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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世界重啟中》作者:蕭暖陽【完結】

第246章 千年之局(九)

  沒有名字的小孩子放下墨錠, 小狗般往澤田彌身邊靠了靠。

  小蘿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一邊放下毛筆, 拿起給泰山府君的祭文,「亡者的歸宿就是地府啊,他們已經在這個世間游蕩太久了。」

  織田作之助看著她拿著那張沾滿墨痕的紙走到祭台前。

  泰山府君的神牌高高立於台上,兩邊立了一圈曳地的靈幡,台前不知什麼時候擺放好了一個火盆,火焰卷著黃紙安安靜靜地在盆中燃燒。

  空氣無聲變得肅穆, 仿佛有高高在上的存在從天穹之上落下了目光。

  澤田彌指尖捏著邊緣將祭文探進火盆,赤紅的火舌一卷,紙頁就被氣流送入盆中。那一行行娟秀的墨字被火焰撩過, 烘烤出一種明麗的金紅,像是被神明翻閱過的痕跡。

  一陣風從廣場吹來,掀開了屋子的窗簾,長長的靈幡拂動,被風掠過發出的聲響像是在呼喚亡者歸鄉。

  .

  從高空落下來的風將廣場上的霧氣吹散了。

  藤原純友被涼絲絲的冷風一撲,像是被喚回了神, 不可置信地高聲道,「將門, 你瘋了嗎?」

  「我沒有瘋, 我只是終於醒過來了。」

  平將門臉上的表情有一絲復雜和悲傷,「是我背叛了瀧姬和桔梗,我沒有盡到做父親和丈夫的責任,是我先背叛了他們變成了鬼……」

  「父親,」瀧姬往前走了一步,輕聲開口,「當初您被朝廷帶走之後, 藤原純友襲擊了我和母親隱居的寺廟,殺了母親,欺騙了我,我為了跟他一起將您復活傷害過許多無辜的人。遇到了姬君和酒吞童子大人之後我才醒悟過來,為了贖清我犯過的罪,我吃下了人魚肉,活過了一千多年……」

  「瀧姬,你……」平將門訝然回頭看向自己的女兒。

  「一千多年了,我太累了,累到對這個人世已經厭倦了。」身著紅色和服的女子輕聲說,聲音像被絞斷了線的風箏,輕飄飄找不到落點。她的眼眸靜謐地倒映出面前人的的身影,「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父親?」

  平將門怔然,漸漸地,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慈愛來,輕聲嘆道,「原來是這樣啊,這些年辛苦你了,瀧姬。」

  他松開了握著刀的手,周身的氣勢也一寸寸回落,像是從一個征戰沙場的猛將變成了尋常人家的老父親。捆在他身上的鎖鏈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變化,慢慢從他的四肢上脫落下來。

  那些平氏一族的「罪」一落地就化成一條紅泥沙鋪成的小道,一路往前,白色的濃霧翻湧,讓出通道,成片的曼珠沙華在小道盡頭盛開得妖艷熾烈,像另一個世界的低聲呼喚。

  藤原純友臉上已經出現了慌亂的神色,他仿佛是終於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但卻不願意去相信,依舊震驚且狂怒地大喊著,「將門,你在做什麼?!」

  「都結束了純友,我們在這個世間活得夠久了。」

  「不,等等!」

  「來吧,我們一起走吧……」

  「不!你不要過來!」

  這個野心勃勃的陰謀家,為了達成目的不惜挑動一國的戰爭把無數人性命當成自己往上爬的階梯的劊子手,原來臨死之前的表現也並沒有比普通人要體面一點。

  澤田彌站在窗子前,遠遠看著藤原純友驚慌失措地拔刀要朝平將門砍去,但還沒將武器舉起來就被後面的平貞盛按住,隨即平將門就大步走了過去按住了他的另外一邊肩膀。

  他像只張牙舞爪的八爪魚,在兩個武將間無能狂怒地揮舞著手腳。

  平貞盛反手一刀把撲過來救人的影魔劈開,半點沒有在意堆積到自己身上的攻擊,快意地大笑著,「祥仙,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走吧純友,跟我們一起退場吧。」

  「不!你們放手!放手!!」

  在藤原純友歇斯底裡的掙扎中,平貞盛和平將門牢牢按住了他的身體,裹挾著他朝著彼岸花叢一躍而下。男人憤怒絕望的慘叫被霧氣一卷,永遠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站在那條紅泥小道面前,瀧姬帶著不知道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無名小女孩朝著澤田彌的方向感激地欠了欠身,隨即回過身,「賴光大人,我也要走了。」

  源賴光收刀回鞘,平靜地問,「有什麼話要留下嗎?」

  「我在這個時代醒來之後,一直沒能找到鬼王大人,如果您還有機會見到他,麻煩您替我轉達一下吧,感謝他之前的關照。」

  瀧姬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等源賴光點頭應下後,她像是再也沒有了牽掛,牽起身旁小孩的手,朝著眾人俯身一禮,然後轉過身,終於能夠放下一切負累地踏上了那條通往黃泉的路。

  監控室裡凝望著這一幕的眾人半晌沒有發出聲音。

  「結束了嗎?」有人茫然地問。

  白色的霧氣翻湧,重新闔上了那條通往黃泉的通道,瀧姬的身影在霧氣中漸漸走遠,沒多久就再也看不到了。

  遠方天際,北鬥七星再次暗下兩顆,紅色的流星劃過天幕留下兩道若隱若現的光痕。

  阪口安吾長長吐出口氣,正要說話,就在這時,身後一個監控員忽然從位置上跳了起來,震驚大喊,「長官,情況不對,你們快看天上!」

  這人是專門被安排觀測天空星像的,之前大家觀戰時他坐在一旁一言不發,此時他突然跳起來,眾人心底一驚的同時,立刻有反應快的人將他面前電腦的畫面切到了主屏幕上。

  白茫茫的霧氣只覆蓋到了城市最高的建築的頂端,異能特務科的據點漂浮在橫濱上方,因此能夠清晰看到西南側高懸於夜幕上的那柄七顆星子連成的鬥勺。此時七顆星子已經熄滅了大半,只能通過天文學數據來勉強確認位置,剛剛暗下去兩枚星辰還在半空中往下墜,而就在畫面切過來的那一刻,所有人眼睜睜地看到了北鬥七星又熄滅了一顆。

  第三枚星子拖著長長的光尾,從天際墜落下來。

  「怎麼回事?!」

  阪口安吾幾乎是立刻撲到了主監控前,他震驚地瞪著那枚下墜的星辰,隨即扭頭衝著旁邊驚呆了的屬下大聲喊道,「賴光大人和鬼切閣下呢?快確認他們的情況!」

  屬下被這一聲吼拽回神來,手指迅速摸上鍵盤,一邊點頭應聲一邊調出了廣場的畫面。

  主控屏幕一閃,只見到方才的戰場中央,兩位從者都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隨著鏡頭的拉進能看到兩人也正疑惑地往天空看去,源賴光微蹙著眉,薄唇微動,像是說了一個名字。

  「Assassin?」

  阪口安吾一怔,看看還在現場的兩人,又看看夜空中只剩下一顆的北鬥七星,滿目茫然。

  「剛剛退場的是assassin?可是為什麼?誰動手了?」

  眾人面面相覷,有負責監控橫濱其他地區的下屬小心彙報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己方從者還沒出手,對方的牌就莫名其妙被撕了。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個好消息,但不知為何,阪口安吾心中升起了些許不祥的預感。

  Assassin死在了他們不知道的地方,說明敵方肯定是將她派出去做了什麼的,有些事情很有可能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掌控。

  「阪口長官,」一個下屬忽然驚疑不定地說,「有聯絡接進來。」

  阪口安吾回過神,「這個時候?哪裡來的聯絡?」

  「好像是……」下屬說出口的話仿佛連他自己都不信,「……御柱塔。」

  這時候仿佛是等得不耐煩了,眾人面前的主控屏幕畫面一閃,直接切到了通訊界面。幾聲代表信號不穩的電波聲流過之後,遠在御柱塔的江戶川柯南的臉出現在了畫面中。

  服部平次愕然,「工……柯南?」

  「閑話就不說了,我通過某些特殊渠道連通了你們那邊的通訊,時間有限先說正事。」

  畫面中的人說話時斷時續,屏幕不斷來回跳動,昭示著通訊隨時可能斷掉。阪口安吾和服部平次驚訝過後同時冷靜下來,凝神細聽。

  隨即他們就聽到小偵探開口就扔出一個炸雷,「御柱塔被襲擊了。」

  「什麼?!」

  「襲擊者是assassin,因為有幾位王權者在目前事態已經平息,赤王閣下出手將assassin送回了英靈座。」

  他說話時背後不斷有人影晃動,就算只能看到虛影,也能讀出空氣中兵荒馬亂的氣息來,顯然他口中的「事態平息」也只是個虛指。

  「Assassin的目標是德累斯頓石板,不知道算不算重要情報,方才assassin出現時御前閣下、青王、赤王,三位王權者全都和她交過手,只有赤王閣下對她造成的傷害是最大的,甚至似乎存在克制滋……作用……」

  畫面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眼看著就要斷線了,服部平次也飛快地交換重要情報道,「我們這邊caster和ncer也已經退場,包括平將門也被送走了。」

  「很好滋……赤王閣下已經帶人往你們那邊滋……堅持滋……」

  通訊斷了。


第247章 千年之局(十)

  柯南的身影在屏幕上消失, 服部平次被他帶來的消息轟炸了一遭,腦子裡還「嗡嗡」響著余震,抓著僅剩的三分清明迅速接通了澤田彌的通訊。

  「妹妹工藤剛才說……」

  澤田彌:「我聽到啦。」

  「對方命令assassin去進攻御柱塔這件事太奇怪了。」見她已經了解前因, 服部平次也不多事再轉述, 直接語速飛快地開始闡述自己的分析,「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御柱塔裡有王權者守著, 而且在現在這個特殊情況下, 御柱塔裡的王權者甚至還不止一位。就算對方事先沒有料到赤王閣下的力量對assassin有克制,但也該想到現在的御柱塔守衛有多森嚴, 派assassin過去簡直像是讓她去送死一樣。從之前的布局來看, 這種行為實在太不智了, 完全不符合對方的一貫作風。」

  「而且為什麼是德累斯頓石板?」少年偵探將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覺得奇怪,「對方開啟這場聖杯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復活平將門——這是我們最開始的猜測,但是現在平將門已經徹底退場, 對方的御主卻依然沒有露面, 還把assassin派去了其他地方, 他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說著說著兩條長眉越擰越緊, 就地就要陷入沉思。

  「平次,」澤田彌的聲音的聲音從擴音器傳出來及時打斷了他即將跑遠的思路,「你還記得柯南推測的assassin的真身嗎?」

  服部平次:「Assassin……你是說望月千代女?」

  Assassin在琵琶湖露過一面, 日本古代的女性忍者,這個信息實在太具有標志性, 指揮部沒費多少力氣就鎖定了歷史上最具有代表性的女性忍者,日本戰國時期望月氏的望月千代女。

  「所以望月千代女她怎麼……等等,甲賀三郎?!」

  服部的眼睛倏然睜大,一個激靈, 腦海中所有線索終於串在了一起,隨即得出的結論把他震懵了,「甲賀三郎……伊吹山大明神的詛咒……是這樣啊,原來太宰那個時候留下的提示是這個意思啊……開玩笑的吧?這也玩得太大了!」

  阪口安吾並沒有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半途中跳出來的「太宰治」的名字已經夠他心驚肉跳了。他用顫抖的手推了推眼鏡,望著服部欲言又止,最終大事為重地先略過了這個話題,盡量耐心且冷靜地問,「服部君,你和彌小姐的意思到底是?」

  服部平次回過神,帶著滿臉不可思議地說,「對方的御主他想要召喚……」

  「轟」地一聲巨響,劇烈的爆炸聲幾乎要穿破人的耳膜,地面緊跟著一陣搖晃,鋪天蓋地的光芒在如海嘯般屏幕中爆發。服部平次一個踉蹌,未說完的話被堵回了嘴裡,條件反射地扒住了身邊的控制台。大廳裡的其他人也全都被震得搖搖晃晃,阪口安吾跌跌撞撞地抵住桌面,一手遮住被刺痛的眼睛,「怎麼回事?!」

  「阪,阪口君……」

  一個屬下滿臉空白,以一種嚇傻了的表情伸手指向他的身後,「你後面……」

  阪口安吾迅速回頭,視野中映入屏幕上畫面的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身後屏幕的正中心,漫天光芒散去之後,一枚冰冷的蛇瞳正徐徐睜開眼睛,冷漠嗜血的目光從那暗黃色的虹膜下射出來,在場所有和它對上的人身體同時一僵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一瞬間冷了下去。隨著鏡頭的自動拉遠,蛇瞳主人漸漸顯露出了全貌,遍布了橫濱的白霧中,一個身軀龐大的怪物緩緩地抬起頭。像神話中的生物浮出水面,猙獰可怖的蛇頭漸次從霧氣中伸出。

  「一、二、三……」一個一個數著那頭大蛇的頭顱的下屬聲音越來越抖,事實擺在眼前依舊不敢相信般,語氣到最後幾乎變了調。

  服部平次閉了一下眼睛,嗓音沙啞地打破了他最後的幻想,「不用數了,這就是八岐大蛇。」

  .

  骸塞中。

  澀澤龍彥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地面上明亮的陣紋徐徐旋轉,紅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凝駐成重重枷鎖,將他束縛在了原地。

  他像只闖進了蜘蛛網中的飛蟲,再不能動彈一步。

  他抬起頭,看著高空的氣流從殘破的缺口衝進來,卷起太宰治的身體。沾著血跡的黑色的衣擺在視野中一晃,就消失在了霧氣裡。

  覆蓋著漆黑鱗片的怪物軀體緩緩從窗沿擦過,一枚巨大冰冷的蛇瞳路過窗框,冷冷地往裡一撇,又漫不經心地移開。

  望著唯一完好無損地站在這個場景下的身影,澀澤龍彥低聲喃喃,「你到底想做什麼……」

  就在剛才,這個自稱酒吞童子的人和他聯手背刺了太宰治,他把太宰的異能取出來後卻發現那並不是他要找的那個,緊接著對方就突然發難,引動了他現在腳下的陣法。

  而就在太宰治的異能出現的瞬間,這個房間中所有他之前收集到的異能力集體暴動。像是有一輪旭日在他眼前躍出地平線,迸發的光芒山呼海嘯而來,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球。待光芒散去,那個猙獰恐怖的怪物就出現在了高塔外。

  「八岐大蛇……」他低聲呢喃,「……這樣的生物也是真的存在的嗎?」

  「當然存在。」

  那個身著狩衣的高挑身影終於回過頭,「澀澤君,你知道異能力的源頭是什麼嗎?」

  「……異能力,的源頭?」

  「沒錯,異能力的源頭,是德累斯頓石板。」

  酒吞童子像是突然有了談興,轉身緩緩朝他走來,「現存在御柱塔的德累斯頓石板,最初來自於波西米亞,被教會作為「聖遺物」珍藏,它的現世是在神明離開這個是世界之後。」

  「冰、火、雷電、空間……異能者的能力全都來自於這塊神明饋贈給世界的遺物。所以明白了嗎,澀澤君?你們之所以能夠擁有這樣強大的力量,是因為你們竊取了神明的權柄,你們全都是擅自動用了神明遺物的瀆神者!」

  「……神明,嗎?」

  澀澤龍彥慢慢重復了一遍這個名詞,身下的陣法抽取力量的速度越來越快,讓他略微晃了晃後跌坐在地,但他的視線依然緊緊盯著窗外那個巨大的身影,輕聲說,「所以,這就是你召喚出來的神明?」

  「融合的異能和無效化的異能,你和太宰治完全相反的異能力融合為一體時會誕生出一個特異點。這個房間中所有的異能力被特異點吸引,就會回溯到異能力的源頭。」酒吞童子轉過身,用欣賞和狂熱的眼光看著那個只存在於神話中的怪物,「原本異能的形態應該是龍,但是有聖杯和assassin的寶具當做獻祭,我終於召喚出了真正的神明,曾經被放逐到這個世界之外的八岐大蛇大人!」

  他緩緩走到陣法面前,低頭看著裡面已經再也支撐不住的人,「作為祭品之一,你安心地去吧,世界會記住你的犧牲。」

  法陣光芒大放,陣紋中央澀澤龍彥的身體一陣模糊,像是接駁不穩定的圖像,隨即微微一閃,整個消失不見。

  縹緲如青嵐的光影在窗外亮起,明明滅滅的光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個華麗端雅的圖案。

  酒吞童子回頭望向窗外,神色有一絲懷念,「源氏的家徽啊,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刀。」

  細碎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房間的大門被人一把推開。酒吞的視線移過去,就見到銀色長發的小女孩披著笹龍膽的光影從門口走進來。

  那畫面幾乎有些神話傳說中宿命的味道,酒吞童子都略微恍惚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望著來到近前的人微笑道,「我們終於見面了,殿下。」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源賴光和鬼切都在外面應對八岐大蛇,她是一個人來到這裡的。

  到目前為止,雙方手裡的牌全都打完了,只剩下源賴光和鬼切對八岐大蛇的決戰。就算在這裡干掉酒吞童子,八岐大蛇也不會消失。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所以她現在反而不急著動手了。

  打量著面前的人,小蘿莉好奇地問,「你是賴光的後人?」

  那個自稱「酒吞童子」的青年出身源氏,早些年因為理念不符和弟弟一起叛出家門,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但是當時沒有見過他的照片,沒有料到這人從長相上居然能夠跟源賴光找出幾分相似來。

  酒吞童子的本名是源賴朝,和源氏那位天選之子開辟了幕府政權的老祖宗同名。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他就如同兩人的綜合體,一眼望去就知道這個人固執且自負。源氏當初將他除名後其實並沒有如何認真去針對他們,畢竟是一家血脈,只是理念不符,當時的家主認為還不至於此。

  誰都沒料到他順著自己的理念一條路走到死後會鬧出這樣捅破天的動靜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呢?」澤田彌困惑地問。

  「殿下想要聽聽原因嗎?」源賴朝伸手一招,一枚古鏡緩緩從空氣中浮現出來,落在他的掌心。

  他望著面前人,毫不猶豫地說,「我當然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


第248章 千年之局(十一)

  「十年前這面鏡子從天而降落在我面前,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能透過它反復看到同一個幻境。」

  源賴朝手中的古鏡光芒大放,光影掃過之處, 他們周圍的地面、牆壁和碎石逐漸淡去。像是置身於一個全息虛擬影像中, 他們腳下變成了千裡高空,底下是縮小成不同色塊的京都城以及整個日本島。

  烏雲遍布,黑雲壓城, 一滴冰冷的雨水從天而降,裹挾著黑壓壓的濃霧, 昭示著暴風雨將至。

  頭頂密布的雲層中, 一截慘白色的指骨探出頭, 陰惻惻的霧氣從兩側湧開, 露出底下森然的白骨。那只宛如從地獄伸出來的骨爪倏然緊握, 猛地在空氣中一扯。像是扯破了一張無形的紙,暗沉沉的天幕被它撕開一道口子,緊接著, 面上覆著白骨的怪物密密麻麻地從裂口中擠出來,眨眼間就連成了鋪天蓋地的陰雲, 衝著底下的日本島衝去。

  澤田彌抬頭看著蝗災一樣的虛群, 略微訝然地睜大了一下眼睛。

  「你看得到?」對面的人忽然冷不丁問。

  像是已經從她的舉動中得到答案似的, 不等她回答,源賴朝臉上已經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你果然看得到。我在得到這面鏡子之後, 曾經無數次向其他人展示這個畫面,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看得到我看到的東西,就連我的弟弟都不能。他雖然相信我,但是卻沒辦法看到和我一樣的風景。」

  他幽深的眼眸倒映出小女孩的身影, 其中居然流露出一絲欣賞來,「我曾經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人都不過如此了,沒想到你倒是給了我一個驚喜。不錯,不愧是那位晴明公的眷者。」

  隨著他開口說話,他們的身體也開始往下墜落,直到落到腳下的京都城中。京都大陣已經完全張開,到處都能看到奔走著維護陣法的陰陽師們。鋪天蓋地的虛群擠滿了京都上方的結界,像蝗災來臨時撲到玻璃上密密麻麻的蝗蟲,叫人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心底發冷得如同掉進了腊月寒冬。

  澤田彌仰起頭微簇著眉看著這一幕,源賴朝在她身後說,「平安京大陣是先人留給我們的饋贈,但是它撐不了多久了。」

  果不其然,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天空中的虛群忽然讓開了一條道。緊接著,赤紅的光芒宛如星辰撞擊大陸,接連不斷地劈在平安京大陣上。

  澤田彌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虛閃,而且還是數只瓦史托德級別的大虛同時釋放的最強一擊,這種程度的攻擊連空間都能扭曲。天空中擋住虛群的結界果然沒能在狂風暴雨的攻擊下支撐多久,它才裂開一道縫隙,周圍的虛群就像找到了漏洞的蒼蠅一樣一擁而上。隨著第一只落地的基力安的大吼,開啟了屠殺的序曲。

  那是宛如地獄一般的景像,哭泣、慘叫、求饒……人類在災難前的哀嚎和掙扎為這個畫面增添了一層又一層絕望的底色。澤田彌看著一只螳螂模樣的大虛和她擦肩而過,獰笑著追逐著一對母女跑過長街,沒過多久街角的小巷就傳來驚懼的哀嚎,但只持續了數秒就戛然而止,隨即就是讓人頭皮發麻的進食的咀嚼聲。

  也有陰陽師在努力反抗,但是人類的力量在這樣的怪物面前實在太弱小了,仿佛紙糊的堤壩,被水一衝就零落潰散。

  她站在被鮮血染紅的斷壁殘垣中央,聽到源賴朝在身後低沉地說,「所以你明白了嗎?這是一場滅世的災難,而這個災難在未來一定會發生。」

  「憑人類自己根本無法抵抗這場災難,所以我們需要力量,更強大的力量!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這片土地的神明重新喚醒過來!」

  他說話時澤田彌的視線已經轉到了天空,意外對上了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右臉覆蓋著半張白骨面具的青年雙手插兜站在半空,像是對底下到處亂跑的小蟲子不屑一顧,沒有絲毫出手欲望地只懶洋洋垂眸看著。但沒看多久他似乎又不耐煩了,隨意招呼了一聲身邊另一個壯漢模樣的同伴,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半空中。

  小蘿莉眨了眨眼睛,像是疑惑地思索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面前人身上。她的耳麥裡服部還在震驚,他當然看不到這邊的畫面,但是卻能通過設備聽到這邊的聲音。

  「等等,災難?什麼災難?這就是他召喚八岐大蛇的原因?但是八岐大蛇是邪神啊!召喚出八岐大蛇,人類不是更要滅亡?」

  「愚蠢。」

  源賴朝淡淡掃過來一眼,顯然也聽到了服部說的話,「八岐大蛇大人需要的只是祭祀,只要供給他需要的祭品,他自然會保護好他的子民。」

  他的語氣冰冷而鎮定,像是在說什麼天經地義的道理,於是就連通訊另一端的主控室內的眾人也驀地寂靜了片刻。

  半晌,服部平次狠狠咬著牙的聲音才從通訊中擠出來,「所以,你的意思是,將一部分人推出去當成八岐大蛇的餌食,來祈求這個邪神保護跪在祂腳下的另外一部分人。犧牲同類來換取性命,這就是你這個『救世主』想了十年想出來的辦法?!」

  「你懂什麼?」源賴朝輕飄飄地說,「一個種族想要續存下去就必然有所犧牲。這是社會和自然運轉的規律,臣服於力量更是天經地義。」

  「狗屁的規律,我……」

  服部平次一口粗口沒爆完,顯然是被人半途拉走了。隨即,阪口安吾冷靜克制的聲音傳出來,「源賴朝先生,您之前說您這樣做是為了拯救世界,我原本還以為我們有協商的可能,但現在看來您終究與我們的理念相悖。」

  「政府的人?」源賴朝略微詫異地挑眉,隨即略顯失望地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們一定會贊成我的計劃,什麼時候起政府的人也變得這麼天真了。」

  「這不是天真,」阪口安吾平靜地說,「這是我們堅持的信念。」

  「隨便你們怎麼說吧。」像是懶得多言,源賴朝將視線落在了面前的小女孩身上,溫和道,「其他人怎麼看我都不在乎,唯獨殿下你,難道您也和這群短視的人是一樣的想法嗎?作為唯一能夠看到和我同樣風景的人,您應該能夠理解吧。」

  「姬君,」源賴光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在澤田彌腦海中響起,「開口說,源氏將這家伙除名了。」

  澤田彌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開口,「源氏子……」

  在她第一個字出口的瞬間,天空中一道驚雷橫空而過。

  周圍的幻像頃刻破碎,他們重新回到了骸塞的塔頂,外面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環繞著高塔的巨大怪物像是察覺到到了什麼一樣,仰頭朝天空發出一聲怒吼。

  那條無形的長河中,一個名字被徹底劃去了,連帶著一絲氣運從源賴朝身上抽走重歸了天地。

  源賴朝略微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他似乎對此有些意外,隨即遺憾地搖了搖頭,目光朝著澤田彌投來,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這就是您的回答嗎?殿下,我原以為您的氣量不會如此狹小。」

  「不是氣量的問題啦,」小蘿莉也不介意他的態度,只眨了眨眼睛,半懂半不懂地說,「賴光說,他把你除名單純只是因為你太弱了。」

  眾人:「???」

  源賴朝略微皺了一下眉,最終仿佛也沒有聽懂一般,失望地搖了搖頭,「不知所謂。」

  他緩緩抬起了手,表情倏然一變,語氣冷厲森寒,「既然你們如此執迷不悟,我也不必再客氣了!」

  話音剛落,地動山搖。

  八岐大蛇仰頭發出了一聲咆哮,巨大的身體緩緩抬起,它渾濁邪惡的蛇瞳中極為人性化地流轉過一絲嘲弄,遍布橫濱的霧氣潮水般向它湧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這條大蛇的氣勢在節節攀升,像是被徹底放開了某種桎梏,即將在這個世界大鬧一場。

  骸塞外的某棟建築頂端,大蛇急速攀升的力量帶來潮水般的威壓,鬼切立於迎面而來的狂風中,望著那個龐然大物頗感棘手地「嘖」了一聲,「你那個後代,這樣你都嫌他弱?」

  「他難道不弱嗎?」源賴光懶洋洋地站在他身邊,「他要是召喚出八岐大蛇是為了權勢和野心,跟和他同名的那個小子一樣,我還要高看他一眼。但是你聽聽他說的什麼鬼話?召喚八岐大蛇是為了拯救世界?我都快被這玩意兒逗笑了。」

  鬼切覺得這個人說的更加不像人話。

  「太弱了啊,他被那個所謂的末日到來的幻境嚇破膽了。」

  源賴光的目光倏然冷了下來,「不敢放手一搏,更不敢承認自己的怯弱,自欺欺人地把自己假想成救世的英雄,最可笑的是這種他自己捏造出的笑話居然還能把自己騙得深信不疑。」

  「愚蠢又懦弱,我源氏沒有這樣的後代。」

  鬼切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現在怎麼辦?」

  「你跟八岐大蛇打過交道吧?」源賴光說,仿佛半點不著急般,唇角甚至挑起一抹饒有興致的笑,「在你的那個世界,那些和邪神做交易的家伙下場怎麼樣?」

  鬼切淡淡地說,「死光了。」

  源賴光勾了勾唇,漫不經心地說,「與虎謀皮的前例那麼多,為什麼有些人永遠不知道吸取教訓?」

  他話音剛落,骸塞的方向,一聲慘叫驟然撕裂天空。

  那聲音還帶著濃濃的震驚和不可思議,源賴光卻仿佛早有預料般淡漠地移過去目光,沒事人一般加一點評,「這就開始了?八岐大蛇閣下好像急了點吧。不過也對,失去了源氏氣運的庇護,那個源賴朝於它而言最多不過一盤點心,這位看起來是在世界外餓慘了……」


第249章 千年之局(完)

  骸塞內。

  源賴朝身體猛地一晃跪倒在腳下啟動的陣法上, 撐在地面上的手青筋暴起,他的周身的靈力正被腳下的法陣層層抽取,等到靈力抽完就該抽他的生命力了。男人面色鐵青, 仿佛完全沒有料到這一記來自「友軍」的背刺,震驚中猶帶著不可置信。

  時勢如風說轉就轉, 上一秒還雲淡風輕從容自若的「救世主」, 轉眼間就被打下雲端, 和被他的「救世」事業犧牲的凡人們得到了同樣的待遇。

  所謂善惡有報, 誠不欺我。

  澤田彌手腕上的水晶珠串微微一亮,一枚桔梗印輕盈地從中浮起,出現在她上方, 落下一個保護結界平穩地將她罩在底下。

  塔樓的頂端正狂風大作,陣法逆轉,被抽取不止是被困其中的源賴朝,連逸散於空氣中的殘余靈力都長鯨吸水般朝著法陣湧去,轉動的陣法如同一只貪婪的巨口,瘋狂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源賴朝的臉色從鐵青過渡到慘白不過短短數秒,他也是當世首屈一指的陰陽師了, 但是在八岐大蛇的詛咒下依舊脆弱得不堪一擊。

  源賴朝不是傻子, 作為源氏傾盡全力培養的精英,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是在與虎謀皮,也不是沒有做過自己被八岐大蛇背叛的預算,並且對此早有准備。但是那些准備全都沒來得及派上用場。

  他以為自己作為將八岐大蛇召喚到這個世界的人, 好歹會被顧忌一二, 就算翻臉也是結束之後,沒想到八岐大蛇一解開束縛連對面的源賴光都沒管,轉頭第一個就把他吃了。

  就好像他自以為的特殊在這條大蛇眼中什麼都不是, 祂十分公平,所有人類都是祂的點心。

  源賴朝的聲音中幾乎沁著血,「為什麼……」

  澤田彌站在他幾步之外正研究著地上那個逆轉的陣法,聞言抬頭眨了眨眼睛,疑惑道,「祂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神明和傳說離開這個世界太久了,久到人們都漸漸地用自己的臆想替代了祂們的本來面目。

  人類以自己為模板揣測神明,總以為神也是有感情有「人性」的。殊不知如八岐大蛇這種天生天養的神靈,根本不知秩序為何物,祂代表的是徹底的混亂,是規則的具現,不分善惡,不通人性。

  與八岐大蛇合謀不是與虎謀皮,老虎至少還有感情和基本的行為模式可以揣測,但八岐大蛇什麼都沒有。

  源賴朝並沒有支撐多久,很快就在如磨盤一般的陣法中湮滅了靈魂。

  在他留下一道慘嚎後徹底消失的瞬間,一道白光閃電般穿過窗框,破空而去。

  那是和源賴光契約了結,去尋找下一個主人的雲外鏡。

  澤田彌抬頭看了一眼,沒管它。

  「彌小姐……」

  阪口安吾的話說到一半,一聲怪物的嘶鳴驟然撕裂夜色。

  吞掉了源賴朝的八岐大蛇徹底掙脫束縛,醒來了。

  那聲音透過千米高空傳到耳邊的瞬間,阪口安吾仿佛大腦被數萬根銀針同時刺入,血氣翻湧,面色慘白得當場跪下。主控室中的眾人也不遑多讓,一個個抱著腦袋滾到地上,慘叫聲連成了一片。

  那叫聲仿佛有針對靈魂的力量,阪口一陣暈眩,擦了一把湧出來的鼻血扶著椅子爬起來,強撐著撲在控制台上打開了基地的隔音設施。

  人類的科技在神話中的怪物面前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好在八岐大蛇只吼了這一聲,且很快就被打斷。阪口安吾趴在控制台上喘息了片刻,終於恢復些許清明抬頭看時,就見到底下源賴光和鬼切已經和八岐大蛇打了起來,他們這才得到片刻喘息之機。

  「阪口長官,」一個同樣強撐著恢復過來的下屬抬頭,艱難地說,「剛剛那一下,橫濱的生物活動反應消失了三分之二。」

  他們在高空中距離較遠,且沒有被八岐大蛇針對,只是被余波掃過主控室不少身體素質弱一些的人已經陷入昏迷,而直接承接了這個AOE大招的橫濱顯然更加傷亡慘重。

  對於八岐大蛇來說這可能都算不上大招,只是隨意一聲吼。

  終於第一次親身體驗到了人類在神話生物面前有多脆弱的阪口安吾面色難看至極,他旁邊服部平次也搖搖晃晃站起身,抓過麥克風正擔心地問,「妹妹你怎麼樣了?」

  「我沒事。」

  小女孩的聲音很平穩,淡定又冷靜的樣子,讓主控室的眾人微微松了口氣。

  如果他們還能看到澤田彌這邊的場景,這口氣就不會松得這麼早了。

  骸塞中,銀色長發的小女孩站在一地廢墟中央,房間中的燈都被那一聲嘶吼震碎。天空中的雲層裂開了一道口子,月光如血潑灑而下,漫到她的裙角。正對著她的方向,一顆比她人還大的蛇瞳居高臨下打量過來。昏黃的眼瞳中透著濃濃的惡意和貪婪,像打量一盤擺在面前的佳肴。

  澤田彌仰頭望著它,聲音輕若呢喃,「你等這一天很久了吧。」

  整個橫濱地動山搖,宛若在海嘯中瑟瑟發抖的破舊村落,沒有一絲抵抗之力。

  源賴朝將和八岐大蛇有「緣」的望月千代女的寶具作為引子,以澀澤龍彥收集到的異能力中的規則作為載體,燃燒了聖杯全部的力量,趁著澀澤龍彥和太宰治的異能碰撞造成的特異點削弱了世界壁壘的時機,終於召喚出的只存在於神話中的怪物,被放逐於世界之外的邪神。

  即便在此的不是它的真身,只是擁有部分力量的分靈,都擁有毀滅整片大地的能力。

  那是何其讓人絕望的力量,那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抗衡的存在。

  「彌小姐,」阪口安吾帶著喘息的聲音從通訊中傳來,「我已經聯系上了橫濱剩余的異能力者,他們都願意趕來支援。」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來了也並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們只是在做最後的掙扎。

  澤田彌:「不用啦。」

  阪口安吾一怔,「您……確定嗎?」

  澤田彌說,「晴明知道八岐大蛇會在這個時代出現。」

  八岐大蛇對這個世界的滲透早就開始了,她在平安京時遇到的那一波又一波使用血祭陣法的陰陽師。他們祭祀的是誰?他們用來當做陣眼污染妖怪們的鱗片從哪兒來?

  那個時代的大陰陽師早就有所猜測,而這個猜測在雲外鏡裡出現八岐大蛇的眼睛時得到了確認。

  「你的目的是我嗎?你是來吃掉我的?」

  銀發小蘿莉抬頭望著面前的神明,清澈的眼眸中沒有一絲畏懼,「你被放逐到了世界之外,如果把我吃掉大概的確就可以進來了。」

  「但是你做不到哦。」

  猙獰的巨蛇發出一聲大吼,一口咬了下去。那張開的巨口宛如深淵的入口,黑潮般的陰影眨眼間漫過銀發蘿莉的腳面,她腳下的碎石殘垣全都被氣流卷著朝巨蛇的口中飛去。

  澤田彌銀色的長發和衣擺被氣流帶得紛飛,她右手手腕上的十二枚水晶珠瞬間激發,一層一層的結界從她身上浮起來,金色的光芒如初生的旭日般照亮了黑暗。

  八岐大蛇一頭撞上去宛如撞到了世界的壁壘,發出一聲憤怒的怒吼。

  「天上那七顆北鬥七星代表的不是聖杯戰爭的從者,它是封印。」小女孩巋然不動地站在原地,望著八岐大蛇的眼睛慢慢地說,「它封印的也不是平將門,恰恰相反,它是在用平將門的力量封印另外一樣東西。」

  「將門塚、玉龍寺、冰帝、葛城山、長野、杜王町,六個地點,分別用借用了平將門大人的頭顱、身軀和四肢作為陣眼。每一個從者的隕落代表著這個封印撤去,而封印的中心就在晴明的神社裡。」

  她緩緩伸手,手指一勾,一卷古舊的卷軸從空氣衝抽出來,沉甸甸地恰好落在她懷中。

  那正是她在陰界的安倍晴明留下的那件書樓中找到的「鑰匙」。

  主控室裡的眾人聽傻了,思維跟不上節奏,木然地將一字一句印入腦海中,卻仿佛讀不懂是什麼意思。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坐在電腦前的監控員突然發現橫濱的東北方向爆發出赤紅色的火光,灼灼的火海宛如浪潮般鋪開,眨眼間就將覆蓋東北角的霧氣灼燒殆盡。

  他麻木的大腦被火光一烤,像是終於醒過神,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阪口長官,我方的支援抵達,赤王周防尊閣下親自來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澤田彌若有所覺地朝東北方向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大哥來啦,時間剛好。」

  隨即她手一抬,將手中的卷軸朝天空拋去。古舊的畫卷徐徐展開,宛如一片輕盈的雲翳般浮向天幕。

  掛在天幕上的北鬥最後一次大放光明,僅剩的赤色星辰化為流星墜落。覆蓋天空的雲層頃刻間散去了,日本島上方的夜空第一次清澈得宛如被水洗過。緊接著,一顆一顆的星子漸次在夜幕中亮起,星光縱橫,連成了一張覆蓋了整個天空的巨陣。

  「妹妹,你做了什麼……」

  服部平次望著屏幕上的星圖目瞪口呆,卻聽到澤田彌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後答非所問。

  「平次,那個野史是真的哦,擺在熱田神宮三神器的是假的。」

  真的?假的?什麼???

  關西名偵探精密的大腦頭一次這麼混亂,他的信息處理器好一會兒才濾出重點。服部平次下意識做了個簡單的推理,然後他呆住了。

  擺在熱田神宮的天叢雲劍是假的。

  為什麼妹妹會知道?

  ——因為她知道真的在哪兒。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八岐大蛇撞擊結界的頻率愈發激烈,覆蓋橫濱的白霧被它攪動得如同煮開的沸水。

  澤田彌伸手拽下掛在胸口的指環套上手指,在心底默默喊了一聲,「賴光。」

  源賴光一刀劈在發瘋的蛇頭上,借著力道的反衝跳上殘存的高樓樓頂,望向骸塞的方向懶洋洋一笑。

  「早就准備好了。」

  他身後,赤色的火海奔湧而來,像天際初明迸發出地平線的耀眼晨曦,承載著規則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徐徐在半空中具現。

  火焰的光芒穿過空間照進了骸塞,銀發小蘿莉站在火光中緩緩垂下眼,喚醒了瑪雷指環中的力量。

  狂風驟起,橙色的火焰以她為中心旋渦般爆發,仿佛與遙遠的光芒遙相呼應。

  金色的咒文一層層從她身上漂浮起來,無形的鎖鏈散落,小女孩銀色的長發在光芒中獵獵飛揚。

  【拘束解放,第一階段限定解除。】

  奔騰的靈力浪潮般順著契約衝刷而去。

  鋪天蓋地的靈壓以源賴光為中心爆發,正在與八岐大蛇戰鬥的鬼切察覺到動靜愕然地回頭,就見黑發少年像是終於脫去了束縛,周身的氣場一瞬間凝聚成能夠劈開天幕的利刃,他周圍蔓延開幻覺一般的裂紋,像是連空間都承受不住產生了碎裂。

  但下一個剎那他的氣息就整個收斂起來,沒事人一般,他慢條斯理地將膝丸歸鞘,拿起了腰間掛著的另一把刀。

  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影子從天空中投下,一絲規則之力沒入刀中,順著刀面上那條金色的線游走到刀尖。

  天空中的星辰法陣光芒大放,星光如螢火落在刀鞘,通體純白的長刀宛如呼應,亮起朦朧的光。

  那光芒並不刺眼,反而是極為柔和的,像初春四月落在身上的陽光。

  所有人恍惚間忽然產生了同一個明悟,有什麼存在醒過來了。

  就在這時,八岐大蛇像是突然受到刺激,八個巨大的頭顱齊齊扭過來,看向了一個位置。緊接著它八個頭顱同時發出了怒吼,像是驟然被激怒,但這怒火中又仿佛摻雜了一絲難言的恐懼,讓它毫不猶豫地起身。橫濱的大地仿佛都要被這神話時期的怪物拍得碎裂,八道最強的攻擊朝著同一個地方衝去。

  源賴光站在攻擊的中心,幽深的眼瞳映照著那頭發瘋的怪物,抬手按住了刀柄。

  「寶具解放,解放詞隨便吧……」

  「——【三神器·天叢雲劍】」

  耀眼的劍光化作洪流,斬斷了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這個「千年之局」其實是晴明的局哦,源賴光那把刀是天叢雲劍有人猜到嗎?

  然後雲外鏡的預知並沒有給錯啦,但是它會存在誤導,魔鬼剪輯你們懂的,所以通過它看到的的確是未來會發生的事,但不一定就是你理解的事實。

  這個大副本總算寫完啦,我就是為了寫源賴光拿天叢雲劍砍八岐大蛇才寫的這一卷,沒想到寫了這~麼長,總之砍完我就爽了。

  接下來就是一個比較輕松的小副本過渡,然後就是有死神劇情的最終卷啦。


第250章 千年前的棋局

  第一縷晨曦破開黑暗灑落在橫濱大地上, 昭示著這混亂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阪口安吾和服部平次匆匆帶著人找到澤田彌時,小蘿莉正枕在從者的腿上睡著了,銀色的長發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來, 籠著層朦朧的光,似乎比遠方躍出地平線的晨曦還要耀眼。

  被小蘿莉靠著的從者隨手挑起縷銀色的長發把玩,聽到腳步聲略略側過頭, 懶散道,「來了?」

  他坐在高樓樓頂的邊緣, 遠方海面倒映著清亮的晨曦, 朦朧的光線勾勒出少年清俊的側臉, 那把籠罩著神話光輝的長刀就被隨意地放在身邊的水泥地上,半邊刀身懸在空中,游走到刀尖的金線末尾凝著一點星屑般的碎光。

  異能特務科的眾人看得提心吊膽,無論是對刀還是對人。面對神話傳說中的人物,一面好奇崇敬一面又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於是紛紛低頭後退,將自己的長官拱了出來。

  阪口安吾干咳一聲, 「賴光大人, 八岐大蛇已經被您干掉了嗎?」

  他開口時心底也有那麼幾分虛, 於是一不小心就先問了句廢話——畢竟這是源賴光,剛剛拿著天叢雲劍干掉了八岐大蛇的源賴光, 看過那個場面再站在他面前, 沒人不會心情激蕩,能完整開口說話就已經非常冷靜以及有勇氣了。

  幸而, 比起歷史上偌大的名頭,源賴光本人脾氣還算不錯,至少看起來不錯。

  「沒有完全干掉, 真正的八岐大蛇本體還在世界之外。我剛才只是斬斷了他的□□,於他的本體而言,沒有造成什麼實質上的損傷。」

  阪口安吾聞言表情一肅,激動的大腦登時冷靜了幾分,「也就是說八岐大蛇還有再次來到這個世界的可能?」

  源賴光淡淡地說,「可能性一直都有。八岐大蛇是混亂規則的具現,就算是神話時代的三貴子也只能將祂放逐到世界之外,沒辦法將其徹底殺死。從千年前甚至更早,八岐大蛇就在暗中向這個世界滲透。在平安京時,我和晴明公、賀茂閣下就和八岐大蛇的信眾們打過不少次交道。那些人一直都在努力將八岐大蛇喚醒,召喚到這個世界來。」

  也就是說有那麼一批人一直在暗地裡作死,從平安京一直作到現在。這種持之以恆千年不忘初心的精神值不值得稱道先不說,眾人聽了這個消息集體僵了僵,只感覺剛回滿的血又在急速往下掉,臉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

  源賴光輕輕笑了笑,「你們也不用這麼緊張,世界的壁壘不是那麼好跨越的,迄今為止祂也就成功了這麼一次。而且這個世界有自己的意識,當它察覺到八岐大蛇有跨界成功的可能時,自然會讓能夠打敗祂的人應運而生。」

  他這麼一說,眾人下意識就看向了枕在他膝上睡著的蘿莉。

  到目前為止,這只蘿莉已經兩次拯救世界了,實在不能更符合源賴光閣下口中那位「天命之子」的人設。

  阪口安吾望著在晨光中熟睡的小女孩,抿了抿唇,恭敬問道,「賴光大人,如果不是在聖杯戰爭的情況下,您有可能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來嗎?」

  「嗯?」

  源賴光挑了挑眉,視線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上。

  從者的目光清淡卻犀利通透得如同刀光,讓人在他面前仿佛無所遁形。阪口安吾站在原地,努力鎮定地握緊了拳,額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你們這個世界發生的本來就不是正常的聖杯戰爭,」源賴光終於移開了視線,隨意地說,「真正的聖杯戰爭中的聖杯的確可以許願,但你們這個世界的聖杯與其說是『萬能許願機』不如說只是一團龐大的能量,所以實際上我不能算是聖杯召喚到這個世界的。」

  「所以賴光大人您的職階是ruler對嗎?」

  服部平次恍然大悟,作為一個偵探,這個局裡有太多他沒能搞明白的東西,此時終於抓住一個線頭,他頓時興奮起來,「您之前說的世界意志,我記得妹妹跟我提過,是阿賴耶識?您其實是被它召喚到這個世界的?」

  「抑止力,人類的集體潛意識,阿賴耶識,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源賴光懶洋洋地點了點頭,在眾人心驚膽戰的目光下隨手在身邊的長刀刀鞘上一敲,「我是以這家伙為坐標被召喚的,結果它被封印了,連帶著我剛降臨的時候實力也被封印了大半,還不知道自己是來干什麼的。嘖……」

  他似乎有點不爽,抬頭朝天空看了一眼。

  不知為何眾人總感覺要是傳說中那個抑止力能夠具現出真身出現,這位大佬說不定能夠當場提起天叢雲劍送祂一刀……

  唯一沒注意到的大概只有服部平次,這位關西少年偵探正全身心沉浸在推理中,心底充斥著即將解開千古謎題的興奮,「妹妹之前跟我說那個野史是真的,所以三神器之一的天叢雲劍的確是在被二位之尼抱著跳海時遺失了。或者說那時候源氏的軍隊其實找到了天叢雲劍,但是對外卻宣稱遺失,是因為他們將三神器拿去封印了平將門。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在熱田神宮放了一把假的天叢雲劍來轉移視線?」

  平安朝末年,平氏一族在瀕臨滅亡的前夕,曾經瘋了一般地試圖復活那位著名的魔神。倘若成功,歷史說不定就真的改寫了。但即便他們最後失敗了,這個瘋狂的舉動也一定給當時的天皇以及最後掌權的源氏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因而為了避免平將門不會在後世又被人復活,讓平氏再無卷土重來的機會,他們肯定會重新封印平將門。但那個時代已經沒有第二個安倍晴明了,想要確保平將門被永遠鎮壓,天皇和源氏於是暗地裡將三神器之一的天叢雲劍拿了出來作為封印——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額,可是妹妹好像也說了北鬥七星大陣是在用平將門封印天叢雲劍?」服部平次激動到一半,又發現一個矛盾。

  源賴光:「差不多,天叢雲劍和將門大人是互相牽制。如果不是被將門大人的力量壓制了這麼多年,天叢雲劍現在也不會這麼容易被我喚醒。」

  神器也不是誰都能用的,三神器在天皇宮中擺了那麼多年,實際上一直都是沉睡狀態。甚至現在好不容易被喚醒了一瞬,如果源賴光不是天皇後人體內有天照大神的血脈,他也用不了天叢雲劍——亦或者傾盡全力斬出一刀就得被迫立刻退場。

  這些話他沒有解釋,但服部平次腦子一轉自己也能想明白,「當時主持封印的是土御門家的人吧?晴明大人是不是早就料想到那個局面,留下過布置了?」

  源平合戰的年代和安倍晴明的時期只間隔了百多年,這位大佬都一卦算到千年後了,提前百年在源平合戰的棋局上落子也不算什麼,服部平次覺得這實在符合這位大陰陽師的作風。甚至他懷疑源氏內部也有類似的布置,畢竟源氏當時的掌權人源賴朝出身河內源氏,正是源賴光的弟弟源賴信的後代。

  他從頭理了理,覺得這兩處落子基本已經能夠定下大局了,但是為求穩妥應該還有一處後手。

  「那位……瀧姬小姐是不是也參與了?」服部平次問。

  為了讓自己的父親獲得真正的安寧而硬生生將自己的生命延長了千年,這樣的毅力和決心,讓人不得不對她產生欽佩之情,服部提起她時連聲音都放輕了不少。

  源賴光淡淡點頭。他的視線漫無目的地落在遠方的天際,修長的手指隨手理著膝上的小蘿莉銀色的長卷發,像在逗著一只睡著的貓咪。好一會兒,忽然毫無預兆地開口,「我有一次和酒吞喝酒的時候,他跟我說平將門大人和君夫人曾經去過伊吹山的神社。」

  服部平次正在心底復盤這局延續了千年的棋,為安倍晴明的大手筆震撼得咋舌,聞言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伊吹山的神社是哪兒。

  那是酒吞童子還是神子時待過的地方。

  「那時候君夫人恰好懷著孩子,就是瀧姬,他們是去為那個孩子祈福的。平將門上伊吹山時還是個人類,是少有地能夠讓他看得過去的人。」

  遠方的紅日緩緩抬出水平線,天地間漸漸亮了起來。黑發少年模樣的從者坐在晨光裡,忽然又沒有了說話的興致,只淡淡「切」了一聲,「那麼多年前的事,那家伙居然還記得守約……」

  眾人並不知道瀧姬後來被酒吞幫助過的經歷,自然沒明白他這句話什麼意思,只好面面相覷交換彼此的茫然。

  但源賴光似乎沒打算再多說了,他松開澤田彌的長發,將身邊的刀隨手往阪口安吾的方向一扔。

  青年嚇得滿頭冷汗都冒出來了,手忙腳亂地把刀接住,捧著神器動都不敢動,只僵著身體抬頭,看著從者以比對待天叢雲劍溫柔數倍的態度又將膝上睡著的蘿莉抱起來,遞到服部平次懷裡。

  半天不見蹤影的鬼切從不遠處的影子從閃身出來,走到源賴光身後。

  「我們要走了。」少年從者逆著晨光站起身,雲淡風輕地說。

  服部平次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聖杯戰爭結束,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從者也的確該離開了。過去的英雄能夠跨越時間出現在他們面前,原本便是一場奇跡。

  話雖如此,知道一別之後不可能有再見的機會,服部少年心中還是升起些傷感,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還在熟睡中的蘿莉,「不等妹妹醒過來嗎?」

  「阿賴耶識催了好幾次,我再不走祂要直接拉人了。」源賴光說,「而且沒有必要,我和姬君又不會永別。」

  服部平次:「……」

  也是哦,他差點忘了他家妹妹還可以回平安京找小伙伴玩耍了。

  他明白澤田彌小蘿莉的特殊,但其他人不知內情,聽到這句話還以為這位從者在英靈座上看到了什麼還會需要他降臨的未來,頓時神色一緊,紛紛嚴肅起來。

  初生的朝陽迸發的第一縷陽光從海面漫到他們腳下的樓頂時,天地間的陰霾都被這光明驅散,穿過高樓的風都清朗起來。

  從者的身影在晨光中消失,原地只留下源氏保存至今的那把膝丸,作為他們曾經到來過的證據。

  雖然陰界的橫濱幾乎被那場大戰破壞殆盡,但表世界的建築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損傷。十字路口的路燈跳由紅轉綠,清早出門的車輛有序從底下駛過。

  汽車的鳴笛驅散了清晨的薄霧,這座城市開始醒過來了。

  異能特務科的眾人看著這個場景一時之間都有些恍惚,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服部平次正望著從者們離開的方向出神,口袋裡的手機突然蹦出一串高亢的鈴聲。少年迅速回神,一邊手忙腳亂地接通,一邊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蘿莉,見到她沒有被吵醒這才松了口氣,走到一邊拿起電話,「工藤……」

  阪口安吾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走吧,我們這邊也還有很多事等著。」

  異能特務科眾人集體一僵,想起大戰結束後還要處理的善後問題,臉色頓時慘烈得仿佛八岐大蛇再次降臨。

  雖然橫濱保住了,但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

  借用阪口安吾長官的名言,只要不下班,就可以當做沒有加班……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主要就是復一下盤,簡單來說晴明看到雲外鏡時就知道了八岐大蛇會在千年後降臨,而且賴光也會一並被召喚到那個時代,於是在源平合戰時搞了點事,把天叢雲劍弄過來給賴光開個掛和阿賴耶識打了一波配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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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醜時之書

第251章 地縛靈

  街邊的路燈大概是接觸不良, 「滋滋」地時明時滅,燈光打得像鬼片。

  晚上十一點,換到東京隨便哪個區都只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間。

  「所以到底什麼情況啊,這個地方, 街上店鋪都關門了, 大家都睡了嗎?」

  向日裡奈剛從會所出來, 扶著醉醺醺的同伴歪歪扭扭走在路上。凹凸不平的路面讓她走路都不穩當, 半是自己也有點醉, 半是被同伴壓的。

  不太友好的路面狀況讓她只能拎著自己殘存的那點清醒,老老實實低頭看路。結果就是悶頭往前走一通,等她被夜風從半醉吹到八成醒的時候,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去了。

  街兩邊的店面全都關著, 一眼看去前方寬敞的大路上別說人影, 連個鬼影都沒有。

  偏偏這個時候她不知道是不是喝傻了的同伴還傻笑著接了一句,「睡,睡了好……養生……」

  養你個頭。

  攔著我往啤酒裡灑枸杞的那個人不是你嗎?

  向日裡奈恨不得把這傻子同伴就地扔下, 但是斟酌了片刻, 按照本地這個淳樸的民風, 她要是真扔了,明天大概就得去警察局給同伴認屍了。

  長嘆口氣,向日裡奈把身邊這一百多斤拾掇拾掇又往肩上扛了扛, 架著她繼續往前。

  剛才在居酒屋光喝酒了,中午也沒吃什麼東西,扛到現在她的胃已經開始大逆不道地造她的反。七月的氣溫不算很低,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夜就是特別冷。

  在夜風裡被吹成一顆凄風苦雨的小白菜的向日裡奈覺得自己現在迫切需要一碗熱騰騰的面來溫暖疲憊的身心。

  她帶著這麼個樸素的願望艱難地往前挪,再抬頭時忽然驚喜地發現前方幾十米外亮起一盞紅彤彤的燈籠。寫著「二八、手工切面,烏冬面」字樣的旗子在夜風裡呼啦作響, 店鋪門口流瀉出的一線燈光在這個整條街都冷酷無情地關門了的深夜裡,格外地溫暖人心。

  「奇怪,剛剛怎麼沒看到這裡有燈?」

  細微的疑惑在心頭閃過,但向日裡奈沒有多想,只振奮起精神拖著同伴就往店鋪走去。

  .

  冰帝。

  上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又暖又溫柔,特別適合睡覺。

  銀色長發的小蘿莉趴在課桌上,一手握著筆,另一只手托著臉頰眼皮半睜不睜,窩在陽光裡艱難地負隅頑抗。

  頑抗到她打了今天第七個哈欠的時候,她前面的人終於輕聲嘆了口氣。

  「老師,澤田同學身體有些不舒服,我帶她去醫務室。」

  這節課是歷史課,講台上的老師正講到平安京時期的風俗。這位頭頂謝了半拉的中年老師講課的速度和他頭頂的發量成正比,咬字拖拖拉拉,乍一聽還以為他在念經。

  經念到一半忽然被一個清越的聲音打斷,歷史老教師從課本後探出頭往下看,課堂上其他昏昏欲睡的同學也同時被這一聲提了神,集體扭過頭。

  眾人目光下,剛剛睜著眼睛說完瞎話的忍足侑士坐在原位,白色的襯衣款校服將他背部的輪廓修飾得筆直利落,他抬頭望著講台,神色十分從容。

  在其他人集體看過來時,他自顧自平靜重復了一遍,「老師,可以嗎?」

  歷史老師看看他,又看看他背後明顯只是困了想睡覺的小蘿莉,無語半秒。

  校董特意打過招呼的,他能說不可以嗎?

  老教師鎮定地一點頭,決定做個睜眼瞎,「去吧。」

  於是忍足侑士順利地把身後的銀發蘿莉帶了出去。

  直到踏出教室大門,被走廊上的風一吹,澤田彌終於慢吞吞從懵懂的犯困狀態脫離出來。

  忍足單手插在褲袋裡反手帶上門,再回頭時就看到小蘿莉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淺紫色的眼瞳圓滾滾的,像驟然清醒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貓咪。

  「侑士?」

  「帶你去小叔叔的辦公室睡覺。」忍足笑了,伸手把她牽過來,「你昨天晚上沒休息好嗎,睡太晚了?」

  澤田彌一邊懵懵地跟著他往前走一邊回答,「沒有呀,很早就睡啦。」

  聖杯戰爭才結束沒多久,留下的余震還在地下世界擴散。但即便如此,也沒多少人來打擾她,加班是其他人的,澤田蘿莉什麼負擔也沒有。

  忍足一邊跟她聊天提神一邊帶著她往前走,在經過拐角准備上樓梯時,身邊的人腳步忽然一停,反手拽住了他。

  「怎麼?」

  澤田彌沒有說話,而是緩緩抬起頭,視線越過一級一級的台階慢慢往上。樓梯的最頂端,站著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孩子。

  她穿著冰帝的校服,懷裡還抱著本書,身後是樓梯拐角明亮的玻璃窗,背光看不清臉。

  她好像轉頭跟身邊的人說了些什麼,一邊往樓下走。剛踩下一級台階,腳忽然一崴,整個人身體傾倒,只來得及短促地發出一聲尖叫就從樓梯上掉下來沿著台階滾落。

  一本冰帝的歷史教科書「啪」地一聲砸在澤田彌腳下,漫過來的鮮血染紅了書頁。

  「彌?」忍足侑士再次疑惑地喊了身邊人一聲。

  他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去,剛剛灑水打掃過的台階整潔干淨,安靜地陳列在原位。

  今年校董會上不知道哪個閑著沒事干校董覺得冰帝教學樓太樸素了,逼著小孩子一個個坐在教室裡上課本來就殘忍,至少上課的地方要活潑一點。於是秉持著他老人家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精神指導,暑假期間教學樓裡全部重新粉刷。這段樓梯就是「活潑」之後的成果,從下往上顏色依次漸變,像一段人工刷出來的彩虹。彩虹盡頭的玻璃窗開著,金色的陽光從高處灑下來,有風穿過窗樞掀起白色的窗簾一角。

  澤田彌的目光落在自己腳下,歷史書上的血緩慢褪去。像是一幅畫被扔在水裡褪了色,倒在幾米之外的人影也慢慢消失。

  澤田彌又站在原地等了等,過了大概三四分鐘,台階最高處的人影重新在陽光下勾勒出來。她微微偏過頭,跟身邊不存在的人說笑了兩句,右腳踩下台階。

  澤田彌:「……」

  她有點苦惱地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身邊摸不著頭腦的忍足侑士。

  「侑士,我念一段往生經給你聽吧。」

  忍足侑士:「???」

  .

  忍足侑士最後站在原地鎮定地聽完了那段長長的往生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澤田彌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慢悠悠落入空氣,他看到前方最高處的台階上忽然飛出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在陽光下翩躚了兩下翅膀,然後緩緩下落。

  它沒有從玻璃窗飛走,而是沉入了地下。

  忍足侑士默了默,在懷疑自己的眼睛和更新世界觀之間選擇了一勞永逸。

  「我是不是應該回去抄一篇《尊勝陀羅尼經》縫在衣領裡了?」

  「這個倒是不用。」澤田彌把手鏈往右手腕上扒拉,沒帶佛珠,念經時她臨時用自己的水晶珠手鏈客串了下念珠。她想了想,「我回去找連連要根頭發給你編進手鏈裡吧。」

  連連當然指的是一目連,這個世界上唯一還能履世的神明。

  忍足侑士默默地感謝她,稍微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剛才那是什麼?」

  「地縛靈。」兩人繼續往上走,正好路過那級台階,澤田彌低頭看去,「她已經沒有自己的意識了,只是在被困在這裡不停地重復死前的一幕。」

  幾個月之前的確有一個學姐在這裡發生了意外,當時事情還鬧得有些大。

  忍足恍然,「所以你念往生經是把她超度了?」

  「嗯,這樣的事以後會越來越多的……」

  「……」忍足少年開始思考要不要建議小叔叔把每天下午的校園廣播全都換成往生經,或者經常跟附近的寺廟比如淺草寺搞點聯動活動什麼的。

  「大部分地縛靈其實很無害啦,他們沒有意識也不會去害人,其他人看不到他們,跟不存在也沒什麼區別。」

  「……但是就這樣放著不管也不太好吧?」

  「也沒有太多辦法,把靈魂送去往生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地府的事呀。」

  「那地府呢?」

  「不知道。」

  忍足的腳步忽的一停,回頭看她。

  澤田彌也跟著停下來,小臉上的神情還有些困惑,「以前沒有這樣的事的。」

  這個世界以前是沒有鬼怪也沒有神靈的。

  所以理所當然,跟神鬼配套的地府也不存在。

  忍足侑士雖然不算把握世界進程的那些極少數人,但是因為立場原因他知道的事也不算少了。特別是最近半年,又是異世入侵又是神鬼降臨,熱熱鬧鬧得仿佛要重回平安京,到現在有資格知情的人基本也已經明白了,這是他們生存的這個世界在完善法則。

  就好像一個缺水缺電的小破農村在努力往大城市轉型,於是在轉型的過程中難免就會遇到一些磕磕碰碰的小問題。

  就比如現在,全世界都在靈氣復蘇,靈魂有了,妖鬼有了,神明卻還在沉睡,地府也不知去向。

  神明也就算了,反正不遇到天地傾覆的大事等閑也不求神明真身回應。但是地府不知去向就比較愁人了,畢竟轉世投胎也是跟普羅大眾息息相關的一件大事了。

  澤田彌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現在大家都不知道地府是什麼情況啦,畢竟就算真死了也不一定能夠沿著黃泉到達地府呀。」

  忍足侑士:「……」

  所以你們還真考慮過讓人死一死下去看看這個辦法嗎?

  .

  無論這個世界正在發生怎樣的變化,至少就目前而言剛通關了一場大型副本的澤田彌小蘿莉總算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當天下午放學,澤田彌牽著安娜照例在網球部等著部活結束的忍足侑士一起回家。

  兩個銀發亮閃閃的漂亮小蘿莉並排站門口,網球部的學長們投向某忍足姓學弟的目光都要綠了。

  知道有人等著,忍足侑士的動作相當快,澤田彌也就和安娜聊了五分鐘天,他就挎著網球包出來了。

  他一邊往前走,左手還按著塊毛巾在後腦胡亂擦,因為趕時間頭發還是半干,深藍色的發色浸著水汽濃得像墨,幾滴水珠從發梢滾落進衣領。

  澤田彌等他走到跟前朝他伸出手,忍足有點詫異,伸手把毛巾遞給她。

  然後小蘿莉就把他按在椅子上開始給他擦頭發。

  活動室裡學長的目光於是越發羨慕嫉妒恨了,一雙雙眼瞳裡燃燒著想把某學弟燒死的欲望。

  安娜站在兩人身邊,左右看了看,「差一個人。」

  「嗯」

  「是說向日嗎?他下午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請假回去了。」

  忍足隨口道,順手把額前揉亂的碎發撥到一邊。澤田蘿莉從來沒有做過服侍人的活,給他擦頭發的手法怎麼看怎麼像幫狗狗擼毛。

  忍足侑士有點哭笑不得,但是想想小公主居然有主動照顧人的意識這點就讓人很感動了,他又有點詭異的欣慰感。

  然後他就聽到澤田小公主在他身後道,「咦,難怪我感覺今天安靜多了。」

  「你這樣說向日會哭的。」

  「不讓他聽到就行啦。」

  忍足捏著纖細的平光鏡腳在指間轉了一圈,喉嚨裡滾出幾聲輕笑,「你不是說不能背後說人壞話嗎?」

  要說就當面說。

  「這不是壞話呀,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那向日更要哭了。」

  兩人鬥了幾句嘴,澤田彌還是對小伙伴表示了一下關心,「岳人怎麼啦?」

  「沒說,我只聽到他提到了他姐姐。」

  「岳人的姐姐?」

  「嗯,」忍足略微回憶了一下,「我記得他姐姐好像叫做……向日裡奈?」


第252章 向日裡奈

  說曹操曹操到這個詞大概是專門為向日岳人設計的。

  當天放學, 澤田彌和忍足聊天時剛提到他,轉頭就接到了向日的電話。

  「嗚哇彌醬我姐姐出事了啊啊啊……」

  電話剛接通,向日岳人宛如號喪的聲音奔湧而來, 乍一聽還以為他姐已經當場去世了。

  澤田彌被突然而來的衝擊波驚得一呆, 剛剛跨界溜出來找她的狐之助都被嚇醒了一跳, 條件反射地炸了個毛, 整只毛團腳一滑掉進了小蘿莉懷裡, 然後睜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瞪著那個號喪的手機。

  澤田彌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頭, 和小狐狸一起等了五秒,又等了五秒,電話那頭的向日岳人還在干嚎。小蘿莉默了默, 把手機按了個擴音後放到了桌上,決定安靜等向日同學嚎完。

  正值放學的時間段, 參加部活的同學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澤田彌和忍足侑士被向日這個電話拖著, 空蕩蕩的走廊裡就剩下他們兩人。周圍一安靜, 越發顯得向日岳人的號喪繞梁三尺, 幾乎外放出了循環音效。

  忍足侑士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等了又等,發現向日岳人這段情感發泄似乎沒完沒了了, 終於忍不住打斷他, 「岳人,冷靜點, 先說清楚你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

  電話那頭抽抽噎噎幾聲終於停下, 「我姐姐, 我姐姐她昏迷了兩三天了,一直醒不過來……」

  忍足侑士冷靜地繼續問,「醫院怎麼說?」

  「醫院開了幾場會診, 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向日岳人的聲音有些低落,他頓了頓,加了一句,「侑士,要不是那醫院是你家的我都想要罵人了。」

  忍足侑士:「……」

  我謝謝你給我這個面子哦。

  電話那頭的向日岳人還在繼續,「大哥他們說多給醫生一些時間,可是侑士你們家醫院已經是國內頂尖醫療水平了,連你們家都檢查不出來的話……怎麼辦啊侑士,姐姐她不會是得了什麼還未發現的絕症吧。」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又帶上了哭腔,忍足只好輕聲安慰他。天底下哪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絕症,他們家族沒有遺傳病史,向日裡奈又有定期到醫院體檢的習慣,就算真有什麼之前的體檢應該也會發現端倪。

  「大哥他們也是這麼說的……」向日岳人在電話裡哭哭啼啼,「可是,可是我昨天發現他們去看大姐的時候帶了幾個和尚!和尚!!為什麼?難道大哥他們表面上安慰我實際上已經覺得姐姐沒救了提前做好了准備找來和尚給她做法事嗎?」

  澤田彌:「……」

  忍足侑士:「……」

  狐之助:「……」

  這個思路似乎有一點點清奇。

  而且做法事就做法事,為什麼要特意把和尚帶到你姐病床前,難道是讓你姐姐看看滿不滿意嗎?不滿意咱們再換??

