個你,嘖,還和上學時一樣,平平無奇,碌碌無為。」西弗勒斯繼續說道:「我橫豎都看不出,你這樣的一個人,哪裡值得這種挑戰死神權威的奇遇。」

  多洛莉絲愣愣地追問:「你記得——我?」

  西弗勒斯露出一種如同浸透毒汁的微笑:「我記得你,可你不記得我記得你,是嗎?這不是繞口令。哦,讓我猜猜——以你貧瘠的大腦看來,你之所以能獲得這番珍貴奇遇,一定是為了我,還因為你那份感天動地的痴情。於是,仗著這副更加年輕貌美的皮囊,你不斷地跑到我面前花樣百出。等我享用了它,你是不是還為得償所願而感激涕零?」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多洛莉絲低聲囁嚅,不覺間松開了抓著他鬥篷的手。

  「米切爾,你總是這樣傻,傻得無趣,傻得怯弱。」他隨手把鬥篷往後一掀:「你難道從未沒懷疑過,就憑我們上學時屈指可數的交集,你對我的痴情從何而來?你難道不覺得,它更像一個套牢你生生世世的詛咒?」

  多洛莉絲看著他,心髒跳得發了瘋,像是想要從她喉嚨裡飛出,以同歸於盡為代價,去阻止他那張拿言語做匕首,捅得她的靈魂千瘡百孔的嘴。

  然而她的心髒做不到,他的嘴依舊一開一合,不留半分體諒與仁慈——他對她向來如此:「我們五年級時,我黑魔法小成,我當時的朋友艾弗裡和穆爾塞伯提議,找個人小試牛刀,還不會違反校規,說出去也只是個玩笑。他們挑中了瑪麗·麥克唐納,而我挑中了你,多洛莉絲·米切爾。你哭著求饒,我沒有理會。多提一句,那時的你,哭得可真難看。」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她臉頰上一蹭,抹開一片冰冷的潮濕:「最後,我修改了你的記憶;於是,你成了現在的你。」

  他話音一落,多洛莉絲驟然彎腰,伏在桌上小聲喘息。一股深切的疼痛在她體內肆虐,從無形變成有形;她騰出一只手去摸,然後瞬間驚慌失措。那是她的肚子,她孕育著她的孩子的地方。

  「救、救救我!」多洛莉絲用痙攣的手捉住他的手臂:「救救我的、我的——」

  「夠了,米切爾。」西弗勒斯忽然談興一收,一根根地扒開她的手指:「不用再裝可憐了,你以為,我看透你的假面,還有心情陪你繼續演什麼『師生情未了』的白痴戲碼嗎?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天真?你給我記清楚了——從今以後,別再打探我的行蹤!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你若再礙了我的眼,我不介意故技重施!傻姑娘,好自為之吧!」

  熟悉的足音遠去了,被迅猛的火焰瞬間吞噬,但多洛莉絲已無暇他顧。她一邊自言自語著,試圖安撫她的孩子,一邊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自救。她懂得不少藥劑和咒語,能解除她的困境,可即使魔杖在手,眼下她也無能為力。

  幸而羅斯默塔夫人發現了她的異常:「多洛莉絲?你怎麼了?忽然不舒服了嗎?剛剛那是你的朋友嗎?他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夫人……」多洛莉絲艱難地抬起頭:「聖芒戈……」

  「對!對!得立即送你去醫院!」羅斯默塔夫人瞬間醒悟:「你走不動吧?我找個人抱你起來!」她放眼酒吧,卻忽然犯愁。她此時的客人全是老弱婦孺,不僅體力不足,連魔力都不夠穩定,使出成功的漂浮咒。

  「我來!」一個高大的男巫從後廚方向奔出,輕松地把多洛莉絲打橫抱起。

  「你怎麼出來了?」羅斯默塔夫人憂心忡忡地詢問:「聖芒戈——那是公共場合,你怎麼能公然露面?」

  「羅絲,你仔細瞧瞧——」男巫把臉扭給她看:「我用了變形術,把耳環去掉了,沒人能認出我!而且聖芒戈是中立方,不跟現在的魔法部沆瀣一氣,不會有人惡意舉報的。」

  「但願吧!」羅斯默塔夫人不再堅持,盡管仍是一臉的不放心。

  「走了!救人要緊!」男巫大步一跨,走進了壁爐裡。

  等多洛莉絲睜眼查看處境,發現自己已被送到聖芒戈,這名熱心腸的男巫正聽從實習治療師的交代,把她小心朝病床上放。實習治療師很快離開,去請對症的主治療師;男巫替她拉上被子,接著裂開嘴笑了笑,整齊的牙齒在黝黑皮膚的反襯下格外潔白。

  「謝謝你——」多洛莉絲莫名覺得他有些眼熟:「請問你是?」

  「金斯萊·沙克爾。」男巫率直地回答道,但聲音深沉緩慢,透著一股信服力:「你應該不認識我。無論如何,穆瑞小姐,還請你替我保密。羅絲心地善良,冒險收留我們,提供我們住處和食物。我想你和她一樣,都不會願意把魔法部雇佣的那群瘋狗引到三條掃帚酒吧?哦,順便說一句,你烤的甜點非常美味!等難關過去後,我會常來光顧!」

  「金——」後腳趕到的羅斯默塔夫人推開病房門喊道:「你該走了!我通知了多洛莉絲的父親,他馬上就到了!他是魔法部的!」

  「知道了!」男巫從病床邊退開:「那麼,再會了,小姐!珍重!」

  他離去半晌,多洛莉絲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她並非像他說的那樣不認識他,當然,認識他的是上輩子的她,而且還是在不遠的將來。

  她在戰後收養伊萊,過程不算一帆風順,因為她有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就是這個金斯萊·沙克爾。他是二十八純血世家出身,系譜龐大,和伊萊扯得上遠親關系,本身又是魔法部高管,不久還會接任為部長。若非她是女性,有藥劑師身份,在撫養幼兒上擁有天然優勢,她恐怕還得輸給他。

  金斯萊申請落空後,倒也沒有什麼怨言,反而一如既往地關心伊萊,因此不可避免地,他們的接觸也日益增加。其實讓伊萊多一位親戚,她一點不反對,但事情就壞在,他忽然冷不丁地向她求了婚,表示伊萊有了母親,再有個父親會更好。

  那時的多洛莉絲,哪怕再疼愛養子,也不可能為他貢獻自己的婚姻。金斯萊討了個大沒趣,發現自己不再受歡迎,慢慢地拜訪得便少了。她記憶中最後一次見他,是伊萊和漢娜的婚禮上,之後兩夫妻搬出去單住,他們和金斯萊是否繼續往來,她並不曉得,也從未好奇。

  偶遇故人,多洛莉絲的注意力被轉移,連帶疼痛似乎也消停了。治療師迅速抵達,用咒語做完檢查後,先喂了她一瓶口味微酸的藥劑,又囑咐先前那名實習治療師,用紗布沾著寧神劑,塗抹她的手腕頸部。這是口服以外,讓藥劑生效的最佳方式。

  多洛莉絲被濃郁的薰衣草花香包裹起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跳在減緩,疼痛在退去,自己正從劇烈的情緒波動中逐漸恢復。實際上,她覺得自己還應該感謝這疼痛。方才若非它忽然冒頭,蠻橫地宣告它的存在,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恐怕已經因為西弗勒斯那一番話完全崩潰。

  看了眼翻開她的病歷檔案的治療師胸前的銘牌,她輕聲開口:「伯恩先生,我能請求一項額外檢查嗎?」

  「說說看。」伯恩抬起頭,友善地一笑:「我會盡量滿足。但你要知道,你正懷著孕,不管用什麼藥劑還是咒語都要慎重。」

  「我理解。我就想讓您幫我看看,我是否——」多洛莉絲深吸一口氣:「是否被人修改過記憶。」

  「哦,這個不難。」伯恩舉起魔杖,默念咒語揮動了幾下,馬上得出結論:「你的記憶確實被人動過手腳,有抹除也有修改。依據反饋回來的光芒亮度,那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說著,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至少有五十年以上,可你還不到二十吧?」

  「可能是當時的咒語不太成功吧。」多洛莉絲找了個借口搪塞:「您覺得,我的記憶還能復原嗎?」

  伯恩露出為難的表情:「時間間隔太久遠了,魔藥一般只能消除一年內的記憶異常。換作魔咒,盡管理論上行得通,但除非是精於攝神取念一道的大師出手,否則一成把握都沒有。總之,恕我能力不足,愛莫能助。」

  多洛莉絲鍥而不舍地追問:「那您認識某位大師嗎?可以為我引見一下嗎?」

  「還是不行。」伯恩遺憾地搖頭:「我認識的那一位,剛好不在人世了。此外,據說唯有那個不可名之人猶善此道,你總不至於去求他吧?」

  「當然不會。」多洛莉絲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您認識的那一位是?」

  伯恩的答案正如她所料:「阿不思·鄧布利多。」

縮身劑

  病房被敲響時,伯恩和他帶的實習治療師恰好要離開。門外是趕來的麥倫,並且不是單獨來的。他後面跟著一個陌生但面善的高個青年,棕紅色長發,海藍色眼睛,面容俊秀,氣度不凡,惹得那名年紀不大的實習治療師眷戀地頻頻回頭。

  「爸爸——」多洛莉絲虛弱地開口:「抱歉,讓你擔心了。」

  麥倫仔細關好房門才回答:「這種事,你倒個什麼歉啊!當然,我之前確實挺著急的,是阿不思穩住了我。」

  「嗯。」多洛莉絲點點頭,鄧布利多到哪兒都是能鎮住場子的人:「這位是?」

  「哈!洛拉也沒認出來!」麥倫得意地撫掌,回頭對青年說道:「以後您這樣出門,就沒太大顧忌了!」

  多洛莉絲恍然大悟:「阿不思!」她鄭重打量了一番:「原來您年輕時是這個樣子!」

  「我喝了一瓶你熬的縮身劑(Shrinking Solution),又刮了胡子,正是因為此,我們才耽擱了一會兒。」鄧布利多朝她頷首致意:「你是因為我忽然嘴饞蜂蜜酒才半夜出門的,我很自責,也不放心,想跟過來看看。話說這瓶藥質量真不錯,讓我一下子重返十八歲!」

  「這是西、斯內普教授在提高班上教給學生的改良配方,比三年級時學到的效果翻倍,一次能維持五到六個小時。」多洛莉絲做出解釋,同時微微一笑,謝過他幫她打掩護。

  「洛拉,你情況怎麼樣了?治療師怎麼交代?」麥倫坐到她身邊關切地問。

  「沒有大問題。」多洛莉絲安撫地抓住他伸過來的手:「說是我好好睡一覺,明天中午就能出院。」她這話當然避重就輕了,剛才的情況確實很危險,但她身體底子好,救助又及時,這才能有驚無險。

  「既然問題不大——」鄧布利多指著牆上顯示已過零點的鐘表:「麥倫,你明天再來接她。現在時候不早了,我們都該休息了。」

  「我還不困!」麥倫坐著沒有動:「羅斯默塔夫人用壁爐送信時,我已經睡過一陣了。哎,要不是我睡得早,買酒這種事,就該我來辦!」

  「可是,爸爸,我困了。」多洛莉絲自證似地掩口打了個呵欠:「你們回去吧,很晚了,再不困也該休息了。」

  「那行!」被女兒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沒有招架之力的麥倫痛快地答應:「那我們走了啊,明天上午我再來!」

  「好的,爸爸,晚安!」多洛莉絲說著,轉向鄧布利多,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晚安,阿不思!」

  等兩人離開,剛躺下的多洛莉絲重新坐了起來;一刻鐘後,有人直接推門而入:「洛拉——」

  「坐吧,阿不思。」多洛莉絲示意方才麥倫坐過的椅子。

  鄧布利多從善如流,遲疑了片刻才開口:「你跟西弗勒斯的見面,以你被送來聖芒戈收場,難道……很不愉快?」

  「說不愉快太輕了。」多洛莉絲的眼神黯淡下來:「他把話說得極狠。他想讓我——避開他,遠離他,乃至憎恨他。」

  「這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鄧布利多嘆了一口:「他的記憶時刻受到監控,你出現在他身邊,不僅可能對上其他食死徒,還可能被他們的主人覺察。他這個人啊,總是藏起自己最好的一面,拿最惡劣的一面傷人傷己。」

  「阿不思,他今晚離開城堡是去做什麼了?」

  「告訴你也無妨——我讓他用具有考驗性質的方式,到迪安森林,把格蘭芬多寶劍交給哈利三人。」

  「只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有什麼事刺激到了他。」

  「你覺得他對你的態度很突變,很不尋常?」

  「嗯。」多洛莉絲斟酌著講出部分實情:「他說他修改過我的記憶,引導我相信,我的感情是建立在虛幻記憶上的空中樓閣。我本來當真快要相信了,但在得知如今能夠改回我記憶的人,除了伏——」

  她忽然停頓了一下,想起麥倫叮囑過她,現在直呼這個名字會招來搜捕隊,於是慎重地改了口:「——你知道是誰——除了他,便是在大眾眼中已經過世的你,我又轉而覺得十分古怪。」

  「你指精通攝神取念的人?其實西弗勒斯也很擅長,以及與其相對的大腦封閉術。」鄧布利多順著她的思路思考:「你覺得古怪,所以你認為他騙了你,利用一件無法證實的事,誤導你否認自己的感情?這也不對啊,你的大腦是否被人動過手腳,任何一個治療師都可以查驗。難道——你的記憶真有問題?」

  多洛莉絲意識到,自己必須向他坦白她的秘密了,如果她想從他這兒得到幫助。這不難,畢竟他不再是第一個知曉的人,她依舊能保持鎮定:「我近期的記憶沒有問題,問題出在——大概兩百年前。」

  「兩百年前?」鄧布利多聞言不由雙目微張。年輕模樣的他沒了眼鏡遮擋,眼神的變化很容易被觀察到:「洛拉,你哪裡來的兩百多年的記憶?」

  「我是多洛莉絲·穆瑞,我還是多洛莉絲·米切爾。」

  「米切爾……」

  「對,米切爾,它是我的上輩子,穆瑞是我的這輩子。但我的生生死死,不像福克斯那樣,時間上是條直線,而是螺旋曲線,死而復生之時,我回到了過去,卻又不在曾經的起點,也不再是曾經的身世。」

  「我是想說,米切爾這個姓氏很熟悉。你上輩子——也是女巫,也進入霍格沃茨學習了?」

  「對,也分進赫奇帕奇,和西弗勒斯同齡。」

  「你說你的生命像螺旋曲線,那意味著,另一個你也同樣存在著,和你在同一片時空中?」

  「不錯,而且很容易證明。如果你運氣足夠好,現在去藥劑科探探,說不定可以遇上剛巧在值夜班的另一個我。」

  「那一定要試試!這可太奇妙了!」鄧布利多面露興味:「你等我片刻,我馬上回來!」

  目送他興致勃勃地出門,多洛莉絲心道,似乎用縮身劑變年輕後,他的心態也跟著年輕了,當然也變得更加迷人了。可惜她了解自己,即使被這樣出眾的美男子搭訕,她也吝嗇用大腦的任何一只觸角去記憶。

