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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能力是金錢至上主義》作者:Fuu【完結】

《(綜漫)能力是金錢至上主義》作者:Fuu【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181個瀏覽者
文案

(注意,本文為第一人稱視角!第一人稱!)
  
↓↓↓文案↓↓↓
  
(一)
異能特務科檔案:
姓名:柳川諒月
性別:女性
異能力:『等價交換』
【以『金錢』為主的等價交換,只要有足夠的資金,就可以交換任何東西,包括生命。】
危險程度評級:F(潛在SS)
【附觀察人報告:柳川小姐實在是太窮了,大概是沒有辦法用這個異能力做到一些危險的事情。】
前社畜,現小說作家,柳川諒月,愛好是在深夜便利店裡觀察人類。
窮且摳門還喪,但是正義感十足。
  
(二)
異能力者、替身使者,咒術高專的特聘外援……某公安頭子以為自己應該算是了解柳川諒月的能力了,正致力於將對方挖到公安打工。
直到對方當著他的面憑空抽出一把長刀,砍光了面前的咒靈,然後那把刀劍變回人形,黑髮黑眼,模樣越看越眼熟,像是自己七年前殉職的同期。
柳川諒月:研是我幾年前去東京的時候碰到的生魂,他當過一段時間我監護人的神器,後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暫時離開了,我偶爾會拜託他幫我的忙……你們認識啊?
某帶墨鏡的捲毛警察:我在遊樂場那次案子認識她的,她剛好坐在有炸彈的那個摩天輪裡,後來還幫我把炸彈丟進東京灣了,虧她那天剛失戀……
本以為已經殉職了的幼馴染:zero,我也不是有意要瞞著你的,是我昏迷了整整一年,而且柳川小姐把我帶去的神社完全不讓我出來啊!不過我現在已經是二級咒術師了哦!
某公安頭子:……等等,為什麼你們都這麼早就認識她了啊!
  
CP:公安頭子
是戀愛+甜餅,日常吐槽向(大概
警校組存活(但不完全存活?)不過本著能救一個是一個的原則,勉強算是全員存活
探討一下超直球吐槽系電波女到底能不能找到真愛。
*第二卷:契約曲線是JOJO的主場(但是之後就不太涉及JOJO了)

內容標籤: 文野 咒回 柯南 JOJO 輕鬆
主角:柳川諒月,透子 ┃ 配角:名偵探們,異能力者,咒術高專,替身使者們 ┃ 其它:少年漫、jojo、文野、柯南、咒回
  
一句話簡介:芸芸眾生,永遠奮鬥,永遠缺錢
  
立意:正義永垂不朽!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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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晚上好,美辻小姐。」

  便利店的自動玻璃門開合後發出一聲輕響,我習慣性地抬手對站在收銀台後的女士打了個招呼。

  「啊,你又來了。」

  綁著紅色髒辮的女人瞥了我一眼,語氣平直,「今天的關東煮都已經賣完了。」

  「好喔。」

  我慢吞吞地應了一聲,轉身從冰櫃裡拿起了兩個飯糰和一瓶咖啡。

  女店員將飯糰放進微波爐裡加熱,深夜的便利店裡沒什麼人,更方便我們兩個人聊天——雖然,說實話,我們兩個也沒有熟到那份上,但這種時候如果不搭話似乎會變得很尷尬。

  我因為過分睏倦而宕機的大腦在此刻發出警醒,只能擰開冰咖啡的蓋子,大大地喝了一口。

  「我在外面看到了一輛綠色的蜜瓜包車,真辛苦啊,這麼晚了還在工作。」

  我努力調動自己的腦神經和美辻聊天。

  說起來,在東京市區裡倒是很少見到那樣的蜜瓜包車了,我路過的時候,坐在駕駛位上戴著黑色墨鏡的男人還趴在窗邊興致勃勃地和我晃了晃手,被另一個坐在副駕駛的男人扯了一把安全帶,被拽了回去,簡直就像是一隻……被圈養了的大型犬。

  「他們是警察。」

  美辻雙手抱臂,冷淡地說道,有種將傲人的胸部用手臂都撐起來了的感覺。

  「誒,警察?」

  我回過頭,隔著玻璃看了看那輛大大的綠色蜜瓜包車,光看外表就知道是非常受小孩子歡迎的便餐車,是開過鬧市區就會有一堆小朋友湊上來大喊『請給我一個蜜瓜包』那種程度的歡迎。

  「警察是開這樣的車嗎?」下班之後兼職賣蜜瓜包?不是吧,現在警察的工資有那麼低嗎?公務員不是鐵飯碗……?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不過還聽說有些警察盯梢的時候會用不惹人注目的車輛……但是綠色的麵包車?唔、如果寫進書裡這倒是一個不錯的靈感。

  美辻像是習慣了我的自言自語和突如其來的沉默,將熱好的飯糰裹著紙巾塞到我的手裡,「他們說是就是吧,聽說最近這兒附近出現了一伙搶劫犯,專門搶只有日本人打工的便利店,我勸你還是不要待太晚了。」

  「好,謝謝提醒。」我點頭。

  搶劫犯啊……我在心底感慨了一下,為什麼只搶日本人打工的便利店?是外國人嗎?

  美辻小姐看上去可不像那種普遍的矮瘦日本女人,總覺得她一個人能打五個……

  又有人進來買東西了,我拿著自己今晚的吃食走到玻璃牆邊的位置上,一邊拆開飯糰的包裝,一邊盯著外面。

  蜜瓜包車就停在前面的車位上,在濃郁夜色的掩映下幾乎看不出車體上的綠色圖案,駕駛位上也沒有開燈,雖然說對自己的視力很有自信,但這種情況下我也不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看清裡面的人……或許早就已經對上視線了也說不定。

  沒過一會兒我就不再管他們,低下頭啃飯糰,同時拿出了一本筆記本攤開在前面。

  截稿日就在一個禮拜後,編輯林田因為總是給我打轟炸電話而被我拉黑了,以至於我的郵箱也差點淪陷。

  但就目前為止,我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靈感繆斯未曾降臨在我身上。

  一旦想到這個令人難過的事情,我就只能支著額頭嘆氣——至少,得先確定寫什麼類型吧。

  面前的玻璃牆上映著我的臉,半透明的,夜風颳過後搖晃的樹枝在那片透明玻璃後擺動,亂糟糟的黑髮、平光鏡下沒什麼精神的眼睛、在便利店燈光裡顯得格外蒼白的肌膚,還有身上套著的100円福利店淘來的寬大舊T恤……

  毫無疑問,是一個阿宅。

  迄今為止,我已經在深夜的便利店裡發現了很多不同的人:揣了1萬日元就敢離家出走的小孩,凌晨才剛結束加班的疲倦社畜,穿著校服私奔的少年少女,染了奇怪髮色的不良,被柏青哥榨取完了全部財產的醉酒大叔,衣著性感的特殊行業工作者……啊,還有看上去明明是個暴走族卻在幹收銀員職位的美辻小姐。

  而我……姑且算是記錄他們一部分『生活影子』的文字愛好者——這麼說也有點不準確,當愛好成為工作之後,它就失去了可愛和解壓的意義,所以應該是文字記錄者。

  飯糰包裹的內餡終於被我咬到,金槍魚的鹹味緩慢地在口腔裡蔓延開來,一點點蓋過了白米飯淡淡的甜味,把我從疲倦到就要睡過去的狀態裡拯救了出來。

  嗯……就像這個平平無奇的社會偶爾也會遇到一點『刺激』的東西,比如東京市內時不時出現的炸彈恐嚇、附近公園裡層出不窮的殺人案、眼前的蜜瓜包車裡坐著兩個要抓搶劫犯的警察……或者,幾個奇怪的能被稱之為異能力者的傢伙突然出現在我家,告訴我如果想要自由出行就必須填寫一張調查問卷、還有一些只有少數人類才能看到的,隱藏在黑暗裡的危險。

  最後兩個像是在搞笑少年熱血漫畫裡才會出現的形容句確確實實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但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和普通日常無緣的人,因此很容易就接受了國家對特殊人群有所管控的這一事實。

  如果今天還是想不出靈感的話,明天就去橫濱吧。

  我嚥下最後一口飯糰後這麼想道。

  畢竟生活在東京的異能者不多,大概是怪異能夠吸引怪異的緣故,他們基本都聚集在橫濱那個危險度與東京不相上下的城市。

  反觀東京,雖然少了麻煩的異能者,卻有很多更加叫人難以接受的東西——咒靈——即使大部分人都看不見。

  從第一眼見到咒靈起,我就明白自己這輩子是不會和這些東西和解的。

  在我這裡『和解』的意思是:放棄抵抗,和平共處。

  也不是和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這些生物的外表實在過於驚悚且噁心,叫我難以忍受,如果放任它們出現在我周圍的話,我說不定隨時會選擇逃離地球,去外太空生活,簡而言之,就是去死。

  不是我被噁心死,就是它們被我打死——說『袚除』可能會更準確一點,好像那些神明也是這樣稱呼的。

  在過來的路上,我就碰見了一隻黏糊糊的咒靈,像是一灘爛泥一樣在巷口的角落裡哼哼唧唧,被我嫌棄地袚除掉了。

  就我這二十來年的觀察來看,大部分出現在市區內的咒靈都沒有什麼神智,也不會有多大的殺傷力,只會縮在角落或者盤踞在某人的身上,帶來一些醫院不容易查出來的疾病,不過這個時代基本上人人都有亞健康,那一點不適感也很容易被人忽略。

  我曾經試圖理解這些咒靈在說什麼東西,也問了同樣能看見咒靈的人,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些咒靈因什麼而生,就會對什麼東西而執著。

  就好比東京市內的低級咒靈天天嚷嚷著就是『為什麼不漲工資、頭髮要掉光了、快養不起小孩了、房貸和車貸怎麼這麼多、這週的報告還沒寫完,那個禿頭混蛋為什麼不去死』,只能說……還是希望這個社會能夠對社畜友善一點,不然社畜有一天要毀滅世界也說不定。

  我回過神來繼續喝咖啡,冰咖啡從喉嚨一路滾進食道順著往下到胃裡,感覺整個軀體都變得冰涼了,不過這也讓我打起了點精神,撐著下巴觀察外面。

  美辻小姐趁著沒人,換掉了便利店的音樂,不知道哪個國家的搖滾歌手在音響裡面嘶吼,貝斯的低聲令我頭皮發麻。

  美辻小姐的全名是美佐峰美辻,她大概是在半個月前來這邊打工的,我從那天以後經常在晚上的便利店裡和她相遇,或者說,被她招待。

  不過美辻小姐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便利店員工,她有一頭深紅色的,綁滿了髒辮的長髮以及一副過於傲人的身材,我只能想到她在午夜場的酒吧裡拒絕一個兩個三個男人邀請的場景……

  出於好奇和美辻小姐攀談時,她也向我透露了自己只是來短期兼職,好像是因為在上一個便利店做短期工的時候和前男友碰上了,捲進了麻煩的事情,但意外發現自己當收銀員還是很有天賦的,所以在本職工作並不繁忙的時候順便來打個工,賺點小錢。

  我雖然不知道美辻小姐口中的『天賦』是什麼意思,但還是有被她剛見面時亂報價格,一個飯糰賣1024円的隨心所欲而震撼到。

  街上的路燈在微微閃爍,暖色的燈光將樹枝與車子的影子照得長長的,頻率不穩定地跳動,我的位置大概在便利店的角落裡,被貼在玻璃上的海報擋住了一半,並不容易被發現。

  兩個穿著黑色衣服,帶著怪異頭套的傢伙從我的面前跑了進來。

  啊,不會是搶劫犯吧?

  我的眼珠子跟著他們移動,便利店的大門叮咚一下打開了,他們叫嚷著帶著奇怪口音的日語拿著槍和刀對著美辻,讓她把收銀台裡的零錢交出來。

  「啊?!」

  美辻看上去很憤怒,我坐在角落裡觀察,總覺得美辻下一秒就要暴起把他們都幹掉。

  不過他們手上有槍……我的餘光撇見蜜瓜包車門打開了,跳下來兩個人,似乎也是意識到了搶劫犯手裡的槍,行動有點踟躕。

  於是我從口袋裡摸出了三個100元的硬幣,捏在手心……開始許願。

  【請讓這兩個搶劫犯失敗。】

  這個念頭在我的腦中一閃而逝。

  我察覺到手心的硬幣消失了,於此同時,在收銀台附近監督著不情願裝錢的美辻的搶劫犯們就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小腿,他們不受控制地撲通摔在了地上,連帶著身後的貨架也嘩啦啦倒了下來,砸在他們身上。

  搶劫犯,再起不能。

  我沉思的同時也有點心痛:果然300円還是太多了!

  兩位來自蜜瓜包車的警察可能也沒料想到會出現這樣戲劇化的事情,愣了半秒後馬上就衝了進來,先將落在地上的武器踢開,再拿出手銬將搶劫犯的雙手烤住。

  帶墨鏡的那個瘦高警察一腿壓在其中一人的後背上,另外一隻手抬起來看時間,「凌晨3:34分,搶劫犯先生,你被逮捕啦。」

  他的聲音是和外表不符的輕快,墨鏡後細長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感到了一點疑惑,「運氣真是不好啊,怎麼會突然就摔倒了呢?」

  外國人在他手下用聽不懂的語言罵罵咧咧。

  另一位警察,嘴唇上面有顆痣的卷髮警+在察說:「別廢話了伊吹,要快點把人帶回警局,還得通知陣馬哥他們——解決一下這邊的事。」

  他努了努嘴,示意亂成一團的便利店。

  「啊……對哦,」被叫做伊吹的警察點了點頭,看看美辻,「這位小姐,等會兒還請麻煩跟我們做個筆錄,還有後面這位小姐。」

  伊吹看向我,對我友好地一笑,「不要擔心,不會花太久的時間,只是幾個簡單的問題,方便我們交報告……」

  「伊吹!」

  捲毛警察又在喊他了,伊吹把人從地上拽起來,推到外面。

  「是是、志摩醬這麼囉嗦以後是找不到水潤潤的女孩子和你約會哦!」

  大約過了三分鐘,幾輛警車開了過來,在他們面前停下,將兩個搶劫犯裝了進去,閃著紅藍的燈又離開了。

  伊吹和志摩兩位警察折回來,志摩去詢問美辻,而伊吹往我的方向走過來。

  「不要緊張哦,只是例行公事,」伊吹向我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徽,然後掏出了一本小本子和筆,「那麼請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並且告訴我凌晨三點出現在便利店的原因。」

  介紹?我思考了一下。

  我是柳川諒月,今年25歲,年前因為公司的過分壓榨以及上司的X騷擾,一怒之下暴打了對方一頓,並且揚了對方的假髮,辭職成功,變成了一個25歲的成年廢物。

  在以前出於愛好,偶爾投稿短篇小說賺點酒錢的出版社的朋友勸說下,目前(並不是很)光榮地成為了一名專職作家。

  同時我還是一位異能者,異能力是【等價交換】,就像剛才使用300円讓搶劫犯摔倒一樣,只要有足夠的錢就(基本上)能做到任何的事情。

  我遲疑了三秒組織語言後,對墨鏡警察伊吹說道,「我叫柳川諒月,是個家裡蹲,來這裡是因為餓了。」


第2章

  「……哦,哦。」

  伊吹警官撓了撓臉側,好像真的有被我的回答而震撼到,表情疑惑且茫然地在本子上寫下我的回答,幾秒之後又問道:「諒月小姐家裡沒有吃的嗎?」

  其實出門前才把冰箱裡過期了的肉罐子丟掉,我誠懇地搖搖頭,「沒有。」

  「也是呢,不然就不會在便利店了。」伊吹用一種瞭然的口吻說,我看到他墨鏡後的眼睛眨了眨,「不過這麼晚還待在外面很危險哦,像諒月小姐這樣水潤潤的女孩字就更要小心了。」

  水潤潤?這是個形容詞嗎?有點奇怪,但從某種意義上也是個不錯的詞語,等會兒記到本子上好了,天然呆的自來熟青年對女性的友好形容……這種。

  「而且最好還是要在家裡備一些食物,不然冰箱君不就太可憐了嗎?」眼前的警察開始絮絮叨叨。

  我一面微笑點頭,一面將伊吹的言行記在心裡。

  這些年刑偵題材一直都很火哎,看起來很賺錢的樣子。伊吹就像那種笨蛋天然系直球選手,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實際上卻很心細,說不定在私底下還很會收納做飯干家務……這樣的設定感覺會被讀者喜歡哦。

  「伊吹,結束了就來幫忙。」

  另一個警察問完了美辻,蹲在地上幫忙收拾傾倒了的貨架。

  「好——」伊吹拖著長音應答,然後對我露出了一個笑容,「很晚了哦,女孩子還是要早點休息的。」

  我看了看他們,說道:「我來幫忙吧,幫完忙我就回去,這樣快些。」

  「嗚哇——真的嗎?那晚點我和志摩摩一起送諒月醬回家好了,就是外面那輛蜜瓜包車哦,諒月醬來的時候我們還打招呼了呢,」伊吹說,「在便利店裡也對上視線了!」

  稱呼突然就從『諒月小姐』進化成『諒月醬』了!這也太自來熟了點吧!

  而且……就像狗狗一樣。我在心裡想,那時候果然對上視線了嗎?這裡距離停車位有三十多米吧,他的視力也不賴嘛。

  「我家就在便利店附近,路程不過三分鐘,還是不麻煩你們了。」我拒絕了伊吹的好意。

  「誒誒、那好吧,就算只有三分鐘也要注意安全哦!」伊吹說完就上前去幫忙了。

  我蹲下身將散落的麵包撿起來放到貨架上,聽見前面兩個人的談話。

  「笨蛋,不要擠過來!去那邊撿!」志摩嫌棄地說道。

  「怎麼這樣,志摩摩對搭檔好冷淡哦。」伊吹垂頭喪氣地挪開。

  「不要擅自給別人添加奇怪的標籤!」

  兩個人難不成是漫才組合嗎這?

  不過你的搭檔原來是傲嬌系貓貓嗎!

  這不是王道組合嘛!那個什麼櫻木〇道和流〇楓、漩渦〇人和宇智波〇助……

  我彷彿聽到了錘子哐當一下敲在木桌上的響聲,是命定的聲音!

  天然系狗狗刑警和他的傲嬌系貓貓搭檔,警界漫才組合的新星——新連載就決定是你們了!

  就這麼自顧自地確定了新書的主角之後,我開始仔細觀察志摩和伊吹的相處方式,也算是為自己積累素材。

  因為盯得過於認真,伊吹藍忽然就打了個寒顫,露出了像是小狗一樣的警惕表情,抬起頭左右看了看,摸摸自己的手臂,奇怪地自言自語道:「……總感覺被什麼東西盯上了!」

  志摩翻了個白眼,「誰讓你不穿外套,肯定是感冒了。」

  「瞎說的吧、笨蛋是不會感冒的!」

  「欸——虧你還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啊。」

  畢竟是四個人一起整理,所以速度很快,我將東西塞回到貨架後也不好繼續觀察他們,只能拿了自己的東西和美辻告別,美辻塞了兩個面包給我,當做是今天意外事故和幫忙的補償。伊吹和志摩在車上和我揮手,蜜瓜包車的車前燈大開,將我回家方向的昏暗路口照得亮堂。

  喝了咖啡之後倒是把剛剛那股困怠的勁兒趕走了,我一邊扯著袋子一邊在心裡盤算,按照正常情況發展,我會在早上五點左右睡覺,然後到下午三點左右起床,那個時間點正好趕得上超市人最少的時候。

  既然已經決定好了要寫的題材,也就不用麻煩自己跑去橫濱一趟了,我在心底『歐耶』一聲,感覺省了一大筆的錢,可以久違地獎勵自己吃一頓好的——聽說商業街開了一家新的高檔壽司店。

  我租的房子就在穿過這條小巷的後面,不是公寓樓,是一整棟的洋房,帶了小花園的那種,從外表來看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富豪區,我隱約記得附近町戶的住戶裡有大名人居住。

  其實按照我的經濟水平,原來應該是租不起這樣的房子的,就算是還沒辭掉工作,在那個金融公司上班的時候也勉勉強強,但這裡……是個凶宅!

  據說,死了好幾任的住戶,因此租價一落再落,現任房主都要對出租不抱有太大期望了,我聯繫對方簽訂合同時還簽署了一份《免責證明》,不過也因此用了超低的價錢獲得了這棟房子的使用許可。

  死人的原因是第一任房主殺了人,將屍體埋在了花園裡的月桂樹下,無人察覺地埋了十多年,以至於滋生出來的怨氣形成了地縛靈一般的咒靈,怨恨著每一個住進來的人,有點像這個國家的恐怖電影……總之,如果按照他們咒術界的評判,這應該已經是一個準一級的咒靈了,不過我沒有直面它,這一切都是我的監護人轉述給我的,那個咒靈也被他一併解決掉了。

  「一定要住在東京嗎?嗚嗚嗚爸爸一個人在橫濱好寂寞的,這座城市好危險的!」

  這是監護人當時拿著破手絹擦眼淚時說的原話,雖然他當即就被我不屑地趕走了:我自己也不是不能解決掉啊!就是稍微要花點錢罷了,用異能力將咒靈直接祓除分明就更方便,你還把人家的沙發櫃子都砍壞了!重新換家具要花的錢難道不比【交換】花的錢要少嗎!

  總而言之,我已經在米花町住了快半年了,除了聽說附近經常發生兇殺案以外也沒什麼,兇手最後都有被好好抓到,證明並不是其他什麼咒靈作案。

  米花町這邊的咒靈也並不算多,平常會出現的基本上都是被我順路解決掉了,從前聽咒術界的人說袚除咒靈的咒術師屬於正規編制,按祓除的數量拿錢。

  我本來也想靠這個賺一筆,但是那樣的話就得要去咒術界參加考核——太麻煩了,我和那些老古董沒什麼好說的,於是很快就作罷。更何況,我袚除咒靈的手段也很直白,就是花錢,兩兩抵消一下,我這個中間商都賺不到什麼差價,賺了等於沒賺。

  不過蚊子腿再細也有肉,條條大路都通羅馬,我確實偶爾會記錄一下自己袚除過的咒靈,姑且曾經和一些咒術界的人有過聯繫,祓除的咒靈也可以算作在他們的頭上,只要把錢打給我就行了。

  東京市區裡時常滋生出來的低級咒靈,一般都是蠅頭那樣的小東西,大概花50円就能消除掉一隻,我倒也不會在這方面吝嗇,畢竟如果他們出現在我的視野裡,會感到更不適的那個人也是我。

  不過社畜們的煩惱也就價值50円,很難說是不是過於廉價了,如同資本社會下只要給錢就能解決一切的不良習俗一樣,好像只要給社畜們一點甜頭,那些煩躁的念頭也能暫時被一杯黑咖啡壓抑一會兒。

  說到底,還是泡沫經濟的餘威仍舊盤旋在這個國家裡,就算是蠅頭帶來的微小壓力,積攢久了也會成為壓垮走投無路者的最後一根稻草。前兩年在證券公司上班的時候更不是沒遇到過直接從公司大樓的頂層跳下去的人,或許是出於同情和憐憫什麼的情緒,偶爾在這方面的花銷甚至能稱得上是闊氣了。

  我走進昏暗的巷道,身後的蜜瓜包車車燈已經在很遠的地方,只剩下兩個小小的光點,我感到一點的冷意,大概是天氣真的轉涼了,過兩天出門得帶上一件外套——正這麼想的時候,我察覺到了,或者說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液含量濃郁的情況下,鐵鏽味聞上去就會格外腥,我雖然因為監護人經常出現在身上的傷口和從前的經歷,對這個也不算陌生,但米花町頻繁出現的兇殺案大概也是罪魁禍首之一,像我這樣晝伏夜出的人碰見兇殺案的機率並不低,我可是眼睜睜看著附近偵探事務所的毛利先生從寂寂無名變得小有名氣了起來。

  所以……我應該是遇見麻煩的事情了。

  我停下腳步,頭頂遮住月亮的烏雲緩緩移開,我藉著微弱的淺色亮光打量靠坐在牆壁邊的人。

  淺金色的頭髮、稍微有點深的膚色,以及就算合著雙眼,臉上都是血汙,也不能掩蓋住的一張屬於池面的臉。

  一個受了傷的……混血男高中生?

  雖然我是知道這個國家對於男高中生有著別樣的情感啦,某種意義上來說,國民xp可能就是男高中生?不然大家怎麼會對安排他們拯救世界成為勇者在異世界開後宮這類事情如此樂見其成。

  但隨隨便便就在地上撿到了一個受了傷的金髮混血池面男高中生是不是有點過於詭異了——

  現在是凌晨三點多吧?

  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我再重複一遍,是大麻煩,而且看起來要花很多錢。

  剛才果然應該同意伊吹警察的建議,坐蜜瓜包車回去的。

  我有點後悔了,就算要去馬路上繞路,就算會浪費汽油,但那也不需要我出錢啊,至少就不用——不用面對這個情況。

  還記得我上一次隨便在地上撿到人可是差點將前幾年奮鬥存下來的錢全部都花光,這次絕對要吸取教訓!

  是直接撥打120電話,還是走回去尋求一下可能還沒離開的漫才警察幫助?

  我在原地遲疑了一兩秒,正要將手機拿起來,就感覺到了一陣叫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是的,一種——不妙的直覺,像是怕蟲子的人見到了蟲子、潔癖的人踩進了泥潭、享受大餐時吃出了一根頭髮的……噁心感。

  金髮男高中生像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努力睜開一隻眼,「——小心!」

  他的聲音虛弱,手臂上的傷口還在不斷流出鮮血,但用力扯了一下我的T恤衣襬,把我扯了一個踉蹌。

  我感覺到一陣風從我的臉旁刮過,一張牙齒從嘴巴左右兩側生出的怪異東西重重地在我的一側『喀嚓』咬合。

  是咒靈,還是一隻很大的有攻擊意圖的高等級咒靈。

  我為它距離我太近,那股混了嘔吐物的臭抹布一樣的噁心氣味都要沾到我的身上而怒目。

  男高中生推了推我,冰涼的帶著黏稠液體的手指幾乎貼著我的肚子,沒太大力氣地推,「快、快跑!離開這裡……」

  「好噁心……!」

  我說,我敢發誓我的面目一定已經扭曲到了某種地步,男高中生像是因為我說的話僵住了一樣——對不起,我沒有在說你噁心!這只是100円的廉價T恤,沾上一點血我是不會介意的,家裡還有好多呢!

  咒靈發出奇怪的低頻率的鳴叫,用又像小孩又像老人的聲音說:「給我肉、人肉……我要肉……」

  我摸到了我的錢包,為了方便使用,所以買的款式一直都是男士錢包。包著厚厚零錢的黑色皮夾被我捏在手裡,我在咒靈張嘴要一口將我的頭咬下去之前使用了【等價交換】的異能力。

  錢包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癟了下去,但咒靈在我身後發出了痛苦的吼叫,緊接著就像是被一團無形的火焰包裹住了,滋啦啦地變成了一縷黑色的煙氣消散在夜色裡。

  怎麼會這樣——

  我瞪大眼睛,比地上那個男高中生表現出來的震驚還要不敢置信。

  這個醜東西居然花掉了我至少一個月的生活費!


第3章

  報銷!這一定要報銷!

  不報銷的話下個月就要生活困難了吧!稿費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進賬戶裡,這些零錢也不是隨隨便便攢下來的。

  我面目扭曲地捏著皮夾,感覺空氣裡還留存著一點點令人作嘔的氣味。

  低下頭看那個劫後餘生的男高中生,他應該是不小心碰上了咒靈,才被搞成這個落魄悽慘的樣子。

  我終於注意到了他傷口上附著的微弱的詛咒殘餘——這樣就算去醫院也沒用吧,滲進傷口的詛咒會留下難以治癒的痕跡。

  以前好像有人對我這麼說過。

  「喂,你還醒著嗎?」

  我問他,其實剛才拽著我衣襬的手已經掉下去了,我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直接休克。

  金髮男高中生皺著眉掙扎了一下——何等頑強的意志力——手指顫抖著扶在牆壁上,慢慢地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來。

  說實話,他的身高有點出乎我的預料,雖然也不是沒見過一米九幾的高中生,但……原來日本的男高中生平均身高是這個水平嗎?果然是時代在發展,大家的營養也變好了啊。

  「抱歉……可以幫我叫救護——」

  「——你要來我家嗎?」

  我們兩人同時開口,我頓了頓,在他驚訝的目光裡擺擺手,「不、那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的傷口不太好處理!你也看到了,剛才那個生物……」

  我看他的反應,大概也能想到他不是咒術界的人,不然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了,況且他的身體裡並沒有咒力的存在。

  剛才那個大概是一隻二級的咒靈……?

  不知道現在東京的監督輔助是誰,那樣危險的大傢伙怎麼能放任它們到處亂跑呢……早之前以前就存一下他們的聯繫方式了。

  男高中生遲疑了幾秒,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那麼就拜託您了……」

  「柳川諒月。」

  我簡單地說了名字,盡力讓自己表現得友善點,不然就像是要誆騙無辜未成年失足的糟糕社會人了,「你想怎麼稱呼都可以。」

  他擠出一個虛弱的笑,「拜託您了,柳川小姐,我叫……安室透。」

  我對於安室透是否還能走路這點報有懷疑,但是安室透拒絕了我的攙扶——這算什麼?高中生最後的倔強嗎?

  「因為會弄髒柳川小姐的衣服。」他解釋道。

  我低頭看了看,下腹處的衣襬已經沾了血了,一種剛從謀殺現場跑出來的狀態,但反正都是要扔掉的,我其實無所謂,完全不用因為沒必要的溫柔而硬撐著。我打定主意如果他半路暈過去了就直接把人扛回家。

  其實本來也沒必要讓他和我回去,告訴名字也是個錯誤的選擇,但是……錢包裡的錢都花完了,剩下的錢不足夠清理乾淨安室透身上的詛咒殘餘,只能回家拿錢了。

  姑且,我還沒有被這個糟糕的社會磨滅掉要當個好人的良心。

  安室透輕輕地笑了一聲,「而且柳川小姐的家就在附近吧?我想不會很遠的。」

  他的聲音帶著點疲倦的沙啞,不過很好聽,我猜他在學校應該很受人歡迎。但他說的話讓我忽然警惕了起來,他是怎麼知道我家就在附近的?

  變態?斯托卡?藉著咒靈的名頭接近我?

  雜七雜八的念頭在我的大腦中飛速轉過。

  不能說是我太過敏感,畢竟這個時代的女性總是生活在巨大的惡意之中,就像半年前我也沒想到我那位慈眉善目,自我標榜為好父親的謝頂上司會是個對下屬出手的老流氓。

  安室透像是看出了我的侷促和警惕,解釋道:「柳川小姐的手上一直拿著鑰匙吧?明明也背著挎包,但是鑰匙卻是拿在手裡的,我想大概是因為距離家很近了,所以才提前拿出來的吧?」

  「……」不可否認,他說的很有道理,條理清晰,我想不出反駁的話,於是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我就住在前面的洋房裡。」

  話說回來,高中生偵探是不是也挺受歡迎的?果然除了兩個小動物警察以外,還是要加一個天才高中生才夠有爆點嘛!

  不過前一段時間還經常在電視上看過的,那個大名鼎鼎的業界前輩,推理小說作家工藤優作的兒子有在活躍,只是最近倒不怎麼看到了。

  我打開家門請他進去,看他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額間已經痛得冒出了冷汗,我只能快點讓他坐好,跑去房間找零錢。

  房間的床頭櫃裡還塞著幾張一萬円的紙鈔,我回想了一下安室透身上的傷口,心中大概有了一個交換的範圍。

  我的能力聽起來很雞肋,實際上也確實很雞肋,畢竟都是要花錢的,錢不夠就什麼都做不了,除了在暴雨颱風天不能出門時偷懶置換生活必需品時會比較方便以外,實在想不出還能有其他什麼好處——就算是我喜歡便利店的紅豆麵包,拿錢交換多了也會被便利店職員以為是遇見了什麼靈異事件,沒幾天就會被那個什麼異能特務科的傢伙找上門來。

  這個能力只能交換現存已有的東西,或者改變現實中生物的意志,這都要視【交換】的價值而定。

  簡而言之就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在暗地裡都早已明碼標價。

  如果能靠500円許願交換變成百萬富翁,我說不定早就已經高興的要死掉了。

  或者作為導致通貨膨脹的元兇被相關機構控制起來……

  我拿著錢到客廳,安室透正乖乖地坐在沙發周圍的一把椅子上,大概是擔心身上的血沾在布制的沙發上,顯得有些拘謹。

  他看到我拿著一疊錢出來,表情有點疑惑。

  「等一下的事情請不要說出去,不然我會很困擾的。」

  我對他解釋道,雖然這個社會上有不少異能力者,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清楚這些事情的,貿然暴露地話,說不定又要被異能特務科的人找上門來。

  我盯著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不禁想到自己現在這樣簡直就是一副花錢包牛郎的樣子……希望這位男高中生不要對我產生什麼奇怪的印象。

  他點了點頭。

  我深吸了一口氣,蹲在他前面,用一種電視節目上魔術師變魔術的語氣,深沉地對他說:「請你看仔細確認一下,這是十張一萬日元。」

  我向他展示了一下,但願他等會兒不要賴賬。

  在他好脾氣地點頭的那一剎那,我發動了異能力【等價交換】。

  我手中的一疊紙錢消失的同時,他身上的傷口也隨之癒合,雖然他看不見,但我能清晰地看到,附著在他傷口上的黑色咒術殘餘也在一點點消散。

  異能力在這種時候倒是挺靠譜的。

  「好了。」我說。

  他抬起胳膊看了看,傷口都已經消失了,指腹觸碰上去的肌膚光滑沒有任何坑窪斑駁的痕跡。

  安室透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問道:「柳川小姐是異能力者嗎?」

  「你知道?」我問他,畢竟異能力者大部分都生活在橫濱,出於少數範圍的隱秘性原則,我還以為東京人不怎麼知道呢。

  「只是聽說過,還以為是都市傳說,沒想到真的會碰上……所以柳川小姐平時也會看到那種東西嗎?」安室透說,他的眼睛彎起來,顯得很柔和,一點都不像是剛見過咒靈的樣子。

  也是,高中生的接受能力一般都很大嘛,不然也不會在異世界成為勇者了。

  「那個是咒靈,」我看他精神很好,於是坐到沙發上給他簡單地講解一下,「一般會有咒術界的咒術師來解決,我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

  說起這件事,我確實有些疑惑,二級咒靈的誕生對周圍的環境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尤其像是我這樣對咒力有著高敏銳的人,一感知到了咒靈正在孕育,應該早就過去祓除掉了,不至於讓它生長成現在那個模樣。

  「你也別擔心,通常來說,沒有咒力的人是看不到咒靈的。」

  我說道,其實我本來也應該是看不到的,我雖然是異能力者,但在咒術方面確確實實是個普通人,只是因為幼年時特殊的經歷,才會看到這些滋生於人類負面情感的汙穢。

  「不過有一些人確實會在瀕死前看到尋常所不能見之物,你剛剛就是屬於這種情況啦,不用擔心之後還會碰見那些玩意兒。就算……就算你再次遇到了,別去看它就可以了,只要不對上視線,它就不會纏上你。」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謝謝你柳川小姐。」安室透說。

  那你之前倒是表現得害怕一點啊!