  忍足侑士猛然發現自己也被向日岳人帶歪了,然而岳人同學毫無所覺,並且按照這個歪掉的思路繼續發散了下去。

  「我昨天偷偷躲在門後面都看到了!那幾個和尚站在我姐病床前還遺憾地搖頭,為什麼啊?難道我姐連做法事的權利都不配擁有了嗎?難道姐姐她已經先走一步,成佛去了嗎?」

  這位同學以一己之力讓她姐完成了從昏迷病重到入土成佛的全過程,忍足侑士懷疑再讓他說下去向日裡奈就該投胎了。

  他低頭和身邊的澤田彌對視一眼,小蘿莉淺色的大眼睛也帶出了一絲懵逼。

  忍足低聲和她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干咳兩聲打斷了向日的繼續發散,「岳人,你姐姐在哪間病房?現在方便探望嗎?」

  .

  東京第一醫院隸屬忍足醫療旗下,是關東地區醫療資源最好的綜合性醫院,所以忍足侑士不用問就知道向日裡奈被送到哪兒了。

  兩人抵達住院部門口時,正看到向日岳人正站在樓下的花壇邊等他們,一頭鮮艷的紅發十分顯眼。

  「彌醬,侑士,你們來了。」往日裡精神十足的少年有些焉噠噠的,他打了聲招呼,又自覺接過澤田彌抱著的百合花,轉身帶著兩人上樓。

  忍足侑士手裡還拎著一個果籃,都是臨時讓家裡的司機准備的。他一邊跟在向日身後往前走,一邊問,「電話裡面說不清楚,裡奈姐到底是什麼情況?」

  「就是莫名其妙昏迷,醫院也檢查不出什麼原因,做的所有檢查顯示都很正常。」

  「昏迷的時間呢?誰先發現的?」

  向日岳人按下電梯鍵,抽噎了一下鼻子,「三天之前,具體時間不知道,是酒店的工作人員發現的。他們把姐姐送到當地醫院,什麼都沒檢查出來,又聯系了家裡,才把姐姐接過來。」

  「酒店?」

  「嗯,姐姐當時在博多出差。」

  電梯門打開。向日裡奈住的是VIP病房,有專用電梯,使用的人少,這一趟正好沒人。向日領著兩人往裡走,一邊繼續道,「還有一個同事跟她一起,但是那個人前一天晚上喝多了,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酒店,也不知道姐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博多?」忍足輕輕「嘶」了一聲,「工作嗎?裡奈姐膽子真大啊。」

  「她跟我說過,是去觀看博多當地的山笠祭順便做一個采訪。」向日岳人回過頭,小表情有一絲茫然,「博多怎麼了?」

  澤田彌也同時看了過來,眼瞳中是同樣的疑問。

  忍足侑士被這兩雙純潔的眼睛看得一噎,「……你們平時不看社會新聞的嗎?」

  向日岳人理所當然,「那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有的習慣吧。」

  上了年紀的忍足侑士,「……你閉嘴。」

  向日岳人:「???」

  這倒霉孩子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就被嫌棄了,並且感覺到十分委屈。

  澤田蘿莉嘆了口氣,用一種包容的目光憐愛了他三秒,微微踮起腳摸了摸他那顆十分值錢的腦袋,然後才轉頭去問忍足,「侑士,博多怎麼啦?」

  「博多是全國犯罪率最高的城市。」忍足侑士將向日扔到一邊,轉頭認真回答了他家小公主的問題,「據說那座城市有3%的人口都是殺手,這個職業在博多甚至有正規化的產業鏈,全國最頂尖的殺手基本都來自博多。」

  「嘶……」向日岳人倒抽一口冷氣,「就像蝙蝠俠的哥譚那樣的嗎?」

  忍足侑士:「……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反正民風的確是一樣的淳樸沒錯。

  這時候「叮」地一聲,樓層到了,電梯門安靜地在眼前滑開。向日裡奈的病房在醫院頂層,她的主治醫生不知道被誰告知了頂頭上司家的小少爺要來,早早帶著住院醫師和護士長等在了病房前,見到從電梯出來的一行人立刻迎了上去。

  忍足侑士和主治醫生簡單交談幾句,了解了一下忍足裡奈的病情,的確是跟向日岳人說的一樣,醫院的檢查結果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所有數據都表明向日小姐的身體很健康,就像平時睡著了一樣,某些偏高的數值也保持在正常範圍內,甚至那些數值就算再高一些也不可能造成人體陷入昏迷狀態。」主治醫生苦笑,這幾天因為向日裡奈這個古怪的病情,醫院裡的專家們頭發掉了大把,撓破頭都找不出原因來。

  忍足侑士面前這位原田醫生四十多歲,是忍足醫療旗下的醫生中年輕有為的代表,忍足也在某些重要場合見過他幾次。比起上次見面,原田醫生的毛發量肉眼可見地稀疏了不少。

  忍足的目光不自覺地從他頭頂飄過,「您辛苦了。」

  原田醫生替他們拉開門,一邊苦笑著自我調侃,「還行,還勉強能夠支持個幾年。不過如果頭發掉光了能讓我們找到向日小姐的病因的話,讓我現在下樓找個理發店剃個光頭都可以啊。」

  然而在醫學領域,原田醫生禿了也並不能變強,他殘存的頭發苟得十分遺憾。

  向日裡奈的病房面積挺大,且只住了她一個人。窗台前的桌上擺滿了來看她的人送的花籃和果籃,房間裡沒有多少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而是彌漫著鮮花和水果特有的自然芳香。

  鮮紅色長發的少女就在雪白的病床中央安靜沉睡著,臉頰紅潤,的確是沒有半點病態,就像是睡著了。

  原田醫生進門後接到了一個電話,似乎是有人找他。忍足侑士沒讓他為難,擺擺手讓他繼續去忙。他放下果籃,帶著澤田彌在病床前坐下,然後轉頭去看向日岳人。

  紅發少年在病房裡找了個花瓶,正默默地抱著百合花往瓶口插。

  進了病房之後,他的情緒似乎低落了許多。

  忍足干咳兩聲,目光在房間裡一掃,找了個話題,「你還把筆記本帶來了?我還以為已經忘了下個星期要考試呢。」

  正在插花的向日岳人猛然回頭,「什麼?下個星期要考試?!」

  忍足侑士:「……是啊。」

  「誰說的?!」

  「……不是每年都這樣嗎?」

  紅發少年扭頭去看澤田彌。小蘿莉正盯著病床走神,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回過頭,小臉上冒出一個「你們在說什麼呀?」的懵懂表情。

  忍足侑士十分習慣地進行前情提要,「在說下個星期要考試的事。」

  哦,澤田彌恍然地朝向日岳人點點頭,「是真噠。」

  向日岳人臉上瞬間寫滿絕望,比之前知道他姐出事還要真情實感那種。

  他恍恍惚惚地放下花瓶,又恍恍惚惚地走回病床前坐下,這倒霉孩子像是被刺激大發了,連目光都呆滯了。

  忍足侑士有點無語,「你是什麼剛來學校不懂規矩的轉校生嗎?冰帝年年都有開學考,你還沒習慣?」

  向日岳人幽幽轉過頭,「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習慣。」

  他眼中充滿了學渣對學霸的怨念。

  「……」,忍足侑士干脆換了個話題,「那個筆記本不是用來復習的,你放在這裡干什麼?」

  「那是我姐姐寫的。」

  向日岳人吸了兩下鼻子,把床頭櫃上的筆記本拿起來,默默地摸了兩下它的黑皮封面,「她很寶貝的,還偷偷藏起來寫不讓人看。我特意把它帶過來,每天來讀給姐姐聽,如果她聽到了想起沒寫完,說不定就醒了呢。」

  不用說,這個靈感來自於各大電視劇。

  忍足侑士想說電視裡都是騙人的,但是看著他低頭難過的表情,想了想還是沒有打擊他,勉勵了一句,「加油。」

  向日岳人盯著病床低聲喃喃,「姐姐寫的還是很好看的。」

  「嗯。」

  「我想把它拿去找名取周一和敦賀蓮簽名。」

  「嗯……嗯?」

  忍足侑士對這個操作有點懵,聽到了熟悉的名字,澤田彌也從走神狀態重新被喚醒,茫然抬頭,「周一?」

  「因為這本的兩個主角就叫做名取周一和敦賀蓮啊。」向日岳人抱緊了筆記本,神情還有些難過,「姐姐一定是希望改編成電視劇後能夠找他們來參演吧。」

  ……不,等等。

  忍足侑士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他在自己腦海中豐富的知識儲備庫裡搜索片刻,臉色忽然變得有點綠。

  「岳人,我問你一個問題,這本……有女主角嗎?」

  「沒有啊。」向日岳人純潔地抬頭看他,「沒有女主角,故事是以敦賀蓮和名取周一的兄弟情為主線的。」

  忍足侑士:「……」

  神TM兄弟情。

  此時此刻,忍足侑士想起了自己逛網上論壇時不小心看到的一個叫做明星rps同人的東西。

  忍足開始回憶敦賀蓮和名取周一有過正式合作嗎?

  沒有。

  很好,看來裡奈姐萌的還是拉郎cp。

  難怪她要躲起來寫不讓家裡人看啊!

  然而她無知的弟弟不僅把她的小秘密翻出來公開朗讀,還試圖把它送到正主面前對她處以極刑。

  此時此刻,在昏迷的向日裡奈的病床前正發生著這樣的對話。

  「彌,你認識名取周一?」

  「認識啊。」

  「真的?那你能幫我把這本筆記本交給他,請他看完後幫我簽個名嗎?」

  「好的呀。」

  「太好了!就算姐姐昏迷了,我也一定會努力幫助她實現她的願望的!」

  忍足侑士:「……岳人,可以了,作到這個地步就可以了,快點停下來吧!」

  否則向日裡奈以前的願望是什麼他不知道,等她醒過來之後她每年的生日願望一定是打死你這個不肖弟弟啊!


第253章 巧遇

  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被幼弟賣了的向日裡奈還在安靜沉睡。

  這對她來說說不定是件好事, 畢竟姐弟相殘也不是什麼好看的畫面。

  要說起來,向日岳人這種憨逼性格也不是一日養成的。他目前是家中的幼子,上頭有一個年輕有為完美符合了大眾對大家族繼承人期望的大哥在前面頂著, 沒有家庭重擔的向日岳人自然衝著沒心沒肺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而現在, 帶頭寵小弟的向日裡奈收到了第一份孽力回饋。

  向日岳人的大哥對即將發生的姐弟相殘一無所知, 他此刻正帶著助理、保鏢和主治醫生一大幫人, 在醫院門口焦急地等待某個跟他約好了時間的人。

  九月份天氣已經轉涼了,沒有蟬鳴, 來來往往的車流嘶鳴一樣在往人煩躁的心情上撩火。

  重型機車「吱呀」一聲停在醫院門口, 輪胎在地上碾出一道長長的印痕。

  車上的人漫不經心地活動了一下肩骨,連人帶車微微朝右一傾,長腿觸地, 從車上翻身下來, 順手從車後拿出一束熱烈盛放的玫瑰。

  向日大哥立刻帶人迎了上去, 「元一先生, 舍妹……」

  來人單手把玫瑰抱在懷裡, 懶洋洋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見到人再說吧。」

  向日大哥熟知他的性格, 聞言點點頭不再多說, 轉身領著他上樓。

  VIP病房的專用電梯業務並不繁忙,很快就到達一層。一行人魚貫而入, 向日大哥的助理站在電梯角落小心地觀察著被自家老板鄭重請來的人。

  他看起來很年輕,最多十七八歲,一頭燦爛的金發稍顯凌亂地支棱著, 修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側臉輪廓英俊利落,氣質卻莫名散漫。不太像被請來驅邪的陰陽師, 倒像街邊隨時有可能搭訕小姑娘的小混混。然而他的相貌又實在好看,生生把一身流氓氣質俊出了神秘感。所以如果他當真在街上搭訕某個小姑娘的話,小姑娘本人大概也會十分樂意的。

  助理不太了解這人的底細,但深知自己老板性格,如果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他是不會大費周章地請人上門的。

  只不過……

  助理的目光在金發少年懷裡的花束上轉了一圈,有點不明白這一位帶著玫瑰花來醫院探病是什麼路數。

  還是專門表白用的紅玫瑰。

  助理默默安慰自己,玫瑰就玫瑰吧,好歹沒帶束白菊花來上墳不是?

  .

  醫院病房。

  忍足侑士覺得自己這個朋友做得實在太夠意思了,為了向日岳人的家庭和睦,簡直操心得像個媽。

  然而他的不肖兒子還不領情,嘟嘟囔囔著,「為什麼不讓我去找名取周一簽名啊,這可是我姐姐的願望!」

  忍足侑士面無表情,「相信我,你要是真去了,你姐姐明年份的願望就是打死你沒商量。」

  向日岳人震驚地看著他,不明白自己作為一個如此貼心的弟弟為什麼要被打死。

  忍足侑士干脆不理他了,轉頭看向澤田彌。在他和向日岳人進行以上傻逼對話時,澤田蘿莉和狐之助一起四目注視病床,滿臉深沉地思考著什麼。

  雖然小公主日常神游,對待周圍所有人都有一種照顧傻子式的優待包容,但她神游這麼久還是挺少見的。

  「彌,」忍足侑士疑惑問道,「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澤田彌沉默了片刻,以一種探究的語氣特別學術地問道,「侑士,有長在草上的金魚嗎?」

  忍足侑士:「……長在草上的什麼?」

  「金魚。」澤田彌重復了一遍,然後生怕他聽不懂還加以解釋,「長在草上,還會叫。」

  她眨了眨大眼睛,「這是不是就是金魚草?」

  忍足侑士木著臉,「據我所知金魚草不會叫。」

  「???」

  澤田彌乖乖「哦」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繼續和面前插在草杆上搖搖晃晃的金魚面面相覷。

  金魚瞪著無神的大眼,張大圓溜溜的嘴巴,衝她長長一聲「嗷」。

  蹲在澤田彌肩上的狐之助忽然爪子有點癢。

  向日大哥拉開病房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當然,作為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他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妥。病房依舊是那個干干淨淨的病房,向日大哥朝著應聲轉過頭來的幼弟笑了一下,溫和道,「岳人,這是你的同學?」

  向日岳人揉了揉眼睛從椅子上跳下來,點點頭,自覺為雙方做介紹。

  澤田彌默默把注意力從金魚身上轉移開,扭頭看向門口,然後她微微怔了一下。

  在她目光盡頭,金發帶著墨鏡的少年也正安靜注視著她。

  兩人對視了片刻,對方忽然三兩步走上前,單膝跪下,以一個極為經典的姿勢雙手捧上玫瑰,上揚的唇角勾起一抹不太正經的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呢,這是命運送給我的今天份的禮物嗎喵?」

  「……」

  話音落下,全場默了默。

  向日岳人滿臉懵逼地看著這一幕。

  玫瑰花,單膝下跪,命運的禮物……噫~告白???

  「……」忍足侑士低頭看看少年捧著的路易十四,腦海中浮現出這種花的話語:我只鐘情你一個。

  呵呵,很好。

  他面無表情掏出手機准備報警。

  不知道該不該阻攔的助理扭頭看向自己的老板,表情帶了一絲窒息。

  全場凌亂中,大概只有忽然被人抱著玫瑰花告白的蘿莉本人是最鎮定的。

  她低頭看看面前花瓣重紫只有花心泛著嬌艷紅色的鮮花,又看看單膝跪在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土御……」

  「嘛,雖然我的確也是土御門家出身,但只是一個學藝不精的旁支,還夠不上土御門的名號啦。」金發少年煞有介事地遺憾道,掩在茶色墨鏡後的眼睛衝著她別有深意地眨了眨。

  學藝不精的旁支?

  澤田彌有點懵,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你現在是這個樣子的設定嗎?

  銀發小女孩深沉地點了點頭,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乖巧地朝他笑了。

  她好像忽然就開心起來,伸手接過他捧過來的玫瑰,還不忘認真勉勵道,「那你要加油呀。」

  小蘿莉的眼眸清澈又明亮,笑容暖得像小天使。元一正面對上這個閃亮的笑容,嘴角一抽,雖然這個人設是自己做的,但依舊有些哭笑不得地應了聲「是」,有點手癢地想揉揉面前蘿莉的頭。

  「咳咳……」見他們好像交流完了,向日大哥干咳一聲,把話題拉回來,「元一先生,麻煩您看看裡奈的情況。」

  「啊哦。」元一回過神,在忍足侑士看變態一樣的目光中,他無奈地聳聳肩,往後退了一步回過頭。

  似乎終於想起來自己是來干什麼的,他懶洋洋轉過身去看自己的病人。

  視線落到病床上人的剎那,他的眸光忽然頓住。觀察了大概兩秒鐘,金發少年輕輕挑了一下眉。

  一直在注意他的忍足侑士敏銳捕捉到了眼前的少年剎那間的氣質改變。像是表面平靜無波的川澤水波一蕩,露出一絲崢嶸,又像是某種遠古存在的巨獸睜開眼睛流瀉出一線金色眸光。

  他好像忽然認真了一下,但也只認真了這一下而已。

  忍足侑士微怔之後定睛細看時,眼前人已經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樣子。

  「哎呀,這可有點麻煩呢。」

  他一句話讓病房裡的人心全提了起來。

  向日大哥忍不住道,「裡奈的情況很嚴重嗎?」

  元一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檢查報告給我看看。」

  向日大哥也沒在意他的回避,立刻從主治醫生那裡拿過報告給他遞過來。

  安靜的病房裡響起元一「唰唰」翻動紙頁的聲音。

  澤田彌看看他,又看看病床上的金魚。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這個人是被請來治它的,大頭金魚轉過了身體瞪著元一,圓溜溜的眼睛更加無神了。

  澤田彌想了想,扭頭問肩上的狐之助,「你餓不餓?」

  大頭金魚倏然轉過腦袋,朝她一聲「嗷」,叫聲提高了八度,十分污染精神。

  狐之助還沒有回答,旁邊翻體檢報告的某人卻橫插進來接話了,「大小姐和這個小朋友餓了嗎?不如一會兒我請你們吃飯吧?」

  他似乎十分熱衷於和澤田彌搭話,見小蘿莉轉頭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體檢報告上表現出一絲疑惑,立刻輕快地笑著解釋,「我在看向日小姐的身體數據,詛咒這種東西,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實際上在人體數據上還是有體現的,就算是我們也要善用科學嘛。」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你看得懂?」

  金發少年瞬間垮了臉,「大小姐不要小看我啊,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京都大學醫學系研究生學位的。」

  這話一出,不僅是澤田彌,其他人包括向日大哥都有些驚訝。

  京都大學和東大常年爭鋒,單論醫學系還要壓東大一頭,全國範圍排名第一,堪稱地獄難度。真要說東大醫學系碩士也並不算特殊,但元一才多大?

  只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個學霸的金發少年揚了揚手裡的體檢報告,低頭看著澤田彌笑嘻嘻道,「沒辦法呀,有沒有才能的區別就是這麼殘酷,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只能換條渠道試試了。」

  這話勵志得簡直不符合他的氣質,連覺得他是個蘿莉控變態的忍足侑士都忍不住對他側目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這人就嬉皮笑臉地蹲下來,一手拿著檢查報告往面前一遮試圖抄答案,「來,大小姐,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

  澤田彌無奈地看著他,「不可以作弊哦。」

  「哎呀,反正靈視就是用來作弊的嘛。」

  元一擺擺手,說得很是瀟灑,好像靈視是他的一樣。他拉著小蘿莉走到一邊,低聲嘀嘀咕咕了半晌,不時發出「哦?」、「這樣啊!」的驚嘆。

  向日大哥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一直安靜地等在一邊,視線在被元一拉著說話的銀發小女孩身上微微頓了頓,又不著痕跡地劃開。直到一大一小似乎是說完了,他這才走上前。

  「元一先生,不知道裡奈到底是什麼情況?」

  「嗯?這個嘛……」金發少年懶懶散散地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又扭頭盯著病床看了片刻,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幾枚疊好的符篆遞過去。

  「壓在你妹妹枕頭底下。她暫時沒事,我要先去她出事的地方看看。」

  老實說從他進門以來的一系列舉動,怎麼看怎麼像來騙錢的神棍,但向日大哥似乎半點沒懷疑的樣子,不但恭敬地接過那幾張破紙收好,還配合關心道,「您是說博多?」

  「哈?在博多嗎?」那一瞬間元一墨鏡後的眸光有些深,但很快他就恢復了懶散的樣子,極其自然地轉向澤田彌道,「就這樣吧,收工了,大小姐我們去吃飯吧。」

  澤田彌:「……」

  忍足侑士:「……」誰要跟你一起吃飯啊!


第254章 博多

  向日大哥禮數周全地將名為元一的陰陽師和澤田彌一行人送下了樓, 甚至安排了幼弟向日岳人將他們送到醫院門口。

  隨即他回到病房,非常聽話地把元一塞給他的那幾枚折紙拿出來,細致的放到向日裡奈枕頭下。

  陪了全程的主治醫生木著臉站在病房角落看他們搞迷信活動。

  向日大哥的助理看著他的動作, 有點遲疑地開口, 「老板……」

  「覺得元一先生是個騙子?」向日大哥頭也不回,似乎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額……」助理斟酌地道, 「如果裡奈小姐真的是詛咒方面的原因, 我們可以請到土御門本家的人來看看的。」

  言下之意還是覺得剛剛那個金發少年有點不靠譜。

  向日大哥輕輕笑了, 他溫柔地給自己妹妹理了理散落在枕邊的長發,和妹妹同色的鮮紅碎發劃過眼角遮住了他此時的表情。

  不怪助理,元一其人的確是從上到下都寫滿了不靠譜的氣質,一口古裡古怪的九州腔, 言行舉止無一不像個流氓混混,有點智商的人見到他都得先懷疑一下。

  向日大哥原本也是「有智商」的一員,如果他沒見過那個人殺鬼的樣子的話。

  惡鬼鮮紅的血液濺射飛舞, 站在一地殘肢中間的人掛著囂張又鋒利的笑, 仿佛一把經過千錘百煉的長刀, 一旦出鞘,必要飲血而歸。

  「土御門旁支?呵……」

  傻子才會相信那個人真是什麼不受重視的旁支。

  向日大哥又想起剛剛那個讓元一都恭恭敬敬的小女孩, 只在腦海中過了片刻就當做不知道一般把這件事放在了一邊。

  裡世界的水不是那麼好趟的,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該知道什麼不該知道。

  .

  元一真的請澤田彌和忍足侑士一行人吃了頓晚飯。

  在忍足侑士覺得這家伙要死皮賴臉地賴上來的時候, 這人又忽然表現得十分規矩,吃完飯就干脆利落地道別離開,連聯系方式都沒要,好像一開始積極湊上來的熱情是假的一樣。

  看著金發少年瀟灑地揮揮手走進夜色的背影,忍足默了默, 把他扔到一邊,回頭問澤田彌,「回京都嗎?」

  因為聖杯戰爭的余波,最近的地上地下各方勢力實在動蕩而夠嗆。雖然沒人敢將這些瑣事搬到澤田彌面前來,但是因為各方的震動造成的混亂,陰陽道方面含蓄表示了希望小殿下空閑的時候來京都坐鎮一下的期望。

  這個要求挺好滿足,畢竟澤田蘿莉回晴明神社也跟回家了差不多,但是今天在見了向日裡奈之後,她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侑士,」她眨了眨眼睛,「我們去博多吧。」

  忍足侑士微微一怔。

  .

  雖然澤田蘿莉大部分情況下都很好安排,乖乖的好像又軟又萌。但實際上她萌是真的,但性格一點都不軟。

  就比如現在,她做了決定要去博多,就迅速地搞定了自己的監護人。

  「我讓狐之助把小夜送過來。嗯嗯,他特意跑過來就是通知我連連已經醒了……有點事想去看看嘛……好噠我會小心的。」

  澤田彌掛了電話,她旁邊的忍足侑士也剛好收起手機走回來,他似乎對澤田彌能夠搞定自己監護人這件事毫不意外,已經預先安排好了助理和保鏢。

  兩人直接上車出發,忍足家的人會在路上跟他們會和。

  忍足:「跟草薙哥說好了?」

  澤田彌點點頭,懷裡還抱著狐之助剛剛空投過來的小夜左文字。雖然跟時之政府簽了合約,但因為年紀和自身狀態的關系她還沒有正式開始鍛刀,目前本丸中的刀劍都是之前一連串意外事故中碰巧撿到的,且大部分付喪神都在暗墮的邊緣徘徊,京都大戰結束之後就紛紛陷入沉睡。

  按理說刀劍付喪神的暗墮過程基本是不可逆的,當初時之政府在檢查過這批付喪神的情況時都已經准備勸澤田蘿莉放棄了,但沒想到他們在本丸中沉睡了一段時間後居然開始慢慢恢復了。到目前為止,時之政府還沒找出是什麼原因,正打了雞血一樣開了新課題加緊研究。

  小夜左文字是當初那批付喪神中污染程度最小的,狐之助突然跑回來找她就是來告知小夜已經醒過來了,澤田彌准備到了博多再把他召喚出來。

  車子的副駕駛坐著半路接上來的助理,忍足隆一暫時在東京走不開,遂把助理扔了過來看孩子。

  「按照澤田小姐的要求,我們定的還是向日小姐來博多時住的酒店。但是她昏迷時睡的504號房已經被人搶先預定了,我們只定到了她隔壁的房間。」

  助理坐在前面一絲不苟地做彙報。

  澤田彌表示沒關系,先去看看再說。

  向日裡奈好歹是向日家的大小姐,雖然她半途不務正業地跑去當了記者,並且當得兢兢業業很有些為了偉大事業奮鬥終生的情操,但平日吃穿用度的習慣擺在那裡,她來博多出差,住的還是當地最好的酒店。

  他們到達博多時已經將近九點,夜幕籠罩,城市的燈火將天空照得通明。

  一行人從車上下來,進了酒店,助理去前台拿房卡,澤田彌和忍足侑士在門口等了等。此時坐在外面的人很少,酒店大堂空蕩蕩的,連中央的小型噴泉的水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小蘿莉的視線環繞大廳一圈,忽然在等候區的沙發上方發現一個十分熟悉的後腦勺。

  「九月份木星位移,即將進入魔蠍,松井小姐你是火星天秤,出行要當心交通意外或安全呀喵,有人陪在身邊就最好啦……」

  澤田彌:「……」

  某人坐在那裡滿口胡扯,而他對面的小姐姐十分配合地開始緊張,「真的嗎?博多最近的確不太安全呢,我看到好幾條類似的新聞了。雖然新聞上說是新冒出來的殺手,但是現場的死狀太可怕了,我們都在猜測是不是妖怪什麼的……」

  聖杯戰爭才結束沒多久,雖然政府極力壓下消息,但是這麼大的亂子也不是好掩蓋的,私底下神神叨叨懷疑的人真不少。特別是世界OL啟動更新程序後,靈氣開始復蘇,雖然大妖怪還沒影子,但各種各樣無害的小妖怪開始在全國各地冒出來,靈異事件也不斷增多。

  這也是政府開始討論要不要重新建立陰陽廳的原因,畢竟堵是堵不住的,現代社會信息流動大,沒人是傻子,干脆把這個蓋子揭開更好處理。

  比如現在澤田彌正面撞上的這個撩妹現場裡,被撩的這個小姐姐很顯然就是對靈異事件半信半疑,但還是偏向妖怪存在的狀態。

  她對面的人摸了摸下巴,神色認真,「啊,這樣說的話,松井小姐你的姓氏屬水木,木星位移即將衝突本地風水,你現在的狀態的確是比較容易吸引邪祟呢。」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從西方的星座玄學扯到東方風水命理,澤田彌簡直驚呆了,並且順手戳了一下身邊的忍足侑士,邀他一起來共賞奇觀。

  忍足一抬頭看到那個金燦燦的腦袋,啞然了片刻。

  他長長嘆了口氣,有種這人怎麼陰魂不散的郁悶。

  某位十分具有江湖騙子氣質的陰陽師沒發現身後那兩道深沉的注視,還在認真積極地撩小姐姐,被撩的小姐姐也相當配合。

  「我定的房間只住了我一個人呢,我有些害怕,元一君……」小姐姐含蓄地隱下了後半句話,遞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

  元一抓了抓頭發「哈哈」一笑,拿出手機,爽快道,「松井小姐你的郵箱是多少?」

  他略微低了頭,燦爛的金發擦過修挺的鼻梁,淡藍色墨鏡摘了下來掛在胸側口袋,襯衫一路往下開了四顆紐扣露出緊致好看的肌肉線條,整個人英俊又利落。

  松井小姐怦然心動,心跳都加快了幾拍,報出自己的聯系方式。她看著對面的少年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幾下,不一會兒她的手機「叮」地響了一聲郵件提醒。

  元一抬起頭,朝她露出一個十分帥氣的笑容,「我給你發了一段《金剛經》,晚上拿回去播放,就不會有妖怪近身了。」

  松井小姐完美的笑容裂開一條縫,「……誒?」

  澤田彌、忍足侑士:「???」

  元一笑容陽光爽朗,「放心放心,這是我盯著延歷寺的老和……高僧親自念的,絕對有效果!」

  松井小姐:「……」

  她艱難地張了張口,「那……謝謝你了。」

  元一:「不用不用。」

  松井小姐看著他的帥臉,不舍地繼續掙扎,「可是,這裡畢竟是博多呢,也有可能真的是出了一個嗜好特殊的殺手,我一個人實在……」

  元一遲疑片刻,扭頭打量了一圈大廳,「這家酒店的安保系統還是不錯的。」

  「……」松井小姐負隅頑抗,「但我還是有些害怕。」

  「這樣啊。」元一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後恍然大悟,站起身,「我知道了。」

  松井小姐的眼睛亮了,並且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少年起身時從襯衣領口一晃而過的線條優美的腹肌。

  然後她就看到元一衝她嬉笑道,「松井小姐一個人的確不安全,我送你去警察局吧,就算博多的殺手再囂張也不會跑去警局殺人的。」

  松井小姐:「……」

  松井小姐感到了絕望,她望著面前笑容陽光的金發少年,虛弱地搖了搖頭,「……不,不用了。」

  「誒?真的不用嗎?我在警局那邊有認識的人,讓你在那邊待一晚還是沒有問題的。」元一繼續堅持。

  「不,仔細想想只是一個晚上而已,而且這家酒店的安保的確還不錯……」

  松井小姐努力地謝絕他的好意,然後步伐恍惚地走了,背影十分憔悴。

  澤田彌:「……」

  忍足侑士:「……」

  旁觀了全程的兩人目送這個可憐的妹子上了電梯,然後齊刷刷轉向元一。

  這位外表十分不良的陰陽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了回去,正吊兒郎當地趴在沙發背上,小臂往前垂下,十分沒有坐相。他笑容懶散地朝兩人一招手,顯然是早就發現了他們,「喲,大小姐,忍足君,又見面了。」

  這人姿態之閑散隨意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剛剛的「精彩」表現是真的還是裝的

  無視了其他人狐疑的目光,元一笑嘻嘻地對澤田彌道,「大小姐是來旅游的嗎?」

  澤田彌爽快回答,「不是啊,是和元一一樣來找讓岳人的姐姐昏迷的東西的。」

  元一:「……」

  講真,你這樣說話我瞎話就編不下去了啊。

  他腦子一轉,估摸著這只蘿莉是勸不回去了,於是眨了眨眼睛調轉思路,「那大小姐要跟我一起嗎?」

  澤田彌:「好呀。」

  然後她繼續道,「那我們先去岳人姐姐昏迷的房間看看吧。」

  說完一雙大眼睛亮亮地注視著他,似乎在等待他拿出那張被提前預定走的房卡。

  元一:「……」

  莫名感覺自己被算計了,但拿不出證據……

  他和面前的銀發蘿莉對視幾秒,忽然笑了,轉過身帶路。

  「跟我來吧。」


第255章 原田市長

  504號房間沒有查到任何問題。

  好在幾個人早就對此做好心理准備, 轉了一圈就散了。

  但某位說好要跟他們一起調查的陰陽師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助理出於職業道德,早餐時間去敲隔壁房門時遇到路過的酒店服務生才知道這人沒亮就出門了, 並且走之前完全沒有要跟他們打一聲招呼的意思。

  助理:「……」

  昨天看到那家伙一本正經調戲人家小姐姐的時候他就該猜到他是這麼個貨色!

  「怎麼辦?」他請示澤田彌。

  小蘿莉彼時正坐在餐桌前喝牛奶, 她想了想,「不用管他。」

  正好助理也並不想管, 於是他轉眼就把那個不靠譜的陰陽師扔到一邊, 開始安排今天的行程。在沒有多余線索的情況下,他們准備先照著向日裡奈在博多的路線再走一遍, 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異常。

  穩妥起見, 助理還在本地找了一個私家偵探, 提供消息的同時臨時客串一下導游。

  .

  警固公園。

  「我找向日小姐任職的報社詢問過, 向日小姐來博多主要是兩個任務, 一個是即將開始的博多市祇園山笠祭,另一個就是對即將換屆的博多市長進行采訪。」

  廣場中央,西裝筆挺的男人正拿著麥克風對人群做演講, □□車周圍聚集了很多人觀看, 還有不少舉起手機拍照的, 風流倜儻的原田市長儼然成了博多有名景點之一。

  澤田彌一行人遠遠看著這個盛況,並沒有靠近,助理拿著筆記本正繼續說著收集到的資料,「向日小姐到博多的第一天就和市長約好時間,完成了采訪。之後和同事一起去了中州大廈的一間會所, 從會所出來時間將近凌晨, 當天晚上回賓館之後就出事了。」

  忍足:「查過那家會所嗎?」

  「向日裡奈出事當天向日家的人就去查過了,會所的確有一些涉黑的背景,但是向日小姐當天是和同事一起, 兩人喝的酒基本上是一樣的,另一個人並沒有出事,從向日小姐的血液中也沒有檢查出導致昏迷的藥物成分。」

  忍足家的保鏢們四散開將一行人圍在中間,助理彙報情況時澤田彌正蹲在花壇邊上喂鴿子,狐之助把小夜送過來就回了本丸,昨晚召喚出來的小夜左文字安靜立在她身後。負責給他們當導游的私家偵探不知道是童心未泯還是實在閑得無聊,和澤田蘿莉蹲在了一塊兒。

  「所以從表面上看的話,向日小姐的昏迷應該是和那間會所沒有關系。」

  忍足侑士低下頭,看到澤田彌灑下最後一把面包屑,然後拍了拍手,抬起頭盯著不遠處的□□彩車。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見博多市長正西裝筆挺地站在車頭。

  不知為何他總感覺他們的小公主殿下好像不太喜歡這位市長先生。

  忍足侑士:「博多這位市長呢,查過他的底細嗎?」

  被忍足隆一派來看孩子的這位助理十分有能力,聽到忍足問起立刻就開口講解,顯然是早有准備。

  「博多市的現任市長原田正太郎是演員出身,身後沒什麼太大背景,但是外形和口才很好。今年博多市長換屆選舉,他在民意調查中支持率很高,沒有意外應該會連任。」

  忍足侑士有點詫異,「沒有背景?」

  按照日本社會階級的固化僵硬程度,沒有背景卻坐到了市長的位置,那這個人可真不簡單。

  助理輕聲說,「對外的確一直表示沒有背景,但是有小道消息說這位原田市長和博多本地的□□組織有聯系。」

  「關於這一點,前段時間博多市出了一個新聞,一位掃黑組的刑警被發現在家中上吊自殺。新聞報導拍到他留下的遺書,遺書中寫到他是害怕挪用證物的事被發現,所以畏罪自殺。」

  說到這裡助理頓了頓,笑容有點古怪,「偽造遺書的人一定對刑法和警察系統不了解。」

  蹲在地上喂鴿子的偵探抬起頭,似乎對這個話題有些好奇,「你覺得遺書是偽造的?」

  「關於刑警挪用證物的立案標准其實非常模糊,畢竟刑警的確是對證物有扣押權的,要證明對方將其挪作私用非常麻煩,這其中有很大的操作空間。另外一方面,即便真的被立案調查了,這種案件的結果一般是停職,最多判個幾年刑,遠不到要自殺的程度。」

  助理解釋,「我詢問了福岡警察系統內的熟人,據說這位刑警在業內的風評很好,結合他所在的職位猜測,很有可能是查到什麼東西被滅口了吧。自己治下出了這樣的事,博多市的市長不可能還坐得住,除非他和動手的人是一伙的,他和博多市地下組織有牽扯的消息並不像空穴來風。」

  能夠從海量的信息中挑出這個最有疑點的新聞,並且和市長的背景猜測聯系起來,這個助理的能力和敏銳度可見一斑。

  私家偵探若有所思地看了被嚴密保護起來的兩個小孩子一眼。

  「但還有一點說不通。」助理繼續說,「博多市長和地下組織有牽扯應該並不關向日小姐什麼事才對,他何必要對她下手,惹上向日家這個龐然大物呢?」

  「我記得那位小姐是記者吧。」偵探跟上節奏,並且提出一個猜測,「如果是她在采訪過程中發現了端倪,想要把這件事報導出來。原田市長要阻止她,又不能像對付那個刑警一樣把她殺了,所以干脆讓她沉睡閉嘴別說話,等市長換屆安全過去,他就能騰出手來處理這件事了。」

  「……」助理回憶了一下向日家大小姐正義感爆棚的性格,發現這個猜測居然很有可能。

  偵探繼續道,「關於這位市長是否有問題這一點,其實可以先試探一下。」

  助理的思路不知不覺被他帶著跑了,聞言下意識道,「怎麼試探?」

  偵探剛要開口,忽然間「嘭」地一聲,廣場上炸開一聲巨響。

  距離旅游車不遠的花壇炸裂,衝擊波橫掃而過,現場寂靜了一秒,尖叫聲倏然爆發。

  忍足家的保鏢迅速將雇主圍了起來,警惕地掃視四周。澤田彌幾人怔了一下,齊齊扭頭看向偵探。

  「……」在富含各種意味地目光注視下,偵探拒絕掉了這個鍋,「這可不是我安排的。」

  爆炸聲響起時,市長第一時間躲進了車裡,金色的結界光芒應聲張開,在陽光下如細密的絲弦。

  澤田彌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咦,結界?」

  她話音還沒落地,一直安安靜靜站在她身後的小夜左文字忽然暴起拔刀。

  雪亮的刀光如破開空間的閃電,刀芒暴漲,將一只紙鶴一分為二。冷銳的殺氣和刀尖一起轉瞬而至,抵在一人的脖頸前,急促的風壓未收住去勢,在那人皮膚上衝開一條細如絲弦的刀口。

  一滴鮮紅的血液凝在刀口末端,來人乖乖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大小姐,早安,我就是來打個招呼。」

  澤田彌:「……」

  小蘿莉十分誠懇地問,「好玩嗎?」

  元一用更為誠懇的表情看過來,「不是很好玩。」

  澤田彌:「那下次還玩嗎?」

  元一:「……」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現在像個被長輩教訓的熊孩子。

  在澤田彌的示意下,小夜左文字收起刀,又安安靜靜地縮回她身後,偵探先生感興趣地朝他看了好幾眼。

  元一怏怏地蹲下去回收自己剛剛放出來的被劈成了兩半的紙鶴,頭頂上落下小蘿莉略帶疑惑的問話,「那是你做的?」

  「啊,試探一下那個市長是什麼反應。」

  他的手指觸到紙鶴邊緣,指尖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元一動作一頓,挑了挑眉,換了個邊捏起紙鶴的翅尖,湊到眼前觀察了片刻,發現紙鶴被刀芒掃過的地方籠著一層晦澀的氣。

  這個發現讓他眸光一凝,下意識看了一眼澤田彌身後的付喪神。

  這時廣場上的混亂已經漸漸平息,終於有情緒冷靜的人發現想像中的火光和濺射的石屑並未出現,原以為被炸碎的花壇還好好立在原地,方才的巨響像個只有聲音沒有效果的惡作劇。四散的行人茫然往周圍走了幾步,左右尋找發出聲音的音響。

  這時候,□□車的車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穿著深藍色狩衣的女孩子。

  她下了車徑直跑到花壇前,彎腰從茂密的枝葉間找出一枚只剩下半片的符咒。她盯著符咒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抬起頭左看右看開始找人。

  「嘶。」元一剛把紙鶴塞進口袋,抬頭就看到了這一幕。他動作迅速地閃到一個保鏢身後,「勞駕,借我躲躲。」

  澤田彌看看少女又看看他,「你認識的?」

  「啊,本家的人。」

  他躲的方位十分巧妙,恰好用保鏢大哥壯碩的身體擋住了視角,陰陽師少女沒找到要找的人,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在花壇邊上站了一會兒,還是轉頭回車上了。

  直到□□車開走,元一才慢悠悠從保鏢身後走出來。

  「居然隨身帶著一個陰陽師,這個市長好像的確有點問題啊。」

  他摸了摸下巴,「難道他之前遇到過什麼事了?」

  助理也沒在意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人的事,既然在這裡遇到了,秉著不管行不行好歹問一問的態度,保持著社交禮儀微笑道,「元一先生和那位陰陽師是一家人吧,能夠私下找她詢問一下情況嗎?」

  「我跟她不太熟來著。」元一頭也不回地說,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位可是本家這一代備受重視的天才啊喵,普通人都找不到她出手,這個市長真有意思。」

  偵探似乎對他說的「本家」有點好奇,「元一君是哪個家族?」

  「土御門。嘛,不過我只是一個不成氣候的小人物,還擔不起這個姓氏。」元一回過頭,略顯誇張地聳了聳肩,「本家陰陽師出任務都有規矩,不會透露委托人的情報,所以就算我找上門她大概也不會理我。」

  說得這裡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往下壓了壓。

  話雖然如此,但如果是某位小祖宗開口情況就不一樣了。

  這件事只看她怎麼想。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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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會所

  這天上午, 他們除了把博多的特色景點都逛了了一遍之外,就沒有更多收獲了。

  元一舉著蛋筒提議,「要不然我們去那間會所看看?」

  這位先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混進隊的, 並且比她們還像來旅游的,不但沿路嘗試了博多的許多特色小吃, 還在偵探先生的建議下買了一堆明太子准備帶回去當手信。

  助理和幾個保鏢同時目視他。

  「元一君, 」助理干笑著試圖拒絕這個提議, 「出事之後日向家也查過這個會所,沒查出什麼結果, 所以問題應該不在這裡吧。」

  一邊說他一邊不斷地用目光暗示身邊還有兩個小孩子。

  黑幫開的高級會所,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裡面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要是派他來照顧孩子忍足隆一知道他把彌小姐和大少爺帶去了那種地方, 明天早上大家就能在電視上收看他的死亡訃告了。

  他相信他家老板有這個效率。

  「所以要現在去啊, 」這位心有九竅的陰陽師卻像沒聽懂他的暗示一般, 無所謂地挖了一勺冰淇淋送進嘴裡,「這個點會所還沒開門, 裡面都是他們自己人, 正好可以去問問。大小姐, 你說呢?」

  澤田彌從干淨的街面上收回目光。

  她的表情有一點奇怪,像是在疑惑什麼,聽到元一的問話下意識「嗯」了一聲。

  助理:「……彌小姐你聽清楚了剛剛我們說要去哪兒嗎?」

  「會所呀。」澤田彌神色正常, 一副「你剛剛不是說過了嗎為什麼又問一遍」的奇怪表情看向他。

  忍足侑士淡定地扭頭安排司機,他知道助理的顧慮,更知道那完全是多余的。

  雖然澤田彌小公主看起來可萌啦, 像不染塵埃的小天使,但真論□□背景,誰能有她深厚?博多本地勢力全部綁一起都不夠看的。

  於是, 在助理略顯絕望的目光中,一行人轉道去了中州大廈的Miroir會所。

  .

  時間是下午四點多,提供夜間服務的會所理所當然地還沒開門。

  大廳裡燈光明亮,幾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正做著開店准備,見到拉開門走進來的一行人全都奇怪地看過來。

  「有什麼事嗎?」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走過來,派頭十足的樣子,似乎是經理。

  他的視線往來客中一掃,率先盯住了站在澤田彌身後的偵探,臉色一變,頓時有些不太好看。

  「又是你?!」

  偵探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聳了聳肩,「我這次是陪著客戶來的。」

  助理見狀上前一步,在氣氛變得更加險惡前接過話頭,「你好,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來打擾,我們只是想向您詢問點事情,請問前段時間有沒有一位叫做向日裡奈的客人……」

  助理接過任務開始和會所經理交涉。澤田彌站在幾人中間,視線繞著會所內部轉了一圈。

  中州這一代的地價寸土寸金,這間會所開在中州大廈裡面足見背後資金雄厚。會所內部的裝修格調十分有品位,牆壁上貼著的黑色大理石,頭頂明亮的水晶燈,由內而外散發著上流社會社交界紙醉金迷的味道。

  「大小姐在看什麼?」元一在她旁邊蹲下。

  銀發小蘿莉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沒有……」

  「什麼?」

  「……這裡太干淨了。」

  元一眸光一閃,倒是保護在他們身邊的幾個保鏢有點莫名其妙。高檔會所,經常有人打掃,怎麼可能會不干淨?

  「大小姐你也發現了?」元一輕聲說,「這間會所裡居然什麼『氣』都沒有。」

  「什麼意思?」旁邊聽了一耳朵的忍足侑士疑惑地問。

  「一般情況下,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會存在各種『氣』。」元一低聲解釋,語氣難得地正經,「如果居住在屋子裡的人平安幸福,就會散發出平和的氣場,吸引來座敷童子之類的小妖怪;而居住在屋子裡的是惡人,或者發生過命案,就會產生穢氣和怨氣,積累多了還會影響人的神智,很多鬼物鬧鬼的傳聞都是這樣被引發的……像這間會所這樣干干淨淨什麼都沒有的,據我所知只有一種場合。」

  「什麼場合?」忍足下意識接道。

  「神社。」元一懶洋洋抬頭掃視一圈,「你看這破地方像是有什麼神明願意搭理的樣子嗎?」

  忍足侑士跟著抬頭看向了那幾個還在跟助理交涉的人,雖然刻意收斂過,但這些「服務生」們掩藏在西裝底下的血氣和匪氣在他看來依舊相當明顯。元一口中的「神社」當然是供奉正神的正規神社,他想不通有什麼正神會好心眷顧一群沾過血的黑幫打手,邪神還差不多。

  這樣一來,這間表面上看起來很正常的會所,暗地裡其實問題很大了。

  他正想到這裡,准備抬頭找元一商量,就見這個自稱「三流陰陽師」的家伙不知什麼時候又湊到了澤田彌身邊,唯恐天下不亂地進諫道,「大小姐,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那群服務生態度太差勁了。居然敢拿這樣的眼神看你,太囂張了,怎麼能比我們還囂張!我覺得這群人不是好人,這家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砸了吧。」

  他宛如一個慫恿主公昏庸無道的大奸臣,不但語氣躍躍欲試,手指間還不知什麼時候扣了枚符咒打算以身作則。

  銀發小蘿莉默了默,伸手摸摸他的頭,十分寬容地客串了一個被妖姬禍國的主公,「好,砸了吧。」

  保鏢大哥們看這個三流陰陽師的目光像在看一個帶壞自家小孩子的王八蛋。

  忍足侑士:「……」

  好在在元一真的慫恿澤田彌動手之前,助理終於跟經理談妥,對方答應了帶他們去看向日裡奈當晚在會所的錄像。

  會所內部有一個側門通向樓上的監控室,樓梯的光線有點昏暗。經理派了一個領班來給他們帶路,進入監控室的時候,澤田彌不經意回頭間看到落後他們一步的偵探先生點了點助理的肩膀,跟他說了一句話,轉身離開了。

  她有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大小姐,怎麼了?」元一在她身後問。

  澤田彌:「馬場先生去哪兒啦?」

  金發少年笑了笑,「可能去找洗手間了吧。」

  .

  Miroir會所。

  大廳裡聚集了二三十個身材彪悍的人。

  經理臉色陰沉,「人都叫齊了嗎?」

  穿著黑西裝的領班低著頭,「附近的兄弟全都來了。」

  「聽著,等那群人從監控室出來,立刻動手一網打盡,一個都不要讓他們跑了!」

  領班大聲應聲,但臉色依然有些許遲疑。

  經理冷冷看向他,「怎麼,你有意見?」

  領班猶豫片刻,咬了咬牙,「組長,那群人帶了保鏢,好像背景不簡單。貿然動手如果惹出什麼事情來的話……」

  「怕什麼,這裡是博多。」經理打斷他的話,清瘦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厲,「只要把他們全留在這裡,誰知道這事是我們干的?」

  馬場善治走到門口時剛好聽到這樣一句話,他覺得挺有道理,十分認同地伸手推開半闔的門。

  「誰?!」

  大廳裡的黑西裝同時回頭。

  馬場善治在這群人聚光燈一樣的視線中慢吞吞走進去,抬手打招呼,「下午好。」

  經理陰冷瞪向他,「你都聽到了?」

  「啊。」青年有點苦惱地嘆口氣,莫名地顯出了點不耐煩,「這個時候你們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他往前走一步,反手鎖上了門。

  .

  元一從監控室找過來的時候,打開門正好看到那個十分鐘前還派頭十足的經理踉蹌一下倒了下去,背後大廳裡橫屍一片。

  放到電視上妥妥是要打馬賽克的畫面,而身姿筆挺的棕發青年就站在馬賽克中央,聽到動靜懶懶散散地回過頭,「喲,你來了。」

  元一輕巧帶上門,撈起張幸免於難的椅子坐下,伸了個懶腰,「啊,跑了一天好累……聽到動靜就找過來了。」

  「抱歉抱歉,我還以為這裡的隔音效果很好呢。」

  馬場善治一邊毫無靈魂地道歉,一邊路過滿地殘骸走到酒架前,視線漫不經心一掃,挑出瓶酒拿在手上轉了一圈,略顯意外地挑眉,「spiritas,正好。」

  「其實隔音做得還行,我是從監控室出來之後才聽到聲音的,主要是這幫家伙叫得太慘了。」

  元一掏了掏耳朵,看著面前的男人一腳把經理踹醒,然後兜頭把整瓶伏特加倒在他臉上,一邊還不忘十分體貼地關切道,「你出來了,把澤田小姐他們留在監控室沒關系嗎?」

  「沒事,大小姐身邊有個家伙說不定比我厲害多了。」

  被烈酒衝刷過的傷口讓經理發出一陣殺豬似的慘叫。

  馬場善治非常有禮貌地等他嚎完,然後在他面前蹲下,右手摸過一個從吧台上摸來的打火機。

  「我有幾個問題,可以麻煩你回答一下嗎?」

  這個時候他的聲音居然還是很溫和的,聲線諳啞磁性,非常好聽。

  元一用一種奇妙的目光看著他。

  這位私家偵探先生的外在條件實在好,眉宇英俊,鼻梁修挺,以至於他隨便穿件寬松白色針織衫頂著頭稍顯凌亂的棕色碎發都能湊出種頹廢風格的帥氣。他氣質看似干干淨淨,像透著陽光味道的香水,尾調卻仿佛從霓虹聲色風月歡場中掃過,靜謐幽寂又浮華喧囂。

  作為牛郎出道的話,大概是塊紅透島國的好料子。

  但在審問經理的時候,這人的氣質似乎又變了點。某種黑暗的東西壓在他淺色的眼瞳下,漫不經心地漫出來一點鋒銳的輪廓,把經理嚇得亡魂直冒。

  倒霉經理盯著地上的酒瓶,認出倒在自己身上的是酒精度高達96度的那瓶波蘭精餾伏特加,再看他手裡的打火機,聲音都在發抖。

  「你,你要問什麼?」

  「唔,」馬場善治非常有敬業精神地先關心了他的客戶,「你應該知道我的客戶小姐來頭不小吧,為什麼還敢動手?目的是什麼?」

  「我們,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經理可憐又弱小地顫抖,被逼無奈的表情襯得好像面前的英俊青年才是那個不講道理的大反派,「他們,他們來問向日裡奈的事,我們只能把他們抓起來再說。」

  元一眸光微閃,「向日裡奈怎麼了,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我們什麼都沒對她做啊!」經理臉上的表情是一個大寫的冤枉,「那好歹也是向日家的大小姐,我們又不是沒長腦子!」

  「可是自從有人來我們這裡查過向日裡奈的事情之後,組織就出事了!先是張和手下的小弟一起被人殘殺,高層干部也一個接一個死相凄慘。」

  似乎是想起了看到的情形,經理渾身發抖,臉色慘白,「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殺手,干部無論躲到哪裡都會被找出來然後……」

  他忽然頓住,慢慢抬起頭,眼珠漆黑無光,喃喃道,「……然後被怪物吃掉。」


第257章 虧心事

  問線索問出個鬼故事, 馬場和元一齊齊默了默,開始冷靜分析。

  元一:「不可能是向日家做的。向日家好歹是名門,就算真要跟哪個黑幫過不去也會采取正面方法, □□這種手段不僅不太靠譜,傳出去對他們名聲也不好。」

  還有半句話他沒說完……如果經理不是嚇糊塗了,他口中的那些干部的遭遇可不太像是「人類」干的。

  馬場地想法和他一樣,但他的畫風暫時還沒跨界到靈異片場去, 「你們組織最近得罪了什麼人?」

  經理迷茫搖頭。

  元一補充詢問, 「或者說,你們做了什麼虧心事?」

  經理:「……」

  那可多了。

  經理干笑兩聲,「……什麼意思?」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元一解釋,然後笑眯眯盯著他一副你可以發散聯想的表情。

  經理果真發散聯想了一下。

  然後他的臉就綠了。

  「你……你的意思是,殺了干部們的是……是, 鬼?」

  「我沒有這樣說哦。」元一蹲在他面前,伸手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不過現在世道這麼亂,你們的人死得都沒個人樣,就沒想過請個陰陽師來看看?」

  經理還處於世界觀震蕩中,傻子似的搖頭, 「沒,沒有……」

  元一「嘖嘖」兩聲, 十分嫌棄地教訓,「政府都快建陰陽廳了,你們作為黑幫怎麼能不與時俱進呢?就算不搞個捉鬼部門也應該請個除妖師什麼的來坐鎮嘛。陰陽道裡面離經叛道, 沒有人性的垃圾還是很多的,你們不考慮聯合一下?」

  經理:「……我只是一個中層干部。」

  「哦,那的確不怪你。」元一理解地點頭,「那是你們老板的工作沒到位。」

  他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往後退一步讓出位置,「我的問題問完了,交給你了。」

  「你插隊插得真習慣啊小哥。」馬場善治習慣性吐槽了一句,然後看向經理,「嘛,我也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了……你們組織有一個殺手,叫做林憲明,他的妹妹林橋梅被你們賣給了誰?」

  元一站在他身後倏然挑了一下眉。馬場沒注意到他這個微妙的表情變化,還在盯著經理等答案。

  「林,憲明……」經理先是重復了一遍這個有點拗口的中文名字,努力回憶了片刻後恍然,「那個張手下的殺手嗎?他妹妹原本是准備送到我這裡來的,但是張臨時換了人,他本來就是做出口的,客戶很多,後來把人送給誰我就不知道了。」

  「人口出口嗎?」馬場善治低聲喃喃,然後他抬起頭朝經理笑笑,「謝謝了。」

  「不用……」

  刀光閃過,紅色血液飛濺在空氣裡。經理剛松一口氣,假笑的表情徹底僵在了臉上。他干瘦的身體「嘭」地倒了下去,眼中最後的畫面,是會所天花板上永遠明亮的水晶吊燈。

  馬場往後退一步,避開經理喉嚨□□出來的血,隨手把不知什麼時候撿來的匕首扔回地上。

  他身後傳來「啪啪啪」的鼓掌聲,「干淨利落,真漂亮……吶,你果然不是什麼私家偵探吧……仁和加武士君?」

  殺了一屋子人,青年身上依然干干淨淨,寬松的白色針織衫連血沫都沒濺上一點。他回過頭,剛剛握過冷兵器的修長手指懶洋洋屈起,「啪」地一聲蓋上打火機,剛剛被外人點破了身份,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冷靜淡定。

  「我是偵探哦,名字也是真的。這年頭誰沒有個其他身份呢,你說是吧,魔術詐騙師先生?」

  「不是魔術,是陰陽術。」元一一臉正經反駁,隨即痛心疾首,「現在的人這麼崇洋媚外嗎?明明是自己國家的東西,非要用外國名字稱呼。」

  「怎麼樣都好吧。」馬場善治轉過身,平靜地看向他,「那麼……怎麼發現的?」

  他手裡並沒有拿任何武器,卻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危險,淺色的眼瞳籠著水晶吊燈灑下來的光,有一剎那的時間他的目光銳利得像劃破迷霧的刀刃。

  元一呼吸微微一滯,那種被刀鋒緊逼帶來的危險顫栗感傳遍全身。被爭鋒相對的殺意瞬間點燃胸中血氣,沿著經脈血管流經四肢百骸,血液和戰意一起燃燒沸騰起來。

  氣氛變得有點險惡。

  元一雙手插在口袋裡,緩緩扯起唇角,「因為向日小姐那個奇怪的昏迷,我調查了近半個月以來博多發生的所有離奇古怪的案件。」

  「最近非常出風頭的那個手段血腥的殺人狂,據我所知,他犯下的第一起案子,受害人就是那個叫做張的華九會的中層干部。我順手查了查他,然後注意到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細節……張在倒霉地被那個殺人狂挑中之前,曾經打出去過一筆高額流水,請博多傳說中的殺手殺手仁和加武士幫他干掉一個不聽話的手下林憲明,以及和林憲明合作的偵探。」

  元一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晃了晃,屏幕上正是他收到的線人發給他的資料,「那個偵探的名字就叫做馬場善治,現在看來不是重名啊。」

  「到目前為止,仁和加武士的任務完成率是百分之百,而且信譽異常良好,只要接下了委托,就算後續雇主出了事也會將任務全額完成。可是現在既然偵探先生你還活得好好的,還說那位叫做林憲明的殺手是你朋友,那我只能猜測,仁和加武士就是你本人,你當然不可能自己對自己下手。」

  「誒?」馬場善治站在原地聽完了他的推測,然後略微詫異地揚眉,「挺厲害嘛。」

  「過獎了。」元一慢悠悠地說完了一通解釋,然後視線鎖定面前的人,眸光倏然透出一絲鋒銳,「輪到我的提問時間了……為什麼傳說中的殺手殺手先生會跑來給一個小孩子當導游呢?該不會那點偵探費用真的能請動你吧,那松尾君可就賺大了。」

  松尾就是那位隨手一發抽中SSR的助理。

  馬場對他語氣中的緊逼視而不見,簡短地說了兩個個詞,「一周前,橫濱。」

  元一瞳孔猛地一縮。

  「雖然你們做了一些保密措施,但鬧了那麼大的動靜,總會有遺漏的地方,對吧?」

  好像沒有察覺到驟然緊繃的空氣一樣,馬場鎮定自若地繼續道,「既然你也提到了那個最近出現的殺人狂,那應該也注意到案發現場的異常了,老實說,的確不太像人類干的。結合橫濱發生過的事情,我們會有其他猜測是理所當然的吧?正好在這個時候,那位小姐忽然來了博多,我當然想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即將會發生什麼。」

  大廳中一時間靜默下來,元一大腦飛快轉動判斷對面人所說話的真假。

  老實說在這方面對方的確沒有騙他的必要,或者說在知道那孩子的身份之後還敢對她起心思的不是瘋子就是蠢貨。馬場善治其人神智清明,看起來也並不蠢。

  空氣中蠢蠢欲動的危險平復了下去,兩人默契地各退一步。就在這時,通往監控室的門再次被人推開,穿著深藍色和服的少年出現在門口。

  「姬君問你們去做什麼了。」

  他語氣平平地說,似乎是不常說話,嗓音有一絲沙啞。

  側面的門一開,滿室的血腥伴著伏特加的酒香一並湧出來,他站在門前面對橫屍一片的會所大廳好像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聞到一樣,平靜得幾乎不像人類。

  「小夜?」元一率先認出來人,揚了揚手,「讓大小姐久等了嗎?抱歉啊,我們打掃了一下垃圾。」

  藍發少年低頭看向地面,「要幫忙嗎?」

  「不用啊。」

  「打掃完早點吃飯。」

  「哦,這個啊。沒關系,會有人來處理的。」元一不在意地笑笑,「我們現在就可以走了。啊,說起來,我也餓了……」

  小夜左文字於是點點頭,第一個轉身離開。

  望著他重新走入黑暗的背影,元一摸了摸下頜,輕聲嘟噥,「居然是讓小夜過來,大小姐察覺到什麼了嗎……嘛,應該不會吧。」

  .

  毫不意外地,等澤田彌一行人從監控室出來,會所大廳已經處理干淨。唯一留在監控室的領班一頭霧水地被馬場叫出去「友好交流」了一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向日裡奈在會所的資料直接被助理拷走,准備拿回去細看。

  結束掉這個行程,一出光輝大樓,元一開始嚷嚷著肚子餓了。

  「中州附近有一家西餐廳評價很好呢,」金發少年興致勃勃,一副要把旅游路線貫徹到底的樣子,「我們就去那兒吧。」

  澤田彌表示沒意見,於是一行人轉道去吃飯。

  十五分鐘之後,帶頭提出這個提議的元一就後悔了。

  「土御門元春!」

  西餐廳門口,一行人和上午見到的那位陰陽師少女狹路相逢,對方的撲面而來的怒火幾乎將自稱「元一」的金發少年臉上的訕笑都要烤干了。

  「額,哈哈……好巧啊。」

  「好巧什麼?上午在警固公園的時候你就發現我了,特意躲開的吧?!」

  少女一把拽住元一的衣領,怒氣衝衝的視線意外對上他身後的人,忽然凝住。

  銀色長發的小女孩站在人群中央好奇地朝她看來。

  「……殿下。」

  少女神色一怔,下意識要行禮,手腕忽然被人扣住。

  「心結,不跟我們介紹一下和你一起的人嗎?」

  金發少年以一種強硬的態度打斷了她的動作,陰陽師少女土御門心結一怔,視線落在面前人臉上。

  他的表情十分正常,但不知為何她卻像是被震懾住了,下意識順著他的口風道,「啊,抱歉,這一位是我的雇主原田先生……」

  一句話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退縮,回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聽到自己的名字,旁觀的市長一行人終於走上前,打頭的原田正太郎微笑道,「土御門小姐,這是你的朋友?」

  元一松開手,眯起眼睛打量他。

  平心而論,原田市長在民意調查中的支持率高不是沒有原因的。這時一個十分有風度的男人,相貌端正,笑容溫和,初見時極易給人好感。

  土御門心結顯然就對她的雇主印像不錯,見他詢問立刻微微側過身介紹道,「原田先生,這位也是我們家的人,土御……」

  「元一。」

  金發少年忽然打斷她,他滿不在乎地笑道,「你忘了?我可是實力不足沒資格冠上土御門的姓氏,連出師試煉都沒過呢,所以還是叫這個名字吧。」

  這人向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的話也讓人不知真假。

  其他人還在愕然,土御門心結卻像是被人結結實實抽了一巴掌,表情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倏然扭過頭死死瞪著他。

  少女復雜又憤怒的目光中,元一神色正常,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多變一下。

  半晌,土御門心結平復了一下呼吸,勉強轉過視線冷冷道,「沒錯,原田先生叫他元一就行。」

  她的反應顯而易見地表明裡面另有故事,但這個時候當然不會有人不長眼色地詢問。於是原田正太郎平和地笑笑,當做沒看到,輕巧地將這個話題帶了過去,「既然是土御門小姐的朋友,恰好遇上,不如我們一起?」

  「啊,這個就不用了。」之前對市長有懷疑的時候,幾個人還討論過要怎樣不動聲色地接近,現在機會送到眼前元一卻輕描淡寫地婉拒了這個提議,「我們剛剛准備離開來著,家裡小孩子不想吃西餐。」

  不想吃西餐的小孩子澤田彌:「……」

  她抬頭看看前面又開始胡說八道的人,無奈地嘆口氣,接過了這個鍋,「對呀,我想吃懷石料理,要元一請客。」

  忽然就被宰了一筆的元一:「……」

  他抽了抽嘴角,「沒問題。」

  然後他終於轉向市長,禮貌地說,「那麼,就不打擾你們用餐了。」

  原田市長被婉拒後依然十分有風度,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目送他們離開。土御門心結站在他身邊,目光落在轉身離開的銀發小女孩身上,咬著唇表情有些遲疑。

  這時餐廳的玻璃門再次打開,市長的秘書朝倉麗子急匆匆走進來,表情有些焦躁。

  土御門心結注意力剛轉過去,就見到晃晃悠悠走在最後面的金發少年錯身一步,將秘書小姐擋了擋。

  「咦,這位美女,我看你眉心發黑很有可能會有血光之災啊,要不要我幫你蔔一卦?免費的哦。」

  朝倉麗子一怔。

  土御門心結:「……」

  「土御門元春!」

  少年應聲回頭,臉上浮現出「誒你怎麼還在啊?」的意外表情,然後在她怒氣衝衝的視線下訕訕讓開了道。

  .