  鄧布利多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我運氣不錯,是你在值班——另一個你!她給我的感覺確實跟你很像,若論差別,她似乎比現在的你要單純許多,整個人的狀態相應地更為輕松;當然,換個角度講,是各有千秋,如果今天和西弗勒斯見面的是她,她恐怕很難像你這樣這麼快恢復理智,更別說回頭質疑起西弗勒斯的動機。」

  「因為我比她年長。」多洛莉絲答道:「上輩子的壽命走到盡頭,我才一閉眼一睜眼,變成了現在的我。」

  「真是奇遇!」鄧布利多不由贊嘆:「我們都以為,等人死以後,靈魂會被死神引渡到亡靈世界,在那兒不生不滅虛度光陰,卻原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以新的身份重返人間!」

  「我是個例,也許說明不了太多。」多洛莉絲頓了頓,終於拋出了她的坦誠的目的:「阿不思,如果你好奇我的經歷,我十分願意為你答疑。不過現在,我想先向你請求一件事。」

  鄧布利多了然地看向她:「你想讓我幫你把記憶改回來?」

  「可以嗎?」多洛莉絲誠懇地與他對視:「我的記憶可以完全向你敞開。」

  「這沒必要。」鄧布利多微微搖頭:「如果你的記憶足夠漫長,我又缺乏明確方向,會很容易迷失其中。要修改的那段記憶,在沒有我參與的前提下,需要你來親自引路。」

  多洛莉絲頓時喜出望外:「我這邊沒問題,那麼你同意了?」

  「若是上個月,你找我幫忙,我恐怕還力有未逮。」鄧布利多說著,掏出一根魔杖:「就在前幾天,我讓福克斯帶著我,抽空回了趟老房子,找到了我原來的魔杖。」他頗是感慨地看著它:「這個老伙計啊,我拿著老魔杖,遺棄它了半個世紀,它卻毫無怨言,對我依然順從如故,仿佛我們從未分開。」

  多洛莉絲也投去視線細細打量。那是一根顯然偏長的魔杖,深棕杖身,前尖後粗,裝飾樸素。她分辨不出它的材質,只覺得它一定很結實,哪怕成型時略微彎曲,很難讓對手一眼判斷出它的指向。

  「那我祝賀你們搭檔重聚?」她笑著講道。

  「謝謝。」鄧布利多欣然接受:「洛拉,你要立刻接受記憶修正嗎?」

  多洛莉絲瞥了眼牆上的鐘表:「取決於你。事已至此,我恢復記憶反而無需著急,早一天晚一天沒什麼區別。」

  「我也沒關系。」鄧布利多舒展雙臂:「雖然魔藥制造的年輕,說到底是虛假的,暫時的,可能還會透支未來的精力,但我現在真的感覺很不錯。」

  「既然你沒問題,那還是現在吧。至少確實有一段記憶我十分在意,早解決早安心。」多洛莉絲打量了下自己的姿勢:「我要躺下嗎?」

  「選你喜歡的。」

  「那我還是躺下吧。稍等——」

  多洛莉絲選了最舒服的側躺,鄧布利多反而站起身,舉起魔杖鄭重地交代:「我會采用相對溫和的方式進入你的大腦,你能輕易發現我的存在,但不要產生任何的抵觸,而是要把我像一位受歡迎的客人一樣,引向你覺得有問題的記憶時段。通常被修改過的記憶,要麼被濃霧籠罩,要麼不自然扭曲,不管你自己是否已經察覺,都不要著急,給我足夠的時間解開它們。」

  「我明白了!」多洛莉絲重重地點頭,記下他交代的每個詞。

  「攝神取念——」鄧布利多將魔杖一抖,劃開一片透明的光波。

  病房的白牆在多洛莉絲的眼中倏忽消失,在無邊黑暗中定格了許久,才延伸出一條陰冷的走廊。她發現自己靠在牆上,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她疑惑地抓了抓頭發,剛要轉身回公休室,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等等!」

  經鄧布利多提醒,多洛莉絲總算想起自己在做什麼,聽話地站著不動。過了不知多久,她發現面前有什麼散開了,走廊不再闃寂無人,而在她前方不遠處,有三個少年正聚在一起,不知說了些什麼,發出一陣陣飽含惡意的輕笑,仿佛惡魔趁夜深圖謀不軌。

  她愣愣地抬頭望著,毫不費力地借著教室外泄的燭光,認出其中一名少年線條分明的側臉,哪怕它時不時被頭發遮去大半。

  那正是和上學時的同伴在一起的西弗勒斯。

補血劑(一)

  看不見的霧氣變得越來越淡,不遠處的談話也越來越清晰,其中一人放肆地叫囂:「我們都學會遺忘咒了,斯內普!你怎麼還這麼畏首畏尾!你再推辭,我們以後就不帶你玩了!」

  「我是怕給學院扣分。」屬於少年西弗勒斯的聲音辯解道。

  第三個少年建議:「那就慎重挑選對像,找個不敢跟教授們告狀的,這樣哪怕我們沒處理好,也不會有扣分的風險。」

  「說的對!」剛才指責西弗勒斯的人表示贊同:「我剛好有個人選建議——捆綁纏繞!」

  旁聽的多洛莉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條飛來的繩索捆了個結實,發出咒語的人大笑起來:「斯內普,你的這只小跟屁蟲,讓我們用來練練手,豈不是正好!喲喲,你那什麼表情?難道你舍不得?」

  「怎麼可能!我沒有舍不得!」西弗勒斯當即反駁:「我是以為,你們會找個泥巴種下手。」

  「泥巴種?我想到一個人,還很好誘捕到。」提過建議的少年說道:「就是看斯內普你配不配合了。」

  西弗勒斯低聲咆哮:「不行!不能動她!你們答應過我的!」

  「你的百合花和你的小跟屁蟲——選一個?」

  「那、那先這樣吧。」

  三名少年談判結束,來到多洛莉絲身邊,一只腳粗魯地把面朝下撲倒的她翻了個個兒。她下意識彎腰,想要保護肚子,卻又想起此情此景中的自己還沒有這根「軟肋」。

  「穆爾塞伯,你說,我們該試驗哪些咒語?」最先開口的少年搓著手躍躍欲試。

  「反正現在離宵禁還早,那就一個一個試驗唄。奪魂咒,鑽心咒,都夠帶勁!」穆爾塞伯扭頭看向落後一步的西弗勒斯:「你說呢,斯內普?」

  「你跟艾弗裡先來。」斯內普抿了抿嘴巴:「我去趟廁所。」

  艾弗裡指著他大笑:「不會吧,斯內普?你這麼沒膽啊,怕到快尿褲子了?那快去快去!我知道,你可沒幾條換洗的內褲!」

  西弗勒斯瞪了他一眼:「你才害怕!我只是想去廁所!我馬上回來!」說完轉身欲走。

  「不——」多洛莉絲猛地抬起頭,鼓起勇氣嘗試挽留他:「斯、斯內普,別走!救救我!救救我!」

  「救你?」西弗勒斯駐足回頭,臉上除了頭發的陰影,余下都是刻意的冷漠:「憑什麼?」

  多洛莉絲被他的表情刺痛,加上處境危急,一時間有些慌不擇口地說:「你不能、你不能把我留他們!我、我喜歡你!你不能不管我!」

  乍然被告白的少年人愣住了,一旁穆爾塞伯見狀,一雙眼珠溜溜一轉,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他扭頭著意打量了一番西弗勒斯:「斯內普,她說她喜歡你,你還真信啊?你覺得你這副模樣,哪個女生會眼瞎地瞧上你?」

  「穆爾塞伯!」西弗勒斯被觸怒了:「你說話要講證據!她都老跟著我了,從一年級到五年級,我為什麼不相信?」

  「她當然是裝的,也就隨便跟著,以防萬一。否則她怎麼之前不開口,到現在才說喜歡你?」

  「為什麼?」

  「就為了讓你同情她,心軟救她唄!」穆爾塞伯嘖嘖有感慨:「都說赫奇帕奇老實,你看,老實人也有老實人的狡猾!」

  「不!我不是!你、你胡說!」多洛莉絲連連否認著,卻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只能委屈地縮成一團,任淚水濕了眼眶。

  西弗勒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面色因為失望變得更陰沉。他輕哼一聲,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視線中一雙腳漸行漸遠,多洛莉絲的心隨著他遠去的足音墜入深淵。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擠下一串滾燙的淚珠。人被緊緊捆綁著,拿不到兜裡的魔杖,甚至即便拿到,她也很難成功脫身,一時間束手無策唯有流淚。

  「快,穆爾塞伯!我們開始吧!」艾弗裡叫囂著:「奪魂咒!我第一個來!繩索消失!魂魄出竅!」

  多洛莉絲感到有股無形的力量鑽入腦中,霸道地喧賓奪主,取代她本來的意志。一個興奮的聲音帶著張揚的惡意在她耳邊回蕩:「起來!轉圈——對了!然後……脫衣服!一件件脫!」她無力抵抗,更無法阻止,身體像提線木偶一樣一一照辦。

  「光脫衣服有什麼看頭!」另一個聲音裹藏著叵測居心建議道:「當然是一邊跳一邊脫才好看!塔朗泰拉舞!」

  「真是好主意啊!這是脫衣舞吧?穆爾塞伯,你老實承認,你是不是去血月酒吧開過眼界了?」

  「我就聽說過。我爸管得嚴,說我未成年前不能進。不過也快了,我下月生日,正好放假了。不如我們一塊兒去?」

  「好!說定了!」

  兩人聊著天,對多洛莉絲的控制有所松懈,讓她的神智趁機掙脫束縛,搶回一絲主導權。她咬著牙放慢揭開紐扣的手,同時雙腿夾緊,膝蓋交疊,想要遮擋失去裙子遮擋的下身。

  「艾弗裡,注意了!她快醒了!」穆爾塞伯及時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這次換我來!魂魄出竅!給我繼續跳!繼續脫!」

  身體又一次失控,襯衫很快被拋開,皮膚裸露的涼意從雙腿連通到雙臂。多洛莉絲在陰冷的地窖走廊中瑟瑟發抖,渾身上下只留有白色的內衣內褲遮羞。

  「咦!這腰可真粗!沒一點曲線!」穆爾塞伯嫌棄地品頭論足:「臉蛋不好看,連身材也糟,恐怕脫光了躺地上都沒人撿!」

  「她該胖的地方夠胖就行了!」艾弗裡伯嘿嘿一笑:「你看她的胸跟屁股!肥肉一顛一顛的!伯紗瘦得跟麻杆似的,摸起來可沒她手感好!」

  「這麼說,你跟你女友睡過了?」

  「肯定啦!我們都交往半年了,我要是還睡不到她,我還是不是男人了?」

  「女人瘦了,手感真不好?」

  「我還能騙你不成?你要是不信,這不有個現成的人選在,你摸摸她就清楚了!」

  『不——別過來!否則我寧願去死!』多洛莉絲在心中吶喊,無法忍受自己被這種敗類碰觸。大概是這份決心太堅絕,竟撬動了控制她的咒語的一角,讓她得以偷偷乘勝追擊,一鼓作氣地將外來的力量驅逐。

  「靠!這婊/子擺脫了我的咒語!」穆爾塞伯頓時難以置信:「她一個赫奇帕奇居然能擺脫我的咒語!」

  「哈哈,你還得再練練!」他的同伴毫無同情心,反而炫耀自己的功績:「你看我剛剛就沒讓她掙脫,要不是我分心,哪還用你出手?」

  穆爾塞伯的神情愈發難看:「我馬上就練!這一次,我要讓她脫光了,跪在我腳下,舔我的鞋子!我要拿她的胸擦鞋底!魂魄——」

  「不!」 趁他大放厥詞,多洛莉絲跑出他的攻擊範圍,悶頭衝向最近的一處牆拐角。

  然而一道藍綠色的光芒比她更快,攔截在她和牆壁之間,讓她撞牆的企圖落空,還在反作用下倒退兩步,跌坐在地板上。

  「你們是想鬧出人命嗎?」不知何時回歸的西弗勒斯舉著魔杖質問。

  「障礙咒——斯內普!」穆爾塞伯扭頭看他,盡管憤怒,卻也難以反駁。倒是艾弗裡小聲嘀咕:「你以為我們願意啊!誰知道這娘們突然想不開,一副不想活的樣子!」

  「收手吧。」西弗勒斯用毫無起伏地語氣說:「我剛剛路過樓梯,看到費爾奇准備下來巡檢。」

  「真的?你可別是為這個赫奇帕奇撒謊吧?費爾奇怎麼會——」不等穆爾塞伯質問完,已有貓叫聲從走廊的另一頭清晰傳來,他立即不再懷疑了:「是費爾奇的貓!艾弗裡,我們快走!找個人練手而已,以後機會多的是!但費爾奇這老東西總愛告狀,他一旦知道,鄧布利多肯定也跟著知道了!」

  「我們走!」艾弗裡和他彼此對視,同時點頭,默契地一同丟下西弗勒斯拔腿飛奔,留後者收拾爛攤子的想法昭然若揭。

  西弗勒斯嗤笑一聲,卻依舊不慌也不忙。貓叫聲很快近在咫尺,但它身後並未跟著它的主人。他攤開手中的魚干,在貓鼻子前搖了搖,接著朝它來的方向用力一扔,並追加咒語,以便魚干飛得更遠。貓毫不猶豫地追著魚干跑了,原地只剩下他和多洛莉絲。

  他上前幾步,將魔杖揮舞幾下,挑起地上的衣服,蓋到多洛莉絲身上:「穿衣服總用不上奪魂咒了吧?」

  多洛莉絲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顧不上其他,先抓住寬大的鬥篷把自己裹住。她嘗試起身,可摔痛的坐骨拖了後腿,讓她努力淪落成了徒勞。

  「米切爾——」西弗勒斯在她身邊蹲下:「你剛剛是真的想尋死?」

  「你、你看到了?」多洛莉絲的臉瞬間蒼白,難以想像自己的醜態被他瞧個正著。

  「之前呢?」西弗勒斯不依不饒地追問:「你說的那些話,也全都是真的?」

  多洛莉絲倉皇低頭,雙手揪緊衣服,卻訥訥地無從答復。

  「那我自己看了,正好也合我們拿你練手的初衷。」西弗勒斯言出必行地拿魔杖指著她:「攝神取念!」

  正驚疑不定的多洛莉絲不知道他從她腦中翻到了什麼記憶,片刻過去後,他擰眉抱怨:「原來你就是那個暗中給人送點心的人?真是多此一舉!我教訓那些人,是他們活該,我沒有做錯!你憑什麼替我賠禮!」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拿定主意:「我不能再放任你多管閑事,你以後也別跟著我了。不管你說……是真是假,我都不可能接受你。這感情留著無用,我會消除你對我的特別記憶,等你不再關注我,就不再有麻煩了。」