  如果不是因為這傢伙身體裡一點咒力都沒有,我差點就要以為他和咒術界那群瘋子也是一伙的了。

  「這樣看來柳川小姐很厲害,又是異能力者又是咒術師。」

  「我不是咒術師,和他們沒關係,只是個擁有不上流異能力的普通人,也不會打架……姑且,練過幾年劍道,派不上什麼用場。」我細細回想,「你也挺厲害的,受了那麼重的傷也還沒死。」

  我沒有咒他的意思,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普通人碰見這樣的咒靈,如果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會死得很快,像安室透這樣瀕死之際還留著一口氣能跟著我回家的,只能說是被好運眷顧了。

  「多虧了柳川小姐。」他平靜地說。

  他這麼冷靜倒是讓我莫名覺得他在說謊,毫無緣由,那雙含笑的眼睛看起來不太真實——要問為什麼的話,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說起來,你有報警嗎?警局內部也是有一部分人知道咒術界的情況,如果報警是會派專人來解決的。」

  「啊,這個……其實我的手機不小心被破壞了,」安室透解釋說,「當時身體情況也很糟糕,以為就要完蛋了,還好碰到了柳川小姐。」

  「這倒沒什麼。」

  我無所謂地擺擺手,保護未成年也算是公民的責任,不過……他連手機都壞了,不會沒錢還我吧?十萬日元也不是什麼小數目哎。

  我看看他,他也疑惑地看回來,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伸手從茶几上翻出了一張名片,是以前上班的時候印的,畢竟是自費印刷,我沒捨得丟掉。

  「上面有我的電話,公司在半年前就辭職了,不用在意,」我將名片遞給他,「十萬日元,你的治療費,記得要還。」

  我頓了頓,看他帶著淺淡笑意的臉,又加了一句威脅,「如果不還錢,我會詛咒你的,我們異能力者心眼都很小。」


第4章

  「我有在附近打工,白天就可以把錢還給柳川小姐。」

  安室透接過了名片。

  高中生打零工確實挺常見的,不過能還錢是最好不過了。

  我點頭,然後對他建議道,「不過最好晚一點來吧,我白天大概還在睡覺。」

  「好,那我會在傍晚的時候上門拜訪。」

  安室透笑了一下,將名片收進了褲子口袋裡。我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著的白色襯衫不僅破破爛爛還沾滿了血,氧化的時間有點久,因此已經變成了褐色。

  「要不要去洗一下?我可以給你找一件T恤穿。」我問他,雖然家裡沒有他能穿的褲子,但是最不缺的就是100円商品店搶購的大T恤了,我平時習慣買大碼的衣服,身形也不算嬌小,拿給180的高中生穿應該還是可以的。

  「不過沒有褲子,你注意點別弄濕了。」

  還好他身上的血也沒在褲子上沾多少,我想了想又補充說道:「如果實在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你現買一條。」

  安室透笑了一下,謝絕了這個主意。

  「浴室在那邊。」

  我給他指了個位置,「等白天天亮了你就回家吧……說起來你家人不會擔心嗎,你在外面待到這麼晚?」

  安室透明顯是愣了一下,然後說:「沒事,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他扯了扯挽起的衣袖,往浴室的方向走過去。

  好吧……沒必要去探究他人的過往,我很快放過了這一點。

  「衣服和毛巾我放在門口了,你自己拿一下。」

  我將一件淺灰色的T恤和新拆的毛巾放下,轉身去廚房找點吃的——早知道在便利店的時候買點東西回來了。

  安室透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我還拿著美辻塞給我的兩個面包嘀嘀咕咕。

  「放十分鐘、不,還是放五分鐘好了……」我垂著頭打量手裡的兩個紅豆麵包,然後忍痛將麵包放在了神龕的面前。

  雙手合十後我又拜了一下。

  「你洗好了?要喝點東西嗎?」我轉頭問安室透,將桌邊的一罐橘子汽水遞給他,自己則拿起了另一罐啤酒。

  他遲疑了一秒後接了過去,「……謝謝。」

  「你太客氣了。」

  我快速地打量了他一下,難道說一米八和一米七六的體型差得很多嗎?穿在我身上還有點寬鬆的T恤怎麼到他身上就顯得緊繃了起來,尤其是胸前……

  我默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納悶地想:B也不小了啊,是在正常的範圍內……所以還是健身過頭的男高中生太離譜了!

  「如果餓的話,麵包還要再過五分鐘才能吃。」我說。

  安室透好奇地看著那個小小的神龕,說是神龕其實也沒有那麼正規,因為並沒有供奉著什麼東西,更何況湊近一看就能發現,這其實是用樂高玩具拼出來的小型神社,上面有一塊牌匾,寫著『夜卜』兩個字。

  「這是柳川小姐的……信仰嗎?」安室透問我。

  樂高之神?

  「不是的,」我搖了搖頭,『啵』地一下拉開了啤酒的易拉罐,「這是我的監護人……總之勉強算是監護人。」

  說『勉強』其實也是在勉強,那傢伙算什麼監護人?除了最開始的一年還算盡責以外,之後都是我監護他還差不多!

  我在心裡吐槽。

  「柳川小姐的監護人已經……」

  我瞥了他一眼,「啊你別誤會,沒有死,還活蹦亂跳呢,就是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會被忘記,所以我要經常給他餵點吃的,讓他別一不小心就消失掉了。」

  安室透看起來既困惑又不解,但我也沒打算繼續解釋下去。

  夜卜,也就是夜斗,他是個神明,畢竟是在日本這個擁有八百萬神明的國家誕生的嘛,所以他只是個很弱的笨蛋神明,靠信仰而生的傢伙,一旦被遺忘了就很容易消失不見……不過這些東西貿然和普通人說了也不會被相信吧?

  「你就當是我家的神秘儀式好了。」

  「聽起來柳川小姐家真的很有趣呢。」

  安室透也打開橘子汽水,喝了一口。他的發尖有點濕漉漉的,是剛才沖洗的時候被打濕的,透著一股青春的英俊,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現在的男高中生真是不得了啊……我的視線落在安室透手臂和胸肌鼓起的肌肉上。

  說這是童顏巨/乳也不為過吧……?

  以前也不是沒遇見過這樣的男人,更誇張的都有,但果然還是這種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更讓我喜歡。

  我不留痕跡地掃了一圈,然後視線重新回到了安室透的臉上,對他敷衍地一笑,低頭喝了口啤酒。

  ……不過男人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看看就行。

  「所以柳川小姐原來是一個人住的嗎,不和監護人住在一起?」

  安室透看了看房間,我知道這裡是有點空曠,因為我也沒有太大的物慾,除了房東原有的家具裝飾,很少會添置其他的東西,所以這棟別墅就格外沒什麼人情味,像是精裝修的樣板房——去掉『精』。

  「嗯,一個人住更自由,」我捏著啤酒罐,「那個傢伙居無定所的,我才不要和他到處流浪。」

  「……」安室透眨眨眼睛,順著我的話接下去,「這聽起來確實會讓人擔心。」

  「不過他最近好像戀愛了,是和一個可愛的女高中生呢,」

  大概是因為黑夜、酒精和帥氣男高中生的緣故,我逐漸開始打開話匣子,回想了一下上次和夜斗見面的時候,「雖然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但那孩子真可愛啊,夜斗交給她我也能稍微放心一點。」

  安室透:……等一下,不要這麼快放心啊,這不是犯罪了嗎?柳川小姐的監護人怎麼說也三四十歲了吧,和女高中生談戀愛豈不是違法行為?!

  而且把監護人形容的像是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有點不對勁。

  我當然沒察覺到安室透糾結的神色,自顧自地繼續說,「所以他們最近應該也待在東京吧?說不定哪天半夜就會碰上呢。」

  「……為什麼是半夜?」安室透忍不住問。

  「嗯——因為我白天在睡覺,如果要見面也只可能在夢裡見面吧?」

  「噗嗤!」

  我一臉迷惑地看向忽然笑出聲的安室透,對方雙手合十做了個抱歉的動作,大概因為是帥哥,所以我遵從本心,馬上就原諒了他。

  「柳川小姐像是貓頭鷹呢,」他拿手比劃了一個圓滾滾的外形,「白天就躲在樹葉裡睡覺,夜幕降臨了才出門覓食。」

  我下意識地將亂糟糟的長髮扒拉了一下:「……像嗎?」

  安室透:「瞪大眼睛的時候就更像了。」

  我:「……!」

  什麼嘛!我雖然不喜歡化妝打扮,但我和貓頭鷹那種圓不溜秋的生物哪裡像了!日本的夜貓子又不少,給我向全體夜班工作者道歉啊你這小子!

  「柳川小姐家裡沒有吃的嗎?」

  我看了看兩個紅豆麵包,安室透笑著嘆氣,「這樣很容易得胃病唷。」

  我心虛地挪開眼睛,好像把人帶回家,又讓別人餓肚子是有點不厚道……讓未成年看到成年人這樣不著調也不太好。

  「我還以為柳川小姐會經常用自己的異能力呢,是『置換』……這一類的嗎?感覺很便利。」

  我哼哼了幾聲,以前是經常會這樣幹,因為夜斗是個什麼委託都會接的神,區區做飯自然是不在話下了,不過他經常為了5円忙前忙後,偶爾還會忘記家裡有個人類崽子等著他餵飯,因此我雖然在他的培養下早早地就(被動)擁有了主觀能動性,但基本上不是去小福家蹭飯,就是用打零工賺的錢換現成的食物。

  不過,最近我被異能特務科的人警告了。

  說什麼經常使用這個能力會引起餐飲行業工作者的恐慌,廚房裡做好的食物平白無故消失,收銀台裡突然多了幾塊錢,這比幽靈事故還要嚇人,總覺得廚房裡藏了個人,已經鬧到了警局,所以讓我收斂一些……

  總之,我現在給自己規定的花錢(對外)討便利的手段,一個星期最多使用兩次,昨天用了,今天再用的話,我不會在週日晚上用異能力搶足球聯賽的門票時被抓包吧?

  「那個、總之是有很多原因……」我低下頭,不敢看安室透的眼睛,「最近要在偷懶這方面,減少次數了……」

  「誒——是這樣啊,我還想在離開前給柳川小姐做一份早餐的,」安室透彎起眼睛笑著說,「因為我的原因熬到這麼晚,一定又累又餓吧?」

  現在已經是差不多凌晨四點半,再過一小會兒就要天亮了,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今天……昨天好像就吃了一餐?完蛋了,減肥期的女人都沒我這樣節食,以後不會得厭食症吧……

  「我就在附近的波洛咖啡店打工,店裡的客人還是挺喜歡吃我做的三明治的,柳川小姐白天不出門的話,不如我現在給你做一點吧?」安室透開始誘惑我。

  是那個波洛咖啡店!我好像在路上聽到女高中生提起過,說什麼三明治很好吃……有點心動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等我一下。」

  我伸手從沙發上將錢包拿過來,翻出了幾張紙幣,面額不大,但是買些應急食物絕對夠用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手裡的紙幣就變成了一袋食物,我把東西遞給安室透。

  「先說好,就算你做得再好吃,我也不會在你還賒著賬的情況下給你錢的,這個是……你的報恩,明白嗎?」

  安室透點頭,笑得十分溫和,從善如流地應答道:「這是我自願的,是為了感謝柳川小姐救我一命的報答,怎麼會收你的錢呢。」

  我趴在沙發上,撐著下巴看男高中生穿著我的T恤,圍著我的圍裙,站在半開放的廚房裡清洗蔬菜。

  總覺得,這傢伙……剛剛不會只是想確認我的能力才這麼說的吧?

  幾秒種後我又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後,沒有其他原因,只是發現了男高中生的身材真的很不錯,被粉色圍裙的帶子繫住的腰在視覺上顯得更細了。

  感覺到富婆包養小白臉的快樂了!


第5章

  雖然我對男子高中生居然能有這樣精湛的廚藝而感到過一點疑惑,但安室透確實沒有騙我,他做的三明治好吃到爆了!

  我怒吃了起碼有1000卡的碳水化合物,最後將笑眯眯的安室透送出了我家大門。

  「真的很好吃!我下次絕對會去你們咖啡店打卡的!」

  我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好像一下子就從對方的債主變成了粉絲——大概是睏得有點精神恍惚再加上啤酒帶來的微弱酒精在腦中作祟,所以端不起最開始的那副模樣了。

  不過看在對方是個帥哥的份上,我怎麼想都沒吃虧。

  「那柳川小姐得早點出門了,波洛咖啡店關門時間不算晚哦,太晚出門就趕不上了,而且三明治是上午特供。」安室透對我說,

  可惡!居然不給夜貓子活路!

  「怎麼這樣,」我磨了磨後牙槽,「那、如果有一天你們發現了有三明治不翼而飛,收銀台上又多了幾張鈔票,請千萬——不要報警。」

  安室透笑了一下,對我試圖想用異能力偷懶的想法報以無奈的笑意,「要好好注意身體才行。」

  「還好意思說,你才是讓我熬了通宵的那個罪魁禍首吧。」

  我不滿地靠在門框邊,手裡還拿著只剩下小半的啤酒易拉罐,輕輕地敲了敲木質的大門,嘀嘀咕咕地說道:「好啦,你早點回去吧,高中生不用上課嗎?」

  安室透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嗯?」

  隨著年紀增長,我反正是越來越不能熬夜了,要是再不睡覺,估計身體就要撐不住了。

  大腦給我發出警報,我皺了皺眉頭,將有些發熱的腦袋抵在微涼的門板上,含糊地對他說,「雖然可能是心理作用,但是白天遇見咒靈的機率還是會小很多的,不用擔心,安心回家吧。」

  我半眯著眼睛看向安室透的方向,晨光在他身後升起,讓他的容貌變得模糊不清,但是他的頭髮此刻金燦燦的,炫耀奪目。

  安室透似乎想要對我說什麼,但我實在睏得受不住了,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這就是屬於男高中生的聖光嗎……好耀眼——」

  這麼說著,我對著安室透合上了門,僅憑最後的肌肉記憶,將啤酒罐放在了鞋櫃上防止翻倒,然後邁著虛浮且綿軟的腳步將自己砸進了沙發中。

  ……

  以上就是我在下午四點被手機的鬧鐘吵醒後,能夠回想起來的所有事情經過了。

  我先是對著客廳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然後終於感覺到有些冷颼颼。

  現在是暮春時節,太陽升起後不免感到悶熱,但不蓋被子睡一覺還是非常容易感冒。於是我控制自己從沙發爬起來,將亂糟糟的頭髮攏到後面扎住,從沙發背上撈起一件薄外套披上,最後晃悠進了衛生間。

  鏡子裡映出我自己蒼白的臉,一副腎虛體虧,完全沒有得到很好休息的模樣,感覺黑眼圈都比之前要更重了點。

  我鬱悶地刷牙,決定今天晚上就把新書的大綱寫完先交給編輯敷衍一下,只要過了這一關,後面再怎麼拖稿都沒關係了——

  啊,這話是不能被我的編輯林田知道的,不然說不定會被他殺掉。

  等我把自己搞得清清爽爽之後,才在餐桌上發現了安室透給我留下的便簽紙,上面寫著他在冰箱裡放了多餘的三明治,只要熱一下就能吃。

  ……好賢惠啊,如果不是可能涉嫌犯法,我或許真的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包養他了。

  六個三明治用保鮮膜包裹住,規整地排在冰箱上層,我拿出了兩個塞進微波爐加熱,一邊摸出手機,翻看通訊錄上的名字。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咒術界那邊的電話,凌晨袚除的咒靈他們必須給我報銷了,不然我下個月去吃土嗎?

  我在幾個名字裡猶豫半天,最後看了看時間,選擇了最不會被打擾的那位。

  電話只是響了幾聲就被接起了。

  「七海海?」

  我開口,「現在有空嗎?公司現在應該還沒下班吧?」

  「嗯,不過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柳川前輩有什麼事嗎?」

  沉穩的男性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一聽就很靠譜的樣子,很難相信這位靠譜男青年今年才19歲。

  「哦,就是想問下東京這邊的輔助監督是誰?或者你能聯繫上『窗』的人嗎?」

  我聽七海不是很忙,也就放下心來,畢竟打擾別人賺錢是會被驢踢的。

  「是遇見疑似咒靈的痕跡嗎?我把秋河先生的聯繫方式發給你吧,他目前是高專的輔助監督。」七海建人一如既往穩健地和我說。

  「謝謝,幫大忙了!」我說,在七海掛電話前又補充說:「今天要去喝酒嗎?」

  「今天不行,」七海建人停頓了幾秒,「不過週五晚上有空。」

  「太好了,那就定在明天晚上!」

  我開心地說,「如果硝子有空的話,我會把她也叫上喔。」

  「嗯,還是之前的居酒屋吧?我知道了,那麼明天見,柳川前輩。」

  七海掛斷了電話,半分鐘後就給我發來了東京都立咒術高專現在的監督輔助秋河亮的聯繫方式。

  真靠譜啊!我一邊感嘆著,一邊撥通了電話,和那頭年輕的監督輔助說明情況,大概是前幾年和高專的學生們打過幾次照面,監督輔助對我還有點印象,約定了時間後態度很好地和我說他們會去咒靈被袚除的地方查看咒術殘留的,如果情況屬實,他們會和上級申請,把錢一分不差的打進我的賬戶——比我袚除咒靈花的錢還要多一點呢——我很高興地存下了他的電話,表示如果還有這樣的外快,下次一定要找我,畢竟,那位才畢業沒多久的最強現在不是忙得很嗎?

  我不是咒術師,也沒有在東京都立咒術高專上過學,只不過是早年的一些孽緣導致我們對彼此有些了解,七海建人也是這場孽緣中的一個關係人,雖然他由於個人原因,在畢業後就離開了咒術界,決心成為一個脫離狗屎咒術界的普通人,機緣巧合之下,來到了當時我所任職的證券公司,成為了我的後輩——我對此行為不予評價,但從我上半年光速辭職的經歷來看,普通人過的也挺狗屎的不是嗎?

  不過七海建人是位很靠譜的後輩,上班之勤勉,讓我這個偶會會用異能力偷懶的人為之羞愧。

  即使七海第一次在公司看到我後也並沒有對此表現出太大的驚訝,我們在私底下了解完情況之後,就愉快地成為了友好的同事關係,下班之餘會約到商店街的居酒屋裡喝兩杯。

  這個世界都這麼狗屎了,酒精才是我們最後的歸處。

  我、七海建人和同樣在那場孽緣中與我一見如故的家入硝子小姐對這句話無比贊同。

  微波爐加熱完畢,我拿出三明治用嘴巴呼著再一口咬下。

  好好吃!

  安室透是天才嗎?

  這次的感受比凌晨睏倦時的感受要更加深,三明治裡面的蛋黃醬和厚度均勻的火腿肉在我的舌尖跳動,加熱後的生菜雖然沒那麼脆了,但依然令刷了醬汁的三明治口感豐富……總而言之就是:好吃!

  安室透難道是什麼廚師學院的學生嗎?東京有不少名校,說不定他就是遠月或者聖瑪麗那樣出名學校的學生。

  我在解決我的晚餐期間補充完了『安室透』的人物設定——素材不足的時候我經常會這樣做——能說常見其實也並不常見的日本混血池面高中生,因家庭原因從外國回到日本,一邊在料理學院上學一邊在餐館打工勤工儉學,同時還兼職偵探,燒得一手好菜,每當兩位主角刑警先生遇到困境出現在他打工的餐館的時候,就會給出『雖然很離譜但是居然會管用』的建議的高智商角色,對了,武力值還不能太高。

  ……這樣會不會有點要素過多了?

  不管了!

  我這邊可是DDL臨近,明天編輯就要提著菜刀出現在我家門口了!誰管高中生為什麼要身兼數職,而且愛好跨度這麼大啊!

  兜裡沒錢的傢伙,只要是有工資的活兒無論多少份都會幹的好吧!

  我沖乾淨了手,又從冰箱裡拿出一聽啤酒回到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整理新書的思路。

  如果能在波洛咖啡廳關門之前結束就好了。

  我這樣期待著。

  直到我家的門鈴開始響,被強行中斷了思路的我帶著一臉的煩躁去開門。

  「誰啊?我這邊不買保險,不看產品,不用融資,老公五點下班,兒女雙全成績優異,不需要課外輔導——」

  我一邊說著拉開門,和門外的青年面面相覷。

  「哦,是你啊。」

  看到是安室透站在那裡,我一下就收回了那副表情,總算是從大腦深處回想起了凌晨和安室透的約定,他晚上要來還我錢來著。

  或許是終於找到了能夠薅咒術界羊毛的方法讓我異常開心,以至於我差點就忘記了給安室透治療傷口花出去的十萬日元。

  做好事的福報這不就來了!


第6章

  「晚上好,柳川小姐。」深色皮膚的青年站在門前對我打招呼,語氣溫和,一點也看不出疲憊的樣子。

  他不會熬了個通宵就直接去上學了吧?高中生果然精力旺盛啊。

  「晚上好。」

  我點了一下頭,畢竟我對他只是有色心沒色膽,又不是少女漫畫,對高中生出手是會遭到社會人士的唾棄的,我也就絲毫沒在意自己這一副亂糟糟的邋遢打扮。

  安室透遞給我一個信封,「裡面是要還的錢,還有這個,是感謝柳川小姐的謝禮。」

  附送的是一個用精緻盒子包裝的小蛋糕,我看清印在盒子上的LOGO,對這家蛋糕店有點印象,就在米花町的商業街裡,價格雖然不高,但人氣很火熱,至少對我這種晝伏夜出的夜貓子來說,是絕不可能排隊買到的。

  「因為不清楚柳川小姐的口味,所以選了巧克力味,不會太甜,不知道柳川小姐喜不喜歡?」

  安室透是個非常善解人意的大男孩,我彷彿又一次看到了耀眼的光芒在他身後出現。

  「我沒有忌口,讓你勞心了。」

  我接過東西,先確認了一下錢有沒有少給,沒有——很好,連買食材的錢他也一起墊上了。

  這小子很上道嘛。

  我掛上一個笑臉,「裡面有點亂就不讓你進來了,下次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

  我回頭看了眼房間,只看到了放在鞋櫃上的小半罐啤酒,好像真的沒什麼東西能給他的,但畢竟禮尚往來是個好美德。直到我在窗台上看到了一沓小紙片,頓時眼前一亮,抽了一張然後塞給安室透,「這個,拿好,不是迷信,但是在你危急的時候或許能幫上忙,只要5円,很方便的。」

  安室透一臉迷惑地看我塞在他手裡的小廣告,上面用粗體寫著『夜斗營業中!』,中間是一串電話號碼,最底下是『幫您解決一切煩惱』。

  我想了想,又補充道:「尤其是碰上咒靈那種東西,這傢伙還是很管用的。」

  沒錯,這是夜斗拿給我的小廣告,拜託我在米花町幫他拓展業務範圍來著——雖然我完全忘記了……不過,現在這不是派上用場了嘛!

  「我就不繼續浪費你的時間了,工作還沒結束,我要去忙了。」我說,趁著夕陽西下,在黃昏柔和的濾鏡下吸了一把池面高中生的帥氣,然後乾脆地準備關門,「對了,謝謝你的蛋糕,我會認真品嘗的。」

  「好,那麼我就告辭了。」安室透收起卡片,用那張人畜無害的帥氣臉蛋笑著說,對我揮了揮手,「下次見,柳川小姐。」

  我合上門,美滋滋地將蛋糕放到冰箱裡,準備搞定工作之後犒勞犒勞自己,今天晚上去不了便利店了,但是有白送的蛋糕吃就還不賴——

  結果沒想到工作了一個通宵,在臨近天亮時才終於將文件發送給編輯,好巧不巧地趕在他拿刀逼我寫稿的恐怖場景發生之前,這之後我就直接昏睡了過去。

  以前也有很多熟人好奇地問過我為什麼不用異能力完成稿件,那應該很方便吧?

  我的回答是:藝術創作通常用於表達個人情感,如果人不在其中發揮作用,那麼它最後所表達的到底是什麼呢?

  ……好吧,其實也不是我不想這麼嘗試,我偷偷試過了,但我的異能力好像是個文盲哎?明明可以做到其他所有事,但我讓它寫書,它就能給我寫出一本近似狗屁不通生成器生成的書。

  在我失眠翻來覆去睡不著時,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書都寫著的四個字是『狗屁不通』。

  藝術創作可以是自由的,但這未免也太自由了!

  從這之後我就放棄了讓我的異能力創作這件事,安安心心當一個在DDL邊緣瘋狂試探的作者。

  鑑於我本人財運向來差,寫文章也只能勉強糊口,即便去找七福神求了好幾次,也似乎一點都沒改變,因此我和夜斗被毘沙門天評價為『鑽進錢眼裡的沒志氣傢伙』並不是沒有道理。

  下午四點半,我的手機鬧鐘準時把我叫醒,我對這種日夜顛倒的外國人作息已經見怪不怪了,雖然偶爾會被監護人念叨這件事,但我現在畢竟是獨居嘛,獨居的美好之處不就突出一個『自由』嗎!我想喝酒就喝酒,想幾點睡就幾點睡,想帶誰回家就帶誰回家——這點還是很危險,我不太建議。

  我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去浴室沖了個澡。雖然說晚上去居酒屋喝酒,但是要見朋友總不至於太過邋裡邋遢。

  眼看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我在白T上套了一件薄風衣就拎起包出門了。

  米花町的商業街經常出現兇殺案,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的人流量,或許這就是大都市東京的底氣吧。

  硝子給我發消息說她會晚點到。

  她今天不在高專,白天就被市裡的警局叫去處理案情,大概又是被咒靈襲擊後遺體有些驚悚的那類案件。

  硝子還在高專上學的時候就很忙,熬夜程度比我現在還有過之而不及,她和我提過她的咒術,名叫『反轉術式』的咒術可以做到治療他人,聽說是只要沒有徹底死亡就都能救回來,這種能力在現有咒術師中算是極為稀有的,可以說是SSR級別的存在,畢竟咒術師的人員消亡量巨大,咒靈又很特殊,一旦咒術師受了傷就很容易死掉,僅僅硝子一個人的存在,就讓他們提高了百分之三十的生存率。

  因此在我的印象裡,硝子似乎永遠都處在解剖屍體、救人和趕去救人的路上。

  居酒屋是我們以前就常去的,就在米花町的商業街上。因為那邊的烤牛舌和文字燒特別好吃,啤酒也管夠,屋內雖然禁煙,但硝子似乎也沒什麼不滿。有個非常漂亮的老闆娘,而且也不像其他居酒屋一樣總是聚集著一堆醉氣熏熏、嘴巴不乾淨的大叔,所以我們都很喜歡去那邊放鬆消遣。

  一路上慢悠悠地晃到商業街,街燈都一盞盞地亮起來了,這個時間點居酒屋早就已經熱鬧了起來,但我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是三個人中第一個到的。

  坐在我隔壁桌的也是一群剛到的年輕人,看著像是大學生,正在討論吃什麼。

  我百無聊賴,只好歪著腦袋看角落的電視。

  上面正在播報最近的新聞,女主播一臉嚴肅地說東京區的學生公寓連續發生了多起入室盜竊案件,偷盜金額高達百萬日元。

  我還在唏噓世風日下,像我這樣缺錢的人都不會去幹偷東西的事情,就注意到七海建人來了,他提著公文包,從擁擠的食客裡艱難地擠出一條道,然後終於在我面前坐下。

  「晚上好,柳川前輩。」

  七海鬆了一口氣,將領帶往下扯了扯,「家入前輩沒到嗎?」

  「她有點事情耽擱了,要晚點到。」我撐著下巴,用筷子撥弄我前面的那碟涼菜,「我們都認識三年了,七海海也太認真了,叫前輩什麼的……直接喊我諒月也沒關係吧,不要在休閒時間還搞這種階級分化,會被人討厭的。」

  「就我而言,這是我的處事原則。」七海建人說,禮貌地向幫他上菜的服務員道謝。

  「啊,難不成七海海是只會對意中人說親暱稱呼,對其餘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那種類型嗎?」

  我眨了眨眼,「有點浪漫耶,我可不可以把這個寫進書裡?」

  我看到七海建人嘆了口氣,將眼鏡摘了下來,「這就是前輩一點都不浪漫的地方。」

  我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肯定道:「那確實,我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是太現實的緣故嗎?」

  七海給我們兩人的玻璃杯裡倒滿啤酒,輕輕地挑了一下眉,我在他臉上看出了點要笑的意味,「我倒覺得,柳川前輩有的時候也挺浪漫的不是嗎?以前對夏油前輩那樣做,讓大家都肅然起敬了。」

  「都是陳年舊事,你們當時明明都在笑。」

  我翻了個白眼然後接著說道,現在我的廉恥心已經非常低下了,放在前兩年如果有人對我提起這事,我大概會用異能力教他做人,但現在我已經完全放棄了那些無用的廉恥心,「就是說從這之後啊,我的浪漫細胞好像跟著夏油同學一起離家出走了。」

  夏油傑也是高專的學生,長了一張……很難說算不算得上悲天憫人的臉,和非常奇怪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剪出來的小瀏海。他是七海的學長,也就比七海大一屆,同期除了家入硝子之外,還有個叫五條悟的傢伙,反正不管怎麼說,夏油他和都是我這輩子最後悔認識的人。

  比認識太宰治還要後悔。

  兩年前我阻止了一場殺人案,在一個偏僻、愚昧、破舊的小村莊裡。

  如果要仔細地說起來,那真是個意外。

  我那會兒才剛大學畢業去上班不到一年,按理說正是證券公司壓榨我們這種工資既不高又沒經驗的實習工時期,我卻還能空出時間去兼職報社的文稿編寫。估計是那會兒真的很缺錢吧,報社給我提的條件是只要有『能夠引起大範圍社會性討論』的稿子就能給我很多報酬。

  我當然也義無反顧地在『熟人』的建議下前往了一個偏遠封閉的村莊。

  先前我說咒術界的人都是瘋子,這確實是我的親身經歷,並且深以為然。

  我好巧不巧地在那個小村莊裡遇到了半年前才認識的夏油傑,又好巧不巧地撞上他由於這個村莊裡村民惡劣到令人髮指的行徑而意圖動手殺人的犯罪前夜——不,應該說是犯罪前半個小時。

  我自詡不是擁有遠大理想的人,從小到大夜斗教給我的處事原則第一條也是確保自身安全。

  我在人類與異常的夾縫間長大,見過死人、亡者,見過窮兇極惡之徒、走投無路之人,就連那些身居高位的神明也一向不吝於他們對作惡者的懲戒,按理說我不應該阻止他。

  但實際察覺到夏油傑意圖的那一瞬間,我的反應要比我的意識要快的多,快到我回過神來,已經將夏油傑打昏過去了。

  後來我想,我當時大概只是不想那個比我小幾歲的少年成為一個殺人兇手。

  尤其是為了那樣一群愚昧不堪的傢伙。

  我認識的夏油傑不該是這樣的。

  報警、救人、把人帶回高專都是我一個人做完的,中間具體花了我多少錢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五條悟都給我報銷了。甚至我當著高專所有人的面,打了夏油一頓,痛罵他喪失了作為高等智人生物的最後底線,結果把我自己給說哭了,捂著臉蹲在窗邊嗚嗚抹眼淚的場景,也全被五條悟拿DV記錄了下來。

  真的很討人嫌啊那傢伙!


第7章

  「在說什麼?」

  硝子趕在主食上桌前到達了居酒屋,她剛脫下那身長長的白大褂外套,和包放在一起,在我的旁邊坐下。

  我沮喪地垂著腦袋,回答道:「在討論我的浪漫細胞好像全部死光了……」

  「你可以試著向五條學習一下,他最近天天去咒術界高層的會場外放煙花,風雨無阻。」硝子淡淡地說,七海則幫她滿上了一杯啤酒。

  我想了想,狠狠地晃晃腦袋:「這完全是擾民行為吧!」

  「五條說這可是愛的禮花,特地找人訂製的,還有字呢。」

  硝子喝了口啤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是『聽我說謝謝你』和『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這幾行字在高層會場的上空天天出現。」

  我:……聽得出來是有人狠狠地招惹到五條悟了。

  「七海海身邊沒有什麼非常浪漫的人嗎?拜託了,就當是為了我發財之路的素材積累。」

  我放棄五條悟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轉而詢問眼前這位高大的混血男人——外國人不是說要比我們亞洲人來得大膽開放嗎?

  「硬要說的話,」七海皺了一下眉,「公司裡的同期在茶水間說最近遇到了一個女孩,由於十分迷戀他甚至做出了躲到他的家裡,半夜坐在他的床邊看他睡覺這種事情。」

  「……不是,」我木然地嚥下了一口啤酒,倒也不用大膽開放到這種地步,「別說浪漫了,這個已經是犯罪的程度了吧!啊,不過放在刑偵題材的小說裡這倒是個不錯的點子,謝謝,我會參考。」

  硝子的臉上一副『沒看出來你小子居然這樣』的表情,問道:「難不成七海覺得這種事情很浪漫嗎?」

  「完全沒有,只是同期看起來並沒有那麼抗拒,我有些好奇。」

  七海如實說,「不太懂他們在想什麼。」

  「所以我說搞金融的腦子多少都有點問題吧,」我對七海說,「賺的少幹得多,三天兩頭遇到一個奇奇怪怪的同事,前兩年行業不景氣的時候,公司大廈裡還出現過一個準特級,上個班就和鬼屋探險一樣,麻煩死了。」

  「諒月是真的很討厭你的前公司啊。」硝子笑了一下。

  我痛飲一杯啤酒,舒服地長嘆一聲,一邊給自己滿上,一邊大吐苦水,「不說別的,單說股票這種東西,就像隨手灑在花盆裡的種子,你永遠不會知道它到底活著還是死了,或許有一天就抽芽了,或許全死了。」

  「就算抽芽了,你也不能保證它會不會被淹死、曬死、被蟲子蛀死,甚至受到不可抗力被小孩連根拔起。」

  「……其他就算了,為什麼還會有小孩,真的有這種情況嗎?」硝子問。

  「會有的。」七海認真地點了點頭,「除開各種經濟危機,偶爾還會遇上資本對局。」

  我接口道:「就是那種啦,有錢人最喜歡幹的事情,『天涼了,x氏該破產了』……可惡!隨隨便便就讓人家破產,我們搞股票的很難做的好不好!」

  「我是不用想這些事情了,最近這幾個月忙到連花錢的機會都沒有,」硝子嘆氣,「每天還要給五條解決他幼稚男高生的心理困惑……」

  「乾脆去考個心理諮詢師資格證吧,下次他再來硝子就可以收費了。」我建議道。

  「五條又不缺錢,該問還得問。」

  硝子說,言下之意就是這條建議對五條悟一點都不能起到勸退作用。

  原來自始至終缺錢的都只有我一個人。

  我連忙又喝了一口啤酒,試圖撫平內心的難過。

  我們今天之所以歡聚在這裡,是因為同事、公司、生活的不做人,抱著滿腔的無語和差點對對方說出口的『你是傻x嗎』用酒精發洩情緒。

  ……不是為了讓我又一次感到挫敗的啊!

  我聽到隔壁桌的大學生在說話。

  「店裡好熱,我都冒汗了,景英你要不要和我出去透透氣?順便幫美紗子買她想喝的飲料。」

  「……好,正好我也覺得頭很暈。」

  兩個看上去和我差不多高的大學生從我邊上的過道前後走了出去。

  我注意到其中一位男性腳上穿著的是限量版的足球明星聯名款球鞋——是我沒用異能力所以沒有搶到的那一款。我盯著他們拿著啤酒罐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繼續和硝子他們聊天。

  酒過三巡,我正準備去趟洗手間,站起身的時候卻撞上了身後的朝我的方向走過來的人,對方手裡的一罐啤酒濺出了許多,全淋在了我的白T上面。

  ……今天運氣不好。嗯,又要破錢消災了。

  「啊——對、對不起。」

  說話的是那兩個大學生中的一個,好像是叫『景英』吧?他一臉慌張地從口袋裡找出紙巾包,試圖幫我擦掉衣服上的啤酒漬,「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我沒有看清——」

  我看他臉色泛紅,呼吸急促,雙手也不太穩的樣子,連忙擺了擺手。

  「這沒什麼,你別這麼緊張。」

  我低頭看了眼白T上黃色的汙漬,從桌面上抽了幾張紙,「我去擦一下就可以,倒是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和你的朋友好好休息一下吧。」

  雖然我的衣服們最近似乎多災多難,但好在這兩天穿的都是100円店的舊衣服,就算是髒了我也不會那麼心痛。

  我拎著包走到洗手間,隨便找了個沒人的隔間進去,在包裡摸到了我的錢包,快速地從家裡換了件新T恤過來換上。

  我的異能力也就在這方面能派上點用場了。

  等我解決完個人生理需求,再出去的時候,我期待已久的烤牛舌終於上了,我招手問老闆娘要了瓶清酒,舒舒服服地坐在位置上繼續和友人在背後吐槽五條悟、吐槽公司和這操蛋的日子。

  我們討論最近街町裡的流浪貓越來越多,還有近期雨後春筍般頻繁冒出來的兇殺案們,再聊到走勢低迷的股市和來勢洶洶的失業潮。

  我順便給他們講了講昨天晚上的奇妙經歷,感嘆了一下日本真的可以隨便在街區裡撿到人的不可思議。

  結果七海只對那隻咒靈感興趣,而硝子則表示雖然五條悟是個爛人,但他的臉應該算得上頂級,所以她對我口中的帥氣混血男高生一點興趣都沒有。

  到頭來對男高生執著的還是我自己。

  ……我是不是該反思一下自己是否真的過於世俗了?