  原田宅。

  「說吧,佑介又捅出什麼婁子了?」

  結束了一天的作秀,市長重重躺倒在沙發上,仰著腦袋半闔上眼睛疲憊道。

  「少爺今天被襲擊了。」朝倉麗子低聲道。

  「嗯?」市長終於扭頭朝她看過來。

  「又是那個看不到的東西。不過土御門小姐留下來的結界效果很好,那東西闖不進來,就離開了。」

  「這樣嗎。」市長輕聲喃喃,「請陰陽師來還是有點用的。」

  朝倉麗子:「但是少爺一直嚷嚷著要找女人,之前土御門小姐去設置結界時他盯著她看了很久。」

  「不是跟他說過不要打良家女孩子的主意嗎?上次那個那個人蛇集團呢?」

  「那邊好像也出了問題,很久沒跟我們聯絡了。」

  「結果這種組織還是靠不住嗎?」市長揉了揉太陽穴,冷淡地說,「去夜總會給他叫個小姐。」

  「是。」

  「對了,查一下我們今天遇到的那群人是什麼身份。」

  「是。」提起這個,朝倉麗子又想起了那個操著一口江湖騙子的話術說她有血光之災的金發少年,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心底有點毛毛地。

  「嗯。」將事情安排完畢,市長終於滿意了。他端起茶幾上的水喝了一口,拿起遙控器按開電視,「那個陰陽師呢?」

  「土御門小姐出門了,似乎是打算去少爺那裡看看。」

  電視中正在播放晚間新聞,女主播憂心忡忡地播報著今天白天又有市民遇襲。

  看著屏幕中央那個打了馬賽克的熟悉的遇害場景,市長皺了皺眉,「投票選舉時間馬上要到了,一直發生這樣的事,我的連任很受影響啊。」

  朝倉麗子看向電視,即便職業是殺手,看到那個馬賽克都遮蔽不了的血腥畫面都免不了心底發寒。

  「需要催一催土御門小姐嗎?」

  「嗯……」市長想了想,「效率太低了,還有什麼有名的除妖師嗎?再請一個吧。」

  .

  酒店套房。

  土御門元春拿下耳機,挑了下眉。

  「聽到什麼了?」馬場善治在他身邊坐下,手裡還端著盤酒店送的小零食。

  「嗯?」

  「竊聽器,我看到你放到那個秘書小姐身上了。」

  「嘛,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的事。」金發少年上下拋了兩下連接竊聽器的藍牙耳機,「市長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他自己現在就麻煩纏身,向日小姐的昏迷應該與他無關,他也沒這個能力。」

  「這樣嗎?」

  土御門元春瞥了眼身邊人看起來十分正常的表情,忽然壓低了聲音湊過去,「其實你是故意的吧。」

  馬場善治的神色紋絲不動,「什麼?」

  「那個原田正太郎就是個普通人,要說他有什麼能力讓向日裡奈昏迷得連延歷寺的和尚們都看不出原因,我是不相信的。他的嫌疑本來就很小,你故意把重點往他身上引,為什麼?」

  馬場善治不動聲色,「不如元一君先解釋一下你今天早上一出門就跑了好幾個遇襲案件的案發現場是什麼原因呢?據我所知,向日小姐並沒有往那幾個地點去過吧?」

  兩人對視一眼。

  「誒~你這個偵探當得還挺稱職的嘛。」

  「彼此彼此。」

  兩個人說話的語氣不鹹不淡,一聽就充滿了敷衍,空氣中充斥著尷尬的氣息。

  自知這樣互相探究下去是沒有結果的,土御門干脆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你上次問的那個人,叫做林橋梅的,是個女孩子?」

  「一個朋友的妹妹。」馬場說起這件事倒是意外地坦然,「在博多失蹤了,應該是已經出事了……只希望她能死得干脆點。」

  「這樣嗎,白天的那群人……」土御門默了默,他們都知道黑幫是群什麼貨色,落到那些人手裡,「死得干脆點」甚至都是一種祝福。

  話題涉及到了一位花季少女死亡,雖然土御門元春自認不是什麼好人,身邊這位大概率也是個殺人如麻的貨色,但只要是三觀還正常的人類,在面對美好事物的消逝時還是會有些觸動的,於是氣氛一時變得有些低落。

  這時候澤田彌單手抱著水杯,另一只手拎著支翠綠的柳條,「噠噠噠」地跑過來。

  她像一陣撲面而來生機勃勃的春風,渾身還帶著陽光暖洋洋的氣息,見面就衝著兩人一笑。

  「元春,善治。」

  看到小蘿莉活潑的樣子,土御門元春心情詭異地好了起來。他估計隔壁這個家伙也是同樣,因為這貨說話時嗓音溫和了好幾度,語氣跟他說話時完全不同,「啊,澤田小姐有什麼事嗎?」

  土御門元春扭頭探究的盯著他。

  不知道是對小孩子的優待還是他家大小姐擁有的可愛生物的特權,這位知名不具的殺手先生在澤田彌面前時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像個好脾氣的鄰家大哥哥,是那種委委屈屈地拿著打輸了的游戲機去隔壁敲門時會帶著不值一提的表情帥氣地幫你血虐回去的可靠的大人。

  好像他曾經感受到的危險到讓人顫栗的殺氣是假的一樣。

  看起來像假的殺手先生正在澤田彌的指揮下在地毯上坐好,是一個非常標准的跪坐的坐姿。

  然後小女孩抬起手,青翠的柳枝抬高一揚,一滴帶著草木香氣的水滴落在青年眉宇之間。

  馬場善治有點詫異,還沒有開口問就看到澤田彌轉個頭一揚手,也甩了土御門元春一臉水。

  「嗯……」馬場善治也不生氣,試圖理解小孩子的思維,「這是什麼新游戲嗎?」

  銀發小蘿莉歪歪頭看著他,然後認真地說,「卻邪安康。」

  小女孩的聲音稚嫩好聽,有著春天努力萌芽的草木一樣生機勃勃的氣息。她的話音剛落,仿佛有暖光自迥遠的天穹灑落,空氣都被安撫得寧靜下來。馬場善治不信神,但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有種被神明睜開眼睛注視並祝福了的感覺。

  他微微一怔,「謝謝。」

  小女孩衝她燦爛一笑,又拎著柳枝跑走了。九月入秋的時節,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找來的柳枝,葉片被水洗過像剔透的翡翠,從葉尖落下一點晶瑩露水暈開在酒店地毯。

  馬場善治愣了片刻回過神,發現身邊的土御門元春詭異地沉默了好一會兒了。

  「你怎麼了?」

  金發少年語氣有點古怪,「你知道大小姐剛剛在干什麼嗎?」

  馬場善治:「什麼?」

  「那是個拔穢儀式。」土御門的表情精彩,仿佛有很多話要說,「驅邪除穢,銷兵戈血氣,散生靈怨氣,祈福安寧。」

  金發少年瞪著他,「你還記得我們剛剛干什麼了嗎?」

  馬場善治:「……」

  他們不干好事地殺了一屋子黑幫。

  土御門元春頭疼地捂住額頭,「我覺得大小姐她都知道了……可問題是她在想什麼啊?」


第258章 離家出走

  澤田彌其實什麼都沒想。

  她當然知道土御門和馬場離開後去干什麼了, 樓下的靈光一個個散得那麼快,她又不是瞎。

  但是,不客氣地說她的認知裡並沒有多少這樣做不對的意識……殺人當然是不好的,但這件事首先是那群黑幫先對他們動了惡念。

  有因才有果, 動了惡念, 就必須要承受相應的後果, 非常符合安倍晴明教給她的因果報應邏輯。

  所以她回家給小伙伴做了個驅邪就淡定地把這件事放到了一邊, 她沒忘記她是來找在向日裡奈病床前看到的那群詭異的金魚草的, 小蘿莉的目標相當清晰。

  他們現在住的地方還是向日裡奈住過的那間酒店, 訂房時也沒有遮遮掩掩, 所以很快就有人根據線索找上了門。

  土御門元春坐得離門口進,聽到敲門聲自覺過去開了門,門板後清麗的眉眼才露出半面, 他手一抖第一反應就是把門拍回去。

  土御門心結早有預料地一把抵住門板, 這姑娘看著文文靜靜作風卻十分狠, 上來就用十指扒住門縫, 大有「你敢關門有本事把我手也夾斷」的意思。

  土御門元春甘拜下風,乖乖給她讓開道。

  陰陽師少女衝著他冷哼一聲, 理了理衣擺, 在門口平復了一下呼吸, 然後姿態端正地走了進去。

  一行人望著她步履端莊, 在澤田彌面前跪坐下來,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殿下。」

  少女長長的袖擺在地面鋪開, 像收斂的蝶翼。

  澤田彌被人拜習慣了,輕輕「唔」了一聲,態度十分淡定, 「起來吧。」

  其他人見狀也不好太驚訝,紛紛收回目光。

  助理小心地往自家小少爺身邊挪了挪,低聲好奇,「彌小姐是華族?」

  忍足用一種莫名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助理思索著好像華族裡沒有「澤田」這個姓氏的,於是繼續問,「是後來改姓了嗎?」

  忍足:「……」

  他示意了一下澤田彌面前的陰陽師少女,有幾分無語道,「你不記得她姓什麼了?」

  「土御門,據說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裔……」助理恍然大悟,「所以彌小姐原來的姓氏是藤原?」

  平安京時期,安倍晴明的確跟權傾天下的藤原北院關系甚好來著……所以這猜測居然還挺符合邏輯。

  「……」忍足侑士對助理的腦洞表示服氣。

  「彌和藤原家沒關系,你別瞎想。」

  助理表示知道,默默退回原位,但心裡卻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否則解釋不了為什麼忍足家二公子把他派來跟著人鞍前馬後,並且賣侄子賣得這麼爽快啊!

  助理悄悄往沙發方向看去,就見那位土御門家的陰陽師少女已經結束了拜禮,並且開始解釋。她不知道殿下也來博多了,原本在餐廳遇到時就應該上前見禮,但是當時的場面不太對,擅自行禮有可能會暴露殿下身份,所以拖到現在才來還請見諒之類的。

  然後她恭敬地詢問殿下來博多是有什麼事嗎?如果是來旅游她就祝殿下游玩愉快,如果有其他事情也可以說出來她一定代為辦妥。

  土御門元春毫不客氣問,「你是被市長請來干什麼的?」

  土御門心結抬頭就瞪了他一眼,但鑒於這人似乎是跟她家殿下一起的,還是不情不願回答,「原田先生的兒子前段時間被惡靈襲擊了,當時很幸運地因為房間裡有一個朋友送他的伊勢神宮的御守為他擋了一下,所以沒有受什麼傷。但是市長怕襲擊的惡靈再來,於是請了我過來,為他們父子提供保護。」

  元春挑了挑眉,「這麼簡單的任務你也接?」

  「本來是不接的。」土御門心結平靜地說,「但是出面的人有土御門家的人情,而且最開始的理由是市長即將換屆,擔心有人在這個時候對他下咒。」

  土御門元春了然,其他人卻沒聽懂,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土御門家和政府高層的聯系非常緊密,他們的職責除了除妖,還有保證社會權利的變更是在正常規則下運轉。」見助理面露疑惑,忍足侑士低聲解釋。

  「正常規則?」

  「比如說,在選舉之前利用超自然力量除去競爭對手,或者對候選人下咒讓他在大選前做出失智的行為丟失選票,這些都是屬於非正常。土御門家要做的就是排除這些干擾,保證人類社會權利的交接在正常情況下進行。」

  忍足侑士解釋得簡單明了,因為澤田彌的原因,他對這些潛規則以及對土御門家的了解比大部分人都多。

  土御門一族作為陰陽師中正統中的正統,向來是為上層貴族服務的,也從來都沒有脫離過政治。

  澤田彌小手拖著腮,「平安京時候晴明就經常被藤原家的人請去解咒呢。」

  而且下咒的和被咒的全都姓藤原,平安一朝就是藤原氏自己內部撕逼然後跟源氏玩二人轉。

  土御門心結因為聽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名字略微激動,然後微微頷首,姿態十分優雅,「是這樣沒錯,所以如果是政治方面的理由,我們並不能拒絕。」

  「來這裡之後我才發現這裡出現了一個十分棘手的惡靈,最近博多頻出的襲擊事件很有可能都是它做的。而且它非常狡猾,我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把它抓住,所以……」她終於正色看向面前的小女孩,誠懇道,「我已經派人回本家請特殊法器過來,在此期間博多可能會很危險,如果殿下您只是來游玩還希望您過段時間再過來。因為任務原因我必須跟在原田先生身邊,無法為您提供妥善保護。」

  .

  澤田彌還是留在了博多。小蘿莉表示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會有事噠。

  她那張萌萌的小臉配上信誓旦旦的表情,可愛是可愛了,就是讓人對她的保證不太有信心。於是土御門心結臨走前十分擔心,拉著土御門心結交代了許久,冷著臉說少主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土御門元春笑嘻嘻表示沒問題,被土御門心結怒視半晌才終於正經了片刻,讓她放心。

  土御門心結並不放心地走了。

  .

  澤田彌一行第二天的行程是櫛田神社。

  這是博多市非常重要的神社,相傳於天平寶宇元年創立,供奉博多的守護神,距今已經有千年多的歷史了。

  澤田彌去櫛田神社倒不是去旅游打卡,而是到了博多的地界自然要先跟當地的大佬打聲招呼,就相當於拜碼頭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她第一天就該去的,但櫛田神社供奉的神明還在沉睡,她踏入祂的地界時沒有感應到神光,因而一開始不知道這裡還有個神社。在馬場善治順口提了一句之後,她就乖乖補上了。

  然後一行人出發之前,忍足侑士接到了向日岳人的電話。

  紅發少年在電話那頭歡快地告知小伙伴,他從家裡偷偷溜出來,成功跑來博多啦~

  忍足侑士:「!!!」

  澤田彌:「……」

  小蘿莉憐憫地看了一眼臉色發綠的忍足,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給了苦逼的小伙伴一個治愈的笑容,「我們先去接岳人吧。」

  忍足……忍足還能怎麼辦呢,只能木著臉去通知助理安排車子了。

  那一刻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攔著向日岳人把他姐寫的同人拿給名取周一簽名……這倒霉孩子就該被打死一次!

  .

  澤田彌幾人在櫛田神社附近的網紅咖啡館接到了向日岳人。

  彼時紅發少年正癱在室外咖啡座上像一朵被太陽曬怏的蘑菇,直到見到遠遠走來的澤田彌他才被重新注入元氣,從座位上跳起來瘋狂招手,「彌醬,這裡!」

  這位勇敢的少年機智地甩開家裡的保鏢,制定了離家出走路線,成功出逃來到博多之後才發現他沒帶夠零用錢。如果澤田彌沒來接他,今天向日家的小少爺就要被扣在咖啡廳裡洗盤子了,說不定還要面臨露宿街頭和野貓搶橋洞的命運。

  想想就凄慘得一匹,所以向日少年在見到澤田彌時宛如一只走丟多日終於找回主人的秋田犬,瘋狂地搖著尾巴,激動得忍足侑士都想裝不認識他。

  忍足:「所以呢,你從家裡跑過來你大哥知道嗎?」

  眾人到了之後幫向日岳人付了咖啡錢,隨即這松了一口氣以為自己得救了的倒霉孩子立刻面臨了三堂會審。

  面對忍足侑士嚴厲的目光,剛活過來五分鐘的向日岳人又怏了。

  「……大哥不知道。」

  忍足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開始找通訊錄。

  紅發少年嚇得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飛撲過去按住他的手,「等等啊侑士,不要給我哥哥打電話啊!」

  「不打電話你還想偷偷留下來?你知道博多多危險嗎?!」

  生氣中的忍足侑士氣場兩米八,把向日岳人少年訓得跟孫子一樣,其他人抱著咖啡坐在一邊安靜如雞。

  岳人低頭抽抽噎噎,「……知道。」

  「你知道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了你家裡人會多擔心嗎?」

  「……知,知道。」

  「你知道你要是在博多出了事會引起多嚴重的後果嗎?!」

  「……知,知道QAQ」

  向日少年被訓得「汪」地一聲哭出來,「可,可是我也想幫忙嘛。大姐她到現在還沒醒,我不知道能夠做什麼,我……哇哇哇……」

  澤田彌小手托著臉,望著自己當街大哭吸引了一眾路人目光的小伙伴。眼見他丟臉丟得差不多,嚎也嚎不出其他東西開始用委屈的小眼神一下一下往自己方向瞟了,她終於大發慈悲遞給他一張紙巾示意表演可以結束了,然後拉了拉忍足的手,「侑士。」

  忍足侑士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委屈巴巴的熊孩子,想起他在向日裡奈病房做的蠢事,又想起至少這倒霉孩子到博多之後還知道聯系他……雖然是被零用錢逼的……最終,他嘆了口氣,「去給你大哥打電話,你要是能說服他我就不強行送你回去。」

  向日岳人哭聲一滯,眼巴巴望了他一會兒,發現他是說真的,立刻滿血復活,跳起來就去找他大哥胡攪蠻纏去了。

  忍足侑士:「……」

  ……心累。


第259章 山笠祭

  在一旁開啟看戲模式的土御門元春笑嘻嘻圍觀了半晌, 終於端起咖啡接過話題,「說起來, 向日小朋友的品味不錯啊,這家咖啡廳在網上評價非常高,我昨天就准備提議過來坐坐了。」

  馬場善治喝了一口咖啡懶洋洋道,「人流量也很高,特別是山笠祭開始了,這裡離山笠祭的主會場很近。」

  澤田彌對咖啡沒什麼興趣,她面前被馬場放過來一碟咖啡廳的特色蛋糕。小蘿莉握著蛋糕叉正吃著, 聽到新鮮名詞後歪頭看向馬場, 「山笠祭?」

  「對, 全稱是祇園山笠祭典。」

  祇園山笠的會場就是櫛田神社。每年祭奠當天, 博多的男人們會扛著重達一噸的名為「山笠」的花車,巡游博多, 從櫛田神社起始, 繞著博多一路奔跑到須崎町。

  福岡地區還分有七個以「流」為名的隊伍,每隊各自扛起花車追山,在祇園山笠期間博多某些學校和公司還會放假,叫做「山笠假」……可想而知這座神社和祭典在博多人民心中的重要性。

  「祭奠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從十號開始的抬山活動, 活動開始我就不會接工作了, 所以如果你們是那時候來大概就遇不到我了。」

  馬場向來懶懶散散,對大部分事情興趣都不高, 土御門元春撞著他殺人時都沒見著多少多余情緒。但他對這個祭典似乎有著極大的熱情,不但講了不少山笠祭的故事, 還邀請澤田蘿莉幾人留下來觀禮。

  「到時候整個博多都會很熱鬧哦。」馬場淺笑道,室外的陽光從遮陽傘間照下來,青年眉目柔和, 幾乎跟每一個街上匆匆路過的博多市民沒有區別。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善治也會參加嗎?」

  「會呀。」

  小蘿莉於是握緊拳頭鼓勵道,「好噠,我會去給善治加油的!」

  「哈哈,謝謝啦。」

  忍足侑士在一旁滿頭黑線,我說,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們來做什麼的了?

  帶偏了整群人畫風的罪魁禍首坐在對面吊兒郎當地切蛋糕,「真意外啊,我還以為馬場君除了工作就是待在家裡睡覺,或者在娛樂場所花天酒地,沒想到還有這麼正常的愛好。」

  「我平時更喜歡去棒球打擊場。」馬場善治懶洋洋瞟他一眼,「工作和生活還是要區分開的吧。」

  「這樣說也對……誒?」

  馬場聽著他的聲音半路打了個梗,詫異地抬頭,就見這人視線直勾勾望向旁邊的街道。馬場善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走過人行橫道,茶色的長發被風吹起,眉目精致的美人漫不經心撇過來一眼。

  馬場嘴角一抽,回頭看看金發少年望著那個方向怔怔的表情,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是吧?

  他剛想到這裡,就見土御門元春表情忽然正經,「大小姐,我突然想起還有件重要的事要做。」

  這人說話時視線都沒從對面的街道上移開,企圖之明顯簡直路人皆知。

  旁觀了全程的澤田彌:「……」

  認出那位長發美人是誰的馬場善治:「……」

  小蘿莉嘆了口氣,寬容道,「去吧。」

  「謝啦,大小姐你出了神社再聯系我哦。」

  美人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土御門元春打完招呼從椅子上跳起來,眨眼就溜了。

  成功以胡攪蠻纏贏得他哥妥協的向日岳人正往回走,和他擦肩而過,少年滿臉懵逼,「他去干什麼?」

  「……」忍足侑士言簡意賅,「撩妹。」

  萬萬沒想到這群人裡還有這樣的選手,向日岳人目瞪口呆。

  助理干笑,「……呵呵,希望元一君能要到那位小姐的聯系方式吧。」

  馬場善治嘆氣地撇過臉,「不可能的,要不到的。」

  不被打就不錯了!

  忍足侑士:「……我們是不是該去神社了?」

  他已經對這一趟行程絕望了,查是查不到什麼了,他就保證小公主在博多能夠玩好吧==

  他破罐子破摔地拿出手機聯系酒店,把房間延期到山笠祭之後。

  .

  不知道是不是祇園山笠祭將近,來神社拜祭的游人不少。

  櫛田神社中供奉的神明雖然沉睡著,但畢竟曾是神靈降臨之地,神社中的空氣清淨安寧。

  山笠祭還沒開始,巨大的花車安安靜靜停在神社中,周圍的樹木年代久遠,這棟已有七百多年歷史的神社就這樣佇立在繁華的中州,有種鬧中取靜的自然之美。

  神社中除了山笠,最有名的就是一株幾百年樹齡的古老銀杏,不但在博多慶典歌中被傳唱,還以櫛田之銀杏全國聞名,每年都有許多游人從全國各地前來看它。

  澤田彌參拜完出來時,就看到一個黑色長發的少女正站在樹蔭下,仰頭凝望著面前古老的銀杏樹。

  正午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落一地斑駁的光斑,清風吹過牽起少女柔軟的裙擺,銀杏的枝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溫柔的絮語。黑發少女不知道在樹影下站了多久,神社裡的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人注意到她。

  澤田彌站在大殿門口想了想,朝她走過去。

  .

  警察局門口。

  土御門元春雙手插在口袋裡抬頭望著高大建築頂上的警徽,警局前的街道種了兩排高高大大的梧桐樹,枝葉搖晃,落了他半身樹影。他才出了一會兒神,門口傳來一陣急急忙忙的腳步聲。

  「抱歉抱歉,等久了嗎?」中年警員跑出來,手裡還拿著一疊整整齊齊A4紙打印的資料。

  土御門元春收回目光,朝他聳聳肩,「沒事,我也是剛到。」

  中年警員帶著他往裡走,口裡絮絮叨叨,「接到你的消息我就知道情況不好,怎麼樣?最近的那些謀殺案真的都是妖怪做的?」

  土御門跟在他身後,左看右看觀察著著警局裡的人,隨口繞過這個問題,「聽起來你們最近挺忙的?」

  「呵呵,」中年警員扭頭看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到沒有?黑眼圈要掉到嘴角了。」

  土御門元春笑嘻嘻,「那不是挺好嗎?大熊貓同款,可以蹭熱度了。」

  「謝謝了,送給你要不要?」

  「那還是免了。」

  兩人路過前廳徑直走向法醫科,最後停在一間最靠裡的房間前。中年警員推開門,涼絲絲的冷氣混合著生物腐爛的臭味撲面而來。

  「不過還好我們最近忙得連軸轉,否則你突然說要看受害人遺體,我還真找不到機會把你帶進來。」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陳屍久了的腐臭味,混合著福爾馬林干冷的味道,並不好聞。中年警員一進門下意識就捂住了鼻子帶上口罩,口罩裡有個過濾器,聊勝於無。

  他從兜裡拎出另一個口罩想給土御門元春遞過去,一回頭卻發現身邊人像沒事人一樣,已經徑直走向了室內陳列的屍體。

  他看著對方沒有絲毫波動的側臉,心裡贊了一聲牛逼,跟了上去。

  陳列在房間中的屍身大部分都不完整,像是被野獸撕咬過。當時現場更是鮮血淋漓,資深警員都看吐了好幾個。

  那種非人的、妖邪詭異的異質感像傳染性的陰影,據說出完現場,不少警察回去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噩夢。

  「怎麼樣?」跟在土御門身後在陳屍間轉了一圈,中年警員終於忍不住問。

  土御門元春望著滿屋子殘缺不全的屍身沉默片刻,最後停在一個小女孩床前,伸手掀開遮住臉的白布。她是受害者中年紀最小的,寬寬大大的停屍床只被占了一半,小臉還沒有成年人巴掌大,像只蜷縮在冷冰冰停屍床上的小貓。

  在同齡人還在背著書包上學和小伙伴嬉笑玩耍、在父母膝下玩鬧撒嬌的年紀,她卻過早地躺在了這個冷冰冰的地方,人世間那些陽光的、溫暖的東西永遠離她遠去了,她的時間停止在了遇襲的那一刻。

  中年警員在看到那孩子時,聲音忽然梗住,他沉默了良久,「我記得她,她的父母是昨天來認屍的。」

  那是一對年輕的夫妻,聽到噩耗趕來警察局時臉上的神色像天塌了。

  停屍間裡空氣沉悶,靜得能聽到人的心跳聲。中年警員低著頭抹了把臉,忽然想抽根煙,他們情緒有波動又要強行控制自己冷靜的時候經常這樣轉移注意。

  他手指動了動,又想起這裡是停屍間,在這兒抽煙對躺在這裡的「人」不太尊重,又忍住了。

  隔著口罩狠狠搓了搓臉,中年警員的聲音悶悶的,「那對夫妻白天來的,守在警察局裡哭了很久,一直在問我們凶手是誰。」

  他扯了扯嗓子,聲線有一絲干澀,「可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線索,感覺……挺對不起他們的。」

  他似乎說不下去了,轉過了頭。

  停屍間裡安靜下來,土御門元春沉默片刻,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白色的紙鶴放在小女孩頭頂。

  中年警員聽到衣料摩挲聲回頭看,正好看到紙鶴漂浮起來,像被什麼無形的氣托著顫顛顛停在半空。它艱難地懸停了半秒,翅尖忽然微微一顫。像是有一滴墨水滴在了紙鶴上,漆黑的墨色蔓延開來,眨眼間將它整個染黑。

  紙鶴身體一僵,然後慢慢轉過了身體,代表了頭的那一側直勾勾「看」向土御門。它分明沒點眼睛,神態卻生動得好像真有什麼東西在透過這只漆黑的紙鶴遙遙看過來。

  中年警員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出一身白毛汗。

  他還來不及吱聲,就見土御門元春抬手打了響指。

  空氣中一聲「嘭」的輕響,黑色紙鶴整個燃燒起來,從內到外燒成飛灰將那詭異的視線也一起燒了干淨。

  中年警員半張著嘴,半晌才回過神。

  「這……這是什麼?」

  「惡靈。」

  土御門元春確認了襲擊的東西留下來的怨氣,抬腳就准備走。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轉過身將遮住小女孩的白布細致地還原了回去。

  中年警員抹了把額頭冒出來的冷汗,聲音還有些飄忽,「哦哦,對了,這是你要的所有被害人的資料,有他們的出生日期和被害時間地點。」

  他捏著那疊A4打印紙顫顫顛顛遞了出去。

  土御門元春順手接過翻了翻,「這件事交給我,你們不要再插手了。」

  「哦……」中年警員默了默,忍不住道,「如果解決了,你能給我個消息嗎?」

  土御門元春抬頭看他,視線在他臉上停了幾秒,點了點頭。

  然後他像想起了什麼,「對了,勞你受累,再幫我查個人。博多市市長的那個兒子,原田佑介。」

  中年警員聞言詫異,「怎麼突然要查他?」據他所知那只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官二代。

  土御門元春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這位市長公子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那個惡靈像抓著香饃饃一樣盯住他不放。」

  中年警員若有所思地把這件事應下了,土御門元春跟他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警局。

  他一邊走一邊翻著那疊資料,剛跨出警局大門,手機像是叫魂一樣高喊起來。土御門低頭看一眼來電提醒,下意識就想把電話按掉。下手前一秒好歹想起自己正要追查的這個惡靈對方或許能夠提供點消息,他最終還是捏著鼻子按下通話鍵。

  「喂……」

  「土御門元春!」

  土御門心結的聲音憤怒至極地從聽筒中衝出來,劈頭蓋臉砸在他臉上,「殿下被襲擊了,你在干什麼?!」

  土御門元春眼瞳猛地一縮。


第260章 惡靈

  土御門元春氣喘吁吁地趕到櫛田神社, 撞開神社大門時被門檻絆了個踉蹌。

  庭院銀杏樹下正站著一個人,小女孩似乎是在樹下發了半晌呆,銀色的長發蒙了層氤氳的光斑, 整個人在樹蔭下仿佛散發著淺淺的輝光。

  他跌跌撞撞地扶住門框, 抬頭用目光將她框進視野中好一會兒, 劇烈跳動的心髒仿佛才重新回到胸腔裡。土御門站在門口緩緩平復了下呼吸, 啞聲開口, 「大小姐。」

  銀發小女孩回過頭, 見到他時詫異地睜大了一下眼睛, 「元春?你回來啦?」

  土御門元春沒有說話,他慢慢走過去,在澤田彌面前半跪下來。

  小蘿莉眨了一下眼睛, 纖長眼睫末梢凝著的碎光落入眼瞳, 眸光清澈溫柔得如同神社外逈遠的天空。她好端端站在這裡,依然是生動活潑的樣子,沒有受到傷害也沒有受到驚嚇,還衝他歪了歪頭軟乎乎地問,

  「元春要到那個小姐姐的電話號碼了嗎?」

  土御門凝視她,「沒要到,那位大美人說我太流氓了。」

  「這樣啊。」澤田彌望著面前人襯衫都只扣一顆扣子的懶散模樣, 糾結了一下, 努力安慰道,「沒關系,元春以後一定會遇到欣賞你這種風格的人噠。」

  說完還給了他一個萌萌噠的治愈笑容。

  金發少年靜靜凝望了她數秒, 忽而一笑,「大小姐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咦?」澤田彌不太明白他放心了什麼,愣了一秒, 又重新保持著「我很靠譜」的表情深沉點頭,「嗯。」

  「哈哈哈哈……」

  土御門卻像是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笑著揉揉小蘿莉的發心,仿佛脫力般身體往後一傾,雙手撐地,盤腿坐在了地上。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道陰影當頭落下來。他眯著眼睛抬頭,辨認出來人,揮揮手打了個招呼,「喲,沒事吧?」

  「我倒是沒什麼事。」馬場善治懶洋洋地說。

  在他身後,小夜左文字安安靜靜抱著刀站在樹蔭外,忍足侑士在付喪神旁邊打電話,大半保鏢也安安全全地分散在周圍,就是精神有點戰戰兢兢的,像被突然蹦出來的猛禽嚇得懷疑世界觀的鵪鶉。

  土御門元春視線在院子裡晃過一圈,「其他人呢?」

  馬場善治:「在神社裡拜神呢。」

  剛遭遇一場妖怪襲擊,現場有一個算一個全變成了有神論者,櫛田神社眨眼收獲一群信眾。

  土御門確認了沒什麼人員上的損失,精神上受到的傷害他就不管了,轉而關注起了其他,「你當時也在?具體什麼情況。」

  「正要找你。」馬場善治掃了眼周圍的鵪鶉們,「換個地方說話。」

  .

  「我們是剛出神社的時候被襲擊的。」馬場善治靠在本殿外的木制欄杆上,開始回憶十多分鐘前發生的事情。

  他們挑了個沒人的角落,周圍很安靜,只聽得到風吹動銀杏葉的沙沙聲響。

  「老實說我沒看到那東西長什麼樣子,但是一出門就有了被窺伺的感覺,然後襲擊就到了。」

  伸出欄杆的屋檐在青年眼瞳中落了片陰影,剛經歷了一場看不見的襲擊,他說話的語調依然不緊不慢,「老實說動靜挺大的,我和那個藍色頭發的孩子都感覺到了。對了,他好像看到那東西了。」

  土御門元春:「小夜左文字?」

  馬場笑了,「原來如此,真的是刀嗎?」

  「刀劍付喪神,你可以理解為年代久遠的器物產生了靈。」土御門元春隨口解釋一句,「然後呢?」

  「戰鬥過程就不多加贅述了,總而言之,那東西好像被付喪神閣下砍傷,跑掉了,我們就退回了神社裡。」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馬場眯了一下眼睛感嘆,「那孩子殺氣真漂亮。」

  平時看起來安安靜靜地,存在感還低,刀一出鞘簡直判若兩人。

  「不要看小夜殿是個小孩子的樣子就小看他啊,刀劍付喪神可是最能打的式神了。」

  畢竟是主殺伐的刀刃,戰鬥力一個比一個高,本家那些知道大小姐能夠召喚刀劍付喪神的家伙們羨慕得都快要流口水了。

  馬場善治了然,「所以澤田小姐果然還有其他身份吧?」

  「錯。」土御門元春一本正經,「蘿莉即是正義,大小姐身邊能有刀劍付喪神保護完全是因為她太可愛了的原因。」

  馬場善治:「……」

  信了你的邪。

  大概是人生閱歷豐富,見過的奇葩太多,棕發青年十分淡定,若無其事地又把歪掉的話題扯回來,「所以襲擊我們的就是那個最近在博多肆虐的妖怪?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土御門元春也流暢地跟著把思維轉到正事上,給他科普道,「那是個惡靈,飽含怨氣的人類靈魂墮落成的妖怪。」

  「人類靈魂?」馬場若有所思,「那家伙生前是個普通人吧。」

  「為什麼這麼說?」

  「雖然看不到,但是能夠感覺出來,襲擊的家伙沒有絲毫戰鬥經驗。只不過仗著別人看不到它,自己又擁有強大力量,一味莽撞而已。」他頓了頓,「而且似乎頭腦也不太清醒……惡靈都這樣嗎?」

  「啊啦,當然不會啊喵,要是全世界的惡靈都沒有理智的話,人類日子可就難過了。」

  土御門元春趴在欄杆上望院子裡的銀杏樹,說話的語氣依舊輕佻,「比如東京就有一位大前輩,作為惡靈存在了上千年,但是本人溫柔又好看,要不是那邊是異能者的地盤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馬場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諢,「所以,什麼情況下的惡靈會沒有理智?」

  「陰陽術和咒術都可以做到。」土御門元春說,「但其實還有一種最常見的情況,初生的惡靈。人剛死沒多久被怨氣衝昏頭,就會失去意識憑本能行動,嘛,能控制住自己的是極少數,反正我沒見過。」

  「……你的意思是那個惡靈是剛冒出來的?」

  「行為模式很像不是嗎?」土御門元春聳聳肩,「雖然我也猜測過是不是哪個剛醒的大妖怪餓瘋了到處捕食,但是……」

  但是不管餓得多瘋,只要還想活命就絕對不會去攻擊他家大小姐。那孩子身上的神光幾乎能把人眼睛閃瞎,就是被咒術模糊了神智的妖怪也能在神光照耀下瞬間清醒。

  所以比起餓丟了腦子,腦子還沒長出來這種可能性反而更高。

  土御門元春含含糊糊把「但是」略了過去,馬場善治也沒在意,「剛生的惡靈就這麼厲害嗎?」

  能夠在小夜左文字刀下逃走,實力真的不能算弱了。

  「跟生前怨氣有關啦,不過……」土御門元春一手支著下巴,似真似假地笑道,「也說不定是被催熟的呢。」

  .

  澤田彌一行人沒在神社待多久,土御門心結就親自殺了過來。

  她再也不放心澤田彌在外面亂晃了,並且認為土御門元春簡直一點用都沒有,保證的事根本做不到!

  「我已經請原田先生從家裡搬出來了,換了一家位置比較偏的酒店,我好借用當地的地脈布置結界,少主你們也一起搬過去吧。」

  反正地方大了保護一個人和保護一群人也沒有區別,土御門心結雷厲風行地安排,「從本家請的法器今天上午已經到了,今天傍晚之前我就能把妖怪的藏身之地找出來,在此之前,還請少主在酒店休息半天吧。」

  大概是迎面撞上都市傳說,飽受驚嚇的心髒還沒回滿血,這一次連跳脫的向日岳人都沒提出反駁。於是博多游玩之旅(不是)暫時中斷,一群人乖乖跟著土御門心結換了酒店。

  剛到地方,陰陽師少女安頓好少主,轉身拽住土御門元春衣袖,「你跟我走。」

  已經料到了會有這一出的元春聳聳肩,在眾人齊齊目送中被陰陽師少女拖到了樓梯間。

  抬手往外扔了枚符咒,金色的結界封鎖四方,土御門心結一把把金發少年按在牆上,神色冷凝。

  忽然被妹子壁咚的土御門:「……」

  「那個,這個情節太少女漫了不太適合我們吧喵?」

  土御門心結面無表情,絲毫不受干擾,「我今天聯系了本家,說在博多遇到你了。」

  土御門元春眨了一下眼睛,「然後?」

  陰陽師少女遲疑了一瞬,像是在猶豫接下來的話要不要說,最終咬牙繼續道,「我知道在外界看來你叛出土御門之後就和本家分道揚鑣了,只有極少數人你和家主還有聯系。從半年前開始你就在借助土御門家的情報網追查一樣東西,那樣東西落在了之前追隨土御門元和的一個外姓陰陽師手中,你來博多……」

  她頓了頓,顧忌什麼般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出來,「我調閱過相關情報,你要找的那樣東西作用之一就是強行催化人類靈魂,賦予他們強大的力量的同時徹底墮落成只知道吞食狩獵的妖物,和博多現在出現的那個惡靈特征一模一樣。所以……你是故意離開殿下身邊,好把那東西引出來的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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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朝倉麗子

  空氣中有半晌的寂靜, 心結死死盯著面前的人不放過一絲表情變化。

  好一會兒,土御門元春忽的一笑,抓了抓頭發垂下眼, 「原來在你眼裡我這麼厲害嗎喵?」

  陰陽師少女皺起眉瞪著他。

  土御門元春抬起一只手, 投降似的說, 「我剛剛離開是去警局了,看了受害者屍體之後才猜測博多的那只惡靈和我要找的那樣東西有關。而且我是把大小姐送到神社附近才離開的啊,我也沒想到那只惡靈沒長腦子到了那種地步, 敢在神明的地盤襲擊人。」

  「……是嗎?」土御門心結先是下意識松了口氣, 想起自己被這人忽悠過無數次,又皺起眉狐疑望過去。

  土御門元春無比真誠地回視。

  「……」陰陽師少女的臉一點一點紅了,意識到自己這一次可能小人之心了, 她說話都開始結結巴巴了起來,「好,好吧, 既然你這樣說了……那,那……對不起, 是我弄錯了。」

  「沒關系。」土御門元春特別大方道。

  土御門心結眼神游移,就在她感覺氣氛越來越尷尬的時候,她的手機響起了救命的鈴聲。少女大松了口氣,忙不迭地把電話接起來。

  「你好,這裡是土御門心結。」

  那邊用極快的語速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兒, 她的眉心皺了起來。

  土御門元春雙手插在口袋裡,放松地靠在牆上,看著她打電話。直到少女掛斷手機,他才看似隨意道, 「怎麼了?」

  「原田先生的兒子和他幾個手下剛剛被襲擊了。」土御門心結說,「他們剛才出門幫原田先生辦了點事,半途遇到了那個惡靈。」

  「原田先生的手下?」土御門元春直接略過那個倒霉兒子,關心起他感興趣的人,「那位漂亮的秘書小姐嗎?她沒事吧?」

  土御門心結:「……受了傷,現在在醫院。和她同去的兩個男人死了一個。」

  「難怪我那天看著感覺她有血光之災呢喵。」

  「……」土御門心結盯著他看,一邊覺得他在胡扯一邊沒忍住問,「你真看出來了?」

  「噗……」

  「土御門元春!」

  意識到自己又被這人耍了的陰陽師少女想打人。

  金發少年悶笑著捂住嘴偏過頭去,好一會兒才調整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好了,不說這個了,那位美女被送到哪家醫院了?」

  「……博多市中心醫院。」土御門心結咬著牙報出個地址,一聽他的問題,心結幾乎條件反射地猜出了這貨想要去做什麼。她憋了憋氣,最終還是從齒縫間吐出個地址,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看在她剛剛誤會了他的份上。

  「哦。」果然,拿到地址後,金發少年轉身就走,還背對她擺了擺手,「我去探病了,大小姐就暫時交給你啦。」

  土御門心結怒視他的背影,「你最好別回來了!」

  .

  酒店裡。

  因為被土御門心結再三叮囑了最好不要出門,一群人安分地待在了酒店。然而閑在房間裡也沒什麼事做,向日岳人干脆拉著澤田彌和忍足侑士上了游戲,再加上來看孩子的助理和強行拉來湊數的小夜,五個人組隊開黑。

  拿著發給自己的手機登上游戲時,小夜左文字想起一件事,扭頭對澤田彌道,「那個叫土御門元春的陰陽師,之前拿走了我的一根頭發。」

  頭發、血液、貼身的物品,都是能夠用來下咒的,這些東西放在陰陽師手裡更是用處巨大。

  小夜左文字倒是不擔心有人咒他,畢竟他的本體根本不在這個世界。而且刀劍付喪神身負殺伐血氣,真要有人咒他們,也極有可能會被詛咒反噬自身。但他依然覺得那個陰陽師的行為有點奇怪,於是彙報給了自家主上。

  澤田彌想了想,「唔,元春應該心裡有數的。」

  小夜左文字點點頭,在他眼裡自然是姬君說什麼就是什麼。

  於是一人一刀將這件事扔到腦後,認真打起了游戲。

  .

  博多市中心醫院。

  醫院的小護士剛幫床上昏迷的病人插上輸液管,忽然聽到病房門「吱呀」一聲響。

  她回過頭就看到一個陌生的金發少年捧著束玫瑰花走進門,小護士詫異地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刻上前阻攔。

  「你是來探病的嗎?還不到探病時間,你……」

  「嘛嘛,我只是來問幾個問題,拜托通融一下啦。」

  金發少年單手捧著玫瑰,另一只手隨意地在她面前一晃。他瘦削有力的手腕間繞了一圈銀鏈,一枚靈擺從墨綠色的襯衫袖口滑落下來,恰好在小護士眼前劃過。

  護士神色一僵,她焦急的神情緩慢收了起來,眼瞳前仿佛蒙了一層霧,夢游一般開口道,「好的,請注意時間。」

  「謝謝啦,半個小時之內麻煩不要讓其他人過來哦。」

  少年愉快地囑咐中,護士機械性地點頭,轉身朝門口走去。

  病房門關上的瞬間,小護士的表情倏然恢復正常。她像是忽然睡醒了一樣有點摸不著頭腦地站在病房門口。

  「我怎麼了?剛剛在給病人輸液……啊,對了,她好像睡著了,跟住院醫生說一下等會兒再來查房好了……」

  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勁,小護士自言自語地朝值班房走去。

  .

  朝倉麗子模模糊糊中聽到了「嘩啦」的聲響,像是窗簾被拉上的聲音。

  ……病房裡有人。

  大腦剛做出這個判斷,來自殺手的警覺讓她受了刺激一樣自發從半夢半醒間強制拽回意識。

  「咦,你醒啦?」

  睜開眼睛的剎那,一個帶了點輕佻味道的少年音色落在耳畔。朝倉麗子下意識去摸枕頭下的槍,然後手指探了個空。

  「嘛嘛,別緊張,朝倉小姐現在在醫院哦,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嗎?」

  對方友善地提醒下,朝倉麗子的意識終於回籠,她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視線往房間裡掃了一圈確認自己的確身處醫院病房,她微微松了口氣,注意力轉向自己病床前大概是來探病的人。

  「你是……」

  金發少年笑得十分友善,「我們在中州大廈附近的西餐廳門口遇到過哦,朝倉小姐還記得我嗎,我那時候還說要給你算命呢。」

  中州大廈,西餐廳門口,算命,幾個標志性的名詞讓朝倉麗子在逐漸清晰的腦海中迅速把那段回憶提了出來。她的身體一僵,心底冒出無聲的寒意,「你是……」

  「對,就是我。」土御門元春摘下眼鏡,金色碎發後眼瞳幽深,「之前我說朝倉小姐有血光之災的事,你看,我算得靈驗嗎?」

  朝倉麗子的心神剎那動搖,一道金色的弧光切著她動搖的間隙一晃而過。她的視線下意識追逐了上去,眼瞳中的光隨著靈擺的晃動一層層消減,最後陷入一片蒙昧。

  土御門元春拉著靈擺纏繞回手腕上,頭也不抬用命令語氣開口,「問你幾個問題。」

  那種陽光又無害的氣場從他身上消退下去,某種黑暗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氣息悄然顯出一點輪廓。

  朝倉麗子懵懵懂懂地點頭,「是。」

  「有了土御門心結的提前警告,你們為什麼今天還要出門,去干什麼?」

  朝倉麗子:「去夜總會找小姐。」

  土御門元春:「……」

  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看著朝倉小姐顏色姣好的臉,摸了摸下巴覺得博多的殺手圈真玩的開啊。

  幸好朝倉小姐的下半句話挽回了博多殺手界岌岌可危的形像。

  「蠢兒子忍不住了,一定要我們今天給他送人去。」

  「蠢兒子?」

  「原田佑介。」

  哦,市長家那個敗家子?

  隨手撈著最後一截鏈子在指間甩來甩去地轉著圈,土御門元春百無聊賴想起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明顯被酒色掏空身體的紈绔,「他做過什麼事嗎?傷天害理那種。」

  秘書小姐沉默了沒說話。

  土御門元春挑眉,「怎麼了?」

  朝倉麗子:「太多了數不清。」

  土御門元春:「……說說你覺得最應該下地獄的。」

  似乎是印像非常深刻,土御門話音一落,朝倉麗子立刻開了口,「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街上拐一個女孩子帶回去虐殺。」

  白水晶靈擺蕩到最高點倏然回落,土御門元春動作一滯,腦海中飛快閃過來博多之前收集到的部分資料。

  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陌生女孩子被拋屍在野外,在其他地方聳人聽聞的新聞,在博多大家似乎都司空見慣了,因此這件事一直沒有引起上層的關注。

  現在看來,不是上層不關注,是博多的市長明知道凶手是誰特意為他隱瞞。

  那些可憐女孩子的悲號求救就這樣被掩蓋在了層層黑暗之下,本該保護幫助她們的人成了蓋上最後一層蓋子的黑手。

  換作誰,誰能不恨?

  土御門元春沉默片刻,「他殺過哪些人,你有名單嗎?」

  朝倉麗子機械性地報出一串名字,「中村熏、小林美樹、佐佐木梨衣、小川惠子、林橋梅、小百合……」

  大部分女孩子都在新聞訃告中出現過,聽到倒數第二個名字,土御門元春眼眸陡然眯了一下。

  ……林橋梅?

  馬場善治要找的那個熟人的妹妹?


第262章 請神

  朝倉麗子掙扎著重新奪回身體控制權, 睜開眼就見到剛剛問話的人居然還沒走。

  不但沒走,他還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拿著剪刀優哉游哉地剪紙, 聽到動靜都沒抬懶洋洋招呼一聲, 「喲,醒了?」

  朝倉麗子全身神經瞬間緊繃, 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努抑制制住攻擊的衝動, 警惕道, 「你到底是誰?」

  「一個三流陰陽師。」

  土御門元春神漫不經心敷衍, 與此同時他手裡的動作倒是十分迅速,「哢嚓哢嚓」剪出一串白色紙人,又用刀片一個一個把紙人裁開。

  朝倉麗子看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但至少知道一點, 無論他做什麼現在的情況都對她非常不利。

  然而她沒有任何辦法。

  之前所有在裡世界收獲到的認知都讓她不敢去激怒一個陰陽師, 那些人的手段太詭異了, 已經超出正常人類能夠應對的範圍。特別是她面前這個人身上黑暗與血的味道如此明顯,絕不可能是什麼正派人物。

  絕不可能是什麼正派人物的土御門元春還在慢悠悠剪紙,他天生一副流氓痞氣, 一雙手卻筋骨分明如古時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看似漫不經心, 手裡的動作卻又穩又細致。

  朝倉麗子忽然有種感覺,在這人眼裡她這個坐在床上的大活人說不定還沒有他手裡那幾張剪紙有分量。

  這個認知讓她十分沒有安全感,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床頭櫃上的病房鈴,掙扎著要不要搏一把。

  還沒等她下定決心,病床前的人剪完了紙,手一抬把床頭櫃拖過來當了書桌, 又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支筆,一個一個在紙人上開始寫字。

  病房鈴瞬間離了她八丈遠,朝倉麗子咬了咬牙,看看病床前的人,又抬頭看看對方身後的窗子。不知這人是不是早有預料,窗簾都提前拉上了。

  她終於妥協,「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伏案寫字的人懶洋洋道,「稍等,馬上就好。」

  空氣中的緊張忐忑蔓延了五六分鐘,土御門終於在紙面上落下最後一筆,他「啪嗒」一聲合上筆帽,站起身。

  朝倉麗子的心隨著椅子往後挪動的聲響猛地一跳,她緊張地望著金發少年拿著那疊紙人走過來,像發牌一樣在病床上排了兩行。

  紙人輕飄飄的重量壓在朝倉麗子身上仿佛幾座大山,她動都不敢多動一下,心底卻越發驚慌,「你要干什麼?」

  土御門發完牌,雙手插在口袋裡懶懶朝紙人揚了揚下巴,「朝倉小姐見過她們吧,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朝倉麗子下意識將視線挪過去,發現白色紙人身上一個一個地寫了那些被原田佑介糟蹋過的女孩子的名字。

  像是被那些名字刺痛了一樣,她猛地收回目光,「……屍體是我和同伴處理的,我的確見過。」

  「那就好。」土御門元春似乎很滿意,「來,喊吧。」

  「什麼?」

  「呼喊她們的名字啊。朝倉小姐你聽說過中國部分地區的一個叫做『叫魂』的風俗嗎?就是通過呼喊姓名來召回特定人的魂魄。」

  土御門元春勾起一個懶洋洋的笑,眼瞳幽深,「我和這些可愛的小姐們都不認識,擔心她們不會理我呢喵。但朝倉小姐你就不一樣了,你給她們留下的印像那麼深刻,要是你開口的話,就算是在地獄裡她們也會回來看看吧。」

  朝倉麗子毛骨悚然,手臂上應聲浮起一層雞皮疙瘩。

  房間的窗簾被風輕輕掀動,她像是受了驚一樣猛地抬頭看向那個方向,腦海中混亂地想著,之前窗戶關了嗎?關了吧,房間裡哪兒來的風?

  她是個容貌姣好的美人,五官輪廓精致凌厲。此刻蒼白著臉,一縷黑發滑落下來搭在眼角,半點無損她的美貌,平日裡氣場強大的御姐難得露出一絲脆弱,反而更加讓人憐惜。

  然而她面前的金發少年半點不見動搖,他輕笑著從腰間衣擺下摸出把槍,拉開保險,槍口直直對准朝倉,不解風情地催促,「撒,來,開始吧。不要浪費時間啊喵。」

  「……」

  朝倉麗子掙扎片刻,終於戰戰兢兢念出第一個名字,「……中村熏。」

  寫有中村熏名字的紙人應聲漂浮起來,在朝倉驚駭的視線下,它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幽幽「看」向床上臉色蒼白的女人。

  靜靜凝望了她一會兒,似乎是記住了女人的樣子,紙人無風自燃,頃刻間在半空中化為灰燼。

  注視著這一幕的土御門元春平靜地說,「繼續。」

  「小,小林美樹……」

  第二個紙人漂浮起來。

  紙人連燒了五個,朝倉麗子念出名字的聲音越來越抖,臉色白得像死人。

  土御門元春始終安靜旁觀,終於,在念到第六個女孩,林橋梅的名字時,出現了其他變化。

  先是紙人身體上慢慢浮現了淤痕,像是人身上傷口的映射,然後痕跡越來越多,遍布全身,慘不忍睹。那個可憐的女孩生前曾經遭受過的折磨,似乎在紙人身上重演了一遍,傷口蔓延停下時,紙人身上已經找不出一塊能夠看的地方。

  房間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蔓延開一陣寒意,降低的溫度似乎能把人心都凍住。

  土御門元春的表情依然冷靜,墨鏡後的眼睛牢牢鎖定紙人,似乎要將這一幕牢牢記住。他的眼睛微微閉了一下,再睜開時又好像什麼都沒落入眼裡。

  寫著林橋梅的紙人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滲出血色,很快地將紙人整個染紅,顏色鮮艷得似乎即將有血液從她身上滴下來。

  朝倉麗子已經嚇得話都不敢說,身體帶動著病床都開始發抖。

  血紅色的紙人始終靜靜懸浮在半空中沒有下一步動作,有半晌的時間,病房裡靜得連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聽得到。

  就在空氣都仿佛凍結的時候,紙人忽然動了。鮮艷的紅色在空氣中劃過的速度像一道貫穿空間的紅芒,土御門沒想到它居然沒有攻擊床上的朝倉麗子而是衝向門口,一時不察居然讓它從門縫間滑了出去。

  他迅速轉身朝門口追了幾步,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忽然停下。

  「……算了。」他抓了抓頭發輕聲嘟噥,扭過頭,朝倉麗子還坐在床上僵硬得像一段木頭。

  土御門元春這會兒倒半點沒有了憐香惜玉的風度,既沒有安撫也沒有解釋,不解風情地催促著床上的美人宛如在催一個跟他簽了賣身契的包身工,「還有一個名字呢,接著念。」

  朝倉麗子:「……」

  「小百合。」

  小百合安靜地來又安靜地走了,和最前面五個紙人一樣,並不像某位前輩變了個顏色還溜之大吉。

  傻子都知道林橋梅不太對勁了。

  朝倉麗子下意識道,「林……那個紙人什麼情況?」

  「誰知道呢,變成妖怪了吧。」

  土御門元春把桌上剪紙剩下的廢紙揣回口袋,又收起槍,一副准備走人的架勢。

  朝倉麗子瞪著他一路走到門口,見他居然沒有對自己動手,一邊心底微微松了口氣,一邊忍不住問,「你不怕我把這些事說出去?」

  「隨意吧,你可以試試。」

  金發少年拉開門,走廊的陽光傾瀉進來,將他金色的發梢照得透亮,恍然間給人種這人行走於陽光下的錯覺。但他稍微回過頭,表情立刻蒙了層陰影,墨鏡後的眼瞳意味不明地看過來,唇角的笑容多了抹黑暗的氣息。

  「那位變成了妖怪的林小姐現在知道你在哪兒了哦,你猜她會不會來找你?」

  朝倉麗子的表情徹底僵住,徹骨的寒意漫過四肢百骸,將她凍得宛如一個蒼白僵硬的人偶。

  土御門元春沒再理會留在房間裡的人,徑直出了病房。正值下午兩三點,陽光透過玻璃窗慷慨大方地鋪了一走廊,他有點不太適應地伸手擋了擋光,回憶起剛剛收集到的情報,慢悠悠嘆口氣。

  馬場朋友的妹妹啊,有點麻煩。

  他沒想這麼快和博多本地勢力對上,況且那個男人一點也不簡單。

  真要說那位名為林橋梅的女孩也是個很可憐的人,受到了那樣的對待,會墮落成妖怪還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換個有良心的陰陽師來大概會非常為難吧。

  土御門元春闔上病房門,漫不經心笑了笑……還好他沒有良心。

  從住院部出來時,金發少年和一個光頭大漢錯身而過。察覺到對方身上黑暗世界的氣息,他腳步微微一頓,又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往出口走。

  在博多這樣的人太多了,大多數都是和殺手行業沾邊的人,土御門也沒有多余的心情理會。

  下了電梯,他一抬頭看到住院部門口幾個土御門家的陰陽師聚集在一起似乎在等人。

  認出那是土御門心結手下的人,他挑了挑眉,抬歩走過去友好的拍了拍其中一個的肩,「十一?」

  代號十一的陰陽師回頭看到他嚇了一跳,臉色瞬間一白到底,「大大大大少爺……」

  「噓。」元春伸出食指在唇邊一碰,然後上下打量著這群人。

  陰陽師們在他的視線下一動不敢動,臉色白得跟方才病房中的朝倉麗子不相上下,像是被嚇狠了還保留有應激反應的鵪鶉。

  土御門元春:「你們在這裡干什麼?」

  鵪鶉們老實回答,「心結小姐讓我們集合去指定地點,她占蔔出那個惡鬼的位置了。」

  .

  時間回到半個小時以前。

  土御門心結認認真真將從本家請來的法器擺在計算好的方位,一個金色的桔梗印中間,然後沿著底座周邊繼續繪制陣紋。

  空氣中漂浮著鮮花與露水的清香。

  忍足侑士時不時回頭望一眼房間角落加了梅花精油的加濕器,表情有點古怪。

  澤田彌則是盯著桔梗印中心那個地藏像發呆。

  白水晶地藏像,她從未發現地藏菩薩那張圓潤的臉如此洋氣。

  因為土御門心結之前說了需要龐大的空間,市長直接包下了整座酒店。現在一行人就聚集在酒店寬敞明亮的大廳裡,不只是市長和澤田彌幾人,現場還多出了四五名土御門家的陰陽師,他們是和那座雕刻成地藏菩薩的法器一起到的。

  忍足侑士和助理尚能保持安靜,向日岳人已經忍不住湊了過來。

  「彌醬,這是在干什麼?」

  澤田彌琢磨著土御門心結繪下的一圈圈復雜咒文,「請神……吧?」

  話音剛落,土御門心結猛地回頭,驚喜道,「少主已經掌握了如此復雜的符文了嗎?不愧是少主大人!」

  澤田彌:「……」

  其實她就是對請神的儀式比較熟悉啦,因為晴明說這個最實用→_→

  土御門心結:「這個術是從請神儀式延伸,是我土御門家第十四代家主所創。用博多的方位星像計算出最適合的時間下午三點,最溫和的白水晶做依憑神像,福岡的代表花梅花香味來取悅神明……」

  她滔滔不絕地開始解釋,臉色也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

  「……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瞞不過此地的神明,所以這個術的核心是呼喚土地神地藏,向神明詢問信息,是土御門家結合一些外來神秘學知識創造出的完成的比較高的幾個術之一。」

  土御門心結略顯激動的解釋完,眼睛亮亮地看過來,仿佛在等著她說點什麼。

  澤田彌:「……」

  澤田彌微笑,「嗯,做得很不錯呢。」

  土御門心結:「!」

  陰陽師少女的背景裡仿佛綻開了成片的鮮花,她恍恍惚惚地行禮,恍恍惚惚地轉身,連背影都寫了幾個三個大字……超開心!

  「……」忍足默默地靠到澤田彌身邊,「你聽懂了嗎?」

  澤田彌扭過頭,一副「你不要這樣無理取鬧啊」的表情向他,教育道,「侑士,這個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忍足侑士:「……」

  這到底都是誰教你的?


第263章 占蔔

  客廳的時鐘秒針「哢噠」跳到指定位置。

  下午三點整, 五位陰陽師迅速站定方位,土御門心結站在祭壇的正前方,神色肅穆地開始吟唱咒文。

  土御門家第十四代家主所創的這個陰陽術的確引用了許多西方神秘學元素, 比如承載靈性的白水晶, 取悅神明的花香,還有在祭壇上點燃的三支不同顏色的蠟燭。

  要不是地藏的樣子過於接地氣,誰看了認都不出來這是個東方儀式。

  忍足侑士默默問澤田彌,「能行嗎?」

  小蘿莉倒是看得很認真,分出稍許心神給他解釋道,「可以呀。」

  請神儀式雖然規則一大堆, 堪稱是神道教最復雜的儀式,但真正重要的其實只有兩個部分。

  第一個, 使用正確的陣紋勾連靈性,也就是讓神明看到你。

  第二個,用各種方法取悅神明, 也就是讓神明願意搭理你。

  古典儀式使用的方法是書寫祭文, 寫一堆誇贊神明的話讓祂高興。只要禮儀到位了,神明又看主持儀式的人比較順眼的話,大部分正神還是很好說話的。但如果呼喚的是個邪神, 取悅神明這一步就比較血腥了, 輕則需要血肉生祭, 重則連住持儀式者也會成為祭品。

  地藏無疑是神明中性格比較溫和的,它作為土地神,向祂詢問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也切合祂的神職。

  所以雖然那位第十四代土御門家主將儀式細節改動了不少, 但主要部分沒有疏忽,儀式就是可以生效的。西方化就西方化吧,也算不了什麼, 神道教中不少神明都是外來的,連七福神裡也就只有一位惠比壽是本土神。

  儀式開始之前土御門心結已經用結界將祭壇完全封閉,所以澤田彌跟忍足侑士小聲說話也並不影響裡面的儀式進行。

  陰陽師少女的吟唱很快走到盡頭,最後一個字符落下,祭壇上方亮起金色的浮光,像是有一副虛幻的畫卷緩緩鋪開。

  「那是……」忍足侑士猛地一怔,「博多市的地圖?」

  「什麼什麼?」向日岳人原本正張大嘴目瞪口呆,聞言定睛看去,震驚地發現了不少眼熟的細節,「櫛田神社、博多灣、福岡鐵塔……真的是博多!」

  看著這樣的場景,市長臉上也多出了一絲震撼,向身邊的陰陽師詢問道,「這是……」

  「這就是博多,神明視角下的博多。」陰陽師表情自豪,「這是土御門家最高成就之一,搜索範圍覆蓋全城。就算是在土御門本家,也只有最有天賦的那幾個人才能成功施展這個術。」

  「原來是這樣。」市長笑著誇獎道,「心結小姐的確少年天才,土御門家不愧是最正統的陰陽師世家。」

  「哪裡哪裡……」陰陽師謙虛了幾句,心裡卻頗為認同和自傲。

  「說起來,那邊的忍足家的少爺身邊也有一位來自土御門家的少年陰陽師。」市長話頭一轉,不知有意無意地試探道,「他也會這個陰陽術嗎?」

  陰陽師聞言不在意道,「這個陰陽術是本家嫡傳,不是隨便什麼人能夠學到的。」語氣中還有一絲未表露的輕蔑。

  土御門從千年前的平安京時期繁衍至今,歷經幾十代,本家之外分支眾多。特別是從明治時代開始,受當時的社會風貌影響,土御門家開始招辦陰陽塾,招收了許多非土御門血脈但身負靈力的平民小孩入讀。這些人並不改姓,但也可以稱作是土御門的勢力。

  陰陽師是護送水晶地藏像一起前來,並沒有和土御門元春打過照面,所以乍一聽還以為又是哪個打著土御門旗號的外姓人,見市長特意提起,還是隨口問了一句,「原田先生說的人叫什麼名字?」

  市長:「聽心結小姐和他的對話,那位少年自稱元一。」

  「……」陰陽師表情頓時僵住。

  這時候虛空中的那副博多地圖已經完全展開,金色的游光起起伏伏勾勒出博多市等比例縮小的立體成像。一些色彩明麗的光點在街道和大樓間穿梭,每個光點都代表了一個身負靈力的人。

  這其中有一片區域尤其地亮,純淨又耀眼的光芒將光線都扭曲了,宛如明月橫空。將其他光點襯得黯淡無光。

  這片光亮如此出眾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不過他們發現那片亮光所在地就是自己站立的區域後紛紛恍然大悟,以為是請神儀式所致。

  那個土御門家的陰陽師聽著這樣的猜測也不反駁,仿佛默認。他覷著那片仿佛神明降臨的輝光,噤若寒蟬地朝斜對面銀色長發的小小身影看了一眼,半句話不敢多說。

  地圖上另一塊格外出眾的地方就是博多鐵塔附近,但與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相反,漆黑的穢氣在那片區域游走,金色光芒都被感染得黯淡了。

  「就是那裡!」

  土御門心結鎖定了位置,通知手下的陰陽師集合,准備直撲福岡鐵塔。

  臨走前陰陽師少女蹭到澤田彌身邊,期期艾艾地看著她。

  澤田蘿莉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武運昌隆。」

  土御門心結:「!」

  陰陽師少女上了神級祝福buff,氣勢振奮地出門了。

  為了防止意外,酒店裡還留下了幾個陰陽師,結界也沒撤去。市長似乎另有事情要處理,禮貌地過來寒暄幾句之後就回了房間。

  午後的陽光透過酒店大廳的落地窗灑落進來,隔著一道玻璃,外頭的天色晴空萬裡。

  澤田彌走到落地窗旁邊,仰頭正好看到一個披著雨蓑的小家伙蹦蹦跳跳從旁邊院落的圍牆上走過。仗著普通人看不到它,它路過人家探出院頭的柿樹時還伸手撈了顆柿子,咬了一口似乎是覺得澀,吐著舌頭又把青黃青黃的柿子扔回了院子裡。

  那戶人家要是發現了這個被咬了一口的柿子,估計會以為是哪只野貓干的吧。澤田彌睜著大眼睛目送它走遠,「要下雨了啊。」

  「誒?」向日岳人和忍足侑士剛走過來就聽到了這句話。紅發少年下意識看向落地窗外,天空澄澈,萬裡無雲。

  撓了撓臉頰,他搞不明白澤田彌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但也沒太在意,疑惑了一會兒就扔到一邊,重新激動起另外一件事。

  「吶吶,彌醬,等土御門小姐把那只惡鬼抓到了,我姐姐就可以醒了吧?!」

  話音一落,澤田彌和忍足侑士同時回頭看向他。

  兩人直白地注視著這個正准備傻樂的少年,向日岳人被看愣住了,遲疑地問,「……不對嗎?」

  「岳人。」澤田彌心平氣和地看著他,目光十分寬容,「你還記得向日姐姐是什麼情況嗎?」

  向日岳人:「……昏迷不醒?」

  澤田彌:「那博多被惡靈害了的其他人又是什麼情況呢?」

  聯想起最近看到的新聞,向日岳人打了個哆嗦,「被,被吃掉了?」

  澤田彌耐心地引導,「所以為什麼向日姐姐和其他人的情況不一樣呢?」

  向日岳人懵了,「是啊,為什麼?」

  「……」忍足侑士看不下去了,「因為裡奈姐昏迷根本就不是那個惡靈造成的啊!」

  向日岳人:「???!!!」

  紅發少年肉眼可見地焉了下去,就好像考試前他准備好了抄優等生的答案,一開卷卻發現他們考的不是同一套卷子,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希望,「……也就是說土御門那邊指望不上了?」

  忍足侑士點頭,「還是分析一下我們自己找到的線索吧。」

  靠自己啊……向日岳人開始回憶自己到博多之後干了些什麼?