  多洛莉絲分辨不出,他所言的麻煩,是指她的還是他的,但哪怕在他面前再羞怯,她也不想被他獨斷專行地抹去記憶。然而她的極力反抗,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他一手壓制她的動作,一手對著她念出咒語:「一切皆忘!」

  滿目綠光中,多洛莉絲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隨後跌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再睜眼時,她發現自己坐在空無一人的地窖走廊中,一股深切的寒意自濕冷的地磚直衝胸口。

  她打了個哆嗦,難受又困惑,剛准備起身,卻感到坐骨一陣刺痛。她抓住領口,喘了幾口氣,又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整理好歪歪扭扭的裙子,彎著腰一瘸一拐地上樓,去校醫院尋求救助。

  城堡裡依舊燈火輝煌,樓梯盡頭卻越來越亮,接著光影一片扭曲,變成一面空白的牆壁。多洛莉絲眨了眨眼,回想起自己正躺在聖芒戈的病床上。

補血劑(二)

  「阿不思,謝謝你——」多洛莉絲撐著床面小心坐起。

  「不,我該說很抱歉。」鄧布利多搖著頭,伸手幫了她一把:「很抱歉讓你在學校裡經歷這種事。」

  「怎麼能讓你道歉呢?」多洛莉絲微微一笑:「再偉大的好人,也做不到讓天下人皆向善。你只是校長,躲在你看不見的角落裡發生的惡行與你無關。你教得了他們一時,卻不必為影響他們一輩子的性格和品行負責。」

  「那我也該說謝謝。」鄧布利多沒有糾纏這個話題:「不過我剛想明白,我為什麼覺得你的姓氏熟悉了。拜爾德·米切爾是你上輩子的父親,對嗎?」

  「沒錯。他是傲羅,你也許見過他。」

  「不僅因為他是傲羅。有件事情,你恐怕一直不知道。」

  「是……什麼?」多洛莉絲輕聲詢問。她隱隱有一種既不算好也不算壞的預感,一股難以言喻的忐忑兀自在她心底滋生。

  「當年食死徒第一次失勢,魔法部要集中清算,西弗勒斯有我擔保,並未承受牢獄之災。盡管如此,他也仍要經歷一次威森加摩的審判。法庭上,第一個支持我並替西弗勒斯美言的人,姓庫斯登,麻瓜出身,曾被食死徒迫害過,讓拜爾德給救下了。」

  「這裡頭有什麼因果聯系?」

  「閉庭後,我帶著西弗勒斯,在走廊裡遇到了拜爾德,他和庫斯登站在一起。見了我們,拜爾德主動向西弗勒斯表示感謝,感謝他曾在你受欺負時出面阻攔。」

  「我不明白?」多洛莉絲歪著頭表示不解:「父親他是怎麼誤會的?我失去那段記憶後,不可能親口告訴他。」而且他們父女的關系也從未親密到足以交流校園日常。

  鄧布利多一邊斟酌一邊回答:「對比你這邊恢復的原版記憶,我猜他從另兩個當事人那兒,意外看到了其中一部分,很可能是西弗勒斯去而復返後的場景。哦,別誤會,拜爾德作為傲羅,不會隨意對罪犯攝神取念,倒是之前,食死徒追查被預言的男孩,曾濫用這個咒語。食死徒常以羞辱的手段降低對手的心防,拜爾德若拿盔甲咒反抗,很容易反窺敵人的記憶。最終造成的這個結果,我們也不能說是誤會,畢竟沒有西弗勒斯出面,穆爾塞伯和艾弗裡將做得更過分。」

  多洛莉絲點點頭,認可了他的推測,又聽他詢問:「還要再恢復其他記憶嗎?聽西弗勒斯話的意思,他變動的不只這一段。」

  「暫時先不用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眉眼間細微的倦色上:「有了這段記憶,我不會再被西弗勒斯的惡言惡語誤導了。阿不思,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今晚太感謝你了!」

  「也好。」鄧布利多欣然應允:「你心有成算就行。那我走了,你也注意休息,晚安!」

  鄧布利多離開後,多洛莉絲吹滅燭火,重新躺下,閉上眼睛,認真地整理記憶,找出哪些可能被西弗勒斯動了手腳。

  其中最明顯,無疑是方才少年的西弗勒斯剛好提及的,她暗送點心的事。在她目前的認知中,她並非堅持到五年級,直到被他勘破才停止,而是早在二年級,她還沒送幾次,就一次不落地注意到,她送的蛋糕零食,始終沒有人接受,全都被泄憤般地糟蹋得不成樣,以垃圾桶為歸宿。這樣的發現令她由衷氣餒,連帶著對烘焙也失去興趣。此外便是她對他們少得可憐的同堂學習的記憶,以及能被他的同伴稱為「跟屁蟲」的尾隨行為。

  抹除並修改她的記憶,西弗勒斯的咒語施展得很成功,連她重生也沒能破除。但與此同時,他也失敗了,因為他的最終目的沒有達成。此後她或許不記得自己具體怎麼愛上他,一片痴心卻是經歷輪回轉世也未曾動搖。

  多洛莉絲在黑暗中抹著眼淚笑了。西弗勒斯真的不懂愛。愛慕是抽像的感覺,記憶是切實的經歷,兩者如何可以等同起來?他希望借消去記憶,消去她對他的感情,注定無法如願。

  第二天下午,多洛莉絲在麥倫的陪伴下回家,繼續養胎生活。經此一遭,鄧布利多不再提孩子父親該如何的話題,只偶爾地對她透露西弗勒斯的一二動向,代替他向他們母子倆報平安。

  英國南部乍暖還寒的三月,一個尋常的夜晚,多洛莉絲正坐在客廳看書,半空中忽然爆開一團火焰,隨即一個人跌落在沙發上。多洛莉絲嚇了一跳,迅速抓起手邊的魔杖,若非看到這不速之客胸前奄奄一息的鳳凰福克斯,她肯定先丟幾個咒語過去以防萬一。

  「你是——」她打量著對方垂垂老矣的容顏,心中冒出一個瘋狂又合理的猜測。

  沙發上老人勉強打量了一下環境,又瞥了她一眼,然後腦袋一歪失去了意識。

  鄧布利多很快趕來,一看到這個人,先嘆了一口氣,從他懷裡抱起那鳳凰帶回房間。他折返時,多洛莉絲開門見山地問:「這是格林德沃,對嗎?」

  「對。」鄧布利多彎腰替他擺正睡姿:「你告訴我,他將遇上殺身之禍,我認為他自囚多年,算是贖罪,因此也罪不至死,就在二月末去了趟紐蒙迦德,把福克斯留給他。我不清楚他怎麼和福克斯溝通的,居然把落腳地選在了這裡。」

  「他現在這是怎麼了?」

  「我看看——哦,雖然福克斯幫他擋了死咒,但他受余波影響,跟你之前一樣,靈魂受到衝擊。等他睡醒了,再休養一段時間就行了。」

  「那也不能留他在客廳。」多洛莉絲撐著沙發起身:「我去騰個房間給他,免得明早我爸起床後看見。」

  「他作為不請自來的客人,怎麼可能瞞得過麥倫?」鄧布利多擺了擺手:「今晚就別忙活了,讓他先躺在這兒。明早麥倫問了,我就說是個來借宿的老朋友。他如今老得不成樣,沒幾個人能認出來。」

  「好吧。」多洛莉絲沒有異議,卻也少不了有預感,家中又要多一口人了。知道鄧布利多未死、自己同樣假死脫身的格林德沃來到英國,不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她到底不能夠完全放心。

  「洛拉,又得借用一瓶你熬的縮身劑。」鄧布利多面露無奈:「福克斯剛涅槃,不能直接帶我去紐蒙迦德,我得變換形像,用國際飛路網,給格林德沃處理『後事』。」

  「在地下室的架子上,你自己下樓取吧。」多洛莉絲起身,把閑置的毛毯抖開,蓋到格林德沃身上。

  「謝謝——我是說,謝謝你的藥劑。」鄧布利多朝她頷首致意,轉身走向樓梯。

  鄧布利多承諾處理的事情,自然有條不紊,全都在計劃中。麥倫輕易接受了這位名為「蓋爾」的訪客,十分熱情地把鄧布利多臥室隔壁的客房收拾好,兩人合力把依舊昏睡未醒的格林德沃抬了進去。

  三天後的下午,格林德沃醒了。他沒第一時間尋找鄧布利多,而是循著香味,徑直摸到廚房,拿一雙異色眼睛牢牢盯住她手裡的生面團。

  「這不能吃,烤箱冰箱裡的都還得再等一會兒。」他沒有表現出攻擊性,多洛莉絲便沒有慌亂:「中午剩了半鍋奶油蘑菇湯,我熱一下盛給你。你睡久了剛起,最好先吃流食。」

  熱飯需要時間,她想了想,調了杯蜂蜜水,放在午餐桌上,邀請他落座:「請吧,先生,喝口水潤潤嘴。」

  格林德沃掃了他一眼,轉身慢吞吞地照辦了。多洛莉絲不由松了口氣。可以交流,願意納諫,這位不做惡客就行了;至於討他歡心,她可不敢強求。

  未幾到了下午茶的鐘點,鄧布利多按時進入廚房,看見格林德沃還有些意外:「蓋勒特,我以為你醒了會先找我。」

  「嗯。」格林德沃揚揚手裡的面包,表示食物暫時比他重要。

  「理解理解。」鄧布利多呵呵一笑,自己動手煮水泡茶,向多洛莉絲詢問:「洛拉,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橘子慕斯蛋糕。」多洛莉絲直接切了三塊裝盤。

  盤子擱在格林德沃面前時,他先抬頭看了看鄧布利多,又扭臉看了看她,咕噥地說了「謝謝」。

  猜到這謝內有雙關,多洛莉絲直接收下,也不多問,一邊接住鄧布利多遞來的熱茶,一邊隨口講道:「我處理橘子時,試驗了你教我的剝皮咒。」

  「嗤——」格林德沃笑了一聲:「為了剝人皮發明的黑魔法咒語,你教她用來剝橘子皮?」

  「魔法無罪。」鄧布利多松快地眨眼:「好用就行。」

  多洛莉絲面色如常地肯定:「很好用。」

  在其他三人心照不宣的默許中,格林德沃也在穆瑞家定居下來。他安分得一點不像幾十年前在歐洲美洲攪風攪雨的黑巫師,日常狀態比鄧布利多還閑散,如同退休退得比他更加徹底。

  他唯一一次主動發表意見,是在得知鄧布利多也身無分文後,對兩人白吃白住表示抗議。他抗議的方式不是打包離開,而是借走了多洛莉絲的魔杖,拉著鄧布利多消失一天。次日兩人灰撲撲地返回,一人拎著一只沾滿泥土的舊木箱,裡頭各有幾十件金器珠寶,也不知道去挖了哪一處傳說中的寶藏。

  兩只箱子暫時被麥倫鎖入地窖,一家四人達成協議,等海晏河清之時,這些寶物全都送去古靈閣,一半兌換金幣,一半原封不動,存進將來以多洛莉絲孩子的名義開啟的金庫中。

  多洛莉絲摸著肚子想,這會是個幸福的孩子,他的外祖父,兩位分別曾叱吒魔法界黑白兩道的大魔法師,都對他的降生表示期待。

  當然,他的幸福還可以不止於此。她對著滿園春色微微嘆息,明白自己也有俗人的貪心,卻又無法阻止自己去奢望。

補血劑(三)

  日歷翻到新一頁的五月,鄧布利多指著第二個數字問道:「洛拉,是這一天,對嗎?」

  「對。」多洛莉絲回答的語調毫無起伏:「具體說來,是天黑以後。」

  圍觀的格林德沃雖然不理解她為何能預言得如此精准,但始終沒有發表意見,顯然作為國外來客外加非法居留人員,他不准備摻和英國魔法界內部的爭鬥。

  其實全家都不清楚的是,多洛莉絲並沒有像她表現得那樣平靜。西弗勒斯卒日漸近,她得空便反復琢磨,她到底該如何讓一心等死的人重新生出求生意志。她不能欺騙他,不能強迫他,否則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誰讓她如今不僅希望他能活下來,還顧及孩子的未來,對他抱有更多期待。

  她自以為偽裝得很好,卻還是被人給看破了,這個人恰是始終冷眼旁觀的格林德沃。他尋了個時機,找她單獨談話:「孩子的父親,是阿不思那個間諜吧?怎麼?你怕他有危險?」

  詫異於他的通透,多洛莉絲猶豫半晌才坦白:「他肯定會有危險,我怕的是,他坐以待斃,不想活了。」

  「那你怕救不了他?」格林德沃挑起眉毛,表現出幾分不贊同:「有阿不思在,有什麼好擔心的?」

  多洛莉絲小聲反駁:「救人容易,救一個心存死志的人卻很難。」

  「那你給他活下去的理由就行了。你是你們孩子的母親,你連這個自信心都沒有?」

  「……確實沒有。」

  「那就靠孩子。」

  「問題是,他並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這豈不是更妙了?多巨大的驚喜啊!抱到新生兒的傻爸爸最容易糊弄,他將對你言聽計從。」格林德沃嫌棄地撇撇嘴:「我之前有個手下,就是在這種時候,被他的妻子策反,忽然選擇了背叛。」

  沒工夫關心叛徒的下場,多洛莉絲下意識地抗拒:「不,我的預產期還沒到,我不能拿孩子冒險!」

  「你低估他了,天生的小巫師,沒那麼脆弱。中世紀有過多少強大的男巫女巫,正是自己從母親肚子裡爬出來的。」

  格林德沃隨口例證,又撿起一支羽毛筆,在墨水瓶裡蘸了蘸:「既然說魔法無罪,我也教你個咒語。它原本用於偷襲暗殺,曾有人夜裡被它切開頸動脈,神不知鬼不覺地流血而亡。怎麼樣?這效果不比剝人皮差吧?」

  他在一張空白羊皮紙上寫下一串字母,勾畫一個圖形:「這是內容和施咒手法,你自己考慮用不用。」說完撂下筆杆干脆地走人。

  多洛莉絲默默看了許久,最後閉了閉眼,把羊皮紙丟進了壁爐裡。也許她的計劃要因此變一變了。

  隨著肚子越來越重,多洛莉絲已經停止工作,安心待在家裡養胎,不過五月二日這一天夜晚,在她的堅持下,等麥倫和格林德沃先後入睡,鄧布利多帶著她,一人一件隱身鬥篷,直接幻影移形進霍格沃茨城堡。