  「——有人、有人死了——!」

  一個驚慌的聲音幾乎要蓋過了店內的音樂,讓喧鬧的人群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那個站在洗手間前面的慌張男性,他指了一下旁邊的廁所,再一次用顫抖而緊張的聲線說道:「我、我看到,有人死在裡面了……」

  我和七海、硝子他們對視一眼。七海搖了搖頭,表示他並沒有察覺到咒靈的痕跡,硝子嘆了一口氣,手已經抓住了她的那件白大褂。

  「我不想加班的。」

  我聽見她疲倦地說,「這段時間就數米花町的案件最多。」

  我訕笑了幾聲,心想我都快習慣這這種事情了,自從我搬到米花町來住之後,三天一個小案子,一週一個大案子,連走在街上遇到綁架犯搶劫犯的機率都大了起來,剛才新聞不是還在通報最近發生了多起入室盜竊案嗎?

  要不然下次約酒還是換個地方吧。

  但我們還沒做什麼,就看到一個稍微有些眼熟的西裝大叔從角落走了出來,快步走向廁所,一邊走一邊說:「蘭,快通知警察,老闆娘,麻煩不要讓任何一個客人離開這家居酒屋。」

  然後一個小小的,大概才七八歲的男孩跟在西裝大叔的身後一起跑進了男廁所——等一下,小孩子不適合去裡面湊熱鬧吧?!

  再然後,我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也跟在後面,不由得疑惑地出聲:「咦,是那個池面混血男高生?」

  硝子他們也注意到了安室透,「這就是你說碰見咒靈的那個?」

  「……嗯。」我看他站在那兒,視線緩慢地掃過居酒屋內的食客,也下意識地偏過頭看了看。

  似乎……剛剛坐在隔壁桌的大學生裡少了一個人?


第8章

  雖然很快就報警了,但是晚上的商業街人很多,警察沒有那麼快到達,報警之後最先趕到這邊收集證據保持現場的,是正在附近巡邏的機動搜查隊,就是我們熟知的機搜(MIU)。

  「嗨嗨!聽我說——大家暫時不要靠近這邊哦,也不要離開這家店,等我們檢查完監控錄像和結束筆錄之後才能走哦!」

  狗狗警官、啊不是,前兩天剛見過的伊吹警官拉了一條警戒線在洗手間的前面,然後用充滿活力的聲音告訴在場的所有人。

  「開什麼玩笑!又不關我的事,憑什麼不讓我走!」有微醺的食客不滿地嚷嚷。

  「所以說,只是配合調查嘛,」伊吹好脾氣地說,「不然就只好暫時把你列為犯罪嫌疑人之一啦。」

  男人不滿地『嘁』了聲,惺惺地坐回位置。

  過了一會兒刑事科的警察終於趕過來了,機搜的警官和對方對接了一下目前的狀況。

  「死者名叫竹吉景英,男、21歲,死因初步推測應該是中毒。他是附近大學的大四學生,今天和朋友一起來慶祝同行的女性朋友千津美紗子工作順利。」

  那位叫做志摩的警官拿著他記錄的小冊子向目暮警部匯報案情。

  「這幾位都是死者的朋友,他們是同一所大學的學生。」

  志摩指了一下他一側的幾個人,兩男一女,又指了一下他另一邊的人,「這是第一發現人柏谷增一先生,以及在監控中顯示案發前和死者竹吉景英發生過衝突的柳川諒月小姐。」

  我:「……」

  怎麼就這麼巧,撞到我的竹吉景英在我走進女廁所之後沒過一分鐘也走到了男廁所裡面,從那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直到柏谷增一先生發現了他的遺體。

  我看到伊吹站在最後面悄悄地衝我晃了晃手,像是對在這兒會遇到我很驚奇,我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居酒屋裡的人快散光了,沒有作案嫌疑的客人們被獲准離開,只剩下我們這些人還待在裡面。

  人變少了之後,空氣裡的啤酒、熟食氣味也就愈發濃郁起來,填充在這個忽然間變得空曠的房間裡。

  因為夜間人流量大,救護車被堵在商業街前還開不進來,所以屍體仍然躺在地上,和廁所清淺的薰香一起散發著令我反胃的不適氣味。

  「景英是個很好的人,他很熱心腸,不管是誰遇到了事情他都會幫忙。」

  千津美紗子,他們中唯一的那位年輕女性腿上放著她自己的奢侈品包包,正拿著紙巾擦鼻子,語氣甕甕地說,「今天的聚餐還是景英提出來的,為了慶祝我通過了美容醫院的考核,畢業後就能直接入職。」

  「我們都是和景英住在同一棟公寓的,我知道他的脾氣特別好,而且也經常組酒局和聯誼,和大家的關係都不錯,我完全想像不到有誰會和他結了仇。」腳上穿限量版球鞋的男同學叫日野宏,也是之前和竹吉景英一起出去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的緣故,他看上去很熱,額間冒著汗。

  佐塚文雄——竹吉景英的另一位同學雙手緊握,緊張地擰著衣服下擺,對警察說道:「景英說他頭很暈,有些反胃,我擔心他喝多了,本來想勸他回去的,但是他一定要過去……然後就是柏谷先生發現的那樣了……」

  我站在邊上雙手抱臂,側過身輕輕地撞了撞硝子,低聲感慨道:「是毒殺啊,這個社會現在可真危險。」

  「不排除是亞急性中毒,長期服用含有毒素的藥物在體內沉積,在某種契機下,」硝子瞥了眼啤酒罐,「也有可能突然爆發。」

  「硝子看不出來嗎?」我好奇地問,「我以為你『咚』、『啪』的一下就能看出來是怎麼回事呢。」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硝子欲言又止,「這種距離,只有六眼才能看清發生什麼事了吧。」

  「大姐姐,你為什麼覺得這會是毒殺呢?明明連法醫都還沒到現場。」

  我們倆談話的間隙,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突兀地從我旁邊冒了出來。

  哇,什麼傢伙啊!我差點沒發現!

  我被嚇了一跳,低下頭時才看到一個剛到我膝蓋的小男孩正仰著頭看我……

  啊,是剛剛那個跑進案發現場的小孩。

  我蹲下身正視他,一邊彎起嘴角說道:「那是因為警察都是笨蛋啊。」

  逗小孩不太成功,我看到小男孩的臉上立馬露出了一副『這個人在警察堆裡說這種話真的沒問題嗎』的表情。

  「咳、不好意思,開玩笑的。其實是這位小姐姐,她是法醫哦,有證的那種,明明剛從警局下班呢,好不容易得空和我來喝一杯的,結果又遇上這種事。」

  硝子往旁邊一步,和七海並肩站著,「其實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兩個可以走了。」

  「欸——那很過分哦,這邊禁止這種不負責任的五條悟行為。」

  我不敢置信地看他們,想了想又說道:「就連五條同學都有可能會因為想看熱鬧留下來。」

  「你很懂他嘛。」

  硝子意味深長地說,「可惜我們和那個幼稚鬼不一樣。」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嘛。」我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下回請你們去銀座喝酒。」

  硝子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後嘆氣,「有時候真的會懷疑你和五條家有沒有血緣關係。」

  我嚴謹地否認了:「我認為絕無這種可能。」

  硝子過去和警方交涉,我面前的小男孩用一種聽上去略顯做作的,年幼的聲音問我:「柳川姐姐,你身上被濺到的酒漬已經洗乾淨了嗎?」

  「啊,這個——」

  我被噎了一下,忽然發現這在案件中算是個重要的疑點:「其實我多帶了一件衣服,剛才換掉了,畢竟沾到了酒漬不是很好看嘛。」

  小男孩愣了幾秒,看起來不太相信我的說辭:「柳川姐姐難不成平時出門會準備兩套衣服嗎?」

  「是哦,姐姐我可是哆啦○夢。」

  我大言不慚地拍拍胸脯,「你還太小,不懂女人為了追求光鮮亮麗的打扮要付出些什麼。」

  「啊哈哈哈、柳川姐姐真是幽默……」

  男孩不死心地繼續問:「那之前換掉的衣服是丟掉了嗎?」

  「怎麼會,」我眨眨眼,「當然是放在包裡了,只是看起來髒了點,回去洗乾淨還是能接著穿吧。」

  我看這小男孩穿著一套精緻且價格不菲的藍色西裝,心想這可能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還沒見到過芸芸眾生沉浮在錢欲裡的模樣,不由得對這個國家的未來感到了一絲悲戚。

  「問這麼多問題,小朋友你難道是偵探嗎?」

  米花町最近好像很流行偵探遊戲,或許和『沉睡的小五郎』忽然聲名大噪有點關係。

  我看了眼那邊沉思的毛利小五郎和不遠處的安室透,感嘆道:「不愧是名偵探啊,這麼早就在培養孩子了。」

  「是我、個人比較好奇啦……」小男孩聲音降低了點,不太好意思地說道。

  「好奇心過剩可不是什麼好事哦,」我意有所指地說:「可怕的東西不一定是眼睛可以看得到的。」

  七海聽不下去了,在旁邊對我說:「柳川前輩,請不要嚇唬小孩子。」

  「只是在實話實說啦。」我擺擺手。

  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有很多,思想、情感、喜惡,這些都是很難被觀察到的東西,但卻會像細菌一樣無孔不入地擁擠在每個人的身邊。

  我看到硝子套上了醫用手套蹲在屍體旁開始簡單的檢查。

  「如果是小朋友你的話,會覺得誰是兇手呢?」

  我問道,視線卻沒停在他的身上,而是往正在做筆錄的人方向看去。

  「我、我還……不是很清楚。」男孩小聲說。

  「在我看來,他們每個人都脫不了干係。」我輕輕地說。

  人死後如果留有遺憾,那麼此人的靈魂將會留在世間,成為遺忘真名與記憶存在於此岸與彼岸的夾縫間的亡靈。但這不是大概率事件,更多的人在真正死亡的那一瞬間就釋然了,從這之後回歸宇宙星辰,又一次成為這個巨大循環中的一份子。

  我並沒有在這裡看到竹吉景英的亡靈。

  這是好事,但我看到了別的東西——這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很像咒靈——可硝子和七海都沒有注意到——因此我認為這是咒靈的另一種分支,民俗書上將這些生物都籠統地稱為『魑魅魍魎』,而夜斗說這是『妖魔』,來自彼岸的怪物。

  簡單來說,人的負面情緒會滋生咒靈和妖魔,我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是如何運作的,但詛咒生於此世,妖魔則在人看不見的『死角』中,只有介於「諸人所棲息的此岸」和「與之相對的彼岸」的人才可能看到棲息在死角中的著神佛惡鬼、魑魅魍魎。

  而此刻妖魔正堂而皇之地盤旋在那幾個學生的身上,張牙舞爪地像是要將他們一口吞下,成為自己肆意生長的養料。


第9章

  「柳川姐姐難道是看到了什麼嗎?」男孩謹慎地問我,我從他的目光裡看出了點不符合他年齡的試探。

  「我該看出什麼?」我順著他的問題接下去,衝他笑了一下,「你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

  男孩:「……」

  我能感覺到他的無語,想必是沒指望從我嘴裡在聽到什麼有用的話了,他往後退了幾步,雙手背在身後,「啊哈哈、我聽到蘭姐姐在叫我了,我先過去了。」

  小孩的話剛說完就跑了個沒影,我站起來,跺了跺有點發酸的雙腳。

  「現在的孩子真早熟啊。」

  我對七海感慨道,「一點都不像一個小朋友。」

  哪有小孩在案發現場這麼活躍的?那邊可是躺著一具遺體哎……一般小孩看到這種陣仗都已經開始哇哇大哭了吧。

  「或許是耳濡目染。」

  七海說著,看向了毛利小五郎的方向。

  名偵探先生正捏著下巴推理,突然間大聲地喊道:「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兇手就是你——」

  「——柳川小姐!」

  毛利小五郎的手指筆直地指向我,一臉的自信和肯定。

  「因為竹吉景英把啤酒灑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感到很氣憤,又發現他跟著你到了廁所,在恐懼和憤怒之中毒殺了他,正好廁所不處在監控範圍裡,女廁所距離男廁所就只有三步的距離,死亡期間就只有你們兩人使用過廁所,所以不會錯的,一定是你!」

  ……到底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七海建人在我旁邊慢悠悠地補上剛才沒說完的後半句話:「……也有可能是小朋友天賦異稟。」

  我:「……」

  「毛利老師是不是喝多了,按照這樣推論的話,柳川小姐的作案動機太過勉強了。」

  眾目睽睽之中,最先說話的居然是安室透,他站在毛利小五郎的身後,一隻手搭上毛利的肩膀,露出了一個笑容,「況且從監控錄像中能看出竹吉先生喝了很多酒,在這之前柳川小姐都沒有接觸過他。」

  我吸了一口氣,按下喉嚨裡差點脫口而出回懟毛利小五郎的話。

  七海開口說道:「這算是你想要的浪漫情節吧?柳川前輩。」

  我頓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問他:「七海海我發現你對浪漫的底線是不是有點太低了?像你這樣子是很難找到對象的。」

  七海平靜地說:「我是不婚主義。」

  「談戀愛也不一定要結婚吧?嗚哇——七海海果然很正經,真的是外國人嗎?也太純愛了。」

  七海的眉梢抖動了一下:「我是日本人。」

  「什麼?!」我很震驚。

  「祖父是丹麥人,但我是在日本長大的,很久之前就和前輩說過了吧?」

  可能是在某次喝酒的時候,不過我確實沒什麼印象:「欸嘿,還有這種事?」

  「……嘖。」他不想和我說話了。

  我抬起頭時看到硝子終於從屍體邊上站了起來。

  「是酒精中毒。」

  硝子將一次性醫用手套摘下,救護車剛到,接手了屍體的後續跟進,硝子對他的簡單檢查結束,走過來對目暮警官他們說道:「或者說應該是甲醇(Methanol)過量。」

  硝子淡淡地說道:「死者生前有嘔吐行為,且眼部受損,可以明顯觀察到視網膜水腫充血,這都是甲醇過量的症狀。甲醇的潛伏期不長,在2到24小時內,但如果死者在同時攝入乙醇,則可使潛伏期延長。就我的判斷來看,他至少在前幾天就已經攝入過部分甲醇了。」

  「所以他的死亡和我朋友沒有任何關係,如果可以確定他之前沒有喝過劣質酒的話,我建議你們多問問他的同學。」硝子瞥了眼緊張地坐在凳子上接受盤問的學生。

  目暮警官擦了一下汗,顯然昭和時代的老刑警並不太會應付硝子這樣直言直語的冷淡女性,「多、多謝家入小姐的幫忙,我們一定盡快破案。」

  「大哥哥,你為什麼總是捏著袖子啊?」我聽見小男孩的聲音又神出鬼沒地冒了出來,這次是在學生那邊。

  「柯南!不要打擾高木警官他們破案。」被叫做『蘭姐姐』的女高中生對他說道。

  柯南撓撓臉頰,小聲地說:「但是那邊的那個大哥哥都熱得冒汗了,這位大哥哥卻看起來很冷的樣子,把袖子都攥緊了,我覺得很奇怪嘛……」

  像是童言無忌的發言,但是一下子就讓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到了被柯南詢問的那個學生身上——佐塚文雄看上去更緊張了,雙腿開始不住地抖動。

  「這個孩子,很敏銳嘛。」七海盯著柯南觀察。

  「偶爾也確實會碰上一個這樣的吧,天才小學生什麼的——真是讓人羨慕的天賦啊。」我開口說。

  「你的袖子裡藏了什麼東西?」高木警官的聲音忽然嚴厲了起來。

  佐塚文雄全身抖了一下,鬆開袖口,一個小物件就從他的袖口裡滑了出來,『叮噹』一聲清脆地摔到了地上。

  是個開瓶器,柄部刻著這家居酒屋的名字。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住……」佐塚文雄磕磕巴巴地說,「我不想拿的,但是我控制不住。」

  「什麼控制不住,你——」高木的話說了一半,想起什麼似地止住了。

  盜竊癖。

  我在心裡想到,有這種癖好的人會反覆出現無法自製的偷竊行為,這種偷竊不是為了謀取經濟利益,也不具有其它明確目的,純粹是出於無法抗拒的內心衝動,是屬於意志控制障礙範疇的精神障礙。

  佐塚文雄有盜竊癖。

  我的腦海中好像出現了一張巨大的拼圖,其中缺少了幾個位置,差一點點就能夠將這塊拼圖拼完整——

  硝子在我旁邊打了個哈欠,她已經忙了好幾天了,眼下有明顯的青黑,本來喝酒就是為了解壓,沒想到在居酒屋裡還要加班。

  「你吸毒了吧?」

  她忽然看向日野宏,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眼眶泛紅、口腔有異味、且大量排汗,說真的,我站在這裡都能聞到你的汗臭味,典型大/麻上癮的症狀。」

  「不、我沒有、不是……」日野宏愣怔了一下,連忙搖頭否認。

  但是坐在他面前的都是專業刑警,本來就已經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了,被家入硝子點破之後,臉色嚴肅,直接拿出了手銬。

  「不好意思,這邊的筆錄結束之後請配合警務人員進行身體檢查。」

  盜竊癖、癮君子,和……引發妖魔的元兇。

  我的視線順著漂浮在空氣中的怪異軀體看向那位年輕的女孩兒。

  細長而色彩斑斕的生物像是長相畸形的熱帶魚,身軀纏繞在他們三個人的身上,彷彿他們之間有一條秘而不宣的紐帶。

  在很多影視作品之中,將詛咒、妖魔這樣的生物塑造成有個體原則的存在,比如說怨靈只會對自己的怨恨對象出手,女鬼只能殺死入侵自己範圍的人,但實際上這些生物並沒有這樣『高尚』的道德水平——我也不相信會有人給它們普法——它們選擇跟隨、寄生的對象,大多數時候只是某個倒霉蛋,或許正巧心情不好身體不適,或許不巧遇到逢魔時刻,又或許意外走進了對方的捕食範圍之中……總而言之,這就是個公交車上的扒手隨機選擇一位幸運兒下手的概率事件。

  但千津美紗子身上的這個並不是意外纏上她的。

  我看得出來,那是完完全全是因她而孕育出來的妖魔。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殺死竹吉景英的就是千津美紗子。

  而這並不是單人作案,這是一場集體謀殺。


第10章

  觀察人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所以在觀察千津美紗子時,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大概是從小和『異類』接觸的過多,以至於我對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類都抱有著濃厚的興趣。

  比方說在深夜便利店就能遇到很多人。

  而推測他們的個人經歷則成為了我無所事事生活中一項用於排解無聊的重要活動。

  我第一次遇見太宰治就是在深夜的便利店裡。那段時間是高考,正值應屆考生們思想憂煩之際,夜斗接委託的頻率要比平時高上不少,我才高二,既沒人管又沒事可做,每天就去各種商場書店裡蹭免費的空調。

  那段時間都是雷雨天,傾盆大雨再加轟隆作響的閃電,空氣悶熱而黏膩。

  我待在便利店裡不想回去,打定主意要在這24小時營業的地方和收銀員耗個通宵。

  太宰治是在我剛開始吃飯糰的時候進來的。

  他穿著一件厚重的黑色大風衣,裡面是整齊的西裝套,只不過滴滴答答地還在往地上滴水,活像個剛從橫濱灣爬出來的男水鬼。

  但令我注意到太宰治的並不是他蔫噠噠的神態,也不是他在夏季還穿著這麼一身凜冬保暖套裝的裝扮,而是那些密密麻麻纏繞在他身邊的妖魔。

  我平生見過最多的一次妖魔是在百鬼夜行,不過那時候我太小了,對一切都還懵懵懂懂,所以只在記憶裡留下了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面,因此太宰治身邊的妖魔應該是我見過第二多的。

  毫不誇張地說,光是他一個人走進便利店,就幾乎填滿了整個屋子。

  我陡然被逼仄到角落裡,忍受著突如其來的屬於妖魔的竊竊私語。然後看著他買完東西,一步一步走到我旁邊的位置上坐下。

  很奇怪的是,那些妖魔都無法接觸他,因此只能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以一種叫人毛骨悚然的姿態盤繞在他身邊。

  直到我在幾年後遇見五條悟,才發現太宰治的異能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和『無下限』術式有很多相似之處。

  總之,那會兒我只能猜測:眼前的這個人不是罪大惡極的惡棍就是罪孽深重的混蛋。

  如果從少年熱血漫畫的角度考慮,我應該快點出手解決掉這個傢伙,說不準能夠造福全人類。

  但——太宰治是我目前收集的人類圖鑑裡,較為新奇的那部分,所以我選擇繼續觀察。

  他坐下之後就開始翻書,還是《周刊少年○ump》。深色的濕軟的頭髮下是鳶色的眼睛,看著有點輕佻。

  我縮在角落裡啃完一整個飯糰,才終於確認完他身上的那些妖魔並不是誕生於他本身,那全是別人對太宰治的『執念』。

  何等罪孽深重的——我仔細看了看他,感覺他沒比我小幾歲——男高中生啊!

  於是我對他說出了至今我仍然極為後悔的一句話。

  「喂,你知道你快死了嗎?」

  我發誓,我是從一種辯證的角度說出這句話的,沒有其他任何嘲諷的意味,頂多就是覺得這個傢伙好牛哇。

  但是他太宰治是什麼人?他一聽我這話,高興地連漫畫都不想看了,連忙坐正一臉興奮地盯著我看,熱切地詢問道:

  「真的嗎?什麼時候?什麼方式?會痛嗎?我追求的是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的自殺!」

  「……沒有這種自殺吧!」

  我忍住隨著太宰治的視線一起湧過來的,屬於妖魔們的注視。

  「誒——如果很痛又不體面的話,我拒絕。」

  太宰治用之後無數次讓我想揍扁他漂亮臉蛋的聲線拖著嗓音說。

  「如果你給我錢,說不定我能讓你多活一段時間。」我存著繼續觀察這個傢伙的心態,不抱希望地開口。

  「這是什麼算命老婆婆的騙錢手段嗎?」太宰治笑著說,「不過……可以哦,多少錢?一百萬?還是一千萬?」

  他興致盎然,已經開始從身上翻錢包出來。

  我嚥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100円』,改了個更大一點的數值:「一萬円就可以了……」

  如果用我的能力去接受委託,那麼現今大概也不缺吃喝了,但是像我這樣財運很爛,運氣更爛的人,靠這個方法賺錢,說不定會遇到什麼極為糟糕的事情——某位神明這樣對我說過,所以即便收取委託費,我也不會拿過多超出我個人能力範圍之外的錢。

  沒想到他不滿地瞪大眼,嘟嘟囔囔道:「我的性命只值一萬嗎?如果被森先生知道的話,保不準會笑掉大牙……如果我給你十萬,能不能給我個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的自殺?」

  他將一疊濕漉漉的紙錢拍到我面前。

  「……不行!」我的意志動搖了一瞬,最終也只是從中抽出了一張,我才不會用我的異能力殺人,這是我的處事原則之一。

  口袋裡的5円硬幣跟著消失,我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圓珠筆,深吸了一口氣。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

  我開口,那聲音卻像是和周圍的一切隔了一層透明的罩子,沒有一個音節洩露出來。

  『吾■■降臨於此,將此緣斬斷。』

  『絕——』

  這是屬於神明的聲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我這個凡人說出來。

  我只是合理地花了5円向夜斗租借了這個斬斷緣分的能力罷了。

  圓珠筆在空中輕輕地一揮,像是不痛不癢地在空氣裡劃了條直線,比遊樂園裡的塔羅牌占卜師還要敷衍不靠譜。

  但這確確實實地斬斷了我眼前這個男人與那些妖魔的聯繫。

  它們尖叫著,倍數的眼睛瘋狂轉動著,充滿不甘心地消失在了這間便利店裡。

  我不知道太宰治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可能會覺得自己那張一萬日元是打了水漂,可他的眼睛確實是在妖魔消失時瞪大了一瞬,就好像……長久以來堆積在他身上的什麼東西終於消散了一樣。

  從那之後,我經常會在那家便利店遇見太宰治。

  我懷疑那時候的他完全把我當成了一個街邊擺攤5円就能算命解惑的大媽。

  我從他毫不避諱的吐槽裡了解到他為港口黑手黨工作,他的上司是個蘿莉控的糟糕大叔,下屬都是笨蛋(這點存疑),養了一條叫『中原中也』的小狗(這完全是在抒發個人恩怨了),同僚腦子也不太好——反正聽起來,港口黑手黨是個無可救藥的皮包公司。

  「你該交些朋友。」

  我在那時候認真地建議他,「整天喊著『自殺自殺』的傢伙,連神明都不會願意幫你。」

  「我才不需要那種東西。」

  我至今依舊記得太宰治說這些話的表情,「相互輕蔑卻又彼此來往,並一起自我作賤——這就是世上所謂『朋友』的真面目。」

  「我不需要。」他嘴硬地重複道。

  然後這傢伙僅在一個星期之後就無比高興地告訴我,他交到朋友了!而且會是一生的摯友!

  我:……

  騙子!男人的嘴裡果然沒一句真話。

  我從充滿了太宰治那張欠揍臉蛋的記憶地獄裡抽離。

  居酒屋依然處在一種頗為緊張的氛圍之中。

  餘光裡好像瞥見了有什麼閃光的東西從空中飛過,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站在那邊的毛利小五郎身體搖晃了一下,喝醉了似地用一種六親不認的步伐原地晃蕩了幾步,最後乾脆地靠著牆坐了下來。

  ……睡著了?

  「各位,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毛利小五郎用一種極為嚴肅的聲音說道。

  我戳了戳硝子,悄聲說:「他那不是睡著了嗎?」

  硝子疑惑地說:「睡著了吧?」

  七海肯定地說:「睡著了。」

  「那這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聲音啊!」我極為不解,難不成這才是『沉睡的小五郎』真正會出名的原因?

  用腹語破案?

  要不然讓夜斗也學學看好了,他最會搞些不知所謂的噱頭,說不定能成為高天原毛利小五郎分郎,賺那些神明一大筆錢?


第11章

  毛利小五郎靠在地上說道:「想必各位都有了解過最近新聞報道的案件。」

  有人遲疑著開口:「是醫院分屍案?」

  另一個人說:「前幾日的女童失蹤案?」

  伊吹警官在人群的最後面舉手說,表現得像個踴躍參加答題活動的學生:「外貿公司社長被殺案!」

  「笨蛋。」

  那邊志摩警官扯了扯伊吹高舉的手,把他按下,無奈地說道:「毛利偵探說的應該是學生公寓的失竊案件。」

  「……我們有生活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下嗎?」

  我聽的都感覺有點冷了,這地方的犯罪率是不是太高,總覺得都快要趕上某些影視作品中的罪惡之都了。

  米花町也是個人傑地靈民風淳樸的地方啊。

  「這兩年普通人都不好過。」

  硝子壓低聲音說,「心態越差咒靈也就越多。」

  毛利小五郎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對,就是學生公寓失竊案。據我了解到,日野宏、佐塚文雄、千津美紗子以及死者竹吉景英都是那所學生公寓的住戶。」

  「而報失的物品中,其中一件就是日野宏先生你腳上穿著的同款球鞋——這雙球鞋是東京靈魂隊的聯名款,當時總共發售1萬雙,聯名商家要求實名購買,也就是說每一雙出售的鞋子都有記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夠出示一下證明,畢竟……這雙鞋子的鞋碼明顯很不合你的腳。」

  日野宏只是張了張嘴,直到最後都沒有辯解什麼,不過從他難看的臉色就能猜出其中一定有不少隱情 。

  「另一件報失的物品是名牌包,」毛利小五郎說,「我當然不是在暗示美紗子小姐手上的這個包就是贓物,但我注意到這個包的牌子和報失物品中的包相同,並且包裡還有一個便攜的壓縮布袋,美紗子小姐,你能否向警方說明這些疑問?」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現在的毛利小五郎比剛才多了幾分壓迫感……即使他似乎處在一種昏迷的狀態裡?

  剛才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觀察他們的安室透在這時開口說道。

  「死者死於甲醇中毒,而美紗子小姐您正好又在美容醫院實習,我相信接觸到工業酒精對您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或許在一開始的規劃中,竹吉景英的死亡會是悄無聲息的。」

  安室透沉聲說,「他喜歡喝酒,經常組酒局,這在很大程度上能夠中和甲醇對人體的致命性傷害,因此,在預定的計劃裡,竹吉景英不會死在這家居酒屋。根據這種推測,如果是死在自己的公寓裡,遺體的第一發現時間會被推遲,到時候屍體的損壞狀況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醫學解剖的最終結論,並且很有可能直接定性為酒精中毒。」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

  千津美紗子的手指顫抖著,用力攥緊了自己的衣角,我看她故作自定地發問,那隻停留在她頭頂上方的妖魔卻像是找到了獵物一般,也跟隨著她注視安室透,那些大大小小生長在體表上的複眼正瘋狂地轉動著,我多看幾眼都覺得是精神汙染。

  「警察講究證據,小姐,」安室透笑了一下,「偵探隻是從蛛絲馬跡中找到邏輯,述說推理,是吧,毛利老師?」

  「咳、是的——美紗子小姐,這只是一種推論。」

  「說到底不過是你們在胡說。」千津美紗子哼了一下。

  她和硝子有些相似,穿著一身休閒西裝,大概是醫美行業對服務人員的要求高,她的頭髮不長,也沒有染髮的很痕跡,手指甲的長度剛剛正好,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利落,素顏也足夠賞心悅目。

  「我相信您應該清楚,那些證據被發現都是遲早的事情。」

  安室透嘆氣,「殺意、動機、行動模式,這些東西在現代社會中不難被挖掘出來,如果去暫住的公寓搜查,那瓶被你帶回來的工業酒精應該還沒被丟掉吧?」

  千津美紗子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我感覺那隻妖魔幾乎處在蓄勢待發的狀態裡了。

  但現場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注意到這個。

  如果放任它暴走,等會兒的情況一定會變得非常糟糕。我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覺得下回出來約酒前一定要去神社拜一拜沾點光。

  毛利小五郎在一片安靜中說道:「佐塚文雄有盜竊癖,他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衝動,因此在一開始的時候,學生公寓失竊的物品並不貴重,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物件。但我猜,從某一天開始,你們之中就有人發現了他的小癖好,並以此為要挾。」

  「大/麻上癮會讓人頻繁地購買毒品,但那可是個無底洞,投入多少錢都不夠;而虛榮心通常來自身邊的攀比,大多報失物件中女性遺失的都是奢侈品,就像美紗子小姐手裡的這個包一樣。」

  「至於死者竹吉景英。」

  毛利小五郎繼續說道,「我猜他應該是發現了你們的行為,所以想要勸說你們自首。在監控錄像中他一直表現得悶悶不樂,甚至臉色難看,他的好幾次對話都被你們打斷了……關於這件事的討論對你蠻來說應該發生了不止一次吧?」

  「由於擔心他將這件事情曝光,在他喝的酒裡加入了甲醇,以偽裝成他意外死亡,這就是你們一開始的目的。我說的對嗎?三位兇手。」

  佐塚文雄的身形搖晃了一下,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消失不見,雙唇蒼白。妖魔的軀體幾乎是黏在他的身體上了,某種黏稠的液體緩慢地從他的身體滑落。

  他低喃道:「我沒想到殺他的,我只是希望他別說出去、對,我什麼都沒做,不是我殺死他的……」

  日野宏的表情更加猙獰一點,妖魔轉了個頭,長條的軀體在空氣裡滑動了一下,從他的面前轉了過去。

  「我們都沒想過要殺死他!我勸他加入我們,只是他拒絕了,他說他要去報警,哈哈、如果報警的話,我的人生就毀掉了……」

  旁邊的警察目光冷下來,這已經可以說是招供了。

  不過比起他們兩個人,臉色更加難看的是那位千津美紗子。

  妖魔身上的鱗片豎起,密密麻麻地流動著詭異的色彩,我聽見它的呼吸聲變得粗重急促,每一次的扭動都會使它的肌膚發出叮鈴啷噹的清脆響聲,好像那些鱗片都是鋒利堅硬的鋼片。

  它被激怒了。

  「對!是我,那又怎麼樣!」

  千津美紗子的情緒顯然受到了妖魔的影響,她的眼睛發紅,聲音沙啞,像是在怒吼,「我一開始也不想殺他啊,我只是想要給他一點教訓,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那些噁心的正論來勸說我,他以為他是誰?救世主嗎?」

  「他以為我到東京來上學是為了什麼?他有體驗過被人排擠的滋味嗎?他有被人罵過是鄉下來的鄉巴佬嗎?他知道那些人在背後都是怎麼說我的嗎?」

  「他什麼都不知道!又有什麼資格來評價我!」

  千津美紗子的話音剛落下,整個居酒屋的燈光便閃動了一下,黑暗在一瞬間籠罩了我們所有人。

  我當機立斷,從旁邊的餐桌上抽了一支筷子。

  牛仔褲裡的5円硬幣隨之消失。

  我在一片黑暗中盯住妖魔依然絢麗的身形。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

  『吾■■降臨於此,臣服於此器之威,坲除種種汙穢障壁——』

  『——斬!』

  竹筷以一種箭矢的速度從我手中脫離,穿透妖魔的身軀,直直地穿過居酒屋後面紙糊的裝飾屏風,發出了一聲極為細小的『噗』的響聲。

  燈光在妖魔消散的那一刻恢復——總共時間其實並沒有超過八秒。

  大家為突然恢復的光亮而感到安心,因為我發誓剛才那一瞬間真的有聽到警察拔槍的聲音。

  妖魔消散之後,千津美紗子臉上的瘋狂神色也褪去了不少,像是突然間消耗了非常大的能量,以至於整個人都顯出了幾分呆愣和破罐子破摔後的冷靜。

  旁邊的警官見狀直接拿出手銬給她銬上。

  「帕累托有效。」

  我說,在他們將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的時候,有些不自在地抓了一下頭髮:「你們每一個人都說不想殺他,但實際上殺死他看上去才是對你們總體的利益來的最優選擇,所以你們每一個人都在這個計劃裡推了一下。不過經濟學上有一種配置叫做帕累托最優,指的是『在不損害任何一方利益的前提下,把效率提到最高時的效率』,換算如今的社會價值觀,我從來不覺得這是屬於烏托邦的空談,不過是你們不願意選擇罷了。」

  「有一個願意將你拉回來的朋友,難道不會覺得那其實是神明給予的救命稻草嗎?」

  妖魔消失之後,好像這個居酒屋的空氣都讓人覺得更放鬆了些。

  我疑惑而充滿不解地問他們:「為什麼要親手將他扼殺呢?」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他們都表現出了一種相近的悲傷和沉默,就好像妖魔從他們身上吞噬掉的某些東西再度出現了一般。

  目暮警官嘆了口氣,一揮手,「把他們都帶回警局審問。」

  警察收隊結束,我和硝子、七海他們也準備回家了。

  收拾東西的時候七海問我,「雖然沒有看到,但是前輩在剛才的時候是不是做了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以前就了解到咒術師的身體素質很好,五感也會比一般人要敏銳,但是七海能夠隱約察覺到神明領域的出現依然令我感到吃驚,我以為我的動作已經足夠微小了。

  「是哦。」

  我想了想對他說道,「勉強算是當了一回假面騎士吧。」


第12章

  由於案件的緣故,漂亮的老闆娘給我們免了單,還說好下回再來喝的話可以打折。

  我自然是欣然接受,心裡已經盤算著什麼時候安排下一場酒局了——今天根本就沒喝盡興嘛!