  去參觀了博多灣,去網紅咖啡廳打了卡,去櫛田神社拜了神,最後在酒店打了大半天游戲……完美的博多旅□□程安排。

  他默默地雙手抱膝縮回了角落裡……大姐,我對不起你QAQ。

  澤田彌低頭看著那只把自己種到陰暗角落的鮮紅色的蘑菇,想了想,「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向日岳人聞言立刻抬頭,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她。

  澤田彌在大廳環視一圈,走到一個方形玻璃茶幾前,拿起一個底面圓形的水杯遞給跟過來的向日,「去倒一杯水來。」

  紅發少年滿臉迷茫,「?」

  澤田彌:「一邊倒水一邊問它向日姐姐為什麼昏迷。」

  向日岳人瞪大了眼睛,「問誰?」

  澤田彌默默看過去,向日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到了自己手裡的杯子。

  他頓時肅然起敬,雙手把玻璃杯捧起來,宛如在捧一尊即將顯靈神像。

  澤田彌:「去吧。」

  向日岳人聽話地去了。

  他一邊往飲水機方向走一邊還在翻來覆去念叨,「我姐為什麼昏迷我姐為什麼昏迷我姐為什麼昏迷……」

  一群人看著他神神叨叨走過去,倒水,又神神叨叨走回來,向日岳人小朋友一路上得到了萬眾矚目。

  忍足:「……一定要念出聲嗎?」

  澤田彌:「在心裡念也是可以的呀。」

  「……」忍足侑士忍不住朝她看過去,澤田蘿莉神情無辜地看過來。

  忍足侑士:「……」

  行吧,挺好的,至少岳人精神多了。

  於是兩個心黑的小伙伴沒有一個出聲提醒,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向日少年「載譽而歸」。

  旁觀這一幕的助理嘴角抽得快按不住了。

  向日岳人一路念到澤田彌面前才停下,然後充滿期待地把杯子遞給他。

  澤田彌逗人歸逗人,正經事上還是很靠譜的。她伸出五指握住水杯壁,垂下眸,唇瓣微動,低聲念了幾句咒文。

  然後她走到已經清空的茶幾前,伸出端著水杯的手,杯口朝向茶幾正中心傾斜。

  清澈的水柱傾瀉而出,在茶幾表面徐徐鋪開。澤田彌一杯水倒完,清澈的液體正好在茶幾上鋪了一個整圓。

  小蘿莉把水杯塞給長大了嘴巴的向日岳人,瞟了一眼旁邊同樣看呆了的土御門家的陰陽師,「四神。」

  「……是。」陰陽師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從懷裡掏出四枚不同顏色的紙鶴恭敬地雙手遞給她。

  澤田彌拿著紙鶴在手上捏了一會兒,站在四方形茶幾最靠近東面的第一個角,扔下枚青色紙鶴。

  「東方青龍。」

  「南方朱雀。」

  「西方白虎。」

  「北方玄武。」

  她順時針繞著茶幾走了一圈,扔下青、紅、白、黑四色紙鶴固定四柱。

  最後她回到原位,看向向日岳人,「問吧。」

  紅發少年呆呆「哦」了一聲,下意識雙手合十,做了個拜神的動作,「那個,我想問我姐昏迷的原因是什麼?」

  正圓形的水面衝著一個方向拉長,像是伸出一個觸角緩緩指向一個方向。

  澤田彌回頭看忍足,「侑士,有博多的地圖嗎?」

  忍足侑士立刻在手機上調出電子地圖遞給她。

  澤田彌看看桌上的水,又看看手機上的地圖,看看桌上的水,又看看手機上的地圖。

  最後她干脆把東南方向的地圖放大,然後走到桌前把手機擺在觸角末端。

  桌面上流動的水微微一頓,似乎是無語了片刻,但還是伸長水流掃過手機屏幕,最後留了一滴水珠在地圖上。

  澤田彌湊過去研究,「侑士,這是哪兒?」

  忍足望著那片被水珠放大的的確辨認了一下,「這裡……好像是東南方向的那片高級住宅區。」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昨天有小可愛問了,元春在土御門家的地位是很高啊,元夜、元和、元春,全都是「元」字輩。實驗的事只有少數核心人物知道,所以土御門家其他人都只知道他是大少爺,然後叛逃了。


第264章 第二只

  土御門心結選的這棟酒店其實並不算特別偏, 雖然出於「萬一出了什麼事不想波及到普通人」的想法,選擇的地點盡量遠離了博多最中心的地段,但為了請神儀式的成功, 她還要考慮一個重要因素:地脈。

  這家酒店所在位置的地脈是博多市範圍內最活躍的,對儀式的成功有非常大的加成。綜合考慮之下, 土御門心結最後還是選擇了這裡。

  這片地區的繁華程度自然是比不上中州的, 但也並沒有真的偏僻到哪裡去, 所以有不少高檔小區選址在了附近——畢竟所謂的高檔小區, 都是打著鬧中取靜的招牌,如果沒有「鬧」,「靜」也就不值錢了。

  澤田彌占蔔完, 把被子靠在茶幾邊上,手一揮,鋪滿桌面的水乖乖流過來重新回到杯中。

  然後她就端著這杯水走到大廳門口的盆景邊上開始澆花。

  那個借了她四枚紙鶴充當四神的陰陽師看起來非常想問這是什麼術,但他忍住了。

  然而現場還有一個沒忍住的。

  向日岳人:「彌醬, 這也是陰陽術嗎,是什麼?」

  「唔。」澤田彌心不在焉道, 「水占蔔吧。」

  陰陽師:「……」

  向日岳人:「……」

  你當我們沒見過水占蔔嗎?!

  忍足侑士沒管那邊那兩傻子, 轉頭對助理說, 「安排車吧。」

  助理有些猶豫,「現在出門?」

  「土御門桑既然已經確定了惡靈在福岡鐵塔, 其他地方就是相對安全的。」忍足平靜地說, 「有小夜在不會有事。」

  助理下意識看了一眼站在澤田彌身後的小夜左文字,櫛田神社外的襲擊事件讓他見識到了這位看似文弱的少年與其外觀完全不相符的武力值, 助理登時放心,點頭去打電話叫司機了。

  安排完助理,忍足左右看看, 發現缺了兩個失蹤人口。土御門元春被土御門心結拎走後就沒回來,這人看似好說話其實獨立自專得很,一般情況下他們也不管他去哪兒。除了他,大廳裡還少了一個人。

  忍足侑士:「馬場先生呢?」

  助理在等著電話接通的間隙扭頭回了句話,「我們原定今天下午不出門的,馬場先生在這裡等著沒事就先回去了。」

  好好的偵探當成了導游,成天陪他們在外面亂晃,助理覺得那位馬場先生脾氣也是夠好的。

  .

  另外一邊,失蹤人口之一土御門元春插著耳機從醫院走出來,過了個地下通道,拐進一條商業街。

  街上店鋪鱗次櫛比,最多的是賣衣服的店面,還零星夾帶了幾家雜貨鋪和賣紀念品的。

  土御門元春拉開一扇紀念品商店陳舊的玻璃門,一抬頭,擺在櫃台旁的巨大招財貓對他露出一個齜牙咧嘴的微笑。貓後面傳來店老板對營業額並不如何熱情的聲音,「想要什麼自己看吧。」

  土御門元春溜達進去,視線掃過一排排擁擠的貨架,在東面靠窗的櫃子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一排包裝簡陋,用巴掌大的瓷瓶子裝著的本地產的香水。

  香精味道極重,說是香水還不如一般的車載香氛好聞。

  土御門元春挑了瓶梅花香味的拿出來,低頭看到下面還擺著兩排五顏六色的香薰蠟燭。眼見一盒裡面黃色、紅色和白色都有,也不用他另外買了,干脆順手夾帶了一盒。

  然後他就拿著著這兩樣東西去前台結賬。

  這一次櫃台後終於冒出個半禿的人頭,地中海發型的老板瞅瞅他擺在櫃台上的蠟燭和香水,對營業額掙扎了一下,「香水買三送一,要麼?」

  土御門懶洋洋地說,「不用,一瓶就夠了。」

  老板於是也順從地放棄了掙扎,結賬送他出門。

  商業街上人來人往,臨近山笠祭,大部分都是來博多旅游的游人。土御門元春單手拎著便利袋在街上走著,另一只手撈了一把差點掉出來的耳機,又重新插回褲袋裡,挺拔的身姿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

  他一邊聽著耳機那頭的直播,一邊看似漫無目的地瞎轉,一路走來拒絕了好幾個小姐姐的搭訕,最後拐進一條暗巷裡。

  巷子的原主人聽到聲響,從藏身處跳出來,警惕地瞪向他。

  「嘛,借個位置。」土御門元春笑眯眯地朝那只在這裡圈了地的野貓擺擺手,扔過去一塊之前買著准備投喂蘿莉的羊羹。

  貓咪警惕地打量了他一會兒,低頭舔舔落在腳邊的羊羹,輕輕「咪」了一聲算是達成協議,叼著羊羹跳上圍牆離開了。

  大概是靠近商業街經常有人打掃的原因,巷子裡很干淨。土御門元春扔出四枚符咒設下結界,然後盤腿在地上坐下,把便利袋放到一邊,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粉筆。

  這時候耳機那邊的人已經到福岡鐵塔了,他還聽到了土御門心結指揮的聲音,「外圍設下結界,一定不能讓它跑了!」

  那丫頭今天怎麼這麼有干勁?

  土御門元春低聲嘟噥了一句,就著直播干脆利落地在平整的地面上畫了一個桔梗印。隨後沒有半點停頓地,流暢地繼續往外書寫下一圈一圈的符文。

  如果澤田彌現在在他旁邊,一定會發現他此時書寫出的符文和之前土御門心結布置請神儀式時寫的一模一樣,而且他的動作明顯比陰陽師少女要熟練不少。

  耳機那頭的直播還在繼續,土御門心結似乎已經鎖定了惡靈的位置,點了幾個人和她一起去吸引那東西注意,其他人在周圍布置陷阱。

  現代陰陽師抓捕妖怪基本都是這麼個風格,像京都大戰時期直接跟妖怪懟正面的少之又少。

  土御門元春畫好陣紋,一根粉筆恰好用完。他吹了吹指尖沾上的粉末,聽著耳機那頭傳來念咒聲。那個倒霉催的被他在身上放了一個竊聽器還沒發現的陰陽師正好是被土御門心結挑中和她一起去吸引惡靈注意的幾個人之一。

  這會兒他似乎已經和惡靈打了個照面,恐懼之下念著咒文的聲音都有些變形。

  這屆得業生不行啊,這麼不經嚇嗎?

  土御門元春一邊事不關己地想著,一邊拆開包裝把香薰蠟燭按照倒三角形的方位擺在陣紋周圍。

  地藏除了是土地神,在傳統傳說中還是小孩子的保護者,所以對面的兩根蠟燭用黃色和紅色代表祂最有名的這兩個神職,而朝向自己方向的,則是用代表謙卑的白色。

  儀式的這個細節來自於威卡魔法書,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本土的地藏菩薩喜不喜歡這個奉承的新姿勢。

  大概還是感覺挺新鮮的吧,畢竟儀式成功了。

  土御門元春打開那瓶梅花香水,繞著陣紋倒了一圈。空氣中升騰起衝到有點刺鼻的香精味,全都用的劣質貨的好處就是香薰蠟燭的味道淡,輕易地就被香水味蓋了過去,不至於串味。

  最後,他從手腕上取下那枚白水晶靈擺,恭敬放在桔梗印中心。

  時間已經走過正午,太陽從巷子兩側夾壁中間落下一線光亮。白水晶靈擺恰好落在這片光影中間,剔透的材質下浮起金色的流光,那些流光由一個一個細小的符文聯結而成,像蛛網狀的冰裂紋,如果有人有耐心把它拆開看的話就會發現那是一篇《地藏菩薩本願經》。

  土御門元春從口袋裡摸出枚夾著付喪神頭發的符咒擱到一邊,一切就緒後他也不急著發動,而是一手托著臉頰手肘撐在膝蓋上,就著這個悠閑的姿勢繼續出神聽著耳機裡的直播。

  在土御門心結的指揮下,土御門家的陰陽師已經將惡靈包圍了起來,但是包圍圈已經開始出現亂像。

  土御門元春聽著耳機那頭不同聲音的咒文,逐漸亂套的呼吸頻率,脫離節奏的腳步,還有各種風聲,惡靈的嘶吼,土御門心結越來越焦躁的指揮……各種各樣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彙成洪流,他不用看到畫面,只憑借這些包含巨大信息量的聲音就在腦海中計算出了現場的情景。

  惡靈被他們引入了一個東南方向的陷阱。

  「快,束縛咒!不要讓它跑了!」

  但沒用,9點鐘方向那個陰陽師念咒慢了一拍。

  「該死!快躲開!!」

  「十七,它往你那個方向去了!!」

  土御門心結該出手了。

  「無形之風,有形之水……」

  晚了一步。

  尖叫聲比咒文還要先一步響起,很顯然這次她帶去的陰陽師們非但沒給她幫上忙還添了不小的亂子。

  沒必要繼續聽下去了,這一次的抓捕行動已經確定失敗。

  土御門元春盯著地上一點點偏移的光線,忽然發覺之前土御門元和的那場「叛亂」對本家的影響比他預計的還要大。連嫡家大小姐都帶不出什麼像樣子的人出來了,其他人那裡的情況只會更糟。

  他思緒跑得有點遠,回過神來那邊的行動已經結束了。

  毫無意外地,讓那個惡靈跑了。

  他沒再聽到土御門心結的聲音,估計對方也是不想說話的狀態。

  「好了。」土御門元春懶洋洋地低頭看了一眼左手腕的手表,「差不多也該開始了。」

  手表的秒針哢噠一聲到達指定位置,他神色一肅,垂下眼,念出第一句咒文。

  金色的流光自靈擺緩緩上浮,博多的地圖再次在他面前展開。

  這其中那個拖著穢氣流竄的影子格外顯眼。

  「嘛,找到了……咳咳……」

  少年身體微微一晃,踉蹌著抵著地面,單手捂住嘴,鮮紅的血露出指縫,絲線般滴落在陣紋間。

  「果然請神儀式還是太勉強了嗎,嘖。」

  他不耐煩地抹了把唇邊的血跡,重新支撐起身體,仿佛剛剛一瞬間受到的衝擊不存在一樣,一邊維持著儀式運行一邊緊盯著黑影的方位,目光跟著它衝過濱海公園一路向西,最後在一片狹長的街區停了下來。

  土御門搭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扣緊,眼角的余光注意著那枚夾著小夜左文字頭發的符咒。

  一秒,兩秒……

  「噌」地一聲,三角形的符咒連帶著那根帶有靈力的短發無風自燃,不到半秒時間,火焰掠過,只留下一小撮灰燼在原地。

  土御門元春猛地長出一口氣,盯著那片街區,金發少年唇角微挑,露出一個鋒利的笑容。

  「終於找到你了!」

  代表著惡靈的穢氣停留在那裡,似乎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土御門元春伸了個懶腰,正准備解除儀式,眼角余光忽然掠過一個紅點。

  他一愣,下意識將目光轉過去,只見到地圖的東南角櫛田神社的方位,一抹怨氣聚集而成的紅光越來越亮,並且一路朝著市中心的方向飄去。

  博多市意料之外地出現了第二只妖怪。


第265章 緣分

  高檔住宅區都是獨棟的兩層小樓, 各家各戶的花園劃分整齊,每棟住宅前的小路上還立著門牌式的路燈。

  澤田彌抱著一只雪白的貓仔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慢悠悠地擼貓。她的小伙伴向日岳人正在旁邊極盡所能地鬧另一個小伙伴忍足侑士。

  向日:「侑士侑士, 你看,那家的花園比其他人家茂盛多了,該不會是因為土底下埋了屍骨吧?肯定有問題!」

  忍足:「……」就不許人家家裡的女主人園藝水平比其他人高嗎?

  向日:「還有那一家!大家門口都是干干淨淨的, 只有他們家門口有幾個奇怪的泥印, 太可疑了!」

  忍足:「……」請叫它狗爪印謝謝, 你沒看到他們家院子裡的狗屋嗎?

  向日:「還有那邊的!門口的路燈居然壞了,是不是故意弄壞路燈好趁著夜晚看不見執行什麼不可告人的計劃!」

  忍足:「……」這怎麼看都是物業的鍋吧?!

  向日岳人同學調動了全部腦細胞,用上了所有從偵探游戲、動漫、中學到的「知識」,開了無數個腦洞。在他眼裡這片街區儼然成了一片犯罪分子聚集地, 門前的花壇裡多了一根草都能腦補出一個「花壇藏屍」的血腥故事。

  直到被迫聽了個故事大會的忍足侑士忍不可忍地請他閉嘴, 一邊涼快去。

  澤田彌抱著奶貓看著自家小伙伴焉噠噠地走過來,垂頭喪氣地在她身邊坐下。她抬起小手, 用擼貓的手法憐愛地擼了擼小伙伴。

  向日岳人乖乖垂下腦袋任她摸頭,一邊沮喪地問, 「小彌,水神大人到底讓我們來找什麼線索啊。」

  澤田彌:「不知道呀。」

  向日:「就沒有什麼提示嗎?」

  澤田彌:「隨緣吧。」

  向日:「???」

  銀發蘿莉遞給他一個無辜的眼神。

  占蔔這種東西出來的結果都是很玄學的,它只會給你一個大致的方向, 順著那個方向走,可能會找到擺在明面上的線索, 可能會遇到告知你線索的人,也可能會發生什麼事給你啟發。完全地沒有規律,就是這麼神奇。

  向日岳人聽完她的解釋都醉了,「……所以我們現在坐在這裡發呆就可以了嗎?」

  澤田彌:「所以我說了要靠緣分呀。」

  她十分適應這種節奏,甚至還有閑心伸出手和膝上的奶貓玩拍爪游戲。這只貓咪是她剛剛坐下時從身後的花壇裡鑽出來的, 毛茸茸地像個滾圓的雪球,也不怕人,一出現就跑到她腳邊喵喵叫,被澤田彌抱起來也不跑,而是十分自然地在她腿上打了個滾。

  幾個人所在的這條小徑往前走就是小區入口的主干道,正值下班放學的時間點,橙黃的夕陽灑滿街道,時不時有歸家的人從路口走過。

  澤田彌正抓著小貓的肉墊好奇地研究,忽然感覺到一束目光遠遠投來。她抬頭看去,只見到一個穿著制服的少年站在那裡似乎朝這邊看了好一會兒,見她發現,他干脆抬步朝這邊走過來。

  他面容俊朗,身材高挑,肩上還背著單肩包似乎剛從學校部活回來。他似乎是這座小區哪家戶主的孩子,家境富裕,一看就是在學校非常受歡迎的類型。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他眉宇間有種若有似無的矜傲。

  澤田彌看著他徑直走過來,打量了她懷裡的貓咪兩眼,居高臨下道,「小妹妹,這只貓是我家的,還給我吧。」

  澤田彌眉心微微一簇。

  在這人走過來時,向日和忍足就習慣性往她身前擋了擋,見他說了這樣的話,兩人下意識回頭。

  似乎是見澤田彌沒說話,制服少年不耐煩地伸出手准備直接把貓拎走。

  忍足:「等等……」

  制服少年顯然沒打算聽他的,往前又走一步。站在澤田彌身後的小夜左文字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在他有下一步動作前,一只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抓住了制服少年的手腕。

  「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哦。」來人說,聲音低沉磁性。

  說完不見他有其他動作,制服少年卻猛地一聲痛呼,猛烈掙扎地抽回手腕。然後握著自己紅了一圈的手,恨恨地抬頭看去。

  然後他就對上了一束居高臨下目光,冷漠危險,明明看到了他卻好像完全沒把他的存在放在眼裡。

  制服少年身體一僵,吶吶地不敢說話。

  澤田彌從身後的花叢收回視線,看向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靜司?」

  的場一門的家主,的場靜司回過頭,優雅地朝她微微頷首,「澤田閣下。」

  這時候忍足家的保鏢們也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圍過來,打完電話回來的助理看到這個場景,心底「咯噔」一聲,快步走上前,「忍足少爺、澤田小姐、向日少爺你們沒事吧?」

  說完他的目光在澤田彌身邊那個危險氣質十分外露的男人身上轉了一圈,無聲地用詢問的眼神看了自家少爺一眼。

  忍足侑士朝他輕輕搖頭。

  得到暗示這個人是認識的,助理朝他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將目光轉向現場另外一個已經被保鏢們圍起來的陌生人。

  對方似乎只是個普通高中生,被這陣仗嚇了一跳,「我,我只是來要回我家的貓的,你們想干什麼?我要報警了!」

  雪白的貓咪頂著澤田彌的手從她掌心下探出頭,好奇地看向這個自稱是它主人的人。澤田彌捏了捏它的肉墊,心不在焉地說,「騙人。」

  助理回過頭,正好看到小貓被捏著肉墊後彈出去又收回來的爪子,那尖尖的爪尖讓他心底一跳,下意識就想把自家蘿莉拉開怕她被抓到了。

  「這分明是只野貓吧?」誰家家養的貓咪爪子都不修剪的?

  制服少年語塞,他似乎想嚷嚷些什麼,但眼見周圍圍著他的肌肉大漢們目光不善,最重要的是那個危險的黑發男人視線若有似無地飄過來。他渾身一抖,最終恨恨地瞪了人群中央的銀發小女孩幾眼,灰溜溜地走了。

  澤田彌身後的花叢動了動,她回頭看了看,又什麼也沒說地收回視線,「靜司怎麼在這裡?」

  「博多市這邊的狀況最近有點奇怪,所以過來看看,順便接了個任務。」

  制服少年一走,氣氛就漸漸松緩下來。澤田彌接過保鏢大哥買回來的貓糧,倒了一小半在紙盒裡看著貓咪「哼哧哼哧」地吃得歡快。

  福岡顯地處九州,正好跟除妖師活動的地方挨著,的場一門的地盤也在附近,的場靜司比其他人先察覺到什麼很正常。

  澤田彌點點頭,她想了想,「你說的奇怪是指博多市好像一個地縛靈都沒有這件事嗎?」

  .

  山崎翔太狠狠帶上門,泄憤似的在玄關踢開鞋,把單肩包甩在地上就大步朝房間走。

  途中接了個母親打來的電話,告知他父母兩人有事晚上不回來,他不耐煩地敷衍了幾句,按斷通話鍵把手機往客廳沙發上一扔,三兩步走回房間。

  書桌右側的抽屜「唰」地一下被拉開,各種規格的刀子、鐵錘撞了個「嘩啦」響。看著這些不該普通高中生持有的危險工具,山崎翔太的眼睛卻亮了起來,眼瞳深處浮起一絲興奮。

  他像是挑選心愛的武器一樣慢條斯理地挑出一把鋸齒刃的刀和鐵錘,然後拿著兩樣工具走向浴室。

  浴室的玻璃鏡倒映出少年暴戾的眼瞳,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他年輕的眉宇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陰鷙。浴室一角,被關在鐵籠裡的小動物感覺到了危險,瑟縮地發出一聲「喵」的輕呼,戰戰兢兢地躲進角落裡。

  山崎翔太居高臨下地望著籠子裡瑟瑟發抖的野貓,腦子裡卻想起剛剛阻止他把那只白貓崽子抓回來的小丫頭。心底無名之火越燒越旺,胸口憋的一股氣衝得眼瞳血紅。

  但他好歹知道自己沒辦法對她做什麼,畢竟人和野貓不一樣,那小東西前呼後擁的架勢也不像是他能惹得起的。

  心口一簇無名火無處發泄,山崎翔太把錘子扔在地上,手指摩挲著刀背,面容越發陰冷。他看著被鐵錘砸在地上的響動嚇了一跳的野貓,十分滿意地冷哼了一聲,打開籠子就要伸手去把它抓出來。籠子裡的小貓下意識一躲,伸出了爪子。

  山崎翔太一驚,條件反射地把手抽了回來。

  匆忙甩上籠子門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左手手背內側的抓痕似乎又開始發癢,他粗魯地擼起袖口抓了抓,想起給他留下這道傷口的那只母貓,神色頓時變得有些猙獰。

  只可惜那只畜生比他想的要命大,他都已經戳瞎了它的一只眼睛打斷了一條後腿,居然還是被它給跑了,還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三條抓痕。

  今天他看到那個小丫頭抱著的貓時,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那只畜生最後一只崽子,本來想要過來好好「招待」,沒想到被那個死丫頭攪了局。

  他冷哼一聲,低頭看向籠子。裡面那只貓是他前天抓回來的,吸取教訓他一直沒給它吃東西,現在已經餓得沒力氣逃跑了。這也是一只黑貓,但是跟那只成功逃獄的母貓長得並不像,是從另外一個小區捉來的,也不是它的孩子。

  但對山崎翔太而言,貓都長得差不多,捉不到那只母貓,拿同樣顏色的貓泄憤也是一樣。

  他拿起匕首,從鐵籠的間隙一刀捅了進去。匕首的刀鍔撞在鐵籠上「哐當」一聲響,籠子裡的小貓嚇得四處逃竄。但山崎翔太好像從這樣的場景中找到了樂趣,帶著扭曲的笑一下一下的隔著鐵籠朝裡面的小貓捅過去,像是在玩一個打地鼠的游戲。

  小貓被他餓了兩三天,實在沒有多少力氣,躲閃不及之下前腿被刀鋒拉出道長長的口子,浴室裡頓時響起貓咪凄厲的慘叫。

  然而山崎翔太卻好像更興奮了,在他不知道第幾次提起匕首捅進鐵籠夾縫時,忽然聽到「咚」地一聲響,像是又什麼東西砸在了浴室玻璃窗上。

  山崎的動作一僵,下意識抬頭。

  浴室的窗子是靠外的,雖然貼了不透光的窗紙還常年關著,但也難保有人察覺到裡面的動靜。

  山崎剛看過去,又是一聲「咚」,像是外面有個頑皮的小孩子在用石子砸玻璃。

  雖然山崎翔太虐貓時還故意錄制了視頻傳到網上,但在生活中他還是不敢讓周圍的人知道有虐貓的習慣。畢竟,就算他不把這些畜生看在眼裡,但總有些正義過剩的人會拎著他這點「小錯誤」大驚小怪。

  他要是還想在正常社會裡當個人,就得好好把那層人皮披著,把內裡不知什麼玩意兒遮嚴實了。

  緊盯著玻璃窗,山崎翔太估計是鄰居家裡的小孩子放學了手欠。他也不敢拉開窗子查看,怕被別人發現什麼。

  最終他敗興地踹了一腳鐵籠,罵罵咧咧地撿起匕首放在水龍頭下衝干淨後回房間了。

  直到浴室的門被甩上,籠子裡團成一團的小貓才敢動一下。它慢慢抬頭,舔了舔自己前腿上的傷,又扭頭看向窗子的方向,虛弱地喵了一聲,像是在感謝什麼。

  未上鎖的玻璃窗被扒開一條縫隙,一只圓溜溜的貓瞳從縫隙間露出來。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向浴室門,仿佛在透過那面玻璃緊盯著房間裡的某個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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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仇恨拉滿

  土御門元春來到福岡塔附近時, 只看到幾個土御門家的陰陽師在祛除穢氣,收拾殘局。

  看到他過來,幾個得業生下意識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留下的陰影太大, 一個個仿佛見到了大魔王,紛紛低下頭宛如一群把頭扎進沙子的鴕鳥。

  土御門元春對眾人見到怪物般的恐懼和排斥視而不見,順口點了個名字, 「十一。」

  十一號鴕鳥苦哈哈把腦袋□□, 「大少爺。」

  土御門元春:「心結呢?」

  「大小姐往那邊去了。」十一乖乖指了個方向。

  土御門元春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回首朝十一一揚下巴, 「你身上的竊聽器, 自己處理一下。」

  十一一愣,臉先是綠了綠, 然後低頭在自己身上左拍右拍,最後真的在衣領下翻出了個黑色紐扣, 他的臉色頓時異常精彩。

  其他人盯著那個黑溜溜的竊聽器,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垃圾表演被大佬聽了全程, 一個個臉色青了又紫,宛若窒息。

  .

  土御門元春在濱海公園找到了心結。

  彼時陰陽師少女坐在公園的長椅,手裡拿著根樹枝, 俯下身在面前的沙地上寫寫畫畫。

  土御門元春瞟了一眼, 地上復雜的術式幾乎看得人眼暈。

  心結沒察覺到他的到來,全副心神都傾注在計算上, 一行式子寫了又擦,神色異常認真。橙黃色的夕陽從斜側方灑過來,給少女精致的輪廓鑲了層金邊,她墨色的眼瞳落了點夕陽的光, 有種別樣的堅定執著。

  土御門元春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到她身邊,視線往地面一掃。

  「這裡不對啊喵,你要是想增強陣法的束縛能力,防御性上就要有一定比例的削弱。」

  土御門心結抬頭看過去,順著他指出的方向思考了片刻,伸手抹掉那行術式,換了另外幾個符文。

  「這樣呢?」

  「嘛,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試試。」

  心結點點頭,繼續埋頭計算。

  土御門元春干脆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一只手臂吊兒郎當地掛在椅背上,仰頭望向天空。

  西邊的天際橙光漫天,映得雲霞通明。然而再往東邊雲層就開始慢慢加厚了,到他們頭頂時宛如一個厚厚的蓋子,眼看著即將有一場暴雨。

  廣場上的風越發大了,土御門元春扒拉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碎發,忽然聽到身邊一聲「好了」。

  他回頭看,只見到土御門心結扔開樹枝,一揮手。狩衣長長的袖擺拂過,地上密密麻麻的術式被招來的疾風鏟走。陰陽師少女把滑落的長發挽到耳後,抬眸正色看向他,「下一次我一定不會讓它跑了!」

  土御門元春「噗嗤」笑了,「嗯嗯,加油。」

  陰陽師少女垂了垂眼,「雖然沒有抓到它,但是那只妖怪中了我幾道疾風咒,傷得不輕。它想要恢復,只能更加肆無忌憚地竄取能量,發動襲擊。」

  她難得解釋了這麼多話,土御門元春意外地發現她的語氣幾乎有些示弱,直到她抬起頭異常認真地看向他,「如果不盡快采取行動,博多市的民眾會非常危險。靠我一個人沒辦法阻止它,你能夠幫幫我嗎?這一次不是為了土御門,是為了博多市那些無辜者的生命。」

  土御門元春神色一頓。

  下一秒他唇角微挑,習慣性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不是我不想幫你,我還有其他事情呢。你看,向日大小姐還在床上躺著,我不能對不起她家裡付的錢啊喵。」

  乍一聽他這話簡直難以直視地敷衍,土御門心結神色一愕,眼眸中閃過失望和怔然,表情緩緩黯淡下來。

  元春像沒看到一樣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站起身,「我只是過來看看的,既然沒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說完他就轉過身,懶懶散散地背對她揮了揮手,離開了公園。

  .

  正值放學的時間點,大街上人來人往,一群帶著小黃帽的小學生背著書包乖乖排隊從斑馬線上走過,像一群回巢的小黃鴨。

  土御門元春離開公園後隨意地在街面上閑逛,視線晃過那群小黃鴨,不自覺地在其中一個小女孩身上停了停。

  他腦海中在思考別的事,卻忽然分心想起之前去警局時看到的躺在停屍床上的那個年齡最小的受害人。

  那孩子好像跟她差不多大,衣服也有點像……

  「那對夫妻白天來的,守在警察局裡哭了很久,一直在問我們凶手是誰……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線索,感覺……挺對不起他們的。」

  土御門元春垂了垂眼,彈了一下手指,一枚小紙人從他右手袖口滑出來,貼著地面跟了上去。

  紙人式神跟著小黃鴨們走遠了,土御門元春收回目光,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重新將手插回口袋裡,吊兒郎當地繼續往前走,將方才的插曲放到一邊,思考著接下來的計劃。

  要知道那片街區是誰的地盤還是很好查的,他不能主動找上門,只能想辦法讓那人來找他。只不過這樣做的同時還不能讓博多那位最厲害的情報屋察覺,這就有點麻煩了。

  土御門元春整合腦海中的信息,揮起鋤頭准備挖坑,就在這時,他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等……等等……」

  「……」土御門腳步一停,詫異地回頭看向來人,「心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毅力了啊喵。」

  「我,呼……我不是來繼續勸你的……」

  土御門心結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喘氣,「情報……那只惡靈的情報我還沒有告訴你……」

  土御門元春神色微怔,「誒?我現在待遇這麼好了嗎?」

  「反正你還在博多,總有會和它對上的可能。就算你不願意特意來幫我,它找上門的時候你總會出手吧!」

  陰陽師少女直起身,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抬頭看了回去,「殿下還在這裡呢,我不相信如果惡靈威脅到了她的安全你還能放任不管,別以為我不知道殿下對你的重要性!」

  「……」土御門元春神色微妙,「你確定你說的不是你自己的立場。」

  土御門心結忽然定定地望了他一眼,眸光淡得讓人讀不懂,「元春,你離開之前,我們其實是一起長大的,你記得嗎?」

  穿過街面的風掀起兩人的衣角,土御門元春沒說話,心結也跟著沉默下來。

  半晌之後,陰陽師少女率先轉移了話題,「那個惡靈跟我們之前遇到的都不同,我不知道是不是博多這邊的氣有問題引起的異變。它看起來有向生物形態發展的趨勢,下半截身體像蜈蚣,胸口有一個大洞,臉上覆蓋著白骨一樣的面具。有些像……對,有些像京都那天跑出來作亂的那些妖怪。」

  「我今天戰鬥時,把它臉上的面具打碎了小半,它的戰鬥力卻好像忽然翻倍了,不知道是受傷暴走還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它面具碎掉後我看到了它的臉,似乎是一名年輕男性……」

  「等等!」土御門元春本來正漫不經心地垂著眼,聽到這句話忽然抬頭,目光緊盯住她,「你說那個惡靈是男的?」

  土御門心結一怔,不知道他為什麼好像很看重這個信息的樣子,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確定,的確是男性。」

  雖然對於陰陽師來說,要處理的惡靈是男是女並不重要。但是當時面具打碎的角度剛剛好,她還看到了被巨大白骨面具遮起來的喉結。出於如果找到惡靈生前身份能不能得到其他重要信息的想法,她還認真觀察了一下。

  之前在櫛田神社外,澤田彌幾人受到攻擊的那次,小夜左文字也看到惡靈了。但是一來付喪神對人類的性別並不關心,二來惡靈帶著面具實在沒有個人樣,所以土御門元春居然漏掉了這個信息,導致猜測完全走錯了路。

  土御門元春腦海中思緒急轉,心結站在一邊有點無措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說的東西讓他想到了什麼。

  直到她守在市長兒子家的手下慌慌張張打來電話,一開口就是結結巴巴地慌得失了神,「心結大人,市長閣下的兒子……他,他……」

  土御門心結聽著手下語無倫次的彙報,皺起眉,「好好說話,市長閣下的兒子怎麼了?」

  手下在那邊欲哭無淚,「……他被人抓走了。」

  「……」土御門心結第一反應以為自己聽錯了,捧著這個炸雷不可置信,「原田君那邊有玄武神像鎮壓,那只妖怪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撞破結界進去抓人?!」

  從本家請來的法器除了請神儀式用的地藏像,還有一座常年在神社供奉的玄武神像。玄武神獸司掌守護,用它當陣眼鎮壓的結界就是京都大亂當日出現的那幾只大妖怪也不可能在一刻鐘內將其攻破。有那個時間,手下的陰陽師絕對來得及通知她趕過去。

  「結界沒破。」電話那頭的陰陽師苦逼著臉,「把原田君帶走的不是妖怪,是人類殺手。」

  土御門心結舉著手機愣住了。

  老實說,他們還真沒防備人類。一開始土御門心結讓市長包下酒店把所有人都接過來時,市長的兒子死活不願意過去。似乎是不想跟他爹住一起,這一點市長本人也心知肚明,並且抱有相似的心情。最後調解的結果就是土御門心結在原田佑介那邊放了玄武神像。然而原田佑介居住的地方又不是獨棟公寓,那棟大樓裡還住了其他人,他們也不能攔著人家回家,於是設置的守護結界只攔妖怪,並不阻止普通人類進出。

  誰知道市長那個垃圾兒子仇恨拉得這麼滿,是人是鬼都想殺他。

  按理說市長把陰陽師請來是為了保護他和他兒子不被妖怪吃掉的,現在他被人類殺手帶走好像也並不能算他們違約。但不管怎麼說,原田佑介的確是在他們的保護下被帶走的,說完全沒有責任也不對。

  土御門心結沒遇到過這種奇葩的狀況,還在發愣,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把手機拿了過去。

  土御門元春:「什麼時候被帶走的?」

  那邊的手下一愣,第一時間察覺電話換了人,然後緊接著就認出說話的是誰了。

  這倒霉陰陽師顯然也是沐浴在大魔王陰影下的一員,聽到他聲音下意識渾身一抖,半個字都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回話,「四點左右。」

  土御門元春挑眉,「現在都五點多了。」

  手下捂住臉,「抱歉,我們被迷暈了,兩分鐘之前才醒過來。」

  動手的顯然是個高手,不僅讓守在那裡的幾個陰陽師半點沒反應過來地暈了過去,而且十分有分寸地沒有殺多余的人,只干干淨淨地把市長兒子帶走了。

  哦,不算干干淨淨,他還夾帶走了一個市長留在那裡保護他兒子的手下。

  土御門元春眯了一下眼睛,立刻想到那個殺手或許認識他們。

  那幾個手下並不像土御門心結那樣日常穿著陰陽師的服飾進進出出,那人能准確地把市長的人從他們中間挑出來,又不動他們,顯然是知道這些陰陽師的背景,並且並不想與土御門家為敵,所以十分大度地將他們略過了。

  土御門元春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今天上午他剛從醫院出來,和一個光頭殺手擦肩而過。

  醫院裡的朝倉麗子,被市長兒子害死的林橋梅,下午就被帶走的原田佑介。

  零零碎碎的線索飛快地在他腦海中串成一條線,他把手機扔還給心結,轉身撥出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滴了兩聲就被接通了,慵懶磁性的男聲穿過電波傳來。

  「莫西莫西,這裡是馬場善治。」

  「偵探先生。」土御門元春聽著背景音裡的慘叫聲,勾了勾唇,「能給個面子暫且先不要殺原田市長那個垃圾兒子嗎?」

  「唔……」那邊的人似乎對他打來的這個電話並不意外,並且居然還思考了一下,「是彌小姐的面子還是你的面子?」

  土御門元春笑得十分從容,「都不是,是你那個朋友的妹妹,林橋梅小姐姐的面子。」

  電話那頭驀地沉默了,幾秒後,「地點。」

  「你來定。」土御門元春抬頭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暴雨還得一會兒降下來,「我現在就可以去找你。」


第267章 交易(上)

  土御門元春和馬場善治約好的地點是一個舊倉庫。

  他一進門, 還沒就著室內昏暗的燈光打量環境,一個茶色長發的美人就率先衝上來。

  她瞪著他背後看了一圈,然後扭頭衝他劈頭蓋臉道, 「我妹妹呢?」

  「哈?」土御門元春猜出這是馬場那個朋友,可是,這人進門就朝他要妹妹是個什麼操作?

  土御門元春和她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

  「……你該不會以為你妹妹被我收成式神了能夠隨身帶過來吧?」

  茶發美人沒說話, 但臉上的表情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土御門元春嘴角一抽,動漫游戲裡面的陰陽師到底給了你們什麼樣的誤導?現實裡不是所有陰陽師見到一個妖怪就想抓來當式神的啊,又不是在玩pokemongo。

  「好了林醬, 先讓客人坐下來吧。」

  馬場善治的聲音從長發美人身後傳來,那個可能就是名為林憲明的殺手真身的美人不死心地往土御門元春身後看了看,最後還是嘟著嘴回到馬場身邊。

  土御門元春趁著間隙打量了一圈環境。這間倉庫之前可能是用來當刑訊室的, 燈光陰影下零星冒出點未干的血跡, 牆角堆積著讓人忍不住猜測它們用途的工具。空氣裡彌散著淡淡的血腥味,有些沉悶。土御門元春沒看到市長那個被帶走的兒子,也不在意, 大大咧咧在馬場對面坐下來。

  馬場善治給他倒了杯茶,「先說說看,你的要求是什麼?」

  名為林憲明的女裝美人坐在他身邊氣鼓鼓地瞪過來,似乎是急著想直接問他妹妹在哪兒,見馬場善治開口先扯了其他的話題,他左看右看,最後憋著氣伸手把馬場面前那邊茶水搶了過來,不爽地自己給自己灌茶,卻沒有出聲反駁。

  土御門元春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兩人的互動,注意到果然是馬場占了主動權, 「雖然市長請心結過來是保護他的兒子不被妖怪襲擊,但是畢竟他被帶走時土御門家陰陽師都在場,你突然來這一出我們很被動啊。」

  馬場:「看外頭的傳言,我還以為你不太管土御門家的事。」

  土御門元春勾了勾唇,墨鏡後的眼瞳隱藏在黑暗裡看不分明,「那畢竟是我出生的地方……而且我和心結還是有點交情的,要是其他人我就不管了。」

  馬場沒管他的避重就輕,他原本也只是隨口一問,重點還是在怎麼處理市長那個垃圾兒子上,「重新把他交給你是不可能的。」

  「沒打算讓那個垃圾這麼好過,」土御門端起茶杯,隨口道,「他還活著嗎?」

  馬場:「活著呢。」

  「干得不錯啊喵,那就換個其他處理方法吧。」土御門低頭喝了口茶,語氣輕快起來,「事實上,只憑原田正太郎這個人,土御門家原本是不用搭理他的。」

  馬場挑了挑眉擺出了一個願聞其詳的表情。

  「應該說不只是心結,土御門家的人根本不會跨界到九州來。」對面的人雖然也是身處裡世界的殺手,但是對於陰陽界的情況大概是不太熟悉的,土御門元春干脆給他詳細講了講,「土御門家的勢力範圍在以京都為中心的關西一帶,關東是異能者的地盤,西面的中國地方和四國是除妖師的地界。」

  「陰陽師和除妖師之間的關系,你就當做是平安京時期的公卿和武家,兩者雖然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人類,但是彼此的方法和理念不同,大部分時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越界。」

  「除此之外,全國範圍內有幾個被列為禁地的地方,無論是我們還是除妖師,能不過去就不過去。一個是東京,東京市中心是一位大前輩的居住地,雖然據說她是位美人而且脾氣不錯,但正常情況下我們都不會去那邊找死;另一個地方就在九州……」土御門元春抬眸看向馬場,「你知道土蜘蛛嗎?」

  話音剛落,就見馬場善治神色凝重了幾分,土御門默默判斷出對於地下世界的信息這人說不定知道的比他想像的要多。

  「那位土蜘蛛大人的家,就在九州。」

  那可不是一只,而是一窩。

  雖然在京都之戰後,那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土蜘蛛首領跑去找天皇上了個戶籍,土蜘蛛一族擁有人籍後也會漸漸地會重新向著人類方向轉變,但誰知道那到什麼時候去了。

  陰陽界的人了解了這群祖宗的存在後之所以還坐得住,一方面對方既然找天皇上了戶籍,說明他們很大概率還是站在人類一方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京都大戰當日真身出現的安倍晴明大人了……

  那個大妖怪土蜘蛛和土御門家現在供著的公主殿下也挺熟的樣子,怎麼說也會給個面子吧?

  知道自己頭頂上還有大佬罩著,陰陽界的人才終於吃得下飯。但正常情況下他們是絕對不會往九州跑的,又不是閑著沒事,誰願意跑大妖怪地盤上當鵪鶉,真被燉了怎麼辦?

  福岡的位置就在九州,正常情況下來自福岡的委托,土御門家就算接到了,基本也是能推就推,這一次原田正太郎的情況之所以特殊就特殊在他正處於換屆期間。

  不能以非自然力量操縱政治的變動,這是土御門家一直維護的正統,也是他們和政府高層達成的協議。土御門家起起伏伏,內地裡一直沒跟上層政治脫開聯系。

  「所以,讓換屆競選塵埃落定,原田正太郎徹底沒資格就行了。」土御門元春輕快地說。

  坐在他對面的馬場把他剛剛說的有關陰陽界的情報整理整理存在腦海裡,然後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他點點頭,「已經開始准備了,你可以注意一下今天的晚間新聞。」

  這兩個擅長挖坑的家伙忽然間心有靈犀起來,三兩句話沒說透就把博多市長安排了。大概是兩人心眼都多得漏水,於是有一兩處碰巧漏到一塊兒去了。

  純潔的殺手林憲明坐在他們身邊滿臉茫然,「你們在說什麼?」

  「嗯,簡單來說就是把那個蠢兒子揍一頓,讓他錄一個視頻把自己做過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公布到網上。有這個醜聞,他父親原田正太郎就沒有競選的資格了,原本只是保證這場競選沒有非自然力量干擾才過來的土御門家自然也可以退場了。」

  大體上是這麼個過程,但正常操作起來肯定不會這麼簡單,但這些細節就不用細說了。

  林憲明茫然兩秒,理解完意思後瞪著他大聲道,「這不就是我們原本准備做的嗎?!」

  馬場伸手捂住臉,「林醬,這句話就不用說出來了。」

  「噗。」坐在兩人對面的土御門元春笑了,「是啊,要知道你們打算這樣做我還來干什麼?」

  「等等……」林憲明終於反應過來,他看看自己這邊的馬場善治,又看看對面的土御門,意識到自己剛剛在談條件時提前揭開了底牌,頓時表情空白。

  「好了,不要逗林醬了。」眼看著人要炸毛了,馬場善治見好就收,把話題拉回來重新控場,「土御門君,說說你的真實來意吧。既然你今天上午就知道了林的妹妹的情況,卻沒有直接告訴我,肯定是有其他想法。你現在找上門來,開出的交換條件並不對等,老實說你不把目的說清楚,我很難相信你啊。」

  他的話音落下,周圍的空氣重新變得緊張。

  土御門元春「誒」了一聲,就在馬場以為他又要繞個圈子時,這人忽然坦誠道,「嘛,抱歉,上午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原本以為我們會處於對立的立場啊喵。」

  林憲明表情一怔,馬場卻好像早有預料一樣,緊緊盯住他,「原因呢?」

  「既然你們的人已經從朝倉麗子那裡知道了市長那個垃圾兒子做過的事,那應該也從她口裡問出來,你的妹妹林橋梅已經變成了妖怪吧?」

  不知道為什麼對面的金發少年忽然看向他,林憲明遲疑了片刻,點點頭。

  「老實說這種情況其實很讓人頭疼啊,有重要羈絆的親人墮落成了妖怪,在真正看重她的人眼中,其實是會忽略這一點的吧。」土御門的目光忽然流露出一絲逼視,「對你來說,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妖怪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還『活著』,這就夠了,對嗎?」

  林憲明沉默了片刻,咬著牙抬起頭大聲道,「沒錯,對我來說就是這樣。變成了妖怪也好,殺了人也好,只要知道她是橋梅就夠了!她是我的妹妹,無論她變成了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妹妹!」

  意料之中,土御門元春聳了聳肩,「所以你看,這就是我說我們會處於對立立場的原因。」

  林憲明冷冷看向他,「因為你是陰陽師?你要抓橋梅?」

  空氣驟然冷凝。

  眼看著身邊人劍拔弩張好像下一步就准備摸匕首了,馬場善治干咳了一聲,再次控場,「元一君,你要是再不把轉折說出來,林醬要動手我可不會幫忙哦。」

  「好吧。」土御門元春攤了攤手,停頓了幾秒,他正色看向林憲明,「我向你道歉。」

  茶色發色的殺手怔住,臉上的表情從劍拔弩張過渡到不知所措。他茫然地「啊」了一聲,愣愣看著金發少年陳懇地說,「抱歉,一開始我也以為在博多作亂的那個惡靈就是你的妹妹林橋梅。」

  林憲明:「……難道不是?」

  那幾個線索如此明顯,對市長那個垃圾兒子非一般地執著顯然是跟他有仇,犯下的第一樁案件就是干掉了拿她做交易的張和市長的兩個手下,再加上現在已經確認她成了妖怪……

  林憲明自己都已經接受了自家妹妹墮落成了惡靈並且在博多大開殺戒的事實了,現在劇情忽然反轉,他腦子甚至有點轉不過彎。

  「不是哦。」

  土御門元春說道這裡也嘆為觀止。那個市長兒子真是可以啊,弄出來一個成了妖怪的林橋梅不算,現在這個身份不明的惡靈的出現顯然也跟他有關,這得是做了多少惡才能有這樣的「輝煌戰果」。

  「目前已經確定那位惡靈為是男性,就算變成了妖怪也不會改換性別的,所以肯定不是你妹妹。」說著說著,看著面前的女裝殺手,土御門忽然有點遲疑,「……只要你那真的是『妹妹』。」

  「你那是什麼意思?橋梅當然是女孩子啊!」林憲明瞪著他,不知為何這一次反應得飛快。

  「嘛嘛,」馬場善治無奈地再次站出來打圓場,並且把話題重新拉回重點,「既然土御門君這樣說,那我們的確不存在矛盾了。你想要我們幫你做什麼?」


第268章 交易(下)

  「我來博多是為了追查向日家大小姐昏迷的原因的。」

  土御門元春之前這樣說過, 並且重復過不止一次。

  現在大家基本都已經知道這就是個幌子,但他現在卻還要再次拿出來強調……馬場善治曾經想過這其中或許有些別的理由。

  而現在,在他約見了土御門元春的舊倉庫裡,陰陽師果然給出了真正的原因。

  雖然說得極其隱晦。

  「在我來博多之前, 或者應該說在京都那件事徹底爆發之前, 土御門家發生了一件事……前任家主手下的一個陰陽師, 叫做大島昌介,帶著本家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潛逃了。」

  土御門元春當時像是閑扯一般打了個十萬八千裡的岔。

  「那樣東西有一個作用,能夠用類似『催熟』的手段,強行制造出一個強大的惡靈。」

  林憲明:「所以博多市那個惡靈就是那家伙制造出來的?」

  土御門元春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而是輕飄飄再次把話題岔開,「大島昌介本人雖然是土御門家前任家主土御門元和的心腹, 但他實際上並不是土御門家血脈,是半途被招安的。因為實力強大能力特殊, 才迅速被前任家主重視,成了他的心腹。除了陰陽師, 他還是一名異能者。」

  「他的異能力你們可以理解為一種特殊的第六感, 凡是對他抱有惡意,想要對他不利的人或事,他都能率先覺察。」

  馬場善治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了土御門前前後後看不清目的行動, 「所以, 如果有人想要抓到他,只要定位了他的位置立刻就會被他察覺然後逃走?」

  土御門元春笑了,覺得跟聰明人說話果然格外輕松。

  「沒錯。但這個能力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規避,比如說雖然直接定位他會被發現,但是定位他身邊的其他人就不會觸動那種『預兆』。除此之外, 不能對他采取直接行動,不能在口頭上說出要對他不利的意圖。語言是最淺顯的咒,只要出口就會被察覺。」

  所以他來博多只能是為了向日裡奈,所以他不能表現出任何要對付他的意圖,他現在和馬場善治提到這個人,心裡想的只是單純地對他能力的解說。不能對他抱有惡意,不能針對他采取行動。之後所有計劃,只能讓馬場善治自己猜出來……萬幸他一發抽中了SSR。

  「所以,」馬場問,「你最後查到惡靈在哪兒了?」

  沒錯,就是這樣,只能問惡靈,就算他們現在都知道了真正要對付的人是誰,也要先當他不存在。

  土御門元春確定了這個臨時找的的盟友是真的靠譜。他拿出手機,調出惡靈最後停留的街區,「在這裡哦。」

  馬場善治掃了一眼,問了第二個問題。

  「惡靈這麼凶戾,一般人不會經常帶在身邊吧?」

  [所以你怎麼知道那個叫做大島昌介的陰陽師的落腳點在這裡?]

  土御門元春:「大部分情況下,有主的式神在受了重傷時肯定會回到主人身邊療傷。」

  [它受了傷會回去找大島昌介。]

  馬場善治:「它的傷好了?」

  [你看著它在那裡療傷的?]

  土御門元春:「那只惡靈之前被小夜君砍傷過,我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發現刀劍付喪神制造出來的傷與常人不同。他們會在傷口上長久地留下一道刀氣,除非有陰陽師主動拔除,否則至少會停留七天以上。我找小夜君借了一根頭發做成了符咒,惡靈飄到這裡時,我親眼看著符咒燒著,所以它的傷肯定好了。」

  [那個人一定在那裡。]

  馬場善治想起櫛天神社外的那場襲擊,頓時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他……這人那時候正好離開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沒有把懷疑說出來,只垂下眼看向手機上的地圖,「住在這裡的人很多。」

  [所以要一個個排查很難有結果。]

  土御門對他的探究視而不見,「大致是誰的地盤?」

  馬場:「華九會。」

  不出預料。

  土御門元春暗暗想著,斟酌著開口,「其實我有一個想法。博多的惡靈事件鬧得這麼嚴重,為什麼一直沒有引起外界的注意,媒體到現在還把它定義為是本地的殺手所為。」

  馬場善治:「你是想說有人幫忙把這件事壓下來了?」

  土御門笑了笑,「如果是我逃亡在外,想要喂飽隨身攜帶的小寵物的肚子,肯定不會找著一只羊薅。這樣很容易得罪當地的組織,不利於低調行動,為了安全著想,就算著急著把它養大,我也會慢慢來,博多這種混亂的地方,原本就不愁找不到失蹤人口。」

  「所以除非有人主動向你提出了保護,然後你就投桃報李順手幫他解決一些他自己不太好出面的事情。」馬場思考了片刻,給那位消息靈通的榎田君發出封郵件。

  【幫我確認一下華九會被怪物襲擊死亡的具體人員名單,以及他們分屬哪些派系。】

  【了解。】

  那邊榎田的消息回得飛快,過一會兒又補了一條。

  【你懷疑華九會的怪物襲擊事件其實是內部派系鬥爭?】

  【差不多吧。】

  馬場善治收起手機,朝土御門看過去。

  金發少年朝他笑笑,若無其事地說起另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說起來,馬場君你知道我們陰陽學上的一個概念嗎?類似於『醫者不自醫』,能夠窺視其他人命運的人,唯一看不清的就是自己的命運。」

  馬場善治心中一動,「所以,有類似第六感能力的人,能夠感知到其他人對他的惡意,卻沒辦法知道自己主動做的事會得到什麼結果?」

  「沒錯。」終於遇到一個一點就通,不用他勞心勞力帶飛的隊友,土御門元春簡直身心都感覺到輕松。

  「如果大島君能夠能提前預知,也不會跟著前任家主惹出那個大亂子來了。」

  馬場善治立刻明了。但是他沉默片刻,問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做些什麼,不會被他察覺嗎?」

  「嘛,大島昌介那個人,怎麼說呢,和前任家主是一樣的貨色啊喵。」

  不知道是不是馬場的錯覺,他總覺得土御門元春在提起「前任家主」時,語氣有種若有似無的嘲諷。

  很快他就確認不是錯覺。

  「土御門元和那一系的人,普遍看不起普通人,也就是無能力者,認為他們全部都是不值一提的弱者……馬場君你們也包含在內哦。」

  馬場善治:「……」

  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還能被稱為「不值一提的弱者」的仁和加武士先生心情復雜。

  「所以說,除非馬場君你提著刀站在大島昌介面前,只是對他的生活做出小小設計,他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馬場善治長長嘆出口氣,「我知道了,你等我消息吧。」

  土御門元春朝他比了個「了解」的手勢。

  在一旁全程圍觀了這兩個人前言不搭後語的對話的單純的殺手林憲明滿臉冷漠,「你們在說什麼?」

  為什麼他一句話都聽不懂?!

  .

  不管林憲明聽沒聽懂,馬場善治和土御門元春已經一拍即合敲定了雙方的合作關系。

  鑒於合作關系敲定之後土御門元春就十分爽快地把怎麼找到妹妹的方法告訴了他,林憲明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也不糾結自己的智商和這兩人到底要做什麼的問題了。

  土御門元春提供的方法是一個招魂儀式。用他的話說,與其他們滿世界去找人,不如讓橋梅妹妹自己主動過來。

  林憲明是林橋梅的血親,兄妹倆感情也很好,只要主動放出信息,目前變成了妖怪在博多亂晃的橋梅妹妹肯定會自己找上門來。

  「那麼,就這樣了喵。既然你答應了,今天晚上我就可以幫林醬舉辦招魂儀式,定在凌晨三點了,天地間陰氣最盛的時候,時機剛剛好。我到時候會過來。」

  雖然中間氣氛有點不友好,但最終好歹還是確定了合作關系,倉庫裡的另一個人對他不辭辛苦兩頭奔波的精神表示佩服,「為什麼不干脆留下來等?」

  「誒?我還要回去陪可愛的大小姐吃晚飯呢。」土御門元春拿著手機給助理發消息,一邊義正言辭,「我可是有正事要做的人!」

  林憲明:「……」

  那你的正事真的好正經啊,之前耽誤了你的時間真是對不起了呢==

  .

  土御門元春提前給助理發了消息表示他會回去吃飯,於是等他到酒店時果然發現一群人正在大廳裡等他。

  「抱歉抱歉,路上堵車了。」土御門抓著頭發笑嘻嘻地走進門。

  酒店的大廳寬敞空曠,一門之隔外是沉沉壓下來的積雨雲,眼看著暴雨將至,很少有人會打算在這個時候出門,酒店的客人基本都在自己房間安靜地待著,於是也顯得東邊待客區的一群人格外顯眼。

  銀色長發的小蘿莉正坐在待客區的沙發上,和一顆鮮艷的紅色腦袋湊在一起,聽到聲音回過頭,「元春你回來啦。」

  她歡快的聲音天然具備治愈效果,立刻就讓人心情好了起來,一句話說完還軟乎乎地「喵」了一聲。

  「誒?」土御門趴在沙發背上低頭看,這才發現小蘿莉懷裡正抱著一只白色的奶貓,剛才插嘴買了個萌的正是它。

  土御門感興趣地探出手,修長的手指在小貓頭頂撓了撓。貓咪抖了抖耳朵,抬頭似乎想叼著他的手指當磨牙棒,還下意識地揚起爪子,只可惜它的兩只前爪都被澤田彌抓住了,面前還坐著一個拿著指甲剪虎視眈眈的向日岳人,盯著它的爪子,隨時准備收繳它的武器。


第269章 貓的復仇

  「哪兒來的貓?」土御門抬起手, 剛好懸在一個小貓看得到卻夠不到的位置,拿手指當逗貓棒,玩得十分愉快。

  「今天出門撿回來的。」澤田彌趁著小貓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抓著貓咪肉墊的手輕輕一按, 長長的爪子「唰」的一下彈出來, 向日岳人眼疾手快湊上去按下指甲鉗。

  「哢嚓」, 小貓的指甲掉在地上。

  土御門元春的目光掃過貓咪尖利的爪尖, 下意識停了停,「我來抱吧。」

  「它只聽澤田小姐的話。」坐在對面的助理攤了攤手。

  他也不敢讓皮嬌柔嫩小蘿莉和沒剪指甲的野貓靠得這麼近啊,只可惜這只貓崽在澤田彌手裡是一團任揉任抱的雪團, 一到其他人手上就開始亮爪子,超凶的樣子。

  助理也是沒辦法,好在它在澤田彌手裡時是真的聽話,還知道乖乖把爪子收起來不要傷到人。

  指甲尖被剪掉一點對小貓來說不痛不癢, 它低頭看了一眼, 就不在意地繼續去咬土御門的手了。

  土御門元春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只貓咪真的沒有什麼攻擊的意圖,脾氣好得很的樣子, 於是也放下那點擔心, 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逗貓,一邊問道, 「你們今天出門了?在哪兒撿到的?」

  「東南方向的高級住宅區。」澤田彌說,「我們還遇到靜司了。」

  「靜司?」

  「的場靜司呀。」

  哦, 的場一門的家主。

  土御門元春對澤田彌認識這人毫不意外,只是想起現在博多復雜的情況,對於在這個時候忽然來到這裡的除妖師,他很難不升起些許防備的情緒。

  「他來這裡干什麼?」

  「好像是接到了委托。不過在此之前, 靜司跟我說他覺得博多這邊的氣有點奇怪。」

  土御門元春收回手後,小貓沒有了「玩具」,乖乖躺在澤田彌懷裡,有點呆地看著對面的紅頭發「哢嚓哢嚓」地把自己的爪子剪了個遍。

  前爪剪完了,小蘿莉又抓起它的後爪。

  「元春你有沒有發現博多市太干淨了?」

  「你是說街面上一個地縛靈都沒有嗎?」

  土御門元春不逗貓了,趴在沙發上,垂下手臂搭上小蘿莉的肩,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動著她肩上的長卷發撩閑,「按照博多市的情況,的確有點奇怪。」

  話雖如此,其實他有些猜測是那只在博多市肆虐的惡靈的原因。

  澤田彌想了想,「明明櫛田神社的那位神明大人還沒有醒,但是博多的氣比其他地方躁動多了,有點像一個多月前的京都。」

  土御門元春搭在她肩上的手倏然一頓,低頭看去,「你確定?」

  雖然同樣是陰陽師,而且優秀程度被譽為土御門家不世出的天才,但在敏銳度這個方面,土御門元春自知自己是絕對比不上面前這個小蘿莉的。

  她好像天然受到所有自然之靈的鐘愛,神明、妖怪甚至虛無縹緲的法則。他懷疑之前那個請神儀式如果讓澤田彌來主持的話,什麼取悅神明的步驟都不用,她光是站在那裡就能夠成功。

  這只被世界眷顧的蘿莉在土御門元春慎重的目光中點了點頭。見她確認,金發少年「嘶」了一聲,頓感麻煩。

  ……不過也不算太意外。

  土御門揉著太陽穴想起了那只肆虐博多的惡靈和變成了妖怪的林橋梅,如果不是博多這邊的靈氣活躍得過分,怎麼會這麼順利就生成出兩只妖怪來。

  越是異常的地點,越是容易生出妖物。

  現在的博多就是這樣一個特異點。隨著時間點的推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還有第三只妖怪冒出來。

  .

  第一聲雷暴轟然響徹夜空,電閃雷鳴,瓢潑大雨降下。

  綠化帶裡的寬葉喬木被雨點砸得枝葉搖晃,在雨水中嘩啦作響。窗戶上的雨水層層疊落,像鋪在玻璃上的雨簾。樹枝的影子時不時被閃電投在窗子上,支棱的樹影錯雜,莫名營造出一種詭譎的氛圍。

  趴在籠子角落的小貓衝著玻璃窗的方向「咪」了一聲,它知道窗子外面有一只同類,想示意它進來躲雨,又怕它被房子的主人發現,一並捉進來。

  窗台上的那扇玻璃窗沒動,那個黑漆漆的影子依舊安靜地趴在那裡,直直望著浴室門的方向。外面客廳的光映在玻璃門上,游戲的音樂和房子主人時喜時怒的自言自語不時傳來。黑影盯著玻璃門上的光亮,聽著門外的聲響,像一個經驗老到的獵人,耐心等待合適時機。

  不知道是不是掌管因果報應的神明在今夜被雷聲驚醒,於夜空中冷冷睜開了眼睛。一聲巨大的雷暴過後,公寓中的燈光齊齊一閃,全部熄滅。

  大概是哪一處的電路承受不住重壓,在暴雨天氣下終於出了問題。

  客廳裡打游戲的聲音驟然中斷,主人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似乎還踹了一腳客廳的垃圾桶,在「哐哐」的滾動聲中摸出手機,照著路回了房間。

  它等待的機會來了。

  浴室的玻璃窗被悄悄推開,一個漆黑的影子輕巧從窗台上跳下來。

  籠子裡迷迷糊糊的小貓被驚醒,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從窗子溜進來的同類。它輕輕「眯」了一聲,提醒同類等雨停了就趕快離開,小心這座房子的主人。

  跳進來的黑貓比籠子裡的小貓要大一圈,因為在外面趴了太久,渾身皮毛被雨水打濕貼在身體上顯得瘦骨嶙峋。它的後腿似乎受過傷,走動時動作有些不自然,在浴室瓷磚上拖出道長長的水痕。

  經過鐵籠時它回頭看了裡面的小貓一眼,在小貓明亮的碧色眼瞳中走到籠門前。

  「哢噠」幾聲輕響,鐵籠門打開了。

  小貓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它試探性地走出籠子,回頭輕輕喵了一聲,看著那個把它放出來的同類跳起來扒了一下浴室門把手,打開門,從門縫鑽了出去。

  山崎翔太半躺在臥室的床上心情煩躁地拿著手機打游戲,公寓停電,暴雨天氣電工是肯定不願意上門的。他手機電量也即將告急,再打一會兒游戲就只能提早睡覺了。

  嘩啦的雨點拍打著窗樞,房間中手機游戲的聲音被開到了最大,似乎想要刻意營造出熱鬧的氣氛,然而在窗外時不時滾過的雷聲襯托下,卻莫名更加有種鬧鬼的氛圍。

  臥室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有體積輕小的生物悄悄走了進來。

  窗子外一聲炸雷,山崎翔太手一抖,游戲人物一個不小心被對面大招秒了,他氣得摔了手機,大字狀攤在床上緩了一會兒才爬起身准備繼續。

  仰躺在床上的手機燈光掃過門口,山崎翔太剛爬起身,忽然發現臥室房門打開了巴掌大的縫隙。

  他明明記得自己進來時順手把房門鎖上了。

  這個細節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對照著面前的狀況,山崎翔太心底一跳,准備去撈手機的手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家裡應該只有他一個人才對,誰開的門?