  他們時機把握得很好,午夜未到,伏地魔尚未親自下場,但食死徒已經和學校師生及鳳凰社成員交上手。此時城堡大半淪陷,攔截位移咒語的反咒徹底告破。他們遠遠停在戰場邊緣,鄧布利多取出一物展開:「哈利的父親和朋友給他留了個很有意思的玩意,叫活點地圖,我抽空仿制了一份。來看一看,我們關心的人都在哪兒……」

  多洛莉絲探頭過去,和他一同查閱地圖,聽他有些絮絮叨叨地描述:「西弗勒斯回了食死徒陣營,停在後方,沒有移動……哈利和他的朋友在下樓,還有三個韋斯萊——哦,不,費雷德……」

  聚在一起的墨點忽然四散,這個名字突兀地從中消失,多洛莉絲即便不了解地圖的用法,僅聽鄧布利多悲痛的聲音,她也猜到那裡發生了什麼——一場爆炸帶走了一條年輕的生命。借著黯淡星輝,她注視著一滴眼淚蜿蜒流下,消失在他濃密的白色胡須中。

  她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他,好在他很快自己調整過來,把目光重新放在地圖上。他們同時注意到,西弗勒斯和同盧修斯·馬爾福會面後,開始朝禁林靠近;未幾,哈利·波特也帶著他的朋友往那個方向趕。就在她以為所有人會在禁林裡齊聚時,他們先後進入一條過道,在路的盡頭隱沒了姓名。

  「他們離開城堡了?」多洛莉絲問道。她當然不會把他們的消失和弗雷德·韋斯萊的消失混為一談。

  「差不多。」鄧布利多點了下那個位置:「這裡是打人柳,下面有條密道,連著霍格莫德村的尖叫棚屋。」

  「那是一間廢棄髒亂的破屋,對嗎?」

  「是的。」

  先前的推測一經證實,多洛莉絲深吸一口氣,:「阿不思,我們也過去吧。那裡應該正是……西弗勒斯即將遇害的地方。」

  鄧布利多收起地圖點了點頭:「好。不過我們從另一個方向進,免得和哈利他們迎頭撞上。」

  腳踩著輕羽咒,兩人走在年久失修的舊木地板上,始終無聲無息,在厚重的灰塵上沒留下半片足印。他們穿過一條幽暗的走廊,在靠近盡頭的亮光之前,鄧布利多伸手攔住多洛莉絲,揮動魔杖在空氣中寫字:「他們都在那兒,我們再等一等。「

  多洛莉絲點頭,施展自己掌握的為數不多的無聲咒,暫時增強聽力,終於聽清了另一個房間裡的對話。伏地魔正憤怒地質問老魔杖為何不服從於他,西弗勒斯偶有回應,態度既真誠又敷衍。

  伏地魔終於宣布決定:「「只要你活著,西弗勒斯,老魔杖就不可能真正屬於我。」

  「「主人!」」西弗勒斯這一次的呼喊透出抗拒之意,聽得多洛莉絲不由眼眶一熱,欣慰於他並非完全束手就擒,乃至想推倒在此之前的猜想。他也許沒有堅定的必死之心,只是在自救時行動消極罷了。這兩種心理之間,有著根本的差別。

  一聲尖叫打斷了她的思路,由熟悉的嗓音發出,以異常陌生的腔調。她的心髒驟然緊縮,如同有人把手插入她的胸膛中狠狠地抓了一把。她恍惚中聽到有人倒在地上,等發現自己被鄧布利多攙扶著,她才遲鈍地明白倒下的是誰。

  多洛莉絲反扣住鄧布利多的手,想要張口催促他趕快做些什麼,卻見他搖了搖頭,用口型回答還不是時候。她滿心疑惑,差點惡意斷言他出爾反爾,見死不救,正好趕上一個女生喊「哈利」。

  西弗勒斯瀕死,哈利·波特在側,她瞬間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鄧布利多所籌謀許久的「最後關頭」。

  她抬頭看向鄧布利多,從他的臉上辨別出一股深切的悲痛,只能在沉默中壓下蝕骨灼心的怨懟。確實,現場如此慘烈,他也始料未及。他是從未殺生卻願慷慨赴死的聖人,並非算無遺策事事盡在掌握的神明。

  破屋一壁,咫尺天涯,多洛莉絲飽受等待的煎熬。她摯愛的男人、她孩子的父親就在隔壁,血流滿地,氣息奄奄,讓她幾乎想不管不顧地衝過去。鄧布利多能體諒她的迫切,攔截她的手臂卻牢如枷鎖。

  空氣中浮現的文字試圖安慰她:「冷靜,洛拉!還來得及!納吉尼的攻擊方式不符合它的捕食習慣,過度撕咬導致的流血,反而有利於排出毒素。亞瑟也曾被納吉尼咬傷過,一個多鐘頭後送去聖芒戈,依舊被救了回來。我們都在這兒,西弗勒斯的情況不會更糟。」

  他本人堪稱表率地一直足夠鎮定,連伏地魔公然放話威脅哈利·波特自投羅網都沒有動搖他的心神。等波特和他的同伴一同離去,他改攔為扶,主動領著多洛莉絲進入昏暗的房間。

  西弗勒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一雙黑色眼睛呆滯而空洞,左手沾滿血跡,搭在脖子一側,右手裡的魔杖始終未松開。

  鄧布利多嘆著氣,呼喚了聲「福克斯」。鳳凰隨即帶著火光出現,飛停在西弗勒斯的肩上,將腦袋一歪,眼角淌下大滴大滴珍珠般的眼水,落入他脖子上猙獰可怖的傷口中。白光閃過,蛇牙造成的重創神奇地愈合了。

  「洛拉,西弗勒斯還未完全脫險。」鄧布利多輕聲叮囑:「他因失血過多而休克,意識滯留在生死之間。帶他重返人世,現在要靠你了。」

  「嗯。」多洛莉絲點點頭,扶著肚子跪坐到西弗勒斯身旁。

  「我這裡有一個咒語。」鄧布利多遞來一小片羊皮紙,和格林沃德的習慣一樣,上面有一串字母和一個圖形:「他五感封閉,無知無覺,看不到也聽不到,你可以嘗試進入他的腦中世界和他交流。」

  「腦中世界?」

  「對,人安置自我的想像空間,能展現靈魂的本真模樣,伴隨著具體化為對他意義最重大的場景。」

  「靈魂啊……「把紙片托在手掌心,多洛莉絲有些猶豫:「外人通過這個咒語進去也會展現靈魂模樣嗎?」 如果是,那麼她的靈魂看起來該是哪一世的她?是多洛莉絲·穆瑞,還是多洛莉絲·米切爾?不過,如今還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

  正巧鄧布利多似乎也不能完全肯定:「理論上不會。腦中世界是私人領地,秉承思想的私人角度,外人的樣貌至少要符合主人的看法或期望。」

  「好的,我知道了。」多洛莉絲不再追問。

  「總之,這裡交給你了。」鄧布利多拿出隱身鬥篷重新披上:「我該去見一見另一個在生死之間迷路的人了。」

  「哈利·波特嗎?」多洛莉絲順勢猜道。

  「是的。」鄧布利多用一種混合著驕傲與擔憂的語氣回答:「他還太年輕,需要點指引。」

  鄧布利多離開後,多洛莉絲對著紙片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深吸一口氣,取出魔杖舉起來,念的卻是格林德沃教給她的咒語:「無痛——切割——」

  十一英寸長的椴木魔杖幻化為一把匕首,她把刀鋒朝向自己的肚子,左手反復按壓試探深淺,右手從左至右輕輕一劃。割裂的衣衫下,鮮血開始爭先恐後地往外湧,她的手難免發抖,好在失去了痛覺,她雖作為承受者,卻有一種剝離感,仿佛此刻被剖腹的另有其人。

  穩一穩情緒,她再次動刀。感謝她上輩子曾就職於聖芒戈,感謝養子媳婦漢娜不只懷過一胎,令她不至於對婦產科一無所知。一刀接一刀,從皮膚層、皮下脂肪層、筋膜層、肌肉層、腹壁腹膜層、髒器腹膜層到子宮肌肉層,她的指尖終於碰觸到了手感不太一樣的胎膜。

  胎膜很容易打開,她在外溢的羊水中摸到了她孩子的腦袋。將他移出腹腔,清理面部,斬斷臍帶,正式抱在手中時,她的心中柔軟一片,孕育她所愛之人的孩子的喜悅在這一刻落到了實地。

  這是一個已經長出黑色胎發的男孩,雙目緊閉尚未睜開,她希望他能擁有一雙他父親的眼睛。她用鬥篷把孩子包好,接著處理肚子的傷口。不過娩出胎盤後,她沒有選擇縫合,而是抱著孩子躺下,與西弗勒斯頭挨著頭。

  她抓住他的右手,連魔杖一起抬起,在空中劃出一道聖潔如神光的半圓弧,仿佛搭建起一座橋梁,將她引渡向他的世界。下一秒種,交握的手緩緩垂下,她面朝他閉上眼睛,唇邊依稀帶著微笑,如同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正滿心歡喜地奔赴與她心上人的約會。

補血劑(四)

  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時,多洛莉絲發現她已經不在尖叫棚屋。她姿態不變地躺著,唯有身邊不見了西弗勒斯和孩子,身下也變成了溫暖平坦的柏油地。

  她暫時躺著沒動,先抬手探向肚子,沒摸到那條傷口,徹底確認處境已非現實。然而滿手肉乎乎的觸感令她十分意外。張手一量腰身,不復她這輩子不足兩英尺的纖細。她恍然大悟,原來她變回了上輩子的模樣。

  這個發現讓她不免有些遺憾,倒不是因為驟然失去美麗的皮囊,而是可惜再也無法用容貌取悅西弗勒斯,因為大概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而且她似乎根本未曾取悅到他,鑒於他對她曾經的外表印像更深刻。

  低頭對著一雙圓潤的小手,多洛莉絲閉眼沉默了片刻,忽又釋然一笑。這樣也好,起碼在他那裡,她依舊還是她,這世上認真地將兩個多洛莉絲等而視之的人不再唯有她自己。

  大致處理好心態問題後,多洛莉絲開始觀察環境。這本該是一處寬闊寧靜的空間,低沉的天色卻令它陰郁又逼仄,遠處高聳的煙囪如同刺向蒼穹的利劍,卻徒勞無用地被雲層吞沒。她身前有一架舊秋千,被涼風吹得吱扭響;周邊還散落著幾樣老化的設施,被連片的灌木圍成一方小型游樂場。

  這裡是西弗勒斯的腦中世界,他遲早發現她的造訪,因此她只需原地等待。她抬腿走向秋千,才把全身重量壓到其中一塊坐板上,整個秋千架毫無征兆地轟然倒塌,讓她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蹲兒。

  隨著灌木簌簌搖動,一雙黑皮鞋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熟悉的嗓音在她頭頂乍然響起:「你怎麼在這裡?」

  「西弗勒斯——」多洛莉絲欣喜地抬頭,卻見他停在三步開外,這幾乎是陌生人間的距離。

  「你怎麼在這裡?」西弗勒斯皺著眉毛又問了一遍。

  按下暗流湧動的失落,多洛莉絲輕聲反問他:「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當然。這是生與死的岔路口,看見樹底那個洞了嗎?」西弗勒斯指向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小片樺樹林:「我可以選擇走進去,也可以選擇留下來。總之,這裡是我的世界,你並非我的幻覺,所以我才問你,你為什麼出現。」

  多洛莉絲推開壓在身上的秋千架,在起身的片刻功夫中做出了決定——不是決定如何回答,而是決定實話實說:「我來,是為了和你告別。」

  「告別?」西弗勒斯不由一哂:「有這個必要麼?」

  「是我想要叮囑你一件事。」

  「叮囑我?你能叮囑我什麼?下地獄多加小心?」

  「不是。」多洛莉絲搖了搖頭:「想叮囑你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覺察到他閉口不語,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反而十分詫異:「我提到孩子——你不覺得很意外嗎?」

  西弗勒斯又沉默許久才解釋:「我猜到了。幾個月前,你的聖誕禮物,以及在三條掃帚酒吧,你對我的試探,這些都表明著,你恢復記憶了。我熬制的藥劑不可能失效,只會是你突然覺察到異常,接著喝藥復原。那個夜晚還能遺留什麼線索,以致超出我的認知和掌控?答案唯有一個——你懷孕了。」

  他頓了頓又道:「我若意外,也該意外你還願意把他生下來。」

  這回答既讓多洛莉絲意外,又覺得恰在情理之中,她那些陸續被鄧布利多修正的記憶證明,他並不乏明察秋毫的能力,若再花些心思,還可以進一步地見微知著。比如他當年一早就發現了她對他自以為隱蔽的關注;她所謂的暗戀,在他眼中其實一目了然,只是他不在意不回應,到後來親手否定罷了。

  她一時間心中似有萬語千言,卻又無從言表。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在轉身時輕輕開口說道:「我不同你爭論孩子的意義,西弗勒斯,希望你……做個好父親。」

  「你想——」判斷出她的去向,西弗勒斯的眉頭皺得更緊:「不行!那是死人才能進入的洞口,不是滿足你的好奇心的地方!」

  多洛莉絲沒有應答,因為她已經走到洞前,彎腰按住棕色的土壤,探出一條腿落進陰影裡。

  「等等!」西弗勒斯迅速大步追來,揪著她的衣領把她拽開。在余力衝擊下,兩人摔作一團。他一時顧不上計較親疏,一把壓住她的肩膀,將她牢牢困在原地:「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外面又發生了什麼?」

  「對啊,西弗勒斯,我要死了。」多洛莉絲靜靜地望著他:「失血而亡,我代替你。」

  「蠢貨!這豈是能代替的事情?」西弗勒斯厲聲要求:「你到底怎麼了?回答我!」

  「哦,沒什麼。」多洛莉絲平淡地講述:「離預產期還有幾天,剛好我學到了一個咒語,所以,我用它提前把孩子取了出來。」她想了想,主動復述了一遍那個造成無痛切割效果的咒語。

  「黑魔法——」西弗勒斯愈發煩躁:「確實,普通的修復咒不起作用,但你七年級有沒有認真上我的黑防課?適用於急救的咒語——傷口治愈(Vulnera Sanentur)——別告訴我你剛好忘了!」

  「我記得——我記得你講過的每一句話。」多洛莉絲抿了抿嘴唇,終於當面問出了疑惑:「可你流血不止時,你為什麼不用它?」

  「……那是毒蛇的咬傷,咒語不一定對症。」

  「你試過了嗎?」

  西弗勒斯的臉上新添了一抹惱羞成怒的表情:「你計較這些有什麼必要?你左右言他浪費時間,是想留在這兒,一會兒跟我一起走嗎?」

  多洛莉絲一愣,沉吟了幾息後,微微點了點頭:「也好,孩子總會受到照顧,他將來也能很幸福。」 除了沒有父親母親,這不得不是個遺憾。她決定把孩子帶到這個世上時,已經設想過這個最糟糕的結局。