  那邊毛利小五郎悠悠轉醒,皺著眉在原地揉脖子,咕噥著自己怎麼會又睡著了,但在知道剛才的案件再次被自己偵破之後,馬上遺忘了先前的疑惑,大笑道:不愧是我!然後溜過去和漂亮老闆娘說些插科打諢的話,被他的女兒毛利蘭拽著耳朵拉了出去。

  那個叫柯南的小男孩倒是在離開前轉身和我們揮了揮手,很有禮貌地說了再見。

  不知道為什麼給我一種少年老成的感覺……是不是有點太聰明了?

  「柳川小姐,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安室透走過來對我點了點頭。

  「我也沒想到。」我說,「你和毛利偵探認識嗎?」

  「是的,他是我的師傅。」安室透笑起來,詢問我:「柳川小姐,蛋糕好吃嗎?」

  「呃、嗯,還不錯,謝謝。」

  其實忘記吃了……啊,正好沒吃飽,回去可以解決掉。

  「那麼下次再見,柳川小姐。」見毛利小五郎他們要離開了,安室透對我揮了揮手。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摸摸下巴:「說起來毛利偵探會不會也是異能力者?異能力是在昏睡的情況下推理案件?」

  聽起來好像要比江戶川亂步的異能力差點,但又很有噱頭……

  硝子已經抽出了一支煙咬在嘴裡,大概等一出門就會點上火了,她笑了一下,「諒月沒看出來啊。」

  「看出來什麼?」我疑惑地眨眨眼。

  「那位偵探先生。」

  「嗯?」我錯過了什麼?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但實際上今天一個晚上我都在關注那只在我眼皮子底下越長越大的妖魔,完全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任何可疑事項。

  「可以理解,前輩的眼光一向不好。」七海瞭然地點點頭。

  等一下——你又知道什麼了?!

  「也、也沒有那麼差吧?」

  我拿起包跟在硝子後面走出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見他們又不說話了,不由得催促了一下:「喂,不要當謎語人。」

  硝子慢吞吞地補充說:「而且那位黑皮膚的偵探看著也不像是高中生,沒有你說的那麼年輕。」

  我又被震驚到了,然後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笨:「不是嗎?」

  硝子呼出一口煙,斬釘截鐵地下結論:「所以說你看人的眼光很差。」

  七海走在我的旁邊,冷靜地描述:「看骨骼的話,年齡應該比前輩要大吧,他的肌肉鍛鍊的很好,身手應該很不錯。」

  「那確實,畢竟在一級咒靈手下撐了那麼久呢。」

  「不過沒有咒力。」

  硝子說,「普通人能鍛鍊成那樣也是很厲害了。」

  硝子和七海都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

  是成年人啊……我心想,怪不得他看起來那麼閒呢,我說他是高中生的時候表情也很奇怪。

  不知道為什麼稍微感到了些羞愧……不是吧,我看人的眼光真的有那麼差嗎?

  我們出去的時候商業街門口還在做抽獎活動,轉盤上的特等獎是去仙台的杜王町豪華七日遊。

  穿著玩偶裝的工作人員手裡還拿著氣球。

  我蠢蠢欲動,拉上七海和硝子去旁邊的便利店裡買了三根棒棒糖,拿著小票的票根和他們一起去試試看。

  硝子隨手轉了一下轉盤,五顏六色的盤面轉成彩虹,最終慢慢悠悠地停在了『四等獎』的位置上。

  一旁的穿著小熊玩偶裝束的工作人員拍了拍手:「恭喜這位漂亮的小姐姐,你可以在商業街裡兌換一件不超過3000円的物品哦。」

  硝子拿上那張薄薄的中獎券,直徑走到邊上的小店裡,換了一包香煙。

  ……怎麼說呢?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七海則轉到了『三等獎』,工作人員那給了他一個中等大小的白色毛絨玩具,好像是北極熊,看起來還蠻溫馨的,我注意到路過的小朋友看到這個眼睛都亮了起來。

  輪到我的時候,我觀察了一圈獎品列表,特等獎當然是很好的,正好過段時間我也想去杜王町一趟。一等獎是料理店的豪華套餐,我對這個很中意,高級料理店對我來說並不是說去就能去的,畢竟在我將文稿交給編輯之前的這幾個月,我連稿費都沒有。

  但我知道自己從小到大的運氣都很爛,至少爛的程度和夜斗不分伯仲。所以我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

  最後果不其然地……我轉到了安慰獎——是該找個時間去拜託惠比壽去去我身上的霉運了!

  小熊玩偶拿給我一張印花的貼紙,告訴我如果收集到十張印花貼紙的話,在商業街裡的消費就能夠有一定程度上打折。

  我:?我才不會每天來這裡參加這種羞辱人的活動。

  我將貼紙小心地塞進錢包的夾層裡。

  硝子叫了計程車,因為她回去的路比較遠,我和七海的租的房子都離商業街不遠。硝子上車離開之後,我們倆就沿著馬路邊慢悠悠地走回去。

  我對七海公寓的位置倒是還有些印象,去年我們還是同事的時候,給他送過一次文件。

  七海走在我邊上,暮春時節的深夜確實有點涼,他想了想,將那個白色毛絨玩具塞到我手裡。

  「前輩。」

  他的目光柔和,語氣也平緩了不少,眼眸深邃,讓我不禁停下腳步。

  他說:「認命吧,你就是眼光不好,運氣也差,才會經常被騙。」

  我:「……你是不是學壞了?」

  我抱緊玩偶,梗著脖子說道:「誰被騙了!我那是……在合理地觀察人類,看看不同狀況下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我聽見七海笑了一聲。

  大概是三年下來確實和他混得有點熟了,七海現在沒有了剛見面時的那股冷淡,表情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死板……脫離了咒術界之後,他看起來過得很好。

  「灰原呢,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岔開這個丟臉的話題繼續問七海,「你們有在聯繫吧?過年的時候他倒是給我寄了禮物,不過沒留什麼口信。」

  「嗯,他現在在老家那邊當咒術師,鄉下的活雖然不多,但勝在比東京安全,」七海淡淡地說,「聽說他妹妹已經打消了去高專的念頭,考上了一個不錯的中學。」

  「真好啊,」我說,「活著總比死了強。」

  七海點頭,重複道:「是啊,活著總比死了強。」

  我們走到十字路口,七海的公寓是往另一個方向走的,於是我和他揮手分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一隻小小的飛蛾從樹叢裡掠出,衝進街燈的光芒中。

  城市一團黑暗,卻被街燈分割成一片又一片,濃稠的夜色和冷意團簇在燈光照不見的地方。

  又變成一個人了。

  我踩著自己的影子回到家。

  安室透送給我的蛋糕還好好地放在冰箱裡,這種小蛋糕的保質期不長,再繼續放一天可能就要壞掉了。

  我拆開紙盒,將小蛋糕拿出來,巧克力的蛋糕看上去很美味,喝了太多酒精倒是讓我感到胃部在燒灼,我又在冰箱裡翻出了一瓶臨期的牛奶放進微波爐裡加熱。

  微波爐投出一些暖色的光,我趴在桌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戳蛋糕花裡胡哨的紙殼。

  按理來說,酒精應該會讓人感到眩暈,對一些人來說應該是安眠的一種方法,但是顯然,這玩意兒對我來說並不起作用,我只會感到越來越清醒,覺得這個房間越來越空曠冷清。

  紙盒的把手是將硬卡紙折起來形成一個立體的細長條狀,一般來說蛋糕店也不可能將一次性塑料勺塞在這裡面。

  但我確實摸到了什麼東西。

  我坐起身,將紙盒的提手拆出來,展開摺疊的紙張,我看到了一個小巧精緻,大概只有我指甲蓋大小的圓形小物件貼在紙殼的夾縫間。

  以我的經驗——前兩年太宰還在港口黑手黨當他的幹部時,曾『熱心』地給我講解過這類小物件——來說,這東西,貌似……是一個監聽器?


第13章

  我的大腦空白了一會兒。

  我自認是個良民,既沒加入什麼反動勢力,也沒想過要搞間諜活動——連異能特務科的人找上門來都只讓我填了份調查問卷,順便提醒我不要太過頻繁地在外面使用異能力。

  為什麼會有人往我這邊放監聽器啊。

  我連忙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冷靜冷靜。

  首先,這蛋糕是安室透塞給我的,其次……沒什麼其次了,我頓時有些毛骨悚然。

  這傢伙果然沒安好心!

  所以說就不該在沒人的小巷子裡隨便撿人,前兩年已經吃過一次教訓了,我居然還會上第二次當。

  我撂下杯子跑進房間打開筆記本將這件事記錄下來。

  ……不管怎麼說,這也算一個素材。

  寫刑偵案件的時候說不定會用上——啊,可以把安室透的人設改一下了,我決定把他改寫成一個罪犯,無論如何最後都要送他進去蹲幾年。

  記錄完每日犯罪小靈感之後,我回廚房確認了蛋糕的安全性,然後將它吃得乾乾淨淨。

  我盯著放在桌面上的小圓盤看了一會兒,接著從包裡翻出了錢包,拿出了幾個小硬幣。

  100円的硬幣和白色的監聽器同時消失在我眼前。

  與此同時,東京歌舞伎町最火的A吧裡,白色的監聽器悄無聲息地貼在了立體音響的角落上,刺耳的重金屬音樂帶著沉重的震動傳入監聽器中,我相信這些聲音也有好好傳遞給監聽器那頭的人。

  不是要監聽嗎?那就聽個夠好了。

  我沒興趣探究他為什麼要將監聽器放在我家裡,個人恩怨也好,興趣愛好也罷,保不齊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變態……反正,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不可能經常遇見他,本來也打算等到合租到期後回橫濱住,日本這麼多人,遇到他的機率微小得可憐,我沒必要為了這種小概率事件浪費時間。

  我不是睚眥必報的人,性格不算爛但也絕不可能做到逆來順受,還沒工作前我連港口黑手黨的Boss都敢甩臉,更何況一個男高中生、不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偵探。

  ……只能說,職場真的磨平了我太多的銳氣,讓我學會了人生在世,能擺就擺。

  做完這些之後,我又檢查了一下房間有沒有其他的問題——本質上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確認一切安好之後,我終於伸了個懶腰,沐浴洗漱準備睡覺。

  臨近十二點左右,我現在的編輯先生林田給我打來了一個電話——白天的時候我才剛把他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現在編輯部加班都這麼卷了嗎?凌晨都在工作,太可怕了。

  我深呼了一口氣,接起電話。

  「你的稿子通過了,」林田直人的聲音冷冰冰的,就跟他那張冰塊臉一樣,連恭喜聲都像是在威脅我,「這兩天出版社在整改,恭喜你,多了半個月的時間寫完。」

  「咱們公司終於破產要被別人收購了嗎?」我問他,次貸危機的風還是吹到了我們出版社的頭上。

  丸川出版社是東京內有名的出版公司,林田直人則是文學編輯部裡的一位資深編輯。

  和他的名字一樣,這傢伙從頭到尾都只能用『死直男』這三個字形容,古板的像是從上世紀的品德教育書本上摳出來的一樣。

  「正常融資,來了新老闆。」林田冷冷地說。

  「噢。」

  我往床上一躺,「小林,我想出去取材。」

  「不許這麼叫我。」電話那頭停了一會兒,「只要你按時交稿,你去哪裡取材都可以。」

  我將毛絨玩偶從床頭櫃上拿過來抱著,繼續對林田直人說道:「小林你有聽說過杜王町嗎?我在論壇上看到說那邊有大案子,我想去看看。」

  「那就去,我想東京還沒有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吧。」

  「小林,」我說,「但是我沒錢耶。」

  「……」我聽見林田很不耐煩地嘖了一下嘴。

  說真的,這傢伙的脾氣還是好差。

  「我可以安排,前提是你不惹事。」林田說完,那邊傳來了一陣鍵盤的敲擊聲。

  「我什麼時候惹事過了?」我感到不可思議,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友善原則,也不知道林田這傢伙為什麼會對我有這麼多的奇怪印象。

  「是不是你攛掇織田先生拖稿的?」

  林田直人對我的反問很無語,「人家編輯都告狀到我這裡來了。」

  「什麼嘛!」我不滿地回答他,「我還沒說他把我的號碼在織田作手機里拉黑的事情。」

  「誰叫你總是離間織田先生和他的編輯。」

  「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啊,」我認真地對林田說,「不可以用這種卑鄙的詞語形容我,而且我那是在教織田作學會說『不』,人家是天賦型作者,老逼著別人寫稿子,天賦可是會流失掉的,到時候後悔死你們。」

  林田直人嘆了口氣,換掉這個對他來說有些心累的話題,「近期有艘遊輪會經過東京港開到杜王町的海港,輪船的所有人和我們出版社有點關係,我剛剛發消息,對方已經同意了你的行程,你可以搭乘那艘遊輪到杜王町。」

  「小林好靠譜,我還沒坐過遊輪。」我從床上坐起來,有些興奮。

  「就是出版社目前的新老闆。」林田言簡意賅地給我解釋了一下,說是一個叫SPW財團的公司收購了我們出版社。

  「什麼財團?」我抓了抓耳朵,還以為是我聽錯了,「那個超有錢的,SPW財團?把出版社,收購了?」

  「是的。」

  哇哦,我在心底吹口哨,搞金融的人不可能不知道SPW財團,它在國外的財力強度就像日本的鈴木財閥。是世界屈指可數的大財團。感覺這兩年美國華爾街破產都只給他們造成了一點不痛不癢的小問題。

  「具體時間在停靠許可證申請下來之後我會通知你,」林田說道,「提前做好準備,別遲到了,他們在東京港只會停留十分鐘,不過你到了杜王町的後續情況他們也會安排。」

  「小林你好好哦。」我握拳,包吃包住還有遊輪能坐,沒有在商業街中特等獎的意難平被安慰了。

  「都說了別這麼叫我!」林田惡狠狠地對我說,「這次沒有按時交稿,你就死定了。」

  我心情很好,寬宏大量不和他計較,「晚安啦小林。」

  說完就乾脆地把電話掛掉了。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美滋滋地裹住被子。

  ……好幾天沒躺在床上睡覺了,感覺有灰,我咳了幾聲,重新爬起來找到錢包,大方地花掉了一千円清理臥室。

  大財團的福利待遇就是好哇。


第14章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林田直人給我發來的短信。

  對方預定於明日上午九點左右抵達東京灣,停留十分鐘後遊輪會直接開往仙台杜王町的港口,預計明天中午就能到。

  我愣了一會兒,然後快速跳下床整理東西。

  我是想過要快點出發去,但我也沒想到SPW財團的大老闆會這麼著急。

  林田告訴我說對方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趕往杜王町,人現在已經坐在從美國飛往日本的飛機上了。

  保不齊是個幾千萬上億的大單子。

  我作為一個已離職的前金融行業工作者自然不敢多說什麼,只能利索地翻出接下來幾天要穿的衣物和簡單的必需品放進包裡。

  清點完沒有落下什麼東西之後,我才想起今天我對自己的行程安排,我準備去一趟惠比壽神社來著。

  臨到換鞋出門前,我又記起今天還沒有給夜斗放供奉,於是折返回客廳,從桌子上拿了幾個小麵包放到夜斗的樂高迷你神社面前,雙手合十習慣性地拜了拜。

  「我出門了,夜斗。」

  我輕聲對屋內說,然後合上了門。

  先前就提過,最近我身上的霉運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在我沒有去拜訪小福的情況下——這對我來說就是一件極其糟糕的事情,非常不好的徵兆。

  我在六歲的時候失去了我的母親。

  父親在我的記憶裡幾乎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我見過他的次數好像屈指可數。

  我並不是沒有藉由抱怨他是個拋妻棄子的混蛋,畢竟母親總是對我說父親只是工作太忙了。

  警察的工作很忙我當然可以理解,但是直到我的母親因為病重而躺在病床上,只能靠吸氧儀維持生命的時候他都沒有出現——我開始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結婚生子。

  我在道德上自然是感謝並尊重這份職業的,但私心和我個人的經歷,我不免對這個行當裡的所有人都帶上一點偏見。

  與其單純為了提高日本生育率而結婚,不如心胸開闊一些,做好孤獨終老的打算,不要再去禍害其他人了。

  母親死去的時候很平靜,她說父親會照顧好我的。

  那個年輕的女人大概並不知道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我的父親。

  我記得我哭得很大聲。醫院的白織燈亮得晃眼,腦袋裡只留下了消毒水的氣味和醫生的橡膠手套。

  我記得很多東西,唯獨不記得六歲的我到底知不知道死亡的含義。

  我想見母親。

  這是我當時唯一留在心裡的想法,我希望母親可以再對我說說話。

  然後我的異能力就發動了。

  我在所有人的面前倒了下去,然後消失。

  後來夜斗對我說,人死後會經過三途川,前往黃泉,那是彼岸,屬於伊邪那美的地方。

  「那活著的人呢?」我隱隱約約好像有問過他這個問題。

  「會到此岸與彼岸的夾縫間。」夜斗對我說,「就是我撿到你的地方。」

  從夜斗在百鬼地獄——我個人這樣稱呼那個地方——把我撿回去之後,我的體質就變得很奇怪。

  我能看到生靈、死靈,妖魔、詛咒。

  好像我的眼睛在見過世間一切醜惡之後,就變得有容乃大起來。

  但是很多時候能『看見』並不是件好事,看到的越多,所需要擔負的東西也會變得多了起來。

  對於我來說,看清那些妖魔詛咒的長相,並不意味著我像《黑客○國》裡的主角一樣選擇了紅色藥丸,脫離了虛幻的世界,看到真實。

  我只覺得現在連吃飯都越來越不香了。

  而且被『它們』注意到的機率也變大了。

  總而言之,用咒術界的話來說,我這是被『詛咒』了。

  這個詛咒令我不得不摻乎進他們的世界裡,不得不忍受著各種千奇百怪的騷擾,也不得不體驗被它們纏上的感覺。

  夜斗能斬斷緣分,但他斬不斷我和彼岸之間的關聯,所以他帶我去找過很多次七福神,拜託他們讓我的運氣不要那麼差,不要被霉運纏上,以至於一不小心回應伊邪那美的召喚,去往黃泉。

  這麼算起來,距離我上次去拜訪惠比壽也已經過去兩年了。

  惠比壽以前是海神,是漁民信仰的海上守護神,後來由於海運的興起而成了商業神、財神。

  他的神社不管開在什麼地方都很吃香,尤其是目前這樣的大環境,失業潮還源源不斷地衝擊著日本的群眾們。

  我到距離米花町最近的那個惠比壽神社。

  今天是雙休日,神社裡的人不少,天氣熱起來了,禁漁期剛開始,不過很快就是旅遊旺季,大家都樂意到惠比壽神社求一個安心,期待下半年的收入不像上半年一樣操蛋。

  我遠遠就看到了鳥居和石階上人來人往的熱鬧模樣。

  據說鳥居代表著神域的入口,用於區分神棲息的神域和人類居住的世俗界。鳥居的存在是為了提醒來訪者,踏入鳥居即意味著進入神域,之後所有的行為舉止都應特別注意。

  在我所看到的世界裡,鳥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被神明賦予了神的淨化之力。

  太過強大的咒靈和妖魔從來不會主動靠近神社,寄生於人類身上的小詛咒在穿過鳥居之後就會被袚除。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人在去過神社之後,心理上會感到放鬆一些的原因吧。

  我跟在人群後面,去水池邊用長柄木勺淨手。排在我後面的兩個小姑娘在嘰嘰喳喳地討論最近發現的好吃的甜品店。

  其中一個小姑娘說學校附近新開的那家把芭菲做的很難吃。另一個則說米花町的波洛咖啡廳下午茶蛋糕特別好吃,而且——服務員是個脾氣很好的超級大帥哥!

  帥是帥,就是可能愛好奇特,是個變態。我在心底補充道。

  慢吞吞地走到神社拜殿前,往善款箱裡扔了兩個5円硬幣——像夜斗給他一個就能滿足了,惠比壽意思意思就給他兩個吧。

  我抓住麻繩晃了晃,上方的風鈴發出清脆而空靈的響聲,聲音傳得很遠,好像在告知神明:『請聽我的願望』。

  我拍了幾下手,合十祈禱:發財,快讓我發財。

  「能不能有點志氣?」

  一個聽起來非常冷淡,在牛郎店可能會是業績墊底的聲音兀地在我旁邊響起。

  我悄悄睜開一隻眼睛看他。

  熟悉的黑西裝,大背頭,十年如一日的麵癱臉,一副比996的社畜還要社畜的上班族模樣——誰看到他能猜到這傢伙就是全日本最受歡迎的財富神惠比壽呢?

  我走到旁邊,以防其他人看我在和空氣說話以為我精神錯亂了。

  「既然聽到了,倒是對我顯顯靈。」我對他說,「商業街的中獎回報率都比你這裡高。」

  「財富是不能夠讓人類得到真正的幸福的。」

  惠比壽說,「你的願望屬於無效許願,被駁回了。」

  「可是對我來說,有錢就是世界第一幸福的事情了。」我理直氣壯地說道,「而且最近運氣超差的,感覺儘是不好的事情。」

  「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貧窮神的信徒。」

  惠比壽點點頭,上下掃視了我一眼,「買個御守再回去吧。」

  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果感覺很累的話,可以和夜斗說,」惠比壽想了想,我能感覺到他在很努力地選擇安慰我的話了,「他和你之間是立下過束縛的。」

  我知道惠比壽是在用他自己的辦法幫我去除身上的霉運。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頻繁拜訪這些神社,現在已經能很快地從這些神明心口不一的話裡聽出那九曲十八彎後的意思。

  「御守要有用的。」

  我在離開前對惠比壽說,「如果連商業之神都賣假貨,那也太遜了。」

  「下次見,柳川諒月。」

  神明平靜地說出我的名字。

  我再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青石板上空無一人,只餘人群晃動麻繩牽動風鈴的清脆響聲,越傳越遠。


第15章

  我是個睡眠質量很差的人,不過很少做夢,失眠熬夜都是家常便飯,因為這種常年日夜顛倒的外國作息,導致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處在一種精神消耗至直接昏迷的狀態裡。

  深度睡眠總是眼睛一閉一睜,一個白天就過去了。

  但從我去過惠比壽神社後,身上的疲倦就消失了一些,昨天居然久違地做了一個讓人心情愉悅的夢。

  其實也說不清楚到底夢見了什麼,醒來的時候那些記憶就如潮水般嘩啦啦地褪去,殘餘一些氣味在空氣裡。

  醒來的時間還很早,手機上定著的鬧鐘都沒有響起來,臥室的窗戶大開著,外面院子裡的那棵月桂樹開花了,淡黃色的小花在嫩綠樹葉間若隱約現。

  我盯著窗邊被風吹起的窗簾愣了一會兒,聽見了樓下的客廳有人活動的聲音,連忙起身找拖鞋。

  客廳一反常態的整潔,掛在沙發背上的衣服,丟在椅子上的包包和沒有收起來的快遞箱都不見了,廚房的抽油煙機正在運行,我看到一個黑頭髮的男人站在廚房裡做早飯。

  「夜斗?」我站在樓梯上問,發現大理石面的階梯也被打掃的閃閃發亮。

  「這麼早就醒了?再等一下早飯就做好了。」

  夜斗在廚房回答我,手上的動作也沒閒著,熟練地顛鍋翻炒,一股濃郁的食物香氣從廚房飄了出來。

  我想了想,回房間從衣櫃裡找了件開衫披上,先去洗漱了一番才下樓。

  「你……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我奇怪地問,在餐桌前又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男孩,黃色頭髮,皮膚很白,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很是年輕。

  「早上五點。」

  小孩小心地瞥了我一眼,很快地收回視線,臉上紅紅的,小聲說道:「夜斗說可以來蹭飯。」

  「啊!」夜斗從廚房衝過來,敲了一下小孩的腦袋,「你這傢伙又在想些什麼東西!不可以對我女兒有這種想法!」

  「你只是我的監護人。」

  我說,拉開椅子坐下,「這個小傢伙是新來的?伴音姐呢,離職了?」

  「呃……嗯,這不重要,總之這傢伙叫雪音,」夜斗對我介紹道,「別看他這樣,意外很有用呢。」

  「這不是你不打招呼就來蹭飯的理由。」我嘆氣,對雪音說道:「和他風餐露宿很辛苦吧?」

  雪音紅著臉懵懵地點頭。

  「而且家裡冰箱裡本來也沒剩什麼東西了。」

  只有前兩天因為安室透而交換來的鮮蔬。

  「所以我說不按時吃一日三餐臉色會變的很差,諒月你看起來都瘦了。」

  夜斗生硬地轉移話題,「好啦,飯做好了,先吃飯。」

  我揉了一下臉,懷疑這是全世界家長的通用濾鏡,哪裡瘦了?分明因為作息不良,臉看起來還腫了不少。

  「之前那個小姑娘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獲得了一份夜斗牌鮮蔬蛋炒飯,不得不說夜斗真的很有料理的天賦啊,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去遠月學院進修過了,安室透的三明治水準和夜斗的廚藝水平簡直不分伯仲。

  「日和?也就那樣吧……」夜斗看上去像是餓了好幾天,坐下之後就還是風捲殘雲般暴風吸入食物。

  ……神明不是不會餓肚子嗎?我還天天給這傢伙放貢品來著,怎麼過得還是這麼慘?

  「還沒解決好?」我的眉梢挑了一下,「都一個多月了,我以為你們已經水到渠成能開始談戀愛了。」

  「這都哪跟哪啊,我才沒、諒月你怎麼可以這麼想爸爸?」夜斗嘴上這麼說,但差點連手裡的筷子都沒拿穩。

  「我第一次看到你對人類這麼上心哎,你以前工作上的事情都不會過問我的。」我促狹地笑了一下。

  「那是日和的情況和你有一點像,我才問問你會不會有點頭緒。」夜斗反駁道。

  雪音疑惑的視線在我們兩人之間轉來轉去。

  算起來我和夜斗上次見面應該是在新年參拜的時候,自從我大學畢業搬到東京來住,和夜斗見面的次數就呈直線下降,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買了本《愛與自由——讓孩子擁有完整的成長》這樣奇怪的教育讀物,看完之後一整個神忽然大徹大悟,說著要讓我有自己的空間,他不適合總是陪伴在我身邊——也沒見他陪伴了多少啊——所以要我早點獨立生活——難道獨立地拉扯夜斗活到現在這個時間,沒讓他在歷史的洪流裡被人遺忘個乾淨的人不是我嗎?

  說不準那本書和太宰的《完全自殺手冊》是同一個無良出版社印刷的。

  反正新年參拜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習慣,大概因為他是神明,所以每逢這樣的節日也就格外重視,雖然滿打滿算,他好像也就只有我一個信徒——而且本信徒有容乃大、平等博愛,本著雨露均沾的原則,對認識的每位神明都一視同仁,保持著相同程度的尊敬。

  新年參拜結束,我請夜斗吃了頓大餐,之後我們兩人就分道揚鑣,我忙著工作上的離職交接,夜斗忙著去鎌倉解決八幡神的委託,還說結束之後給我拿一套破魔矢掛在家裡。

  結果等到他再次聯繫我的時候,已經是開春的櫻花翻飛時節,夜斗罕見地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有沒有空,能不能幫他一個忙。

  我正逢截稿日,忙到十指飛起大腦絕食,抽不出空去見他,他也沒法帶人來家裡,我就只好和他口中那位不小心靈魂離體,短暫地處於半妖狀態的少女通了電話。對方是個溫和又好脾氣的女孩子,雖然苦惱於自己當前的體質,但也絕不想給夜斗添麻煩,我當然是很想幫她,只是我連自己這個體質都沒了解多清楚,就更不用說幫她提點什麼半吊子的意見了。

  我不清楚名叫一歧日和的少女到底被捲入了什麼事情裡,至少我的異能力告訴我,幫她解決這個麻煩需要花掉一筆極大的開銷,對於一位女子高中生來說,實在是有點超過了。

  我如實地將這個結論告訴了他們,他們最終都決定自己再研究一下這件事情。

  「你要是不快點給人家解決,神明的信譽可就要掃地了。」

  我對夜斗說道,快速地解決完自己的早飯,「過會兒我就要出去了,如果你們想找地方休息的話,這兩天可以住下來,就不用偷偷去神社湊合,免得我每次去參拜的時候都要被他們告狀——你的房間我還留著,其他客房也有空。」

  「誒,諒月要出去很多天嗎?」夜斗的表情看起來即震驚又落寞。

  你是孤寡的空巢老人嗎?

  「一個禮拜左右吧,」我點頭,「是去杜王町取材,在仙台呢。」

  「怎麼這樣,難得我還想和諒月多待一段時間。」

  「現在天氣熱起來了,我看你根本就是來蹭空調的吧,而且你的那本《愛與自由——讓孩子擁有完整的成長》是被自己吃掉了嗎?」

  「適當的陪伴也是非常必要的!」夜斗拍拍桌子一臉正氣地說。

  「我25歲了。」

  我翻了個白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了一下,出門的時間已經快到了,我連忙放下碗筷,拿好昨天收拾的東西準備出門。

  「我出發了,你們要住下的話就自己安排。」我在離開前對他們說。

  「諒月。」

  夜斗喊了我一聲,在我看過去的時候正了正神色,認真地說道:「如果發生什麼事情的話,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雪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夜斗,不自在地低咳了一下,用細蚊般的聲線說:「……如果是諒月小姐拜託,那我也會幫忙的。」

  夜斗看著我繼續說道:「給我打電話,我馬上就會趕過去。」

  這個平日裡沒個正形不太靠譜的神明,居然也會露出這樣一副讓人覺得值得信賴的表情。

  我站在玄關前愣了一下。

  然後笑了笑,點頭說道:「好啊,那我就毫不客氣地差使你們啦。」


第16章

  計程車在將近九點的時候開到了東京灣附近。

  這個時間只有一些運工在整裝貨箱,整個碼頭都瀰漫著一股海水的腥氣。

  我四處看了看,找到了一位看起來像是管理的工作人員,將自己的情況告知對方。

  「哦、您就是柳川小姐?」對方看了我幾眼,「請跟我來,核實完身份後遊輪也該到了。」

  有錢人的做派,我能理解,所以沒多說什麼,跟在他後面走了過去。

  管理員在值班亭裡拿出了一個像是鋁合金的手提箱,輸入密碼之後才將手提箱打開放在我的面前。

  我猝不及防被藍光掃了一臉,茫然地看到顯示屏上跳出我的個人信息,和一張似乎是我在高考前拍攝的人頭照。

  ……這是在拍《碟○諜》嗎?

  信息一項項都匹配上之後,管理員的態度才稍微親和一些,「柳川小姐,請在這裡稍等片刻,遊輪馬上就到了。」

  他站起身翻出了一個一次性水杯,給我倒了杯水,然後就出去自做自事不管我了。

  我捧著溫熱的紙杯,坐在沙發上。

  顯示屏上那張年輕的臉正衝着屏幕外的我輕輕地笑著,飛揚而自由。

  那時候的我大概沒想過僅僅四年後自己會混成現在這個沒出息的模樣。

  這張照片還是太宰治給我拍的。

  母親去世之後,我大概在百鬼地獄裡待了小半個月的時間,等到夜斗把我帶出來後,我在社會上的個人狀態已經從活人變成了死人。

  我跟著夜斗他流浪了一段時間,那會兒無論他帶我去哪裡的神社,都會被那位神明勸說一次不要試圖養一隻人類,還是早點放棄吧——他作為一個和我不相上下的反骨份子,自然是說的話都沒有聽,磕磕絆絆地繼續把我拉扯下去。

  後來夜斗撿到的某一任神器生前是位大學教授,對方建議他最好還是送孩子去上學讀書,夜斗才想起我的戶口問題,於是連夜翻進當地役所給我們倆都偽造登記了一個戶籍。

  但他畢竟是第一回做這種事情,就算是打掃開鎖做飯樣樣精通的神明,也不一定清楚現代社會繁雜的紙質文件申請流程,反正……我的戶籍登記漏洞百出,雖然好好地混過了小升初,初升高,但最終還是沒能混過港口黑手黨的『人口普查』。

  我還記得那時候太宰治一臉驚奇地將他調查到的資料放在我面前,興致勃勃地說:「諒月,你原來也是黑戶。」

  我:「……你為什麼聽上去很高興?」

  「因為我也是黑戶喔。」

  太宰治撣了撣紙張,「但是諒月要考東大的話,光憑這些就太容易被查出來了,我可以幫你偽造地更完全一點哦?算是為了報答前幾天幫我的忙。」

  「你不是準備離開——」

  「來,笑一個!好耶——拍下了不得了的表情。」太宰低下頭對著手裡忽然掏出來的相機按按,「說不准我很有攝影的天賦。」

  「那也應該是我很有做平面模特的天賦吧。」

  這張由太宰治隨手抓拍的照片在這之後,就成為了我工作申請、駕照考核、房屋租住,甚至參演《碟○諜》(不是)時會出示的身份證明。

  「柳川小姐,遊輪已經停靠在港口了。」管理員在窗戶外敲了敲玻璃對我說。

  我回過神來,拿好行李箱出去,「好的,這就來。」

  接我上船的工作人員是一位穿著藍色制服的年輕人,看著像是外國人,但日語說的非常流暢,他接過了我手裡的行李箱,帶著溫和的笑意領我去房間。

  「既然接到柳川小姐了,我們也就馬上出發。非常不好意思,喬瑟夫先生想要盡快到達杜王町。」

  我點頭,「這沒什麼事的,反倒是我還麻煩你們了。」

  年輕人將我帶到了一間空閒的房間,把我的行李箱放在門旁,「船上有餐飲供應,缺什麼都可以用呼叫機說,喬瑟夫先生年齡有點大了,我們不方便去打擾他,所以在船上的這段時間盡量別去旁邊的那個會客廳,本船預計於中午抵達杜王町,預祝您旅途愉快。」

  我正好不想和大老闆寒暄,省了我上船前做的心理準備,再三保證自己不會過去之後,我就高高興興地走進了自己的臨時住所。

  包吃包住還不用分出精力討好人,還有比這更舒服的抱大腿嗎?

  遊輪很快便駛離了東京港,速度快的好像有人在後面追著跑。從房間的舷窗往外看去,能看到那些林立的鋼筋混泥土建築被縈繞在淡薄的晨霧之下,縹緲而又疏離。

  我從包裡拿出了一本書,翻到之前看的那一段繼續接著看。這本書還是織田作之助借給我的,上回我們在甜品店討論出版社的事情,我偶然翻看了他的幾頁書本,被文章吸引得從中午坐到了傍晚,硬生生就著融化了的巧克力芭菲讀完了這本書的上冊。

  那之後織田作就將書的中冊借給我看,告知我雖然還有下冊,但是筆者本人對書本的結局很不滿意,讓我看完中冊後再決定要不要看下去。

  書裡說:人活著是為了能為自己尋得救贖,將死之時,就會明白這個道理的吧。

  我坐在窗邊,聽到外面海浪拍打的聲音,又一次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我父親。

  我不清楚對於我的父親來說,他到底有沒有找到自己的救贖。

  夜斗一臉遺憾地告知我父親應該是已經死了的時候,我拽著夜斗的衣服,不甘心地流眼淚,我說父親他難道不會感到難過嗎?他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才一點都不想我?