  他保持著半坐的姿勢僵在那裡,游戲人物死亡後低沉陰郁的音樂在空曠的房間裡徘徊,讓鬧鬼的氣氛更濃了幾分。

  屋子外的雷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撲在窗樞上的嘩啦雨聲襯得房間裡詭異地安靜。

  以前看過的鬼片的經典場景在腦海中輪番打轉,山崎翔太的心跳越來越快,恐懼的情緒堆積到最高點時,他忽然聽到了一聲又輕又軟的「喵」。

  貓的叫聲,從床下傳來的。

  他猛地抬頭,抓起手機掃過去。光亮所及之處,一只格外眼熟的黑貓蹲在床前靜靜地看著他,它左邊的眼睛緊閉著眼眶周圍還有一道傷,僅剩的右眼裡,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似乎散發著幽幽的光。

  山崎翔太身體一僵,就在這時,黑影一閃,黑貓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山崎翔太尚未反應過來,左眼驟然劇痛。

  他慘叫一聲,死死捂住眼睛,亮著燈的手機滾到地上。撕裂般的痛楚、對失明的恐懼以及自己居然被畜生攻擊了的憤怒在他胸腔中衝撞起無邊戾氣。

  他從床頭櫃上隨便撈起什麼就砸了出去,玻璃破碎的聲音和脖頸上的刺痛一並傳來。他一聲痛呼,下意識去摸脖子的手順手抓到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然後手背又是一疼。

  他抓住了那只畜生的尾巴,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山崎翔太掄著尾巴就砸了出去。

  手機殘余的光線下,他看到一道黑影撞到了衣櫃,貓的慘嚎和重物撞擊的聲音一並響起,那個影子掉下來滾了一圈,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受了重傷。

  「呵,呵呵……畜生果然是畜生……」

  望著這一幕,山崎翔太勾起一個獰笑,怒火和亟待發泄的戾氣壓過了恐懼,和復仇的欲望一並燃起的肆虐欲衝昏了他的頭腦,他想也不想地翻身從床上跳了下去,衝向牆角的黑貓。

  剛往前跑出兩步,一股鑽心刺骨的劇痛沿著腳底板一路竄上大腦,山崎翔太倒抽一口涼氣,腳一崴摔在地上。混沌的腦子被這一陣劇痛疼清醒了,他終於想起來自己之前砸碎的玻璃杯。

  他下意識撐住地面就要爬起來,手心再次鑽心一疼,又扎進一片玻璃碎片。

  那股沒來由的熱血褪去,腳底、左眼、脖頸上的傷一並發作,細密如絲網的疼痛覆蓋全身,山崎慘嚎著握著手腕弓起身體幾乎要痛到打滾。

  這個時候,他終於想起來自己應該先打電話給自己叫救護車。

  意識到自己的左眼還流著血,山崎翔太終於怕了,他掙扎著趴在地上覓著光亮去摸手機。然而沒等他爬過去,一聲輕響,手機的光亮被什麼東西踢遠了。

  山崎呼吸一滯,他渾身僵硬地抬頭,借著遠遠傳來的光,他看到那只黑貓不知什麼時候爬了起來,拖著一條不便行動的後腿緩緩走到他身前。

  它在他面前低下頭,僅剩的一只眼睛望著腳底下這個殺了它四個孩子的人類。山崎翔太對上它的視線,他忽然有種錯覺,那只金色的貓瞳後面的靈魂不是貓,而是一個人,一個披著貓皮的怪物。

  後悔和懼怕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山崎翔太身體顫抖著想要後退,卻看到那只貓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踩在地面上的步伐優雅,貓瞳眨也不眨地鎖定他,直到這個人類已經退到牆角避無可避時,它緩緩舉起了爪子。

  尖利的爪尖在山崎眼前放大,像電影中慢動作的片段,這個畫面異常清晰宛如一把尖刀刺進了他的心髒。山崎渾身冰冷,恐懼和驚慌如潮水般湧上來將他整個淹沒進去。

  「啊!!!!」


第270章 雨夜的客人

  時間往前倒轉十分鐘, 山崎公寓外。

  「次郎,你這次安排的劇本太爛了,這麼大的雨, 怎麼可能會有新搬來的鄰居挑這個時候上門打招呼啊。」

  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美紗紀趴在車窗玻璃上, 透過層層雨幕看向前方的公寓,說著抱怨的話,語氣卻有些像撒嬌。

  「嘛, 出門的時候忘了看天氣預報,我也沒想到會下雨啊。」

  旁邊副駕駛的青年趴在方向盤上,側過頭一並望向左側亮著燈光的公寓,「算了,這一次就當是提前踩點,明天再過來吧。」

  說完他直起身, 把鑰匙插回車上, 扭動一圈發動引擎,正准備踩下離合啟動車子,左側的公寓忽然燈光一閃,整個暗了下去。

  這個意外讓次郎動作一聽,下意識將視線移了回去, 「停電了?」

  「是啊。」趴在車窗上的小女孩點點頭, 左右看了一圈, 「整片街區都停電了呢。」

  「這麼大的雨, 這種情況也不算意外。」

  美紗紀回過頭,「次郎, 這是個機會吧?」

  「嗯……」名為次郎的男人正斟酌情況,忽然間聽到一聲模模糊糊的慘叫,是從公寓的方向傳來的。

  「咦?」美紗紀迅速轉身重新看向那棟黑漆漆的房子, 「出什麼事了嗎?」

  次郎也望向那個方向,沉思片刻,抽出車鑰匙,握上車門把手,「美紗紀你不要下車,我去看看。」

  「好的。」小女孩遞給他一把傘,「要小心哦。」

  「放心吧。」

  次郎下車後繞著公寓轉了一圈,在東面找到一扇打開的窗子,連通著浴室。

  他從窗口翻了進去,剛落地,忽然聽到一聲輕細的「喵」。

  次郎一怔,低頭找了找,在浴室的角落發現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奶貓。

  它把自己縮成了一團,警惕地瞪著這個忽然闖進浴室的人類。

  借著窗外掠過的閃電亮光,次郎看到了它前腿上的血跡,「受傷了嗎,難怪沒有力氣跑走。」

  他又看了一眼另一側的鐵籠,有人先他一步來到這裡,並且幫小貓把籠子打開了。

  看來這單生意有八成可能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次郎打開浴室門,輕手輕腳地走向發出動靜的臥室。

  一聲接一聲的慘叫不間斷地透過門縫傳出來,間或夾雜著求饒的聲音,過了一段,見求饒沒用,又開始罵人……或者說,罵貓?

  次郎站在門口挑了挑眉,他沒急著進去,直到房間裡的聲響越來越弱最後失去聲息,他這才輕巧地推開了房門。

  掉到地上的手機還亮著光,低沉陰郁的游戲音樂孜孜不倦地在房間裡徘徊,像是在給某個人播放哀樂。次郎看到一個黑影穿過房間的窗子跳了出去,他屏住呼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確認房間裡確實沒有第二個活著的東西了,這才拿出手電按亮。

  白色的光柱在地上一晃,照到一個面孔被抓爛的人,他脖頸的鮮血流了一地已經死透了,次郎拿著手機上的照片對比了好一會兒才確認這人是他的任務目標,那個有虐貓癖好的高中生,山崎翔太。

  「啊咧,這可真是……」次郎觀察著山崎臉上痕跡明顯的抓痕,驚詫喃喃,「這難道是就是貓的復仇?」

  .

  轟鳴的雷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瓢潑的大雨卻依舊傾盆而下,帶著要將人世間的污穢衝刷干淨的氣勢。

  黑貓拖著受傷的後腿,慢慢爬到小區綠化帶的一顆銀杏樹下,安靜地趴下來。

  它身體下那一小片土地比其他地方顏色都淺些,像是最近才被翻開過。這片泥土下面,埋著它死掉的四個孩子。

  幾個月前它搬到了這片街區,因為這裡的綠化做得很不錯,環境也很好,於是留了下來。這片富貴人家居住的小區裡總有些愛心過剩的人,看到野貓時不吝嗇地買點貓糧喂一喂。

  最開始它的日子過得很不錯,還在這裡生了五個孩子。

  它是一個新手媽媽,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但好在這片地方的食物很多,它的孩子們都安全地活了下來。

  小區的花園裡,偶爾能夠看到這只渾身漆黑的大貓帶著五只不同顏色的小貓在草坪上曬太陽。

  日子過得平靜起來,小貓們一只一只被它養成健康的毛球。直到有一天,出去覓食的大貓回來時發現自己的貓崽少了一只。

  一開始它沒在意,以為那只最調皮的牛奶貓跑出去玩沒回來。可是之後它在小區裡東奔西跑地找了兩天,也沒沒能再找回那個最活潑的孩子。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不管它怎麼嚴加防備,每隔一段時間,它的小貓就會少一只。

  大貓越來越著急和疑惑,它不知道小貓們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它游蕩在小區裡,越來越焦慮,警惕著每一個靠近的人。

  即便是這樣,它的孩子也漸漸減少到了只剩下一只。

  直到最後,它自己也一時不察被關進了籠子。

  它終於知道自己的小貓去哪兒了。

  淅瀝的雨點劈裡啪啦打在樹葉上,黑貓靜靜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覺到身體的熱度一點一點流逝。

  今天下午,它在花壇裡,看著自己最後一個孩子被一個小女孩帶走了。

  那孩子一向是它的兄弟姐妹中最好運的一個,帶走它的那個人類幼崽有著溫暖的讓生靈想親近的氣息,它以後會過得很好。

  送走了自己最後一個孩子,它終於可以安心去找那個殺死了它其他孩子的人了。

  黑貓慢吞吞闔上眼睛,任由枝葉間落下的雨水砸在身上。剛剛的那場復仇耗盡了它全部力氣,身上的傷口的疼痛沒讓它清醒,反而越來越疲憊。

  它什麼都不想做,是想安靜地趴在這裡睡一會兒。

  雨點嘩啦像催眠曲,越來越混沌的意識漂浮在潮濕的雨聲中,黑貓趴在冰冷雨水裡,忽然想起那些曾經投喂過自己的人類。

  雖然自己的孩子是被人害死,但其實在它看來人類也不是那麼糟糕的種族。至少,在它東奔西跑搶食的乏善可陳人生中,遇到過許多主動接近它,給它提供食物的人,那些人撫摸過它皮毛的指尖的溫度,它一直記得。

  嘩啦的雨聲停了停,像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黑貓感覺到有什麼停在了自己面前,它提起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看到了一雙踩著木屐的腳。

  「嗯……你看起來無家可歸的樣子。」那個人說。

  然後,他蹲了下來,長長的浴衣衣擺拖入雨水,蒼白到沒有一丁點血色的指尖伸到它面前,「介意我為你提供一份工作嗎?」

  .

  次郎回到酒吧後告訴何塞他們這單買賣泡湯了。

  「嗯?怎麼回事,難道那家伙很難對付嗎?」何塞是在這裡幫忙的拷問師,一個有外國血統的光頭壯漢。

  美紗紀跟在次郎身後走進門,懷裡還抱著一只前爪上掛著血跡的黑色小貓,「不是喲,因為貓咪們搶先復仇了。」

  「哈?」

  這種事更像是都市傳說或者怪談,何塞看著美紗紀抱回來的貓,「它?」

  「不是,是另外一只更大的黑貓。」次郎把還在滴水的雨傘拎去了陽台,遠遠飄過來一句,「我親眼看到的。真神奇啊,博多現在連這種事也有了。」

  美紗紀:「經常虐貓的人最後被貓咪報復回去,不是也很解氣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美紗紀,這樣我們的報酬就沒有了哦。」

  「那麼,這只黑貓是怎麼回事?」何塞按照美紗紀的要求拿來了醫藥箱,看著她仔細地給小貓包扎傷口。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這是在幫它,小黑貓十分乖巧地躺在美紗紀懷裡任由她擺弄。

  「這是順手帶回來的,是那個虐貓的人沒來得及下手的獵物,美紗紀想養,我就答應了。」

  抱著貓咪的小女孩抬起頭衝何塞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何塞,我真的想養它嘛。」

  光頭大漢摸了摸頭,「我倒是沒有意見……」

  他的話未說完,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噠、噠、噠。」三聲,非常禮貌地敲在門板上,不疾不徐地,讓人猜測門口的人應該是十分恬靜的性子。

  何塞和客廳裡的美紗紀對視了一眼,又看向窗外順著玻璃往下滑的雨水。

  「這個時候還有人上門?」

  話是這樣說,他還是站起身拉開了門。

  寒風夾雜著雨絲灌進來,屋檐下的風鈴被吹得叮當作響。

  何塞伸手擋了擋飄進眼睛裡的雨絲,再睜開眼時著實愣了一下。

  門口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何塞,是有客人嗎?」

  次郎終於收拾好,從陽台回到客廳。

  何塞讓開身體,給他展示空蕩蕩的大門,「沒看到人,總不會有人在這個天氣跑來惡作劇吧?」

  次郎走到門前,目光落在大門上忽然停了一下。他伸出手指沾了沾掛在門上的透明液體湊到鼻尖,雨水和泥土的味道,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只有這一小片被打濕了,很顯然是剛剛有人敲門的時候,衣服掃過門板蹭上去的。

  這說明剛剛的確是有人來的,可是,那人呢?

  酒吧外的小樹林。

  一身紅衣的少女站在原地,垂著頭。她渾身的衣物都在往下滴水,漆黑的長發順著鬢邊滑落,遮住了面孔,衣領間露出的皮膚沒有一絲血色。

  她渾身被黑色的氣包裹著,靜謐得像一個沒有生氣的人偶,乍然在人前出現,著實是能嚇死一兩個心髒不好的人。

  在她對面,的場一門的家主的場靜司執著一把紙傘,身邊環繞著三個細長黑影模樣的式神和她對峙著。

  覆蓋著咒文的繃帶遮住了半邊側臉,男人黑色發絲後的眼瞳冷漠又鋒銳,危險氣質幾乎可以跟對面的妖怪分庭抗禮。

  「既然被我撞到了這樣的現場,你應該有覺悟了吧?」

  紅衣少女緩緩抬起頭,黑發後的眼瞳宛如幽深的黑洞,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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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告別

  凌晨兩點多, 澤田彌忽然醒了過來。

  她的意識還漂浮在方才的夢境中,腦海中是大片的曼珠沙華、畫風詭異的宮殿、和一個嘮嘮叨叨但看著她的目光迷之慈愛的女人……不對,是女神。

  還一直哄她讓她喊媽媽。

  並且反復強調她爹不是個好東西, 以後遇到千萬不要搭理他。

  小蘿莉懵逼了半晌,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從床上爬起身,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回到現實。她習慣性閉目感覺了一下, 發現屬於土御門元春的靈魂火焰離開了酒店, 並且位置越來越遠。

  嗯?元春這個時候出門了?

  她終於徹底醒了過來, 視線在房間中掃視了一圈, 然後發現原本趴在床腳睡覺的小貓不見了。

  「?」

  澤田彌視線緩緩上移,看到被打開了一條縫的房門。

  想了想, 她掀開被子跳下床, 在床底下找到拖鞋靸上走到房門口,拉開門,抬眼就看到一團白色的毛絨團子蹦蹦噠噠地穿過客廳的地板, 跑向南邊窗子的方向。

  玻璃窗外面的窗台上正蹲著一只金色眼瞳的黑貓。

  小白貓跑到窗子前,順著旁邊的桌腳往上爬。它在地上一個起跳往上蹦了二分之一個桌腳的高度,四爪合抱住木質的圓柱,然而大概是沒想起自己今天剛剛被剪了爪子, 對形勢估計錯誤, 它剛剛往上竄了兩步,爪子一個沒抓牢,整只貓懵逼地順著桌腳滑了下去。

  看到了這一幕的黑貓,「……」

  打開門的澤田彌,「……」

  無語地看著自己連個桌子都不會爬了的蠢兒子,黑貓低頭「喵喵」叫了兩聲。

  底下的小貓仰著頭,也回了一串「喵喵喵」的叫聲。軟乎乎的, 像是在和母親撒嬌。

  直到一雙手伸過來把它抱起來,小貓回過頭,認出了是今天把它帶回來的小蘿莉,歡快地舔了舔她的指尖,輕輕「咪」了一聲。

  澤田彌把小貓放上窗前的木桌,又踮起腳有點艱難地打開玻璃窗。窗外的黑貓優雅地朝她輕輕點了一下頭,像是在道謝,然後輕巧地跳過窗樞,落在自家傻兒子身邊。

  雪球一樣的貓仔立刻歡快的朝它撲過來,然後被大貓伸出前爪抵住了額頭。

  「咪?」小貓茫然地歪了歪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喵。」大貓輕聲叫了一聲像是在安撫它,動作卻十分堅決地又把它往外推了推。

  澤田彌看著面前大小兩只貓咪,慢慢伸出手,從大貓的腦袋順著背脊輕輕往下摸了一下。

  黑貓到是沒有拒絕她的靠近,反而靠著她的手腕蹭了蹭。

  小貓:「???」

  它委委屈屈地又「咪」了一聲,然後只得到了自己的媽一個高冷的斜睨。

  「……」小貓默默地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

  澤田彌憐愛地揉了揉可憐兮兮的貓球,大貓不讓它靠近是因為它身上有黃泉的氣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靈如果和它靠得太近會被腐蝕掉生命。但是這只小貓雖然比普通貓咪聰明,但也並沒有成精,她就算跟它解釋了它也是聽不懂的。

  「你是它的媽媽嗎?」

  小蘿莉扭頭問面前這只帥氣的黑貓。

  大貓像是能夠聽懂她的話一樣,輕輕點了一下頭。

  「這樣啊。」

  澤田彌意識到了什麼,「你是來道別的嗎?」

  團成球的小貓耳朵動了動,從澤田彌手底下探出頭。

  黑貓低頭看著自己僅剩的孩子,在澤田彌的視界中能夠看到它的神態周圍環繞著濃霧一樣的黑色的氣,還夾著種帶著奇怪熟悉感的死氣。

  這一切都昭示著面前這只黑貓正在向另外一種生物轉變。

  它能夠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長了。

  澤田彌的目光在它身上落了一會兒,慢慢摸了摸小貓的腦袋。

  「我會讓侑士好好照顧它的。」她輕聲說。

  黑貓衝著她「喵」了一聲。

  小蘿莉衝它伸出手,做了一個拉鉤的姿勢,「約定好了哦。」

  「喵。」

  黑色的貓爪伸過來,肉墊碰了碰她的指尖。

  .

  凌晨兩點五十,距離招魂儀式開始還有十分鐘。

  舊倉庫裡已經擺好了靈堂,長長的引魂幡在兩側列開,幡角被窗子吹進來的風掀得微微搖晃。

  空氣裡積年的血腥味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清淡的檀香煙氣。

  林憲明緊握著手機,坐在靈堂一側的沙發上發呆,一個人在他旁邊坐下來。

  「這是你妹妹?」

  「啊?」

  林憲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有些遲鈍地回過頭,「嗯,對。」

  「誒?」土御門元春吊兒郎當地撐著臉,「沒有她長大一點的照片嗎?」

  林憲明低頭看手機,屏幕上的小女孩扎著兩根麻花辮,留著土氣的齊劉海,看起來有點呆,但在他眼中卻可愛得任何人都比不上。

  「我離開家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她們。」

  「嗯?沒有回去看看嗎?」

  「沒有。」林憲明頓了頓,「我從事的職業會給她們帶來麻煩。」

  「這樣啊。」土御門元春伸了個懶腰,垂下眼,「嘛,我還挺羨慕的。」

  「什麼?」林憲明疑惑地回頭。

  「唔,沒什麼。」

  這種明明說了什麼,問過去的時候又若無其事的做法就讓人很想把他打一頓。

  林憲明斜眼望著這人。

  暗世界的默認規則就是即便是朋友也不會輕易探究對方的內心和過去,每個人周圍都有一個無形的空間,如非必要,誰都不會刻意去了解誰經歷過什麼,總歸不會是好事。

  更何況,面前這個自稱元一怎麼看怎麼不像陰陽師的家伙雖然說是合作伙伴,但也只是臨時性的,而且還是他自己找上門的。

  「……啊,時間快到了吧。」

  在林憲明斜睨的視線下,土御門元春站起身走向靈堂,林憲明聞言立刻把剛才的對話拋在腦後,緊張地跟上。

  他看著土御門在靈堂前站定,點香拜了三拜,僵硬地站在他身後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著做,「那個,我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哦。」土御門元春回頭看著他笑了笑,「你站在那裡就好。」

  「……哦。」

  倉庫裡的掛鐘秒針「哢噠」一跳,凌晨三點整。

  靈前的金發少年玩世不恭的神色褪去,表情肅穆地開始了儀式。

  .

  酒店。

  澤田彌目送大貓跳過窗子離開,抱起桌上的小貓揉了揉。

  「回去了。」

  「喵。」

  小小的貓崽依然望著窗口的方向沒有移開視線。

  澤田彌陪著它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窗子外依然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月亮被雲層籠罩,路燈的燈光灑在玻璃上,將外面的天色也映得昏黃。

  良久,小貓終於抬起頭朝她「喵」了一聲。

  小蘿莉摸了摸它的頭,抱著它往回走。

  敲門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噠、噠、噠」三聲,非常有禮貌。

  澤田彌腳步一停,回過頭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向房門。

  靈視還開著,隔著一層大門,她清晰地辨認出了來人。可問題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沉默了一會兒,她走過去,打開了門。

  一縷又輕又疾的風拂過小女孩肩上的長卷發,付喪神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右手按住刀柄,警惕地注視來人。

  「澤田大人。」門外的人沒有在意付喪神蠢蠢欲動的殺意,他恭敬地俯身一禮,「在下有一件事要告訴您,您可以在聽完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跟我走。」

  .

  凌晨三點三十分。

  一輛小金杯在馬路上疾馳,透過車前玻璃,一只紅色的紙鶴扇著翅膀以比汽車還快的不科學的速度在前面引路。

  車上的正是林憲明、馬場善治和土御門元春一行人。

  十分鐘之前,招魂儀式失敗了。他們要找的人,變成了妖怪的林橋梅沒有給出半點回應。

  這導致了現在林憲明坐在後座上滿臉暴躁,「怎麼回事?不是說橋梅接到信息一定會過來的嗎?」

  「兩個可能。」

  土御門元春坐在副駕駛上維持著陰陽術的運轉,開車的是馬場善治。也只有他這個熟悉地況的人才能在沒有清晰導航,鬼知道下個路口紙鶴會左轉還是右轉的情況下把車開得穩當當的。

  「第一個可能是,林橋梅小姐接收到信息了,但是不願意過來。」

  土御門抬頭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上聞言怔住的青年,「只不過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小。」

  他沒有詳細解釋判斷依據,繼續道,「另外一個可能就是林橋梅受傷了,有心無力。」

  林憲明立刻沒有了糾結妹妹是不是討厭他了的心思,有點慌亂的扒住椅背湊過去,「等等,橋梅受傷了?」

  「只是有可能,畢竟博多又不是只有我一個陰陽師。如果她碰到了其他人……」土御門想起今天從澤田彌口中得知的那個消息……的場一門的家主現在也在博多,據他所知,那個人對妖怪可從來沒有手軟的時候。

  「總而言之,快點找到她吧。」

  汽車跟著紙鶴拐過一個急促的彎道,林憲明被忽然的轉向顛得整個人摔在座位上,「所以你這個陰陽術到底靠不靠譜啊?」

  「靠譜的話我一開始就拿出來了。」

  土御門元春握住上面的把手,八方不動,「畢竟不是用她本人的血偵測,只能提取到部分信息,結果會比較模糊,賭一把吧。」

  「什麼?不要隨便把別人家妹妹的安全拿來賭啊!」

  「好了,林醬。」駕駛座上的馬場善治嘆了口氣,他抬頭,看到前方的紙鶴直直衝向路口一間酒吧,周圍的環境意外的熟悉。

  「看來是到了。」

  紙鶴停在了酒吧門外,馬場幾人跳下車,林憲明迫不及待就想直接往裡闖,然後被馬場拉住了。

  「好歹先敲個門吧林醬。」

  他話音剛落,裡面的人似乎察覺到了動靜,先一步把門拉開了。

  「馬場?你們這是……」

  「認識的人嗎?打擾了。」

  不等他說完,土御門簡短招呼一聲就側身闖了進去,林憲明緊跟在他身後。

  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小女孩,不知為何這個點也沒睡,正抱著只黑色奶貓看電視,見他們進門好奇地看過來。

  土御門匆匆衝她一點頭,幾步走到沙發後。飛進來的紙鶴正停在那裡,他伸手在沙發底下探了探,指尖夾住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林憲明在他身後問。

  土御門緩緩把手抽出來,血紅的紙人被燈光照亮顯得陰郁而詭異,紙面上寫著林橋梅的名字。

  金發少年挑了一下眉。

  「我之前剪的紙人。」

  正是昨天上午在醫院他問朝倉麗子話時忽然逃走的那個。

  他正盯著它思考這東西為什麼會在這兒,和大廳相連的洗手間正好走出來一個人。

  「嗯?你們是剛來的客人嗎?」

  男人有點低沉的聲音和林憲明詫異的喊聲撞到一起,「啊,是你!」

  土御門抬頭,看到他的女裝大佬同伴迅速往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拳頭表情憤恨,他「唔」了一聲,「林林,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真實性別你這個表現很容易讓人懷疑你被這個男人性騷擾過啊喵。」

  「哈?你在說什麼鬼話!」


第272章 林巧梅

  馬場善治和次郎解釋完原因走過來時, 就看到理應是陌生人的何塞站在一旁,自己的兩個同伴卻一副即將動手的險惡氣氛。

  馬場善治:「……」

  他熟練地岔開話題,「林醬, 你們認識?」

  「算吧。」林憲明滿臉不高興,「那個莫名其妙跑來揍了我一拳的家伙。」

  土御門元春的目光在這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手裡的紙人上。

  「我有一個問題。」他的忽然開口讓幾個人下意識將注意力轉了過去, 「這位大哥, 昨天上午你是不是去了博多市中心醫院?」

  「啊?我嗎?」光頭男人指了一下自己, 詫異地點點頭,「的確是去過。」

  「我讓何塞幫忙從醫院把市長兒子帶過來。」馬場說, 「怎麼了?」

  「嘛, 這樣線索就串起來了。」土御門元春抖了抖手裡的紙人, 站起身, 「林橋梅應該是來過這裡。」

  「誒?!」

  「解釋起來很麻煩啊……這樣說好了, 今天上午我在醫院為了確認惡靈的身份, 召喚出了這個和林橋梅建立了聯系的紙人。當時這位大哥正好也在醫院,他和林醬你接觸過, 身上沾了你的氣息, 被紙人察覺到,從我手裡溜出來跟上了他。林橋梅本人也因為這個原因找了過來, 可能是以為跟著他能夠找到你吧。」

  ……橋梅, 也在找他?

  沒在意為什麼土御門也跟著喊他林醬, 林憲明先是為妹妹並沒有生他的氣不理他而心底一松, 緊接著急迫到, 「那橋梅現在在這裡嗎?」

  「很遺憾,我說的是『來過』哦。」

  土御門元春掃視一圈,聳了聳肩, 「她似乎沒有進門。」

  眾人看著他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拈著那張紅得滲人的紙人,走回到門口望向街對面小樹林的方向。林憲明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已經把他當成找到妹妹的唯一希望,i跟著他的動作下意識也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隔著一條長街,小樹林安靜幽深,被風吹得嘩啦作響,深深淺淺的樹影重疊在一起顯得幽寂又詭異。

  林憲明跟著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來他在看什麼。

  次郎這個時候已經想起來傍晚時候那個奇怪的敲門聲了。他跟馬場善治提了提,男人點點頭走到門口比著賽發呆的兩人身後。

  「過去看看嗎?」

  土御門元春收回目光,點了一下頭,「做好准備。」

  做好什麼准備?

  林憲明再次聽得滿臉茫然,他只看到面前這兩人似乎又有了奇怪的默契,馬場善治聽了土御門的話臉色微沉了一下,輕輕頷首打頭走出去,他只好緊接著跟在兩人身後。

  他們穿過長街,徑直走進了那片樹影搖動的樹林。

  夜色中還飄著淋漓細雨,幾個人都沒有撐傘的意思,任由細雨飄落了滿身,雨絲中帶著的寒意絲絲縷縷地往身體裡鑽。

  進了樹林之後,打頭的人換成了土御門元春。隨著他的帶路,林憲明也漸漸察覺出來了,這裡是一片殘留下來的戰場。

  切面鋒利的斷枝,不正常掉落的樹葉,一切都昭示著有人在這裡動過手。

  林憲明忽然明白了土御門那句「做好准備」是什麼意思。

  他的妹妹,真的在這裡遇上了除妖師?

  他心底忽然騰起一股比周圍雨絲更冷的寒意,凍得手腳幾乎都要僵硬。

  這時候他忽然看到土御門元春的腳步停了下來,他拿著手電往下照,腳底下是一攤被雨水衝散的血跡。

  在意識到那片血來自誰的瞬間,林憲明大腦「嗡」的一聲,響起一片雜音,混亂的幻聽幾乎將周圍的雨聲都蓋過了。他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看著馬場拿著一支箭走過來說了什麼,土御門接過箭矢觀察片刻和馬場商量了幾句一邊抽出張黑色的紙飛快地疊了只紙鶴。

  同伴的行為成了一段映在視網膜上的默片,有半分鐘的時間,林憲明的腦海一片混亂,直到金發少年朝他走過來,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他被這一下拍得魂魄歸位,茫然地抬頭。

  憤怒和殺意爆發之前,他聽到土御門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想不想救你妹妹。」

  林憲明猛然抬頭死死盯住他,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土御門元春低頭在手機上飛快按了幾下,緊接著他的手機響起一聲來件提醒。

  「地址發給你了。」少年抬起頭,夜色中的眼瞳泛起幽幽的冷光,「立刻趕去那個地方,殺一個人。你是職業殺手吧?動作利落一點,你妹妹就還有救。」

  .

  天空中淅淅瀝瀝飄著雨,像是再也不會放晴了。

  街口的路燈直挺挺立著,像不近人情的衛兵,冷白的燈光鋪在少女眼瞳上。

  她慢吞吞眨了一下眼睛,雙手抱住膝蓋把自己又往裡縮了縮。

  這個夜晚可真冷啊。

  林橋梅把腦袋擱在膝蓋上,任由長發滑下來遮住眼角。

  她還記得來這裡時坐了七個小時的飛機,穿過一片海峽,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換了四趟車,從一個鄉下的小鎮子來到陌生國家的大城市。

  這裡的人光鮮亮麗,匆匆忙忙在整潔干淨的馬路上走過,每個人都是一模一樣冷漠的面孔。

  她跟這個城市格格不入,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往前走。

  她沒想過要從這個城市帶走什麼,她只是想來尋找自己年少離家的哥哥。

  然而這座光鮮亮麗的大城市似乎沒有她這只來自鄉下的土氣飛蛾落腳的地方。

  這座城市容不下她,哪裡都容不下她。

  ……身上傷口好疼。

  少女默默蜷縮了一下手指,往避風處躲了躲。

  她剛剛好像聽到哥哥喊她的聲音了,但是不敢確定,她害怕又是幻覺。

  如果是之前,就算是幻覺她也會追過去看一看的。現在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她受的傷太重了,跌跌撞撞勉強躲到這裡,已經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哥哥在呼喚她呢?

  她會不會又跟他錯過了?

  望著巷子外冰涼的夜色,少女忽然有些迷茫,她真的還能再見到哥哥嗎……

  「找到你了。」

  比夜色更冷的聲音響起,林橋梅下意識身體一抖,睜大了眼睛。

  然而並不是她期盼的幻覺,街道盡頭,那個讓她畏懼的人影越來越近。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來人似乎對她這個問題有些莫名,但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疑問,冰冷而沒有感情的目光居高臨下朝她看過來。細長的黑影裝的式神簇擁在他身邊,像死神的爪牙。

  可是,她明明已經死過一次了……

  少女茫然地想著。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她呢?

  一點黑氣在她眼瞳中燃起,像是灌滿水的玻璃容器不堪重壓裂開了第一條縫,她身體周圍開始浮起薄霧一般的怨氣,少女垂在身側的衣角越發紅了,好像要往下滴血。

  「動手。」的場靜司平靜地命令式神。

  漆黑的影子如射出的箭矢轉瞬而至,少女的眸光如同被滴入了一滴紅色的墨,眨眼間又渾濁了幾分。

  就在攻擊抵達她身前的瞬間,一道金光劃破夜色,攻來的黑影式神差點被光芒一分為二,它吃痛地一聲嘶吼,影子般縮了回去。

  「我說啊,深更半夜在這裡欺負一個女孩子會不會有點太沒品了啊,的場當家的?」

  「……土御門元春。」的場靜司揮揮手示意式神退下,望著街對面走來的身影眯了一下眼睛。

  「看來,你已經跟某些人達成協議要保護這只妖怪了?」

  「誒?我就不能是單純的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花季少女被人欺凌,於是挺身而出見義勇為嗎?」

  來人越走越近,冷調的路燈光照亮了他被雨水沾濕的襯衣衣領,以及英俊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溫度的笑容。

  林橋梅徹底妖化的進程被意外打斷,重新抓回了那點岌岌可危的清明。她慢慢扶著牆站起來,有些無措地看著面前對峙的兩人。

  「她還沒殺過人,否則之前櫛田神社那株已經生出靈性的銀杏神木就不會收留她了。這一點你不會沒看出來吧,的場靜司?」

  她看到那個金色頭發的陰陽師直視著對面人開口道。

  名為的場靜司的除妖師掃過來一眼,她條件反射地往巷子裡縮了縮。

  「居然能夠戰勝墮落為妖時必然生出的殺意和怨氣嗎?的確很難得……但是,」除妖師收回視線,用冷靜到幾近冷酷的語調說,「她現在不殺人,你能夠保證她以後不會犯罪嗎?而且你別忘了,這是我來博多的任務。」

  土御門「切」了一聲抽出手,指尖扣緊一枚符咒,語氣倒是半點不意外,「嘛,所以還是要打一架對吧?」

  的場靜司勾了勾唇角,「現在看來的確是這樣沒錯,我也很想見識一下土御門家的最高成就。」

  「嘖。」

  土御門元春沉下眸,幽深的眼瞳被路燈的光投下一片陰翳,「我說啊,你這個人還真知道怎麼說話能讓人不爽啊。」


第273章 古卷(一)

  凌晨四點整。

  銀色長發的小蘿莉抱著奶貓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滿臉不高興。

  不管是誰在這個點不能安穩地窩在暖烘烘的被子裡睡覺,而要被迫出門走在凌晨四點的寒風裡,都不會高興的吧。

  更不用說她剛剛還被告知了一件讓她氣成球的事。

  「所以說,都是你們這群晴明後人的錯!」澤田彌氣鼓鼓的。

  跟在她身後的身影恭敬地垂著頭, 「您教訓得是。」

  「你不要以為你認錯認得這麼快我就會欣慰了, 你們真的有在好好反省嗎?」

  「澤田大人, 我們的確已經在反省了。」

  「為什麼反省了還會出現這樣的事?」

  「這件事其實是以前的問題殘留,大部分遺留問題我們已經處理了,這是實在不方便由我們出手的。」

  所以你們就又甩鍋給我了嗎?!

  澤田彌十分不開心。

  晴明這群後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嘛?在平安京的時候都是別人搞出事情來跑去找晴明處理, 晴明心情好就幫個忙,心情不好就扔給陰陽寮(喂!), 可懶可懶了, 為什麼千年之後的他的子孫們開始熱衷於自己搞事了?這哪裡像是晴明的後人,這明明像道滿的後人!

  凌晨的長街靜悄悄的, 被澤田彌順手抱出來的奶貓乖巧地蜷縮在她懷裡,像個毛茸茸的暖手爐傳遞著溫和的熱量。小夜左文字默不作聲地跟在小蘿莉身後, 他向來是澤田彌去哪兒就跟到哪兒,對於要去做什麼沒有任何意見。他們出來的時候沒有吵醒別人, 其他人目前還在酒店沉浸在平和的夢鄉裡,距離雞飛狗跳地發現家裡的蘿莉不見了還有幾個小時的安寧。

  .

  和澤田彌現在位置隔了一條街的街區。

  土御門元春和的場靜司實打實地打了一場,雖說談不上竭盡全力,但雙方也的確沒有留手,的場靜司的式神都重傷退場了三個。

  其實兩人大可不必打得如此真實,但大概是土御門打到半途被激起了戰意,而的場靜司如之前所言對他這個「土御門最高成就」的確十分感興趣,於是打著打著雙方都真情實感了起來。

  這場真情實感的戰鬥中斷於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

  空蕩蕩的大街上突然響起段大悲咒,把牆角如鵪鶉般縮著的林橋梅都驚了一下。

  拿大悲咒當手機鈴聲的奇男子土御門元春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我接個電話。」

  的場靜司:「請便。」

  兩人一問一答配合得宛如之前的激鬥是假的。

  旁邊蓄勢待攻的式神看懵了,紛紛扭過頭拿看不出五官的黑漆漆盯著自家主人,以為他喝了假藥。

  其他人奇妙的注視下,土御門按下接聽鍵,並且把手機開了個外放。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男聲,大概是剛剛激烈運動過的原因,還夾雜了點細微的喘息。

  「元一嗎?」林憲明在電話裡說,「按照你說的,我已經殺掉那個原田正太郎了了。」

  「嘛,辛苦了。」

  帶了莫名熟悉感的聲音讓蹲在巷子裡的少女遲疑地抬頭看過來,像只縮在洞口探頭探腦的小動物。

  土御門元春按斷電話,「你的雇佣人死了哦。」

  「這樣啊,真遺憾。」的場靜司說,語氣完全聽不出哪裡遺憾了。

  然後他收起了武器,果斷轉身。

  「這就走了嗎?」

  「雇佣人死掉,我的任務已經作廢了。只不過……」除妖師回過頭,視線忽然在土御門元春的左邊側臉落了落,「居然會被破魔箭矢的力量傷到,該說您可嘆還是可悲呢?」

  土御門眸光淡淡,「這就不關你的事了。」

  「嘛,的確……看在那一位的份上,這一次就放過你了,希望你以後能好自為之。」

  的場靜司轉向巷子口的少女,一句話說完,他干脆利落地帶著式神離開。

  土御門元春「嘖」了一聲,抹了把臉上的傷。破魔箭矢留下的痕跡遲遲沒有愈合,他盯著指尖的血跡看了幾秒,將手插回口袋裡。

  「吶,那邊那位小姐姐。」

  站在巷子口不知所措的少女抬頭看來,見到金發少年重新掛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朝自己伸出手,「走吧,我帶你去找你哥。」

  .

  直到兩撥人全都走遠了,銀發小蘿莉慢吞吞從街角建築的陰影裡走出來。

  凝視著土御門元春消失在路口的背影,她半晌不發一言。

  「現在您相信我說的話了?」跟在她身後的人說。

  澤田彌輕聲「哼」了一聲,「我討厭做這樣的事。」

  「非常抱歉,勉強您了。」

  「我要回去找晴明告狀。」

  身後的人苦笑,「不肖子孫給晴明大人添麻煩了。」

  澤田彌鼓了鼓臉,轉過身,「走吧。」

  「是。」

  .

  為了不打擾林憲明兄妹的感人重逢,土御門元春把林橋梅送到位置之後就出了房間,站在大門口望著屋外細雨綿綿的夜空發起呆來。

  他身邊伸過來一只拿著煙盒的手,「來一根?」

  「謝啦。」

  土御門熟練地伸指在煙盒上一敲,抽出香煙,並且順便向身邊人借了個火。

  馬場善治站在一旁,看著他淡淡吐出口煙氣,遲了一步想起,「你還沒成年吧。」

  「誒?馬場大哥你說什麼傻話呢,我們這樣的人還介意這種事嗎?」

  「說得也是。」

  馬場善治隨意地往身後大門上一靠,望著屋外的夜色也不說話了。

  「說起來,馬場大哥你知道嗎,林橋梅小姐姐之前遇到過我家大小姐哦。」

  「嗯?」

  「我告訴過你吧?人類在墮落為妖怪的瞬間,意識會被怨氣和殺意同化,成為只知道復仇和殺戮的野獸。」土御門懶洋洋彈了下指尖的香煙,望著對面亮著路燈的空蕩蕩街道,「大概是對找到哥哥的執念太深了,那位林橋梅小姐一開始憑借著自己的意志居然撐下來了,但一時半會兒可以勉強支撐,長此以往卻是不可能的。」

  「不過她倒是很幸運,成為妖怪後在博多游蕩的時候,被櫛田神社那株生出靈性的銀杏神樹收留了,大概是在那個時候遇到大小姐的吧。」

  「是嗎?」

  櫛田神社是馬場善治陪著一起去的,他回憶了一下,「說起來,其他人進去參拜的時候,澤田小姐在那株銀杏下站了好一會兒,好像的確有跟某個對像說了什麼。」

  但那個時候他以為是小孩子天然地將一切生物都當做有意識存在的純真,以為她是在跟銀杏樹說話,沒有多想。

  「就是那個。林橋梅如果離開銀杏神樹的庇護就會重新被怨氣和殺意控制,但如果一直待在櫛田神社她又沒辦法去找她哥。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大小姐在她身上留了一個桔梗印幫她保持清醒,她才能離開櫛田神社找過來……結果變成妖怪之後反而運氣不錯了,真不知道算不算諷刺……」

  最後半句話散落在擦肩而過的夜風裡。

  土御門元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好像忽然高興地看向馬場,「吶,我說得沒錯吧馬場大哥,我家大小姐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子。」

  這人情緒變化多變如風,經常性讓人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馬場善治與他同行一路,已經十分習慣他的尿性,「話雖然不錯,但你自豪個什麼勁?」

  「哈哈哈……她今天還撿回去一只貓呢,不過不知道會不會養啊,沒關系反正有忍足家小子在……」

  所以說,忍足家的少爺已經被你們定位成執事了嗎?什麼都扔給他?

  馬場善治無語了幾秒,忽然神色微微一動。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新郵件,然後若無其事地抬起頭,「你現在有時間嗎?我一個朋友有點問題想咨詢你。」

  「現在?」土御門下意識看了眼天色,「嘖嘖」兩聲,「這個點?你這個朋友可真夠勤勞的。」

  .

  半個小時過後,馬場善治把土御門帶到了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

  這個點還開著門的也就這類店鋪了,想挑也沒的挑。

  「就,就是這個。」

  坐在對面的「馬場的朋友」有點瑟縮地遞出一個長條形的檀木匣,眼角余光掃過木匣時有一絲懼怕。

  土御門元春打量著那個古色古香的木匣,坐著沒動,朝對面委托人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先解釋情況。

  「我是在幾天前的拍賣會上買下來的這個東西。」

  以「馬場的朋友」的身份來到這裡的委托人是個發育良好過頭的胖子,額頭上覆著抹薄薄的汗,說話時聲音有點抖,大概是嚇的。

  「裡面是一卷古卷,年達不可考,但保存得非常完好。也因為太完好了,拍賣行的鑒定師雖然沒檢查出什麼問題,但對於它是不是真品持懷疑態度……」

  不知道是不是過於緊張的原因,委托人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堆前情提要,土御門和馬場也沒催他,安安靜靜地聽著,兩人還各自點了份食物准備填填肚子。

  「我收集古籍只是愛好,不指望等著它們升值,而且這卷古卷實在太好看了,所以我當時沒介意鑒定師的話把它拍回來了,也沒花多少錢。」

  委托人咽了口唾沫,「但是,在我把它帶回來之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先是家裡的東西經常性地自己挪動位置,然後是偶爾會在夜裡的客廳看到詭異亮著的紅光,有一天晚上我睡覺時還感覺到呼吸困難好像有什麼東西把我的臉包起來了……」

  委托人越說越驚慌,用帶有一絲希冀的目光看向對面的金發少年,「陰陽師大人,我這種情況到底是……」

  土御門元春啃著一只雞腿,見怪不怪,「撞鬼了吧。」

  委托人:「!」

  委托人完美表現出了普通人遇到靈異事件時的平均素質,被土御門一句話嚇得三魂出竅。然而還沒等他魂魄歸位,一聲劇響爆發,旁邊的玻璃落地窗忽然炸裂。

  尖銳的玻璃碎片像濺射出的暗器,洶湧的夜風從破碎的窗口灌進來。電光火石之間,委托人被馬場拎住後領,像個球一樣滾到一邊,好運地避開了大部分傷害。

  他驚慌又茫然地半趴在地上,只見到方才坐在他對面的陰陽師指尖擲出一道金光,然後整個人踩著窗台穿過破那個大洞的玻璃窗跳了出去,留下一句輕快的,「謝了!」

  眼看著馬場善治似乎也要跟著追出去了,委托人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褲腿,慌亂道,「怎,怎麼回事?」

  馬場低頭看他,遲疑了半秒,「你看到那個東西了嗎?」

  委托人:「啊?」

  「沒什麼,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馬場善治見他滿面茫然,果斷扔下一句話就緊跟著土御門的腳步追了出去。


第274章 古卷(二)

  土御門心結形容得沒錯, 那只惡靈的確長得越來越像蟲子了。

  元春緊緊跟在惡靈身後,望著前方將近兩層樓高的身影,砸了咂舌。

  這東西也不知道在朝著哪個方向變異, 上半身還勉強能看出個人形, 下半身已經完全變成了蜈蚣的模樣, 覆蓋著森森的白骨。

  八只腳迅速移動,像一個大型推土機, 遠遠就能感覺到地面轟隆的震感。

  眼見著距離要被拉開, 土御門「嘖」了一聲, 雙指並攏豎在唇邊, 「縛。」

  卡在惡靈骸骨縫隙間的符咒大放光明, 散開的咒文咬合成金色的鎖鏈,分成六道困在了惡靈身體上。急速移動的惡靈被這一下打破了平衡, 嘶吼一聲摔了個趔趄。

  它身體一疼, 掙扎著重新站起來時, 忽然發現自己身體上多了個蟲子。

  「體型大也有體型大的缺點, 你說對吧公交車先生?」

  「吼!」

  「嘛,我就當你同意了。」

  土御門元春抬手一揚, 四只不同顏色的紙鶴電射而出, 拉開四面結界。

  「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像歸位。撒,留下來陪我玩玩吧。」

  「吼!」蟲子狀的惡靈一頭撞在結界上, 劇烈抖動的身體把土御門震了下來,那面被大力衝撞的結界漾開一道水波,紋絲不動。

  惡靈不信邪一樣,換了個方向左右亂撞,像只被捕蟲網網住的飛蛾。

  土御門在地上打了個滾, 躲過惡靈的「戰爭踐踏」,輕嗤一聲,「沒用的啊喵,無論你衝向哪個方向,結界都會將受到的力量均勻傳導到四面八方,不存在單一的受力點。除非你能一次性將四柱全部推倒,否則是打不破結界的束縛的。」

  惡靈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嘗試許久後發現一無所獲,它仰起頭張開嘴發出一聲憤怒的怒吼,然後八只腳往下一踏。

  這只沒長翅膀的大蟲子非常不科學地開始升空了。

  四面的結界也跟著上升,始終把它罩在範圍內。

  但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

  「呵,學聰明了嗎?」土御門不知真假地探究,「所以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你看起來還是長了腦子的嘛?」

  話音落地的同時他單膝跪地,雙手拍在地面,掌心貼合上地脈,飛快地念出一連串咒文。

  霧氣一樣的光從地面浮起,緊接著凝聚成手臂粗的鎖鏈,長蛇般升空,將半空中那只蟲子捆緊了一把扯下來。

  半人半蟲的怪物搖擺著手摔在地上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衝著天空發出憤怒的嚎叫。

  「咳咳咳……」

  土御門啟動完咒文,習慣性地先承受了一波清淨神力的攻擊,他咳出一口鮮血,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還是這麼討厭我啊。」

  然後他不在意地摸了把唇角的血跡站起身,這時候,他眼角的余光發現有一只伸展著翅膀的鳥腳底下抓著什麼東西,正在飛離戰場。

  他心神微微一動,抬頭看去時那只鳥已經飛遠了。

  「吼!」半人半蟲的怪物掙斷鎖鏈從地上爬起來。這玩意兒似乎徹底被土御門激怒,帶著白骨面具的腦袋垂下,黑漆漆的眼眶後閃著不懷好意的紅光,眼瞳中滿是殺氣。

  「嗯,不跑了?這樣才對嘛。」土御門元春仰頭重新看向它,活動了一下肩骨,挑起唇,眼瞳幽深。

  「總而言之,先打一架再說,你說對吧?」

  .

  馬場善治開著車,順著那個遠遠的模糊的影子找了過來。

  按理說他應該是看不到那東西的,在櫛田神社外的時候就什麼都沒發現。

  但奇怪的是這一次他看到了。

  雖然只是一個巨大的、模糊的輪廓,在快餐店的時候看到對方一擊即退,然後土御門追著那個模糊的影子跑了出去。

  而他在開車跟上去的一路上,遠方那個巨大的影子越來越清晰,像一塊被擦干淨的玻璃。等到開車來到近前,他已經能看到那東西的全貌了。

  這是馬場善治第一次看到妖怪,重傷垂死只有幾個呼吸可活的妖怪。

  半人半蟲的惡靈被懶腰斬斷,以一種完全讓人想像不出發生了什麼的姿態首尾分離。惡靈的血灑了一地,彙成了個半米深的池塘,血腥味衝得讓人窒息。

  彼時土御門元春踩著惡靈下半截身體的白骨當椅子,懶洋洋坐在陰影裡,金色碎發遮住眼睛,渾身縈繞著奇怪的危險感。

  「喲,來了?」看見來人,他招呼了一聲。

  馬場善治「嗯」了聲,停在戰場邊緣。

  他不意外土御門能夠打敗那只惡靈,但眼前的場景依然有種揮之不去的怪異。

  比起正常情況下的戰鬥,呈現在面前的畫面更像是一場一面倒的虐殺。

  更不用說面前這個宛如坐在骸骨王座上,渾身殺氣亂放的人,怎麼看哪裡都有點不對。

  「好了。」土御門元春伸了個懶腰,從惡靈屍體上跳下來,「唔,我的墨鏡去哪兒了?」

  他彎腰在地上找了找,金色的碎發擦著眼角垂下,發絲間掠過抹暗紅色的光。

  馬場站在原地沒動,以一種觀察的視線看著他在滿地殘肢裡大大咧咧亂轉,隨後居然真的找到了那個□□的墨鏡,直起身架回鼻梁,轉身朝他走過來。

  直到他走到路燈的光亮下,馬場善治終於發現了他周身傷勢的詭異。

  「你……」

  「啊?你說這個?」土御門元春抬起手臂低頭。

  他左手的小臂被利器開了道長長的口子,包裹著手臂的布料邊緣染著深淺不一的血紅,布料底下的皮膚上卻只剩下一小道劃痕,並且還在飛快愈合。

  馬場懷疑他要是再在那兒坐一會兒再過來,說不定身上一道傷都找不到了。

  然而他身上的衣物並不具有這樣妖孽的恢復能力,還在如實反映著方才那場戰鬥原本應有的慘烈程度。

  「嘛,土御門這種傳了幾百年的大家族總會有些不能說的秘密嘛。」土御門元春放下手,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這會兒這人看起來倒是已經恢復正常了。

  馬場的視線從他身上掠過,沒有多問。

  下了一整夜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頭頂的雲層散開,躲了一晚上閑的月亮在夜色中探出頭。

  清淡落下的月輝將方才黑暗詭異的氛圍衝散了許多,橫亙在地面的白骨怪物身體慢慢破碎變成細小的微光,像是網絡游戲中被擊殺後消失的怪物。

  巨大的白骨面具掉下來碎成了幾塊,惡靈原本的面孔在月光下露了出來。那是一張年輕清秀的臉,乍一看像還沒踏上社會的大學生。

  「這個人……」馬場望著那張面孔略微怔了一下。

  土御門:「認識?」

  「看過資料。」馬場善治看著那個瘦削的身影在月色下消散,「他是市長那個蠢兒子的朋友,和他一起欺凌過過路的外國人。市長的手下發現後不想惹麻煩,直接出手把他干掉了。那幾個被欺凌的外國人找到了我朋友開的復仇屋,他們原本也准備動手,晚了一步。」

  「原來如此,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大島昌介抓到變成惡靈的嗎?明明蠢兒子才是主謀,卻因為他的原因被人殺掉了,所以才這麼憎恨他和市長那幾個手下啊。華九會那個張應該是運氣不好,跟他們做交易的時候撞到惡靈回來復仇,所以一起被干掉了。」

  土御門寥寥幾語推斷出事情的來龍去脈,緊接著突然想起什麼,「誒?話說回來,你看到了?」

  「你才發現嗎?」馬場斜睨他一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而言之剛剛忽然能看到了。」

  「嘛,也不算特別稀奇。」土御門上下打量他,說了「不稀奇」眼神卻就像在看稀奇,「如果是有這個資質之前卻沒能開發的人,長時間地待在重靈地,或者和某些特殊的人接觸過多,的確會有幾率重新喚醒天賦。恭喜啊喵,新世界的大門向你打開了。」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恭喜」更像是幸災樂禍,被幸災樂禍的本人馬場善治十分淡定,並且在他的一大段話中抓了個重點。

  「重靈地?」

  「現在的博多就是一片重靈地,靈氣活躍得過分了。」土御門解釋,「不排除有人為因素存在,嘶,這就很麻煩了啊……不管怎麼說,還是先回去睡一覺吧。」

  這個轉折就很突兀。好在馬場善治已經完全習慣了這人跳躍性的話題,「你直接在這這裡把惡靈干掉不會打草驚蛇嗎?」

  「這個啊,完全OK。」土御門偏過頭看他,墨鏡後的眼瞳閃過一絲鋒利的光,「種子已經埋下了。」

  「哈?」

  「就是那個啊那個,陰陽師最擅長的詛咒啊。」土御門笑嘻嘻地說,「土御門家身為歷史悠久的大家族總是有些各種各樣的東西。通過被召喚物詛咒召喚人什麼的,我可是相當拿手哦。但是如果是帶有目的性地去制造埋伏,有很大幾率會被大島倉介提前察覺,像這樣的遭遇戰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所以謝啦。」

  「總感覺你口中『各種各樣的東西』含義很豐富啊……」馬場輕聲喃喃。

  「你面前的這東西不就是土御門家的黑暗面孕育出來的怪物,之一嗎?」

  他的聲音多出種模糊不清的涼意,馬場善治雙手插在口袋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夜風呼呼吹過,沉默了片刻。

  「走吧。」馬場轉身,「需要我送你回酒店嗎?」

  「那就麻煩……」

  土御門剛要答應,忽然被急促的電話鈴音打斷。他隨手掏出手機,來電提示上助理的名字跳入眼簾,和上方的時間並列在一起,兩相對照下給人種不太好的預感。


第275章 古卷(三)

  土御門的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剎那, 按下通話鍵,「這裡是元一。」

  「元一先生!」助理的聲音從聽筒中衝出來,在寂靜夜色襯托下語氣中的慌張格外清晰, 「澤田小姐和你在一起嗎?」

  土御門元春心底猛地一跳, 那點不祥的預感陰影一般擴大,「不在。」

  他極快地接了一句, 「她出了什麼事,從頭說。」

  「澤田小姐現在不在酒店。」電話那頭的助理勉強維持住了鎮定, 條理有序道,「忍足少爺和澤田小姐住的同一間總統套房, 他半夜醒來喝水時發現澤田小姐睡的主臥門開著,床上沒有人, 客廳的窗子也是打開狀態。澤田小姐和小夜君一起失蹤了, 還有她今天撿到的那只貓。忍足少爺在客廳桌子上找到一張留給他的便簽, 是澤田小姐的字跡,用的酒店的便簽紙, 上面寫著她有事出門一趟,明天會回來。」

  「忍足少爺發現這些之後立刻把我們叫醒了, 兩分鐘之前我已經聯系了酒店的經理要求查看監控,現在正在往監控室走。」

  「監控發我一份。」

  土御門和助理簡單交代了幾句, 沉著臉色按斷了電話。

  「彌小姐出事了?」馬場關上和榎天的聊天窗口, 抬起頭。

  「暫時還不確定, 雖然看起來像是她主動離開的,但是我想不通她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

  土御門低頭按著手機聯系他散布在博多的其他手下,語氣有一絲凝重,「大小姐是個非常明事理的孩子,為了不讓周圍的人擔心, 她從來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沒有重要理由,她絕對不會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深更半夜離開酒店。」

  馬場不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話,戲謔的、調侃的,或多或少總帶了些不在意,唯獨沒有像現在這樣,語氣非常認真,甚至透著一絲焦躁,認真到讓人覺得這人百年難得一見地要動真格了。

  「其實上一次我就發現了。」馬場觀察著他的神情,忽然說道,「你出乎意料地在意那孩子啊。」

  土御門元春的動作一頓,表情沒有絲毫破綻地抬頭,「什麼?」

  「警固公園,」馬場沒被他的表現欺騙到,「你一開始沒打算和彌小姐一起行動的吧,看到我意外出現才假裝偶遇地過來。」

  「還有會所那次,因為不知道我的意圖所以單獨找上來挑明身份。以陰陽師之身對上精通近戰的殺手,按照你以往的作風可不是像會主動吃這種虧的人……表面看起來漫不經心,對你來說那孩子其實相當重要吧。」

  不是相當重要……

  土御門元春沒回答,只冷靜的低頭,繼續給博多的手下發布命令。

  不是相當重要,他平靜地在心裡反駁,那是他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存在。

  .

  十分鐘之後,助理給他發來了總統套房門前走廊的監控錄像。

  時間顯示凌晨兩點五十,一個身著陰陽師服侍,頭發半白的中年男人停在套房門外,敲響房門。兩點五十五,房門打開,銀色長發的小蘿莉出現在門前,身後露出一片深藍色僧衣,應該是跟在她後面的小夜左文字。她和來人交談了大約十分鐘的時間,然後轉身回了客廳,又過了十分鐘,她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帶著小夜左文字走出來和陰陽師離開了。

  監視器的鏡頭清晰地拍到了陰陽師的臉,他根本沒有要避諱鏡頭的意思。那張臉對土御門元春來說可謂是印像深刻,到死都不會忘記,那人剛進入鏡頭他就已經將他認了出來。

  「……土御門元和。」

  馬場:「誰?」

  「土御門家的前任家主。」金發少年深深注視著屏幕上那個跟著元和離開嬌小的身影,眼瞳中的情緒奇怪又復雜,像是冰封的海面下驟然掀起暗流,激烈衝突的情感反映到外界反而是冷寂一片。

  土御門元春面無表情,用聽不出溫度的聲音說,「我知道大小姐為什麼要跟他走了。」

  「你……」

  「什麼?」土御門回頭。

  「沒什麼。」

  馬場注視著他平靜的神色,將差點出口的詢問按了回去。

  你剛剛,是在高興嗎?

  或者不能用「高興」,而是一種極度的欣悅。

  他其實是想這樣問的,但暗世界默認不要探究他人內心的規則又讓他住了口。

  更何況在那一剎那的明亮之後,這人身上緊接著翻騰起來的陰郁黑暗幾乎要讓人心悸。

  「沒什麼事。」馬場拿出手機,低頭看了看,「我剛剛讓榎田查了一下酒店附近公共區域的監控,你要看看嗎?」

  「謝了,發給我吧。」

  .

  土御門元春用四倍速倍速看完了榎田發來的視頻,然後臉色沉了下來。

  「土御門元和來者不善。」

  馬場:「他不是土御門家的人嗎?」

  看土御門家嫡系大小姐土御門心結對澤田彌的恭敬態度,他有點想不通能夠怎麼樣個「不善」法。

  「元和是土御門家的前任家主。」土御門家那亂得宛如毛線打結的關系網,土御門元春自己都懶得理,現在更沒耐心詳細給身為外人的馬場講,「你只要知道他的卸任跟大小姐有關,而且這個人的理念和如今的家主土御門元夜不同。我告訴過你吧,在元和認為,無能力者都是弱者,而某些人眼中,弱者是理所當然要為保護大多數人的強者做出犧牲的。」

  兩人已經回到了車上,車窗外的夜色沉沉垂下,像在窗玻璃上蒙了層漆黑的幕布,距離天亮還有將近兩個小時。

  土御門元春說的話著實讓人有些不適,馬場皺了一下眉,「可是彌小姐不是無能力者。」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土御門將視線轉向窗外,遠處高樓亮起星星點點的燈,提早來到公司的社畜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辛勤工作。

  「元和的來者不善不是針對大小姐的,而是對其他人……你還記得一年前的京都嗎?」

  馬場內心猛地一震,面上卻不動聲色,「你是想說……」

  「最多不過京都事情重演。」話說的輕松,土御門的眸色卻徹底沉了下來,「做好最壞打算。」

  氣氛霎時間安靜。

  土御門元春雙手插在口袋裡靠著椅背,側頭望向窗外想事情。

  他的人暫時沒能提供什麼有效線索,博多那個情報屋查的監控也沒拍到土御門元和去了哪兒。

  意料之中,畢竟像土御門元和那樣的陰陽師,想掩蓋自己的行蹤並不困難,酒店的時候大概是他故意在攝像頭前露臉。

  大小姐為什麼跟他走不難猜,但他想知道的是那人要大小姐幫他做什麼?

  雖然有土御門元和絕對不會傷害她這個底線在,但他腦海中始終繃緊了一條弦。

  「不會傷害」只是一個太過客觀的表述,如果元和是想讓她去做一些她不願意做的事呢?

  「……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干什麼。」他輕聲喃喃。

  那孩子被養得那麼嬌氣,大晚上的不能睡覺寒風凜冽裡跑出門,還被告知了那樣的事情,大概會非常不開心吧。

  然而想像小蘿莉氣成一個球的樣子,不知為何又覺得有點可愛。

  土御門元春的思緒稍微發散了一下,任由柔軟的情緒在心底停了幾秒,輕輕閉上眼。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的神色已經恢復慣常的似笑非笑,眼底還摻雜了三分冷冽涼薄,「那個胖子還沒有消息嗎?」

  「他說回去找了,應該……啊,信息來了。」

  馬場善治打開委托人發來的郵件,裡面是兩張高清掃描圖片。

  土御門之前回憶起了一個細節,那個惡靈突然衝過來似乎主要目的並不是攻擊委托人,而是搶走了某個東西。被他的結界攔住時,也是掙扎著把那東西送出去,這才留下來和他正面剛。

  那卷委托人帶來的古卷才是關鍵物品。

  可惜他當時忌憚檀木匣內傳出來的晦暗氣息,沒有直接打開來看。好在委托人不怕死地把那個不知來歷的古卷在家裡放了許久,還拿去做過掃描。馬場向他問起時,那胖子立刻表示自己還留著電子檔,倒是幫大忙了。

  第一張掃描件是古卷的封面,深色的封底邊緣有細微破損,古卷開頭用漂亮的草書寫了四個漢字,《醜時之書》。

  平安京時期的貴族和上層階級使用的文字是從唐國傳來的漢字,那時候的假名只通行於女性之間,真正要紀錄在冊的重要文件都是用漢字書寫。從這一點看,也不難理解為什麼拍賣會的鑒定師會懷疑古卷的真假,畢竟一千多年前的紙質卷軸到現在還能夠保存得如此完好,本身就很有問題。

  土御門元春當然是學過漢字的,畢竟代表陰陽師的巔峰安倍晴明就生活在平安京時代,他的不少手稿和《占事略決》就是用漢字書寫。除了他之外那個時代的陰陽師們留下的文稿都是漢文,他要是看不懂漢字還怎麼這樣重要資料。

  古卷封面上就只有這四個字了,土御門掃了一眼示意馬場往下翻。

  下一章圖片就是古卷正文,不出所料也全部都是漢字,每一行字下面還有色彩鮮艷的圖畫……這就顯得更假了。

  畢竟古代的顏料基本都是用礦物磨成粉精制而成,部分顏色甚至價比黃金,放了這麼多年還能如此鮮艷明亮,那個懷疑古卷是後人刻意做舊的鑒定師果然長了腦子的。

  但土御門元春知道,那卷古卷是真的。

  普通人眼中的「正常」並不能代表陰陽師眼中的常態,而這卷古卷原本就不該出現在普通人的世界中。

  「貓又、風狸、古籠火、野衾……」

  土御門元春一個一個辨認過去,到最後輕輕「嘶」了一聲,「大場面啊。」

  馬場:「這到底是什麼?」

  「馬場大哥你玩過陰陽師類的召喚游戲吧?這個就相當於游戲中的召喚卷軸哦。嘖……」他有點不爽地咂了下舌,「所以這就是他們帶走大小姐的原因?」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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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古卷(四)

  「……」

  馬場善治默了默, 「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大島昌介和土御門元和是一伙的,他們帶走彌小姐是想讓她來幫忙召喚這些妖怪……他們為什麼不自己召喚?」

  土御門:「因為辦不到啊。」

  看著他明顯詫異的表情, 土御門元春輕笑了一聲。

  「不要覺得不可思議,能力者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大小姐很厲害的哦, 元和和大島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頭。」

  馬場不知道他說的話是不是有誇張的成分, 畢竟這人說話一向讓人分不清真假。

  「既然彌小姐那麼厲害, 你為什麼還擔心她會出事?」

  「靈力強大並不代表她會用啊, 大小姐天賦再高也才九歲, 不要對她要求那麼高嘛。」

  你還記得她只有九歲啊, 你這個把寄托放在人家身上的蘿莉控。

  馬場瞥了身邊人一眼, 伸手把車窗按開一條縫, 冰冷還摻雜著雨絲的夜風從窗口灌進來, 「接下來怎麼辦?」

  對另外一邊的世界不熟悉, 他只能先聽取同伴的意見。

  「等吧。」土御門靠在椅背上慢慢闔上眼睛, 「既然土御門元和也在, 我對大島昌介的詛咒應該是沒用了, 其他能夠找到他們位置的陰陽術他也肯定有防備。只能先等他們拿到古卷召喚出上面的妖怪,到時候妖氣震動結界是攔不住的, 自然知道他們在哪兒了。」

  為了節省時間,兩人並沒有回到酒店和助理等人會和,倒是把查到的消息和打算告知了一下。酒店裡的人知道陰陽界的事情自己這些人不懂行,亂提建議只會添亂,因此雖然心中焦急還是順從了土御門的決定。助理只提出了一個疑問, 「如果他們拿到古卷之後就藏起來了呢,難道我們一直等下去嗎?」

  「恰恰相反,他們一定會立刻使用, 而且是越快越好。」土御門懶洋洋地在電話那邊說,「畢竟注視著大小姐的存在可是很多的,一直拖下來去誰知道會引出什麼來。」

  老實說,他其實一直覺得,他家大小姐最厲害的不是那身能夠閃瞎人眼的靈力,也不是億萬人中才能出一個的靈視天賦,而是環繞她周身看不見摸不著卻切實存在並且具有巨大影響的「緣」。

  她天生和萬物有緣。

  誰都不知道這個看起來萌萌噠的小蘿莉身後還蹲著多少只大佬。

  所以如果真想利用她做什麼,只能趕在那些大佬們察覺之前,速戰速決。

  「最近的適合召喚鬼神的時間點是黎明時分,月讀命和天照大御神交接天地權柄之時,到那個時候他們一定會有動作。」

  .

  澤田彌抱著貓坐在一間四面透風的大屋子裡,看著幾個陰陽師圍著自己畫法陣。

  那些由扭曲的符號勾連起來的陣紋異常眼熟。

  「你們就不能換一種方法嗎?」她面無表情。

  幾個陰陽師被嚇了一跳,打頭的那個「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四肢俯地,「非,非常抱歉……」

  看起來就好像澤田彌小蘿莉才是那個把他們綁到這裡的大魔王一樣。

  澤田彌:「……」

  她懨懨地嘆了口氣,「算了,你們繼續吧。」

  「……是。」

  望著那幾個陰陽師戰戰兢兢爬起來繼續未完成的法陣,澤田蘿莉鼓了鼓臉。

  血祭法陣,又見血祭法陣。

  這些搞事的反派們是一起去上了個血祭法陣速成學習班嗎?同一套陣法從平安京用到現在,就沒有其他花樣了嗎?