  「生而不養,你就是這麼做母親的嗎?」西弗勒斯忍不住低吼,帶出一種深切的憤怒,像是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他許久。

  「對我們的孩子而言,我們兩個比較起來,還是做父親的你更重要。而且,我可能也不太會做母親。」多洛莉絲慢慢回憶道:「上輩子,我收養了凱瑞迪·布巴吉教授的兒子伊萊,費了許多工夫,都沒能讓他從生母被害的仇恨中解脫。」

  「布巴吉的兒子?是你收養了他?」西弗勒斯的眉頭幾乎打成死結:「哦,你又多管閑事了!即使我見死不救,也不需要你替我補償她的兒子。看來你的記憶能改,有的習慣根深蒂固!」

  沉浸在個人情緒中的多洛莉絲並未對他的埋怨做出反應。她自顧自地說著,聲音逐漸放輕了,甚至有一絲顫抖,像在懺悔,像在乞求。

  「他上學七年,屢次因為攻擊斯萊特林學院的學生受罰,若非麥格教授網開一面,他恐怕早就被開除了。他真正放下仇恨,是認識漢娜以後——那是個好女孩,也是個好妻子。我只提供給伊萊寬裕的生活,她卻真正地拯救了他的靈魂。」

  「我怕,我怕我們的孩子知道你死在伏地魔手中後,會變成另一個伊萊,卻不敢奢望,他和伊萊一樣幸運,也能遇到他的『漢娜』。我怕我再失敗一次,讓他在不幸中長大。所以,西弗勒斯,我把孩子交給你,好嗎?將來他只需知道,她的母親自尋死路,誰也無需他去報復。」

  西弗勒斯沒有接腔,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令她不由決定把想說的話盡可能地說完——他願意聆聽,這多麼難得:「我不強迫你接受,西弗勒斯。我們一起走也不壞,我很自私,你和孩子,我永遠會先選擇你。其實在上輩子,聽聞你的死訊,我就想隨你而去了。可我太怯懦,怕傷怕痛,不敢自殺,只得苟活。好在這輩子,我學到了這個無痛的咒語。不能和你一起生活,如今一起赴死,未嘗不是夙願得償……」

  「閉嘴!」西弗勒斯終於聽不下去了,伸出右手一把蓋住她的眼睛。

  多洛莉絲剛要反駁,目光所及的一切,包括西弗勒斯的手,都化為白色的霧氣,耳邊只余下他透著咬牙切齒的聲音:「我不同意我兒子成為孤兒!你也休想留我一個人養他!」

  她再次恢復意識時,又險些分不清真幻。這裡既不是剛剛那個荒涼隱晦的小游樂場,也不是破敗黯淡的尖叫棚屋。它看起來很像西弗勒斯的辦公室,燭火明亮,爐火溫暖,驅散了夜裡的黑暗與寒冷。

  有人正站在她身邊,反復念著一句咒語,聽上去如同一只抑揚頓挫的小調。未幾,他忽然離去,又去而復返,扶著她坐起身,將一種口感苦澀的液體往她嘴裡喂。

  「咳咳——」不當的喂藥手法讓她吞咽不力,嗆得直咳嗽,也趁機睜開了眼睛。她身後靠著的人她格外熟悉:「西弗勒斯?」

  「自己喝。」西弗勒斯冷著臉把藥瓶塞進她的手裡。

  「是——補血劑啊。」多洛莉絲咂摸出味道:「你呢?你也需要……」

  「我喝過了。」西弗勒斯打斷了她的話:「我們兩個比起來,你才更像那個性命垂危的人。」

  「好吧。」多洛莉絲乖順地照辦,然後頗是著急地詢問:「孩子呢?你見過他了麼?他應該也和我們在一處——」

  「回頭。」西弗勒斯指示道:「剛清洗過,一直在睡。」

  多洛莉絲立即回頭,一只擺在壁爐旁的搖籃進入視線;再看一眼西弗勒斯,她忍不住抿嘴笑了。注意到她的神色,西弗勒斯微微有些不自在,但也沒有借故走開,而是沉默地任她繼續倚靠在他的胸前。

  房間裡一時間萬籟齊喑 ,不管外面城堡鬥得如何天翻地覆,這裡都是一派無聲勝有聲的溫馨,直到突兀的敲門聲打破這片如虛假幻境般的寧靜。雖然疑惑這會兒能有什麼訪客,西弗勒斯還是喊了聲「進來」。

  「沒在尖叫棚屋見著你們,我就猜測你們會來這兒。」鄧布利多自在地推門而入:「洛拉,西弗勒斯,很高興看到你們都好好的!」

  「鄧布利多!」西弗勒斯驀然睜大眼睛,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恐:「你不是、不是被我……」

  鄧布利多剛要回答,卻見他悶哼了一聲,從多洛莉絲身邊跌倒,狼狽地捂住右手臂,一張剛剛恢復幾分血色的臉再度蒼白如雪。

  「西弗勒斯!」多洛莉絲甩開藥瓶撲到西弗勒斯面前:「你怎麼了?這是,這是……」他的右手連同小臂憑空出現一條傷痕,仿佛被燒紅的鐵絲硬生生勒進血肉裡,她驚疑不定地吐出結論:「牢不可破誓言?」

  「嗯。」西弗勒斯朝她點了點頭,然後轉向鄧布利多說道:「我答應納西莎,接替德拉科殺死你。」

  「現在你又看到活著的我,意識到自己違背了誓言。」鄧布利多的神色變得嚴肅:「於是咒語反噬變成詛咒了。」

  多洛莉絲瞬間崩潰,朝鄧布利多叫嚷道:「啊———又是你!又是你要害死他!他到底哪裡虧欠了你?他到底哪裡對不起你?」

  西弗勒斯攔住她輕聲勸解:「洛,不是他……「

  「是他,就是他!」多洛莉絲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你都願意活下來了,怎麼能再因為咒語反噬死去?誓言是殺了他,對嗎?拿起魔杖,你殺了他!你快殺了他!」

長生藥(尾聲一)

  西弗勒斯用完好的左臂按住多洛莉絲的肩膀以示安撫:「好了,洛,別急,我有辦法。」他扭過頭,盡量清楚明確地朝鄧布利多發出請求:「能拜托您拿一瓶藥劑給我嗎?隔壁儲藏室,開門左手邊,上數第四層,濃金色那瓶。」

  鄧布利多迅速照辦,腿腳麻利如年輕人:「這也是——」

  「對,之前給你熬的剩下的。謝謝!」西弗勒斯先把藥喝進嘴裡,閉眼緩了幾息,才向兩人解釋:「致命類詛咒擁有相似的生效原則,因此理論上,這種藥劑可以暫時抑制所有詛咒,包括違背牢不可破誓言的詛咒。」

  親眼看著他服下藥劑,面色立竿見影地緩和,多洛莉絲理智回籠,勉強重新冷靜下來,但仍止不住地擔心:「可是,西弗勒斯,它治標不治本啊。再怎麼拖延,也總有極限。」即便用未來改良過的版本,他最多只能搶回十年壽命——十年,他甚至無法親自送他們的孩子來霍格沃茨上學。

  「拖延足夠了。記得當初你上第一節魔藥課時,我對全教室的學生說的話麼?」

  「你說——你可以教會我們——提高聲望,釀造榮耀,甚至,阻止死亡。」

  「不錯,即便面對死亡,不要低估了一個魔藥大師的手段;否則,你考取它的資格也不會那麼為難。濃金藥劑作用有限,其中責任,一方面在於配方仍需優化,另一方面在於——」西弗勒斯又掃了眼鄧布利多:「服用者。他是這世上最自以為是、不遵醫囑的病人。若非猜到他不可能因為中咒清閑下來,一開始我也不會宣布他只有一年壽命。你做過藥劑師,應該明白這種病人多麼棘手。」

  鄧布利多哭笑不得地反駁:「西弗勒斯,講講道理——你也很清楚一年前的局勢,我怎麼能閑下來安心養病?」

  西弗勒斯輕哼一聲,不認為自己被駁倒,而是繼續對多洛莉絲說:「實際上,我已經有了想法。洛,你看到尼可·勒梅手稿的最後一張了麼?」

  「等等!等等!」鄧布利多忍不住插嘴:「我能不能問問尼可的筆記怎麼落到洛拉手裡?」

  「這不是很明顯麼?」西弗勒斯聳聳肩:「當初你接待的M女士,不正是眼前的穆瑞小姐?」

  「洛拉用了復方湯劑——」鄧布利多恍然大悟:「顧及洛拉重生過,我就不奇怪為什麼當時沒在她身上發現年齡與外貌的違和了。」

  「對不起,阿不思。」多洛莉絲低頭道歉,卻不知道從何解釋。

  「哦,沒關系,洛拉。尼可找到了賢者石的傳承者,我完成了委托,也償還了人情,你真正是誰不影響這個結果。倒是現在,如果筆記能幫到你和西弗勒斯,我反而很欣慰。」鄧布利多示意西弗勒斯:「繼續說你的想法吧。」

  「沒錯,我是在打賢者石的主意。勒梅聲稱,用賢者石制造的長生藥,是從死神手裡騙取壽命,制造身體靈魂緊密合一的假像。在身體尚未徹底損壞前,無論衰老還是中毒中咒,只要它和靈魂的聯系不斷,便能實現所謂的長生不死。」西弗勒斯娓娓講道:「阿不思,我認為你也該參與進來。一來你我處境別無二致,續命之需,我們都有;二來當初你把筆記交給洛,讓我做見證人,你們定下牢不可破誓言。濫用無非出於一己私欲,洛她用賢者石救我,很難逃脫這個嫌疑。所以這個研究,她要排除在外。」

  「你的顧慮很對。」鄧布利多點點頭,卻又把話鋒一轉:「但這又並非和她完全無關。賢者石是古典哲學的智慧結晶,需要遵循古老的二元論原理。比如赫拉克利特說過,『反者必合』,一日一月,一正一負,一動一靜,一戰一合,乃至一男一女,兩者同時具備,才能達成圓滿。尼可制造賢者石的不傳之秘在於,它歸他和他的妻子佩雷內爾共有。他早早結了婚,這是其他單身漢的煉金術士無法擁有的優勢。」

  「那麼,您也應該找個老伴?」

  「哦,不,不,西弗勒斯。賢者石要求的對立統一,不是有一男一女就足夠了,它更要求感情上的衝突與和睦——很矛盾是不是?實際上,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以你和洛拉的關系,能不能成功煉制出一塊賢者石。」

  多洛莉絲在一旁聽著,鄧布利多指出一男一女並非充分條件,她差點想提議他和格林德沃也試一試,算是為方才失態下的冒犯道歉;但當他表明他的不確定,一道一閃即逝的靈光讓她脫口而出:「一定可以成功!西弗勒斯會活到二百二十歲!」

  見兩人看來,她穩穩心神,詳細補充道:「上輩子我就是活到了二百二十歲高壽,沒病沒災,無疾而終。如果賢者石能讓人的靈魂滯留人間,基於兩世一魂,所處時空不變,兩個我會雖未同生,卻將共死,即意味著,這輩子我能活到大致二百歲,西弗勒斯和另一個我同齡,他可以活到我曾經的歲數。」

  「這樣一來,你的重生也得到解釋了。」鄧布利多再次恍然大悟:「你的前世今生互為因果,好比其他人都是單線的人生,而你的私人時間線卻被時間之神挽了個結,這是他從全局意義上做出的自我修正。」

  多洛莉絲頓時受寵若驚:「為什麼是我……」

  「因為賢者石啊。」鄧布利多樂呵呵地答道:「它是被這個世界承認的魔法存在,你雖然沒能親自研究它,但會成為了它傳承中重要的一環,必須擁有這段特殊經歷。」

  「如果我是一環,那麼——」多洛莉絲雙眼明亮地看向西弗勒斯:「它命中注定的傳人——是你。」

  「是嗎?」西弗勒斯並無怡悅,反而露出一抹假笑:「那我該說——我的榮幸——這種讓你我受盡命運擺布的榮幸?」

  多洛莉絲卻對這樣的命運沒有什麼不滿——即便曾經有過,也到此為止了。她剛想要勸說點什麼,辦公室的立鐘敲響了,當當當當當五聲,昭示著黎明將至,她頓時顧不得其他:「阿不思,可以請你去禮堂一趟嗎?」

  「怎麼了,洛拉?」鄧布利多的神色不由變得嚴肅。

  「別緊張,是好事。」多洛莉絲微微一笑:「那是哈利·波特和伏地魔決戰的地方。你不想親眼看到波特的勝利嗎?還有,我希望你讓伏地魔在死之前看見你——只有他看見你——你可以做到嗎?」她曾在報紙上看到過動態照片,回放的正是伏地魔倒下的畫面。

  鄧布利多瞬間領會了她的意圖:「這只需要一個偏門的咒語,就能對特定對像單獨顯形。洛拉,你和西弗勒斯要一起來嗎?我猜這樣效果更好。」

  多洛莉絲欣然應允,西弗勒斯也無異議,於是他一左一右一手一個,帶著施法不便的兩人直接幻影移形到門廳。

  門廳中沒有其他人,殘存的戰鬥最終都集中在了禮堂裡;但禮堂裡也並不熱鬧,所有人將一對命中注定的對手團團圍住,屏氣斂息地旁聽他們唇槍舌戰互亂心神。

  外面三人也凝神細聽,聽他們從魂器爭執到運氣,從鄧布利多的死辯論到西弗勒斯的愛。西弗勒斯的表情越來越陰沉,讓多洛莉絲不免擔心,他會突然衝進場中,給波特一個鎖舌咒。

  決鬥雙方的話題最終停留在老魔杖的歸屬問題上,哈利·波特據理力爭,伏地魔節節敗退,多洛莉絲忍不住扭頭看向鄧布利多。依照波特所言,鄧布利多更改後的安排都步步為營地實現了。

  一抹柔和的清晨陽光晃了她一側的眼睛,又在鄧布利多深藍色的長袍上悠然擺尾。後者若有所覺,含笑低聲呢喃:「陽光。」他舉起魔杖直指天空:「就讓它更燦爛一些吧!」

  無形的光波扶搖直上,驅散了徘徊在旭日周遭的雲朵,金紅色的圓輪立即光芒大漲,輝煌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恰在這時,禮堂裡響了那對宿命碰撞的咒語——

  「阿瓦達索命!」

  「除你武器!」

  鄧布利多一愣,繼而有些失笑:「哈利用了這個咒語,真是——絕妙!」他朝三人身上一揮魔杖,然後一同走到大門中間。

  他們看到,哈利·波特精准地抓住飛向他的老魔杖,伏地魔踉蹌後退,茫然地張開雙臂,又忽然視線一凝,朝向他們的位置,露出錯愕與驚恐。但很快,這抹突兀的情緒便和他眼中的亮光一齊熄滅。