  我這麼說的意思其實是盼望著那些因巨大的遺憾而掙扎著留存在此岸的縛地靈中會有我父親的身影。

  這像個殘忍的,屬於孩童的詛咒。

  那時候夜斗的臉上露出了一副非常為難的表情,說實話,這個男人平時大大咧咧的,極少有這種糾結為難的時刻。

  縛地靈也……呃,變成死靈的條件很苛刻,他蹲下身面對我,磕磕絆絆地解釋道,不然滿大街都是縛地靈了,人類說生不來帶死不帶走,你昨天看的書上還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星辰,或許死亡的那一瞬間,他就找到了自己的救贖,沒有一位父親……不想看著孩子長大的,雖然他缺席了,但他會以其他形式陪伴在你身邊,他會在你的記憶裡……

  這些都是屁話。年幼的我這麼認為,現在的我依舊贊同。

  但故人今已矣,再難去追憶。從我那些七零八碎的記憶碎片裡拼湊出來的形象並不足以支持我推測出他對我和母親到底有沒有感情。

  我看了會兒書,又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兒,房間的掛鐘顯示時間已經臨近中午了。

  海面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聽著像是有人開汽艇來到了遊輪上。

  我在房間裡磨蹭了半天,然後從果盤上掰了一根香蕉吃,準備出去吹吹風。

  後面的走廊沒什麼人,正好能看大太陽照在海面泛起的粼粼波光,耀眼又閃爍,非常適合被相機定格。

  然後我扭過頭,和一個渾身都濕漉漉的紫頭髮朋克男人打了個照面。

  他——像是剛從海裡爬上來的——拽著一個被打昏的船員,正試圖脫掉對方的衣服。

  我:「……」

  我嚥下嘴裡的香蕉,「哎,你幹嘛呢?」

  「我、呃——我在……」紫頭髮男人應該是沒想到他的行為會被第三個人撞見,頓時有些尷尬。

  我見他表情一凜,面露殺氣,扔下手裡的人往我的方向衝過來,好像打定主意要在我叫人之前把我敲昏。

  我眼疾手快地將手裡的香蕉皮往他臉上一丟,抄起遊輪牆壁上的魚叉揮了一下,往他的脖子扎去。

  殺人是違法的,就算我辯解說自己是正當防衛,這地方也沒有監控可以證明,或許會判我個防衛過當——但我不想坐牢。

  粗大的三叉戟尖銳的頂端從紫頭髮男人的脖子兩側劃過,留下兩道對稱的紅色痕跡。

  叉尖釘入地板,將他整個人固定在了地面上。

  我走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笑眯眯地將魚叉又往下按了一截,看到他驚恐地吞嚥了一口口水。

  「我再問一遍,你打算在這裡做什麼呢?」


第17章

  「什麼人在那邊!」

  船員聽見了我們這邊的響動,連忙跑了過來。

  「啊,各位中午好,不好意思,我擅自行動了。」

  我站直身體,將雙手背到身後,有些心虛地解釋道,「我就是看他鬼鬼祟祟的,還打昏了一個船員,想要襲擊我,這算是正當防衛……吧?」

  「你、呃,您不用,這麼客氣。」船員看看那柄用於捕殺鯊魚的巨大鋼叉,下意識地擦了擦汗,往後退了一步。

  有人在後面接起呼叫機,「……呃,你說什麼?音石明逃到船上來了?好的好的,我們這邊好像已經抓住他了……」

  說話間,從人群裡走出來了一個帶著白色鴨舌帽的高個混血帥哥,五官硬朗。我暗自倒吸了口涼氣,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就像是米開朗基羅的雕塑一樣。

  「承太郎大哥,這傢伙就是音石明嗎?」

  另一個和船員格格不入的,穿著高中生校服,擁有奇怪莫西干頭的小伙子從後面冒出頭來。

  「嗯,是他。」空條承太郎點頭,聲音低沉。

  我看他們已經將船尾都通通圍住了,就將插進木地板的魚叉拔了出來,重新裝回了牆上。

  「這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對上前將音石明綁起來的船員辯解道,「如果你們要賠錢的話,也、也不是不行……」

  我的心在滴血,早知道不拿魚叉了。

  「怎麼會,」領我上船的那位船員握住了我的手,激動地上下晃了晃,「柳川小姐,是我們要謝謝您,幫了大忙。」

  「啊哈哈,是這樣嗎?」聽他這樣說,我就鬆了口氣,看來這紫頭髮的傢伙對他們來說也是個重要人物。

  「咦——哇!大姐你是怎麼拿動這個魚叉的?」

  莫西干頭小伙抬了一下我剛放上去的魚叉,驚奇地大聲喊道,「承太郎大哥!這東西好重啊!」

  空條承太郎壓了壓他的帽檐,陰影下藍綠色的眼睛警惕地打量我。

  雖然是個帥哥,但是當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我還是產生了一種彷彿被猛禽盯上了的錯覺。

  遊輪靠岸了,旁邊一直緊閉著的休息室大門在這時終於打開,一位拄著拐杖,衣著厚實的老人慢吞吞地從裡面走了出來。

  這應該就是他們說的那位喬瑟夫先生吧?

  我靠在欄杆邊好奇地看他,老人很年邁了,步履蹣跚的模樣,鼻梁上架著一副小小的老花眼鏡,不過能看出來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位大帥哥——搞什麼,現在帥哥是可以批發了嗎——他順著坡道慢慢地往下走,然後沒留心,被自己絆了一腳,整個人就要往前倒下。

  我的手已經摸到口袋裡的硬幣了,就看到一位站在岸上等待著的不良打扮的高中生在這時卻忽然衝了過來,將喬瑟夫先生穩穩地接住了。

  「走路……小心一點啊。不然會掉進海裡哦。」不良男高中生開口說,語氣裡還有幾分不自在。

  「對不起……」

  喬瑟夫先生看了看他之後小聲地回答,「有拐杖我就能好好走下船的,只是剛才拐杖摔成兩半了。」

  「真拿你沒辦法啊……抓住我的手吧。」

  男高中生彆扭地把手遞過去,臉上紅紅的,雖然他一副剛打完架的模樣。

  我咂了一下嘴,怎麼感覺氣氛怪怪的,為什麼所有人都一臉欣慰地看著他們?連我都有點想要鼓掌了。

  「柳川小姐,請一起來吧,酒店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一週的費用都會由我們SPW財團報銷。」工作人員對我說。

  我:!!!昨天去惠比壽神社供奉了一趟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惠比壽的護身符真的有用耶!

  我住的酒店和喬瑟夫先生是同一個,車子抵達酒店後,那位不良的牛排頭(?)高中生就走過來向我道了謝。

  他說他叫東方仗助,那個被抓住的名叫音石明的紫頭髮男人因為想要殺死喬瑟夫·喬斯達先生,才混上船去。再加上船上的大家都還不知道他的具體長相,如果不小心真的被他混上去了,情況就會變得很糟糕。

  東方仗助非常感謝我阻止了音石明的行動。

  我一面推脫這沒什麼,助人為樂是每個公民的道德標準嘛,一面走仔細地掃視這位不良少年。

  我的人類收集圖鑑裡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類型的人。

  確確實實是個不良的打扮,髮型誇張,衣著豐富到就算只是穿著校服也顯得整個人都亮晶晶的,一些稱得上充滿了少女心的配飾在他身上卻沒有多少違和感。

  啊,這麼說起來,東方仗助還是個池面混血男高中生。

  ……等一下,這個前綴是不是有點耳熟?

  「諒月姐是第一次來杜王町嗎?Great,等我有空了就可以帶你去逛逛。」

  東方仗助很友好地和我約定完下次見面的時間之後就離開了。

  我確實缺一個嚮導,畢竟想要了解一下杜王町的失蹤案還是找當地人更清楚。

  入住的這家酒店非常豪華,我在房間裡整理完東西,就準備去自助食堂好好吃一餐。

  電梯都在運行,我站在電梯門外等它上來,一邊在手機上研究杜王町的案件。

  現在的智能機都聯通網絡,從手機上看論壇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

  讓我選擇杜王町的原因是,我在論壇裡看到了一個名叫『盤點這幾年日本犯罪率最高的幾座城市』的帖子。

  除去了連環殺人案層出不窮的東京和港口黑手黨擁有自治權的橫濱,仙台的杜王町居然穩居第一。

  有當地人留言證明,近幾年杜王町的失蹤人數極高,死法詭異的無名屍體也很多,殺人兇手都囂張的好像這裡是什麼惡人鎮。

  我正是抱著探究這一原因才來到這裡的,剛好有一位認識的出版社前輩在前一段時間也定居在了杜王町,過兩天我可以去拜訪一下對方。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了位置,我抬起頭卻看到緩緩開合的門後面站著幾個極為眼熟的人。

  我:「……」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難道說惠比壽給我打開了一扇窗,就一定會關上一扇門嗎?

  「哎呀,這不是柳川小姐!」毛利偵探愣了一秒後,走出來和我打了個招呼。

  「柳川姐姐你是來旅遊的嗎?」柯南抬起頭看我。

  「柳川小姐,這麼巧,我們又見面了。」毛利偵探的女兒毛利蘭衝我笑了一下。

  「等一下,為什麼你們都認識大美女啊?」站在毛利蘭邊上的女孩奇怪地看了看我。

  「園子,這位是我們在之前的案件中認識的柳川諒月小姐。」

  毛利蘭介紹說,又對我說,「柳川小姐,這是我的好朋友鈴木園子。」

  「幸會幸會。」

  一聽到這個姓氏,我的社畜本能就讓我想要拿出個人名片和對方交換,又忽然想起來現在自己已經不是公司的在職員工了,手摸了個空,尷尬地抬起來和鈴木園子握了握手。

  「柳川小姐這兩天過得還好嗎?」剛才一直沒說話,笑眯眯地看著我的安室透在這時終於開口了。

  我:「……」

  我的眉毛跳了一下,維持著微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託你的福,很好。」

  柯南抬著頭,小眼神在我們兩人之間轉來轉去,我低頭去看他,這小孩的嘴準的嚇人,我生怕他初生牛犢不怕虎,亂說什麼,於是先發制人:「你們都怎都來了?」

  「因為蘭姐姐中了商業街的特等獎,名額有很多所以就多邀請了幾個人,誒嘿。」

  誒嘿你個大頭鬼啊!

  那個特等獎居然是真的能被抽中的?我還以為是商業街騙GDP增長的噱頭。

  「柳川小姐是要去餐廳嗎?正好我們放完東西可以一起去。」毛利蘭很熱切地對我說。

  「呃,好啊。」我向來不會拒絕漂亮女孩的邀請,於是點了點頭。


第18章

  「我目前是個自由作家,到杜王町來取材。」我們坐在自助餐廳的位置上聊天。

  能夠讓女孩兒們之間的感情迅速升溫的話題可太多了,沒一會兒我和毛利蘭鈴木園子她們就混熟了

  小姑娘們討論的話題無非是潮流、甜品、帥哥,柯南小朋友在我們這一桌聽了半天,發現這群聊得一臉狂熱的女人說的話實在沒什麼營養,就自覺端著自己的小碟子回到了毛利偵探和安室透那邊。

  我承認,出於個人的好奇,我確實有在時不時地關注安室透的行動。

  但這個傢伙表現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讓我不由得懷疑自己一開始是不是猜錯了,保不齊那監聽器是蛋糕店放的……也沒道理啊,我的直覺仍然叫囂著安室透這傢伙非常可疑。

  「柳川小姐原來是東大畢業的嗎?」毛利蘭問道。

  「是哦,如果以後也想報考東大,我還能給你們一些建議。」

  我笑眯眯地說,「我學的是金融專業,之前在證券公司待了幾年,不過近幾年嘛,行情實在不好,就辭職回家賺點潤筆費了。」

  「這個我知道,這兩年鈴木財團也虧損了不少。」園子面露贊同之色,「不說這個了,我們等會要去逛街嗎?我查到杜王町有一家很出名的醬牛舌專賣店,要不要去嚐一下?」

  我想了想,說道:「可以啊,正好我剛到這邊,一點都不熟悉,多幾個人還可以聊聊天。」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還聽說這邊有一家意大利餐廳特別厲害,晚飯說不定可以去那邊試試。」

  杜王町是個歷史悠久的城市,面向太平洋沿岸,全年平均氣溫不高,要比東京涼快不少,我在傍晚出門前還回去多拿了一件外套穿。

  這座城市有一種獨特的氛圍,像是北海道。好像它們與其他城市之間都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罩子,分明地隔絕開來。

  它們對於一切異鄉人都有種渾然天成的排斥感。

  至少對於我來說,當地人投來的那些注視會令身處其中的我感到極其不自在。

  2009年也是糟糕的一年,日本的經濟持續低迷。現在正好是五月初,黃金週過後緊接著的就是憲法日、綠之日和兒童日。前幾年為了提高國民的消費,基本上從四月底到五月的第一個星期都會是休息日,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大型連休。

  這是以前我還在上班的時候最為期待的一個假期。

  再加上前一段時間,小蘭她們就讀的帝丹中學發生刑事案件,雖然案情已經圓滿結束,犯人也被抓捕歸案,但後續的公訴取證仍然在進行,所以學校乾脆放了個小長假,等到檢察院那邊結束,假期也應該剛好到尾聲。

  這也就是在東京才會碰上的事情,放在其他城市哪來這些『安全隱患』?

  怪不得毛利偵探出門旅個游能帶著這麼多人。

  毛利偵探對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討論並不感興趣,慢悠悠地走在後面,我猜他要麼煙癮犯了在找吸煙區,要麼就是看到了路邊的小鋼珠店想去試試手氣——我雖然也有心想去打一把,但又覺得年輕的小姑娘在身邊,這好像會給她們留下一點不太好的印象,於是強迫自己扭回頭,繼續和她們聊天。

  倒是安室透,這個傢伙在我們之間顯得尤為活躍,連柯南小朋友都左看看右看看研究杜王町的旅遊攻略,他倒好,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女性之友的角色,不管我們說什麼話題,他都能接上幾句,還能把女孩們逗得滿臉笑容。

  我都有點佩服他了。夜斗以前要是有這樣的口才,不至於去牛郎店也賺不到多少錢。

  「你們來這邊之前有聽說過這裡的犯罪率很高嗎?」我問她們,畢竟這麼幾位都是偵探,說不準能給我提供什麼素材。

  柯南聽見我的話瞬間小耳朵豎起來,往我們這邊走近了幾步。

  園子率先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樣說,本來次郎吉叔叔還想安排幾個保鏢過來的,我覺得那樣太奇怪了,就沒讓他們來。」

  哈哈。我乾笑了一下,這就是大小姐的生活嗎?

  「雖然這邊風景很漂亮,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叫我有點心裡發毛。」

  毛利蘭說著,搓了搓手臂,向我們笑了一下,「也可能是傍晚了,這邊的溫度要比東京低,我衣服穿少了。」

  「蘭……姐姐,我們等會兒可以去商業街那邊看看衣服。」柯南仰起頭對毛利蘭說。

  「也是啦,正好我也沒帶幾件好看的衣服。」

  園子挽著小蘭的手晃了晃,「等會去看看吧!」

  「諒月小姐是對杜王町的犯罪率感興趣才來這裡的嗎?」安室透問我。

  「是啊。」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安室透提問我都覺得他意有所指,我看了他一眼,揚起嘴角說道,「準備寫刑偵題材的書,剛好刻畫了一位兇手,正想著該給他安排什麼罪名送進去蹲牢子呢。」

  安室透應該沒聽出我言語裡暗戳戳的冷嘲熱諷,只是微微一笑,「等到柳川小姐的新書寫好了,我一定去捧場。」

  商場裡的人稍微多了些,畢竟是大型連休日,我們走進一家服裝店挑衣服。

  雖然我在杜王町的開銷都會由SPW財團報銷,但我目前也沒有想買衣服的想法,100円店裡買的T恤夠我穿到天荒地老了,所以我只是站在邊上,給兩個小姑娘提些建議。

  「那件風衣我覺得還挺不錯的,厚度適中,適合這邊的溫度,顏色也挺百搭的。」我靠在櫃子邊對她們說。

  「諒月姐不試試看嗎?我倒覺得很適合你。」毛利蘭笑了笑說,「畢竟諒月姐很高,身材也很好。」

  「是啊是啊,我之前就想說了,諒月小姐這種外形條件為什麼不去當模特啊,在我看來和雜誌上的模特沒什麼差別啦。」

  園子湊近我,好奇地比劃了一下我們倆人的距離,「諒月姐你有多高啊?」

  「1米76吧……還是大學體測的時候量的,已經好幾年沒量過了,」我擺了擺手說道,「模特那種惹人注目的行當和我不合適,我還是喜歡現在這種筆頭工作。」

  靠臉和身材當然能找到很多來錢快——沒有貶義——的工作,但我並不喜歡將自己暴露在大眾的視線裡,他人對我的喜惡也會成為我身上的一道無形的枷鎖。

  我見過很多電影明星,漂亮的男人女人,他們的身上多少都有著其他人的執念,這種念頭一旦深刻,便會成為妖魔詛咒。

  「也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鈴木園子點點頭,很快就放過了這個話題,繼續選衣服。

  我的視線在她們手裡花花綠綠的布料上挪過,忽然在鏡子裡看到了一道冷光閃過。

  我的腦中『咯噠』一下,緊繃了起來,猛地站直身體衝過去拉了毛利蘭一把。

  「誒——諒月姐怎麼了?」

  我感覺到我的手上有短暫的刺痛,像是被什麼東西劃開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小蘭已經被我拉到了臂彎裡。

  「蘭!」

  柯南從另一邊跑了過來,「……姐姐,出什麼事了?」

  「……」

  我默默地鬆開抓著毛利蘭的手,將手臂藏到身後,「沒什麼,剛剛看到有一隻蜜蜂飛了過去,想著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蜜蜂,心一急就把小蘭往旁邊拉了。」

  我分明看到了一枝箭矢模樣的東西在我眼前閃過,等我再去找的時候卻一點痕跡都看不到,如果不是我的手背上有一道三厘米左右長的劃傷,我或許就會以為那是我的錯覺了。

  「沒關係的,諒月姐,我不怕蜜蜂。」小蘭好脾氣地衝我笑了一下。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將手收到口袋裡,摸到了硬幣,想要快點把這個傷口恢復原狀。

  但奇怪的是,我的異能力沒有發動。


第19章

  我的異能力無法發動的情況分為很多種,基本上都是我的親身經歷。

  比如說:錢不夠多、身體感到不適、碰到了太宰治、被無法反抗的武力值壓迫(主要是打不過五條悟,打他要花的錢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驚天數額)等等諸如此類。

  不過現在我可以把這些情況都排除,增加一個未知的新情況。

  我只是單純的『不可以』讓傷口癒合。

  「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沒做完,我得先回去了。」我對小蘭他們說。

  「這麼突然嗎?」園子驚訝地問,「本來還想去那家口碑很好的意大利餐廳試試的說。」

  「嗯,是工作上的事情,所以要失陪一下了。」

  我笑了笑對她們說,「和我的編輯老師約好了要討論一下文章後續的內容。」

  「既然這樣我們改日再約好了。」

  毛利蘭說道,「反正我們都住在同一個酒店,遇到的機率很大,諒月姐工作忙的話就不打擾你了。」

  「那我先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和他們揮別,「你們可以再逛逛,明天好告訴我這邊有什麼好吃的。」

  「柳川姐姐你的手怎麼了?」

  在我轉身離開前柯南突然抬頭問我。

  「什麼?」我的笑容維持的很僵硬,這小孩怎麼這麼敏銳。

  柯南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綻開笑容說道:「只是看到柳川姐姐的手從剛剛開始一直放在口袋裡,感覺很奇怪,就像在努力把它藏起來一樣呢。」

  「因為外面有點冷。」

  我被他的發言驚到一瞬,連忙否認,將手抽出來,掌心對他開合了一下,「這個季節商店又不開空調,放在口袋裡會暖和一點吧。」

  搞不好這小孩真的有點通靈的能力還是什麼,他是把《福爾摩斯探案集》供在家裡了嗎?還是什麼江戶川亂步的狂熱粉絲?

  「你這小屁孩!」

  毛利偵探走過來在柯南的頭上敲了一下,轉過頭對我說道:「不好意思柳川小姐,這小孩盡說一些沒有根據的事情。」

  「哈哈,」柯南抱著腦袋,看著是在笑,但在我看來那笑容裡苦澀居多一些,「是我想太多啦,拜拜柳川姐姐。」

  我離開商場,準備叫輛計程車先回去。

  手背上的劃傷仍然在泛著微弱的痛意,神經傳輸的過程中已經逐漸麻木起來。

  我在剛亮起來的路燈邊仔細觀察了一下,傷口的劃痕很深,還在往外滲血,像是卯足了勁兒往人身上扎過去的一樣,如果我當時沒有拉毛利蘭一把,那東西應該會扎在她的身上吧……

  眾目睽睽之下傷害他人,事後又消失無影無蹤,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剛才我們所站立的位置是在更衣室的附近,一般服飾店為了保障顧客的隱私權,更衣室的附近都是沒有監控錄像的。

  我分明沒看到咒靈和妖魔的存在——不如說在我來的一路上也確實沒看到幾個——那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是什麼人出於何種目的做的呢?

  街邊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我想了想,先去了一趟便利店。

  自從我能夠熟練運用自己的異能力開始,我就沒有再有遺留傷在身上了,連家裡的臨時急救藥箱都已經過期了很久沒有換過。

  畢竟對於一個能夠用錢直接跳過等待傷口癒合時間的異能力者來說,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沒有什麼作用。

  我站在貨架前彎腰研究商品標籤。

  酒精棉花和碘伏棉花有什麼區別嗎?

  劃傷的話首先是要消炎還是什麼,直接黏一塊ok繃可以嗎?

  糟了,我以前上國中時的身體保健課根本沒有認真聽,基本上都翹課出去溜達了。

  最後我拿了一支產品包裝上標著能夠消炎止痛,可用於擦傷劃傷的藥膏,又找到了一卷醫用繃帶,走到了賣便當的冷櫃前。

  在解決完手上的這個傷口之前,我不是很想去酒店的自助餐廳,還是買一份便當回房間吃好了。

  正好看到我常吃的那款便當盒還剩下最後一盒,我高興地伸手去拿。

  旁邊彎下腰的先生伸出的手和我碰上,拿到了同一份便當。

  「不好意思。」

  說話的是個金色頭髮的西裝男人,看起來像個精英,身上有種證券公司裡我常見到的那類人的氣質,「我可以換一份。」

  「我沒事,你喜歡吃這個的話,我換其他的也可以。」見他這樣客氣,我連忙擺手。

  我是個戀舊的人,換一種說法就是:我很少會去嘗試新鮮的事物。

  就像我在便利店買麵包、飯糰和便當,只要是第一次吃的時候覺得味道可以接受,下回買就還是相同的口味,這個『下回』可以持續很久很久。

  「烏冬也很好吃,我回去自己煮也沒問題的。」

  他拿了一份烏冬麵條,視線從我拿著便當的手挪到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您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

  「啊,謝謝誇獎。」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不巧不久前受傷了,正好來買點藥。」

  「要好好祛疤才行,」男人看了看我拿的藥膏,皺起眉,一副很不贊同的樣子,「我推薦您使用那款藥,祛疤能力特別好,傷口癒合的速度也快。」

  「……謝謝你的建議。」

  杜王町的人雖然表面冷淡,其實是非常熱心腸的嗎?

  我將他推薦的那款藥也一併拿上。

  「我叫吉良吉影,」男人抽出一張名片給我,「小姐怎麼稱呼?」

  ……搞什麼?難道熱心腸的人其實是做產品推銷的?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抱歉我沒帶名片,呃,我是來旅遊的,叫我柳川諒月就可以了。」

  吉良吉影遞給我的名片上寫著他在『龜友百貨』的事業部工作。

  是我們剛才逛的商場——等一下,事業部不就是做銷售的嗎?

  我越想越覺得眼前的人不再那麼慈眉善目起來,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趕快跑路為好。

  說起來我對銷售這一行當的人也並沒有太大的好感,雖然我知道他們為了業績也很辛苦,但是夜斗經常被他們騙錢——很難說那些賣『能夠實現願望的瓶子』、『神奇的招財貓』、『戴上就會有好運的手鍊』的老爺爺老奶奶到底是不是做銷售的,但我覺得這兩者之間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本質上就是利用花言巧語騙你花錢買不必要的東西。

  「我還有事,要趕快回去了,我們有緣下次再見。」

  我將先前的藉口說了第二遍,拿著東西轉身去收銀台結賬,連便當也不用店員幫我加熱了,回酒店拜託前台就可以了。

  我能感覺到吉良吉影盯著我看的視線,把我看的後背發麻:這裡賣產品的人也太瘮人了吧!

  幸運的是我出門沒多久就招到了計程車,回酒店的速度很快。

  我記得我們從酒店慢悠悠地走過來也就花了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開車回去十分鐘不到就夠了。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整座城市都彷彿被群星籠罩住了。

  仙台不像東京那樣遊人如織燈紅酒綠,杜王町的一些商鋪到了晚上就早早地打烊休息,卷簾門拉下只留一點縫隙,投出屋內暖橘色的燈光,看起來比東京要多了幾分人情味。

  我下車的時候不知為何有些頭暈,提不起什麼力氣——但我不記得我以前有暈車的症狀,說不準是水土不服——拜託前台幫我將便當熱好之後,我在房間裡吃的也食不知味,突然沒有什麼胃口了。

  可能是發炎?

  我將買來的藥劑拆開擦在傷口上,拿繃帶草草地纏繞了幾圈後,便覺得頭更暈了。

  我換下衣服往床上一躺,大腦很快就昏沉沉地指示我可以睡了。

  手機在枕頭邊震動了一下,提醒我收到一條短信。

  我半眯著眼將手機按亮點開看。

  是一個我沒有存在電話卡裡的陌生號碼,說話卻很客氣。

  『柳川小姐。

  如果有因擦傷或劃傷而出現的傷口,又不能用異能力解決,請一定記得服用消炎藥,做好消毒工作,不然容易引起破傷風、發燒。

  請注意休息。

  安室透。』

  什麼嘛,我混沌的大腦遲鈍地轉動著……我好像確實有給過他電話號碼來著。

  該說不愧是偵探嗎?

  柯南和他的關係似乎也不錯。

  我身邊怎麼突然出現了這麼多敏銳的傢伙?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手臂搭在額頭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糟了,好像是發燒了!


第20章

  我的這一覺睡的是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年。

  酒店的窗簾早在我住進來的時候就被我拉上了,厚重的布料遮蓋住外面的亮光,什麼都透不進來,整個豪華套房都暗沉沉的。

  我裹著被子坐起來,感覺頭暈喉嚨痛,好像昨天半夜被幾個壯漢蒙頭暴揍了一頓。

  現在都幾點了……?

  我從邊上摸索出手機,解鎖之後的頁面還停留在安室透給我發來的那則短信上。

  說起來他是怎麼知道我的手受傷了的?

  我捏著手機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我對著柯南他們抬起手的時候,只露出了手心的那部分……安室透那個時候在哪裡?

  啊,對了,如果他剛好是處在我後方的位置上,他確實能看到我的傷口。再加上安室透清楚我的異能力能夠做到什麼地步,對於一位偵探——他是這麼稱呼自己的——而言,由此推論出我的手受傷且無法使用能力的結果非常簡單且合理。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我沒想到自己會因為手上一個小小傷口的炎症而睡這麼久。

  但詭異的是,我纏繞在繃帶下的手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那位叫做吉良吉影的先生推薦的藥膏居然意外的好用?

  我將醫療繃帶解開,然後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又打開床頭的燈光仔細照了一下。

  「……沒有了,誒、真的假的?」

  手背上被劃傷的口子在僅過了一天的時間就消失地無蹤,好像我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

  咚咚咚——

  有人在外面敲門,我下意識地將手藏起來。

  「柳川小姐,下午好!我是東方仗助,還記得我嗎?昨天中午我們見過面的,老頭、咳,他說想和你見個面道謝。」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外邊說道。

  我走過去打開門,走廊刺眼的光讓我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說你已經在房間裡待了一上午——柳川小姐,你沒事吧?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東方仗助臉色一變,有些緊張地湊過來,藍紫色的眼睛像是寶石一樣,充滿了年輕的活力。

  「可能是水土不服。」

  我啞著嗓音對他說,「要進來坐一下嗎?豪華套房還挺寬敞的,我給你找點東西吃,現在這副樣子應該不太適合去見人。」

  「柳川小姐,這、這不太好吧?」聽了我的話,東方仗助露出了一副羞赧的神色,撓了撓臉頰,站在門口有些踟躕。

  日本人是這麼純愛的民族嗎?

  反正不管他怎麼糾結,我已經轉身回到了房間裡面,從櫃子裡找出了一些小零食——酒店給客人準備的,在結算時需要另外支付費用的那種——放在了沙發上。

  「那就打擾了!」東方仗助做了一次深呼吸,走進了這間由SPW財團提供的豪華套房,「但是為了防止有不好的影響,我沒有把門合上,這沒關係吧柳川小姐?」

  「隨你的便。」

  我把自己關在臥室的浴室間裡洗臉,花費了500円光速洗完了澡和頭還吹乾了頭髮——使用這類異能力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我第一次看《閃○俠》的漫畫時,我就清楚我是能夠比巴里·○倫更快的人!

  這場莫名其妙的發燒來得快消失得也快,現在只剩下些叫人骨頭酸痛的後遺症還在作祟。

  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愣,左手蓋在右手的手背上,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本應留有傷疤的傷口。

  肌膚平整光滑,剛塗了護手霜,甚至還散發著一股溫和的椰奶香氣。

  我總覺得身體有哪裡變了,又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異能力的作用下洗淨吹乾的長髮柔軟又蓬鬆,我將它們紮起來,彎腰湊近鏡子給自己塗提升一些氣色的唇膏。

  「讓你久等了。」我換好衣服後推開門回到客廳,「你剛剛說的是喬瑟夫先生想要見我?」

  「啊、嗯,」東方仗助抓了抓他奇特的牛排頭,「他覺得感謝一定要正式一些。」

  鑑於SPW財團給我個人提供的物質支持,以及表現出來的友善態度,我決定跟著東方仗助去見見大老闆。

  「我拿一下手機、對了,好幾天沒充電了,也不知道等會兒還能不能用。」

  「老頭子那邊不著急,柳川小姐是需要充電嗎?充電口在我這邊,我幫你放吧。」小伙子很熱情地對我伸手。

  高中生,萬惡的高中生,國民xp高中生!

  現在正用他無往不利的狗狗眼看著我。

  我將手機和充電插頭一起給他。

  東方仗助沒拿穩,手機從他的手面上翻了個面,咣噹一下重重地砸在了實木的茶几上。

  我嘶了聲,這聽起來我的手機屏幕應該是要裂了。

  見我要去拿手機,東方仗助用飛一般的速度從我眼皮子底下搶走了我『四分五裂』的手機:「還是我、我來拿吧,柳川小姐!真的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有拿穩,應該……沒有摔壞吧。」

  他的話音剛落下,我就看到東方仗助的身體出現了一個淺藍色的虛影,衣著奇怪,或者說有點太先鋒了!我在高定秀裡都沒看到過這樣超前的打扮——呃、這是靈體?還是怨靈?

  我極為困惑地看著東方仗助將完好無損的手機還給我,那虛影頃刻間又消失在他的身體裡。

  於此同時,東方仗助的頭頂上忽然出現了幾個亮橘色的螢光字符,上面用清晰的日語標註著『債務人(債務者)』。

  我的眼睛確實能夠看到很多常人所不能看到的東西,但這次看到的東西稍微有些超出我的認知範圍。

  是沒見過的全新版本,就好像寶○夢訓練大師解鎖了下一個冒險地區,搜集到了新圖鑑的寶○夢一樣。

  「這是什麼?」

  我拍了拍臉,懷疑這一切都是我的夢,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又抬起頭看了看,發現在『債務人』的那行字下還有一小行字,上面寫著:債權人對債務人擁有絕對的力量壓制,最高可到達300%。

  很像我高中逃課去網吧打的RPG冒險遊戲裡附加的無敵BUFF。

  「我的眼睛好像出幻覺了、發了一次燒終於把我腦子也燒壞了嗎?」

  「那不成柳川小姐也是替身使者嗎?」東方仗助忽然瞪大了眼睛,使得他那雙本來就足夠閃亮的狗狗眼更加閃亮了。

  「什麼替身使者?我應該是嗎?」

  我茫然地眨眼,搞不清楚目前的狀況,「我頂多、頂多算一個假面騎士吧?」

  「就是這個啊,柳川小姐你不是看見他了嗎?我的『瘋狂鑽石(Crazy Diamond)』!」

  東方仗助指了指他的一旁,空氣裡再度出現了我剛才看到過的淺藍色先鋒超模(不是)。

  這次他的模樣更加清晰,沉默地站在那邊,頭盔下的藍色眼睛盯著我看,彷彿一個等身的手辦雕塑。粉紅色的身體上披著銀白色的盔甲,全部都是愛心的造型。

  「柳川小姐,你看到了對吧?」

  東方仗助說道,「這就是我的替身使者,既然你也能看到的話,那麼你也是替身使者沒錯了!」

  我:「……嗯,雖然還有點雲裡霧裡的,但是我目前有點疑問!」

  「請說。」

  我指了指瘋狂鑽石身上的盔銀白色盔甲,這些物質正在房間燈光的照射下變得閃閃發光,真心實意地感嘆道:「這個都是真的鑽石嗎?感覺好富貴啊。」

  「欸,這麼說起來,我之前也沒細想過哎。」

  東方仗助側過頭盯著自己的替身使者看了一會兒,和我並肩站在了一起,上下打量著那些閃耀的物質,「如果是真的話,那豈不是發財了!Great!」

  瘋狂鑽石:……

  鑽石研究沒有任何進度,我們倆人很快就宣告擱置。

  東方仗助問我:「說起來,還沒有看到柳川小姐的替身使者是什麼樣的。」

  「是哦,」我虛心地提問,「仗助同學,請問怎麼樣才能讓替身使者出現呢?」

  年輕的高中生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認真地和我說:「就『咻』『啪』地一下,想讓他們出來他們就出來了。」

  我:……是和我不相上下的口技表演者。

  我擰著眉頭想了半天,就像在廁所便秘了一樣,最後也沒成功,看不到我的替身使者到底是什麼樣子。

  「那最近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嗎?還是要確認一下替身的能力,我遇到過有些替身還挺麻煩的。」仗助對我說道。

  「這個我大概知道吧……」我瞥了眼仗助頭頂上懸空漂浮著的字符,這好像是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的東西,仗助和瘋狂鑽石到現在都沒有發覺。

  「是什麼?」

  我張開嘴又合上,斟酌了一下之後才說道:「好像是放高|利|貸?」

  東方仗助:……?

  「聽起來還蠻賺錢的。」東方仗助評價道。

  如果你知道現在我的債務人是你,你一定會對自己說出的話後悔的。我在心底小聲說道。

  「如果柳川小姐是剛變成替身使者的,那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吧?在我們昨天分開之後。」

  仗助忽然認真地看向我,「是受傷了嗎?有人襲擊你?」

  「你清楚這件事?」

  聽仗助的語氣,他好像碰到過好幾次類似的事情。

  「啊——突然要我來解釋的話有點麻煩,」他困擾地揉了揉臉,「正好老頭想見你,承太郎先生也在,我們可以問問他,他們都是為了劫覺這些事才到杜王町來的。」

  「其實我昨天就有點好奇了,承太郎先生和喬瑟夫先生是你的什麼人?」我問仗助,總覺得他們的身上有某種極為相像的氣質。

  「……」東方仗助沉默了一會兒,才生硬地回答我說,「我是那老頭的私生子,他把我和母親丟在這裡不聞不問了16年才突然想起我們。」

  「……抱歉。」

  我沒想到是這樣的展開,只好用自己蹩腳的言辭安慰道:「但我看你們相處的還行。」

  「那是、因為……其實我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討厭他啦——等一下,這怎麼都說出來了!」

  東方仗助捂住臉,高中生年輕的臉頰因為自己脫口而出的真心話而漲得通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在意別在意,直爽的人很得好感分哦。」

  「……」

  過了一會兒,東方仗助小小的聲音從指縫間裡傳出來,「柳川小姐……你的手勁好大啊。」

  我這才想起來,我身上掛了一個對東方仗助攻擊力提高300%的BUFF,於是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站起來,「那就走吧。」

  「我只想當個平平無奇的假面騎士,可不想又被捲進什麼麻煩的事情裡面。」


第21章

  喬瑟夫先生的房間就在我的樓上,杜王大飯店就像是SPW財團投資過的一樣,上層的安保非常嚴苛,我和東方仗助上去之後還看到有SPW財團的員工站在房間門口的附近巡視。

  敲門之後幫我們開門的是那位長得很高又很帥,但經常臭著一張臉的空條承太郎先生。

  「下午好,柳川小姐。」

  穿著一件白色風衣的空條承太郎壓低帽檐,嗓子低沉地對我說道。

  「下午好。」我在心裡感嘆於這人的身高居然比五條悟還要誇張。

  這麼說起來,東方仗助的個子也很高,喬斯達先生雖然拄著拐杖,但是從體型上大概夢看出他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有和空條承太郎不相上下的條件。

  「老頭子已經在等你們了。」

  我點了點頭,跟在東方仗助後面走進了房間,喬斯達先生正坐在沙發上,垂著腦袋不知道看著什麼東西在發呆。

  這就是大老闆嗎……?