  小蘿莉嘆了口氣,抱著貓咪揉了一把,有點想念酒店的被窩。

  土御門元和走進來時,就看到小蘿莉耷拉著眼皮一副想睡覺的樣子。他了然道,「大人,需要給您拿一條毯子過來嗎?」

  「不用了。」澤田彌懨懨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土御門元和微微頷首並不堅持,雙手籠在袖子裡,繼續站在門口仰頭看向東邊的天色。

  「天快亮了……元春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知道您失蹤的消息,再過不久就會找過來了。」

  澤田彌歪了歪頭,屋檐下的燈光將門口的人勾勒出一個深沉的剪影。她感覺到有一點疑惑,「元和,你到底想做什麼?」

  門口的陰陽師輕輕笑了一下,沒來得及開口,院子外忽然響起一陣嘈雜的動靜,似乎是有人想進來卻被攔住了。

  話題被終止,澤田彌抬頭朝那邊看了看,「那是誰?」

  土御門元和望著東邊天際,輕描淡寫地說,「一個不必入您眼的小人物。」

  .

  大島倉介被攔在了院門外。

  幾個陰陽師說什麼都不讓他進去,這個明顯排斥的待遇,讓這個一貫自傲的陰陽師有些憤恨。

  他略略深呼吸了一下,臉上的笑因為勉強壓制的怒火顯得有些虛假,「我只是想拜見一下那位大人,畢竟以後可能要在她手下生活了,我想遵守基本的禮節。」

  門口的幾個陰陽師互相對視一眼,「不用了,元和大人說准備已經就緒,你只用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之後無論他再說什麼都沒用,幾個陰陽師堅定地拒絕了他進門。

  大島倉介最後只能帶著謙卑的笑容離開,轉身的剎那,他的表情瞬間變了,臉色猙獰到扭曲。

  土御門!

  他一字一句地在心底默念這個姓氏,幾乎要嚼出血氣來。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人,永遠都是這麼高傲,這麼看不起除他們之外的任何人!

  沒關系……他深深呼出幾口氣,平復下心底的憤恨,默默念叨著。

  沒關系,只要等他召喚出了那個……

  .

  凌晨六點,東方天際浮起第一縷薄光。

  霧蒙蒙的晨光驅散了堆積了一晚的夜氣。古舊的庭院中,有人抬頭看了看天色,對身邊同樣等待了一晚上的人恭敬道,「大島大人,可以開始了。」

  為了即將開始的儀式,庭院中央特意清理出了一片空地,一個復雜到讓人暈眩的召喚陣位於空地正中。穿著陰陽師服侍的人垂首立在一旁,站定了方位,只等陣法的主持者就位。

  望著這些態度恭順的人,大島昌介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開始吧。」

  「是。」

  幾個陰陽師同時吟唱起咒文,向陣法注入靈力。暗紅色的光芒穿透清晨的薄霧,像晦暗中忽然睜開了一只眼睛。

  大島昌介握著古卷站定主位,面上表情看似平靜,望著面前古卷的眼神卻有一絲按捺不下的激動,連端著古卷的手都有些顫抖。

  幽暗的的摻雜著陰森妖力的霧氣在庭院中彌散,半空中睜開一雙幽碧色的貓瞳,朝院子中的陰陽師投下一束莫測的目光。

  院子裡的陰陽師們呼吸一滯,大島昌介手一抖,望著這從古卷上召喚下來的第一只妖怪,眼底蹭的燃起野心的火光。

  「貓又!」

  .

  「開始了。」土御門元和望著庭院的方向輕聲喃喃。

  澤田彌周圍的陣紋漸次亮起,一圈一圈將她拱衛在正中央。趴在小蘿莉膝上的小貓有點不安地叫了一聲,被一雙小手安撫地順了順毛攏進懷裡。

  「元和,你想做什麼?」

  站在門口的陰陽師輕輕笑了,「彌大人為什麼忽然問我這個問題呢?最開始您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

  「因為我感覺你好像要做什麼不好的事。」澤田彌直率地說。

  「不好的事啊……」土御門元和輕聲喃喃,然後回過頭溫和道,「您會阻止我嗎?」

  澤田彌嘆了口氣,有點愁,「你們就不能乖一點嗎?」

  「抱歉,讓您為難了嗎?」

  「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找晴明告狀了哦。」

  「晴明大人啊……」土御門元和神往地輕嘆一聲,忽然有點好奇地問,「晴明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澤田彌想了想,「是個……很懶的人。」

  經常性地打著物忌的旗號不上朝,每天看書賞花養蘿莉,日子過得特別悠閑。

  她譴責地看著面前的人,「跟你們完全不一樣。」

  「哈哈哈……是這樣嗎?看來我們給晴明大人丟臉了呢。」

  土御門元和來到澤田彌對面坐下,他好像忽然興致勃□□來,「您能給我講講晴明大人的事嗎?」

  澤田彌:「可以呀。」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庭院的妖氣越來越重,一個又一個傳說中可怖的妖鬼被從古卷中喚醒,駁雜混亂的氣息堆疊成陰雲。陰雲蠢蠢欲動地朝這邊探出爪子時,一道金色的結界緩緩從空氣中亮起,堅定地將黑壓壓的妖氣隔絕在了屋外。

  屋子裡,澤田彌說起晴明帶著她和博雅、蟬丸法師一起深夜去羅城門下聽鬼怪彈琴的事。

  特意帶了酒和美人,而且聽了一個星期,等博雅把那首曲子學會了才去抓住鬼怪把天皇被盜走的玄像琵琶拿回來。

  這個摸魚的水准也是相當有安倍晴明的風格了。

  屋子裡不止土御門元和,其他陰陽師也聽得津津有味,激動非常。

  強大、肆意、從容,平安京第一男神的風采即便千年過去依舊讓人悠然神往。更不用說陰陽師本來就是安倍晴明大佬的腦殘粉高度集中群體。

  「其實我有時候想過,」土御門元和忽然說,「雖然我們這些後人們都以晴明大人為榮,努力維系土御門這個姓氏的榮光不希望墮了晴明大人威名。但實際上,說不定晴明大人本人根本就不在意這一點吧……」

  屋子裡的眾陰陽師集體愣住,震驚甚至有點惶然地看向他,「元和大人……」

  「說笑的……」不等澤田彌說什麼,土御門元和擺擺手掠過了這個話題。

  陰陽師們不知為何松了口氣,揣著點還沒落地的心慌看到他對銀發小蘿莉繼續道,「彌大人對土御門家了解嗎?」

  澤田彌看看那些陰陽師,又看了看他,搖搖頭。

  「不了解也沒關系,彌大人只用知道自己希望的土御門是什麼樣子就行了。」

  澤田彌有點迷惑,「我希望的樣子?」

  「是。」土御門元和望向屋外,層層疊疊的妖氣漫過屋檐壓在結界上,晦暗的氣息似乎連晨光都無法照進去。

  「只不過,土御門已經傳承千年了。越是歷史久遠的家族,越是會沉澱下數不清的黑暗,而這些黑暗會孕育出無法掌控的怪物……」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正准備繼續問,就見面前人神色微微一動,「元春來了。」

  「咦?」小蘿莉迅速轉移了注意力,跟著他一起望向庭院,「這麼快?」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小可愛說最近元春的戲份好多,還是解釋一下吧。因為世界觀設定太復雜,綜了很多人物進來,所以我擬定大綱的時候是按照一卷一個重點角色來寫的(類似於《魔法禁書目錄》的一卷一個女主角?)。第一卷 《道成寺鐘》介紹背景讓大部分人都出場露個面,第二卷《魍魎之匣(上)》的主要角色是柯南,第三卷《魍魎之匣(下)》的主要角色是亞瑟,第四卷《瀧夜叉姬》主要角色是源賴光,現在的第五卷《醜時之書》就是元春了。因為筆力不好寫不了群像,但是有很多角色想要寫,就只能這樣拆分劇情了。在本卷中元春相當於第二主角,這一卷主要就講是他的故事,所以他的劇情多是必然的。如果大家覺得很突兀的話,可能的確是我沒有協調好吧,我是很喜歡這個人物的,也希望你們能夠喜歡,這個問題我後面也會更加注意。


第277章 古卷(五)

  長著巨大腦袋的朧車從半空落下, 停在宅院前。

  土御門元春從車上跳下來,輕快地一招手,「謝啦。」

  「不用。」朧車甕聲甕氣地說, 「你已經付了車資。」

  馬場善治跟在金發少年身後一躍而下,一邊揉著太陽穴, 臉上是懷疑世界觀的神情, 「沒有其他正常交通工具了嗎?偶爾對同伴的世界觀友善一點吧你。」

  「這樣最快嘛,而且朧車可不是能夠隨便遇到的,能夠逮到一輛簡直是驚喜啊。」

  「驚嚇還差不多吧……而且你剛剛是用了『逮』這個詞吧?」

  「嘛嘛,這點細節就忽略吧。」

  朧車並沒有注意兩個人類說了什麼,將他們送到位之後就騰空離去。土御門元春抬手在眼前搭了個涼棚眺望前方妖庭院,濃厚的妖氣堆積成陰雲, 一眼看去簡直像什麼邪惡怪物的巢穴。

  「嘖, 果然是大場面啊。」

  身為一個普通的人類,我的經歷是不是過於精彩了?

  馬場善治冷靜思考兩秒, 眺目凝望布景已經開始往玄幻方向進化的片場,「走嗎?」

  「走吧。」

  .

  大島昌介這個人,土御門元春雖然沒怎麼跟他打過交道, 但在土御門家時還是有過幾次照面。而且因為某些原因,他熟知土御門家所有人員資料,完全了解這是個什麼貨色。

  所以當他一進門,迎面就迎接上一道凌厲攻擊當招呼時, 他一點都不意外。

  金發少年一聲悶哼,被踹飛出去兩米,重重撞上身後院牆。古舊的牆面裂開蛛網狀的裂紋,他右手撐地爬起來,右胸口下方一陣劇痛, 他暗自估量了一下,肋骨大概斷了兩根。

  嘖,真狠。

  「元一!」馬場迅速衝到元春身邊,一手按住腰間刀柄,視線往周圍一掃,敏銳捕捉到了襲擊來源。

  那是一只看起來像兔子的生物,卻披著一身類似豹子的皮毛,眼瞳赤紅,正趴在庭院的松樹上往下俯視,周身黑氣縈繞,看起來詭異又邪惡。

  「元一?」輕笑聲從黑暗中傳出來,彌漫了整間庭院的霧氣讓開條道,一個身影從中緩緩走出,「你還在用那個可笑的名字啊?你這個土御門家的叛徒。」

  元春低咳了兩聲,抹了把唇邊的血跡,「大島昌介?」

  他的視線極快地掃過,除了那邊樹上的風狸,大島昌介腳邊還跟著一只渾身漆黑尾巴分叉的貓,身後飄著一只薄而扁平的毛皮狀的生物,手裡提著一個古舊的石燈,燈火一閃,一個長得像小孩子的妖怪在火光中出現,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過來。

  貓又、風狸、古籠火、野衾,古卷上的妖怪果然全都被他召喚了出來。

  在平安京時期,那個安倍晴明、賀茂保憲、蘆屋道滿等大陰陽師們存在的時代,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土蜘蛛這些大妖怪們還活躍在歷史的舞台上只手翻雲、反掌覆雨,如風狸這樣的妖怪們都只能在邊緣靠賣賣萌來刷兩分存在感。但現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大妖遍地走出門就撞鬼的傳奇時代了,一千多年過去,神明隱逸,鬼王不見蹤影,風狸們也從舞台邊緣的吉祥物變成了傳說中的大妖。

  夏目在八原時遇到的那些真正賣萌用的小妖怪們才是這個時代的妖怪的真實水平,和他們比起來,在百鬼夜行中留過名的風狸、古籠火、野衾的確可以稱得上窮凶極惡了。

  土御門元春望著這群從古卷中來到現實的妖怪,神色有些凝重。

  被妖怪拱衛在中心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看來,表情志得意滿,又有種刻意表現出來的嘲諷,「我真沒有想到還有這一天啊,元春君。當初在陰陽塾的時候你可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們這些人,那時候土御門家的天才有預料到會被我這個小人物踩在腳下的時候嗎?。」

  馬場低低地問,「認識?」

  「大概……」土御門元春遲疑片刻,用了個疑問句,「額,你還上過陰陽塾?」

  馬場善治:「……」

  大島昌介:「……」

  男人眨眼間暴怒,「我就知道你果然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松樹上的風狸應聲而動,一道疾風掠過,土御門再次被巨大的力道踹飛出去,滾倒在地。

  嘖,肋骨又斷了一根……那只兔子就不能換個地方踹嗎?

  土御門低低「嘖」了一聲,一邊咳嗽著吐出了幾口嗆在喉嚨口的鮮血,一邊沒什麼精神地說,「咳咳咳……嘛,抱歉……」

  語氣極其沒有誠意,簡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要激怒大島昌介,好讓他命令風狸來個二連擊。

  馬場善治警戒的同時,分出一分心神瞥了這人一眼。

  ……我說,你悠著點啊,別真把自己玩死了。

  .

  不過馬場預想中的二連擊沒有出現,大島昌介令人感動地還是有理智這玩意兒的。

  男人深呼吸一下,勉強控制住了怒火。隨後甚至還衝著某個不怕死的人笑了一下,可以說十分有風度了,就是臉色扭曲得有點不像人。

  「沒關系,就算曾經被稱為土御門家的天才,但離開土御門的你,已經不配承擔這個姓氏了。你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也只能嘴上逞能了」

  「誒?」土御門元春扶著身後的石燈慢慢坐起來,傷口處的疼痛刺得他嘴角一扯,勾著的笑容卻依然透著抹不太正經的味道,「沒想到你比我還在意土御門這個姓呢,可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不是姓大島嗎?」

  「……」馬場善治無奈地扭過頭,不忍再看。

  「……土御門元春!!」

  果然,大島昌介的雷點再次被精准踩中,一聲幾乎讓人懷疑他已經氣瘋了的怒喝之後,庭院裡再次響起巨大力道撞擊在□□上的聲音,緊接著是土御門一聲悶哼和斷斷續續的低咳。

  馬場回頭時,見金發少年臉色徹底蒼白下來,他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唇角,沿著手腕留下的血跡紅得刺目,青年眸色暗了暗。

  不遠處的大島昌介劇烈喘著氣,臉色居然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胸膛起起伏伏像個被拉動的風箱,「如果不是那位大人一定要留你一命……」

  「那位大人?咳咳……說起來,你們把我家大小姐弄到哪兒去了?」土御門的語氣居然還是不在意地。

  「那位大人在元和大人那裡。」大島昌介似乎緩過來一口氣,不長教訓地再次接了元春的話。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被土御門元春壓制慘了,極力地想要在他面前找回自尊一般,說到這裡時居然嘲諷地笑了起來,「怎麼,你擔心我們做什麼嗎?放心,要掌控土御門家,我們當然會小心供著這位殿下,而且這些也不關你的事吧?以後也不用你來操心了。」

  馬場眉心一跳,只感覺一股森然刻骨的殺意平地而起,像碎裂冰面的刀刃,幽暗渴血,危險至極。幸而這種針刺般的危險感如浮光掠影,剎那間又無聲無息地重新隱藏起來。他定眼看去,靠在石燈上的某人周身氣場已經恢復正常,仿佛剛剛那個剎那不存在一般,金色碎發落下重重陰影,看不清表情。

  他聽到這人用非常平靜的語氣開口,「掌控土御門家,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可是我沒記錯的話元和現在已經不是家主了……還是說你們想靠這幾個妖怪重回土御門?」

  「這是瀧夜叉姬的《醜時之書》。」大島昌介冷冷地說,「當年平氏的末代公主瀧夜叉姬為了光復平氏,向醜時之神祈求,獲得了強大的力量。她靠這卷《醜時之書》,率領妖鬼在平安京掀起了莫大動亂,以恢復平氏威名。只要將這樣強大的力量握在手裡,我還有什麼做不到?!」

  說道最後,陰陽師語氣逐漸狂熱,眼瞳中的野心染成燎原大火。

  土御門元春:「唔,可是我記得瀧夜叉姬最後失敗了啊。」

  大島昌介:「……」

  馬場:「……」

  望著大島昌介那種一瞬間扭曲得簡直看不出人樣的臉,馬場善治嘆了口氣……說真的,適可而止吧你,別再氣他了。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平安京有安倍晴明!」劇烈喘了幾口氣,大島昌介終於從暴露邊緣拉回理智,但盯著土御門的視線依然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可是現在呢?現在可沒有一個安倍晴明擋在我面前了!」

  他的額頭爆出了青筋,然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語氣漸漸平穩下來,甚至勾起一抹冷笑,「你該不會以為,瀧夜叉姬為光復平氏求來的醜時之書只能召喚這幾個妖怪吧?」

  蹲在他腳下的貓又舔了舔爪子看了他一眼,動作有一點突兀,對貓來說甚至算傳達出了意外的情緒,但其他人的注意力不在它身上,自然沒能察覺。

  大島昌介語氣中的得意著實醒目,讓靠著石燈支撐起身體的土御門終於懶洋洋抬眸看了他一眼。明明看形勢他才是弱勢的一方,不知為什麼卻給人種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用正眼看了一下大島昌介的感覺,「還有什麼?」

  老實說馬場覺得這個現在作為他們敵人的人實在遲鈍得像個憨憨,一分鐘前他沒有察覺到土御門危險至極的殺意,一分鐘後他也沒感覺到這人氣場的轉變,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且越發得意道,「我知道你看過《醜時之書》的照片,但是,你肯定沒有看過它的原件。不止是你,土御門元和在拿到它之後也只是隨意掃了一眼沒有打開,就直接把它扔給了我。所以你們都沒發現,《醜時之書》的末尾還有一段話,一段機械拍不到,只有陰陽師能夠看到的話。」


第278章 古卷(六)

  不知道是不是將昔日仰望的天才踩在腳下的感覺實在太爽, 大島昌介表現欲爆棚,讓人不得不相信「BOSS死於話多」這個fg的出現著實不是沒有根由的。

  這樣一個人真的會知道土御門元和的核心計劃嗎?

  馬場善治給土御門使了個眼色,卻發現他臉色有點沉。

  嗯?怎麼回事?難道那個《醜時之書》真的能引發其他變故?

  他剛想到這裡, 就見原計劃還要套兩句話賣點血的土御門忽然毫無預兆地開口,「動手。」

  馬場善治應聲拔刀,凌冽的刀光轉瞬間劃破夜色, 直衝大島昌介。

  身為一個殺手, 馬場雖然因為腦子太好被迫周圍的圈子中擔當了大腦的角色, 但當他將主動權交給同伴時,卻十分有身為「刀」的自覺。因此他完全不去想土御門為什麼忽然改變計劃,說動手就動手, 行動迅疾如雷光。

  大島昌介被這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開戰的流氓行徑嚇了一跳, 回過神時只見條件反射擋在他面前的野衾被一刀劈開跌落一旁, 第二道刀光已逼至近前。

  「風狸!」他心驚膽戰地大聲呼喚了手底下動作最快的妖怪的名字,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後跑。疾風撲面而來, 「兔子」及時趕到一頭撞在刀鋒上,刀光擦著他的額邊掠過只削下一片薄薄的鬢角。

  大島昌介卻被這一下驚出滿頭冷汗, 他戰戰兢兢又往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在地上, 並且忙不迭地呼喚來了手下所有妖怪保護自己, 然後轉頭就往霧氣中逃命。

  那頭,從古籠火中出來的鬼氣森森的小孩對上了土御門元春。它正准備朝著對手衝過去,忽然和一道金光擦肩而過, 緊接著身體一沉, 有種全身都被束縛住的凝滯感。

  古籠火扭過頭, 發現自己的本體,那個古舊的石燈被金色的符文鎖鏈纏成了個粽子。它的臉瞬間冷下來,回頭看向面前那個歪歪斜斜靠在對面石燈上的人。

  對方扯了扯嘴角, 指尖夾著符咒朝它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

  古籠火冷冷盯著他望了兩秒,唇角忽然詭異地往上一勾,也笑了。

  它的身影轉瞬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土御門身後的石燈「噌」地燃起妖冶的火光。古籠火從火光中探出頭,一爪子抓向背靠它的人。

  然而,對方似乎早有預料,漫不經心往前一傾,擦著邊地躲過了這道攻擊。

  古籠火猶不死心,扒著火光邊緣往上一跳就要竄出來,只是身體剛剛一動,忽然僵住。

  它不可置信地低下頭,只見到身下的石燈正中央,方才被土御門的身體擋住的位置有一個用血畫出來的小巧的桔梗印。

  在它目光觸及到印記的瞬間,桔梗印大放光明,五芒星狀的陣紋從頭頂壓下將它牢牢鎖死在了石燈裡。

  庭院裡響起一聲震徹夜空的怒號,大島昌介召喚出來的妖怪之一還沒動手接被迫退場。

  好歹是有名有姓且存在了千年的妖怪,這場退得實在有點沒排面,因此聽到古籠火那聲憤怒和憋屈並存的嚎叫時,另外三只妖怪動作一頓,不由得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這熟悉的感覺……果然是安倍晴明的後人呢。

  與此同時,一手主導了這場「慘劇」的土御門元春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不知為何氣息一瞬間衰弱下去,仿佛比古籠火受傷還重。

  「嘖……」

  閉目在原地緩了一會兒,土御門元春抽了口冷氣站起身,繼續去找大島昌介。

  雖然不知道《醜時之書》最後面寫了什麼,但他總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個時候傻子才等他大招讀條完畢,當然是能打斷就上去打斷啊。

  只是他剛剛往前邁出一步,耳邊響起一聲嬌氣的貓叫,黑影一晃,雙瞳幽碧的貓又輕巧落在他面前。

  土御門元春沉思一秒,「打個商量,給你小魚干,你能把路讓開嗎?」

  「喵~」

  貓又舔了舔爪子,表示不可以。

  土御門元春跟它講道理,「你看我這個樣子,你不能欺負傷員啊喵。」

  「喵?」貓又歪歪頭看他,圓滾滾的貓眼透出點不可思議。大家是敵人好嗎?這個人類為什麼臉皮能夠這麼厚?

  貓又說的話土御門當然聽不懂,但好在緊接著就有人幫它把這句吐槽說了出來。

  「你臉皮怎麼這麼厚?」

  身後的霧氣散開,馬場善治提著沾血的長刀走出來。

  貓又的目光落在長刀沾著的血跡上,忽然一凝,往後退了一步。

  「風狸呢?」土御門倒是沒有露出多少意外的神色。

  馬場:「跑了,臨走前被我砍了兩刀。」

  「我說,以人類之身把妖怪打跑了,你怪物得有點過分了吧?」

  「你在說你自己吧。」

  馬場隨口懟回去,然後提著刀打量面前的黑貓,「打不打?」

  貓又被他的目光刺激得再次往後退了一步。

  「我不想跟貓又打架啊。」土御門元春輕聲嘀咕,畢竟貓又看起來小小一只,實際上卻是這幾只妖怪中最強的。

  然而說歸說,他眸色中的銳氣卻沒有減半分,扣在指尖的符咒話音未落時已經被激發起第一段靈術回路。

  正在這時,滿園霧氣驟然沸騰。

  像一鍋瀕臨沸點的開水,晦暗的霧氣躁動翻滾,緊接著如長鯨吸水一般集體湧向同一個方向。

  馬場敏銳地察覺到了形勢不對,「土御門?」

  他的話音未落,翻滾的霧氣眨眼間已經全部被吸收一空,空氣都清新不少。而沒有霧氣的阻隔,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央那個異常顯眼的召喚陣法。

  它像一只貪吃的巨口,掃完了院子裡摻雜妖力的霧氣,又掉轉頭開始對院落上方堆積的陰雲下手。妖氣凝聚而成的層層疊疊的陰雲轉瞬間已經被吸收一半,由上至下彙聚的氣流宛如一個即將成型的龍卷風,周圍大氣中的氣壓還在不斷降低。

  而在風眼正中間,那卷被搶走的古卷正懸浮在半空中,朝上自動打開,幾行漢文投影在空氣裡。

  在看到打頭那行字的瞬間,土御門元春眼瞳猛地一縮。然後他二話不說拔出了槍。

  「沒用的!」

  霧氣散開時,站在召喚陣旁邊的大島昌介自然也發現了對面的人。眼見自己召喚出來的妖怪居然短短幾分鐘內就只剩下貓又和野衾,他心底一震,一股涼氣從足底湧出來直衝天靈蓋。但緊接著,他又重新鼓起信心。

  沒關系,反正前面那幾只妖怪也只是蝦兵蟹將。真正的殺手锏在這裡,馬上就要被召喚出來的,來自地獄的怨氣最強大的鬼神!

  只不過在看到土御門元春的動作時,多年積累的陰影還是讓他下意識心底一抖,隨即又自我鼓氣一般尖叫道,「沒用的,我已經在周圍設下了最強的結界,就算是你也不能……」

  三聲槍響劃破凌晨時分的寂靜,然而子彈卻並不是衝著他去的,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土御門元春調轉槍頭,毫不猶豫地衝自己開了三槍。

  下一秒,大島昌介胸口一涼。

  庭院中運轉的召喚陣倏然止住,疾風停滯,懸浮在半空的古卷失去靈力供給,「啪嗒」一聲掉下來滾落在地上。

  好像一瞬間連時間都停止了,整片空間一片死寂。

  直到貓又猛地一聲驚叫打破了凝滯,院子裡的時間仿佛才重新流動起來。

  大島昌介艱難地開口,「……你,做了,什麼?」

  環繞著他的結界被一瞬間撕成碎片,站在他身後的人抽出手,捏碎了從他胸膛中扯出來的心髒。

  大島昌介「嘭」地一聲倒了下去,心中不肯相信現實的固執勉強彌留下幾秒鐘的意識,讓他掙扎地回過頭,終於看到了那個渾身妖氣衝天的身影。

  他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手上沾著血肉,赤紅的液體順著他筋骨分明的手指緩緩下落「滴答」一聲打在他面前的青石地面上。

  那個人影太熟悉了,熟悉得他曾咬牙切齒地將他刻在了腦海深處想認錯都不可能。

  「土御門……元春……」

  .

  「來了。」屋子裡的土御門元和忽然站起身。

  澤田彌摸著小貓崽的手一停,同時看向了院門外的方向。

  晨間的空氣再次凝起了薄霧,在若有似無的霧氣中央,帶著濃重殺意的妖氣直衝雲霄,攪動得剛剛才平息的雲團再次彙聚,黑壓壓連成一片如蓋子般壓在院牆上,甚至幾乎要漫進屋子裡來。

  那妖氣中夾雜著極為濃重的血氣,帶著瘋狂噬人之感,像是有一頭狂暴嗜血的大妖即將在此地出世。

  銀發小蘿莉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擔心地咬住下唇。

  「元春……」

  就好像櫻川家那個一代一代傳遞下來吞噬了無數人的儀式,越是歷史久遠的家族,越是會沉澱下數不清的黑暗,而這些黑暗中會孕育出極為可怕的怪物。

  這是在酒店時土御門元和就對她說過的話。

  而土御門元春,就是那個土御門家千年堆積的黑暗孕育出來的,瀕臨失控的怪物。


第279章 古卷(七)

  「妖怪這種生物, 在誕生之初就與人類截然不同。人類害怕妖怪,但很多時候又不自覺地被妖怪吸引。許多擁有半妖血統的孩子因此而誕生於世。」

  「半妖血統遠不如純血妖怪強大,但卻比純血妖怪更加通人性, 所以大部分半妖最終倒向了陰陽道,最終被人類的陰陽師們記錄於歷史的長卷中。土御門家的第十代家主在翻閱這些記錄時曾意外地有了一個發現,半妖比純血妖怪弱的確是常態,但也有極少數情況下,有半妖的孩子完美融合了人類和妖怪的血脈,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最後實力甚至比天生天養的大妖怪還要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土御門家的祖先, 安倍晴明大人。」

  「第十代家主翻遍典籍也沒有找到其中的規律, 但卻根據這種現像提出了一個設想:既然既然人類和妖怪的血脈是能夠融合的,那麼這種融合能夠人為制造出來嗎?這個設想成功的話, 那麼土御門家是不是就能夠迎來第二位安倍晴明大人?」

  「在第十代家主的時代, 這個設想僅僅只停留在紙面上,被記錄下來供後人翻閱。但隨著時間的過去, 神明不再在大地上行走, 大部分強大的妖怪也隱匿了行跡,靈異的發生越來越少……最重要的是,陰陽師的力量開始衰弱了。某些小一些的陰陽師家族中的下一代甚至不再有身具靈力的子孫出現, 最後因為無人繼承而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情況越來越多, 家族中的人眼睜睜見到一個又一個曾經也聲名顯赫的家族消失,最後被歷史的塵埃覆蓋不再留下一絲痕跡,漸漸也開始害怕了。輝煌如土御門家會不會也跟這些家族一樣,被時間一層層削弱,最後也有被人遺忘的一天?沒人能夠否定這個猜想, 驕傲如土御門也終於開始正視和恐懼這個殘酷的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第十代家主的手稿被翻了出來,他停留在紙面上的設想被那些在焦慮中已經開始病急亂投醫的後人們啟動,他們稱之為——妖血計劃。」

  「妖血計劃不僅僅是從我們這一代開始的,其中經歷了兩三代傳承,淘汰了不知多少具有土御門家血脈的孩子。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發現妖血計劃有一個巨大缺陷。不同於天生的半妖在胚胎時期就有母體幫忙梳理妖力,出生後無論性情如何大多都能保有理智,與正常人類沒什麼區別。後天被注入妖血的孩子,極易受到妖類血液中駁雜混亂的妖氣影響,最終喪失理智淪為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發現這種情況後我們改變了方法,從還在母親肚子裡時開始篩選能夠承受妖血的孩子。那一批孩子出生之後,果然能夠控制住理智不再輕易墮落為妖物了。但與此同時我們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融合妖血的。有些沒能成功融合妖血的孩子,不但實力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而且天生體弱,基本沒有治愈的辦法。

  「而極少數承受住了妖血侵蝕的孩子,隨著他們長大,我們慢慢發覺一開始發現的那個隱患依然存在。實力的增長與妖血的侵蝕程度成正比,越是強大的人就越容易受到妖血帶來的黑暗面影響。只有擁有極為堅定的意志才能抵擋住這種影響,勉強保有自己身為『人』的心。」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了。土御門元春就是當年那批孩子中唯二活到現在的。另一個孩子您也見過了,他的實力太弱,所以受到妖血的影響很小。但元春不同,他是土御門家近百年來天賦最高的人,他的實力一直在增長,受到的侵蝕也一直在增強。誰都不能保證他不會有陷入瘋魔,淪為妖物大開殺戒的一天。」

  「這種事是以前發生過的,在那之後,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土御門家在所有參與妖血計劃的孩子的心髒上下了一個契約,契約對像的對像就是土御門本代家主。只要契約在手,無論後來他強大到了什麼地步,土御門家的家主都能輕易殺死他,這是為了防止他以後失控上的最後一道閥門。」

  「我是土御門家的前任家主,元夜接管土御門家的過程不是正常情況,所以這道契約現在還在我手裡。彌大人,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我就把契約轉移給你。如何?要跟我走嗎?」

  .

  這就是澤田彌離開酒店的始末。

  土御門元和要她做的事情很簡單,將靈力借給大島昌介,供他召喚出《醜時之書》上的妖怪。

  而現在,她的承諾已經完成了。

  「元和。」澤田彌伸出手,平靜地看向面前的男人,用命令地語氣,「契約給我。」

  .

  另一邊的庭院。

  馬場善治走到土御門元春身後,「還有理智嗎?」

  「別過來。」金發少年冷冷地說,「再往前一步我不保證能控制住。」

  他周身氣場狂躁又陰郁,妖氣躁動得如同煮沸的水,他整個人像把渴血已久的妖刀,滿院子亂放殺氣。

  馬場識趣地後退,跟貓又站到一排。

  他腳邊上的黑貓已經炸成了個毛絨團子,被庭院裡肆意橫掃的威壓壓得動都不敢動,著實有幾分可憐兮兮,更不用說假裝自己是塊毛皮的野衾,自覺熄了火光乖巧縮在石燈裡的古籠火,和蹲在牆頭上安靜如雞的風狸。

  大島昌介到死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然是因為自以為已經成為土御門元和心腹的他其實根本沒進入過土御門家的核心,他不知道什麼妖血計劃,更不知道自己得意洋洋想要對付的人是怎麼樣的怪物。

  為了不誤傷隊友,來之前土御門元春倒是簡單和馬場善治提過幾句。但也沒多說,只告訴他在自己重傷後,離他越遠越好,否則他很有可能失去理智先和他打起來。

  他平日裡能夠控制住自己不被侵蝕,是因為他體內的妖血和靈力維持著一個脆弱的平衡。而一旦他受傷,身體中屬於妖的力量就會立刻活躍起來。身體傷口的快速愈合,速度、力量的增加,都是妖血帶來的優勢。他受的傷越重,體內的妖血會越發活躍,實力也越強,但相應的,他的理智會越發向深淵邊緣滑落。

  他因此被一切清淨神力排斥,使用相應陰陽術時甚至會被反噬……包括安倍晴明的桔梗印。

  多可笑的事情?他身為安倍晴明的後人,晴明的桔梗印卻反而在驅逐他。

  除了自己掙扎地再次從混沌中爬出來,沒有人能幫他。

  死一般的寂靜不知持續了多久,東邊的天際蹦出第一縷晨曦,掃過庭院。

  院子裡沸騰的妖氣和殺意慢慢收斂,站在原地的人一個踉蹌,坐到地上。

  馬場善治:「回神了?」

  土御門元春一手捂住眼睛,低低「嗯」了一聲。

  他微垂著頭,金發下的臉頰白得近乎透明,有些重傷過後的虛弱,乍一看簡直弱小可憐又無助,然而這一切都只是表像,他周身狂亂的殺氣依舊蠢蠢欲動,像是被人強硬拴住正在不甘咆哮的野獸。

  馬場善治識趣地沒有過多探究,保持住了一個地下世界的靠譜的同伴應該保持的距離,「繼續往裡走嗎?」

  他們所處的院子是整棟宅院的外圍,隔著一道門,後方的唐式風格建築安安靜靜立在晨曦裡。裡面肯定是還有人的,但是方才動靜這麼大,卻一直沒有人出來。

  土御門元春抬頭盯著那扇木門,門上的結界分外眼熟,很明顯是土御門元和親手布下的。

  那個人就在門後面,而他的大小姐和他在一起。

  他剛准備開口,忽然「吱呀」一聲響,院門毫無預兆地被推開。

  銀色長發的小蘿莉跨過門檻向他跑來,像一縷明亮的晨光照進他的視野。

  「元春!」

  土御門久違地怔住了,「……大小姐?」

  你怎麼會跑出來?土御門元和沒有攔你嗎?他有沒有勉強你做什麼?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了?你又是……怎麼看我的?

  一連串的問題梗在喉嚨,堵得他胸口生疼。

  但土御門元春深吸一口氣,什麼都沒問地勾起個慣常的懶散的笑,張開手接住了撲進他懷裡的小女孩。

  「大小姐,你跑出去這麼久很讓人擔心啊,我來接你回家了。」

  澤田彌吸了吸鼻子。

  淡淡的香水尾調混合著血腥味縈繞在鼻尖,溫暖的大手落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帶著安撫的意味。

  她明顯感覺到抱著的這個人身上灼熱的溫度,像是高燒飆上了39度,是高速愈合帶來的副作用。

  她搭在他胸前的手指動了動,下意識想劃出一個治愈性陰陽術的符文,但緊接著又想起了什麼,停住了。

  小蘿莉默了片刻,將小臉埋在他肩上,頭也不回地伸手在身後一劃。

  瑩草的虛影從空氣中浮現出來,拎著蒲公英揮舞兩下,一陣淺綠色的光點螢火般輕飄飄落在土御門元春身上。

  「誒誒,大小姐你還會這招嗎?厲害厲害……」

  金發少年略顯誇張的聲音落在她耳畔,澤田彌搭在他肩上的小手略微蜷緊了幾分,她吸了吸鼻子,靜默兩秒,把頭扭到了一邊。

  騙人……

  明明根本沒有用。

  瑩草的能力只對妖怪起作用,晴明的陰陽術反而會傷害到他,這個人天生被人和妖的世界同時放逐,就連想要幫他都沒有任何辦法。


第280章 來自地獄(一)

  澤田彌感覺到那人的手輕輕落下在自己背後拍了拍, 他似乎是有些遲疑地想要說什麼,但在開口之前又停下了。

  她等了等,沒等到下文,自己默默地爬起來, 拉開他的衣領看鎖骨底下那個槍傷。

  土御門元春不愧是拿過京都大學醫學系碩士文憑的, 自己給自己開的槍, 全都准確避開了致命點。這會兒傷口已經停止流血,進入了自我修復階段。

  瑩草的治療聊勝於無, 那些淺綠色的光點落在他身上, 勉勉強強起了個降溫作用。

  土御門元春坐在地上, 金色碎發落了一兩縷在眉宇間,高熱燒得眼瞳有些混沌, 墨色的眼睫末梢沾了點汗水。

  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將那點水珠抖落,視線宛如沒有焦點,卻准確地抬手蓋住了小蘿莉的眼睛, 沒事人一般嬉笑道,「大小姐別看了,血肉模糊的, 看多了你以後還怎麼吃牛排啊喵。」

  這個人向來嬉皮笑臉沒個正型, 像在明晃晃在告訴你他口裡沒有一句真話,說話常常避重就輕, 發生了什麼事都能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如果不明真相的人,真的會以為沒什麼大不了。

  澤田彌抬起小手扒拉住他的手腕,指腹下少年的脈搏劇烈跳動,仿佛能夠聽到血液在血管中衝刷而過的轟鳴。

  她停了停,沒有了下一步動作,配合地乖乖站在原地, 小小聲問,「要多久?」

  「很快的,」元春的聲音輕飄飄落在她耳畔,「大小姐你站在這裡不要動,我很快就沒事了。」

  .

  土御門元春說很快的確就很快,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吧,他放下手重新出現在澤田彌視野中時,身上的傷已經愈合得七七八八了。

  「你精神還好吧?」馬場善治問。

  他當殺手這麼多年也算是見多識廣,當然知道這種近乎逆天的自愈能力不可能沒有副作用。看土御門元春之前亂放殺氣就知道他的副作用在精神上。只是這會兒他走上前來一看,卻發現這人仿佛神清氣爽,哪有半點要失控的樣子。

  馬場善治瞥了一眼被他抱住的蘿莉,懂了。

  「現在怎麼辦?繼續往裡闖嗎?」

  「進不去了。」土御門元春指了指對面,通往內院的門板上徐徐轉動著一個復雜的金色法陣,「八門封鎖,土御門家最高等級的結界。土御門元和親自主持的話,扔顆導彈過去都轟不開。除非你現在把我放到只剩三分之一血,否則沒辦法繼續前進了。」

  「那也不能這樣回去?」

  「所以等著吧,這個結界雖然強,但是就算是土御門元和也沒辦法維持多久。」土御門元春揚了揚下巴,朝著不遠處大島昌介的屍體示意,「那卷卷軸先拿過來看看。」

  馬場對陰陽道並不了解,自然是聽他的。他在貓又和其他一眾妖怪的目光中走上前,在大島昌介僵硬的手邊上撿起了那卷滾落在地上的卷軸,又在妖怪們的注目中鎮定地走回來。

  卷軸的側面上還沾了血,將底下一行墨字染得模糊不清。他將卷軸遞過去,一邊頓了頓,揚了揚下顎示意了一下周圍安靜圍觀他們的妖怪們,「他們不阻止你嗎?你要是拿到這個是不是就能命令他們了?」

  貓又舔了舔爪子,衝著他不屑地「喵」了一聲。

  「用不著這個我也能命令它們,」土御門元春就著坐在地上的姿勢把卷軸扯開,一邊給他展示了一下面前的蘿莉,「看到沒有,這就叫做關系戶。」

  馬場:「?」

  被展示的蘿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伸出手,「丸子,過來吧。」

  小巧的貓又「喵」了一聲原地起跳,像顆彈珠般蹦進了小蘿莉懷裡,其他妖怪們也紛紛圍過來,一個比一個乖巧,宛如無害的小動物般蹲到她腳下排隊等擼。

  「《醜時之書》是晴明做的。」澤田彌挨個揉了妖怪們的頭後,終於對一頭霧水的馬場善治解釋。

  然而馬場聽這個這個解釋反而更懵了。

  「傳言說,平安時期,平將門死後,他的獨女瀧夜叉姬為報父仇,糾集百鬼在平安京引發了動亂。這件事是真的,只是當時跟著瀧姬的不是現在這批妖怪,而且這個傳說還有後續。」土御門元春一邊低頭看卷軸一邊插嘴,「當時這個陰謀被晴明大人戳破後,瀧姬發現自己被人利用,而且父親也成了怨靈不得安息。」

  「為了贖罪,瀧姬吃下了人魚肉,在世間游蕩想要找到徹底讓平將門安息的方法。雖然吃下人魚肉後不老不死,但她本質上依舊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類,這些妖怪就是晴明大人放到醜時之書裡送給她的,在危急時刻能夠被從書裡召喚出來保護她。」

  妖怪們原本就是安倍晴明的式神,所以當然會聽澤田彌的話。

  這個邏輯就很好理解,馬場善治點點頭,又看看旁邊舔爪子的風狸。

  「你也是土御門家的人吧,為什麼他們剛剛還是攻擊你了?」

  土御門元春頭也不抬地「呵呵」一笑,「葛城山那位土蜘蛛一族的老祖宗還和晴明大人是過命的交情呢,你看他搭理土御門家嗎?」

  說到底祖先的人情只是祖先的,妖怪們只認那一代人,除了家神根本不存在認可了某個人類就連他們的子孫後代一並保了這種好事。

  於是這也顯得某只此時此刻被妖怪們圍著的某只蘿莉身份更加神秘了。

  馬場善治朝那個方向瞟了一眼,識趣地沒有多問。這時候土御門元春一邊說話一邊已經翻到古卷末尾。妖怪們從古卷上下來,上面的圖畫就空了。大段的空白後面被血染了一小片,有段類似於附錄的文字,文字旁邊的配圖不是和上文同系列的色彩鮮艷的妖物形像,而是一個看起來玄奧非常的陣紋。

  土御門一目十行地看完那段生澀拗口的古文,眯了一下眼睛。

  澤田彌抱著貓又湊過來,看到文字疑惑地「咦」了一聲。

  「這不是晴明的字跡呀。」

  「的確不是,這是後來加上去的,大島昌介之前說的就是這段內容。」

  馬場善治:「上面寫的什麼?」

  土御門元春舉著卷軸念,「嘛,大意就是……以下是禁術,地獄鬼神召喚方法,此法雖強,但對能力不足的術士而言是不可使用的禁術,法力強大也最好別用,否則後果自負。這段文字的署名是……」

  後面被墨字正好被血蓋住了,看不分明。

  土御門元春一頓,正在腦海中飛快思考能夠用什麼試劑把血跡清洗掉,就聽到旁邊的小蘿莉流暢地念出了下面那個名字。

  「——蘆屋道滿。」

  她表情像是又看到個熟人,皺了皺鼻子,大眼睛中還有一點點的嫌棄。

  剩余兩人齊齊默了默。

  蘆屋道滿?

  那不就是平安京時期和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齊名的那位大佬?

  「有道滿的靈力。」

  澤田彌伸出手在那個名字下端抹了一下,語氣微妙。

  「……所以這是道滿閣下留下的?」土御門元春神色也微妙起來,「晴明大人知道嗎?還是說這也在他的預料中?」

  小蘿莉回憶片刻,「道滿以前也幫過瀧姬,如果他想在《醜時之書》上留下什麼東西,瀧姬應該是不會拒絕吧。」

  「但是瀧姬公主只是普通人,這最後一道咒文她一定沒有用過。」土御門元春腦海中靈光一閃,終於想通了重點,「所以蘆屋道滿留下這個禁忌咒文不是給瀧姬用的,這是給後面拿到這卷《醜時之書》的人看的。」

  馬場善治:「他想干什麼?」

  澤田彌想了想,「不用管他。」

  「……不用管他?」

  「晴明說過,道滿就像大自然一樣。他做事就像樹葉從枝頭飄落,泉水順著河道流淌。他有他的道理,但是尋常人找不到規律,貿然去揣測反而會中了他的術,所以不如順其自然,不必去猜想他所作所為的含義。」

  馬場善治跟陰陽師打過交道,印像中這群人就神神叨叨十分玄學,以此類推千年前的著名陰陽師更加玄學更加神叨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於是他聽從專家的意見把蘆屋道滿暫時放在了一邊。

  東邊的天際已經泛起第一抹曙光,一陣風吹過來,裹著清晨的涼意吹過馬場的衣角。

  他回頭看著土御門元春一邊翻卷軸一邊還圈著蘿莉不撒手,無言道,「你差不多可以了吧?」

  被抱著的蘿莉無奈地聽著土御門元春睜著眼睛說瞎話,「我這是怕大小姐冷。」

  「我沒記錯的話現在還是夏天。」

  「夏天的早上就不冷了嗎?!」

  這話說得十分理直氣壯,馬場善治撇他一眼,對這人臉皮十分佩服,然後扭頭轉移了話題。

  「這扇門後面有多少人?」

  「不知道,不過土御門元和離開土御門家時帶走了不少追隨者,應該全在這裡了。」土御門元春把玩著一縷澤田彌落在他手背上的長發懶洋洋地說,他頓了頓,像是想問她什麼,又止住了。

  好在很快馬場就代替他將問題問出了口。

  「彌小姐,我們在錄像裡看到你是被土御門元和帶走的,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他現在又放你離開了?」

  澤田彌:「因為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達成了呀。」

  「交易?」

  「嗯,他把契約轉給我了。」

  土御門元春搭在她肩上的手突然停住。

  馬場掃了一眼他的表情,識趣地沒有多問,「所以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嗎?」

  澤田彌搖了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土御門元和前後的舉止非常矛盾,她能夠感覺到他對她是沒有惡意的。但是對她沒有惡意並不代表對其他人沒惡意,這絲毫不能降低這個人的危險性。

  土御門元春:「我倒是有個猜測。」

  澤田彌和馬場同時看向他。這個人只死機了那麼一瞬,再開口時臉上已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扒拉著小蘿莉搭在肩上的碎發,懶懶散散地說,「大島昌介自己是個傻子還總喜歡把其他人當傻子,他搞出來的這些事情我不相信土御門元和不知道。他故意放縱了大島這樣做,說明這個傻子的做法和他的計劃是吻合的,他的目的也是這東西。」

  順著他的視線,兩人同時看向鋪在地上的那卷卷軸,准確來說,是卷軸最後那行蘆屋道滿留下的禁忌咒文——地獄鬼神的召喚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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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來自地獄(二)

  「土御門元和好歹是土御門家的前任家主, 堂堂大陰陽師,如果只是要召喚《醜時之書》前半段的妖怪, 他自己就可以做到,沒必要把大小姐也牽扯進來。能夠讓他把底牌都拿出來交換,只有可能是最後這個蘆屋道滿留下的禁忌咒文。」

  土御門元春把卷軸在地上鋪開,指尖沿著復雜的法陣劃拉著分析,「『地獄最強鬼神的召喚方法』——這個咒文的重點其實不在『最強』,而在『地獄』。對於蘆屋道滿所處的時代來說可能算不上什麼,但是我們這個世界是沒有地獄的, 也就是說,按照常理這個咒術根本不可能成功,除非他另有盤算。」

  在說正事時,他的神色意外地正經了幾分, 常年掛在臉上的玩世不恭的神色褪去, 倒難得地有了些世家大族出身的精英陰陽師的影子。但這影子也沒持續多久,很快他就恢復了「本性」,「你說這個老頭子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都這麼大年紀了,安安心心在土御門家養老不好嗎?好好的搞什麼事,他的中二期也太長了吧。」

  「……」

  馬場善治習慣性忽略了他的胡言亂語,從一堆廢話中抓住有效信息問, 「我們這個世界沒有地獄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原本是有的,至少晴明大人那個時代就有, 但後來就跟神明沉睡了一樣, 地獄也不知道去哪兒了。現在的人死了就死了,沒人知道他們的靈魂最終有沒有找到地獄,你要是感興趣可以自己嘗試一下。」

  馬場善治客氣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表示自己目前還沒活夠,哪天要是活得沒意思了再說。

  土御門元春表示你這個人真是沒有探索精神。

  兩人一來一回鬥了兩句嘴,他終於將視線轉向旁邊保持思考.JPG狀好一會兒的小蘿莉,「大小姐在想什麼?」

  「在想地獄。」澤田彌小手托著下巴,擺了一個從柯南那裡學來的思考的pose,「我今天晚上遇到了一只大貓,它的身上沾染了黃泉的氣息,正在向地獄生物轉變。」

  土御門元春被他家大小姐萌到,剛准備伸手去揉揉她的頭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手指頓時一停。

  「黃泉氣息?」

  「對呀,而且博多這裡的氣活躍得有種奇怪的熟悉感,現在回想一下,好像跟倫敦有些像。」澤田彌補充,「游戲裡的倫敦。」

  土御門元春面色微凝。

  馬場善治:「游戲裡的倫敦?」

  「那個地方曾經和一個地獄位面靠近過,還被人撕開了一條通往地獄的入口,差點就把那個地獄和世界連通了。」元春隨口解釋,同時大腦開始飛快轉動,「大小姐,我記得你說過你在博多一個地縛靈都沒遇到過吧?」

  澤田彌點頭,並且補充信息,「靜司也沒遇到。」

  「我也沒見過。我們三個都沒遇到的話,博多整座城市可能真的沒有一個地縛靈。」

  他之前是推測這種情況有可能是大島昌介手底下那個惡靈造成的,但現在仔細想想,惡靈只有一個,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全城的地縛靈都掃空。結合那只貓咪的情況以及博多和倫敦的相似性,另外一個推論顯然更加合情合理——

  「博多市已經和另一個地獄接軌,城市裡的地縛靈是被地獄的『人』帶走了。」土御門元春聲音驀地變沉。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是合理的,「博多是出了名的死亡之都,這座城市的死亡率比日本其他地方高出許多倍,這種現像的確會吸引到地獄的靠近,在這裡出現通往地獄的裂縫的確相當有可能。」

  這種陰陽師們的玄學馬場善治聽不太懂,他只在乎一個重點,「會造成什麼後果?」

  「這就要看和博多相鄰的這個地獄的類型了。最好的情況是對方是守序陣營,比如臨國神話傳說裡的十八殿閻羅,只負責審判罪行然後護持靈魂轉世,如果是這種類型的地獄,只要上層和那邊的負責人溝通一下就可以平穩過渡;最差就是曾經出現過的,門那頭全是吃人的地獄蟲和搞事的惡魔,完全無法溝通的類型,那就真的要世界大亂了。」

  土御門元春攤了攤手,「作為專業人士,我必須承認地獄的存在對世界的正常運轉來說是很有必要的,但是這個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喵。」

  就像一場驚天豪賭,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了血本無歸。這種決定命運的大事,搖色子的人還不是自己,這就非常坑。

  馬場善治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干脆也坐了下來。他感覺自己作為一介凡人今天晚上的經歷實在精彩過頭了,為什麼他一個殺手好像誤入到什麼拯救世界的頻道了?青年頭都大了一圈。

  「所以,土御門元和想啟動這個咒文,鬼神還是其次,他肯定是衝著地獄去的。」

  土御門元春掰起第一根手指,「現在的好消息是,博多的地縛靈全都被掃空了,還有一只貓咪似乎被看中帶去當了獄卒,有很大可能性連接到博多的地獄的確是我們所希望的,勤勤懇懇認真工作的守序陣營……當然也不排除對方是來了個新地點撈點靈魂和貓回去當零食改善伙食,實在太可怕了喵。」

  馬場善治:「……我覺得能想出這個解釋你更可怕。」

  土御門充耳不聞地豎起第二根手指,「壞消息是土御門元和比我們先發現了這一點,很顯然是想借助這種情況搞事,而我們都被擋在門外面,只能被動等他讀條完畢,更可怕了喵。」

  馬場善治:「……」

  澤田彌慢慢地說,「我覺得,元和是想要固定住博多和地獄之間的那個通道。」

  旁邊的兩人同時一怔,朝她看過來。

  「這件事江守也做過一次,那時候倫敦的地脈給人的感覺和現在非常像。」

  雖然在倫敦時江守晃那一次的真正目的是要把地獄之門踢出去,但是前期為了擺迷惑陣,他也切切實實是在按照表面目標操作的。而門後的那個地獄也的確有一瞬間和這個世界接軌了——雖然隨即就被亞瑟王一發解放了八道拘束的勝利與誓約之劍轟了回去。

  除了這種感官上的相似,對澤田彌來說更多的其實是一種直覺。

  血脈中流傳自祖輩的超直感在提醒著她,土御門元和似乎是想做一件大事,一件驚天動地,不愧對土御門之名的事。

  土御門元春恍然回神,想到了什麼,「他在京都事件中估錯了形勢,大大折損了土御門的聲譽,如果不是大小姐的存在這個損傷幾乎無可挽回。以他的性格他不可能就這樣任其過去,是了,他畢竟是土御門家的人……」

  土御門家的人,無論是什麼性情,唯有一點是絕對相同的。他們都以「土御門」這個姓氏為傲,並且將土御門的榮光看得高過己身。

  土御門元和曾經讓這個姓氏蒙塵,他一定就會做一件大事把土御門家的榮耀補回來。

  為這個世界尋回地獄,無疑就是最能振大土御門聲威的大事。

  他比所有人都早地來到博多,早早通過某種方式確認了即將和博多接軌的那個地獄的情況,只要將那個通道永遠固定下來,就能夠補完這個世界最大也是最急迫的那一塊缺口。

  土御門元春目光閃了閃,壓低了聲音若無其事地說,「那老家伙難得想做點好事啊……」

  是這樣嗎?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有點迷茫地總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

  馬場善治問,「這種事也是能夠做到的嗎?」

  勘尋地獄,固定兩界通道,這近乎是神人的手筆了。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他的確很難想像世間還有這種事情存在。

  土御門元春懶洋洋地低頭整理袖口,瘦削有力的手腕間滑落下來一枚靈擺,語氣聽起來有些漫不經心,「雖然很困難,但是用某些特殊方法也是可以做到的。你們不要小看那個老家伙,他的身份不簡單。」

  「身份?土御門前任家主?」

  「不止這個……大小姐,你還記得你追查的那個以妖怪為代號的組織嗎?」

  澤田彌剛模模糊糊想到了什麼,突然被他這個問題打斷。小蘿莉眨了眨眼睛看向他,以目光表示怎麼不記得,你也在裡面嘛。

  「土御門元和也是那個組織的一員,他是組織的三大干部之一,位置僅次於首領之下的『大天狗』。」

  銀發小蘿莉呆了呆,小臉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馬場善治思考了片刻,「有個叫做『青坊主』的是不是也是那個組織的成員?」

  這就輪到土御門元春意外了,「你居然也知道?」

  「以前打過一次交道,但不熟悉只聽說過。那個組織勢力很大?」

  「非常大,而且存在時間相當久遠,很多陰陽師世家都被組織滲透過。」

  馬場若有所思地點頭,「連土御門家的前任家主都是那個組織的成員的話,這倒的確可以想像。」

  土御門元春似笑非笑,「話是這樣說,但是土御門元和那個老家伙心中最重要的還是土御門家,關鍵時刻也不是不可能突然反水捅那個組織一刀。」

  他這話說得有點意味深長,仿佛話中有話。馬場善治看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細究,就見金發少年神色一轉。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無事一身輕且十分不負責任地甩鍋道,「既然那個老家伙想把這個麻煩接過去就隨便他好了。正好,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我們可以回去睡覺了。」

  一邊說他還一邊蹲下身,隨意甩著手腕上的靈擺逗著旁邊的蘿莉,笑嘻嘻道,「大小姐你今天晚上沒睡好吧,困不困啊。」

  澤田蘿莉今天晚上才睡了三個小時,能不困嗎?

  銀發小女孩果然不知不覺就被他帶偏了。白水晶靈擺在面前晃來晃去,她像只困頓的貓咪,視線下意識地跟著靈擺打轉,不知不覺眼皮越來越沉。

  她聽到沙啞的少年音色落在耳邊,溫柔又平和地說著,「睡吧,我會把你安全送回家,等你醒過來這件事就結束了。」

  銀發小蘿莉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倒下去,正好被土御門元春接在懷裡。

  蹲在旁邊的貓又突然站了起來,一雙圓溜溜的貓眼幽幽看向他,旁邊的幾只妖怪也接到了信號般緩緩起身靠過來。

  金發少年維持著抱著澤田彌的姿勢動作輕柔地替她理了理背後的長卷發,俊朗的臉上笑容漸漸淡去,最終不剩下一絲表情。

  馬場善治看了看他,又看看旁邊突然警惕的幾只妖怪,嘆了口氣,「我就知道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

  土御門元春冷冷地說,「當然沒這麼簡單。」


第282章 來自地獄(三)

  就著抱著澤田彌的姿勢, 土御門元春扭頭看向貓又,「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她帶過去,保護好她別讓她中途醒了, 能做到吧?」

  貓又已經開始彈爪子往他的要害瞄了, 聽到這句話又把爪子收回, 貓眼幽幽看向他。

  土御門元春半點不怵, 揚了揚手裡的卷軸,「這東西在我手裡,在我沒有傷害她的情況下你們得優先聽我的。我讓你們找個地方保護好她, 這個不算傷害吧?」

  甩了甩尾巴尖,貓又和旁邊圍過來的風狸、古籠火對視了一眼,似乎暗地裡交流了一下意見。然後幾只妖怪重新蹲下來, 恢復了無害的姿態, 兩條尾巴的貓咪軟乎乎衝他喵了一聲表示同意。

  馬場善治冷眼旁觀,模模糊糊猜出了什麼,「你要阻止土御門元和?」

  土御門干淨利落地說, 「對。」

  「為什麼?按照你剛才說的, 聽起來他要做到是件好事吧?」

  「看你怎麼想,這件事對整個世界來說的確是好事, 但是對博多來說就不一定了。」土御門元春從領口勾起墨鏡架在臉上遮住了表情, 「現在的情況是博多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條裂縫,裂縫的另一端就是地獄, 但我們不是這麼簡單就和地獄完全接軌了。世界是有自我愈合能力的,這條裂縫遲早會被修補掉,想要將這條裂縫徹底撕開變成穩定的通道需要龐大的能量。」

  就像在倫敦的時候,那條以地獄之門的形態出現的裂縫無論是徹底關閉還是完全打開,都要消耗一整個聖杯積累的魔力。但現在的博多可沒有爆發聖杯戰爭, 沒有一個現成的聖杯來給土御門元和固定通道。

  一邊將懷裡的蘿莉抱到庭院的涼亭裡,土御門一邊和馬場粗略解釋了一下倫敦聖杯戰爭發生過的事,最後做出總結。

  「所以土御門元和能夠采取的唯一辦法是——血祭博多市。」

  馬場善治眼瞳猛地一縮。

  「用大量的人類靈魂衝擊、固定通道,一邊以整座城市的死亡來吸引地獄徹底融合,這個辦法的成功率非常大。」

  動作輕柔地從靠在廊柱上熟睡的小蘿莉背後抽出手,金發少年淡淡垂下眼,深色的墨鏡遮住了他眼底掠過的一絲嘲諷和復雜。

  他太了解這位土御門家的前任家主了。

  那個人並不是一個完全冷血無情的人,但是為了整個世界的利益,讓他去犧牲一座城市,他也是絕對做得出來的,就算被犧牲的人中包括了他自己。

  普世的價值觀認為,生命的價值無法以數量來衡量。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犧牲小部分人,這樣的做法是對是錯,誰也沒辦法給出准確答案。

  就像那個經典的鐵軌問題,一輛列車正在行駛中,前方兩條分叉道上正在行駛的位置綁了五個人,另外一條鐵軌上只有一個人,這個時候你能控制列車開向另一條鐵軌,你會按下那個按鈕嗎?

  這個問題無論選擇都會存在爭議,正常人都會在這個難題面前猶豫。但像土御門元和這樣的人,無論他本性如何,心性絕對無比堅定。他會堅定地按照自己選定的道路走下去,按下那個改變方向的按鈕,以讓列車轟隆碾碎博多為代價,換取另一條軌道上其他大多數人的安定。

  犧牲少數,成全大多數。與此同時,也成就土御門家的威名。

  且不論這個選擇到底正確與否,作為被歸為犧牲一方的博多市成員,馬場善治聽完之後面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土御門家的名聲也不會好吧。」

  畢竟那可是血祭了一整個城市,就算是事出有因,但做出這樣殘忍冷酷的事情的人也絕對會被歷史永遠釘在爭議位上。

  「所以他不會不會以土御門家的名義去做這件事。我不是說過了嗎?他還有一個身份。他會愛惜土御門家的羽毛,但是對組織就無所謂了。想要血祭博多,陰謀顛覆世界的人是組織的大天狗,跟土御門家不會有任何關系。」

  話已經說到這裡,馬場善治也徹底反應了過來,目光下意識看向他面前睡著的小女孩。

  土御門元春:「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如果大小姐選擇了博多,阻止了他,是又救了這個世界一次,親手鏟除土御門家的叛徒,徹底剔除了京都大戰的污點;如果大小姐選擇了地獄,默認讓博多消失,地獄和世界接軌後,他一定會設法將主動權交到大小姐手中,到時候為這個世界尋回地獄的依舊是土御門,他的目的同樣可以達成。」

  所有殘忍的、慘無人道的事情都是組織做的,土御門的光輝因為澤田彌的存在不會沾上半點陰霾。

  這是陽謀。土御門元和不愧是曾經執掌過土御門這種千年世家的家主,所有的發展都已經被他計算在內,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他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

  土御門元春最後替小蘿莉理了理衣領,然後隨手把地上的貓又提起來塞進她懷裡當手爐,他的視線一掃,沒發現和澤田彌一起離開的小夜左文字,略有些詫異地低聲嘀咕了一句就暫時將它放到了一邊,低頭望向腳下的妖怪們和一只誤入其中滿臉懵逼的貓仔,「我的命令只有一個,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保護好她。所有敢靠近的人,包括我,全部干掉。能做到吧?」

  趴在小蘿莉懷裡的貓又動了動,把自己團成了個團子,懶洋洋抬起眼睛朝他「喵」了一聲。

  它是賀茂保憲家那只大爺的晚輩,在平安京時它們一群妖怪的實力只能算中游,在大妖怪如酒吞、茨木面前當然是不夠看。但如今時間已經過了千年,曾經對它們有血脈壓制的大妖怪們全都不見了,自己的實力也番了好幾倍,就算一會兒天破了個口子,幾只妖怪聯起手來想要保護一只蘿莉也是沒問題的。

  土御門元春放心地把澤田彌留下了。

  他隨手揉了揉手腕,轉身看向馬場,眉梢一挑,眼眸中路過一抹鋒利的光,似笑非笑地說,「走吧,跟我一起去送個死?」

  .

  土御門元和將主院鎖起來的結界叫做「八門封鎖」,根據八卦五行設立,與其說是結界不如說是一個大型的陣法。就像土御門元春之前介紹的,硬闖的話,除非將他壓到三分之一死,體內妖血徹底激發失控,否則根本沒辦法打破這個結界。

  「但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土御門元春又說。

  他帶著馬場善治繞了一圈,找到了院子的後門。古樸的木門上也有個金色的符文在徐徐轉動,此時兩人就停在符文面前。

  馬場善治:「從這裡可以進去?」

  「你應該知道,最早陰陽道是從隔壁國家傳過來的。」土御門元春摸出一張白紙開始現場折紙,一邊隨口解釋,「他們國家有一本叫做《易經》的書,裡面提到一個理論,『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意思就是,所有陣法都不能做到十全十美,將所有的入口全部堵住,這不符合天道運轉規律。就算是土御門元和親自主持的八門封鎖,也一定有可以進去的方法,只是普通人找不到而已。」

  他一邊說著話,手中已經一邊靈活地折了枚紙鶴出來。紙鶴的邊緣探出來一抹銀光,在空氣中一閃而過。

  馬場善治定睛看過去,發現那是一根銀色的長發。

  「……彌小姐的?」

  土御門元春回了他一個「那還用說嗎」的眼神,又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枚水晶珠夾在指間。

  那枚水晶珠剔透明亮,金色的冰裂紋盤旋在正中心,給人一種奇異的神聖感,像一朵盛放到極致時被摘下來封存在水晶內的煙花。金色的光芒甚至是在緩緩流動的,仔細看去才會發現那是一行行運轉的符文。

  「……」馬場善治覺得這水晶珠也有點眼熟,「彌小姐手上那串?」

  「沒錯。」土御門元春瀟灑打了個響指,「晴明大人給大小姐留下過十二道符篆,本體就藏在她右手腕上的水晶手鏈裡。哦,這個其實也不是水晶,是法力的凝結體,只是看起來像。土御門元和就算再厲害,在晴明大人面前還是不夠看。」

  馬場善治:「……」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

  「你拿人家小女孩的東西都不虧心嗎?」

  「我也沒辦法,反正等大小姐醒來之後要找我算賬也找不到人了。」

  土御門元春嘆了口氣,仿佛還很遺憾。他指尖一彈,金色的水晶珠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光弧,正好落在了紙鶴背上。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雙手「啪」地一聲在胸前合十,誇張地虔誠膜拜道,「現在就看晴明祖宗給不給這個面子了。」

  在兩人的注視中,水晶珠緩緩沉入了紙鶴內部。朦朧的微光在晨曦中暈開,白色的紙鶴在微光中心忽然好像活了過來一樣,扭頭啄了啄翅尖,瞥了他們一眼,然後翅膀一扇,自覺朝著那扇轉動著陣紋的門飛去。

  「這麼給面子的嗎?」

  看到這一幕的元春反而愣住了,他有點木呆呆地望著紙鶴飛過門檻,木門自動打開,讓出了一條通往內院的通道。

  門後是一條鵝暖石鋪就的小路,小路盡頭有人影晃動。

  他迅速回過神來,拽起旁邊馬場的手就往裡跑,「快走快走,跟上去。」

  「土御門,」馬場善治被他拽著跨過了門檻,平靜地說,「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想問什麼快問。」

  「我作為從小在博多長大的人,想要挽救這座城市很正常。但我其實有點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救博多?」

  「你是想說我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東西對吧?」

  金發少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鏡,回過頭,挑唇笑了,「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是好人。」

  「我這個人沒什麼大局觀,無論土御門元和想做什麼,對於我們這個世界來說這的確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選擇放棄這個機會保全博多,或者為了世界運轉的安穩放棄這個城市,我都沒有意見,也不會有負罪感,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死光了也跟我沒關系。」

  他拽著馬場善治一路向前,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混賬話,「我沒有良心這玩意兒,但是大小姐有。」

  「一整個城市的人的性命太沉重了,我不想讓她做這個選擇。她還沒到需要背負這些東西的年紀,讓她好好睡一覺,一切就結束了。」


第283章 來自地獄(四)

  凌晨六點四十分, 覆蓋天空的夜幕開始徐徐後退,博多市在晨光中緩緩蘇醒。

  守在香堂前的陰陽師看著最後一抹香灰落下,回過頭看向院子裡的人, 「元和大人, 時間到了。」

  土御門元和正站在陣法前, 遙遙凝望著東面。初升的朝陽從地平線迸射出來,在他的眼珠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清光。他的視線掠過內院的大門,回首衝眾人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沉, 「開始吧。」

  院子裡等待許久的陰陽師們應聲, 各自在按照陣法方位站定。

  香堂中的燭火倏然亮起, 青煙遙遙而上, 像是從陽世通往青冥。

  地上的陣紋隱隱亮了起來, 晦澀玄奧的符文像是活了過來, 開始徐徐流動。

  就在這個時候, 院門外忽然有震驚的叫喊聲響起, 混亂的動靜由遠及近, 一路蔓延到門外, 緊接著, 院子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半片木門斜飛而出,摔在地上砸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院子裡的陰陽師們被這個變故驚到, 有些呆滯地朝門口看去。就見一個修長的影子披著晦澀的晨光站在院門口, 周身殺意未消,手裡還提著一把滴血的刀, 金色的短發沾了點晨霧,被光掃得透亮。

  在場眾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見過這個人從土御門家殺出去的畫面,這個場景和他們記的憶短暫重合, 仿佛噩夢重現,陰陽師們臉色下意識就白成了一片,齊齊打了個寒噤。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院子中央一道紅色的光柱衝天而起。光柱範圍飛快漫過院牆,迅速擴散。像是紅色的光幕從眾人身上掃過,緊接著越躥越遠,將包括他們在內的整座城市圈在了裡面。

  土御門元和長嘆一聲,回過頭,視線直視向門口,「你來晚了。」

  「是嗎?」終於闖進來的土御門元春低低一笑,隨手把剛剛搶來的刀扔到了一邊,從懷裡拿出幾枚符咒,被殺氣熏染得通紅的眼珠直直盯向法陣前的人。

  「我倒是覺得還不太晚。只要你死了,這個陣法一樣能夠結束,你說對吧?」

  .