  禮堂裡爆發出排山倒海的喧嘩,得勝的人們熱切地吶喊和擁抱,失敗的食死徒有的趁機逃遁,有的被機警的鳳凰社成員制住。三人及時退到一邊,旁觀幸存者們來往忙碌,分享他們的歡喜與悲傷。

  「洛拉,西弗勒斯,我要離開一下。」鄧布利多忽然交代:「我想,哈利會去校長辦公室見我的畫像,我要自個兒待會兒。」他的神色略顯壓抑,像是正在極力忍耐,所有情緒都在等一個合適的突破口。

  顯然不是面對他們——多洛莉絲暗中想到。和他分開之後,西弗勒斯也冷不丁地提議:「我們去尖叫棚屋一趟。」

  多洛莉絲盡管十分疑惑,卻順從地與他相攜而行;鄧布利多留下的幻身咒尚未失效,他們在城堡裡行走自如。然而在目睹他把一張舊椅子變成了他的屍體時,她再沒忍住問出了聲:「為什麼……這麼做?」她覺得他不單單是想迎合她的記憶片段。

  「我把我的記憶交給波特時,就曾暗中發誓,再也不會見他;剛才那個小混蛋當著眾人的面喊破我的秘密,那我誰都不用見了,不如直接『死』在這裡。」西弗勒斯憤憤不平地回答:「那家伙難道就沒領會我抽取記憶單獨向他轉達鄧布利多布置給他的任務的用意?有些事,我不想讓第三方知情,他倒好,恨不得嚷得天下皆知!」

  「這樣啊。」多洛莉絲有些同情,又有些想笑:「我猜他講出那些事,是想替你恢復名譽。應該正是因為這番話,戰後你沒有接受審判,而是直接被魔法部定位為為正義獻身的戰爭英雄。」

  西弗勒斯聽完她的話卻另有側重:「不錯,在以另一個你為代表的大眾眼中,我已經死了。」說著他彎下腰,把自己的魔杖塞進了偽造的屍體的袖中。

  「這又為什麼——」

  「沒有魔杖的話,無法驗證身份。魔法部出台過相關規定,之前是為了杜絕罪犯假死脫身。當然,即使有魔杖,也不能充分保證死者是本人;但如果沒有,就是明晃晃地表示存在問題。」

  盯著屍體注視了許久,多洛莉絲咬了咬嘴唇:「現在不用找奧利凡德,我也能向你解釋,為什麼你的魔杖不願傷害我了。」

  「你說說看。」

  「因為你一直活著,所以這根鵝耳櫪木魔杖從未失去它原本的主人;等今天午夜,這具假屍體被運送去聖芒戈,另一個我把它從你袖中偷走,換了一束由頭發變形的贗品進去,在我長久的陪伴中,它又漸漸接納了我。最終的結果,是它同時認可你和我兩個主人。」

  她有些害羞,不敢太看他,可話還是要說下去,畢竟再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機了:「謝謝你,西弗勒斯,謝謝你把你的魔杖留下,讓它成為曾經的我漫長余生中唯一的精神寄托;謝謝你幫我堅持下去,從而得到重生的契機,又在這輩子與你重逢。」

  「我沒想那麼多。」西弗勒斯別扭地否認,然後迅速轉移了話題:「我們走吧,把兒子單獨留在辦公室,我不放心。」

  「好的。」

  「城堡不能久留,不管是魔法部還是鳳凰社,一定會安排人手清掃戰場。」

  「那我們去哪兒?」

  「我想想……蜘蛛尾巷大概可以,但也不是長久之計。『我』被申報死亡後,那棟房子作為遺產,會由魔法部代理。你雖然是我一半遺產的繼承人,但不包括它。」

  「西弗勒斯——」想到他出於什麼考量立下遺囑,衝動之下,多洛莉絲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

  西弗勒斯沒有掙開,卻語氣略差地駁斥:「我是想通過你把東西留給孩子。」

  「我知道。」多洛莉絲露出微笑:「我很開心。」

  「嗯。」西弗勒斯擠出一個鼻音,像在表揚她的知情識趣。

  「我提議——」多洛莉絲心中一動:「跟我回我家吧。我爸爸對孩子的間諜父親慕名許久了。」

  西弗勒斯一時沒有應聲,在她以為他用沉默婉拒時,他終於飛快地上下唇一張:「好。」

  她立即聽清了他的回答,臉上笑容不由越來越大。恰好兩人走出禁林樹蔭,漫步到黑湖邊,這個笑容瞬間被陽光照亮,也晃了西弗勒斯的眼睛。

  他忽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不過在記憶中,那時應是大雪紛飛的隆冬,如今卻是草木蔥蘢的初夏,眼前的人不再孤單地對湖吹笛,而是與他並肩而行,談笑風生。

  遲疑了片刻,他輕聲問道:「我們的兒子——起名字了嗎?」

  「沒有。」多洛莉絲誠實地搖頭:「爸爸和阿不思構思了很多,我都沒同意。我想等他的父親給他命名。」

  「潼恩——叫潼恩怎麼樣?」西弗勒斯朝那抹陽光伸出左手,又緩慢地覆蓋在她一邊側臉上:「他是一場黎明,也是一個開端。」

  他的話前所未有的含蓄,多洛莉絲卻瞬間領會了。她心神俱震,在巨大的驚喜中抬頭,所有感情洪流在此刻決堤,激蕩澎湃地從心底奔湧出,彙聚於一雙含淚帶笑的眼中,一清二楚地展示給他看:「好。」

長生藥(尾聲二)

  伏地魔隕落,魔法部脫困,殘留的食死徒勢力再度被清算。報刊雜志追蹤報道,男巫女巫熱切討論,十七年前的祝酒詞經過修改,重回舉酒慶賀的人們口中:「祝福我們的救世之星——哈利·波特!」

  無論此時的英國魔法界多麼沸反盈天,都和麻瓜小鎮外的穆瑞宅沒有關系。多洛莉絲整日待在家裡,仔細為自己做產後護理;頂著「間諜英雄」名頭的西弗勒斯受到麥倫的歡迎,在兩人不知如何達成的默契中,他住進了多洛莉絲和孩子的房間;鄧布利多徹底功成身退,格林德沃拉著他沒事找事,隔三差五地做好偽裝出門挖寶藏,西弗勒斯發現後,偷偷摻了一份子,免得身無分文心虛氣短。

  霍格沃茨保衛戰後七日,借助哈利·波特的話語權,西弗勒斯「雙面間諜」的身份得以澄清,以英雄之名正式下葬。穆瑞宅裡大大小小六口人都沒有參加乃至關注,但到底提醒了多洛莉絲。又過了幾天,她夜間出門,偷偷趕到一處曠野。

  五月茂盛的草叢間,確實坐著一個身影,半晌一動也不動,如同一座無知無覺無悲無喜的泥像。但多洛莉絲知道她不是,因為那種失控宣泄過後依舊暗潮洶湧的情緒,她曾親身經歷。顯而易見,這正是上輩子的她。

  多洛莉絲耐心又隱蔽地觀望了許久,未見另一個她的魔杖發生任何變化。於是她明白,推測成真了。她使用無聲變形咒,人為地把魔杖變成蘇格蘭哨笛,才小心翼翼地離去。

  返回家中時,多洛莉絲在客廳遇到了撐著額頭坐在沙發上的西弗勒斯。盡管意外,她也不慌:「你怎麼醒了?」

  「大晚上的,去哪兒了?」西弗勒斯抬起頭。

  多洛莉絲答非所問:「你還記得我會吹笛子嗎?」

  「嗯,沒忘。」

  「我在姓米切爾時,就是從你的葬禮後開始自學的。我本以為是魔杖和我心意相通,主動變為樂器,讓我抒發感情,可如今的我又不大確定,因此特意去驗證一番。結果我顧慮的不錯,魔杖沒那麼善解人意,真正幫助自己的人還是自己。」

  西弗勒斯沉默了片刻後忽然提議:「你帶我去看看。」

  「啊?」多洛莉絲十分詫異:「那有什麼好看的?」

  「你只管帶我去。」

  「好吧。」

  多洛莉絲不擅長拒絕他,也不再害怕把另一個她暴露給他看。時至今日,她反而要感謝曾經執著的自己。

  兩人一齊幻影移形,剛一落地,就聽到一陣嘈雜的笛聲,不成曲調,毫無章法。多洛莉絲之前再怎麼想得開,此時也要覺得不大好意思。她低頭撓了撓臉:「讓你見笑了!」

  「不好聽。」西弗勒斯抿了抿嘴唇,月色下神色深不可辨。

  「嗯,不好聽。」多洛莉絲毫不介意這樣的評價:「讓她先練習一輩子吧。你想聽好聽的,有空我吹給你。」

  西弗勒斯眉眼微動,卻沒多說什麼,只應了一聲「嗯」,抓住她的手直接回家。這天夜裡,同床的兩人在睡覺時保持的楚河漢界被打破了。次日清晨,她一睜眼,發現自己不知怎麼滾到了他的懷裡。

  半個月後,多洛莉絲接到威森加摩的傳訊,需要她出庭作證,原來是被抓的艾弗裡和穆爾塞伯主動坦白了他們玩弄三條掃帚酒吧送餐員的罪行,除了莉娜,還牽扯到代過一次班的她。她讀完信後,誰也沒透露,不動聲色地忙完了一切,直到登報,才被另一名當事人發現。

  西弗勒斯指著《預言家日報》的相關版面問她:「你當時都怎麼說的?魔法部為難你了嗎?」

  「我可以實話實說。」多洛莉絲平靜地回答:「比如我確實對你抱有好感,比如你也消除了我的記憶。」

  「潼恩呢?」西弗勒斯看向搖籃裡睡得香甜的嬰兒:「他們知道他的存在嗎?」

  「我的同事交代了我懷過孕的事。這也沒什麼。你是戰爭英雄,雖然因為間諜身份,所有功績處在灰色地帶,無法明確對外表彰,但該有的待遇一個都沒少。」多洛莉絲露出微笑:「潼恩作為『烈士』遺腹子,新上任的魔法部部長金斯萊·沙克爾承諾我,會為他申請到一份成長基金。我想我可以讓他公開繼承你的姓氏了。」

  「還是隨你的姓吧。」西弗勒斯的表情不太痛快:「可想而知,我的身份暴露到大眾面前後,必要招惹許多是非。你讓他姓斯內普,恐怕將麻煩不斷。」

  多洛莉絲聞言抬起頭,眼中湧動著深思之色,很快點頭同意:「好,聽你的。」

  身體完全復元後,多洛莉絲重新開始工作,但顧及孩子,她依然留在自家廚房,用壁爐為三條掃帚酒吧供應甜點。魔法界新生的和平刺激了消費,她的手藝漸漸闖出了點名聲。她和麥倫一合計,干脆在對角巷開了一家小店,除了與三條掃帚酒吧合作,也直接對外出售。

  她忙於事業,本也是刻意,否則日日在家,看著西弗勒斯手臂上的烙痕日益延長加深,看著他和鄧布利多的賢者石研究舉步維艱,她遲早要發瘋。好在當甜品店步入正軌,他們也取得突破性進展,讓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度過了聖誕節和新年。

  次年初春,尼可·勒梅去世後的第一塊賢者石誕生,所有者是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鄧布利多中的魂器詛咒從此不足為慮,甚至可以自行決定歲數長短。

  有了第一塊的經驗,第二塊更容易成功。事實也確實如此,半年後第二塊賢者石面世,多洛莉絲之前的猜想成真,同時反而又顯得有些多余。

  長生藥與賢者石的顏色保持一致,鮮紅得如同流動的血液,富含著盎然的生命氣息。看著西弗勒斯把它飲下,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先前說錯了,你不必被二百二十歲的壽限影響。在那年死去,是我的宿命,你可以活得更久。」長生藥每次制成的總是兩人份的,但一方可以選擇不喝,就像現在,他先服用,他的衰老趨於緩慢,他們的外表將慢慢同步,再一次成為同齡人。

  西弗勒斯扭頭看向她:「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清楚。」多洛莉絲搖搖頭:「最後兩年,即便沒有生病,我也纏綿床榻,加上朋友熟人皆已謝世,我便更不關心時事了。」

  「對,到那時,你認識的人都不在了,我的當然也一樣,可能包括阿不思,他也不是貪生之人。」西弗勒斯朝她伸出左臂:「如果連你也不陪著我,那麼這個人世,就無需再留戀。」

  多洛莉絲眼眶一熱,上前撲進他的懷裡,輕聲應了個「嗯」。

  不過即使終年既定,能和所愛之人相守近兩百年,也是空前絕後的絕好運道,多洛莉絲沒什麼可抱怨的。正巧她將滿二十四歲,於是因賢者石之實,再借自己生日之名,她做主好好慶賀了一番,穿著西弗勒斯送她的禮服,拉著家人載歌載舞到深夜。

  有幸運自然也有遺憾,人類並非諸天神靈,凡事無法盡善盡美。這樣的延壽方式,到底是鑽了生死法則的漏洞,受益者不可能不付絲毫代價。鄧布利多焦黑的右手僵硬如木雕,停了濃金藥劑之後,它一夜間知覺盡失;西弗勒斯的右胳膊雖然最終保住了,但一只手不復之前的靈巧穩健,加上他放棄了他的鵝耳櫪木魔杖,熬制魔藥再也達不到之前魔藥大師的水准。

  即便西弗勒斯從來不明白顯露,多洛莉絲也明白,他一直自豪於魔藥大師的身份。意識到自己在魔藥學上今後再無進境後,他著實陰郁了一段時候,然後開始熱衷於教導潼恩認草藥背配方,立志養出個魔藥大師兒子。

  多洛莉絲清楚他的計劃不會落空,但在此之前,他先有了一個成為魔藥大師的伴侶。和他以及鄧布利多同居一片屋檐下,多洛莉絲再天賦尋常,也總算沒被考試難住。她匿名發表的創新配方是她多年前在霍格沃茨熬過一次的生死水,用月露花和雛菊花序取代金穗花和艾草。這大概是命運的一份小小饋贈,既成全了曾經的記憶,也成就了這輩子的她。

  既然親手制藥有諸多不如意,西弗勒斯進行實踐的興趣發生了些許偏移。此時他輕微發福,又已兩鬢斑白,多洛莉絲還幫他剪成短發,煥然一新的造型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再也不像眾人記憶中的「斯內普教授」。也恰是有賴於此,他不再回避外人,也不再足不出戶,而是默默接管了甜品店的吧台,拿學術精神對待各類酒水飲品,猶以咖啡為重。從選材、研磨到煮沸、過濾,他親力親為,一絲不苟,這時又仿佛還是眾人記憶中的「斯內普教授」。

  然而外表不像歸不像,總還有人認出來,比如他的那些老同事。縱然他們承諾保密,店鋪位置也很隱蔽,生意一直沒有做大,但消息總是不脛而走。好在它始終局限在一定範圍內,只曾在一個七月中旬的下午,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登了門。