  因為『喬斯達』這個名字讓我覺得莫名的耳熟,我上來之前還偷偷在手機裡調查了一下,看到維基的詞條後才想起來美國有個非常有錢不動產大亨就是喬斯達家族。按照仗助的說法,似乎SPW財團和喬斯達家族之間有著非常久遠的友好合作關係。

  「您好。」我小心地靠近喬斯達先生。

  近距離觀察就能發對方的蒼老,頭髮已經很白了,臉上能看出一些老年斑,畢竟他也已經79歲了,這麼看來,保養的還要比同齡人更好些。

  ……就是,聽力不太好的樣子。

  我看了看後面的承太郎先生,對方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在喬斯達先生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老頭子,醒醒,客人來了。」

  「咦、啊,我剛剛想眯會兒眼的,沒想到不小心就睡著了。」

  喬斯達先生藍色的眼睛在老花鏡後睜開,他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才像是忽然想起正事來,看向我,「你就是那位幫我制服音石明的柳川小姐吧?哎呀,真是年輕。」

  「哪裡的話,」我心說老闆有難那一定是要拔刀相助的,「順手的事情,見義勇為罷了。」

  「雖然我很快就會回美國,但柳川小姐如果有任何困擾的話,隨時都可以和我說。」

  喬斯達先生語氣溫和且緩慢地對我說道,「我這個年紀雖怕說是幫不了你去打架,但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找SPW的人,我們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都可以幫上忙。。」

  我受寵若驚地獲得了喬斯達先生的個人郵箱,以及SPW財團的緊急聯繫電話。

  我就說做好事會有好報吧!

  回去應該要感謝一下小林,再去一趟惠比壽神社還願。

  「對了,剛才我發現柳川小姐也是替身使者,但是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東方仗助在我和喬斯達先生的談話結束後開口說道。

  「你也是替身使者?」

  承太郎先生聞言皺起了眉頭,在沙發的單人位上坐下,「是在什麼時候出現替身的?」

  「就在今天下午,半個小時前。」我如實告知他們,「不過準確來說的話,我猜是在我發燒結束之後。」

  承太郎沉思了一會兒,問道:「柳川小姐,是否有看到過這枝箭?」

  他拿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套樣式古樸的弓箭,有點像是我曾經看維京海盜題材的電視劇裡出現的道具。

  「……對沒錯,昨天就是這枝箭把我劃傷的。」

  我說,抬起了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一醒來傷口已經復原了。」

  「是昨天的什麼時候?」

  「晚上六點左右吧,」我想了想說道,「商業街附近公司下班的時間點。」

  「但是那個時候音石明已經被SPW財團控制起來了。」仗助說。

  「這套弓箭是昨天他們從音石明的住所裡搜出來的,按理來說你不可能會看到它——除非,杜王町還有第二套弓箭。」

  什麼情況?

  我有些緊張地坐在沙發上,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捲進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裡。

  「不好意思,我還是不明白。」

  我發問,「弓箭是什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麼?」

  承太郎先生垂下眼睛,又拿出了幾張照片放在茶几的桌面上,「12年前我和我的伙伴們前往埃及,打敗了一個名叫迪奧·布蘭度的男人,他是我們喬斯達家的人從一百多年前就一直在與之對抗的人。就在前往埃及的前一段時間,我突然出現了替身的能力,這是一種由精神能量化為實體而形成的生物。」

  空條承太郎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通體紫色的披頭散髮的壯碩猛男,看上去就像《北斗○拳》裡的角色,一拳能把我打出十米開外的模樣。

  「這是我的替身『白金之星(Star Platinum)』,是因為我們喬斯達家族和迪奧之間的聯繫,導致迪奧出現替身後,我們也受到影響而出現了替身。」

  「是這樣的,」仗助說道,「我在四歲時曾發過50天的高燒,險些喪命,據承太郎先生說,那段時間正好是他們前往埃及尋找迪奧的時間。」

  空條承太郎:「但是我們一直不明白迪奧為何突然擁有了替身。」

  承太郎的手指點了點桌面上的其中一張照片,那是一位頭髮花白,穿著一身灰袍子的老人,手裡拿著弓與箭,就像剛才承太郎先生給我看的那一套一樣。

  「這個我們稱作為恩雅婆婆的女人也曾擁有過箭,我們懷疑她在十幾年前正是用這個激發了迪奧的替身能力。被箭射中的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感染病毒而死亡,沒有死亡的人則會產生『替身』。」

  「那我昨天發燒也是因為……」

  「是的,因為你被箭射中了,感染到了病毒。」

  我:「……」

  無法理解。

  「那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用箭射傷的人數越多所誕生的替身使者不也就越多嗎?」

  這是什麼人口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嗎?覺得普通人太多了,是時候該給生活加點刺激了?

  「最開始億泰的哥哥虹村形兆使用箭是為了找到一個能夠殺死他父親的替身使者……」

  仗助說道,「之後音石明從他的手裡搶走了箭,說是為了製造更多的替身使者供他取樂。但柳川小姐你現在遇到的這支新的箭我們毫無頭緒,不知道是什麼人拿在手裡。」

  我想了想,說道,「其實最開始這枝箭並不是往我身上來的,我當時和認識的人一起出去,這枝箭在一個監控死角瞄準的是名偵探毛利小五郎的女兒。」

  「名偵探毛利小五郎?」

  東方仗助低聲念了一下這個名字,「難道說是那個『沉睡的小五郎』?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他!」

  「嗯,就是他,我在東京因為機緣巧合和他們認識,也沒想到這麼巧,我們在相近的時間都到了杜王町。」

  「假設這個人並不是隨機使用箭來製造替身,我建議最好去詢問一下那位小姐最近有發生過什麼危險的事情比較好。」

  「如果目標是她,那麼對方一定會找第二次的機會。」

  空條承太郎繼續說道,「被箭射傷的人,並不是每一個都能夠活下來的,杜王町近兩年有很多意外死亡的案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箭的原因。況且,就算她沒有死亡,替身使者之間是會互相吸引的,她很有可能會陷入危險的旋渦中。」

  我的臉色一僵。

  那不就說明我現在的處境也很糟糕嗎?!

  我收回之前說的要去惠比壽神社還願的話,我一定要打個電話給惠比壽,控訴一下他們神社賣給我的護身符是假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柳川小姐。」

  承太郎對我說,一臉嚴肅地盯住我的眼睛,「有種非常可怕的危機在逼近這座小鎮,我們想要把他解決掉。」

  我:……

  糟了,我是個無法拒絕帥哥美女(五條悟太宰治除外)請求的人,任何人被這樣一張臉盯著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吧?

  「不過柳川小姐還不知道自己的替身是什麼樣的。」東方仗助說。

  承太郎看了看我,「我有個比較便捷的方法,你想試試嗎?」

  我愣愣地點了一下頭,就見承太郎身後的白金之星忽然動了,用一種我的動態視力很難捕捉到的速度衝過來,一拳就要往我臉上砸來。

  我:!

  下意識的行為還是摸口袋找錢包,電光石火間又想到應該來不及,於是查看周圍有什麼武器順手,結果發現了自己被困在沙發裡無法行動。

  拳風衝擊到我臉的前半秒,我閉上了眼睛。

  一股衝擊力將我往後推,我的後背一下就撞上了沙發背。

  周圍一片寂靜。等我再睜開眼睛時,我看到了一個暗色的背影擋在我的前面,接住了白金之星的攻擊。

  那是一位通體黑色,但是夾了些金黃線條作為裝飾的女性替身——一如既往的常人難以理解的先鋒裝扮——身高和我差不了多少,不過要比我健美多了,感覺是能去參加全日健美小姐錦標賽的程度。

  「……真的出現了。」我靠著沙發呆呆地盯著那個背影。

  就是手有點痛……承太郎先生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

  「噢,很帥嘛!」顯然東方仗助屬於氣氛組。

  「和柳川小姐給人的感覺很相近。」喬斯達先生笑眯眯地說,敢情你們父子倆的氣氛組屬性是一脈相承的。

  看著她,我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見她所能見,聽她所能聽。我想讓她去拿什麼東西,我自己的雙手也會出現相同觸感。

  ……很微妙,擁有二重身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要不要給她取個名字?」

  東方仗助說,「瘋狂鑽石的名字還是承太郎先生給我取的。」

  「就像寶○夢大師放出精靈球時要大喊一聲:『就決定是你了!XX』那樣?」

  「呃,」東方仗助抓了抓臉,「不然很遜耶,柳川小姐不覺得這樣很有氣勢嗎!」

  你很懂嘛,不愧是高中生。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承太郎先生。

  就在剛在我的替身擋住了白金之星的攻擊時,他的頭頂上就出現了一個非常眼熟的標誌。

  債務人(債務者)。

  註:債權人對債務人擁有絕對的力量壓制,最高可到達300%。

  ……啊,這麼看起來,確實很像放高|利|貸。

  我:「那就叫『甜心交易(Sweetheart Deal)』吧,不知道為什麼腦袋裡突然就蹦出了這個單詞。」

  「很好聽嘛,和『紫色戀人(Love Deluxe)』一樣,像是女孩兒會取的名字。」

  在日本長大的16歲高中生純良地眨了眨眼,只有兩位常年待在國外的成年人陷入了沉默。


第22章

  告別了仗助他們之後,我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雖然仗助有問過我需不需要他帶我去逛逛杜王町,現在他空閒下來了,特別有時間。

  但是當下的我實在沒什麼心情,於是便謝絕了他的好意。

  任誰突然處在我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絕對不可能保持心情平靜吧?

  「柳川小姐?下午好。」

  因為低著頭走路,我被前方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的時候才看到是安室透站在走廊邊對我說話。

  我本來只是想點點頭敷衍過他,但是突然看到他的頭頂上也頂著一個閃閃發光的『債務人(債務者)』稱號。

  我:……突然有點明白了這個高|利|貸是怎麼放的了。

  這個能力的BUFF疊加應該是有時間期限的(不然我的自信心說不定就要膨脹到試圖去挑戰五條悟了),但具體維持多久我還沒有摸索出來。

  「安室先生,怎麼就你一個人?」

  身上頂著一個300%攻擊力的加成,我對他倒是一點也不怵了,不過考慮到先前承太郎先生他們口中的推論,我更加擔心小蘭他們的安全。

  「今天下了大雨,大家都沒有離開酒店,我剛從二樓的健身房回來。」

  安室透一臉陽光地對我說。

  長廊盡頭的玻璃窗外一片淒風苦雨,大概是因為剛才的房間都拉上了窗簾,隔音效果也很好,所以我一直沒有注意到今天的天氣狀況。

  「柳川小姐的手沒有很嚴重吧?」他低下頭看了看我的手。

  「……你說什麼呢,」我磕巴了一下,心想,糟了,和仗助他們聊的太認真,忘記做偽裝了,只好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我沒受傷啊。」

  我理所當然地給他看看自己完美的手背,說道,「我還沒問你昨天發過來的那條莫名其妙的短信是要幹嘛。」

  安室透看著我,那視線就像是要穿透我的身體一般,然後溫和地笑了笑,對我說道:「那就是我看錯了,沒有受傷就是萬幸,中午的時候我還看到有人來找柳川小姐,不過敲了門卻一直沒有回應,以為是柳川小姐出去了呢。」

  我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的意思。

  我住的樓層和安室透他們是同一層,會撞上但也不奇怪。

  「總之,謝謝你的關心。」

  我說道,決心要掀過這一頁,「正好閒得沒事,小蘭她們在房間裡吧?我去找她們聊會兒天,安室先生該休息就去休息吧。」

  安室透回到房間之後,我才走到小蘭她們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來啦!」

  一個年幼的聲音從房間裡面傳出來,然後將門打了開來。

  「柳川姐姐?」柯南仰著頭看我,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打擾了,」我彎下腰笑眯眯地問他,「我可以進去嗎?」

  「啊、好,這邊。」男孩側過身讓我進去,正好房間裡面的年輕女孩兒也走了出來。

  「柯南,是誰啊——咦,諒月姐?」

  小蘭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奇地問我道:「是工作都結束了嗎?」

  「……嗯,」我點頭,「不介意我來吧?只有一個人的話實在是太無聊了。」

  「怎麼會!」

  園子從小蘭後面冒出頭來,她的臉上貼著幾張紙條,「大歡迎,剛好我們玩撲克還缺一個人呢,我要把這個小鬼從我們的牌局裡面踢出去。」

  柯南吐槽道:「是你的遊戲水平太爛了啦!」

  「略,臭小鬼!」

  大小姐皺著眉,雙手抱臂,「天氣預報一點都不准嘛,來之前還說這一週都是大晴天的。」

  「這個季節嘛,偶爾是有點變幻無常。」

  「柳川姐姐,我中午聽見有人在敲你房間的門,也不是酒店的服務生,那也是你認識的人嗎?」柯南問我。

  「那個是……」

  我抓了抓頭髮,東方仗助確實和我說過在他來之前已經有SPW財團的人敲門詢問過我,但我那時候還陷在昏迷之中,沒有醒過來。

  「是出版社的合作伙伴,我來這邊就搭是他們的順風船過來的,他們的老闆來杜王町辦事,經過東京的時候順便搭了我一程。」

  我繼續說道,「因為昨天晚上忙到太晚了,所以白天睡得很沉,他們敲門我都沒有聽到。」

  這是實話,而且挑不出什麼毛病,就算是敏銳如柯南這樣的小孩,也順理成章地放過了自己的疑問。

  「是在玩抽鬼牌的遊戲嗎?」我跟著他們走進去,看到白色的床鋪上面零散地放著撲克牌和一些紙條。

  「沒什麼事兒可以做,我們在抽屜裡面找到了一副撲克牌,就這樣玩起來了。」毛利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鈴木園子在床邊坐一下,嘆了一口氣,「還好等晚上雨停了,之後的幾天就又是好天氣了。」

  「也是呢,雨天總會讓人覺得心情不是那麼舒暢。」酒店套房裡的燈光散發著暖色的光芒,中央空調呼呼作響,吹散了房間裡的潮氣。沒有拉攏的窗簾外面是厚重的雨幕,彷彿這座城市在忽然之間就被困頓於一片水澤之中。

  「感覺就像是被霉運神纏上了一樣。」

  園子仰躺著,百無聊賴是的,用嘴輕輕地吹動那些貼在自己臉上的小紙條,「昨天晚上還遇上那樣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因為『那個』所以才被詛咒了!」

  「什麼?」

  我因為園子說的話而茫然地眨眨眼,然後意識到了說不定會和承太郎先生所說的事情有關係,繼續追問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很糟糕的事情。」

  園子抖了一下,撇撇嘴道,「還好諒月小姐先走了,不然晚上絕對會做噩夢的。」

  我乾笑了兩聲,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噩夢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有多糟糕?這樣一說我反而更好奇了。」

  「電視新聞說不定有報道呢。」毛利蘭說道,臉上也是一副糾結的神色。

  只有柯南倒是言之鑿鑿地確定道:「不會報道的,就算是有目擊證人,但到最後依舊沒有找到證據,監控也恰巧壞了。」

  我皺起眉,久居東京後我多少也對這些事情有了點熟悉感,「是兇殺案件?」

  「是一隻手,」鈴木園子神秘地壓低聲音,正巧窗外颳來一陣猛烈的風,將玻璃窗戶吹得框框作響,她對我說道,「我們看到了一隻女人的手掉在了地上。」


第23章

  「那應該是個年輕女人的手,保養的很好,我記得無名指上還有一個非常漂亮的戒指……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就像電視節目裡的拍攝道具那樣,這幾年類似的整蠱很多吧……但我看到那、手腕被截斷的那一處還有血跡,太真實了,倒不如說真實過頭了。」

  鈴木園子說著,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臂,臉上也是一副要吐不吐的反胃表情。

  我奇怪地問道:「但是再怎麼說,如果你們看到的是真的手,商業街也不是一個適合遺棄的地方吧?太囂張了,簡直就是對司法機關的挑釁,十二宮殺手那種類型?」

  「我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啊,」鈴木園子癟癟嘴,「但是大家都看到了,只是在準備走近些仔細確認的時候,它突然就不見了。」

  「不見了?」

  事情到這出現了一個怪異的發展,我重複了一遍她說的最後那幾個字,繼續問道:「就是『啪』的一下突然不見了嗎?」

  「嗯……」鈴木園子開始認真地回憶,幾秒種後又揉了揉頭髮說道:「啊——不行,我當時大腦都空白了,感覺什麼都沒記住。」

  「像是爆炸一樣。」柯南說道。

  小男孩的聲音稚嫩,卻出乎意料的冷靜,我扭過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我,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探究。

  柯南慢吞吞地說道,「我距離那隻手最近,親眼看到它就像是被炸裂了一般變為塵土,只是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可是這不符合物理學常識,爆炸會使空氣產生震動,我們不可能沒有聽到聲音,除非這是核爆炸,因為次聲波的赫茲無法被人耳捕捉到。」

  他說完又無語地扯了扯嘴角,「當然這絕對不可能,先說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核技術,就算是有,這個鎮子在昨天也該被夷為平地了。」

  「你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懂得還挺多嘛。」我對他說道,心想現在的小學生知識面可真廣泛啊。

  「啊哈哈,這是我在電視節目裡看到的科普。」柯南撓了撓臉頰。

  「什麼電視台啊,我以後沒有靈感了還能去看看。」我真心實意地發問。

  「呃、這個……柳川姐姐你覺得會是什麼呢?會不會真的是我們看錯了。」

  非常生硬的轉換話題,看來這位偵探小朋友還有不少小秘密。

  「我的話,感覺可能是『惡靈』吧?」

  我平靜地說,看到兩個女高中生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害怕的神色。

  「呀,柳川小姐你不要說這種話啦。」鈴木園子乾脆掀開被子把自己裹進去。

  「真、真的有惡靈這種東西嗎?」小蘭磕磕巴巴地問道。

  人類在得知到一些無法理解的事物存在時的表情格外脆弱呢。

  「說不定哦。」

  我突然變得興致勃勃|起來,「這幾年不是出現了很多起靈異案件嗎?」

  準確地來說,靈異案件爆發式增長是從五條悟出生之後開始的。

  那傢伙的戰力水平高得嚇人,從一出生,就直接拉高了這個地球OL遊戲的難度,把一個普通模式變成了困難模式。

  也就是五條悟現在還快活地蹦躂著,看起來健全又欠揍,萬一哪天他出了什麼事情,我們豈不是就要變成地獄模式了?

  「咿!」

  女高中生們看起來被嚇得不輕。

  我的表情緩和下來,溫和地衝她們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開玩笑的啦,寫小說的作家偶爾是會有一點奇怪的癖好,如果實在是擔心的話,可以去神社買個護身符試試?」

  「真的是,諒月姐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毛利蘭聽了我的話放鬆了些,半是抱怨道。

  「說不定是大家都吃了同樣的東西而產生的群體幻覺,商業街那邊不是有很多流動攤販嗎?可能是因為食材不新鮮哦。」

  我安慰她們說,昨天大家確實一起買過章魚燒分著吃。

  到底是不是『惡靈』作怪我不清楚,至少在我所見到的世界裡,毛利蘭他們的身上都很乾淨,沒有被什麼東西纏繞上。

  但是杜王町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杜王町的咒靈少的可憐,我更是沒有看到過任何死靈生魂的出現,就算是在小鋼珠賭博場,我也幾乎看不到那些屬於汙穢的痕跡。

  在這樣一個人口密集度並不低的鎮子裡,這也算得上是一種另類的靈異事件了。

  硬要說的話……好像和咒術高專或者神社那樣的地方有些相似,彷彿也有一個屬於這座小鎮自己的結界籠罩在上方。

  我並不是專業人士,所以不能妄下定論……這邊的咒術師和信奉的神明過於勤奮每天矜矜業業——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嘛。

  不過,承太郎先生和我說的關於替身的事情,我還是很在意。

  替身屬於一種精神能量,而沒有替身的人是看不到他們的,再加上這座小鎮裡好像有人在刻意製造出替身使者——

  『力量』在很多時候都是一個被人畏懼的詞語,只屬於少部分人的力量就更不用說了,試想一下在兔群裡面突然出現了一隻狼,很難說數十隻紅了眼睛的兔子能不能咬死狼,但是在這一片混亂之中,狼少說也能吃到幾口肉。

  橫濱的異能特務科尚且還在和那些異能力者們鬥智鬥勇,完善條律,制定規則。早幾年港口黑手黨還亂著的時候,橫濱也是一座響噹噹的罪惡之都,各種大大小小的異能力組織層出不窮,隨時能開始現場火拼。

  咒術師們就更不用說了,幾乎被區別出了普通人的法律之外,他們還遵守著那些早應被廢棄,卻不知道為何能夠流傳千百年的古板規則,分出了咒術師和詛咒師兩個陣營,後者甚至殺人放火屢見不鮮。

  所以說,在覺醒了力量的人之中,有一部分人或許真的會覺得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但也有一部分人,說不定就會因為這一下的推力,而徹底走上另一條路。

  「杜王町近幾年有81人失蹤,其中還有45位少年少女,和同級的城鎮相比較,平均多了七八倍,這還是不算上流動人口的,這個數值很不正常。」

  柯南低著頭喃喃道。

  「你是從哪裡看到的這些?」我問柯南,印象裡我在網上查詢的時候沒有看到這些數據,「現在的旅遊指南已經詳細到這種程度了嗎?」

  「啊、嗯,是小五郎叔叔說的,我們來這邊之前調查了一下杜王町。」

  柯南尷尬地笑了笑,我發現他專注想事情的時候,表情成熟的完全不像是一個小學生。

  「誒,毛利偵探調查的真清楚啊,是準備在這邊開分店嗎?」趁著名聲正旺,在這邊也開一家事務所,肯定不會虧本就是了。

  「哈哈,爸爸他又忙不過來。」毛利蘭聽到我這樣說,笑了一下,「是因為委託人的緣故,對方認識的人在這邊失蹤了,我不太方便透露更多的情況,但應該和杜王町的治安有很大的關係吧。」

  「所以你們其實不只是來這邊旅遊的,還是因為要調查案件?」我問道。

  如果要說人生地不熟,初來乍到的人是怎麼讓本地人產生危機感的,那只能是因為對方帶著目的性而來吧?

  「嗯,因為中獎的第二天就剛好有一位委託人上門,想讓我們調查一下杜王町的事件。」毛利蘭笑笑。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不就是俗話說的『合縁奇縁(アイエンキエン)』嘛,也是一種緣分呢。」

  驟雨狂風在外面呼嘯而過,彷彿終於掀起了這座城市危險而陰暗的一角。


第24章

  「那目前毛利偵探有尋找到什麼值得探究的線索嗎?」

  我看向毛利蘭問道,「實不相瞞,我也是為了了解杜王町的犯罪率為何一直高居不下,才來這邊的。」

  「諒月姐姐難不成是秘密警察……嗎?」柯南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看起來像嗎?」

  我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然後擺擺手笑道:「興趣使然啦,就像小弟弟你喜歡當偵探一樣,我也喜歡尋找真相哦,追尋真相的過程很有趣吧。」

  我的異能力叫做【等價交換】,那麼從理論上來說,只要我付出對等的價值,就能夠交換一切我想要的東西。

  畢竟從客觀唯心主義上來說,存在即合理。連『神明』、『咒靈』、『妖怪』這樣的生物都尚且合理地存在於宇宙的發展軌道上,那麼世間的萬事萬物就必然會有一個結果,也就是許多人一直在尋找的『真相』。

  基於這個事實,實際上我應該能夠成為一位比毛利小五郎還要便利的偵探,我完全可以只花錢而不費吹灰之力跳過所有的過程,直接獲得我所需要的那個結果——之後再向顧客收取費用完全可以避免我如今這樣有著隨時可能被小林拿刀威脅的慘澹人生。

  但我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會避免自己在這方面使用異能力。

  早在夜斗剛撿到我的時候,他就告誡過我,這份力量會引起很多人的覬覦。

  金錢是可再生資源,但人類的欲求和探知慾可是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

  這意味著我將會面對的,是無窮無盡的探究和威脅。

  同時,【等價交換】的對象除了商店裡明碼標價的價格牌,更多的時候,它遵循的是人類心中對目標所賦予的價值。

  金錢只是人類用於數量化物質世界的一種手段,很多時候,並非所有的東西都是能被大眾地數量化的。

  比方說五條悟有一家他非常喜歡的大福店,但是老闆在過世後店就關門了,沒有後代繼續經營,也沒有配方留下來,這時候五條悟花錢拜託我找到這個配方……我當然可以使用【等價交換】,但或許這個配方一開始只需要花費幾頓大福的價格,但是隨著五條悟心中對它的『期待』增高,它被賦予的價值就變得更高了,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這時候我需要花費的價格是五條悟所認為的,他為了吃到這個大福,可以花費多少錢。

  也就是說,【等價交換】所需要的最終金額並不在我的控制範圍內,我只有在發動之前才能夠隱約感覺到大致的數目,再加上我的能力有著稍微麻煩的發動流程——我使用的金錢必須是明確屬於我自己的錢,所以現在使用的基本上都是直接從我的銀行戶頭裡取出來的錢,而其他人直接給我的錢,我是用不了的。

  ……實在是便利又麻煩的能力。

  言歸正傳,我當然可以選擇使用能力直接解決承太郎先生他們當下的困境,有著SPW財團的支持,想來這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太大的麻煩。

  但是當前的情況涉及的範圍太廣了。從毛利蘭差點遇襲而我被箭扎中成為替身使者這件事來看,毛利偵探他們前來調查的失蹤案和這個隱藏在小鎮裡的危險分子有很大的關係,再加上柯南剛才所說的關於杜王町高到離譜的失蹤人數,承太郎先生口中的和他們家族有著百年淵源的『箭』……找到『真相』的價值已經被一再壘高,無數的砝碼堆加在這個天秤之上,無論這件事本身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它被人們所賦予的價值已經足夠高了。

  「目前還沒發現什麼……」

  柯南說道,語氣裡隱隱帶著無奈,「本來是決定在今天出發去詢問本地人和商鋪,但是雨下的太大了,小五郎叔叔就決定擱置一天。」柯南想了想又補充說道:「現在小五郎叔叔應該在打小鋼珠。」

  「什麼啊,爸爸又去亂花錢了。」

  毛利蘭聽到柯南這樣說,馬上就變得氣鼓鼓的,一邊去拿自己的手機給毛利小五郎撥電話,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明明是爸爸說暴雨天不想出門的吧!」

  傍晚我們去自助餐廳解決晚飯的時候,也並沒有看到毛利小五郎和安室透的身影,柯南倒是回房間了一趟,他們三個男性是住在同一間的,柯南說毛利小五郎在沖澡,安室透似乎有別的事情做,沒有在房間裡。我沒多待,吃完東西之後就和他們分別了。

  一夜過後,轟轟烈烈的大暴雨終於停了,清早我拉開窗簾的時候,望見地面上殘餘著一塊又一塊的水泊,映著夏季清爽的天空和陽光,清澈又明亮。顯然今天是個好到不能再好的大晴天。

  雖然靠著褪黑素強行糾正的作息令我仍然感到疲倦,但今天需要去拜訪一位以前認識的出版社前輩——準確地說,應該算是業界的前輩,我們只是在出版社結識——所以要打起精神來。

  四年前我還在東京上大學,靠著不算太爛的筆頭功夫,在各個出版社面前都混了個眼熟,賺些不多不少用來補貼家用的稿費。

  我也是在那個時候遇見岸邊露伴的,當時的岸邊露伴也才16歲,單論個頭來說,比我還要矮上一點,但那個時候對方已經憑藉著一部叫做《粉紅黑少年》的漫畫嶄露頭角,成為了人氣漫畫家,受人追捧。順帶一提,我在便利店蹭《周刊少年○ump》的時候,曾一期不落地追過他的連載。

  岸邊露伴雖然比我要小上幾歲,但是見解獨到性格又認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和我這個拖稿達人完全相反的業界楷模——後來聽說他在周刊連載期間,僅四天就可以一個人畫完最新一話,被編輯部奉為『畫畫的神』,我對此大為震撼,心服口服地叫他『露伴老師』。

  不過在我畢業之後,我們兩人就再沒有見過面了,一個是工作繁忙,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露伴老師經常到各地尋找靈感,我們頂多會在逢年過節時套用幾句通俗的祝福發送給對方,最深也不過是社交軟件上的點讚之交。

  露伴老師偶爾會給我提出一些非常具有專業性的意見,對於我寫東西很有幫助,我確實在心中對他有所感激,因此在了解到他目前暫住於杜王町後,我就和他約定了見面的時間。

  我換好衣服,將掛在包包上的護身符拆了下來,塞進了外套的口袋中,然後去樓下的糕點店買了幾個蛋糕打包。

  我在酒店旁的馬路邊上招到了一輛出租車,報出露伴老師告知我的詳細地址之後,司機大叔有些吃驚。

  「噢,是那棟很大的別墅吧?」

  「啊、嗯,應該是。」我並不是擅長和陌生人聊天的那種類型,多數時候突如其來的寒暄會令我感到極其不自在。

  「哎呀,那可是富人區最大的一棟別墅了,聽說占地有103坪,前兩個月媒體還報道了,裝修的特別好看呢。」司機熟練地拐進機動車道,將車窗降下了一點,

  他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小姑娘,房主是你認識的人嗎,你去那邊幹什麼?」

  司機應該是杜王町的本地人,說話帶著些仙台口音。我深知人性的脆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沒想和他多說什麼,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不想努力了,準備上門去自薦。」

  有人20歲能全款買下103坪的洋宅,有人25歲卻還在為了一日三餐奔波。

  司機聽了我的話,透過後視鏡滿臉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再也沒說什麼,踩踩油門把我送到了洋宅附近的路口處。


第25章

  岸邊露伴的洋宅非常的顯眼,因為整體很大,又比邊上的其他別墅高上一層,連粉刷的顏色都格外特別。

  不過這條街看起來卻極為冷清,好像沒幾個活人似的,司機把我丟在路口後馬上就離開了,發動機的響聲逐漸消失在遠處,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那兒。

  我在手機上給岸邊露伴發LINE,消息一直顯示未讀,我迎著冷風走到他的洋宅門口按門鈴。

  窗台邊擺著幾盆花朵,我叫不出名字,主人家顯然並不是很在意它們的長勢和外觀,雜草與枝葉叢生,花枝都順著窗台沿攀了下來,幾朵綻開的花苞開在其中。看上去倒是意外的漂亮,非常符合露伴老師藝術家的氣質。

  門鈴按了好幾次,我才隱約聽見了裡面有人往這邊走過來的聲音。

  「露伴老師早上好啊——」

  眼見洋宅的大門被打開,我連忙打招呼。

  「柳川,」岸邊露伴整個人都躲在門板後的陰影裡,看不出什麼神色地問我,聲音低沉,「你——是一個人來的吧?」

  難不成是在擔心地址暴露嗎?大名人才會有的麻煩,不過這邊好像已經足夠出名了……

  「是啊,這附近都沒什麼路人,我在杜王町也沒有認識的其他熟人。」

  「我知道了。」

  岸邊露伴說道,將門拉開了些,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衣著,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短外套,扣子扣到了脖子,裡面還有一件深綠色的內搭……但都是露臍的那種——澀谷的辣妹嗎他是!

  穿搭也太前衛了吧?

  還沒等我想明白杜王町這超前的穿搭潮流,我就看到露伴老師冷靜地盯著我看,抬起了手裡的鋼筆,用不慌不忙的聲音說道:「『天堂之門(Heaven's Door)』!」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鋼筆在空氣裡飛快地畫出了一個形象,然後一個銀色的飛天小人突然在我眼前出現,就要往我的臉上撲過來。

  我下意識地後退,手指已經摸到了口袋中的硬幣了,但是那銀色的小人虛影才一碰到我的臉頰,我就感覺到和硬幣一起放在口袋裡的那個護身符劇烈地燒了起來,指尖感到了一陣燒灼的熱意。

  我輕輕地啊了一聲,將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

  硬幣落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從木質地面上滾落到了一旁的草叢裡,隨著我的手一起掉出來的還有一小撮化為灰燼的護身符殘餘物,一些細小的紅線夾雜在其中,在空氣中飄飄揚揚地落下。

  我瞪了眼門後面目光詭異的岸邊露伴,警惕地說道:「你搞什麼?」

  「為什麼沒有起作用?」岸邊露伴盯著我的臉若有所思。

  「喂,你倒是讀一下空氣啊。」

  我對這傢伙的自說自話非常不滿,幾秒鐘後,我眼見著岸邊露伴的頭頂上慢悠悠地浮現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債務人(債務者)』稱號,又忽然福至心靈,驚奇地問道:「難道你也是替身使者?」

  我明白了,並不是杜王町的人比較潮,而是替身使者們比較前衛。我不禁為自己這個新晉的替身使者感到悲戚——我是不是也該放棄100円店的廉價T恤,買點潮服穿穿了?

  岸邊露伴的表情變得更奇怪了,他將大門徹底打開,讓我先進去。

  我雙手抱著手臂,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你剛剛可是有準備攻擊我的意圖,如果不解釋清楚的話,我可能真的會報警哦,露伴老師。」

  「真是麻煩,」岸邊露伴嘖了一下嘴,「你自己那個奇怪的異能就足夠自保了吧。」

  我曾在四年前剛遇到岸邊露伴的時候,使用異能力幫他解決了一點小麻煩。不過剛才和他見面的時候他身上還沒有我的替身能力發動後的痕跡,只是在那個銀色的小人消失之後才緩緩地冒出來的。

  看來年代過於久遠的事情已經不做數了,雖然還不能明確地確定範圍,但按照我目前從周圍人的身上收集來的情報,我的替身能力可以對我使用能力幫助過的人(五天起步但不超過四年)和對我使用能力的人生效(暫時還不知道能夠維持多久的時間)。

  我在夜斗的手下練過一些劍術,學了十幾年的在名義上被稱作為殺人劍術的技藝,但我畢竟算不上勤奮,又生活在和平年代,不可能像緋村○心的飛天御○流一樣殺人如麻,只不過打倒一個20歲的青年漫畫家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對岸邊露伴微笑了一下,頂著一個有著300%攻擊力加成的正面Buff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他的洋宅裡。

  「你現在完全是一副一點都不想見到我的模樣,真失禮啊。」我換好室內拖鞋之後才對露伴說道,「虧我在來的路上還給你帶了伴手禮呢。」

  我抬了抬另一隻手裡提著的精緻包裝袋,「有蛋糕,還有很貴的紅茶,我記得你很喜歡喝。」

  「哼,算你上道。」岸邊露伴領著我到他的會客室——應該是會客室吧?不過正常人家裡會有會客室嗎?

  「現在理虧的那個人明明是你吧?脾氣不要太差哦。」

  我雖然也租了洋房,但絕對沒有岸邊露伴家這樣豪華寬闊,連會客室都帶著幾分氣派,典型的歐美風格,像是名門望族的奢侈裝扮。

  拉開椅子坐下之後,我環顧周圍,喃喃道:「糟糕,好像以前在證券公司上班的時候開會使用的房間,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理壓力突然上來了。露伴老師,這也是你的計劃嗎?從心理上針對我,一步步將我擊潰?」

  「你想多了。」岸邊露伴淡淡地說。

  我繼續問他,「剛剛那是什麼呀,突然之間就往我臉上撲稜的那個。」

  我拿手比劃了一下,「看起來很可愛,有點像是你漫畫裡的主人公。」

  岸邊露伴站在茶台邊泡茶,沒說話。

  「哎,真的是替身使者嗎?還是說露伴老師你這兩年覺醒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異能力?」

  「你的話可真多。」岸邊露伴往茶杯裡塞了一塊方糖,慢悠悠地攪拌,然後將一杯什麼東西都沒放的白開水放在了我的面前。

  ……大漫畫家怎麼這麼小氣啊,我合理懷疑他是在報復我。

  「你是先出手襲擊我的耶,」我驚奇地看看他,「態度這麼差,上了法庭法官說不定會多判你幾年哦。」

  「只是正常的自衛行為。」

  岸邊露伴解釋道,「每一個想進我家門的人都要通過這樣的檢驗,來以防萬一。」

  「你這裡是什麼軍事重地嗎?還是說古靈○金庫?雨○村?」

  我頗為不理解,在心裡對岸邊露伴的個人標籤重新更新了一遍,「再說了,我看起來是會隨意攻擊你的那種人嗎?」

  杜王町現在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危險,但還不至於達到這種程度吧,這已經算是有被害妄想症了吧!