  這個時間,博多已經開始醒過來了。大街上遠遠看去已經有了流動的車燈,商業區和住宅區的燈火也陸陸續續亮起,暈染開一片塵世煙火。

  居住在這座城市中的人按部就班地開始了一天的作息,還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天空中的雲層漸厚,東方天際一輪紅日徹底跳出地平線,雲層間若隱若現的紅光和日頭的光芒連在了一起。那顏色紅得十分不正統,像沁出的血。但不知道是不是朝陽太明亮了,往裡面一調和,倒像是從地平線開始蔓延開了大片色調濃厚的紅霞。

  至少博多本地的人遠遠看到天邊的景像,並沒有察覺出什麼異常。

  一個穿著背心靸著拖鞋的雜貨店老板升起卷簾門,在雨後清晨的清新空氣中伸了個懶腰,望向天邊,扭頭跟鄰居笑著打招呼道,「今天看起來是個好天氣啊。」

  「哈哈,是啊,朝霞這麼好,是個好兆頭呢。」

  兩人說著話時,一個身著黑色浴衣的修長身影從街口路過路過。木屐踩過長著青苔的青石路面,突然停了停。

  路面上淺淺的水窪倒映出了那人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腳背,他站在街口朝著天空中某個的方向看了兩眼,緩緩蹙起眉。

  「喵。」

  一只大黑貓從他身後跳了出來,蹲在那人腳下,極為人性化的抬起頭,金色的眼瞳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但沒過多久,它又察覺到什麼,警惕地回頭,一邊伸爪子在身邊人的衣角上提醒似的扒拉了一下。

  「喵!」

  「嗯?」

  那人疑惑地低低落下一個單音,聲音低沉磁性。隨即他轉過身,就見一個披著藍色僧衣的少年身影從路口走了出來,周身充斥著刀劍的銳氣,但與此同時懷裡還揣著一只軟綿綿的小白貓,因而顯得有些反差性的呆萌。

  對方看到他後輕輕「啊」了一聲,目光筆直注視他,「找到你了。」

  「唔。」穿著浴衣的男人沒露出多少意外的表情,「你一直在找我嗎?」

  「是的,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說完後少年似乎想起了自己曾經被教導過的禮節,於是又禮貌加了一句,「可以嗎?」

  「可以,走吧。」

  .

  別院的涼亭裡,澤田彌剛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點懵。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她在蘊著水汽的晨風裡打了個噴嚏,茫然掃視周圍。

  她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

  那仿佛還是個連續劇,住在奇怪宮殿裡的女神大人殷殷切切地看著她,擺了一堆果盤出來放在她面前。但是在她准備吃的時候又想起了什麼,飛快地從她手裡把水果搶過去,說她還是個生人,不能吃那裡的東西。

  「我當初就是吃了這裡的石榴所以走不了了,結果被那個沒良心的混蛋拋下了。」

  說著身上就冒出了黑色的怨氣。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哈哈哈嘿嘿嘿……」

  澤田彌:「……」

  然後她就在女神詭異的笑聲中滿臉懵逼地醒了,伴隨著沒有吃到好吃的水果的一點點遺憾。

  因為那個石榴是真的看起來很好吃啊,她都看餓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略顯凄厲的貓叫夾雜在晨風裡,終於把澤田蘿莉叫清醒了。她從遺憾中回過神,先是發現土御門元春和馬場兩人不見了蹤影,還來不及細想,就見到貓又和風狸、古籠火、野衾四只妖怪正並排列在涼亭前一致對外。

  毛茸茸的小動物模樣的妖怪們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身體警惕性地弓起,擺出了進攻前姿態,脊柱確在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幾只妖怪對面,一只眼熟的黑貓正蹲在青石板上舔爪子,一邊不耐煩地把鍥而不舍地想要往她身上撲的傻兒子推到一旁去,旁邊還站著事不關己滿臉放空的小夜左文字。

  妖怪們的畏懼和警惕不是衝著大貓也不是衝著小夜的,而是他們身邊那個人。

  「啊,你終於醒了。」那人說,隨即低頭對面前列著的炸著毛的妖怪們道,「你看,我說了我跟你們主人認識的。」

  他有一張清秀俊逸至極的臉,細長的眉眼將輪廓勾勒得有些冷冽,面色是一種常年不見日光的蒼白色,將齊耳的碎發襯得更加烏黑宛如濃墨。雖然是以一副人類的姿態出現在面前,但是這人周身那屬於幽冥的氣息太過明顯,在特定的人群眼中,幾乎一眼掃過去就能辨認出他是鬼。

  還是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怨氣幾乎能夠凝成實質的惡鬼。

  澤田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誰?」

  貓又:「喵!!!!」

  剛剛還說跟她認識的男人:「……」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認真地保護澤田彌的幾只妖怪們強撐在原地快抖成篩子了,男人終於仿佛明白了什麼般,握拳敲在右手掌心,「啊,你現在還不認識我啊。不過你身上有那個麻煩的女神的氣息,應該見過她了吧?」

  澤田彌於是想起了自己剛剛做的那個夢,「那個住在奇怪的宮殿裡的女神?」

  「嗯……」男人默了默,隨即果斷道,「那就不是,我修的宮殿很正常。」

  澤田彌:「……」

  好噠,我明白了。

  在剛到博多沒多久的時候,澤田彌就感覺到了有一股強大的氣在博多市內游蕩。因為沒感覺到惡意,所以她最開始並沒有深究。直到她意識到土御門元和要做到一切都和地獄有關,甚至博多市內有一條和地獄相接的裂縫,這個突然出現在博多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從地獄而來的「客人」。

  事實上她也沒有猜錯,這位被她讓小夜去帶過來的男人自稱鬼燈,的確來自於地獄。

  並且似乎又是一位未來的澤田蘿莉跑回過去認識的熟人。

  (澤田彌:未來的我真是太厲害了。)

  誤會解開之後,大家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說話了。

  澤田彌抱起驚魂未定的貓又,先是又往周圍探查了一圈。前方那個巨大的結界屏蔽了她的感知,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依舊沒找到土御門元春和馬場善治的蹤跡。

  縮在她懷裡的貓又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喵」了一聲,爪子在她身後探了探,扒拉出一張紙,示意她低頭看。

  那是土御門元春平時折紙鶴用的紙,她伸手拿過來,發現了他的留言。上面吊兒郎當地寫著馬場那邊臨時出了點事,他們趕著去救人,替她叫了輛朧車過來,讓她醒了之後等雨停了就自己回家。後面還跟了個PS,她失蹤後酒店那群人急壞了,記得先給他們打個電話報平安。

  澤田彌沒有多想,看完後將紙疊了疊收起來,一邊聽著鬼燈說話。

  「我到這裡來出差,地獄那邊突然發現隔壁多了一片沒見過的陽世。」

  青年一邊說話一邊往小蘿莉懷裡的貓又身上瞥,旁邊的大黑貓似乎微微嘆了口氣,隨即習以為常地走過去趴在他膝上,然後果不其然就被順手擼了起來。

  澤田彌於是收回了准備遞出去的貓又,把松了口氣再次團成團子的小黑貓往懷裡攬了攬,好奇道,「所以派你過來考察咩?」

  「對,另外還有一個任務。」鬼燈說,「順便幫那個麻煩的伊耶那美命女神考察一下她即將接收的祭品。」

  小蘿莉摸著貓又背脊的手驀地一頓。

  「祭品?」

  「對,應該說這才是我來的主要目的。」

  院子中那個眼熟的血祭陣法和土御門元春的留言在腦海中一晃而過,澤田彌下意識去看膝上的貓又。

  黑色的貓咪在她的視線下略顯心虛地偏過了小腦袋。

  她驀地回頭看向涼亭外,這才發覺外頭順著涼亭屋檐落下的雨絲中時不時閃過的虛幻的光。

  那不是雨水,那是一個將她和外界隔絕起來的結界。

  從亭子外飄進來的水汽冷得出奇,小蘿莉呆了半秒,迅速抬手指尖凝聚起靈力,用力往下一劃。

  雨水飛濺,那場虛幻的大雨終於被刀鋒般的靈力斬斷。

  晨光從外頭灑進來,連帶著東方天際那片暗色的紅霞一並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裡。

  清晨的風掠過城市上空,裹著冰涼的水汽,風中有著風雨欲來的味道。

  澤田彌眨了一下眼睛,略顯茫然地看向那扇被結界籠罩的大門。

  「……元春?」

  鬼燈的聲音像一捧清凌凌的冰雨,落在她耳後。

  「一周前,伊耶那美命女神受到了一份龐大的祭品,就是現在腳下的這座城市,我來這裡就是准備代表地獄接管它。」

  .


第284章 來自地獄(五)

  內院。

  土御門元和擺了擺手, 示意周圍倏然緊張起來的陰陽師們放下符咒。

  依舊是一臉平靜的表情,他略略嘆息一聲,「我說過了, 你來晚了。」

  「不是來晚了這一刻, 是晚了七天。早在七天前,獻祭儀式就已經完成。整個博多市都將成為伊耶那美命女神的神國並入地獄。這個轉變已經開始了, 你沒有發現嗎?」

  馬場善治剛提著刀踏入院門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話,他腳步一頓, 大腦急轉,腦海下意識掠過之前土御門元春告訴過他的話。

  那些有關博多的異狀,異常活躍的地氣,接二連三出現的妖怪,以及整座城市沒有一個地縛靈的難以置信的干淨程度。

  雖然說此前他們就有過各種猜測, 但是那些猜測在某種程度上都不太能讓人信服。現在真正能讓人信服的答案出來了。

  馬場善治像是一腳踏空, 整個人跌入了深淵裡。

  瘋子……

  他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用力閉了一下眼睛。他深呼吸著勉強克制住了湧動的殺意, 盡量冷靜地問, 「元一君,如果博多被並入地獄,生活在這裡的人會怎麼樣?」

  「被地獄氣息侵蝕, 全都變成死靈。」土御門元春的聲音透著無盡的冰冷。

  從活人轉變成死靈的過程非常痛苦。人死只是一瞬間,但地獄氣息的侵蝕卻是長時間的、漸漸轉變的過程。作為人類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腐化,皮肉脫落, 左鄰右舍乃至認識的所有人逐步變成移動的骷髏架子。

  且不論□□上的痛苦, 這個過程就足以將一個正常人逼瘋。

  「逃出去也沒用,神靈是不可欺瞞的。在儀式成功的一瞬間,所有當時在博多的人, 全都會被算作祭品的一部分,登上地獄的名冊。」

  「說得沒錯。」

  土御門元和緩緩點頭,臉上是一種近乎異樣的平靜,甚至有些理所當然的味道,「所以不必再掙扎了,面對現實吧。在此之後,這個世界將會徹底完整,我們都將成為它的養料。」

  這個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不是瘋子,而是固執己見一意孤行的殉道者。

  親自主持了這個儀式,土御門元和的下場不會比博多的普通人好多少,甚至極有可能更慘。但他做下決定的時候依舊毫不猶豫,甚至不止是他,這個院子中的所有陰陽師都是一張平靜的面孔。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末路在哪兒,也早已做好准備。為了這個世界,也為了土御門。

  院子中的青煙寥寥上升,煙氣仿佛連接兩界的通道。一陣風吹來,將煙柱吹得搖搖晃晃,如雲霧般逸散。帶著元春二人進來的紙鶴停在了香爐旁,低頭啄了啄自己的翅尖,扇了兩下翅膀,又重新看向院子裡靜默的一群人。

  土御門元春被提醒一般盯那道逸散的青煙,然後驀地開口,「不對,你的儀式還沒有完成。」

  土御門元和的眼皮動了動。

  「如果儀式結束了,你不會站在這裡和我廢話,也不會任由大小姐到現在還留在博多。」元春語速飛快道,大腦重新快速運轉起來,「你把大小姐騙過來,說是需要她幫大島昌介提供啟動《醜時之書》的靈力,實際上暗地裡把地獄裂縫的控制權移交給了她。」

  「你最先發現了博多的地獄裂縫,也最早控制了它。博多徹底並入地獄,那裡將成為現世和地獄之間唯一的入口。但是它徹底演化成地獄之門後,要成為它的主人,必須要得到神明承認。你需要大小姐留在博多,為儀式的最終成功做見證,然後她才會真正得到地獄之門的控制權。」

  「大小姐還在這裡,就代表儀式還沒有徹底完成,你在拖延時間!這道能被風吹散的煙氣就是最好的證據!」

  供在神前的香火就是信徒像神明傳遞信息的通道,如果神明接受了獻祭,通道就會徹底穩定下來,絕對不會被外物所影響。

  土御門元和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他。

  元春在他壓迫性的目光下反而笑了,「哎呀,看來我猜對了?」

  馬場低聲問,「儀式沒完成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給神明獻祭就跟你求人時要請客吃飯一樣。」元春吊兒郎當地甩了甩手裡的符咒,他仿佛也不急了,優哉游哉地給馬場善治做起解釋。

  「你把菜裝了盤,端到客人面前,對方吃完了,出於『吃人嘴短』,然後才會答應你的請求。這才是一個完整的裝孫子賄賂的過程。現在的情況是我們面前這個老混蛋把博多裝盤端上去了,但伊耶那美命女神還沒動手。」

  他夾著符咒的手指一停,盯著法陣前的土御門元和,眸光銳利,聲音倏然低啞了好幾分,「被祭祀的神明還沒有動手,就有中途截貨的可能。」

  從神明手裡搶東西,被搶的那個神明還是伊耶那美命女神。無論誰聽到都會認為那個人瘋了。

  馬場善治以前就覺得土御門元春這個人挺瘋的,卻沒想到他能瘋到這個程度。

  他只思考了兩秒,就決定跟他一起瘋,「怎麼做?」

  他只是不想坐著等死,就算別人已經把他裝起來當盤菜了,他依舊想要在臨死前抗爭一下,但沒想到說完這句話後他忽然發現不遠處土御門元和的臉色居然變了變。

  土御門家的秘密一大堆,土御門元春整個人就像是秘密的集合體。他不知道這人還有什麼隱瞞的東西,但這位土御門家的前任家主是清楚的。作為一介凡人,土御門元春似乎真的有撼動這個已成的大勢的能力。這人的表情頃刻沉了下來,厲聲喊道,「元春!這是土御門家的大事,不要胡鬧了,顧念大局!」

  土御門元春一聲嗤笑,「你們土御門家的大事跟我有什麼關系?而且我這個人從來不顧大局你是第一天知道嗎?」

  最後一個字落地的瞬間,他手指一彈,蓄勢待發已久的符咒化作金光電射而出。與此同時他的右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指尖凝聚起靈力在上面用力一敲。

  輝宏浩大的鐘聲響徹庭院。

  那聲音仿佛直接作用在了人的精神上,在場的陰陽師們剛結陣待發,就被聲波撞得一個趔趄,跌跌撞撞地倒了一地。

  土御門元和倒是一揮手勉強襠下了這道攻擊,只是在看到元春掌心那座小鐘時眼瞳猛地一縮,「道成寺鐘?」

  巨大的蛇影應聲從天而降,它像是纏繞著古鐘一般繞著內院盤旋而上。仿佛來自地獄的怨火從天而降,天地間像是下起了一場火雨。

  馬場善治也被鐘聲衝擊得一陣暈眩,被土御門元春在肩上拍下一張符咒才回過神,聽到他壓低了聲音飛快道,「掩護我衝到那個法陣裡面去。」

  馬場心底一動,反應迅速地拽住了這人的手,「你要干什麼?」

  他心底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畢竟是從神明盤子裡搶東西,傻子也知道要付出代價。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這個代價到底會有多重,這人是不是打算一個人扛了。

  土御門元春似乎是輕輕笑了笑,「我心裡有數。」

  馬場善治還是沒松手。

  「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放心,我是那麼舍己為人的人嗎?我還舍不得我家大小姐。」

  馬場默了默,終於低聲道,「一定要回來。」

  「放心。」

  土御門元春聲音低促地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然後飛快地塞給他一個東西,「以你的意志力應該能夠控制,覺得控制不了了就把它扔了趕緊跑去大小姐那裡,這東西不敢惹她,讓她來收拾。」

  馬場善治手指一動,摸到了一點粗擦的銅鏽,意識到這就是他剛剛拿出來的那口小鐘。

  說完這句話後土御門元春就轉過身,就著漫天墜落的怨火,突破陰陽師們的包圍朝著法陣衝去。

  在他踏入法陣中心的瞬間,那些游動的紅光像是被什麼壓制了一般停下了。

  土御門元春從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左手手腕上劃了一道。

  他在發現儀式還沒徹底完成時就想到了辦法,雖然這個辦法的代價有一點大。

  ……或者不止一點。

  他沒說謊,他的確不是那麼什麼舍己為人的好人,也的確是舍不得他家可可愛愛的大小姐。

  但有些事總要有人來做,有些事必須要他來做。

  他只是有點遺憾,可能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可愛的大小姐了。

  土御門元春微微垂著眸,看著絲絲縷縷的血線從手腕上落下,漸漸彙入陣法的紅光裡。

  如果大小姐知道了會怎麼想呢?

  他其實不太確定那孩子的想法。

  他一直在與血脈中的黑暗鬥爭,在瘋狂的邊緣艱難地維持住理智。如果沒有一個錨點拽住他,他最終會無可避免地滑入深淵,就像那個實驗中無數精神崩潰化為妖魔的前輩一樣。他一廂情願地將大小姐選定成了支撐他理智的錨點,把她當成那根垂入地獄的蛛絲,但他其實並不知道蛛絲本人願不願意拽住他。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會悲觀地覺得她有可能是不願意的,但是現在他的契約已經轉移到了大小姐手裡。

  他從深淵底下扔出去的繩子被人接住了。

  「這樣就可以了。」

  土御門元春凝望著地上漸漸被血填滿的陣紋,感覺到身體中另外一種力量開始漸漸蘇醒。像是從遠方海面奔襲而來的海嘯,隨著靠近浪花越疊越高,隨時都能將代表理智的海岸吞沒。

  不過沒關系,只要還有一根線拽住他,他總會重新從深淵底下爬出來。

  只不過,跳下去之前能再看一眼他想見的人就好了。

  土御門元春在褲袋裡摸了摸,嘆了口氣,有點遺憾剛剛和大島昌介打架的時候手機掉出去了,早知道進門前就撿回來了。

  他還在對手機裡大小姐的照片致以誠摯悼念,忽然就聽到某個熟悉到讓他以為是幻聽的聲音由遠及近傳到了他耳朵裡。

  「……元春!」

  土御門:「!」


第285章 來自地獄(六)

  時間回到幾分鐘前。

  澤田彌從鬼燈那裡得知了他來博多的真正目的, 也終於想明白她之前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卻不斷被元春打岔過去的事是什麼了。

  土御門元和想要固定住地獄的通道,將這個好不容易找到的和現世匹配的地獄留住。這件事除非神明出手,沒有其他辦法。

  如果本世界的神明還醒著, 這件事不需要人類操心祂們自己就會去做,但是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高位格的神明了。他們能夠祈求的只有對面的, 居住於地獄中的伊耶那美命女神。

  伊耶那美命女神是僅次於五別天神的第二代古神,那時候的祭祀儀式是最原始也是最血腥的,就是血祭。

  博多這座城市就是被選定的祭品。

  土御門元春不希望她想到這一點, 現在又突然失蹤,弄了個大雨的幻像騙她留在亭子裡, 傻子都知道他去做什麼了。

  澤田彌把只是一只普通貓仔的小白貓留在了涼亭, 帶著小夜和幾只妖怪急急忙忙就往內院跑。

  她右手的水晶珠少了一顆,大概被元春借去用了, 因此對方開辟出來的道路也被她輕而易舉地找到。

  跨進門檻時那一層層層結界根本沒辦法阻攔她。內院裡一片混亂,元春二人大概是直接殺進去的,到處都是被扔了各種符咒昏迷或者受傷的陰陽師。

  沒人敢攔她, 她帶著付喪神和妖怪們一路闖進最裡面的院子。長蛇的虛影將院落圍得嚴嚴實實, 但並沒有對她造成任何阻礙, 因為對方在她過來時, 十分有眼色地乖乖讓開了一條道。

  院子的大門零落地掛了半扇, 她剛走到門口就看到滿天怨火如冰雹般砸落, 明明暗暗的光影中, 金發少年正站在法陣正中央,微垂著頭,發尾凌亂,絲絲縷縷的血從手腕沁出來,絲線般落在地上轉動的陣紋上。

  濃郁的靈力拱衛在那個身影中心, 如浪潮般節節拔高,其中甚至透出一絲清淨的神力。隔了一段距離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有那筆挺落拓的身影被腳下明滅的紅光襯出一種奇怪的陌生感,好像她熟悉的某些東西已經地被洶湧的浪花永遠埋葬在了黑暗底下。

  「元春……」

  澤田彌在門前怔住,表情中甚至透出了一絲茫然。

  直到對方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略帶震驚地抬頭朝她看來。

  「……」

  他從震驚到心虛的轉變只有一瞬間,卻意外流露出了一絲她所熟悉的土御門元春的影子,像一片凸出茫茫大海的陸地,讓一腳踏空的小蘿莉重新腳踏實地地安定下來。

  只片刻的工夫,澤田彌恢復了冷靜。她望著陣法中心那個人,默默抬起手,宛如前來踢場子的黑道大佬氣勢萬鈞地下達指令,「給我揍。」

  天空中的蛇影條件反射地抖了抖,將頭埋進了身體裡,付喪神和妖怪們應聲衝了出去。

  陣法中央人見到這個場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直到發現妖怪們似乎並沒有衝著他來,這才小心地又把後退的腳步收回去。

  澤田彌盯著他筆直往前走,一路上所有人都自覺給她讓開了道,連天上掉下來的怨火都在半空中轉了個彎落在兩邊仿佛拉出火焰特效。

  這就顯得銀發小蘿莉氣場直逼兩米八,她氣勢洶洶地踏進陣法的瞬間,轉動的法陣半途卡殼,站在中央的土御門元春迅速給她跪下了。

  「你先聽我說,」金發少年不等她開口就求生欲望十分強烈地解釋,「我有分寸的。」

  小蘿莉冷著臉看著她,等著聽他這個「分寸」是有幾分幾寸。

  土御門元春語速飛快,「博多被老混蛋裝盤了,但是伊耶那美命女神還沒接受,只要在她接手前將這個祭品搶過去,這座城市還是能保護下來的,這個大小姐你也知道吧?」

  澤田彌的確知道,她還知道在場的人中的確有人有這個從神明盤子中搶食物的能力,就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土御門元春本人。

  但這並不是什麼好用的能力,甚至可以說這與其說是能力不如說是詛咒,來自稻荷神的詛咒。

  土御門元和後來給她看的資料中記載著,土御門元春是土御門家百年以來天賦最高的人,所以當初選定給他融合的妖血也不是普通的妖怪,它來自於一只和稻荷神有關系的狐妖,是稻荷神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位神使。而融合了那只狐妖的土御門元春本人也擁有了類似的能力,他的身體可以作為容器容納稻荷神的降臨。

  稻荷神是主管豐收的正神,即便收到了祭品也不會傷害人類的性命,可以說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保下了這座城市。而且即便只是短暫蘇醒,以稻荷神的位格也可以幫助固定下地獄的通道。

  只是土御門元春終究不是稻荷神的神使,他更像是一個盜號的,神明不會顧及到他,稻荷神降臨的瞬間他本人的意識就會被神性淹沒,那時候「土御門元春」這個個體跟死亡也沒什麼區別了。

  「但是大小姐你還記得道成寺鐘嗎?」元春小心翼翼地說,「它的副作用就是加深人的執念。」

  這對其他人來說的確是副作用,畢竟一個人的執念太深就成了魔,甚至墮落成妖怪都是有可能的。但對於土御門元春來說,他的執念反而越深越好,執念越深,跟他的錨點聯系得越緊,越能抗住妖血的侵蝕和神性的衝擊。

  再加上他的契約已經被轉移到了澤田彌手裡,像一根拽住他的線,所以他還是有活下來的把握的。

  澤田彌沒有表情地盯著他,整個人看起來依舊是一個大寫的氣呼呼,並不肯相信他的忽悠。

  這個人只說了有把握,並沒有說有多大把握,成功率百分之一和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能夠一樣嗎?!

  不要看她是一只蘿莉就好騙了,她可聰明了!

  法陣外,跟著澤田彌一起來的妖怪和付喪神加入戰局後,局面迅速地就得到了控制。馬場善治也終於從讓人暈頭轉向的精神壓迫中清醒過來,因為他手裡的道成寺鐘好像突然乖巧了,像是一條囂張地到處甩尾巴的巨蛇遇到了天敵,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盤起來堅決不敢冒頭。

  他抹了把臉抬頭看,隔了層紅光法陣裡的動靜看不清,不遠處土御門元和正在被貓又和風狸圍攻,其他的陰陽師們也被打得抱頭鼠竄。

  只是即便如此,儀式並沒有因為無人主持而停下來,東邊天際聚攏起層層雲翳,霞光愈發紅了。

  博多的人們依舊沒有察覺到異狀,清晨六點五十,大片的人潮聚集到了位於中洲的東面櫛田神社,神社的神主正笑著帶領著眾人從神社中抬出巨大的花車。

  「這也太大了吧?」有游客在旁邊看著搞達十米的花車驚嘆。

  「要扛著它全速跑過全市呢。」旁邊的博多市民自豪地解釋,一面看著趕山隊伍的男人們走上前,喊著號子用力扛起了花車。

  「全車大概有一噸多重哦。」

  「太厲害了!」

  「哈哈哈,是啊,因為這是我們重要的節日祭典啊。」博多人自豪地說。

  東方天際的紅光越來越濃,落在櫛田神社推出來的巨大花車上,被人們喊著號子奮力扛起,開始在博多市中飛奔,那一張張努力憋著氣的臉也被霞光照亮,那是陣法即將徹底啟動將博多送入地獄的標志。

  但生活在博多市的人們並不知道這一切,依然在拿出最大的熱情歡慶他們每年一度的盛大祭奠。

  給櫛田神社的供奉的博多的守護神「祇園神」的祭奠。

  似乎有清淨的神光在神社上方若隱若現,隨著花車前進的方向緩緩向前,宛如一束水流彙入其中。

  .

  內院裡,土御門元春猛地抬頭看向天際,神色肅然,「大小姐,儀式已經要收尾,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澤田彌:「不行。」

  她同樣正凝望著東北的方向,眉心微皺,精致的小臉在晨光下顯得有些冷凝,連往常那種暖洋洋的氣質都被衝淡了。土御門元春卻看得心頭發軟,壓低了聲音輕聲哄道,「沒關系的大小姐,我一定可以回來。而且陣法已經啟動,到了這一步也沒辦法再停下了。」

  澤田彌的表情依舊十分不高興,她緩緩將視線從東北方向收回來,望著土御門慢吞吞地說,「不是只有你才能當神降儀式的載體的。」

  「絕對不行!」土御門元春勃然色變,語氣異常堅決。

  小蘿莉沒說話,只繼續看著他。

  「大小姐,你看你和稻荷神也沒什麼交情,這位神明大人不一定會答應你對不對?」

  土御門元春苦口婆心地開始勸,一邊心底有些發慌。他自己准備把自己當祭品獻祭了的時候都沒這麼慌過。

  理論上來說,澤田彌的確是可以代替他來當神降儀式的載體的,甚至讓她來比他自己硬上存活幾率高多了。但既然還有個「幾率」就代表這件事依舊有危險,他當然不可能答應,他之前瞞著澤田彌自己來,一方面是不想把她扯進來,另一方面就是怕她想到這一點。

  小蘿莉在原地安靜了好一會兒,但並不肯退步。

  兩人寸步不讓地對峙在原地,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東邊的紅光越來越濃。馬場善治一刀劈暈了一個跌跌撞撞撲到他身邊來的陰陽師,望著遠方的天際皺起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山腳下傳來了嘈雜的聲浪。擁擠的人群彙聚成人流,轟隆隆滾過山腳。

  馬場提著刀愣了愣,下意識朝院頭看去,正在法陣中僵持的澤田彌和土御門元春也同時回過頭。

  「怎麼回事?」

  「好像是□□的花車,」馬場算了算時間,恍然道,「今天是山笠祭的第一天。」

  「山笠祭?」土御門元春一怔,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什麼。

  與此同時,澤田彌也慢慢睜大了一下眼睛,帶有一絲困惑的目光落在底下呼嘯而過的人流上。

  在屬於靈視的視野中,她看到一簇清溪一樣的神力伴隨著花車的前行,緩緩流遍整個博多。

  「元春,」小女孩的表情中多了一絲困惑,「我好想聽到有人在說話。」

  她抬頭和土御門元春對視了一眼,兩人忽然同時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法陣外的馬場善治,兩道視線恰好和青年莫名回頭的目光撞在一起。

  土御門:「櫛田神社這個請神儀式持續多久了?」

  馬場善治愣了一下,疑惑地反問,「什麼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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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來自地獄(七)

  櫛田神社每年一度的慶典, 又名「祇園山笠祭」,至今已經有七百多年的歷史。最初的目的,是紀念一位在地震中制止瘟疫的高僧, 與此同時也是獻給神社祭奉的「祇園神」的祭典。

  博多的人們對於這個慶典有著很高的熱愛和感情,一代又一代地將整個祭典的儀式完整傳承了下來。時至如今,博多市的祇園山笠祭已經成了日本三大民間重要節日之一。每到七月中旬, 山笠祭期間都會有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前來參觀游覽,博多市的大部分崗位也會放假, 讓所有人沉浸到節日的歡慶之中。

  已經將山笠祭過成了節日的人們並不知道這個花車環游全城的慶典最初的目的是什麼——它是一個請神儀式。

  以最虔誠的心抬著重達一噸的花車步行走過博多,然後恭請神明降臨。

  那一天,在現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讓人永世難忘的場景。

  清淨的光芒從高天原灑落,絲絲縷縷地落在花車上, 慢慢編織出了一個神聖又虛幻的影子。

  天邊的紅霞也被那光芒驅散, 旭日仿佛掙脫了束縛,從地平線一躍而出,灑下萬丈光芒。

  最開始發現花車上那個虛幻倒影的是抬著花車的男人們, 他們明明肩負重擔跑了很遠的距離,卻忽然感覺到身體卻越來越輕,詫異之下偶然抬頭時, 正好看到了那個端坐在花車上的倒影。

  那個身影非常虛幻, 像是陽光落下來形成的幻像,但卻不止一個人看到了。

  洶湧的人流凝滯了片刻,直到第一個震驚的聲音脫口而出。

  「祇園神大人?!」

  ……………………

  庭院中, 於千鈞一發之際改完了最後一筆咒文的土御門元春扔下毛筆, 跌坐在地上,喘息著抹了把冷汗。

  站在陣法面前住持儀式的小女孩緩緩睜開眼睛。

  清淨的神光清風般從她肩頭拂過,像神明的衣擺溫柔地掠過臉頰。

  蓋在庭院上方的烏雲早已被驅散一空, 巨蛇的影子縮回了道成寺鐘裡,躲在石板下的草叢裡裝死。

  馬場善治站在法陣中心,凝望著那道朝著櫛田神社方向行去的神光,愣愣地還沒回過神來。

  他難得地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剛才,土御門元春問完那個讓他莫名其妙的問題之後,不等他回答就直接從陣法裡跑了出來,旁邊的銀發小女孩反手把他懟進了陣裡。

  土御門元春正從手上摘水晶靈擺,見狀停下動作問了一句,「他可以?」

  澤田彌點了點頭,「可以,博多很喜歡他噠。」

  土御門元春用挑豬肉一樣的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兩眼,一頷首,「那就他吧。正好,雖然都是土地神但是直接用地藏經我還擔心不合適。」

  兩人進行完以上這段讓人迷惑的對話之後,他眼睜睜看著他們勒令他站在法陣中央不許動,然後默契地一人一邊飛快地開始修改地上的陣法。

  陣法改到一半似乎是時間不夠了,澤田彌直接站在陣前開始念祭文,只留下元春繼續改。

  兩人的工作幾乎同步完成,在祭文最後一個字落地的瞬間,小女孩托起道成寺鐘,指尖輕輕地撞在了鐘壁上。

  浩大空冥的鐘聲霎時間充斥整個庭院,扶搖直上,直通青冥,鋪成了一條讓神明走下來的階梯。

  然後,博多市的守護神,祇園神降臨了。

  土御門元春抹了把額前沾上的汗水,望著那道遠去的神光喃喃著說,「這種胡鬧一樣的方式居然都能成功,這位神明殿下也太給面子了。」

  馬場善治終於回過神來,「你之前沒有把握?」

  「當然沒有。」土御門元春理直氣壯。

  馬場安靜地看著他,金發少年摸著鼻子訕訕地扭過頭去,「其實請稻荷神降臨那個計劃我也沒有把握,反正到這個地步了不賭白不賭嘛。相比較而言,請你們的祇園神成功的幾率還要大一些。反正失敗了你一樣要死,也沒什麼損失,勉強擔待一下吧。」

  馬場無語了片刻,他倒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只不過這個人一開始行動那麼果決,他還以為他是有萬全的把握,誰知道他居然只是在賭運氣。

  「所以,剛剛我承擔了神明降臨的載體的角色?」

  「對。神明降臨就相當於你從高空跳下來,需要一個過渡,或者是踏腳石之類的東西。據說晴明祖宗的時代沒那麼麻煩,但是現在情況變了嘛。還好這裡是博多,是那位神明大人的地盤,所以祂只需要你墊一下腳就可以自由活動了,否則你還要把身體借給那位殿下用用。」

  土御門元春說到這裡頓了頓,以研究的目光看向他,「你現在有感覺身體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馬場善治認真感受了一下,搖搖頭。

  「這樣啊,」元春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看來那位殿下還真的挺喜歡你的。」

  喜歡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他感覺這位神明殿下品味也的確夠獨特的。

  不過這些也不關他的事了。金發少年單手撐在身後,遙望著遠方天際緩緩鋪開的晨曦眯了一下眼睛。這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之後,堆積如山的疲憊從四肢百骸蔓延出來。

  土御門元春癱在地上不太想動了,甚至想就地睡一覺。

  直到他耳邊傳來清脆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最後在他面前停下。

  元春沉沉往下墜的眼皮一滯,小心翼翼地往上抬,然後視野中就出現了一張精致漂亮,但氣呼呼的寫滿了「秋後算賬」的小臉。

  那雙剔透的眼睛倒映出他滿臉懵逼的樣子,小女孩沉著臉,「元春。」

  土御門元春:「……」

  要糟,他果然放松得太早了。

  土御門元春一瞬間腦筋急轉,視線迅速地往周圍掃視,遺憾地發現道成寺鐘的戰鬥力太強,滿院子陰陽師倒了一地,此時此刻並不能有一個識趣的倒霉蛋跳出來轉移一下注意,幕後主使土御門元和更是在神明降臨時就趁他們不注意逃走了。

  一邊在心底咬牙念叨這個老狐狸簡直狡猾奸詐至極,金發少年一邊心底十分發虛地直起身,臉上卻強撐出從容不迫的表情正經道,「大小姐,你覺得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這句話把小蘿莉問得愣住,准備算賬的氣勢也微微一滯,疑惑問,「接下來?」

  「是啊,雖然祇園神大人降臨了,地獄裂縫的問題不需要我們再操心。但是無論怎麼說,我們這樣做都是從伊耶那美命女神手底下搶走了屬於她的祭品。」

  土御門元春嚴肅下臉,一副「這件事很嚴重」的肅穆氣場,「根據傳說,那位創始神殿下可不是什麼脾氣好的存在,我們必須要討論一下該怎麼安撫祂才行啊喵。」

  馬場善治默默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這人嚴肅得跟真的似的,一時竟然有些分不出他這話的真假。

  經驗淺薄沒有多想的澤田彌小蘿莉懵懵地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這個呀,這個沒有關系的。」

  「嗯?」

  「因為伊耶那美命女神也並沒有想要這個祭品呀。」

  「???」

  .

  時間回到半個多小時以前,澤田彌在外院的涼亭裡遇到鬼燈,聽他將自己來博多的目的——

  一周前,看守地獄大門的牛頭馬面發現地獄的邊緣和某個陽世接軌了。

  這個情況很奇怪,雖然地獄中幾位高位格的存在也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世界,但真正和其他世界撞到一起這還是第一次。十殿閻羅迅速聚集在一起開了個會,還沒在會議上討論好要不要禮貌地派人去跟鄰居打個招呼,常年宅在神殿不出門的伊耶那美命女神忽然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說有人給她獻祭了一座城市。

  「這完全是在增加我們的工作量!」

  鬼燈黑著臉一巴掌拍在了旁邊的欄杆上,木質的建築不堪重負,「哢擦」一聲碎成了八瓣。幾只妖怪連帶著一只奶貓嚇得渾身一抖,爭先恐後地縮到了澤田彌腳邊上。

  小蘿莉抱住懷裡發抖的貓又,眨了眨眼睛迷茫問,「你們不想要嗎?」

  「完全不想!」

  鬼燈拒絕得毫不猶豫,甚至面色有一絲猙獰,「突然多出這麼多人,要重新做人口統計,劃分區域,新入住的居民前期肯定還會跟老居民產生矛盾,鴉天狗警備隊雖然目前看來比較充裕,但是突然接管一座城市到時候肯定會人手不足還要重新招人……」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已經看到成堆的工作朝他飛來,不但臉色越發黑沉,甚至從身後冒出了黑氣。澤田彌坐在一旁不明覺厲地摸著跟著抖得越來越厲害的貓又的背脊,等他機關槍一般將整串話說完之後,似懂非懂地感嘆,「好像的確很麻煩哦。」

  鬼燈陰沉沉地說,「總而言之,你們這個世界沒有神明也沒有地獄對吧?」

  澤田彌乖乖點頭。

  「伊耶那美命女神對這個世界很滿意,因為沒有她那個垃圾丈夫——這是她的原話。地府方面也願意接手這邊陽世的運轉,只不過!」鬼燈倏然加重聲音,「祭品就不用了!得想個辦法把它收回去!地府不需要這些突然多出來的人口,以及突然多出來的工作量!!」

  .

  「就是這樣。」澤田彌轉述完了鬼燈的話,順手抱起再次蹭到她腳邊的貓又。

  土御門元春和馬場善治齊齊默了默。

  「怎麼說呢,這一次的地獄還真是有性格啊喵,感覺那邊也充斥著社畜的氣息跟日本意外地搭呢。」

  「就是感覺連死亡這件事也讓人絕望了,社畜就算猝死到了地獄也還是逃避不了被強壓著工作的命運嗎?這個世界也太真實了。」

  並沒有工作過還理解不了社畜的悲傷的銀發小蘿莉抱著貓咪迷茫地望著突發感慨的兩人。

  土御門元春伸了個懶腰,「嘛,死後的事情還是留給真正死掉之後再去想吧,反正我們的事情已經結……」

  話剛說到這裡,他聲音猛的一頓,斷在半空中。澤田彌若有所察地抬起頭,朝天空看去。

  只見高遠的天幕上,代表獻祭的紅光正在緩緩褪去,祇園神清淨的神光像漲潮的海浪,從東邊天際奔湧過來,正在逐漸接管這座城市。

  就在兩片光芒此消彼長,正要完成交接之時,光暈的邊緣突然裂開了一條縫。

  准確來說,那不是裂開,而是被「人」為撕扯開。一只慘白的巨大的骨爪從背後伸出,像撕開一張紙一樣將天空扯開了一道口子。

  一雙雙昏黃色的眼睛和猙獰的白骨面具密密麻麻擠在裂縫後,像聞到血腥味聚集而來的野獸。


第287章 來自地獄(八)

  慘白的骨爪, 被撕開一條裂縫的天空,以及密密麻麻宛如蝗蟲般撲到邊界的虛群。

  這個場景對於澤田彌來說簡直熟悉到過分,她睜著大眼睛有些發怔地望著天際, 身後傳來馬場善治震驚的聲音。

  「那是,什麼……」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土御門元春「嘖」了一聲,語氣又急又短地說,「虛群。」

  「?」

  你怎麼知道噠?

  她茫然地回頭, 就見金發少年面上表情已經徹底陰沉了下去,墨鏡後的眼睛直勾勾望向天空, 聲音冰冷又不快道, 「看來我還是猜錯了。土御門元和那個老東西之所以這麼急著把博多獻祭,不只是單單為了固定地獄裂縫這麼簡單。還因為這群東西, 他要借助伊耶那美命女神的力量把他們攔在世界之外。」

  馬場善治:「說簡單點。」

  「簡單點來說就是, 博多的這道裂縫不但連通了地獄, 還通向了天上那群玩意兒所在的世界。土御門元和發現之後當機立斷地把博多這一整塊地方給獻祭了,讓它在儀式的激發下往地獄靠攏, 那邊地獄傳遞過來的力量就會自然而然地把這群東西排斥出去。」

  馬場一怔。

  土御門瞥了他一眼,「你也不用覺得他是在做好事,這跟之前那個犧牲博多來挽救世界的猜測沒什麼區別。而且這老東西大概早就算到了我會來博多……」

  他一瞬間有些咬牙切齒,「我會站上祭台召喚稻荷神降臨說不定也是他計算好的,我就說當時怎麼順利, 他攔都不攔一下!」

  將他這個土御門家的隱患和世界的隱患一起消滅, 還順手奪回了土御門家的榮耀, 不愧是土御門家前任家主,這個一石三鳥的計劃埋得真夠深的。他當時就算猜到了一二也只能按照他的計劃走。

  只不過後面澤田彌忽然趕過來阻止,然後他們被底下的山笠祭啟發臨時將呼喚的神明從稻荷神換成了博多本地的祇園神大概就是土御門元和沒有想到的了。

  更沒想到的是祇園神沉睡太久, 力量沒有完全恢復,此時居然有些擋不住虛群所在的世界的侵蝕了。

  幾人短短幾句對話的時間,天空上那條裂縫被越撕越大。一雙慘白色的手從更深的黑暗中伸出來,一把將聚集在裂縫旁的下級虛們全部揮開,緊接著,一張占據了整片空間的臉貼到了裂縫邊緣,亮著猩紅色幽光的眼睛緩緩一轉,朝著底下看過來。

  那張臉上的鼻子尖得如同高聳的小山,像游樂園中販賣的小醜面具,詭異又猙獰。在它的眼珠轉動過來的瞬間,底下庭院中的眾人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它「看到」他們了。

  果不其然,大虛的目光定定地投在庭院數秒,然後一點紅光在他面前亮起。

  氣壓驟降,仿佛有數萬噸的壓力從天空中傾瀉而下。院子中的眾人霎時間僵直了身體,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虛的白骨面具前聚集起刺目耀眼的紅光。像是一瞬間將所有的光濃縮成了一枚小型的太陽,那光球帶起的引力幾乎引得周圍的空間朝著它坍塌下去。

  紅光如結界般籠罩下來,所有人沐浴在如血的光芒裡,滿頭冷汗地看著那輪赤紅的「太陽」越來越大。隨即,整個空間好像凝滯了一秒,紅色的太陽剎那間沒入了大虛的嘴裡。緊接著,它低頭張開嘴。

  強大爆裂的力量被壓縮成一線,閃電般朝著院中的一人衝去。

  澤田彌聽到了一聲震驚和慌亂的大喊,是元春的聲音,眼角的余光瞥到金發少年朝自己疾撲過來。只是還沒等靠近,就被忽然騰起的力量彈飛了出去。

  那一瞬間她其實沒有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因為她周身的靈力緊跟著暴動,強大的靈壓騰空而起。

  她看到金色的符文光芒如游絮般在身側飄落,那是她身上被緊急觸發的防御機制。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個虛幻的人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那人黑色的衣擺被氣流撕扯得紛飛,白色的羽織背後「十二」的字樣若隱若現。他迎著那道虛閃微微抬起頭,淡金色碎發下的眼神漠然,搭在刀柄上的右手拇指抵住刀鍔,輕輕往上一抬。

  「鏘」地一聲,血色的刀光流轉出鞘。

  像輕飄飄撕開一張紙頁一樣,那抹刀光順著虛閃往上一劃而過。快到只來得及眨一次眼睛,眾人就震驚地看到那個裂縫背後的巨大的臉僵在了半空中,然後碎成兩半。

  蒼白色的骨質面具碎片從天而落,在半空中就湮滅成了靈子消失。

  這個出場前有一長串鋪墊,聲勢浩大,宛如最終BOSS降臨的大虛,被一刀秒殺了。

  局勢轉變太快,眾人居然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澤田彌茫然地回頭,身後的身影正在逐漸消失,她只來得及最後望進一抹那人垂眸看來的柔和目光。

  「……喜助?」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披著死霸裝的筆挺身影消失在了晨光裡。

  「大小姐!」

  澤田彌還茫然地怔愣在原地,旁邊忽然有一個人影撲過來將她抱住。小蘿莉回過神,扭頭對上了金發少年緊張到難得溢出一抹慌亂的臉。

  「元春?」

  土御門元春定定地看了她數秒,長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胛癱軟下來,整個人像只大型貓科動物一樣往她身上一靠,將臉埋進她的肩頭,含含糊糊地嘟噥著,「大小姐你沒事就好,嚇死我了。」

  澤田彌摸了摸他的發心,懵且下意識地安慰,「我沒事呀。」

  另外一頭的馬場善治也長長松了口氣,走上前來。隨後他冷眼旁觀了數秒,發現某個人以驚嚇之名黏在蘿莉身上就不願意下來了,殺手閣下的表情逐漸從關心到無語,最後變為面無表情。

  「土御門君,別鬧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事情還沒結束呢。」

  雖然方才天外一刀飛去將大虛劈散了,後面的虛群也被清空大半,但天上那道裂開的口子還沒有關閉。幾人說話的功夫,已經有零零碎碎的下級虛再次朝著裂口聚集過來。

  馬場:「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人類的靈魂。」

  「什麼?」

  「我說,那是人類的靈魂。」土御門元春終於松開手站起來,目光沉沉投向天際,「只不過是已經徹底變質的,只剩下瘋狂和殺戮的靈魂,就跟之前那個惡靈一樣。」

  「有這麼多?」馬場善治一怔,「那道裂縫的背後到底是什麼地方?」

  「誰知道呢。」望著天空那道還在逐漸擴大的裂縫,土御門輕聲道,「看著吧,這種事我們插不了手,也不需要插手。現在將目光投向這裡的神明可不止祇園神一位。」

  果然,在他這句話說完沒多久,被張開的裂縫擠到一旁的紅光在懵逼半晌之後,似乎終於反應了過來。

  澤田彌聽到了一聲怒斥,聲音十分熟悉,仿佛就是她這幾天在夢裡遇到的那位。緊接著,最早覆蓋天空的紅色光芒暴漲成潮水掀起了劇烈的海浪,洶湧奔騰地朝著裂縫俯衝下去,並且眨眼間就將它淹沒了。

  就像波濤肆虐的大海掀起浪花拍翻了一條蕩漾在海面的小船一樣,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且輕而易舉。

  小蘿莉腦海中莫名腦補出一個畫面,那位夢境中出現的女神大人憤怒地一拍桌子,面前的整張桌案跟著一震,桌上的琉璃杯一個沒站穩滾落下來,摔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片。

  被白骨巨手撕開的裂縫就像那只掉落的琉璃杯。

  「不愧是最古老的女神啊……」土御門元春在一旁輕聲感慨,「這樣的威能,實在讓人難以想像。」

  在伊耶那美命女神面前,連至高無上的三貴子都只能算是弟弟了。

  澤田彌睜著大眼睛凝望著天空,代表著伊耶那美命女神的力量的紅色光芒在拍翻了虛群的裂縫之後終於平息下來。代表祇園神的神光重新緩緩回流,但不知為何,之前十分配合地交出博多的權柄的紅光卻忽然不動了,兩道神力微妙地僵持在了天空中。

  澤田彌:「?」

  眾人:「??」

  馬場善治:「……怎麼回事?」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院子裡殘存的陰陽師們也搖搖晃晃站起來,仰頭凝望著天際,臉上的表情都有點慌。

  大家也都不是殺人狂,伊耶那美命女神放棄祭品,博多的本地神明接管博多,這幾乎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最好的結局,原本局面也正在朝著這個方向演化。然而現在某個外來勢力橫插一道之後,伊耶那美命女神看起來好像改主意不肯走了。

  作為眾神之母,權柄是死亡掌管地獄的女神,她如果不願意放手還真沒神明敢從她手底下搶東西。

  隔著高遠的天空,眾人呆呆地望著那片停在原地的清光,似乎都感同身受到了祇園神閣下的為難。

  祂試探性地往後退了一步,但伊耶那美命女神的力量也並沒有前進,只靜靜地停留在那裡,任誰也猜不出這是什麼意思。

  就在陰陽師們實在忍不住,恨不得當場安排一個降靈儀式請女神大人降下旨意說明祂到底想做什麼的時候,站在最前方的某只銀發小蘿莉忽然輕輕「啊」了一聲。

  眾人:「???」


第288章 來自地獄(九)

  庭院中一時間一片靜默。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某只不知道忽然想明白了什麼的銀發小蘿莉跑進屋子, 然後「哼哧哼哧」地費力往外拖一張貢桌。

  一個土御門家的陰陽師下意識走上前幫忙,她也不介意,順從地放手讓他幫著把桌子扛了出來,還十分自然地開口指揮道, 「再去拿幾盤新鮮水果過來。」

  在場的陰陽師們呆呆地應了一聲, 轉頭一窩蜂跑了出去, 雖然並不知道她要干什麼依舊十分聽話地,端來了六七盤水果。

  澤田彌已經扭頭又從主殿裡撈了塊空白的神牌出來拿著支毛筆在上面寫字了。

  土御門元春看到這裡嘴角一抽, 終於明白了她在做什麼了。用一種奇妙的目光看了一眼天空中那片浩浩蕩蕩的紅色光芒,他走上前來,「大小姐我來幫你吧。」

  「……」

  忽然就被排擠的外行人馬場善治默默地看著院子中的眾人一通忙活, 擺好供桌和果盤, 點起香燭,澤田彌小蘿莉拿著剛寫好的伊耶那美命女神的神牌端端正正地放在供桌正中央,然後雙手「啪」地一聲合十, 開始垂目禱告。

  站在周圍的陰陽師們也下意識低下頭, 院子中一時間充滿了肅穆的氣息。

  「……」馬場善治目不斜視,壓低了聲線幾乎是用氣聲問旁邊走回來的元春,「什麼情況?」

  「是我們剛才疏忽了。」土御門元春的表情依舊有些微妙, 「女神大人剛剛動手了。」

  「所以?」

  「不能讓神明打白工,只要勞動了神明出手,就必須奉上相應的祭品。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規矩,也是規則的一部分。」

  馬場善治聽到他前半句中的最後兩個字就心頭一緊,「所以現在的『祭品』呢?」

  土御門元春示意他看貢桌上的水果。

  馬場善治:「……」

  他想了想土御門元和拿整個博多獻祭的大手筆, 又看了看面前擺得十分好看但依舊改不了它就是幾盤普通果子的果盤,覺得土御門元春仿佛是在逗他。

  「沒騙你,這就是祭品, 大小姐親手端上去的你沒看到?」

  馬場善治:「……這也能行?」

  這真的能行。

  一陣柔和的風從院牆外吹進來,神牌前點起的香煙寥寥,直通青冥。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下,擺在貢桌上的果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敗了下去,像是真的那位來自黃泉的神明享用過了一樣。

  緊接著,天幕上那靜止不動的紅色光海仿佛終於滿意地緩緩褪去,任由祇園神接管了博多的天空。

  馬場善治啞口無言,事實勝於雄辯,他只覺得自己剛剛重建完畢的三觀又有點不好了。

  「其實女神大人只是找個台階下,」土御門元春在他旁邊低笑說道,聲音壓得極輕,仿佛怕驚動了什麼,「畢竟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規則,女神大人也是要面子的嘛。」

  「……是我記錯了嗎?傳說中那一位有這麼好說話嗎?」

  「那要看對誰了。」

  土御門元春伸了個懶腰,看著依舊站在貢桌前微微側著頭,仿佛在聽誰說話的小蘿莉,有點無奈地拉長語調嘆了口氣。

  「被那位女神殿下這麼喜歡啊?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

  博多的事情就此了結。

  澤田彌幾人回到酒店時是早上八點,正好遇上山笠祭的花車從酒店門口路過。有幸見到了祇園神降臨的只有部分人,但依舊讓現場的氣氛變得更加激昂了,扛著花車趕山的男人們仿佛感覺不到疲倦一般步子邁得飛快,隔著老遠就能聽到他們吆喝的號子。激動且洶湧的人潮呼啦啦穿過城市的街口,裹挾過熱熱鬧鬧且生機勃勃的塵世煙火。

  花車路過酒店時擋了好一會兒道,幾個人於是站在街邊跟著看了個熱鬧。澤田彌坐在土御門元春懷裡剛打了個哈欠,就感覺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稍顯迷茫地抬頭找了找,正好看到祇園神虛幻的倒影落在面前路過的花車上,朝她輕輕頷了一下首,像是在表示感謝。

  小蘿莉乖乖回禮,目送花車遠去。

  跟著花車的人潮從她面前跑過,有操著博多本地口音的聲音在人群中歡快地議論。

  「我剛剛好像又看到祇園神大人了!」

  「哈哈,我就說今天早上紅霞停留了那麼久,是吉兆啊……」

  .

  因為前一天晚上幾乎一宿沒睡,澤田彌幾乎是一回到酒店就睡著了。

  她這一覺把一整個白天都睡了過去,轉醒時已經是下午六七點,瀕臨入夜的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回過神來找他算賬,土御門元春沒等她睡醒就提前離開了,只留下一句話說以後有時間再來找她,十分符合這人一貫的風格。

  醒來之後的確是再次想起了元春之前那一番作死操作的澤田彌小蘿莉鼓著小臉看完他留下的紙條,輕輕「哼」了一聲,扔下紙條就出門去和眾人一起吃晚飯了。

  來日方長,她才不急,她記性可好了。

  前一天晚上她大半夜地失蹤被人帶走,留在酒店的人自然是著急得夠嗆。出了這麼大的事忍足隆一派來跟著他們的助理當然不敢瞞著,秉持著自己心慌老板當然也不能好過的想法(不是),大半夜地給忍足二少打了彙報電話,把東京那邊的人也吵醒了。於是後半夜所有人都沒敢睡,提心吊膽坐在酒店裡等消息。熟知自家老板作風的倒霉的助理君甚至用了半晚上時間把自己的遺書都寫好了,順便還祈禱了一下忍足二少把他扔進博多港時動作輕一點。

  好在等到凌晨之後,眾人終於接到了土御門元春打來的報平安的電話,懸了大半宿的心終於落回胸腔裡。

  這一晚上的兵荒馬亂,澤田彌沒睡,其他人當然也沒能休息。於是她回了酒店並且立馬睡著後,忍足侑士幾人也撐多久就跟著回房間補眠了。

  這就導致大家坐在餐桌前時全都是一副剛剛睡醒,精神萎靡的狀態。

  向日岳人深思不屬地舉起湯勺,慢吞吞朝著自己的鼻子喂去,眼睛還呆滯著和飯桌上死不瞑目的魚頭對視,嘴裡喃喃地問,「侑士,我們來博多是幾號來著?我怎麼覺得我們已經在這裡待了大半個月了?」

  「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吧。」忍足侑士揉了揉太陽穴,冷靜地看著他繼續把湯勺往鼻子遞,「今天是七月十號『抬山』活動的第一天,我們到博多是三天前,七號那天晚上。」

  「三天了啊,的確夠久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一點都不,你比我們晚來了兩天,你昨天上午才跑來的博多……不過感覺上的確過了好久,要是想回去了那就回去吧。」

  「是嗎?嗷!」

  在無人提醒的情況下,向日岳人同學成功把熱騰騰的魚湯喂給了自己的鼻子,然後「吱哇」一聲燙醒了。

  這一聲略顯凄慘的叫聲把澤田彌小蘿莉也從夢游的狀態拖出來,下意識眨著一雙還泛著剛起床的呆氣的大眼睛看過去。

  紅發少年「嗷」完之後正一手捂著鼻子另一只手在空氣中胡亂揮舞,撲騰了好一會兒才抓住了忍足平靜遞過去的紙巾,小動物一樣嗚咽了幾聲,再抬頭時連眼眶到鼻頭紅了一片,一邊是燙的,一邊是哭的。

  在旁邊目睹了自家小少爺對向日家傻孩子見死不救的助理默默捂著良心扭過了頭。

  「侑士……」向日岳人有點呆地開口。

  忍足侑士冷靜地說,「抱歉,我剛剛走神了。」

  「哦,不過我不是要問這個……」

  向日岳人吸了吸鼻子,繼續呆呆地說,「我就是剛剛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我們來博多到底是干什麼的來著?」

  忍足侑士正准備去推眼鏡的手凝住。

  剛叼起一只炸蝦邊圍觀邊認真吃飯的澤田蘿莉也呆在原地。

  對哦,他們來干嘛的來著?

  不知道是不是這短短幾天連續冒出來的事情太多,幾天跑完了一個季的劇情。其他人雖然並不完全了解發生了什麼事,但經歷的心緒上的跌宕起伏也並不比前線拯救世界小分隊少多少。

  元春臨走前將澤田彌昨天半夜的離開推到了土御門家的內部事務上,其他人識趣地沒有多問,反正澤田彌小蘿莉平安地回來了,這些事就不重要了。助理君慶幸地收回了自己准備好的遺書,眾人也終於能夠安安心心坐在一起吃頓晚飯。此時伴隨著從窗玻璃外灑進來的夕陽,空氣中仿佛都充斥著塵埃落定的氣息。大家沐浴在暖橙橙的代表著落幕的夕陽中,紛紛有種「事情收工,我們可以回家了」的安詳的錯覺。

  然而現在回想一下,他們這幾天經歷了博多市的惡靈、醜時之書、地獄裂縫、虛群入侵。每一件事單獨拎出來都能拍一部城市毀滅的災難片,劇情恢弘浩大,情節撲朔迷離。而故事的主角:她——澤田彌小蘿莉,加上本篇章男主土御門元春,非常棒棒地解決了一切問題,干掉了博多的惡靈,收回了醜時之書,並且在特邀主演博多的祇園神大人和伊耶那美命女神殿下的幫助下穩固了地獄裂縫,打退了虛圈入侵……整個過程實在是非常精彩,完結撒花,給她鼓掌!

  ——然而鼓完掌之後我們再回憶一下,他們最開始來博多是干什麼的來著?好像是來調查向日裡奈無故昏迷的線索的?

  然而她在博多經歷的這一切裡面有向日裡奈什麼事嗎?並沒有呀!

  好像走了一個艱辛無比的迷宮,以為自己已經成功抵達出口,結果發現其實只是轉了一大圈繞回原點。澤田彌坐在飯桌旁舉著筷子,整只蘿莉都呆住了。


第289章 來自地獄(十)

  這天晚上。

  夜色已深, 街道兩側的路燈也不知道壞了多久了,一直沒人來修。時明時滅的路燈光在寂靜的夜色中,搖曳得像鬼火。

  時間太晚, 街道上大部分店鋪都已經關門了, 一路走來兩側街道黑漆漆一片, 唯有遠處街口挑著的一盞大紅燈籠指明了唯一開著的店面。那幽幽的一點紅色在夜氣的縈繞下, 氣氛十分陰間, 遠遠看著不像店鋪大門, 像招魂儀式現場。

  紅燈籠底下,一面寫著「二八、手工切面,烏冬面」字樣的旗子斜斜支棱出來,被夜風撕扯得呼啦作響。

  向日岳人咽了下口水,抓住忍足的胳膊又往他身後挪了挪, 緊張問, 「是,是這裡嗎?」

  走在最前面的銀發小蘿莉低頭看了一眼前面帶路的黑貓,點了點頭。

  他們是來找向日裡奈昏迷事件的線索的。

  時間倒回到幾個小時之前。被一勺子魚湯燙清醒了的向日岳人同學轉動著他難得發揮了用處的大腦,提出了一個引人深思的問題。

  他們一開始到博多到底來干什麼的?

  像是和平的海灘被這個問題驚起一片鷗鷺, 原本已經安詳地沐浴著夕陽等待這個篇章完結的眾人集體垂死病中驚坐起,面面相覷了半晌後, 忽然意識到這好像是個大問題。

  他們來博多的主線任務壓根就沒有跑完, 進度條都還停在剛開始的地方, 忙活了這麼久,事情做了一堆, 辛辛苦苦歷劫歸來結果發現跑的全是支線。

  ——然而那個打著為了向日裡奈才來博多的幌子的名叫土御門元春的某人甚至都已經走人了。

  正在所有人坐在桌子前發呆並且產生了「我這段時間到底都干了些什麼?」的自我懷疑的時候,坐在靠窗位置的面上表情更呆的某只銀發蘿莉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篤篤篤」的「敲門聲」。

  她叼著蝦懵懵地回過頭,就看到窗玻璃後一只大黑貓正優雅地收回敲擊玻璃的尾巴, 一雙金色的眼睛看向她。

  這個世界的神明還是眷顧這只蘿莉的,她還在懵逼的時候,線索就自動送到她面前來了。

  大黑貓來找澤田彌告別,鬼燈在陽世的任務已經結束,它作為這位輔佐官大人招聘的獄卒也要跟著他一起回地獄去上任了。

  它原本只是准備過來轉一圈,再看一眼自己的蠢兒子就走。沒想到坐在屋子裡的銀發小女孩扭頭看到它後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啊嗚」兩口干掉了叼著的炸蝦,然後站起身,走到窗台前打開窗把它抱了進來。

  大黑貓:「?」

  「喵醬,」澤田彌雙手握住黑貓的爪子,一臉鄭重,仿佛它是全村的希望,「你知不知道裡奈姐姐昏迷是怎麼回事呀?」

  大黑貓:「??」

  「彌,你這樣說它聽不懂的……」忍足侑士以手扶額,一邊跟著起身走了過來,「而且你為什麼會覺得它會知道?」

  「因為占蔔就是這樣說的呀。」

  「什麼占……」

  忍足侑士話未說完忽然一怔,好像也想到了什麼。

  兩人身後的向日岳人提溜轉著眼珠子,看看彌,又看看侑士,陳懇且樸素地補完了後半句話,「什麼占蔔?」

  「是不是之前彌小姐之前在酒店做的那個水占蔔?」這時候松尾助理仿佛也想明白了,在向日家小少爺懵逼的目光下,含蓄地提示,「就是彌小姐讓你問過的,向日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的那個占蔔。」

  「那杯水?!」唯一的果子狸向日岳人終於慢了所有人一步地恍然大悟。

  「對,我們當時跟著提示找到占蔔顯示的那片街區後沒有獲得什麼收獲,除了……」助理下意識將視線移像那只大黑貓,「除了彌小姐帶回來的那只貓仔……所以提示是貓?」

  作為一個三觀還沒有徹底坍塌的普通人,助理的腦洞顯然還開得不夠大,思維拐了個彎還在往博多有哪些有名的貓咖方面想。而作為過來人的忍足已經完全跟上了澤田蘿莉的思路,迅速的在大黑貓耳邊低聲把向日裡奈的事解釋了一遍。

  大貓聽完他的話後極為人性化地歪頭思考片刻,然後居然真的給出了一條線索。

  准確地說是一個猜測……幾周前,博多市內出現了一家奇怪的店鋪。

  好像是賣蕎麥面的,也會售賣一些其他的東西。乍一看好像跟其他的鋪子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特殊的點大概就是,這家店是妖怪開的,主要的客人也是博多市內的小妖怪們,所以只在深夜開門。

  博多是有妖怪的,應該說像博多市這種殺手占了全市人口的百分之二,幾乎每天都有血腥暴力事件發生的地方,沒有妖怪才奇怪。只是這些妖怪們大都實力弱小,在這個人比鬼凶悍的城市活得沒有絲毫存在感,之前土御門元春和土御門心結排查全市的時候甚至壓根沒把他們算上。

  大黑貓在變成了地獄生物後跟著鬼燈在市裡閑逛時,就遇到過一只住在井裡的小妖怪。前段時間博多市內惡靈肆虐,小妖怪們都縮在各自的巢穴裡不敢冒頭,那只住在井裡的妖怪是個話癆,好幾天找不到人說話,恰好遇到大黑貓路過,欣喜若狂地抓住它瘋狂輸出了一下午。大黑貓頭暈腦脹地被它塞了一堆八卦和小道消息,其中就有這條最近在小妖怪們之間流傳開的信息。

  向日裡奈在會所時還是正常的,回了酒店就開始昏迷大睡。現在已知會所和酒店都沒什麼問題,所以只能是在她出會所到回到酒店的這段時間,在博多的大街上遇到了什麼。

  這就和這家奇怪的店面開門的時間吻合。畢竟是妖怪開的店子,如果向日裡奈是誤入了那裡,吃了什麼東西導致了沒有來由的昏迷,似乎也十分說得過去。

  討論了片刻後,眾人最終決定過去看看。

  ——這就是澤田彌幾人半夜三更出現在大街上,站在這家看起來十分鬧鬼的店鋪面前的原因。

  向日岳人盯著那通紅的燈籠再次咽了口唾沫,抓著身邊人的手逐漸收緊,哆哆嗦嗦地問,「侑、侑士,你怕嗎?」

  忍足侑士:「還好。」

  向日:「騙人,你臉色都變了。」

  忍足侑士面無表情:「那是被你抓的。」

  向日岳人:「……」

  向日岳人默默松開了手。

  他望著面前垂著門簾籠罩在燈籠的蒙蒙紅光中的店鋪,忍不住委屈道,「大姐她那天晚上是把腦子都泡酒喝了嗎?這麼詭異的店子她也敢進?」

  「誰知道呢?」

  忍足侑士撇了一眼旁邊的小伙伴,向日裡奈看起來精明能干,但實際上性格和她這個弟弟是一脈相承的傻大膽。在喝懵了的情況下,他覺得她真的敢。

  澤田彌站在最前面,淡定地往前走了一步,掀開門簾,「走吧,進去啦。」

  她的動作十分自然,沒有半點猶豫,紅發妹妹頭少年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忙跟上,「等等我!」

  一行人中走在最後面的是助理松尾和不知道為什麼也出現在這裡的馬場善治。松尾眼看著自家小少爺忍足侑士也平靜地跟著走進了那家據說是妖怪開的店鋪裡,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馬場,一聲干笑後,也滿臉視死如歸地掀開了門簾。

  .