  「你是——」多洛莉絲看著面前局促的中年人:「哈利·波特先生!」

  「是的,穆瑞小姐,哦不,夫人,不對,那個——」波特的語氣不免遲疑:「斯內普——夫人?」

  「叫我『穆瑞女士』吧。」多洛莉絲柔聲幫他解圍:「我沒有結婚,我的孩子,比如潼恩,都隨我姓。」

  「啊,潼恩,我在霍格沃茨見過他,他今年剛畢業對不對?我有時兼職黑防教授。他被分進斯萊特林……挺合適的。」

  「我也聽他提起過你。那麼,你是作為教授來學生家走訪嗎?」

  「不是,不是。」波特頓了頓才道,還不覺放低音量:「我聽說,有人在你的店裡——見過斯內普教授。這是真的嗎?」

  「想知道?」多洛莉絲微微一笑:「點一杯雙倍意式濃縮吧。」

  「好、好的。」

  「甜點呢?」

  「隨便來一份就行。」

  看出他估計沒心情充分享受下午茶,多洛莉絲也沒強求,愉快地幫他做決定:「香草櫻桃派——現在當季,最受歡迎。」

  波特自然毫無異議,剛找個位子坐下,還沒好好緩一口氣,一個久違的低沉聲音在他耳邊炸開:「你的咖啡,波特先生。」

  「斯、斯內普教授!」波特嚇得跳起來,差點把桌子掀了:「您、您真的,真的……」

  「日安,波特。」 懶得和他多聊的西弗勒斯轉身就走。

  波特不太敢攔他,更別說追根究底,只能一臉復雜地端起面前的雙倍意式濃縮。杯子裡的液體漆黑得反光,他讓自己停止猜它是毒/藥。

  「噗——」喝下第一口之後,他直接吐了出來,皺著臉倒吸涼氣:「好苦好苦!」

  「餐巾紙,波特先生。」多洛莉絲剛好看到這一幕,把疊成花的紙巾遞了過去。

  「謝謝!」波特迅速清理一新,起身連連表示歉意:「對不起,對不起!我太失禮了。」

  「你是沒有心理准備。」多洛莉絲把手裡的盤子放到桌上:「又缺了配套的甜點。」

  波特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香草櫻桃派,還沒咀嚼幾下,卻聽從窗戶方向傳來一串爽朗的笑聲:「行了,蓋爾,輸了就是輸了,可不能悔棋!不服的話,我們再來一局!」

  多洛莉絲毫不意外。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幾乎每天都會來吃下午茶。他們不方便坐在店裡,就占據了後院的石桌,有時遇上好天氣,比如像今天這樣,多雲轉晴不太熱,會支起攤子下幾盤巫師棋。

  和她的鎮定強烈對比的是波特的喜出望外,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到窗戶前,身體前傾目光貪婪地凝望了許久。

  「波特先生,不如你——」多洛莉絲見狀,想要建議他出去和他們見一見,相信至少鄧布利多會很樂意。幾年前,魔藥師協會公開征集濃金藥劑優化配方的消息見報,鄧布利多當即猜到,獎金贊助者十有八/九是波特,為此眼睛濕潤了許久,讓格林德沃鬧了別扭。

  「抱歉!抱歉!」波特卻又坐回到位子上,使勁咬了一大口櫻桃派,並且是香草醬最集中的地方,接著捂著臉含糊地說:「真甜!甜得牙疼——啊,抱歉,是我牙口不好……」

  「沒關系——」多洛莉絲有些摸不准他的心理,畢竟他們並不熟悉,家裡也沒有進格蘭芬多的男孩。她猶豫了一下,只能示意咖啡:「再喝一口咖啡吧,它們配起來剛好,我這裡提供給留在店裡食用的客人的點心單吃都比一般的要甜。」

  「對,配起來。」波特迅速照辦,情緒逐漸在甜苦中和的味道中平緩下來。他對正准備離開的多洛莉絲說:「當年……肯定發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冒昧打聽,也不大合適,不知有沒有資格正式拜訪你們?我不多打擾,哪怕一次也行!」

  「不是打擾,十分歡迎!」多洛莉絲欣然應允,撿起櫃台上的紙筆寫下幾行字交給他:「這是我家的住址,你什麼時候要來,提前寫個紙條知會我一聲。我可以保證——讓你見到你想見的人。」

  「好的,謝謝!」波特仔細收好,露出一個雲銷雨霽的笑容,一雙翠綠的眼睛如同一對精雕細琢的綠寶石般熠熠生輝。

  波特的光臨乃至拜訪的預約都未能令西弗勒斯心煩不耐。這天晚上,另有一個讓他不得不惱火的人。

  葛洛瑞婭,多洛莉絲在潼恩六歲時生下的龍鳳胎中的女兒,今年該升二年級的青春期少女,用自己的日常進一步證明了,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注定水火不容,即便他們是父女。

  這晚他們起衝突的導火線,是幾本女巫寫的言情小說,封皮上大大咧咧地表示,這是由間諜英雄西弗勒斯·斯內普的真人真事改編,甚至配有他的照片或畫像。

  這對父女以宣布冷戰結束爭執,圍觀的多洛莉絲早見怪不怪。葛洛瑞婭不肖西弗勒斯或者她,無論性格還是外貌,反而打小跟鄧布利多最合得來;麥倫認為她隔代遺傳了她的外祖母凱斯,一年前分院結果出來,一家人中最開心的除了鄧布利多就是他。此外,同年不聲不響地成為拉文克勞的盧西恩,也讓他這個外祖父分外驕傲。

  西弗勒斯把從女兒那兒沒收的書摔了一桌,抱著胳膊擰著眉頭,向多洛莉絲發牢騷:「我簡直無法理解,我女兒為何捧著她父親和別的女巫談情說愛的白日夢文學看得津津有味!她把她母親置於何地?」

  「消消氣,西弗,沒關系。這些盡管是白日夢——」多洛莉絲面露微笑表示體諒:「但只要把你的形像稍加美化,以你為男主人公的故事,往往很具戲劇性,讀起來引人入勝。」

  「那還是我嗎?」西弗勒斯狐疑地把眉毛一挑:「還有,你怎麼這麼了解?」

  多洛莉絲坦白:「看過就了解了。」

  「哦?看『我』和別的女人親親熱熱,黏黏糊糊,你難道不介意?」西弗勒斯疑惑地摸向側頸:「那當初是誰拿刀對著我的脖子逼問?」

  「好吧,書中人物沒關系,不管是真人原型,還是純屬虛構。」多洛莉絲把這些小說推開,張臂抱住他的腰,趴在他耳邊回答,聲音輕微卻鄭重:「如果無人真正擁有你,那麼我還可以驕傲於,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比我更愛你。這場單戀的較量,無論比長度還是深度,我都一定是贏家。」

  她如是講道,沒有緊張,沒有害羞,心髒砰砰跳動,一聲又一聲地,像他上課時來回走動的步伐,自信又從容。時間總是這麼偉大,從前在心裡偷偷告白,而今終於敢當面開口。且更幸運的是,他們余生漫長,足夠她一五一十地親自說給他聽。

  「嗯。」西弗勒斯模糊地應了一聲,低垂眼簾思考了好一會兒:「今天你讓波特稱呼你『穆瑞女士』。」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從明天起,你可以自稱『斯內普夫人』了。」

  「為什——」多洛莉絲下意識地想問原因,卻又覺得太掃興,像刻意質疑一般。

  西弗勒斯主動解釋:「先前沒想著登記,是因為我是黑戶,不能去魔法部。現在當傲羅部辦公室主任的波特知道了,有他做內應,就沒問題了。」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仰頭直視著他:「這是求婚?」

  「我們難道還不算結過婚了?那為何我一直住在這兒?我們還有了葛麗和盧西!」西弗勒斯露出幾分不以為然:「我們之間,差的只是一個合法性。」

  「還有……婚禮?」

  「賢者石制成那年,你二十四歲生日,穿著我送你的白裙子,過得不愉快嗎?」

  多洛莉絲有些瞠目結舌。她並非在意形式繁簡規模大小,而是意外居然在那麼早的時候,他就開始當她是他的妻子了。

  「你若是不滿意——」西弗勒斯圓滑如故地改口:「我也可以再補辦一場。時隔多年,物是人非,我走動行事也更方便一些。」

  「我想要。」多洛莉絲認真答道,直言內心的渴望。

  「沒問題,我來辦。」忽然想到什麼,西弗勒斯遲疑地摸了摸斑白的鬢角:「你這邊什麼都不麻煩,倒是我,要好好收拾一下,至少要染個頭發。」即便喝著長生藥,他仍是比她先一步老去。

  「沒關系。」多洛莉絲蓋住他的手:「你將是這世上最帥氣的新郎!」

  「好吧,謝謝。」一抹清淺的笑意在西弗勒斯的黑眼睛中緩緩蕩開,衝散了它們原有的深沉厚重。他反握她的手,把她拉進懷中,珍惜地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事實上,我已經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丈夫。」

  ——正文完,有番外——

長生藥(番外一)

*

  西弗勒斯其實一直記得多洛莉絲·米切爾。

  因為童年經歷,他向來對別人關注的目光很敏感。即便她有意遮掩,他未曾刻意探究,他還是在二年級的課程中,把她本人和名字對上了號。

  細算起來,她是他有生以來第四個被他完整記住姓名的女性。第一個是他母親,第二個是莉莉,第三個是她那個討厭的麻瓜姐姐佩圖尼婭。

  能排在前五,讓她在他心中有了那麼一點特殊。不過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告訴她,免得讓她驕傲。

  他上學的時候,斯萊特林和赫奇帕奇一起上課的機會不算少。因為黑魔王崛起,魔法界氣氛緊張,怕麻煩的教授們一般都會避免把他的學院和同他們針鋒相對的格蘭芬多安排在一起。

  劫盜者與他的恩怨,既算是那個時代的縮影之一,同時也不完全算是。他們中間夾了一個莉莉,讓歷史沉痾蒙上一層愛恨情仇的色彩,從此前路難測去向成謎。

  至少他從未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加入鳳凰社,為鄧布利多,這個黑魔王視為命定對手之外威脅最大的人,虛與委蛇,出生入死。

  從五年級起,西弗勒斯就默認自己畢業後將成為食死徒中的一員。他精通魔藥,喜愛黑魔法,因此即便是混血,那時還算英明神武的黑魔王也會接受他,標記他。

  遠期目標影響近期計劃,於是這一年,他刻意結交不少純血巫師,如艾弗裡和穆爾塞伯,更肆無忌憚地鑽研高深的毒咒詛咒。他清楚他們都是混蛋,是人渣,是禍害,但他不介意與他們同流合污。

  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將因此強大起來,那個成為他童年陰影的存在,那個毆打他和母親的男人,再也無法威脅到他了。他只需輕輕揮舞魔杖,就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不過那個老酒鬼沒等到他的復仇。早在他三年級開學,他就把自己喝死了。

  但凡新學魔法,都要經過真槍實彈的練習,才算完全掌握。艾弗裡和穆爾塞伯不安分地想找個學生試手,那時姓米切爾的多洛莉絲,十分不幸地自己撞了上來。

  他不能容忍莉莉成為他們的目標,只得袖手旁觀;但他靠殘存的良知中途設法破壞,也是問心無愧。

  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出手,是因為穆爾塞伯的挑唆,讓他既憤怒又失望。他把她看做自己的愛慕者,無法容忍她另有隱蔽心機。就像後來凱瑞迪·布巴吉被殺,死前哭喊和他們是朋友,他也是完全不信的,所以輕易無動於衷。

  不過在看過她的記憶後,他不再懷疑她的表白,明白她確實只是在無助下,拿他當救命稻草,偏笨嘴拙舌,不擅長辯解;但與此同時,他還發現她盡管在他面前畏畏縮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卻又特別愛管閑事。

  比如他和劫盜者干架,偶有過路學生被波及,她會悄悄去校醫院探望;比如他跟著同院學生教訓低年級,她會給被他打傷的人匿名送賠禮。她送的多是甜點,似乎是她借用城堡廚房親手烘焙的——為了表現誠意?大概她的手藝相當不錯,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以至於五年級之前,真心記恨他的一直唯有劫盜者四人。

  如果換個人被這麼對待,或者讓他換個年紀,想必一定感謝她的奉獻。但當時他年輕氣盛,只覺得她多此一舉。於是在「好心」消除她這一天的糟糕經歷之余,他還順手把她對他的記憶改掉,甚至將自己從她腦中剔除大半,只留下陌生人的印像,以圖一勞永逸,從此橋路兩寬。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許未來,她會嫁給一個平凡的男巫,做個賢惠的妻子,為丈夫素手調羹,操持家務——這應該是大半男人的夢想,但他絕不可能被包括在內。

  他不甘於如此尋常的生活,雖然他也不清楚,自己適合什麼樣的生活。哪怕心裡裝著莉莉,他也從未暢想過,如果莉莉接受他,他們畢業後將會怎樣。

  遺忘咒本就是他和另外兩人需要練習的咒語,用在多洛莉絲身上,剛好也是達成初衷。他的咒語十分成功,成功到他幾乎覺得魔杖自己有了意識,主動幫他完善效果。他不由暗中一哂,這叫什麼?有其人必有其杖?

  失去某些行動的記憶,這些行動便無以為繼,西弗勒斯落得輕松自在。沒多久,他的同學也不再當她是他的「小跟屁蟲」,表示滿不在乎的同時,他還有點遺憾的意味。

  少年人能贏得她人愛慕,總歸是值得自豪的事情。那些曾經和他一起調侃多洛莉絲平庸、懦弱的男生,心裡未必沒有羨慕過他。

  然而那點遺憾不值一提。後來因為偷聽預言,他被卷入時局漩渦,再也想不起這個曾在他青春期留下一抹身影的女生;直到鬥爭中斷,為了洗白名聲,他接受鄧布利多的建議,親自到聖芒戈捐贈治療型高級藥劑,意外在藥劑科看到了她。

  她和畢業前比起來毫無改變,將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時局變換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端坐在同事中間,微笑著聽她們閑聊家庭孩子的話題,偶爾輕聲插幾句話,一抹陽光剛巧落在她身上,讓她看上去格外和善可親。

  他站在拐角處望了一會兒,沒有上前打招呼,而是獨自離開了。他覺得這很好,也認為自己預計得十分精准。他們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繼續生活在陽光下,而他將繼續在黑暗中掙扎,直到與它同歸於盡。

  **

  當多洛莉絲·穆瑞出現在西弗勒斯的魔藥課上時,他完全沒有把她和自己記憶中那個姓米切爾的女生聯系在一起。

  能聯系在一起才奇怪,畢竟除了學院相同,她們可謂判若雲泥。比如單論外表,她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已惹得無數男生分心偷看,無法專注於課堂,讓他以儆效尤地特意挑了她回答問題。

  意外的是,她沒有一般美貌女性的自負,反而態度誠懇,進退有度,第一節課過後,她給他留下一個好學習、有眼界、會說話的印像,從此不介意偶爾借她的名義,給赫奇帕奇加點零散分數。

  但顯然這次他自以為是了,他的看法很快完全被推翻。這應該是個酒量極差、會耍酒瘋又愛惹麻煩、膽大妄為的女生,否則她怎麼敢胡亂熬藥還親身試喝?怎麼敢只身跑去找三頭犬的麻煩?怎麼敢用復方湯劑蒙騙鄧布利多?