  「你剛剛可是二話沒說就對我使用了替身能力,雖然我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我又瞥了眼他頭頂上的字樣。

  「是書。」岸邊露伴看上去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就那麼直接坦白了出來。不過我聽說咒術界的人好像還有情報公開能夠提升自己能力的說法,保不齊替身使用也是同理。

  「『天堂之門』可以把人的身體變成書,用來查看對方過去的經歷和記憶。我只不過是想要確認一下你對我有沒有危險性而已,雖然失敗了的這一點讓我有些在意。」

  「變成書?」我驚訝地說,「聽上去好酷……但是一想到我會變成一本書就有點噁心啊。是什麼樣的書?裡面的記載詳細嗎?」

  「你目前為止所有的人生經歷。」岸邊露伴淡淡地說道,「從我現在的實驗來看,書裡記錄的內容非常的完整,詳細地記錄了被使用的目標一切的過往和對方想要做的事情。」

  「那豈不就是遊戲外掛嗎?千里眼那樣的……嗚哇,感覺一點隱私都沒有了。」

  「對你可沒使用成功。」岸邊露伴翻了個白眼,一副耿耿於懷的模樣。

  我低頭喝了口水,從護身符燃燒了的事情來看,應該是惠比壽的神力幫我擋住了這個用於窺探的替身能力,神明畢竟有著人類的供奉和來自高天原的神力,比起異能力或者其他能力,總是在優先級上會高上一層,況且在我的記憶之中,存在著過多的屬於神明的痕跡,這麼來看的話,露伴老師可能差點就要窺探到神明的領域了……這對他來說有些危險,畢竟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神明的領域意為『不可視、不可聽、不可言』。

  一旦跨過了那條線,可就很難再回的去了。從此一生都要忍受著來自彼岸的干涉與騷擾。

  「嗯,因為女人的秘密可不是這樣隨隨便便就能輕易讓人看到的。」我對岸邊露伴說道,「露伴老師總是這樣的話,是會被人討厭的。」

  岸邊露伴聞言提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了一種『全天下向來只有我討厭別人的份哪裡還輪得著別人討厭我』的意思。

  我:……可以說是非常我行我素的岸邊露伴式蠻不講理了。


第26章

  「露伴老師,你是由於什麼原因成為替身使者的?我記得你以前從來都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情吧?」我問露伴老師,因為聽承太郎先生他們說,有些人的替身是與生俱來的,只是很稀少,大部分替身使者還是由於箭的緣故。

  「三個月前搬到這裡的時候,被人用箭扎了,然後就覺醒了替身。」岸邊露伴說道。

  「三個月前……啊,是那個吧,」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聽仗助和承太郎先生零零散散描述的發生在杜王町前幾個月的事情,「虹村形兆?億泰同學的哥哥。」

  岸邊露伴點點頭,「看來你已經認識他們了。」

  我挑眉,「怎麼,難道你們之間也發生過什麼?」

  聽到我的問題,岸邊露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視線往旁邊飄忽,端起紅茶杯子喝了一口,像是不自在想要遮掩什麼,「……沒什麼,只是恰好從他們那邊了解到替身使者的事情罷了,得到了一些很有趣的素材。」

  此乃謊言。

  如果不是厲害的說謊大師,人在編造事實時的表情多少還是能夠被察覺出一些端倪的,恰好岸邊露伴又是一位自尊心非常高的漫畫家,一般情況下他都不屑於說謊——所以我對他想要隱瞞的這件事情反而更加好奇了。

  「欸,真的嗎?他們是怎麼和你說的呀?我這邊可是磕磕絆絆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說明白。」我的雙手疊在下巴上支撐著,好整以暇地笑眯眯看著他。

  「——了一頓。」岸邊露伴的聲音驟然變低,發音混著紅茶水一起被他囫圇吞下。

  「什麼什麼?我剛剛沒聽清耶。」我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惡劣,第一次看到岸邊露伴這幅扭捏的表情,我恨不得掏出手機拍照留念。

  「被揍了一頓,行了吧!」

  岸邊露伴生氣地說,然後突然說,「你是不是對我用了什麼異能力?不然我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天地良心,我可沒用異能力。」我無辜地眨眨眼睛,看了看他頭頂上的標識,笑容變得更深了。

  岸邊露伴眼神深沉且陰森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說了這麼多,你倒是說說看你的替身能力是什麼?」

  「真討厭啊,我說過了吧,女人可是需要秘密的。」我笑道。

  岸邊露伴眯起眼睛,危險地看著我,「你對我使用替身能力了對吧?」

  「露伴老師,」我溫和地對他說道,「你知道有句話是那麼說的嗎:天道好輪迴。是你先不打招呼就想對我使用能力的,我這才是正當的防衛手段吧?不要說的我好像很卑鄙的樣子。」

  「我的替身能力告訴你倒也沒什麼關係,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暗色的『甜心交易』在我的身後出現,金色的細線勾勒出她的身形,彷彿一隻守護靈一般沉默地站立在我的身後,「我叫她『甜心交易』,能力就我目前的研究來看,能力應該就是放高|利|貸沒錯了……不過我昨天才和她正式見面,因此還沒有更詳細地了解清楚。」

  「你的能力就和你本人一樣窮酸。」

  「喂,禁止人身攻擊,我以前很會賺錢的好吧?」

  岸邊露伴提出建議,「如果讓我的『天堂之門』看一眼,說不定能搞清楚你的能力。」

  我十分感動,但是拒絕,「你就是想窺探我的隱私吧!這可是違反了《日本憲法》,而且誰知道你會不會把我的過去經歷撕下來……想想就感覺更噁心了。」

  岸邊露伴一聲不吭。

  我瞪圓了眼睛,「你不會真的幹過這種事情?好可怕,四年不見,你居然成長為了這樣糟糕的大人,明明以前還挺可愛的。」

  我往後靠了一些,岸邊露伴第一次對我發動的替身能力被惠比壽的護身符擋住了,第二次能不能躲過去可就難說了,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他最好也別再想著看我的過去經歷。

  「因為你未經我的允許而對我發動了替身能力,所以我現在被動,注意是被動哦,成為了你的債權人。」我認真地對他說,「而且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麼停止這個能力。」

  岸邊露伴:「……你這屬於流氓罪吧。」

  「怎麼對你的債權人說話的呢。」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本來是想向你來詢問一下新書的建議,沒想到耽擱了這麼久……不過,既然你也是替身使者,那麼你有沒有發現這座小鎮裡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你指什麼?」岸邊露伴掠起眼皮看我,綠眼睛被染上了陰影的暗沉,「殺人事件?失蹤事件?」

  「你也調查過吧?還是仗助他們也問過你?」

  我和岸邊露伴會成為朋友——至少從我的角度來看我們是朋友——有一定的原因是我們兩個人在性格上非常相似。岸邊露伴為了漫畫的真實感可以做到任何事情,他對於取材的認真程度比日本的失業率還要高,至於我嘛,截止到目前,唯一能讓我與這無聊的人生和解的就是觀察人類。寫書也是一種研究人性的手段,無論是擬造的還是真實的,其背後或多或少都隱藏了驅動人性做出不同選擇的動機。

  「有一個殺人犯隱藏在杜王町之中。」

  岸邊露伴盯著我的眼睛,緩緩地說道,「他從十五年前就開始不斷地殺人,至今仍然沒有暴露出來。」

  「……這邊的警察機關真的不會被民眾投訴嗎?杜王町的群眾滿意率不會是全國墊底吧?」

  我充滿困惑地繼續問道,「如果這事放在東京,應該早就成立了專案調查組,仙台的警察署就沒有任何動靜嗎?心也太大了。」

  「因為對方的善後工作做的很好,幾乎沒有留下過任何的痕跡,這幾十年來,因為他而死的人基本上都被歸結在失蹤案裡。」岸邊露伴說道,從桌面上拿過來了一大疊的資料,「這是前幾年的報紙複印件,杜王町是仙台的外圍城鎮,不僅臨海後面又有山,早些年的時候由於各種不可抗力的自然災害而失蹤的人數本來就足夠多了。」

  我拿起那幾張打印出來的報紙翻了翻,上面記錄著的大多數都是洪水暴雨、山體滑坡這樣的自然災害。報紙中間的那道縫隙中倒是密密麻麻寫滿了尋人啟事。

  「露伴老師又是怎麼發現這些事情的?」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些怪談?」

  岸邊露伴雙手拿著紅茶杯,一副極為嚴肅的模樣,「比如說,讓人看到後背就會當場去世的都市傳說、利用著人類的愛或者人性的弱點讓人照顧它一切的妖怪、能遇到幽靈少女但絕對不能回頭看的小路。」

  「怪談嗎……我有在論壇上了解過一些,不過每個地區都有不同的怪談吧?」

  日本號稱有著八百萬神明,這個『八百萬』並非一個實數,而是指『許許多多』。除了一些較為出名的有著神社的高天原正牌神明之外,其餘大部分基本上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無名神』。祂們在人類的信仰與供奉裡誕生,沾染了一點神性,但神明本身沒有善惡之分(善惡是人類所界定的概念),因而神明在理論上可以為所欲為,不過神明的所有行為必須基於善(即正確之意),若不然神就會墮落成魔並為人類帶來災禍。

  由於各地的風俗不同,對人民的教化水平也各不相同,這會導致神明在偏向上有著很大的區別。說到底,許多無名神仍舊難改他們詭譎離奇的本性,這也會導致他們的身上生出恙(ヤスム),隨著汙染的擴大,被剝去了神名後淪落為強大的妖魔,是很多都市傳說怪談的原型。

  「前一段時間,我誤入了有著幽靈少女的小路。」岸邊露伴說道。

  「這怎麼可能?」我皺起眉反駁,杜王町連一丁點的咒靈都沒有,我都要懷疑他們全鎮子的人會不會都是咒術師了,路上乾乾淨淨的甚至讓我產生了以後能來這邊養老的錯覺,岸邊露伴怎麼可能會看到幽靈呢。

  「我知道你可能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世界上有幽靈,但這就是現實,我還和他對話了。」岸邊露伴這樣說。

  「我沒有不相信幽靈……」連異能力、替身使者都出現了,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都不是不可能吧?

  我繼續說道,「我只是沒想到這個鎮子裡會有幽靈……好吧,露伴老師你、您請繼續說,我不打斷您了。」

  「杉本鈴美,」岸邊露伴將十幾年前的一份報紙複印件放到我的面前,手指點了點上面的標題,一家三口慘遭滅門,兇手下落不明,「她告訴我,她在那天晚上遭受了殺害,然後就變成幽靈永遠地留在了那裡。」

  人死亡後,因為餘願未了或有所怨恨,導致靈魂被困縛在斷氣之地,無法離開,就會成為地縛靈。

  我的心臟不知為何加快了些跳動。

  「她、咳,」我的嗓子有些發緊,我連忙喝了一口水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沒有看到兇手是誰嗎?」

  岸邊露伴搖了搖頭,「她在即將看到兇手的外貌之時就被殺害了,等到再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了地縛靈,而兇手早就離開了。」

  「但是杉本鈴美知道,那個兇手還留在這座城市裡,繼續著他的罪孽。」

  陶瓷杯放回到桌面上時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岸邊露伴的講述戛然而止。

  「你一定答應了對方什麼事情吧?」我對他說道。

  岸邊露伴的手指敲了敲杯壁,「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露伴老師不太會拒絕女人啊。」

  我笑了笑,「比起拒絕男人時無比冷酷的言行,露伴老師對待女人還算是溫柔,怎麼說呢……哎呀,紳士精神?」

  岸邊露伴對我的發言不屑一顧。

  我彎彎眼睛,沒有繼續說這個話題。

  我隱隱能夠感覺到纏繞在岸邊露伴身上的奇妙的力量,區別於替身使者的精神能量。

  他們之間已經立下了一個束縛。

  靈感強大的人,即便不是咒術師,也很容易與其他生物定下束縛。對他們來說,每一個承諾都是詛咒。

  「我會幫你的。」

  我說道,「不過作為交換,你得看我的書,然後寫不少於1000字的讀後感。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你一個人在那邊擅自決定了什麼啊?」

  岸邊露伴一頭霧水。


第27章

  我向岸邊露伴要來了那個幽靈小道的地址,位於杜王町勾當台2段的「奧森」便利店隔壁,從車站搭11號巴士到勾當台商店街下車就可以經過,不過根據岸邊露伴所說,那裡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到的,而且杉本鈴美已經從那邊離開了,如果我真的誤入了其中,在出來的途中絕對不能回頭看。

  我對此稍微還是有所了解的,因此讓他放下心,保證自己在看到他的100字讀後感之前是絕對不會出事的。

  在日本民俗書裡,鬼怪文化和神佛文化一向是交融在一起難以分辨的。因恐懼而產生了敬畏,從而供奉自己害怕的東西,並不是沒有發生過。就像那位大名鼎鼎的學問神菅原道真菅公,最開始也是因為蒙冤而死,身死之後京都頻繁出現多種異相,當時的貴族們認為是菅原道真的怨靈作怪,因此赦免菅公的罪名並追贈官位,後在京都的北野興建了北野天滿宮,才有了菅公如今的天神之名。

  神、鬼、妖、人向來只隔一步。踏過了那條線,也就寓意著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根據露伴老師所說的信息,我大致能夠推測出那條『幽靈小道』就是彼岸與此岸的分界線。

  後背向來被視作為不詳。道教有『萬物負陰而抱陽』這麼一說,意思是說:萬物在結構上說都是陽在正面而陰在背面。

  日本神話裡,伊邪那岐因思念去世的妻子伊邪那美,於是追往黃泉,伊邪那美願意與他回去,只是告訴他在等待自己與黃泉神商量的期間千萬不要回過頭去看她,但伊邪那岐等的不耐煩了,偷偷回殿中看她,卻見伊邪那美滿身蛆蟲蠕動,氣結喉塞,全身化為大雷到伏雷共八個雷神。

  伊邪那岐看到這種景象大吃一驚,十分害怕,轉身便要逃離。伊邪那美羞憤交集,一路追到一黃泉的邊界比良坂,最後邪那岐用千引石堵住黃泉比良坂。他們兩人隔著千引石面對面地站著,發出夫妻決絕的誓言。

  從此,伊邪那美命就被稱為『黃泉津大神』,也叫黃泉汙穢之女神。

  或許正是由於丈夫狠心離開,『回頭』便成為了陰陽交界線之中最為禁忌的那部分。如果有人行走其中卻回過頭去看向黃泉的方向,伊邪那美會不留餘力地將對方留下來。

  今天的天氣很好,昨天一整天的暴雨就像是不存在過一樣。我從包裡翻出了一副墨鏡戴上,擠進了人不算少的巴士裡,準備前往勾當台商業街。

  因為是大長假,又是個好天氣,商業街上的旅客並不少。

  我站在樹蔭下,手裡拿著岸邊露伴友情贊助給我的國土地圖書院印製的杜王町1/3000地圖,在『木更藥局』與「奧森」便利店之間被他用紅筆畫了一個圓圈。

  商業街就是我之前去過的那邊,不過我們當時是從商業街的另一個方向過來的,我還沒有經過這邊就已經打車回去了,所以當時並沒有注意到也很正常……不如說,如果那時候路過了卻沒發現,才有可能是會被夜斗瘋狂嘲笑。

  ——太明顯了。

  我站在馬路對面感嘆,將墨鏡往下一勾,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

  太明顯了吧!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杜王町的路上一個咒靈死魂都沒有了,原來是它們在出現之後都會自發地被這一條小道所吸引,這裡就是陰陽的交界線,能夠將活著的人與死了的生物區分開來……不過,這在普通人的眼裡還算正常,但無論是換個咒術師還是通靈人士,基本上都能感覺到這裡不斷向外冒出來的陰森森的怪異之感吧?

  露伴老師的心到底是大到了什麼樣的境界,才能僅憑好奇就走了進去啊?

  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太強了吧這個人!

  確認了杜王町的確有這樣一個地方,岸邊露伴所說的那些話的可信程度在我這裡也有了□□成。

  我沒打算走進去,即便它似乎表現出了『快點過來看看呀』的騙子嘴臉,我也不會走進去的。我是一個自我認知比較明確的人,當然清楚自己運氣爛的時候什麼樣的破事都有可能發生,更別說惠比壽那邊買來的護身符早上就因為露伴老師而燒沒了,我現在就像是玩RPG遊戲的時候不僅殘血還沒有裝備,卻已經花了幾個小時打到了副本最後一關,即將面對終極大BOSS一樣——好憋屈啊。

  我穿過斑馬線,堂而皇之地從那條小道的面前路過,感覺到似乎有視線正在我的身後盯著我看,我強迫自己不要在意,拐進了一旁的「奧森」便利店。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什麼事都不能餓著我的肚子。

  我在便當區挑了一盒蓋飯,等待微波爐加熱的期間,便利店外又來了人,我側過身體玩手機,往旁邊站了一些,直到店員將加熱好的便當盒遞給我,我才抬起頭往一邊的座位走。

  「柳川小姐……是你吧?」

  一個略顯熟悉的低沉的男聲,我側目看過去,看到了前幾天偶然認識的、那個……什麼來著?

  做產品推銷的那個……

  「你好。」我尷尬地衝他笑了一下,「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吉良先生。」

  我這兩天的經歷比較糟糕,因此和他也並沒有什麼好聊的,於是打了個招呼之後我就找了個空的位置坐下了。

  幾分鐘之後,西裝革履的吉良吉影端著他的便當站在了我的桌子邊上,「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他紫色的眼睛溫和地望著我。

  大概是平時有在做健身吧,吉良吉影的臉雖然看起來有些瘦削,但體型卻並不瘦弱,西裝套在他身上既不寬鬆也不緊繃,處在一個剛剛正好的閾值上,明明不是大帥哥的類型,卻意外地能讓人感覺很舒服,好像他很擅長讓別人發現自己的魅力一樣。

  我不好拒絕,只能點點頭,「……坐吧。」

  「柳川小姐這兩天在杜王町的旅行怎麼樣?」

  「還行吧。」

  我埋頭努力幹飯,因為早飯只吃了一個雞蛋,買給岸邊露伴的糕點他一口都沒給我吃,這會兒正餓著。

  「不過昨天的雨下得那麼大,商業街都沒幾個人,柳川小姐應該也沒有逛盡興吧?」

  「那倒確實。」本來是想蹭船來度假,順便打聽幾個當地的案件當做素材,只是沒想到一到這邊就被捲進了什麼大不了的案子裡,又是替身使者又是幽靈小道的,感覺腦子都要不夠用了。

  「明天我正好休假,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帶柳川小姐四處逛逛。」吉良吉影毛遂自薦。

  「不太好吧?你們連大連休都要上班,難得放假不應該好好休息嗎?」

  「哈哈,請不用擔心,我很喜歡上班,上班和放假對我來說都差不多。」吉良吉影笑了笑。

  我:……打工人的最高境界啊這是,屬於是已經跳出了行業內卷的範圍了。

  「吉良先生是本地人?」

  「嗯,我是本地人,從小在這裡長大,所以知道很多旅行手冊上沒有記載的好玩的地方。」

  吉良吉影說道。

  本地人的話,說不定能了解一下關於連環殺人犯的情況。

  我對他說道,「明天的話我也有空,不然我們明天下午找家咖啡店聊聊天?」

  「完全可以。」吉良吉影笑道。

  「那——」我的話還沒說完,手機在這時叮叮噹噹接收到了短信,「——不好意思,我看一下。」

  是毛利蘭發給我的短信,問我要不要出去逛,說是柯南在商業街有想要買的東西,園子晚上還想去那家意大利餐廳吃晚飯。

  我自然是來者不拒,回覆她說我目前就在商業街,等到他們都過來之後我就過去找他們。

  「是我的朋友們。」回完消息之後我合上手機對吉良吉影說道。

  「……我還以為柳川小姐是一個人來的。」

  「也算是一個人吧,和他們是到了這邊之後意外遇到的。」我說道,「他們應該是在連休結束之間就要回東京了吧。」

  我說不定得等到揪出那個連環殺人犯才能回去。

  「反正就先這樣吧,」我收起吃空了的便當盒,「你有給過我名片,明天我再聯繫你。你們午休的時間應該不會太長吧?是我打擾你了,就先走了。」

  「那麼明天見,柳川小姐。」吉良吉影溫和地對我說道。

  他平靜地坐在位置上,臉上的微笑彷彿是從照片上剪下來的一樣,紫色的眼睛被細長的睫毛低低地壓著,投出一片陰翳的顏色。

  我在這時打了個寒顫……便利店的冷氣是不是打太足了?

  我將便當盒放進回收箱裡,走出了便利店。

  小蘭她們說是馬上就要到商業街入口了,我重新戴上墨鏡,從商鋪頂在外面的遮陽傘下走過。

  說起來,現金留的似乎不多了,得抽空去銀行取些現金才行。

  我翻了翻包裡,沒有看到銀行卡,好像是早上出門忘記放進去了,不過現在也不是那麼著急,手頭上的余錢還是足夠救急的。

  手指忽然翻到了一張偏硬的紙片,我一愣,好奇地將紙片從包裡抽了出來——

  是一張沒見過的相片,照的也是風景照,我認不出是哪裡,只是隱隱約約好像似曾相識,可能是什麼時候路過過,但是照片不知為何有一種詭異的氛圍,剛才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回來了。

  但總歸這並不是我的照片,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包裡。

  四下沒有看到垃圾桶,我只好把照片又丟回包裡,準備回酒店之後再丟,反正這照片上也沒有什麼詛咒的痕跡,大不了到時候花5円把它徹底銷毀好了。


第28章

  毛利偵探一行人走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他們的手裡面都拿著一張照片。

  「其他的線索一點都沒有,只好挨個問了,真麻煩啊。」

  毛利小五郎在太陽底下眯起眼睛,熱得直拿照片扇風。

  「我可以看看這個嗎?」我好奇地問他們。

  「給,照片上的就是一個月前在杜王町失蹤的女性,石井枝江小姐。」

  毛利蘭將手上的照片遞給我看,「四天前她在東京的好友藤沢小姐委託我們調查她的失蹤案件。」

  照片上的年輕女性穿著一身牛仔長裙,頭上是遮陽帽,白皙纖長的手指扶住帽檐正衝着鏡頭微笑。

  「這是石井小姐在杜王町旅行的途中發給藤沢小姐的旅遊照,只是沒過多久她們的LINE就聯繫不上了,電話一直處在無人接聽的狀態,目前警局已經立案將她作為失蹤案處理,但藤沢小姐說她們之前兩人有一天晚上打電話聊天的時候,石井小姐說自己在杜王町認識了一位很優秀的男性,藤沢小姐認為這或許有可能是誘拐、綁架或者兇殺案件。」

  「說起來,我們打印了很多張照片,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諒月姐也能幫忙留意一下。」

  「當然可以。」我接過那張照片,又認真地看了看,確認自己並不認識照片上的女性。

  毛利小五郎在便利店裡買了一瓶冰鎮的飲料,一隻手扇風另一隻手將冰鎮飲料貼著臉頰,一副快熱死的蔫樣,他有氣無力地說自己準備去問問附近的其他商鋪,看看有沒有見到過石井小姐的人。

  「呦,柯南小朋友,你怎麼這麼喜歡往商業街跑呀。」

  毛利偵探走開之後,我蹲下身笑眯眯地看著柯南。

  小男孩摸著腦袋,又裝出一副試圖糊弄過我的模樣,「因為這裡有好多好玩的東西!」

  少來了,東京的小少爺。我毫不客氣地戳穿他,「你就是想繼續玩偵探遊戲吧。」

  「好吧,其實是因為新一哥哥聽說了這邊的事情,他很在意,所以拜託我了解一下情況……」柯南小聲地說。

  「新……啊,那個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

  我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翻出了自己曾經在報紙上看見過的名字,感嘆道:「你認識的偵探還真不少。」

  這個應該叫什麼?偵探圈嗎?

  「啊哈哈,新、新一哥哥是我的遠房親戚啦。」柯南這麼說著,一邊拽著小蘭的衣角往裡面走,「外面這麼曬,我們先進去嘛。」

  「真是積極的小朋友呢,簡直就像是書裡福爾摩斯拜託的那些作為他眼線的孩子……噢,怪不得說工藤新一是平成的福爾摩斯,居然是像在這裡?」我說。

  「這個小鬼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啦,每次出現案件的時候比毛利大叔還要認真。」

  鈴木園子說道,「如果不是他吵著要來,看到了那種東西,我本來都不想來這邊了。」

  「因為新一他在東京忙其他的案件,不能過來嘛。」毛利蘭說。

  「是是、他身為高中生卻這麼忙,是我沒有體諒他,是我的錯。」

  鈴木園子嘆了一口氣說,「算了,不管那些煩人的傢伙了,反正我們一邊問人一邊自己逛自己的,我今天一定要吃到那家意大利餐廳的東西!」

  我走在她們後面,由於比她們要稍微高出一截,臉上還戴著一副很大的墨鏡,又沒什麼表情,在周圍人的眼裡大概像是個女保鏢吧?

  小蘭她們去詢問的基本上都是女□□逛的店鋪,不過一個月前的商店監控記錄早就被覆蓋掉了,把照片拿給店員看,他們大概率也都沒有多少印象,畢竟每天接待的客人這麼多,他們不可能記住每一個人的臉。

  我靠在一間服裝店的牆邊,用手機翻拍了石井枝江的照片發送給承太郎先生,雖然不抱多少希望,但說不定他們也能提供一些線索。

  「柳川小姐本來是來這邊見朋友的嗎?」

  安室透走到我邊上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我合上手機看著他。

  「柳川小姐今天穿的比較正式,感覺是準備赴約的模樣。」

  安室透說,「上一回在居酒屋遇見的時候,柳川小姐也穿的很正式。所以我猜你今天應該是去見了什麼人。」

  我回想了一下上回在居酒屋的穿搭,T恤牛仔褲加風衣,如果不是因為要步行前往,我差點就準備穿著拖鞋出門了……

  「……那就算是正式了嗎?」這是男女在審美上的差異嗎?是不是差得有點離譜了?

  「最重要的是精神面貌吧,」安室透摸摸下巴,繼續說道:「在私底下的柳川小姐看上去會更加……平易近人一點。」

  好了,不要再說了。

  我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感情這傢伙明裡暗裡是在說我素顏和妝後相差太大嗎!看著他頭頂上還沒有消失的300%增傷Buff,我差一點就要控制不止自己蠢蠢欲動的拳頭。

  「不要說得好像我們之間很熟的樣子。」

  安室透一怔,然後輕輕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我的意思是,柳川小姐今天的氣色很好。」

  「呀,你們之間氛圍……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鈴木園子從排衣架的後面冒出頭來,笑得一臉狡黠,和毛利蘭撞了撞肩膀肩膀,「我和小蘭準備去下一家店了哦,不過你們兩個想晚一點來也沒關係,我們可以電話聯繫。」

  「沒有,我在這裡沒有什麼想買的,走吧。」我可不打算和安室透在這裡繼續扯皮,於是馬上跟上了小蘭和園子她們。

  女高中生一左一右把我夾在中間,壓低了聲音說道:「諒月小姐,安室先生在我們那邊很有人氣哦。」

  「學校的女學生可是為了看他一放學就到波洛咖啡廳買東西。」

  「而且安室先生目前是單身,他還是個很好的人。」

  「我沒、我和他只是普通認識的程度。」

  我嘆了一口氣,解釋道:「也沒想和他發展什麼。」

  或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真的有過一點點的想法,但那男高中生的濾鏡沒堅持多久就摔了個稀碎了。安室透現在在我心裡可是變態監聽男的代表人耶,我沒有把他送進監獄已經是他上輩子拯救世界積的福了。

  我張開手臂,將兩個女孩兒往懷裡攬,然後拍了拍她們的肩膀,說道:「我不和比我年齡大的人戀愛。」

  「誒,諒月小姐是年下控啊。」

  「哼哼,只是資歷年輕的人更容易拿捏,我可不想再被老男人騙感情了。」我說。

  「啊……」女孩兒們應該是聽出了我的言下之意,於是爽快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說的沒錯!」園子用力地點頭,「年輕帥氣才是本錢!被時代拋棄的大叔們就讓他們過去吧。」

  「嗯嗯,就是這個意思,園子同學你很有天賦嘛。」我很高興我的精神被傳承到了。

  低下頭時卻看到柯南用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我們。

  我心情不錯地又衝他一笑,故意調笑他道:「像小弟弟你這樣的年齡還是太小了,不過姐姐也不是不可以等你長大。」

  柯南聞言僵硬地把頭扭了回去,當做沒有聽到。

  臨近傍晚的時候,我們重新會合,統計今天找到的線索。

  「那邊有一家飾品店的老闆娘看了照片後說,好像記得對方曾經在她那邊買了一對情侶手鍊。」

  柯南說道,「果然石井大姐姐在這邊認識了一個男人,還和對方陷入戀愛了。」

  「那就很有可能是兇殺案……這邊的失蹤案有很多起,其中與石井小姐相似的案件並不少,是同一人犯案的可能性很大。」安室透說道。

  戀愛對象。

  我在心裡想,然後手在包裡翻了翻,摸到了自己的錢包。

  【石井枝江在杜王町的戀愛對象是誰?】

  我能感覺到錢包的厚度變薄了些,然後隱隱約約有一個聲音在我的心底說著:

  吉良吉影。

  我:……什麼?

  等一下——這個名字好耳熟……難道在這裡『吉良』還是個非常大眾的姓氏嗎?

  我想到了第二個問題。

  【吉良吉影就是殺死杉本鈴美的兇手嗎?】

  但是這一次我的錢包不再有變化,也沒有答案浮現出來。

  我愣了幾秒鐘,感覺周圍的所有聲音都在遠去,像是有一種耳鳴的感覺猛烈地襲擊過來。

  「——諒月姐?」

  毛利蘭的手在我眼前揮了揮,「諒月姐?我們準備去餐廳吃晚飯了,你要一起來嗎?」

  「我……」

  我的嘴巴張了張,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咳,我就不去了,今天我的胃口不是很好,我還是想早點回去休息。」

  「諒月姐,你的臉色怎麼變得這麼差,昨天下了那麼大的雨,今天天氣悶熱,你是不是有點中暑了?」毛利蘭擔心地看著我。

  「我先回去好了。」我勉強勾起嘴角對她說道。

  「柳川姐姐,不然我們還是幫你叫一輛出租車吧?」柯南也說。

  「不要緊的,太陽也快落山了,我走回去就好,說不定到酒店的時候就有胃口了。」

  我揮了揮手說,「你們去吧,不用在意我。」

  我一邊慢吞吞地沿著馬路邊走,一邊低頭數著包裡剩下的錢。

  能力沒有成功發動的原因就是我包裡的錢不夠了,但是這個時間銀行已經關門,而我的異能力唯一不能做到的『等價交換』就是:把錢從銀行裡取出來。

  我用於『等價交換』這個異能力的錢只能是我本人去銀行取出來的錢。

  按理來說,一道簡單的是非題並不會耗費過多的錢額,通常連5円都不一定會花掉,但我現在數了數我錢包裡剩餘的紙幣,還有八萬日元左右,放在其他時候,我能用這些錢做非常多的事情,沒道理連一道是非題都不能解決。

  ——除非證明這道是非題的答案需要花掉我們非常多的精力。

  我也去過不少法院旁聽過刑事公訴案件。在日本,因為檢察機關只會起訴確實有罪的案件,所以一旦嫌疑人被起訴,有99.9%的可能性會被判有罪。我當然清楚想要證明一個人的清白與否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但在一件沒有任何人在意、提起甚至知道他存在的案件裡,證明他是不是兇手需要花費那麼多的精力,豈不是反向證明了:他就是兇手嗎?

  ……誒,照這個思路來看,我現在豈不是學會了一種白嫖自己異能力的手段?

  我忽然就茫然地陷入了沉思。


第29章

  夕暉消散得很快,我從商業街走到杜王大飯店附近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在了地平線的後方,餘下一片半紫色的天空。

  街邊的路燈在整點的時候亮了起來,傍晚時分的昏沉和清涼隨著杜王町港口淡淡的海腥味一起向我湧來。

  『吉良吉影或許就是15年來一直隱藏在這座小鎮裡的連環殺人兇手』這件事令我感到心驚和……興奮。

  我當然非常討厭那些隨意殘害他人生命的傢伙,在我短暫的二十來年人生中,我已經見到了足夠多的死人,聽到了足夠多的故事。那些死於巨大怨恨之中的人在死亡後仍然汲取著這股恨意,它們占據了一小塊土地,然後互生互長。就像是背著一座座墓碑的人,墓碑的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恨』字,那些東西又沉又大,壓得它們不能移動半分,只能日復一日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末日終焉來臨。

  人類的死亡就是這樣的,如樹上的果子掉落到草地裡,然後被蟲蛀、腐爛、發臭、滲入,明明想要努力地讓自己存在過的痕跡留下一點印記,到頭來還是會被世界吞沒得乾乾淨淨。

  小時候我時常埋怨它們沒由來地就嚇我一跳,討厭它們占著地不挪窩,像雨後的蘑菇一樣到處都是,討厭它們一個不留神就會變成妖魔、咒靈這樣噁心的東西。

  但是每當我這麼說時,夜斗便會敲敲我的腦袋,剋扣掉我當日的零食獎勵。稍微大了一些之後,我才明白夜斗的意思大概是要尊重死者——那不是它們的錯,無關乎恨意也無關乎絕望,錯的是殺死他們的人,重要的是『因』而非『果』。

  於是,理所當然的,由它們帶來的困擾與不便都被我記在了殺人犯的頭上。

  曾經的幾年裡我也有過『既然解決不了麻煩,那就解決製造麻煩的人』這樣以暴制暴的想法,但是在我遇到夏油傑之後,這個觀念便煙消雲散了。

  我阻止了夏油傑,阻止他在那一次成為殺人犯。但我沒能完全阻止他,因為他早就跨了過去,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我們之間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在我知道夏油傑在某一天決定接管盤星教,離開高專不再和他們聯繫之後,我就像是波利克拉斯特在魚腹之中見到了自己丟棄在海中的戒指一般,命運將指環歸還給了暴君,而夏油傑拒絕了我向他伸出的手臂。

  事實證明我不是少年漫畫的主人公,嘴遁是這個世界上最蒼白無力的武器。

  在我的人類觀察圖鑑裡,和他類似的人並不不多,就算有也基本上早早地就被送進了監獄,我都沒來得及探究清楚他們到底在想什麼,就被國家法律宣告分別。因而,我太想了解吉良吉影的動機了,盼望著這一次能夠理解一點17歲的少年在苦夏之中到底下定了什麼樣的決心。

  我伸了個懶腰,不知為何居然有些慶幸自己今天中午答應了吉良吉影的邀約。

  「明天上午得去趟銀行,要記得把銀行卡帶上……」我在手機的備忘錄裡記下事情,以防我腦子不清醒總是忘記。

  靠近杜王大飯店的前方有一個植物公園,因此有許多小岔道能夠通往杜王大飯店。

  不過天氣一熱蚊蟲就會變多,我本來想繞開公園,從旁邊的大道上走回酒店的,但是我站在分叉路口看了看,莫名覺得那條充滿了綠植的石子路特別眼熟——

  我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兒,重新翻出了那張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包裡的照片,拿起來和眼前的環境對照著看了看。

  ……好像就是這裡。

  很奇妙。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恐怖片裡為什麼永遠都會有人試圖探索廢棄醫院、岸邊露伴又為什麼會因為好奇就走進那條幽靈小道的原因我終於明白了。

  就是——非常在意啊!明知道前方的魚餌上纏著線也還是想要試著上前咬一口的抓心撓肝我總算是體會到了。

  我一隻手攥緊錢包,另一隻手從旁邊的草叢裡撿了一根稍微長一些的粗樹枝拿在手裡,然後小心地踩上了石子路。

  今天的大太陽已經把昨天暴雨沖刷過的痕跡全部曬沒了,只剩下滿地的落葉,走起路來沙沙作響,層疊的樹蔭在頭頂遮住了夜幕下的星空。

  我在落葉堆上發現了一台富○拍立得相機,周圍沒有其他人,我還在好奇是誰居然把這麼貴重的東西丟在了這邊,正準備伸手去拿,那相機便突然按下了快門,刺眼的閃光燈令我不由得閉上眼睛。

  幾秒鐘後,我的視網膜仍然在適應環境,我聽見背後有腳步聲走過來,手中的樹枝向後一揮。

  「什麼人?」

  我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黑色殘影依舊停留在視線之中,將眼前的人遮得模糊不清。

  「柳川小姐,是我。」來者開口,聲音溫和,「安室透。」

  我:「……」

  「你不是和毛利先生他們一起去吃飯了嗎?」我驚訝地問,然後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那些黑色殘影漸漸消退,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清晰起來。

  安室透站在距離我三步以外的地方,我手裡的樹枝剛好停在他脖子前面的位置,如果換作是竹劍,這是在比賽裡能夠拿到1本的漂亮分數。

  「因為柳川小姐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有些擔心就跟了過來,然後就看到柳川小姐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不要把跟蹤這種事情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吧?」我放下樹枝,甩了甩手,不滿地說道:「而且誰鬼鬼祟祟了!我又沒做虧心事,怎麼就鬼鬼祟祟了!」

  「所以這是你放的?」

  我略顯無語地問他,「還有這張照片,不會也是你塞在我包裡的吧?」

  我打定主意如果他敢承認,我就趁著他頭頂的Debuff沒有消失,先狠狠地揍他一頓,再把他丟到杜王町的警察局裡讓他蹲幾天局子,然後回東京去各家報社大肆刊登他這些天惡劣的流氓行徑,讓這個長得像是牛郎的傢伙完全社會性死亡。

  「這……不是我放的。」

  安室透聽了我的話,皺起了眉,看了看我手裡的照片,灰紫色的眼睛裡流露出凝重,「柳川小姐的意思是說有人將這張照片放在了你的包裡,並且有意圖地示意你來到這邊嗎?」

  「真的和你無關?」我問。

  其實之前隱隱有察覺到,中了我的替身能力的人,會不由自主地誠實地回答我一些問題,就像東方仗助表面上看起來並不是很想搭理喬斯達先生,但還是說自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討厭他』;岸邊露伴在他替身和追查杜王町案件的事情上一點都沒有遲疑地就全告訴了我。

  我傾向於『被標記上『債務人』稱號的人無法對我說謊』這個猜想。

  「我做這種事情完全沒有意義吧?」安室透無奈地笑道。

  「那你把監聽器塞在我家裡就有意義了?」我反嗆他,然後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安室透的笑容在一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身後的拍立得在此刻滋啦啦地吐出了一張照片,我瞪了安室透一眼,「等會兒繼續找你算賬。」

  拍立得吐出的照片是一張手掌大小的紙片,和那張出現在我背包裡的用是同一種相紙,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將相紙從樹葉堆上拿了起來,雖然接觸的那一刻,我的腦中就飛快地閃過了幾部本土著名鬼片。

  哈哈、我可是專業見鬼二十五年的老油條了,什麼樣的鬼沒見過?