  一行人魚貫而入。

  店裡的燈光開得很亮,倒是半點沒有外頭那鬧鬼的氛圍,暖洋洋地成片灑下來。

  澤田彌被光芒晃了一下眼睛,小手擋在眼前遮了一下才重新睜開眼往裡看去。

  櫃台後正坐著一只叼著煙杆的毛茸茸的大狐狸,坐沒坐相地整只狐狸趴在了櫃面上宛如一張攤開的毛皮,聽到動靜恰好也抬起頭,撞上她的目光。

  對方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狹長的狐狸眼略微睜大了一下,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嗯?」。聲音磁性清朗,居然十分好聽。

  與此同時,他身邊緊接著冒出了一只、兩只、三只……一共五只狸貓腦袋,以排排坐的姿勢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過來。

  不只是櫃台,坐在店鋪裡面的其他奇形怪狀的客人們也同時察覺到動靜,齊刷刷朝大門口投來視線。

  這些客人們的長相十分有創意,大概跟著深海裡的魚類擁有同款的隨心所欲,仗著人類看不到自己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像力,完美體現了物種的多樣性。

  沐浴在這些宛若ET的客人們的目光中下的向日岳人當即腳軟了一下,歪在忍足的身上,差點順著他滑到地上,被小伙伴無言地一把拽住。

  走在後面的助理腳也有點軟,並且頭暈目眩,甚至抽空思考了一下自己回去之後是不是能找忍足二少申請工傷?他覺得他的世界觀受到了莫大的傷害。

  「唔,是貴客啊。」

  短暫的寂靜之後,大狐狸懶洋洋的聲音終於打破了眾人面面相覷的局面。他拎著纖細的煙杆在桌面上敲了敲,扭頭對身旁的狸貓道,「要好好招待哦。」

  狸貓們好像忽然興奮起來,嘰嘰喳喳地喊著「沒有問題」、「交給我了」。靠外面的狸貓一只接一只地跑出來,拿著抹布和推車手腳麻利地收拾起大廳內靠東面的一張桌子。最靠裡的那只懶得排隊,干脆手腳靈活地從櫃台後翻出來,跑到澤田彌面前,殷勤道,「客人往這邊走,客人幾位啊?」

  好像一副定格的畫面重新流動起來,大廳裡的其他客人們也紛紛收回了視線,各自安靜地繼續享用自己面前的食物。澤田彌幾人在狸貓的帶領下往裡走,坐上狸貓剛剛清理出的桌子,還被熱情地塞了兩份菜單。

  菜單做得十分精美,彩頁紙打印,基本跟人類飯店裡的沒什麼區別。澤田彌捧著A4紙大小的菜單翻開,一抬眼就看到了第一頁上標著「當季主打」的那盤魚片。

  圖片上的魚頭睜著雙死魚眼從畫面中望出來,怎麼看怎麼透著股死不瞑目的味道,旁邊的彩頁還插了一張它活著的時候的樣子——一只長在草杆上的巨大紅色金魚,嘴張得圓圓的。圖片如同自帶聲效,至少澤田彌小蘿莉一看到它耳邊就仿佛回響起它精神污染的叫聲。

  澤田彌:「……」

  沒錯,就是它了。


第290章 來自地獄(十一)

  對面的松尾助理正在和馬場討論要點什麼菜。在經歷過一陣山崩地裂般的心路歷程之後, 助理君艱難地hold住了搖搖欲墜的理智,把自己塌了一地的世界觀收拾收拾勉強搭了個茅屋出來支撐,並且極富專業精神地把這一系列過程壓縮在了進門到坐下的這一小段路中——還順便想明白了為什麼忍足二少在從助理中選人派過來時要先給他們做個心理承受能力小測試了。

  忍足隆一果然是深謀遠慮的, 至少現在被他精挑細選出來的這個心理承受能力最強的助理在強行說服自己忽視和他們同坐一屋的那些奇形怪狀的客人們之後, 已經能夠假裝自己正坐在一家普通的烏冬面店鋪, 點一個普通的單了。

  只要自我催眠能力夠強,面前殷切看著他們的狸貓就可以是一個套著布偶裝的熱情店員。

  已經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的助理和忍足隆一低聲討論了一下, 覺得雖然是來打聽消息的,但總要點一些什麼比較禮貌。於是在澤田彌還望著菜單上的「金魚草」發呆時,她對面的助理已經在狸貓的熱情推薦下, 點了一桌他們當季主打的金魚套餐。

  主材料全部都是這種精神污染的長在草杆上的金魚。

  如果金魚草有怨氣,他們點的這一桌菜大概能夠讓被用做材料的枉死的金魚草們用怨氣塞滿整間屋子。

  然而助理點完單後甚至還禮貌地詢問了一下彌小姐要不要添點其他的?

  彌小姐放過了金魚們, 默默地拿著菜單往後翻。菜單上除了金魚套餐,後面其他的食物居然還挺正常,基本跟普通人類攤子上的食物沒什麼區別。

  時代變了呀。

  小蘿莉默默感慨, 以前她在荒川之主的宴會和大江山的參加的鬼宴上看到的妖怪們吃的還是「炭烤野豬妖」、「水煮鯉魚精」、「生切蚌精肉」這樣讓人聽名字就想要拒絕的東西。

  那個時代的妖怪們互相蠶食十分常見, 荒川之主招待她和晴明時給他們准備的食物都是抓了一個人類廚子來另做的。相比較之下,現代這些吃著和人類一樣食物的妖怪們真的是講文明懂禮貌的素食黨了。

  雖然這些素食黨們的長相就不太文明禮貌了一點,想當初在平安京的時候,冒出頭的妖怪們幾乎都有著和人類相似的樣貌, 並且一個比一個好看,有半妖血統的孩子層出不窮, 導致當時的陰陽兩界對這種情況頭疼無比。在現在這個時代倒是完全不必有類似的擔憂了, 人類和妖怪外表上的差異性已經大到讓人懷疑兩者之間會不會有物種隔離……大概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帶著微妙的心情,澤田彌最後點了一份看起來很好吃的布丁——也不知道為什麼說好的賣烏冬面的鋪子啥都有吧,然後扭頭看向坐在旁邊椅子上的大黑貓。

  「你要吃什麼咩?」

  大貓往菜單上一掃, 視線路過扉頁上那個巨大的金魚草時忽然就不動了,搭在椅面上的爪子下意識動了動,仿佛有種躍躍欲試地想要往上撲的衝動。

  澤田彌:「……好的,我懂了。」

  「吶吶,彌醬。」向日岳人湊過來。這孩子在原地坐了一會兒似乎又恢復了活力,此刻他用一種自以為很隱蔽的目光觀察了全場一圈之後,忽然有了新的發現。

  「坐在牆角那邊的那三個人好像也是人類啊,原來這裡還是有正常人過來吃東西的,膽子真大啊。」

  澤田彌聞言放下菜單朝他暗戳戳指向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到東北角的那張桌子上的確坐著三個長相正常的人。

  坐在靠裡位置的男人正埋頭嗦面,額前油膩膩的半長碎發幾乎要掉進碗裡。他穿著一身有些發皺的西裝,看起來像是剛從寫字樓裡出來的上班族,就臉色的蠟黃程度來看還像是連續加班一個星期瀕臨猝死的那種。

  不,是已經猝死了。

  一眼看出那是個人類鬼魂的澤田彌小蘿莉默了默,不知為何居然從他埋頭吃面的悲催身影上看出了一股子現實主義的沉痛。

  實在太沉痛了,這男人身邊坐了兩個鬼差,如此慎重的情況顯然是這只鬼還沒到地獄就已經因為這種讓人敬仰的加班精神得到了看重,直接被地府提前聘用。

  好消息是死後也不愁沒工作了,壞消息是就算下了地府也逃脫不了加班的噩夢。作為人類時被壓榨過渡還能死遁,當了鬼連死都死不了。也難怪這個倒霉的社畜一碗面居然吃出了最後的晚餐的悲傷,因為於他而言這和最後的晚餐也的確沒區別了。

  朝察覺到目光後朝她微微頷首示意的兩個鬼差點了點頭,澤田彌回頭看著向日岳人。此時紅發妹妹頭少年還一臉並不知道這個世界從此以後有多險惡的純潔表情,睜著雙圓溜溜的眼睛回視,過早認識到了世界的真實的澤田蘿莉突生感慨地摸了摸他的頭。

  「要好好活著啊岳人。」

  向日岳人:「???」

  這又是怎麼了?

  坐在旁邊的忍足略顯無奈地給了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沒什麼,只是突然發現這次遇到的地府有個非常靠譜的負責人呢。」

  今天上午剛剛和這邊穩固了通道,晚上就已經進入工作狀態了,還早有預備地開始搜羅特殊人才填補馬上就會產生的大量的人員缺口。那位鬼燈先生真是個辦事牢靠且有效率的人啊!

  只不過這種效率對於這個世界從此以後死掉的人類相當不友好就是了,死後都逃不過的加班地獄,這是什麼聽著就感到未來一片漆黑的鬼生疾苦。

  總感覺在知道這樣的未來之後,連某位知名不具的自殺愛好者宛如頑疾一般的愛好都能不藥而愈了呢。

  澤田彌小蘿莉剛走了下神,忽然聽到馬場善治喊了她的名字。

  「彌小姐,妖怪們搬家的話,是會連著房子一起搬的嗎?」

  「嗯?」

  她有點迷惘地抬起頭,看到青年不動聲色地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低聲說,「這裡的桌椅和地板屋頂都像是使用過很久的樣子,這家店有些年頭了,但是之前說它是剛搬來博多沒多久,所以是連著房子一起搬的?而且,這家店很有名嗎?進門的客人好像都跟那些狸貓們很熟悉的樣子?」

  「唔……它沒有搬地方啦。」

  「?」

  「店的位置一直都沒有變,只是出口變了。」澤田彌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地梳理了一下語言,「它以前的出口是開在東京噠,而且的確很有名呀,你們應該都聽過。」

  「……都聽過?」

  「嗯,」小蘿莉十分可愛地點了點頭,「就是熄火行燈。」

  「!!!」

  熄火行燈——東經本所七大不可思議之一。最早的傳說起源於江戶時代,據說在冬天寒冷的深夜,如果有人在那個時候出門的話,很偶然的情況會遇到一個掛著大紅燈籠,寫著「二八、手工切面,烏冬面」的蕎麥面店。雖然能夠看到燈籠,卻怎麼也走不到店門口,直到行燈自動熄滅。

  據說遇到了熄火行燈的人,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凶事發生,因此也有人認為看到行燈其實是一種妖怪的詛咒。

  在座眾人除了馬場善治全都是東京的,對這個東京流傳已久的怪談自然十分熟悉。松尾助理當即身體僵住,才重建不久的世界觀又裂開一條縫隙,「……但是現在是在夏天吧?」

  「跟那個沒關系的呀,怪談裡說是冬天深夜只不過是因為流傳下來的那個故事裡的人是在冬天遇到的。」

  「……」助理終於覺得有點不太好了,畢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妖怪和知道伴隨著自己長大的那些身邊的靈異故事全都是真的完全是兩回事好嗎!

  東經本所七大不可思議的威懾力籠罩全場,不但已經重新回到呆滯狀態的向日岳人,連忍足的臉色也產生了一絲變化,忍不住問,「所以,妖怪的詛咒的傳言也是真的嗎?」

  「啊呀,壓根沒有這回事,遇到熄火行燈就會發生凶事完全是你們人類的想像力太豐富了自己虛構出來的哦。」

  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忽然加入了他們的談話,之前櫃台後的那只毛茸茸的大狐狸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眾人聞聲回頭,眼睜睜看著他走到一半「嘭」地一下原地變身成了一個披著浴衣的俊美青年,嘴裡還叼著支細長的煙杆,一邊說話一邊慢悠悠吐出一口青煙。煙氣徐徐上升,在半空中變成了一個燈籠的形狀。

  眾人:「!!!」

  澤田彌:「啊。」

  小蘿莉忽然就對這只會變身的大狐狸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是平安京時代的妖怪的感覺呢!

  「熄火行燈原本就是狸貓們開的店子,既然是做生意的店,當然要和氣生財,才不會閑著沒事對路過的客人下什麼詛咒。」

  對投向自己的復雜視線視而不見地,本體是狐狸的青年自來熟地拉了把椅子在桌旁坐下來,懶洋洋地再次吐出一口煙,在半空中變成了金幣的形狀。

  助理看著這只突然坐過來的妖怪,謹慎地開口問道,「既然跟詛咒沒關系,那麼,能夠請問一下,遇到熄火行燈的人最後都遇事去世了這個傳說該不會也是後人誇張化的說法吧?」

  「嗯,這個倒是是真的。」

  「??」

  「不過那都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啦。」

  「???」

  助理一時間竟不知道這個回答是在強詞奪理還是這只大狐狸根本就是在逗他。

  「我沒有說謊哦,」青年說,「妖怪開的店,普通人類本來應該看不到的。所以那些能夠在大晚上遇到熄火行燈的人本身就很奇怪吧?」

  向日岳人忍不住問,「可是我們現在不就找過來了?」

  「那是因為你們有這位殿下和即將上任的鬼差帶路。」大狐狸手中的煙杆往澤田彌和大黑貓的方向一劃,「有靈力的人的確能找到妖怪開的店,但那些大部分都是陰陽師,原本就是行走在陰陽的夾縫之間的人。除了這些特殊的家伙之外,人類生活在陽世,妖怪生活在陰面,本來就應該互不干擾,是這樣沒錯吧?」

  這只狐狸變成的青年說話的聲調懶洋洋的,卻莫名給人種奇怪的信賴感。澤田彌看著開口發問的向日少年不知不覺就被繞進了他的邏輯中,認同地點頭,然後繼續道,「所以為什麼怪談中的人會遇到熄火行燈呢?難道他也是有靈力的?」

  「當然不是,怪談中的人能看到妖怪的店,當然是因為他快死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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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來自地獄(完)

  大狐狸地懶洋洋吐出一口煙氣, 青煙在半空中變成了一個骷髏。

  「妖怪生活在世界的陰面,除了陰陽師之外的其他人要看到存在於陰面的妖怪,只能自己先朝著陰面靠近。簡單來說就是快要死了的時候, 即將變成鬼魂之類的和妖怪同種類的東西, 於是就能看到了。所以我說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吧, 沒錯吧?」

  邏輯嚴密,毫無問題。

  「……」向日岳人呆呆地點頭。

  澤田彌想了想,「就跟提燈小僧一樣嗎?」

  明明是特意為了提醒別人有危險才出現的妖怪, 卻後來被人們曲解認為是帶來災禍的惡妖。

  「差不多吧。」青年慢悠悠地又抽了一口煙, 「就算沒有遇到熄火行燈, 該死掉的人還是會死。結果卻流傳出了妖怪的詛咒這樣的東西,明明是自己的原因卻非要推到別人身上,人類還真是無理取鬧的生物啊。」

  在場的人類們:「……」

  澤田彌想了想,覺得這話似乎沒有任何理由反駁呢。像這種以「人類」起頭的批判性的句式, 道滿就經常用。現在想一想這個人真的是比之前遇到的鬼燈更像地獄生物。就在她又稍微走了一下神的時候,一只發著顫的手忽然伸過來抓住了小蘿莉的手腕。她疑惑的扭頭,就看到向日岳人仿佛終於反應過來, 白著一張臉朝她側過頭來。

  「彌醬,我姐姐是不是要死了?」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 「不會噠。」

  「會的, 她都遇到熄火行燈了。」向日岳人哭喪著臉嚎,「她又沒有靈力。」

  沒有靈力的向日裡奈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能遇到熄火行燈說明生命快到頭了,所以向日裡奈快死了。

  多簡單的推理,甚至他姐姐一回去就開始昏睡也有了解釋。都快死了,能不昏睡嗎?其他重病的人臨死前不也這樣?

  向日岳人越想越悲戚,甚至繞了個大圈再次回到了最開頭他大哥給她姐請和尚來超度的思路上。所以他大哥果然已經知道了嗎?這一次他來博多大哥之所以沒有攔他也是默認了讓他在姐姐臨死前最後盡一次孝心?

  澤田彌:「……你真的想多了。」

  覺得自己並沒有想多的向日岳人開始抽抽噎噎, 「彌、彌醬你不用安慰我了嗚嗚嗚……你跟我說實話,大姐,大姐她是不是真的沒救了嗚嗚……」

  「嗯……」大狐狸旁觀片刻,禮貌地對以上這幕充滿了表現力的戲劇發表了應有的疑惑,「介意告訴我這是怎麼了嗎?」

  助理:「……是這樣的,我們其實是來找人的。請問一個星期前有沒有一個人類女孩在深夜來過這裡。」

  他原本是想先觀察這家妖怪開的店對人類的態度,畢竟向日家大小姐極有可能是在這裡出的事,他多少還是有些擔心。但是現在向日家的小少爺嚎成這個樣子,不解釋一下實在說不過去,被自己人背刺了的助理只能焦頭爛額地拿出向日裡奈的照片,一邊道歉一邊盡量簡潔且禮貌地給狐狸先生介紹了一下照片中這姑娘的情況。

  「哦,這位小姐啊,她的確來過。」

  好在助理的擔心是多余的,妖怪們似乎沒有什麼多余的想法,大狐狸看到照片後爽快承認了。但對於來找人的眾人而言,證實了向日裡奈的確遇到了熄火行燈卻並不是什麼好事。

  向日岳人臉色一呆,緊接著抽泣著張開嘴正要起一個更長的調,大狐狸叼著煙杆說出了下半句話,「不過她會找到這裡倒不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原因,嗯,應該算是個意外吧。」

  眾人:「?」

  忍足侑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岳人的嘴,語速飛快且禮貌地問,「請問您說的意外是指?」

  「我想想,你們找到這裡來時路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對吧?」

  澤田彌回想了一下他們一路走來的路線,點了點頭。

  「照片上的這位小姐光臨鄙店的那天晚上,恰好是本地的神明大人要通過那個路口自北向南移動的時間。雖然那位殿下沉睡很久了,但是這條給神明留下的路依舊會按時開放。如果有人恰好在那個時間經過了那個十字路口,就會意外穿過通道,來到這家本該只有妖怪和將死之人才能遇的店子。」大狐狸吐出一口煙,變成了十字路口的樣子,「某種程度上來說真是挺幸運呢,那位小姐。」

  峰回路轉。

  澤田彌恍然大悟,「就像藤原兼家大人曾經遇到的鬼市的一樣?晴明也說過他是因為在天一神通過啊哇哇十字路口的時候從那裡橫穿而過,所以才有了遇到陰態之物的緣分,於是就誤入鬼市了。」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被被動禁言的向日岳人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扒拉下忍足的手,插口道,「也就是說,我姐她其實沒事?她不是快要死了?」

  「不是哦,那位小姐很健康呢。」狐狸青年偏了偏頭,露出了一點回憶的表情,「小五給她推薦了店裡的金魚套餐,她豪爽地點了一大桌並且全部都吃掉了。之後還問我多少錢,我說我不服務人類,她走的時候好像還有些沮喪。」

  眾人:「?????」

  等等?你再說一遍她問了什麼??

  她問的是你多少錢,不是指菜,是真的就是問的「你」對吧?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對吧??

  剛剛還在為向日裡奈松了口氣的眾人聞言一呆,並且下意思將視線落在了眼前青年……的臉上。

  他的確長得十分好看。一雙風流外露的狹長眼睛,又長又密的黑睫懶懶蓋著燦爛的金色眼瞳。就外表和氣質而言,就算是人類世界最火的牛郎都比不上他的千分之一。狐狸精不愧是單獨跳出眾多妖精,靠魅力和逸聞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形容詞的牛逼種族,天生自帶種族天賦加成。

  看著面前俊美得的確很有那個意思的青年,身為肮髒的大人的馬場善治和松尾助理瞬間秒懂,並且微微一滯之後齊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看不出來啊,向日小姐。

  在場唯一沒有聽懂的澤田蘿莉純潔地問旁邊的忍足家小少爺,「侑士,所以裡奈姐姐是想把狐狸先生買回去當式神嗎?」

  忍足侑士語氣微妙地說,「……你就當是吧。」

  向日岳人木著臉,嗯,這的確是他親姐了。

  連妖怪都敢肖想,的確是他那個花痴十級的親姐姐沒錯了!

  助理憋紅了臉,面對這位好看到被人類調戲了的妖怪都不都知道該怎麼繼續問了,總而言之先道歉總是沒錯的吧?

  然而狐狸青年意外大度地擺了擺手,「沒有關系,我在地獄的時候的確是在花街工作的。」

  眾人:「?!」

  等等,你從地獄來的?不對,你們那是什麼鬼地獄為什麼連花街都有啊?!

  澤田彌:「侑士,花街是什麼?賣花的街嗎?」

  忍足侑士:「……你就當是吧。」

  氣氛逐漸隨著話題的走向逐漸變得微妙起來,助理覺得再這樣下去節奏要剎不住了。雖然他和馬場其實還想多問問,但是看一眼旁邊滿頭問號的純潔的蘿莉,以及漸漸快要頂不住的自家小少爺,松尾助理干咳了兩聲,遺憾且生硬地將話題轉回正題。

  既然向日小姐不是因為遇到熄火行燈才昏迷的,那就只能重新找別的原因了。

  「那個,所以這位……嗯,狐狸先生,向日小姐離開的時候有什麼不妥嗎?或者說……」他忍不住環顧了一下周圍奇形怪狀的客人們,「……貴店的料理人類真的可以享用嗎?」

  「可以吧。金魚套餐除了金魚草其他的用料跟你們人類的餐館沒什麼區別,畢竟現在這個時代,妖怪們都被逼得吃素了。」

  大狐狸語氣微妙了起來,大概是跟澤田彌蘿莉擁有了同款的感慨。

  助理悄悄用眼角余光掃過周圍桌子上的肉食,沒理解那個妖怪式的「吃素」是什麼意思,但至少捕捉到了一個關鍵,「您說『除了金魚草』?」

  「是啊,地獄的特產呢。閻魔大王手下的第一輔佐官閣下就非常喜歡這種金魚草,地獄每年還會舉辦金魚草大賽,選出最大最優秀的金魚草。那一位據說已經從參賽選手晉升殿堂,成為了大賽評委了。按照他一貫的作風,以後金魚草大賽的評判標准肯定會越來越嚴格吧。」狐狸青年說著說著語氣居然還有些小遺憾。

  眾人:「……」

  所以說你們那到底是什麼鬼地獄,連這麼無聊的大賽都有?變成鬼之後娛樂活動未免太豐富了一點吧?!

  「哦,我想起來了。」狐狸青年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關鍵點,「地獄的金魚草凡界的人類好像的確不能多吃呢。」

  這句話終於把整段垮掉的氛圍勉強往上提了提,助理下意識問,「如果多吃了會怎麼樣?」

  「唔,也沒什麼,大概就是在金魚草的能量消耗完之前會一直睡覺吧,夢裡會跑到地獄去轉一圈。」這只賣出了三無產品的狐狸十分不負責任地說,「不過沒關系,現在的地獄在鬼燈大人的管理下治安已經非常好了,就當是旅游了,正常人類可沒有在活著的時候下地獄的經歷哦,這樣的機會還是挺難得的。」

  眾人:「……」

  不,正常人類沒有誰會想要擁有這樣的經歷的!

  「那個,」助理艱難地說,「等您說的那個金魚草的能量消耗完之後,裡奈小姐就能夠醒過來了嗎?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嗎?不是有吃了地獄的東西會被永遠留在地獄這樣的傳說……」

  「那是對神明來說的。」大狐狸懶洋洋地說,「人類沒有這個限制,因為無論如何,人類的靈魂總歸會回歸地獄。」

  「也就是說,即便我們不來博多,我姐多一段時間自然就會醒了?」

  半晌的呆滯之後,向日岳人終於捋清楚了一切邏輯,最後懵逼地做出總結——並且伴隨著一句來自靈魂的疑問:

  「所以我們來博多到底是干什麼來的???」


第六卷 妖刀

第292章 醒來

  澤田彌到底還是留在博多參加完了山笠祭。

  畢竟博多的祇園神大人十分給面子地幫了她一個大忙, 不留下來旁觀完人家的慶典再走仿佛十分說不過去。

  而在他們從博多回來之後又過了三四天,當了快半個月的睡美人的向日裡奈終於醒了。

  他們在博多遇到的那只大狐狸的確沒騙人,向日家大小姐這一覺雖然睡的時間有點長, 但醒來之後果然活蹦亂跳,一點事都沒有——證據就是她轉醒時正好抓住了坐在她床邊正把她的羞恥小秘密(同人)翻出來大聲朗誦的向日岳人同學, 當場暴怒地從床上跳起來撈起地上的拖鞋就追殺了她家傻弟弟五層樓。

  後面跟著她日漸禿頭但十分欣慰的主治醫師, 看向日小姐這活潑程度,身體上是真的什麼問題都沒有呢。

  時間就這樣打打鬧鬧地過去了大半個月, 澤田彌小蘿莉和她的小伙伴們重新回到了正常的日常主線。就像動漫中的主角一樣, 就算拯救過世界, 擊退過外星人,阻止過山崩海嘯流星墜落, 第二天依舊還是要背起書包去上學的。

  這天依舊是一堂讓人昏昏欲睡的國文課。

  教國文的老師頭頂上的毛發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稀疏, 仿佛要跟向日裡奈的主治醫師達成競爭關系。相應的, 教室外的蟬鳴隨著入夏也愈發嘈雜。

  高高低低的蟲鳴幾乎要連成一片極富韻律的旋律, 加上國文老師的和聲, 催眠效果登峰造極。

  「侑士, 侑士……」

  忍足侑士在鍥而不舍的召喚下睜開眼睛, 一手支著額瞥了一眼他右側方不斷對他發出召喚的人。

  向日岳人像只張牙舞爪的大螃蟹, 連臉頰旁的一撮紅發都不知道怎麼弄得支棱起來, 正宛如拍默片一般對他比比劃劃。這孩子難得抵抗住了國文老師的debuff, 此刻精神抖擻,瞪著一雙大眼睛, 想要表達什麼的意圖極其明顯且迫切。

  就連講台上的正在群發debuff國文老師都感受到了這種迫切,視線往下一瞥,當即將這只大螃蟹從水裡提了上來,欣然發出對學生專用大招。

  「向日同學, 看起來你也很喜歡老師講的這首漢詩嘛,來把這首詩給大家朗讀一遍吧。」

  「……」向日岳人身體一僵,站起身,深情凝視自己從上課起就沒翻一頁的國文課本。

  忍足閉著眼睛低聲提醒,「六十二頁左下角。」

  「哦哦,《晨起望山》,嘶……」向日少年一把翻到那一頁,就見到滿目晦澀難念的漢文擠在那一小片空間裡。他默默抬頭看了一眼講台上正滿臉鼓勵微笑盯著他的國文老師,硬著頭皮開始往下念,然後第二個字就梗住了。

  「不,不……」

  忍足:「……寐。」

  「哦哦,不寐通宵直到明,蘆簾手……手拔對山晴。」

  忍足:「……手撥。」

  「啊?哦,蘆簾手撥對山晴。避人,避人……愛?避人愛鳥松蘿裡……」

  忍足:「……那個字念猨(yuan)。」

  向日:「避人愛猿松蘿裡?」

  「……」忍足侑士放棄地捂住了臉。

  並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的向日岳人懵逼地回視,然後就聽到國文老師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

  「向日同學。」

  他懵懵地抬頭,看到老先生站在講台上親切地朝他看過來,用更加親切的語氣說,「這首詩回去抄寫五十遍哦。」

  向日岳人:「……是QAQ.」

  終於神游歸來的澤田彌小蘿莉抬頭看到就這一幕,眨了一下眼睛。

  .

  下課後。

  幾乎是在鈴聲響起,老師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第一時間,向日岳人宛如屁股下面裝了個彈簧一般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撲到旁邊忍足的課桌上,帶著滿滿怨氣。

  「侑士你剛才上課居然不幫我。」

  忍足:「……我幫了。」

  向日:「那我為什麼還是念錯了?」

  忍足:「……」

  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他不但想知道向日同學的眼睛是怎麼把「猨」看成「愛」的,他更想知道在他提醒了之後他是怎麼果斷掠過這個明顯念錯了的字又把念對了的「鳥」換成了「猿」。

  它們明顯就長得不一樣好嗎?再怎麼說「鳥」這個漢字你總該認識吧?

  然而鬼知道腦子是怎麼長的向日岳人同學還十分委屈,「這首詩也太難念了,到底是誰閑著無聊寫出來折磨人的啊!」

  忍足侑士冷靜地回答他,「菅原道真。」

  向日岳人:「……」

  向日少年縮了縮脖子,閉上了讀條了一長串抱怨的嘴。菅原道真除了是學問之神,還是鼎鼎有名的四大怨靈之一。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平將門事件」還沒平息多久,他有點害怕他要是繼續說下去,這位據說脾氣暴躁的大佬不滿被後輩專美於前,也一道雷劈下來顯顯靈。

  「所以呢?」忍足合上了課本,瞥了一眼終於安靜了的人,「你上課的時候喊我干什麼?先說好,如果你又想離家出走的話我建議你換一個地方藏,你姐姐已經知道去我那兒抓人了。」

  「……」被提起這個噩夢的向日條件反射地抖了抖,小聲嘀咕,「我才不是要說這個。」

  這倒霉孩子自從被他姐抓住了在醫院念她寫的同人之後,社會性死亡的向日裡奈也沒讓這個背刺她的好弟弟好過。向日家這段時間天天上演姐弟相殘,戰況十分惡劣,據說向日大哥已經一個星期沒回家了。

  向日岳人也不想回去,但是他離家出走能去的也就那麼幾個地方,次次都能被他姐抓住逮回去,這傻孩子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大姐一定是提前更年期了,我不跟她計較……」他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幾句,十分不想提這個話題,在忍足侑士無語的目光中語氣一轉,扯著他的手臂道,「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想說彌醬。」

  忍足侑士:「彌怎麼了?」

  覺得自己已經逐漸活成了一個爹的忍足少年頭疼得簡直想要嘆氣,小公主比你省心多了好嗎?

  然而向日岳人並沒有這個意識,還在嘟嘟噥噥,「你不覺得她最近有點不對勁嗎,從博多回來之後?」

  忍足准備扒拉下他的手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側頭掃了一眼身後的空桌。澤田彌不在,她剛剛下課時和安娜一起去洗手間了。

  「我發現她最近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好像在想什麼事一樣,是不是在博多的時候還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啊?」

  「……」

  看著嚴肅著一張臉湊過來的向日,忍足盯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默了默,忽然覺得這孩子傻歸傻,感覺居然挺敏銳。但他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伸手把他湊到面前的那張小臉推開,雲淡風輕地搪塞,「你想多了,彌她哪天不神游了,這不是很正常?」

  「是嗎?」被推回到自己座位的紅發妹妹頭少年疑惑地摸了摸後脖頸,小聲自言自語,「可是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啊,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

  教室外的走廊。

  並不知道小伙伴之間的對話的澤田彌正和安娜一起從洗手間走回來。課間的走廊有些吵鬧,夏日的陽光從窗外鋪進來,透過走廊一側大片的玻璃窗能夠看到教學樓底下綠茵叢生的花壇。

  澤田彌的目光掃過去時,腳步稍稍頓了一下。

  那片正對著她所在位置的花壇裡種的是白色鳶尾花。現在已經過了花期,遠遠看去只能望見一片擠滿花壇的蔥郁,倒是跟她在並盛的家裡的小院很是相似。

  她哥昨天晚上打電話來說,她窗戶底下的那片鳶尾結了綠油油的果子,他試圖研究能不能吃,然後就被他的家庭教師揍了。

  「白蘭那個家伙種的時候哄我說能吃的啊,我又被那個家伙騙了嗎?!」

  澤田彌望著樓底下的花壇唇角小小地往上勾了勾,好一會兒才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安娜:「彌……彌?」

  她回過神,眨了眨眼睛,「安娜,怎麼啦?」

  「彌剛剛想到什麼了嗎?」安娜緋紅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想到我三哥哥啦。」小蘿莉軟乎乎地說。

  距離京都大亂、白蘭傑索失蹤已經快一年了,但提起這個名字澤田彌居然並沒有感到多了多少陌生感。這貨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算到自己會出個長差,提前在澤田兄妹身邊埋下了無數的坑,倒霉的澤田綱吉少年時不時就要踩中一個,導致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澤田家兄妹倆依舊感覺白蘭傑索這個人還在他們的生活中活蹦亂跳,存在感高得令人發指。

  但話雖如此,她的確是很久沒有見到白蘭了。

  下意識摩挲著掛在胸前的瑪雷指環,銀發小女孩安靜地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忽然輕聲說,「安娜,我前幾天終於聽到三哥哥的消息了。」

  ——幾周前,博多,那家狸貓開的店鋪裡面。

  在其他人躍躍欲試地嘗試著來自地獄的金魚草做的大餐時,那只莫名湊上來的地獄狐狸曾經單獨和澤田彌說過幾句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但是總感覺還是應該跟你說一下。」那只自我介紹名字是「檎」的大狐狸抽著煙,煙氣在空氣中緩緩上升,變成了一朵彼岸花的樣子,「是我在從地獄過來的路上看到的,啊,對了,其實牛頭和馬面發現地獄邊緣開了條裂縫時我剛好就在附近。當時就決定過來看看,然後就成了第一個從地獄過來的家伙。」

  「我穿過裂縫往這邊走的時候,這座城市到地獄之間只有一條路,那條往外冒那些帶著面具的大蟲子的縫隙還不存在哦,那是被人為打開的。對,我看到了。」

  「打開通道的人是個人類。啊,也不能這麼說,普通人類當然做不到這種事。雖然長了人類的樣子,但是那個家伙給我的感覺好像更偏向神明呢。你今天走進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你的氣息似乎和他有些類似。」

  「長什麼樣子嗎?唔,這個要怎麼形容呢?地底光線那麼暗我沒看清楚啊,不過有兩個特征倒是很明顯。」

  「他的頭發是白色的,右眼的眼睛底下有一個紫色的倒過來的王冠的刺青。」


第293章 走失

  大狐狸告訴澤田彌, 在他看到對方時,那個站在縫隙旁身邊還帶著一只長得奇形怪狀的怪物的人類也同樣發現了他。

  但那個人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看著他笑了一下就帶著怪物轉身離開了。

  「感覺那家伙不是刻意放了我一馬, 更像是根本不在意有人看到他做了什麼。真奇怪啊,那個人, 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她三哥哥到底想要做什麼,澤田彌小蘿莉也在疑惑。

  那毫無疑問就是白蘭傑索,這種幕後BOSS一般的出場方式, 這種搞大事也不怕人發現的作死精神, 完全就是為她三哥量身定做的劇情觸發模式了。

  所以接下來會被觸發的劇情是什麼呢?總感覺只要有她三哥哥摻和在裡面就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呢。

  一直到這天放學,澤田彌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天的部活結束得很早, 澤田蘿莉一行四人在堅決不肯回家的向日同學的建議下, 正走在去往一家他強烈推薦的烤肉店聚餐的路上。因為烤肉店距離學校挺近的, 幾人將書包放到了車上後拒絕了司機的接送,選擇了步行。

  澤田蘿莉和安娜走在前面邊走路邊想問題時, 忍足和向日兩個人正在後面嘰嘰喳喳地討論。

  准確來說是向日岳人在單方面嘰嘰喳喳,年紀輕輕就活成了爹的忍足少年只有習慣性頭疼,臉上是一副早已麻木的神情。

  「大姐她真的太不可理喻了!我都跟她道歉了她還想要怎麼樣嘛!」

  「……所以說你道歉就道歉, 為什麼要提你差點把她寫的那本拿去給名取周一和敦賀蓮簽名的事?」

  向日岳人委委屈屈,「我想讓她高興嘛, 她不是很喜歡他們?在她昏迷期間我為了她做了那麼多事, 她為什麼還要生氣啊!」

  忍足侑士:「……」

  你要是不做那麼多,說不定她就不會生氣了呢?

  說真的, 忍足覺得就這傻孩子作的那些死, 向日裡奈醒來之後沒有當即把他打死,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姐姐了。

  然而向日岳人並不理解自己作為一個乖巧的弟弟為什麼要承受這些,他絮絮叨叨地對小伙伴瘋狂輸出了今日份的抱怨後, 最終提議,「侑士我今天去你家吧。」

  忍足:「你去我家有用嗎?裡奈姐已經知道去我那兒抓人了,你難道還指望我能攔著她?」

  向日岳人於是暴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那我去彌醬那裡?」

  忍足:「……你想都不要想。」

  向日大感不滿,「為什麼?連柯南那家伙都去過!」

  忍足:「……」

  你清醒一點,你的智商能跟柯南比嗎?

  就在忍足侑士按著太陽穴深刻覺得這傻孩子已經不能要了的時候,前面的安娜猛地停下腳步,扭過頭拽住了他的衣角,「侑士。」

  忍足侑士下意識抬頭,「安娜?怎麼……」

  話說到一般戛然而止,忍足怔然地站在原地,看著安娜身邊空無一人的空地,耳邊落下小女孩有些無措的聲音,「彌,不見了……」

  .

  橙黃的夕陽灑落街道。

  這是條居民區間夾出來的短街,路兩旁是半人高的水泥院牆,高高的電線杆戳在巷子口,沿街還散落了幾家便利店。

  幾個穿著陌生校服的不良少年從便利店走出來,手裡還夾著煙,停在了巷子口說說笑笑。

  一只胖乎乎的橘貓從路邊的櫸樹上跳下來,落在了隔壁人家的圍牆上,肉乎乎地爪子踩著院牆走了一段貓步,最後選了一個夕陽最好的地方趴下。長長的尾巴從院牆上頭垂下來,悠閑地一晃一晃。

  澤田彌站在院子底下看著這根垂在她頭頂的毛茸茸的尾巴發呆。

  三分鐘前,她還正常地和小伙伴們行走在去烤肉店的路上。她穿過十字路口,就往前多走了一步,下一秒世界就變了。

  這轉變得也太過突兀,沒有半點預兆,老實說她到現在還有點沒回過神來。

  小蘿莉一邊迷茫這到底是怎麼了,一邊下意識摸了一下那根油光水滑一看就手感很好的尾巴。

  院牆上的橘貓當即宛如摸了電閘般跳起身,弓起身體低頭往下看去,想知道是哪個大膽的人類又在覬覦它的□□。但貓咪黃橙橙的眼珠盯著底下左右轉動了好一會兒之後,一張毛茸茸的大臉上形像地傳遞出了疑惑的表情。

  大橘貓用後爪撓了撓腦袋,趴在自己的前爪上開始懷疑是不是剛才路過的風太大讓它產生了錯覺。

  這時候街道轉角走過來三個放學回家的高中生少女,一抬頭就發現了這只趴在院牆上的大貓,立刻宛如發現了寶物一般興奮地圍了上來。

  「是貓咪啊!好可愛,我能摸一下嗎?」

  「它咬不咬人?是不是要先給它喂點吃的?」

  「……」

  被無視地路過的銀發小蘿莉站在她們旁邊,看了看這群活潑地圍在一起試圖擼貓的少女們,又看看牆頂上似乎完全沒有看到自己的大貓,歪了歪頭,頭頂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街道那頭,一個橘黃色頭發的高中生少年一手背著書包打著哈欠路過,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吸引,視線不經意一撇正好看到這一幕。他腳步一頓,站在原地遲疑了片刻,調轉腳步朝不遠處的一家便利店走去。

  .

  十分鐘後,澤田彌終於確認了這裡的人類似乎是看不到她的。

  哦,不只是人類,還有貓。所以嚴謹一點來說,應該是這裡的生物似乎都看不到她。

  雖然更嚴謹的做法應該是再往前走一段距離,多找幾個案例作對比。但是小蘿莉走了一會兒就放棄了這種科學的鑽研精神,隨便在路邊找了個椅子坐下。

  她餓了。

  本來就是在和小伙伴們一起去覓食的路上走丟的,正常情況下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坐在烤肉店裡得到投喂了。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銀發小蘿莉坐在街邊一邊節省電量一邊認真思考。可以確定的是,她肯定又被扔到某個奇怪的地方了。雖然這個地方的街道和布局很是熟悉,並沒有偏離她原本所在世界的時間點,但這座城市肯定不在她原本的世界中。

  證據就是她剛剛看到了路邊的站牌確認了自己還在東京,但回憶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東京有哪個町名叫空座的。

  簡而言之——她又穿越了。並且這一次穿越後落地的情況好像還出了問題,變成了類似於鬼魂的普通人類看不到的生物。

  穿越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總的來說,已經具有豐富的穿越經驗的澤田彌小蘿莉也並不太慌。她對自己的權重十分有信心,不管是哪個世界的意志把她拉過來,肯定不會就這樣將她放在一旁不管,一定很快就會有重要NPC人物找過……來?

  一個插著花的玻璃瓶放到了她腳下,她的面前蹲下來一個人。

  澤田彌:「?」

  她的視線順著玻璃瓶中的白菊花緩緩上移,略顯迷茫地望向來人。那是個高中生少年,長了一頭非常顯眼的橘色碎發,外表有點不良少年式的帥氣,淺棕色的眼瞳映著夕陽的光卻顯得十分柔和。

  在她疑惑的視線中,高中生有點遲疑地朝她伸出手,一只占了他半個手掌大小的橘色玩偶貓咪乖巧地趴在他寬大的掌心。貓咪尾巴上還掛著個銀色金屬環,似乎是用來掛在書包或者鑰匙上的。

  「這個給你。」

  見到小女孩的表情更加疑惑了,他抓了抓頭發解釋,「你剛才不是在看那邊院牆上的貓嗎?好像很想抱的樣子。附近沒有玩偶店,我在便利店只找到了這個。」

  澤田彌看了看玩偶貓咪,又看了看他,終於明白過來,伸出小手試探性地把貓咪拿過來,「謝謝?」

  橘發少年不知為何好像松了口氣。

  澤田彌驚奇地看著他,「你能看到我的嗎?」

  「啊,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的目光跟著對方在自己身邊坐下來,這個能見到鬼的少年隨手把書包放到一邊,還做了個自我介紹,「我叫黑崎一護。」

  「我叫做澤田彌。」

  「我以前沒在附近見過你,你是最近才來這邊的嗎?」

  「是的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到這裡來了。」小蘿莉捏著手裡玩偶貓咪的尾巴,表情還有點苦惱,「剛剛還在和朋友一起准備去吃飯的。」

  橘發少年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下意識抬頭目光掃向附近的街口,但很快又收回視線。

  「我餓了。」萌萌的小蘿莉抬頭看著他說。

  這顯然不在黑崎一護以往見鬼的經驗範圍內,他先是呆了呆,然後轉身在書包裡找到一塊不知道被誰放進去的巧克力,又拿著巧克力有些迷茫地看回來。

  「你能直接吃東西嗎?」少年用探討的語氣說,「還是說得先去點支香上供給你?」

  澤田彌也跟著一呆。她也不知道呀,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連自己現在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呢。

  兩人坐在長椅上懵逼地對視了幾秒,一起將視線移向黑崎少年手中的巧克力。

  黑崎一護嚴肅地將巧克力遞過去,澤田蘿莉也嚴肅地把巧克力接過來。

  仿佛在進行一個什麼莊重的儀式地,銀發小女孩撕開包裝紙,小心地咬了一口。

  可以吃!

  少年和蘿莉同時松了口氣。

  「我說你啊,是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通過投喂建立了簡單的飼主關系,少年的態度終於放松了幾分,雙手撐在身後的椅面上一邊看著小女孩倉鼠一般小口啃著巧克力,一邊詢問道。

  「沒有呀。」

  「那你為什麼還不去成佛?」

  逐漸接受了自己現在是只幽靈的設定的澤田蘿莉抬起頭委委屈屈地看向他,「我剛剛還在准備和朋友吃飯,一眨眼就到了這裡,都還沒弄清楚情況呢。」

  橘發少年一愣,「額,也是……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不知道。」小蘿莉停下啃巧克力的動作,歪頭想了想,「大概像流浪的貓咪一樣暫時露宿街頭,找個橋洞睡一睡這樣?」

  「那也太慘了點吧喂!」

  黑崎一護被打敗一般嘆了口氣,望著身邊洋娃娃一樣精致的小女孩,遲疑了片刻後問,「那你要不要暫時去我家……」

  在那一瞬間,仿佛空間產生了一絲震顫地,高頻的蜂鳴音如利劍般貫穿腦海,急促地拉響警報。

  黑崎一護和澤田彌幾乎同時停下手裡的動作抬起頭,只見到遠方的天空背對夕陽的方向,一只巨大的宛如蟲子一般帶著白骨面具的怪物伴隨著「嘎嘎」的怪笑,迎著他們的方向俯衝而來。

  此前十多年人生中從未見過這種東西的黑崎一護驀地怔住,「……那是,什麼?」

  澤田彌清亮的眼瞳映著夕陽,輕聲回答,「虛。」

  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第294章 拔刀

  與此同時, 這座城市的某一間黑漆漆的地下室。

  一台落了厚厚灰塵的儀器靜悄悄躺在牆角,某一個瞬間,儀器界面上悄然亮起一點紅光。

  但地下室的主人還並不知道這個細小的變化, 他還在應對前來買東西的客人。

  ……或者應該用「賣力忽悠」這個詞更為恰當。

  「記憶替換神機的燃料?朽木小姐准備在現世待很久嗎?」

  「有一只虛,不知道怎麼進化出了隱藏能力, 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嗖嘎~」壓著漁夫帽坐在廊下按計算器的男人抬起眸,輕飄飄笑了笑,「需要新產品嗎?專門搜索特殊靈壓的那種。」

  正環視著打量這家擁擠的雜貨鋪貨架上商品的少女一怔,疑惑回頭朝他看過來,「你這裡還有這種東西?」

  這是一家開在現世的雜貨鋪, 面向的客戶除了附近的客人, 最多的就是前來現世除靈的死神們。

  這個地方是少女——朽木露琪亞的前輩在傳授來現世駐扎的經驗時告訴她的, 除了在這裡能夠買到很多死神除靈時常虛的道具之外, 還有一條以前輩們空掉的錢包為代價驗證出來的代代相傳的警告,那就是這位乍一看十分平凡仔細想又仿佛有些高深莫測的店長本人……是個絲毫不摻水分的大奸商。

  因此此時雖然只是聽到他隨口一提,但被前輩們耳提面命過的朽木少女下意識就提起了警惕。

  然而被她警惕的當事人仿佛毫不在意,「當然,找人什麼的我可最擅長了。小雨, 幫我把那個東西從倉庫拿上來……小雨?」

  「唔, 出去了嗎?」沒有得到店員回應的男人懶懶散散地靸上地上的拖鞋站起身,「算了,麻煩朽木小姐你跟我一起下去看看吧。」

  朽木露琪亞原本想說不用,但還沒開口店長已經起身往樓梯走了, 只好禮貌地跟上,「麻煩你了。」

  從外面看這家店的占地面積其實並不算小,但大概是裡面堆積東西太多了,貨架一排擠著一排, 因而給人種空間十分狹小的感覺。

  朽木露琪亞跟在店長身後從擁擠的貨架中穿過,路過一只趴在貨架上打哈欠的黑貓,下意識朝它點了點頭。

  黑貓瞥了她一眼,仿佛讀懂了她的肢體語言一般,也懶洋洋地朝她頷了一下首,顯得十分有靈性。

  「最好不要去逗夜一哦,會被抓的。」店長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卻仿佛腦袋後長了眼睛一般出聲提醒。

  朽木露琪亞一頓,遺憾收回了准備擼貓的手。

  他們轉過轉角踩上樓梯,空間更加狹小了起來,店長的聲音落在地上,被牆壁折返了一道莫名就有了點悠長的味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貿然去抱夜一不會被撓呢。」

  「是店長你嗎?」

  「嗯?不是哦。鄙人沒有這份榮幸。」店長站在門口打開了地下室的燈。

  明亮的光線下堆積的貨品一覽無余,朽木露琪亞驚訝地發現這人剛才居然真的沒有忽悠她。她曾經在屍魂界的技術開發局見到過的特殊靈壓搜設備他這裡居然有一整排,甚至更新換代的幾代全都有。

  「好了,來看看吧,你想要哪一款?」

  「……」露琪亞少女默默把嘴閉上,想說她其實一款都買不起。這些設備全都造價不菲,跟每個死神都會配備的大路貨不是一個層次,價格高昂到她甚至開始懷疑面前這個奸商的身份了,這怎麼看怎麼不是普通人能夠弄到手的。

  她硬著頭皮走上前,佯作打量,只覺氣氛十分尷尬。為了不讓空氣冷掉,她只好強行撿起剛才的話題,「浦原店長你剛剛說的那個人,是夜一原來的主人嗎?」

  「不是哦,是我女兒。」

  「!」

  朽木露琪亞震驚地回頭,「你還有女兒?」

  「嗯?我為什麼不能有女兒?」

  「完全想像不出你女兒長什麼樣子啊……長得像你嗎?」

  「不像,超級可愛哦。」

  朽木露琪亞望著他笑眯眯的表情,依舊表示不太相信,「我來你這裡這麼多次怎麼一次都沒見過?她在哪兒呢?」

  「我也不知道呢,」男人慢悠悠的聲音從帽檐底下傳來,「變成蝴蝶飛走了吧。」

  朽木露琪亞:「……」

  她覺得這個人仿佛是在逗她玩。

  「好了,那邊架子上的不用看了。朽木小姐只是要找一只虛的話的確用不著這麼復雜的設備,這邊來吧。」

  店長淡定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帶頭轉過身,「這邊的都是簡化過的,我記得是放在這裡了……」

  露琪亞跟著她往裡走,越往裡面光線就昏暗下來。裡面的東西似乎長時間沒有人動過,不少貨箱都顯得灰撲撲的。

  「應該就是在這一……」

  她正在一個貨箱上隨手一抹,沾了一指尖的灰,前面店長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朽木露琪亞疑惑地抬頭,就見這人仿佛被什麼定住了一般身體略顯僵硬地凝滯在原地。

  她略帶好奇地從他身後探頭往前望,一眼就看到前方一台看起來十分復雜的設備正靜悄悄立在牆角下。它不知道運轉了多久,表面都已經堆積了厚厚的灰塵。

  它的主人從制造出它開始,就一直在等待它屏幕上那個紅燈亮起的一天,卻久久未等到過。

  直到現在。

  「朽木小姐抱歉我有點急事……」

  朽木露琪亞眼前一花,前方的身影瞬間消失,只留一道急促的風聲和破碎的尾音擦過她的發鬢,速度快到她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她被留在原地怔愣地站好了幾秒,終於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下意識回頭。

  雜貨店裡那個身材高大的店員正從樓梯走下來,看著她歉意道,「朽木小姐,店長剛剛有事出門了,你要什麼東西我來幫你吧。」

  「啊,哦……店長他……」她慢慢的扭頭重新看向面前宛如雷達般徐徐轉動的設備屏幕,「他在找什麼人嗎?」

  「是的。剛剛突然有了那個人的消息,所以店長他有些失態了,非常抱歉。」

  「這沒什麼。該不會,店長要找到是他的女兒?」

  店員露出了略微詫異的表情,「他跟您說過了嗎?」

  「不,我只是猜測……」露琪亞想起了他們方才那段對話和外面那成排的從最新款到不知道多少代前的搜索設備,「……店長找了她多久了?」

  「很久了吧……大概有一百一十年零六個月二十一天了。」

  .

  另外一邊,剛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分鐘的澤田彌小蘿莉再次成功觸發劇情,正被重要NPC人物名為黑崎一護的少年抱著絕贊逃命中。

  該重要NPC此刻比她還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那家伙就是衝著我們來的吧?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剛剛說啦,那是虛呀。」

  「所以虛又是個什麼玩意兒?」

  「講起來很復雜啦,總而言之就是會吃掉人類靈魂的類似惡靈的東西吧,很危險的。」澤田蘿莉說,「你快點把我放下來,我來干掉它。」

  奔跑中的黑崎一護扭過頭,看了看她抱著自己脖子的小短手,和一臉認真但怎麼看怎麼不能讓人信服的小表情,又果斷扭過頭去當做沒聽到地繼續逃命。

  澤田蘿莉:「……你別看我這樣,我很厲害的。」

  黑崎一護:「哦。」

  澤田彌:「……」

  你不要不相信呀,我是真的很厲害!

  職業救世主澤田彌大人被不懂事的少年人敷衍地摸了摸頭,感覺到自尊心受到了一點點傷害。

  她鼓著小臉抬起手,正准備對後面窮追不舍的虛發出一道制裁的鬼道。

  【「彌,不要讓他找到你……」】

  白皙的指尖一顫,小女孩停了下來。

  「……算啦,我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

  「是是。」

  「……真的是因為給你機會哦,我可厲害啦!」

  「是是是。」

  前方轉個彎,視野終於開闊起來。大街上走來走去的行人似乎都沒辦法看到那只正追在他們身後的虛,但虛造成的攻擊卻是能夠切切實實影響到現實的。為了周圍路過的人們的安全,黑崎一護只能盡量把衝著他們來的怪物往偏僻的地方引,一路從居民區奔逃到了城區外圍的河堤。

  他在堤岸上把小蘿莉放下來,咬了咬牙回頭直面向那只正慢悠悠朝他們走來的虛。

  它像是在享受貓捉老鼠的樂趣,不急不忙地追著他們到這裡,進食前似乎還打算將獵物戲弄一番。

  黑崎一護:「我盡量擋住它,你趕緊跑。」

  被放下來的澤田彌正拍著自己翻皺起來的裙角,聞言一呆,「誒?為什麼要跑,干掉它呀。」

  「……」黑崎一護扭頭看向這只比他還信心十足的蘿莉。

  蘿莉眨了眨大眼睛,萌萌地回望他。

  片刻後,她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還沒有刀呀?要不要我先借你一把?」

  黑崎一護:「……有刀的話的確方便一點,但是你怎麼借?」

  「雖然我不能用死神的力量但還是有其他辦法的嘛……」

  黑崎一護看著銀發小蘿莉小聲嘟噥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後,小手抬起,白皙的指尖迅速而流暢地在空氣中畫了一個五芒星。

  金色的流光伴隨著她指尖灑落的微光一閃而過,她纖細的手指一勾,五芒星徐徐轉動,一把長刀的刀柄宛如浮出水面一般緩緩從五芒星的正中浮起來。

  澤田彌:「握住它。」

  望著這個場景有點呆滯的黑崎一護乖乖伸手,握住了純白色的刀柄。

  一個陌生的男聲仿佛來自九霄雲外,輕飄飄傳入他的腦海,「你,想要斬殺鬼嗎?」

  橘發少年下意識點頭,「是。」

  「那麼就暫且將我的力量借給你了,拔刀吧。」

  一點星辰一般的光芒在刀柄末端亮起,隨即飛快旋轉而上。像是一點一滴地打磨下了厚厚的鏽蝕,裹在刀柄外的白色隨著光芒剝離,露出底下耀眼的金色和紅紋。

  黑崎一護一把將那把刀從召喚陣中抽了出來,伴隨著衝霄而起的銳利殺氣,付喪神的低沉聲音自手中刀柄傳入他的腦海。

  「我的名字——鬼丸國綱。」


第295章 錯過

  澤田彌發現自己新認識的這個小伙伴有點厲害。

  不, 是厲害得有點過分。

  這裡的厲害並不是指他一拿到刀就宛如外掛到賬,少年漫主角光環加專屬BGM上線,一刀就把那只虛秒了。

  幾分鐘前還追了他們半個城區, 耀武揚威的虛甚至沒撐上一秒鐘。

  被驚到的小蘿莉下意識打開靈視,看了一眼小伙伴的靈魂,然後迅速伸出小手捂住了眼睛——她怕她再多看一眼就被那耀眼的靈光閃瞎了。

  隨著漸漸長大能夠自主控制靈視的開關之後,澤田彌已經很少主動在日常生活中開靈視看人了。因為直視人的靈魂其實是一種不太禮貌的行為, 這就好像大家走在路上都穿著衣服,你非要把人家衣服扒下來看一樣→_→

  雖然這個類比不太准確,但是在陰陽道大家還是默認了不要隨便拿靈視看人這個規則,畢竟誰願意有事沒事被人掂量一下自己靈魂的成色啊?有些靈感強的人能夠察覺到別人在看自己的,發現了這種行為是會生氣地揍人的。

  所以她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新認識的這個小伙伴的特殊,黑崎一護剛走過來時就宛如普通的路人一般,就連他身上具備死神的力量都是澤田彌在被他抱著跑一段才發現的。

  他身上仿佛罩著一層霧, 既模糊了外界投向他的視線, 也蒙蔽了他對外界的清晰感知。

  澤田彌的到來像一束陽光投在他身上,逐漸將那層迷霧驅散, 也徹底將他暴露在了外界的世界中, 就如同施加在他身上的封印被她無意間解開了。

  糟糕, 好像把小伙伴坑了呢。

  澤田彌默默看著橘發少年拎著刀往回走, 他周身的靈光耀眼得宛如一輪升起的太陽, 靈魂火焰輝煌明亮如同行走在地上的神明。

  具備這種資質的人見多識廣如澤田彌蘿莉也只遇到過幾個,她家幾個哥哥、她的弟弟鳴人,還有晴明……是的,全是她家的。

  「謝啦,這把刀還給你。」

  並不知道自己的主線劇情已經被提前開啟的黑崎一護將刀遞給她,作為一個前十多年都只是能看見鬼魂的普通人, 他態度淡定得過分,拿刀砍怪沒有一點心理壓力。

  澤田彌望著他遞過來的刀搖了搖頭,「先放在你這裡吧。」

  她的話音剛落,一護手中的長刀亮起一點星輝,隨即逐漸在空氣中淡去,消失不見。

  橘發少年一愣,下意識在周圍找了找。

  澤田彌:「你還記得它的名字嗎?」

  「額,好像是叫……國綱?前面兩個字我忘了。」

  「等你想起它的全部名字的時候它就會再出現啦。」

  「是這樣嗎?」黑崎一護抓了抓頭發收回目光,並沒有過多糾結地回頭看著她笑道,「總而言之謝謝你了,對了,你剛剛說的那個虛到底是什麼?」

  「解釋起來很復雜啦。」澤田彌苦惱地歪了歪頭,剛要說話,忽然一怔。

  「……我好像要走了。」

  「是嗎?這麼快?」黑崎一護聞言也呆了一下。

  「嗯,還會再見面的。」

  拎起手裡的貓咪玩偶,小蘿莉十分可愛地朝他晃了晃,「我在這裡有貓的哦,下次見面介紹你們認識吧。」

  黑崎一護:「啊,好……」

  他的話音剛落,面前的小女孩的身影漸漸淡去,宛如褪色的水彩畫一般消失在了空氣裡。

  「……成佛了嗎?」

  黑崎一護看著一只藍紫色的蝴蝶在陽光中飛出來,抖了抖翅膀,灑落幾點星屑一般的光粉,像是告別一般繞著他轉了個圈,然後輕飄飄飛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少年目送它逆著夕陽遠去,揮了揮手,「再見了,在那邊好好生活啊。」

  .

  在河堤的正上方,黑崎一護沒有看到的位置,一根干淨修長的手指輕輕伸出來接住了那只飛上來的地獄蝶。

  「又晚了一步呢,喜助。」

  趴在來人肩上的黑貓甩了甩尾巴,低頭望著底下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小彌的消息,結果還是沒能見到。太可惜了,如果路上沒有遇到意外的話本來應該是能趕上的。」

  凝望著地獄蝶的男人沒有說話,只安安靜靜站在原地,任由高空的風掀起他垂落的衣擺。

  夜一瞥了一眼他被帽檐遮住的眼睛,找不到這人的情緒,「一百一十年前也是這樣,是我的錯覺嗎?總感覺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阻止你們遇上一樣。」

  停在男人指尖的地獄蝶扇了扇翅膀,又再次起身飛走了。浦原喜助目送著它遠去,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開口,「跟一百一十年前不一樣哦夜一。」

  「嗯?」

  「那時候我不知道彌醬去了哪兒,甚至不能確定她是不是還活著。」男人懶洋洋地壓了壓帽子,陰影下的眼睫微抬,輕聲道,「但這一次我能清楚知道,她還會回來的,用不了多久。」

  「嗯?這樣嗎?你心裡有數就好。」

  黑貓夜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認了什麼般不再深究,轉而繼續趴在他肩頭往下看,「這是一心的孩子吧?小彌剛剛做了什麼,封印怎麼這麼早就解除了?被那邊發現了不太好辦啊。」

  「所以需要處理一下。」浦原喜助摸了摸下巴,似乎已經有了想法,然後隨手把夜一從肩上抱了下來,「走吧,回去了。朽木小姐還在店裡,要好好招待她了啊……」

  .

  澤田彌的這趟匆匆忙忙的穿越離開得突兀,回來的也同樣突然。

  也就眨了個眼睛的工夫,她面前的視野重新清晰時,人已經回到了放學路上的那條大街。

  橙紅的夕陽籠罩天空,警車的紅□□光在夕陽下閃成一片。學校外這片區域儼然已經被藍色的箱車圍了起來,外圍還拉了隔離線,身著靛藍色軍裝制服的scepter4成員們忙忙碌碌。甚至不止scepter4,不少不良少年打扮的吠舞羅成員們零零散散散布在現場。

  現場氣氛緊張中透著幾分肅然,銀發小蘿莉略顯迷茫地站在原地,視線掃過密集的人群,最後落在正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伏見?」

  黑發少年正靠在廂車上蹙眉打著電話,襯衣袖口滑落半截,瘦削的腕骨在紅藍色的警燈下映出明晃晃的白。聽到聲音他猛地抬頭,眼眸中透出幾分不可置信,視線穿過人群直直投射過來。

  澤田彌正要走上前去,旁邊忽然撲過來一個人,「彌。」

  「安娜?」

  她隨手抱住撞進自己懷裡的嬌小身影,小女孩的不安和失而復得的慶幸幾乎要從微微顫抖的肩頭透過來。

  她下意識拍了拍,「怎麼啦?不怕不怕,我回來了哦。」

  「彌醬!」

  「妹妹!」

  「澤田小妹!」

  這時候,其他人也終於發現了重新出現的澤田彌小蘿莉,「呼啦」一下全衝了過來。

  澤田彌面前的空間轉眼間就被圍得密不透風。小蘿莉左手攬住將腦袋埋在她肩頭的安娜,右手被哭唧唧撲過來的向日岳人抱住不放,很忙地左擁右抱的同時,小腦袋還被心有余悸的草薙哥輕輕揉了揉。

  「總算回來了,你可真是,把我們都嚇到了啊彌醬。」

  澤田蘿莉只好乖乖點頭,「我沒事噠,讓大家擔心啦。」

  「澤田妹妹你去哪兒了?監控錄像顯示你突然失蹤了,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難道是被哪個妖怪突然帶走了?是誰?誰敢在我們德子大姐頭的地盤搶人?我們去干他!」

  「干他!!」

  一同圍過來的不良少年們七嘴八舌地抒發著吠舞羅式的關心,草薙出雲剛安撫完蘿莉不得不又轉頭鎮壓他們說著說著就沸騰起來的群情激昂。

  「好了,先讓彌醬休息一下,這些事情回去再問……」

  草薙出雲控場的背景音中,澤田彌回過頭重新看向剛開始的方向。她的視線穿過黑壓壓的人群,看到街對面的黑發少年單手插在口袋靠在車廂上遠遠望著這裡。

  少年人的身姿被挺廓的軍裝修飾得筆挺利落,拿著手機的手懶散地垂下,裹著白襯衫的腕骨擦過腰間的刀柄。他對上澤田彌的目光,頓了幾秒,眼皮垂下,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隨即旁邊一個scepter4的成員小跑過來,似乎是和他彙報了什麼情況。伏見扭頭和那人交代了幾句,邊說話邊轉身上了車。

  幾乎是同一時間,澤田彌耳邊響起一條信息提醒,剛准備開口的小蘿莉在左右兩邊小伙伴的夾擊下費力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晚上聊。】

  .

  HOMRA酒吧。

  澤田彌坐在餐桌旁,視線跟著一盤海鮮炒飯落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最快只能做這個了,先吃吧。」

  「謝謝出雲。」

  她乖乖道謝,拿起旁邊的勺子開動。

  青年把另外兩盤炒飯放在跟回來的安娜和忍足侑士面前,同樣得到了兩聲乖巧的道謝後,隨手拉來一張椅子在他們面前坐下,一邊還不忘叮囑,「慢點吃,廚房還有。」

  他看著幾個埋頭吃飯的小孩子也不急著問剛才發生的事,「尊還在御柱塔,既然你沒事,我就告訴他不用急著趕回來了。」

  澤田彌努力咽下一口米飯,百忙之中抬起頭,「大哥?」

  「那位御前閣下突然派人請他去開會,說是商量地獄的事。另外……」草薙頓了頓,看著面前迷茫地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小女孩,輕聲說,「好像現任無色之王傳來了消息,他的身體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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