  作為教師,西弗勒斯本就不能對她完全置之不理,上學時那種討厭一個學生,以至於到畢業都形同陌路的自由沒有了。他不得不記住這個漂亮但古怪的女孩,卻又不得不偽裝他的在意。

  真正讓他正眼看待她的,還多虧了那瓶牽連甚廣的愛情魔藥。她身上籠罩的謎團,也朝他揭開了一角,卻帶來更多的疑問。

  將人趕出辦公室後,西弗勒斯站在臥室門口的穿衣鏡前,仔細打量他的外形。

  半長不短的油性黑發,棱角分明的蠟黃面孔,冷漠空洞的黑色眼睛,消瘦無力的中等身材。這樣一個男人,究竟能靠哪一點入得多洛莉絲這種年少愛做夢的少女的眼?

  這是他第二次對著鏡子自我審視。第一次,是在他十五歲那年,當他意識到自己看待莉莉的目光發生變化時,也終於讀懂了多洛莉絲始終追逐自己的目光。

  於是這也成了第一次,他把兩個多洛莉絲聯系在一起。

  兩次自省,他得到了相同的結論:那最多只是似是而非的好感,短暫易逝,脆弱易折,這世上不會有人像他愛莉莉那樣愛他。

  然而愛情魔藥的意外注定無法輕易翻篇。它像是打開了多洛莉絲身上一個無法形容的開關,導致他們的關系也朝某種奇怪的方向悶頭直衝。

  他頭部受了重創,不想留在校醫院,她不知何故聞訊而來,手法專業地幫他包扎;她誤服了美容藥劑,會因受辱尋死覓活,又試圖赤身引誘他;他情緒失控,她舍身安慰,不惜以過敏為代價;她悲痛欲絕,會向他求助,所提問題一針見血。

  盡管每次,魔藥都會扮演一定角色,他也向他的學生宣稱過,魔藥可以「迷惑感官,混亂心智」,但作為魔藥大師,他既清楚這門學科的魅力在哪裡,也知道它的局限在何處。

  不僅愛情魔藥不能產生真正的愛情,其他藥劑也不可能從旁協助,每回都剛好造成愛情的假像。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試著去相信,多洛莉絲當真喜歡上他了,喜歡他這個大她十九歲的老男人?不是鬼使神差,不是尋求刺激,不是缺失父愛?

  其實在得出合理的答案前,西弗勒斯已經做出了回應。他沒有抵觸她的親近,沒有拒絕她的獻媚,還支持她的理想,在意她的病情,甚至拿自己的舊事作為對她感情的試金石,既檢驗她心意的真假,也摸索她理解的底線。

  與此同時,她那些並未著意遮掩的秘密,也一層層地在他面前剝開。在將她和曾經姓米切爾的多洛莉絲聯系到一起後,他又漸漸發現兩人驚人的相似。他特意前往聖芒戈,確定另一個多洛莉絲好好活著,沒有發生借屍還魂一類的異聞,只得暫且當它純屬巧合。

長生藥(番外二)

  沒有本人承認,西弗勒斯不會異想天開到把兩個毫不相干的人等而視之。但這個看似荒謬的猜測畢竟存在過,所以當多洛莉絲口不擇言,宣稱自己有二百歲,他瞬間想通了因果。

  一個女孩如何活到如此高齡?這可不是縮身劑能實現的。若無意外,她必然還曾是另一個人;依據之前的種種跡像,這個人他也剛好認識。

  至於她用「老太婆」的說法故意惡心他,他沒有在意。她不是靠藥劑返老還童,情愛是身體交流,正好她的身體依舊年輕。

  此外他也自此時此刻起,不再懷疑她對他的感情——沒有人能對一份跨越生死的愛意無動於衷。冷酷薄情的黑魔王都願意接受瘋狂迷戀他的貝拉特裡克斯·斯萊特蘭奇做他的秘密情婦,甚至據說允許她懷上孩子,他怎麼可能再把比那個瘋婆子溫順可愛千倍萬倍的女孩一遍遍推開?

  於是,在那棟父母留下的房子裡,他從小睡到大的臥室床上,他平生第一次充分體味到性那種水乳交融的美妙。

  他的女孩他的洛,平躺在他的身下,仿佛一朵嬌花,苦等了兩輩子,終於等到他這位折花人。

  當他情不自禁地心軟,便不得不再硬起心腸。先前黑魔王引發的誤會——也許也不完全是誤會——他不希望她再記得,更顧及他九死一生的未來,她不該看到他心軟的一面,從而心存期待,又將這輩子浪費在他身上。

  一瓶遺忘劑,對他們都好。

  後續問題處理起來不難。他是教授,多洛莉絲那個叫卡拉·雷克的朋友對他言聽計從,更何況他謊稱多洛莉絲受到攻擊,他是為了安撫她,才消除她的記憶,雷克因此配合他糊弄住了她的父親;他還是食死徒,對那個叫朱迪的女人隨便恐嚇一番,她就主動抹平三條掃帚酒吧的隱患。

  再利用購買蜂蜜酒的名義,他悄悄見了多洛莉絲幾次;見她一切照常沒有覺察,他徹底松了口氣。至於那依稀的悔意,他告訴自己是錯覺,最多承認略有遺憾,和上一次自作主地張修改她的記憶時一樣。

  漸漸地,偶爾小酌一杯蜂蜜酒,成了無傷大雅的習慣。這一年聖誕,多年以來從未失約的禮物照舊抵達,裡面不再是魔藥原料或工具,變成了一大塊新鮮出爐的烤蘋果卷。

  他把它當做晚餐,卻吃得滿腹心事。幾乎不用遲疑,這位執意匿名的送禮者的身份昭然若揭。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比如高興原來她早就開始暗中關心他,和她上輩子的做法如出一轍,比如失望真正關心他的人,這世上不過也只剩下她了。

  與此同時,因禮物種類突然更改,他沒來由地覺得不安,仿佛有事開始脫離掌控。這份不安在年後與她重逢時落實了。

  將格蘭芬多寶劍交給哈利·波特後,他途經三條掃帚酒吧,一開始看到壁爐邊抱著牛奶杯打盹的多洛莉絲,他首先想到的是對黑魔王有交代了。

  黑魔王當然不關心他的私生活,但在黑魔王眼中痴情大膽的多洛莉絲,既然取代了莉莉在他心中的地位,就不該和他再無聯系,除非她在配合他做戲。如果繼續讓黑魔王這樣懷疑下去,他苦心爭取的信任必會付諸之東流。

  他擅長大腦封閉術,能修改自己的記憶,但也是修改而非生造。他總要有現實素材,才能偽造對話,從而瞞天過海 。

  於是面對多洛莉絲自以為能蒙混過關的隱蔽喜悅,他故意冷言冷語,試圖制造一幅兩人發生衝突以致一拍兩散的場景。

  他進行得相當成功,恐怕多洛莉絲也當真了,對此他不慌不忙,因為這也是他的目的。和之前兩次消除她的記憶的考量一樣,他不希望她追逐他,靠近他,仿佛飛蛾撲火一般。對於多洛莉絲這樣的人而言,他自始至終是危險的同義詞。

  然而在完善虛假記憶的某些細節時,西弗勒斯後知後覺地辨識出了異常。她是不是恢復記憶了?她為什麼覺察到失憶?她最後表現的痛苦,並非只是感情受挫?疑問一個接著一個,他靜靜地思考了很久,得出唯一恰當的結論。

  她懷了他們的孩子。

  這個念頭一出,他瘋狂運轉大腦封閉術,即不讓滿牆歷任校長畫像發現他的情緒波動,也無法面對自己真實的心理。大腦封閉術真是一種偉大的魔法,可以欺人,可以自欺。

  西弗勒斯就這樣自欺欺人地過完了余下幾個月,期間向三條掃帚酒吧訂烤蘋果卷外賣,憑熟悉的口味大致確定他們母子平安,亦或是暗中寫好遺囑,一半財產捐給霍格沃茨,一半匿名留給多洛莉絲,都無需多言。他只遺憾自己也是一個糟糕的父親,他終究成了他曾經最痛恨的那種人。

  五月的夜晚,髒亂的棚屋,他迎來了他必死的結局。這是鄧布利多為他安排的,也是多洛莉絲向他預言的。然而也正是這兩個人,一個用鳳凰淚替他解毒,一個試圖以死相代,入他腦中世界托孤。

  這個必將載入史冊的時刻,在生與死的邊界,他具體想了什麼,事後他連自己都難再分辨。總之他決定活下去,連她也要一起活著,還有他們的兒子,不會像凱瑞迪·布巴吉的兒子那樣,被父母之仇毀掉年少人生,非要足夠幸運,才能等到另一個人拯救。

  ***

  假死脫身後入住穆瑞宅,西弗勒斯很快適應了新家,和多洛莉絲卻拖拉了數年,才真正成為夫妻。

  多洛莉絲不愧是當初在厄裡斯魔鏡中只看到自己的人,他再無生命危險後,她也仿佛再無所求,只要每天能看到他,能看到他們的孩子,她已然心滿意足。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間,她用行動充分證明了,少年時的他對女性獨有的溫柔賢惠的想像力是何等的匱乏。

  多洛莉絲這輩子的容貌極佳,即便年歲日增,也依然美麗得讓他無法忽視。不過,這在他眼中向來不是關鍵之處。他錯過上輩子的她,絕非是區區皮囊這樣膚淺的緣由,反而在他看來,外表美醜對她的影響遠大於對他。

  當然,他也不是高尚超脫地愛上她的靈魂,他只是找到了最適合相伴余生的人。曾經那個不甘平凡的自己,終於翻然改圖,明白什麼才是長久的幸福。他並未否定過去,只是更期待未來。

  他們前後一共生養了三次,大兒子潼恩,龍鳳胎的盧西恩和葛洛瑞婭,以及小女兒海倫。出於某種私人紀念,他為他們選定的名字,都帶有「光亮」的含義。

  四個子女中,多洛莉絲最喜愛的無疑是潼恩。他一直認為,這是因為在她看來,當初他之所以險死還生,更多是看在潼恩的份上;不過很久以後,他才明白不止於此。

  那時潼恩已經繼任為國際魔藥師協會會長,一次聖芒戈會議後,他回家同他們聊起,多洛莉絲聽著聽著,不自覺地淚流滿面。

  「我的兒子,真的是你!」她握住潼恩的手微微顫抖:「我得說——謝謝你!」

  潼恩被這感激弄得一頭霧水,但她只對西弗勒斯做出解釋:「這場會議,另一個姓米切爾的我也在。他說了一番把你判定為真正斯萊特林式巫師的話,曾讓我牢牢銘記了一輩子,安慰了那個愛而不得的我。重生早期,我都以為只是巧合;後來定下他的名字,我才依稀有所猜測;如今是徹底落實了。」

  聽完她流暢地復述潼恩的發言,心聲在他舌尖滾動,卻一個詞也未吐露。他理解潼恩的私心,而且作為被評論者,他清楚那番話哪裡合理哪裡荒謬,但更清楚它不適合接受任何修正。正不正確無關緊要,偏不偏頗也無妨,只要對她有用就行。

  「他確實是個好孩子。」最後,他干巴巴地說道,暫時忘記他口中的「孩子」,早已和他一樣白發蒼蒼,還是兩個小鬼頭的祖父。

  他當然也為這個兒子驕傲。潼恩繼承了他魔藥魔咒上的天賦,還擁有酷似多洛莉絲的出色外表,又長在和平年代,一輩子順風順水。

  但四個子女中,最得他偏愛的卻是海倫。多洛莉絲以四十七歲高齡產下她,讓她生來就比她的哥哥姐姐嬌弱,不管是體質上還是魔力上。她用父母的五官拼湊出一張平凡的面孔,沒有繼承她母親這輩子美貌的一絲半縷;她的性格像父親也像母親,取得偏不是外人眼中的優點,最適合哪一個學院不言而喻。

  當然,她也有一些獨特的機靈敏銳,還懷揣著一鳴驚人的想像力。比如她八歲在聖芒戈住院一周,便發現了兩個多洛莉絲之間微妙的相似之處,成為她兄弟姊妹當中,唯一一個猜到多洛莉絲重生過的人。

  不過西弗勒斯偏愛她,則是主要基於一種感同身受的憂慮。他擔心她會和曾經的自己一樣,因為自卑與魯莽痛失心中所愛,因為自負與偏見辜負一份真情,更擔心她會和曾經的多洛莉絲一樣,因為一些長久無法釋懷的人或事物,懷著隱蔽又深切的痛苦在塵世中蹉跎度日。

  因此送海倫去霍格沃茨上學那天,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霍格沃茨特快二代旁,趕在他們分別之前,他拉住她鄭重叮囑。

  「被分進赫奇帕奇也沒有關系。但是,你要記得,海倫,即便不在格蘭芬多,你也不能膽小怕事。無論喜歡還是討厭,無論被誇還是受辱,都別遮遮掩掩地埋在心底,不敢開口,獨自承受。」

  「我們只有一輩子,很多時候錯過了,就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這個世界,像你母親這樣幸運到足夠讓我也變得幸運的人,絕無僅有。你不能保證自己是,或者遇到這樣的人。」

  「那麼,你就該勇敢起來,把握好今生今世,別讓當下的時光虛度,別讓未來的自己後悔。」

  他揉了揉女兒發絲柔軟的小腦袋,輕聲追問——

  「親愛的,你能做得到嗎?」

  ——全文終——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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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沉重的愛
中間他們真的已經經歷了太多太多了
看完這篇文的
一定不會覺得這是個普通穿越女得到教授的愛的文
愛這一字 從來都不是用說的
謝謝分享
夜ズ駆ん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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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y, 好文好文。真的是好文。

不論文筆,扣人心弦,故事的鋪排上不會過於倉卒,甚至是淡淡的溫馨,心痛。

除了對女主和教授的喜歡外,是的,女主真的很不錯!我更佩服的是作者的細心。教授的感情不會太唐突,不會突然愛上,是慢慢由關心開始的。加上,女主原來的200歲令兩位的愛情年紀差變得合理。我會說,是因果環環相扣吧。

這篇文,起碼會是我想再看一次,又再看一次的文章。

ps.謝謝轉貼的大大教我看到如此優秀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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