  我在心底安慰自己。

  成像緩慢地在相紙上浮現,雖然是夜晚,但這麼貴重的相機拍攝出來的畫面還是非常清晰。

  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我自己,我占了畫面大半的篇幅,是正準備彎腰拿起相機的姿勢——以我的審美來看,我當然是大美女,但這無疑是一張廢片,如果可以,等一下我絕對要讓除我以外所有見到過這張照片的人都失憶——然後還拍到了安室透,他在稍遠的位置,大概只能隱約分辨出五官,身體還被我擋住了一大半……緊接著,我和安室透都看到了那個角落裡顯現出來的一個人影。

  一個半透明的老頭在旁邊的一棵大槐樹下,雙手抱膝坐在地上,陰測測地瞪著我看。

  我剛剛怎麼沒看到?

  我扭頭看過去,但那樹下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靈體的痕跡……但是周圍的氛圍令我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我的直覺在腦中尖叫著讓我快點離開這裡。

  「這是什麼恐怖整蠱遊戲嗎?」安室透還皺著眉看這張照片,「柳川小姐是不是被麻煩的傢伙纏上了?」

  「纏上我的麻煩傢伙目前只有你一個。」我準備走到邊上看看情況。

  「相機上應該會有指紋,這款拍立得還是今年新出的型號,價格偏貴,去專賣店詢問的話大概率也能查到一些情況……」安室透喃喃道。

  「不用再發散你的思維了,偵探先生。」我的一隻手撐在空氣中,那裡有個我們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轉頭看了看安室透,嘆了一口氣對他說道,「毫無疑問,我們被幽靈纏上了。」

  「還是個有『特殊』能力的幽靈。」

  我決定暫時將先前決定對安室透展開的社會性死亡計劃擱置回收。當下的新任務是把算計我的幽靈老頭揪出來,送他物理超渡深層次祓除的一條龍慈悲服務。


第30章

  我捏了捏手裡的錢包,那薄薄的厚度讓我罕見地有些頭脹,不好打定主意先做些什麼。剩餘的錢額確實不能算作充裕,我無法確定現在到底是遇到了什麼樣的情況,保證不了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八萬日元可不是個令我安心的保命數字啊。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我覺得還是需要先搞清楚這個能夠把我們關在這裡的替身能力是什麼,對方又是誰。

  我翻開手機,淺淺的瑩亮光芒照亮了些周圍的環境,令我們並不那麼被動。但是我們顯然已經處在了某一個極為特殊的空間之中,因此手機右上角的信號顯示斷開,目前在圈外。

  這邊的位置不算顯眼,之前還可能會有人習慣晚上到這邊散步,但是昨天剛下過暴雨,植物森林的地面變得一塌糊塗,想來現在也不會有人喜歡踩著泥濘的草地,伴隨著夏季數不盡的小蟲子,到這裡來玩的。

  好吧,那麼幽靈到底在哪裡?

  從我六歲去過百鬼地獄之後,我基本上每天都能夠看到那些旁人所不能見到的東西,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在絕大多數的時間之中,都是極其直白且醜陋的。從小到大,我幾乎已經習慣了能夠看到這些東西的日子,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常態,我已經試著和它們和平共處快二十年了,但是突然之間,這種曾經令我感到不便的能力變得不那麼靈光,我居然又有點懷念這份能力了。

  人類真是一種極其自我矛盾的生物。

  「柳川小姐,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安室透站在那邊,他臉上的表情倒也不慌張,他的手已經摸到了那阻礙著我們的透明屏障上,用力敲了敲,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變化。

  「我想我們現在應該處在這張照片的拍攝範圍內。」安室透對我說道。

  「這聽上去不是個好消息。」

  我聳聳肩,「如果真的我們被困在了這張照片裡,那事情可能會變得很麻煩……」

  以前在橫濱生活的時候,我也有聽說過空間型的異能力者,能夠將目標關進自己的異度空間裡,這樣目標在其中的任何行動都不可能脫離使用者制定的規則……如果現在也是這種情況的話,我可不能保證自己能不能帶著安室透全須全尾地離開這邊。

  「那我先——」我忽然注意到安室透拿在手裡的照片上也出現了一個極為眼熟的標誌。

  『債務人』。

  我沒有想到我的替身能力發動的目標居然是那張照片,還是說這個就是替身使者?

  「把照片再給我看一下。」

  我對安室透說道,安室透點了點頭,正要將手裡的照片遞給我,那張薄薄的相紙就像忽然間活了過來一樣,在安室透的手指間詭異地扭動了幾下,掙脫禁錮一般從他的手間鑽了出去。

  「柳川諒月。」

  照片裡傳來了一個極為年邁的聲音。

  「兩天前你因為意外而被激發了一種特殊的能力。」照片裡的聲音說道。

  我皺起了眉,電光石火之間想起了當時被箭刺中後眼角餘光一晃而過的東西……難道那是照片?

  那張照片浮在半空中,接著從相片口裡鑽出了一個地中海的老頭,大腦袋光滑圓溜,兩側的白髮稀疏地支稜著,臉上也有鬍子,還穿著一套像是睡衣的老款式套衫,看起來邋裡邋遢的。他的雙手扒著那張相紙的邊框,大半個身體從裡面擠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二維和三維的結合,稍微有點噁心,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劣等的小丑玩具。

  安室透已經表現出了一定的震驚——他的眼睛瞪大了一點,有些不敢置信的情緒。

  「等一下你要聽我的,」我低聲對安室透說,「對付這種東西還是我更有經驗一點。」

  在夜斗找不到神器的日子裡,我幫他一起驅的鬼、殺的魔沒有一千也有五百了,只不過是個低配老頭版的貞子……只要找對了方法,解決起來應該不會太麻煩。

  「我沒想到你還會活著,因為我的目標本來並不是你。」老頭看著我說道。

  我抿嘴,「……所以你就是那天用箭襲擊人的傢伙?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說了,我原本的目標並不是你。你的出現是個意外,不過……我想你也應該感謝我。」

  老頭的身體是半透明的,本來在夜色中也不是太明顯,不過他頭頂有一個會自然發光的稱號,讓他彷彿被佛光普照,下一秒就要成佛的樣子。

  「感謝什麼?」

  我輕哼一聲,手指在背後捏緊了自己的錢包,「感謝你當時那一箭沒往我脖子上扎嗎?」

  照片裡的老頭大笑起來。

  「就憑你現在可以站在這裡和我對話,你就該感謝我賦予了你這個能力。」

  你以為你是誰?我瞪大了眼睛,險些就要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我身邊不乏高傲且自信的人,甚至神明裡面也有這種性格的傢伙。但是就算高傲如毗沙門天,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她都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意思。

  這什麼普信幽靈老頭啊!太油膩了吧!

  我忍耐住自己想要強烈吐槽的欲望,在還沒有搞清楚他的能力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所以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只希望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老頭陰沉地說道,「去殺了那個偵探,毛利小五郎。」

  我:……

  「我為什麼要幫你殺了他?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你付委託費了嗎?」

  「因為照片。」

  老頭嘿嘿一笑,「就憑你們現在在這張照片裡,你就必須聽我的。」

  很好,終於聊到正軌上了。

  我定了定心神問道,「為什麼在這張照片裡我就要聽你的,這也是你的替身能力?」

  「你們管這個叫替身能力?」

  老頭喃喃自語,然後毫無察覺地繼續往下說:「我可以支配有我所在的相片中的世界,只要我對相片中的人或任何東西做出行動,都會被反映在現實中。而目前你們的靈魂能量已經被我封印在了這起這張照片裡面。我隨時都可以用這張照片把你殺了。」

  「反正你也只是我意外製造出來的……那個什麼來著,哦、對,替身。只要這種東西能夠量產,像你這樣的傢伙要有幾個就有幾個。」

  我幾乎就要冷笑出聲了。這個老頭到底在說什麼大話,當這是網站上那些沒品的NTR漫畫嗎?

  不過當下已經知道了他的能力,那就好辦了。

  我不動聲色地繼續套他的話,「你為什麼要殺毛利偵探?你們之間有仇還是什麼?」

  我嫌棄地打量他。

  這個傢伙好像確實是一個靈體沒有錯。不過和一般的地縛靈不太相同,大概是因為他有替身能力,以至於他的靈魂能量很高,使得他能夠離開自己死亡的地方,在這座小鎮裡自由行動。

  「難不成是毛利偵探以前推理出錯,冤枉了你把你當作死刑犯送進監獄,所以你心有不甘想要報復他?」

  說實話,按照毛利偵探沒有沉睡時的推理水平,再結合我的親身經歷來說,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不過日本的司法機構應該還沒有無能到那種地步,這些年冤假錯案並不多,能夠判為死刑的案件就更少了。

  我又繼續對他說道,「還是你怨恨自己被毛利偵探識破了計謀,現在死了,所以想要報復他。」

  「怎麼可能?」老頭大笑道,「小姑娘,你也太看的起那種下三濫的傢伙了。」

  我說:「那你明明自己有這種能力,但是卻不親自動手,反而找其他打手幫你做事,聽上去不也挺下三濫的?」

  「我說了,如果不是你,我現在應該已經把他殺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

  我毫無歉意地對他說道,「展開解釋解釋,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恨,我好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幫你。」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小姑娘。只要有人敢追查我心愛的兒子,我就宰了那傢伙。」

  ……咦,他在說的難不成是毛利偵探正在追查的那個失蹤案件?

  幽靈老頭的目光透露出一點怨恨,然後繼續向我袒露他的秘密,夜色之中,他頭頂上的標識顯得那樣的耀目璀璨,閃閃發光。

  「我的兒子,我那優秀帥氣又聰明的兒子,我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我怎麼可能讓那種下三濫的外行偵探查到他?想都別想!」

  喂,越說越過分了啊,毛利偵探要是知道有人這麼說他,一定會大受打擊吧?

  不過……按這麼來說的話,眼前這個幽靈豈不就是那個吉良吉影的爸爸?

  現在的人都玩的這麼硬核嗎?

  趁著話題還不算徹底終結,我也就不客氣地繼續問了,「你的兒子是吉良吉影?」

  老頭猛地收住自己外洩的悲傷情緒,陰惻惻地低頭看我,他停頓了幾秒鐘,笑著對我說道:「沒想到你已經知道了這麼多。」

  「看來如果我們不能達成共識的話,我就只好把你殺了,小姑娘。」


第31章

  「我覺得這件事情我們完全可以再做討論。」

  我沖幽靈老頭虛偽地笑了笑,雙手背在後背,轉了轉錢包,「畢竟我還是一個挺惜命的人。」

  我說完話,瞥了眼站在邊緣的安室透,對方正小心地站在角落裡,因為天色變暗而幾乎不太顯眼。

  我頓了頓,又對幽靈老頭說道:「你的寶貝兒子還準備在明天約我出去。」

  「這可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幽靈老頭飛得離我更近了些,他的笑聲有些噁心,讓我覺得下流且刺耳,「雖然我還沒有將你擁有了替身的事情告訴吉影,因為他很喜歡你的手,但是女人和手要多少就有多少,完全不缺你這一個。」

  手?

  這麼一說,我確實記得第一次和吉良吉影在便利店裡遇見的時候,他誇過我的手很漂亮。我本以為那只是常規的客套話,但隨即又想起了白天毛利蘭他們給我看的那張照片上,失蹤的石井枝江小姐她好像也有一雙特別漂亮的手。

  所以,吉良吉影是按照手來挑選自己心儀的殺害對象的嗎?

  「告訴他又會怎麼樣?」我說道,「如果吉良吉影也是替身使者,我們說不定還能交流經驗。」

  「哈哈哈哈哈,」幽靈老頭誇張地笑起來,幾乎整個身體都要從相框裡飛出來,「小姑娘,你什麼都不懂。我的兒子和你們可不一樣,他不會放過任何的風險,雖然有些遺憾,都是因為我的失誤,不然你們應該會相處的很好。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不幫我,那麼我馬上就能殺了你,將你的手帶回給我的兒子。」

  吉良吉影的癖好是女人的手。

  我的臉色一沉,視線裡幽靈老頭已經將手收了回去,對著畫面之中我的脖子抓了上去,我能感覺到他手的冰冷觸感。

  「我的兒子。」老頭開口說道,就像是突然之間沉溺進了過往的回憶之中。

  「我雖然不能理解,但是我支持他做任何事情,我也會幫助他實現他所有的願望。他既然可以隱瞞一個十五年,那就可以隱瞞更多的十五年,只要我還在這裡,這個秘密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很好,你馬上就不會在這裡了。

  我僵在原地,但是目光看向安室透的位置,確認對方已經準備好了,我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緊繃起來的肩臂放鬆了一些。

  現在動機目標都已經非常明確了,包括吉良吉影的犯罪事實,也被他父親一一坦白。

  「真是令人動容的父子情。但是你把國家的法律當成什麼了?殺人是這麼輕輕鬆鬆就能夠讓你如願以償的事情嗎?」

  我輕輕地嘖了一下,「你這種扭曲的父愛居然沒有變成咒靈,還真是讓我有點意外。」

  「你這傢伙既然好賴話不分,那我就只好把你殺掉了。」老頭叫囂著。

  「老頭,你是在瞧不起我嗎?我可不是那種容易妥協的人,如果威脅有用的話,我現在可是在恐嚇你哦?」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替身能力是什麼吧?」

  老頭聽了我的話,驟然飛離,和我間隔了很長的一段距離,警惕地問:「你要幹什麼?」

  「不做什麼,只是和你解釋一下我的能力。」

  我笑了一下,說道:「在我朋友那邊有這樣一種說法,戰鬥時通過公開自己能力的情報,從而提升自己能力的效果。你剛剛不都已經向我公布過了嗎?奇怪,你們這邊是沒有這種說法嗎?」

  老頭忽然有些猶豫,「你的朋友、他們也都有替身?」

  「不是哦,這個世界上除了替身,多的是各種異能力,你沒有聽說過嗎?噗嗤,明明剛剛還說了那麼多大話。」

  我開始放送自己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壓抑著的陰陽怪氣,「一旦我向你公開了我的能力,就會給我自身加上一個束縛,這種束縛能使得我的能力提升,簡單來說,這也是一種等價交換。」

  老頭飛得更高了,幾乎就要貼著這個空間的最高點,然後他的手掐在我脖子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我開始感覺到一點呼吸不順暢。

  「我的能力是,」我的聲音發緊,嗓音變得艱澀起來,「用、300%的力量、暴揍你——」

  我的話音剛落下,伴隨著相機按下而發出的喀嚓聲,夜晚樹林間裡閃過一陣刺目的光芒,將周圍的一起整片黑暗都照得通透明亮。

  「你們兩個混蛋,居然敢暗算我!」

  老頭在半空中氣急敗壞地大叫,不過桎梏在我喉嚨上的力量猛地消失了。

  「咳咳……」我捂著脖子用力地喘了幾口氣,看著那張消失了他靈體的照片在我面前慢慢悠悠地飄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薄薄的相紙上只剩下了我和安室透兩個人的畫面。我把照片從地上撿了起來,猶豫了一秒鐘到底要不要把它徹底毀屍滅跡,最後還是決定先放進自己的包裡。

  安室透手裡的拍立得吐出了一張新的照片,我能感覺到四周凝滯的空氣又重新開始流動,剛才關著我們的空間如今已經不在了,趁著相紙上的畫面還沒有顯現出來,安室透眼疾手快地將紙片對摺再對摺,疊成了一個小小的方形,捏在手裡。

  而我則將拍立得拿過來毫不猶豫地往地上一砸,還用腳踩了幾腳。

  「你這個賤女人!混蛋!你們兩個下三濫的傢伙!」老頭在新相紙裡面罵罵咧咧。

  「哎呦,可不敢這麼說啊,我一向是非常尊老愛幼的。」

  我接過紙片,能夠感覺到那老頭在裡面試圖用力撐開相紙,不過好在我對他的增傷buff一直都在,我稍微用一點力,老頭就開始大聲地喊痛了,可憐得就好像我在虐待他一樣——

  虐待幽靈又不犯法,誒嘿。

  「我平生最愛做的事情呢,就是滅別人志氣,漲自己威風,老頭,落到我手裡,你算是完蛋了。」

  照片裡傳來了一聲像是噎住了的吸氣聲。

  我露出一個應該算得上猙獰的表情。

  去橫濱打聽打聽,以前威脅過我的傢伙最後都是什麼下場?那時候港口黑手黨上門來威脅我,我可是直接撬了他們首領森鷗外的牆角。

  我晃了晃紙片,又從褲袋裡摸出了一個5円的硬幣,轉瞬之間,硬幣就消失了,而相紙摺疊後的邊緣全部都嚴絲合縫地並了起來,被強力膠水死死黏住無法打開。

  「走了,回去了,我可不想在這裡餵蚊子。」我對安室透說,大概是麻煩的事情發展到現在,終於有了點清晰的眉目,我的心情忽然變得很不錯,將手裡的相紙用餐巾紙包住,然後丟進包里拉上拉鏈,物理上減輕噪音汙染。

  「和柳川小姐一起好像總是會遇到一些超自然的事情。」安室透的聲音裡含著笑意,他剛才也沒表現出多慌亂的模樣。

  我看看他,然後說道:「因為大家總是習慣在自己的世界裡生活,每個圈子有每個圈子的活法,有些時候對你來說的出乎意料,對別人來說可能只是日常。」

  「嗯,摒棄形而上學是嗎……」安室透說道:「看來我還有的學。」

  「不過你反應還挺快,剛才我還擔心了一下你沒成功該怎麼辦呢。」我說道。

  安室透無奈地笑了笑,「柳川小姐給我的紙條上把步驟寫的非常清楚,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的話,我就要羞愧地鑽進地裡了。」

  我在和幽靈老頭交談時,了解完了大致的情況後就用異能力將一張紙條傳到了安室透的手裡,讓他趁著老頭被我吸應注意力,繞到老頭的身後,然後找準時機拍下老頭的單人照片。

  「我也沒想到你的膚色在晚上這麼好使,簡直就是生物迷彩。」我由衷地說道。

  安室透:……

  「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個人認為這個膚色挺好看的,上學的時候還考慮過要不要去美黑。」

  「……柳川小姐這樣就很好。」

  我和安室透一前一後走出植物公園,從旁邊的大道上走回杜王大飯店。

  周圍的路燈已經完全亮起,杜王大飯店的建築頂也慢慢地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柳川小姐,把這個披上吧。」安室透將外套脫下來給我,「晚上的溫度降的快,而且脖子上……也很明顯。」

  我下意識的碰了碰自己的脖頸,剛才被幽靈老頭掐過的地方還在發熱,不用想也知道脖子上應該留下來明顯的痕跡。

  「我其實可以……」靠異能力治癒這個痕跡的。

  但是我看著他安室透的眼睛,有點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接過他遞來的衣服,將夾克外套的領口翻起,披在肩上,擋住脖子的位置,「謝謝。」

  「柳川小姐是……怎麼發現那個監聽器的?」迎著夜風,安室透這樣開口。

  「你還好意思問啊。」我就差翻一個白眼給他看,「是準備吸取教訓,下次換一個不那麼容易被發現的位置嗎?」

  「非常抱歉。」安室透說的很誠懇。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我說道,「看在你今天幫了我忙的份上,我可以聽聽看你的狡辯。」

  「關於這件事……」安室透苦笑道,「是我有錯在先,說實話,在剛清楚柳川小姐的異能力之後,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我愣了一下,接著反問道:「你不會是覺得我會用自己的異能力做什麼壞事吧?我可是個遵守公序良俗的好公民。」

  「當時還……不太能確定柳川小姐的情況。」安室透心虛地說。

  「你的正義感未免有些爆棚到過溢了吧?」我無語地說,「難不成你在半夜還會換上緊身衣戴上面罩出去懲惡揚善嗎?」

  「這、這倒不會。」

  「也是呢,畢竟遇到一隻咒靈你就差點半死不活了。」

  我毫不客氣地說,「安室先生,你有這份心是好的,但是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你是警察,幹這種事情也是違法行為喔。」

  「……」安室透陷入一陣沉默。

  我往旁邊瞥了眼,他身形要比我大一些,大概是混血兒有了外國基因的改善,普遍都比較高大吧?

  我一開始還覺得他和那些健身房裡的速成蛋白粉們沒什麼差別,但是今天仔細一看,安室透好像是有點真材實料在身上的。

  我猶豫地問他:「……你不會真的是體制內的公務員吧?」

  「其實我——」

  安室透張了張嘴,才說了個開頭,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安室先生!諒月小姐!」

  公路上開來一輛計程車。


第32章

  「司機師傅,還是麻煩您靠邊停就好了,這裡是零錢。」

  計程車在我們的邊上停下來,車門打開首先鑽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一個多小時前和我分別的毛利蘭他們又出現在了我面前。

  「都過了這麼久了,柳川姐姐你們怎麼才走到這兒呀?」柯南仰著頭問我們。

  我低著頭和他對視了幾秒後,對他說道:「因為回來的路上夕陽很好看,傍晚也挺涼快,柯南小朋友你肯定不知道我們女孩子喜歡拍照片吧?走走停停就會慢很多哦。」

  「噢——是和安室先生一起逛的。」園子聽到了我說的話,和小蘭捂著嘴小聲地笑。

  「我和柳川小姐只是一起欣賞晚霞的朋友關係。」安室透換上一副很能唬人的笑臉對他們說。

  「我們知道啦。」女高中生這樣回答道,臉上的表情是『我信你個鬼』。

  ……雖然如此,但我怎麼覺得他的解釋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反而還火上澆油了。

  我無奈地嘆氣,問鈴木園子:「倒是你們,不是打算去那家意大利餐廳吃東西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啊……那個,其實我們在等排隊的時候遇到了案子,諒月小姐,你敢相信有人就只是因為對方曾經插了一次隊就一直對他懷恨在心,甚至設計殺人嗎?真的是,之後那個意大利帥哥店主還覺得是自己餐廳的問題,非常難過地決定將餐廳停業幾天,啊,糟糕透了,明明人家期待了好久……」

  「雖然說著很期待,但其實完全忘記需要電話預約了吧……」柯南保持著一個半月眼的表情吐槽道。

  「……真是辛苦你們了。」我不知道面對這種複雜的情況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只能尷尬地笑了一下。

  「快點回去,肚子都餓死了。」

  毛利偵探揉著脖子在後面抱怨,打了個哈欠道:「不知道為什麼還困的要命。」

  結果就是,我們幾個人又在酒店的自助餐廳湊合了一頓。

  最為全鎮唯一的高檔酒店,杜王大飯店的自助餐廳已經很有水平了,再加上雖然正好處於旅遊旺季,但杜王町並不是個熱門景區,來這邊旅遊的人也不多,酒店裡租住的人少,吃飯不擁擠,其實環境還是非常舒適的。

  「啊,是柳川小姐!」

  走進自助餐廳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扭過頭看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彷彿電燈泡一般的『債務人』標識,然後才是那個有點眼熟的牛排——咳,不良少年。

  「仗助同學,你今天在這邊吃飯啊。」

  我一直以為這個看上去是個不良卻意外很乖的少年是堅定的回家派。

  「其實在家裡已經吃過了,不過想和康一,億泰他們一起過來……聊聊。」

  東方仗助看了眼我身邊的其他人,嚥下了那幾個不適合在普通人面前提起的字眼。

  我越過他的肩膀,在他後面的桌子邊看到了承太郎先生和喬瑟夫先生,還有仗助的兩個同學。

  喬瑟夫先生很熱情地和我招手打招呼,承太郎先生則壓了壓帽檐。

  一個發亮的頂光在他們的頭頂盤旋。

  很好,在場已經有三個欠我「錢」的傢伙了,再加上包裡那個會罵街的老頭一共就是四個了!

  我有種老娘全場最牛的飄飄然之感。

  幾秒鐘後我才想起來得把照片給承太郎先生他們,還要將吉良吉影的事情也都說清楚,保不齊他們之間還認識呢,不過……現下的情況稍微有些複雜,還是等到毛利偵探他們都回房間去了再說。

  替身使者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讓普通人摻和進去了。

  我悄悄瞥了眼安室透。

  這個傢伙精得很,每次遇到他沒見過的人,他就習慣站在不近不遠的位置觀察他們,好像在悄悄地對他們做什麼素質評估一樣。

  「這些都是柳川小姐的朋友嗎?」東方仗助眨眨眼,「哦,這個大叔不會就是——就是你說過的毛利偵探,大名鼎鼎的毛利小五郎嗎!」

  「嗯?」端著一疊夾好的肉食走回來的毛利偵探不明所以,不過聽到了有人在誇他,還是自滿地說,「沒想到連杜王町這邊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沒錯,在下就是名偵探沉睡的小五郎!」

  「我可以要簽名嗎?」東方仗助眼睛亮晶晶地問,我非常懷疑他只是想去拍賣網站上把這個簽名賣個好價錢。

  「沒問題沒問題。」被溜鬚拍馬的名偵探哈哈笑著,非常有求必應的模樣,從兜裡掏出了一支簽名筆——不是吧,真的會有人隨身攜帶這個嗎?

  「但是啊,沉睡的偵探是怎麼破案的啊?」億泰有些好奇地問。

  「天賦吧,也有可能是特異能力什麼的……」康一小聲地說。

  「就是說這個大叔其實也是替——唔!嗯嗯?」話才說了一半的人被康一同學一把捂住了嘴。

  大概是身材過於小巧,康一總讓我覺得他和柯南差不多大,坐在東方仗助、空條承太郎他們身邊,看起來就像是不小心進了狼窩的小兔子一樣。

  「哈哈,柳川小姐才來吃飯啊,再不去盛食物的話,說不定就要被吃光了。」

  康一打著哈哈對我說道,用眼神示意億泰別亂說話。

  「幹嘛捂我的嘴啊!」億泰將康一的手抓下來,抱怨說,「我又沒說錯,那不就是——」

  康一將桌面上的一盆刺身拿起來,「你繼續吃吧,別再說話了。」

  「康一說的對,我都快餓死了。」因為康一看上去一副非常辛苦的模樣,我的肚子也在這時候燒灼起來,大概是搞幽靈老頭的時候精神太緊繃了,現在一旦放鬆下來,所有的負面影響也就都跟著翻湧了起來。我連忙招呼小蘭她們找個位置坐下。

  「好——帥!」

  剛一坐下,園子就壓著嗓音在我耳邊說,「諒月姐認識這麼帥的外國帥哥要早說哇!那個穿白衣服的成熟帥哥超帥的,還有那個小男生!等一下介紹介紹唄。」

  連稱呼都變了,難不成園子的性格和那位伊吹警官差不多嗎?

  「啊,仗助好像也是高中生來著。」

  我回想了一下最開始見到東方仗助時他穿著的那身過於花哨的校服,「不過他應該對戀愛這種事情不太感興趣吧?不是說男孩開竅都比較晚嘛,這時候還是整天打電動的年紀呢。」

  「說的好!」

  低頭吃肉的毛利偵探伸手比了個拇指給我,「這個年紀的臭小鬼都一門心思忙著打遊戲,哪有空管這些情情愛愛。」

  他說著,看了一眼毛利蘭。

  被注視著的女兒卻心不在焉地咬著飲料的吸管,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機上。

  「因、因人而異吧。」柯南突然這樣大聲說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臉紅什麼,難道當著小孩子的面說這種話題有點太過了嗎?日本的兩性|教育沒有落後到那種地步吧?

  眼看毛利偵探又打算念叨他,我連忙打圓場,「啊對對對,這個確實是因人而異,哈哈這件事有空我問問仗助同學吧。」

  「所以那幾個很高的外國人都是柳川姐姐你認識的人嗎?」柯南很隨機應變地話鋒一轉,轉到我的身上來。

  「……是我的老闆和老闆的親戚。」我伸手掐了一把柯南的臉蛋,對他說道:「柯南小朋友,你的問題太多啦,接下來再提問我可就要收費了。」

  「小氣。」柯南簡短地評價。

  「我就是小氣,略!」我吐舌頭,理直氣壯地說。

  我起身去拿果汁,在流理台的地方背過身體給空條承太郎發短消息,讓他們晚餐結束後在房間等我一下,我有一些案件的情況需要和他們說。

  「柳川小姐,果汁要滿出來了。」

  安室透的聲音兀地在我身後響起來,我被嚇了一跳,差點沒拿穩手機。

  「你怎麼走路沒有聲音的啊?」我合上手機側過頭瞪他。

  安室透無奈地笑,「大概是這邊酒店的地毯鋪的比較厚的緣故吧。」

  我低下頭一看……確實是酒店標配的厚重羊絨地毯,我有點尷尬,語氣也不是很自在,「……那你過來幹嘛?」

  「幫毛利師傅倒些飲料,他今天不適合再喝啤酒了。」

  「……」確實是我更理虧一點,我不好再繼續嗆他什麼,「那麼你請。」

  我轉身準備回去,安室透輕輕地喊了我一聲,「柳川小姐。」

  「……怎麼?」我疑惑地看他。

  「我很抱歉,關於監聽器的事情,是我這邊的問題。」

  我眨了眨眼,因為他的表情看起來真的非常認真,於是我也很認真地回答他:「你很抱歉這件事剛才在路上的時候你就已經說過了,所以我知道了。」

  「……」安室透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對我說道:「原因我暫時還不能說明,請給我一段時間。」

  「那麼是否要接受你的道歉這件事我也需要一段時間。」

  我對他點點頭道:「在你向我說明情況之前,我都將保留回答。」

  「柳川小姐真的很嚴謹啊。」安室透笑了笑嘆氣道。

  「你要是總想著靠臉糊弄女人,以後可是會吃大虧的。」

  我真誠地勸誡他,「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樣,要是藏著太多秘密,女人只會覺得你裝,這樣超容易被甩唷。」


第33章

  我和安室透拿著飲料回到位置,在場只有鈴木園子一個人兩眼放光地在我們兩人之間來迴轉悠。

  「柳川小姐真的不考慮安室先生嗎?」她說,「雖然之前那麼說,但是我總覺得你們之間有劈哩啪啦的火花呢。」

  那是爭鋒相對的火花!

  我斬釘截鐵地說:「不考慮。」

  「好遺憾……」鈴木園子撇撇嘴。

  我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膀,「還是說說你自己好了,是有喜歡的人嗎?或者說喜歡的類型。」

  「啊,我有男朋友了。」鈴木園子說,按亮手機給我看屏保上面的人,「就是這個,我的阿真……」

  挨到今天的晚餐結束,我和毛利偵探、小蘭園子他們道別。

  我回到房間重新整理了一下東西,進浴室快速地沖了個澡,洗去了悶熱天氣帶來的黏糊糊不適感。然後整理東西,將幽靈老頭的照片——他可能是發現無論自己怎麼罵都好像沒有人會去搭理他,所以現在也不白費力氣發出聲音了——收好,準備去樓上找仗助他們。

  喬瑟夫先生的房間就在樓上的一層,我也沒打算再去等電梯,於是繞到樓梯口準備上去,卻看到了安室透和柯南站在那邊。

  我狐疑地看看他們,「你們怎麼還在外面?不回房間嗎?」

  酒店走廊裡的冷氣肯定是沒有房間裡的中央空調來的適合,總不至於是他們都喜歡待在外面吧?

  「嘿嘿,」柯南抓抓自己的頭髮,向我露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我也想和柳川姐姐一起去玩兒。」

  「去玩什麼?」我不太清楚小朋友的腦迴路,好奇地問他。

  「柳川姐姐不是準備和安室先生一起出去嗎?」柯南仰著頭,奶聲奶氣地問我:「因為我看到安室先生在這邊等你半天了。」

  我立馬抬起頭看安室透,對方聳聳肩,表示自己和他不是一伙的。

  「我可沒約他,不要憑空污衊大姐姐我的清白。」我義正嚴辭地對柯南說,「你一個小學生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呢?」

  「但是、但是……之前在路上遇到你們的時候,柳川姐姐和安室先生的鞋子邊緣都有濕潤的泥土,明明回來的一路上都是人行道,是不會沾到泥土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們去了旁邊的植物公園,但是那樣的話,最後就不應該會走在那條路上。所以我認為你們本來是打算從那邊走,卻發生了一些狀況外的事情,又繞路回來了。」

  柯南語速放快,說繞口令一般:「根據正常的步行速度,你們的距離也還是慢了很多,因此,你們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被耽擱了……」

  小朋友還是沒有玩膩他的那個推理遊戲,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事情還微妙地被他說對了一些……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覺得會是什麼原因呢?」

  柯南誠實地搖了搖頭:「……我猜不出來,所以才想來問柳川姐姐。」

  我呼出一口氣,往安室透的方向走進了一步,笑笑說道:「你說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一起走進小樹林、還花了不少時間……」

  話說了一半,我就看到小朋友的臉蛋『唰』一下就燒了起來,和傍晚的夕暉一樣紅,於是充滿了戲謔意味,慢吞吞地繼續說道:「會是做什麼呢?」

  當然是一起爆揍無良碰瓷幽靈了!

  「我、呃……安室、呃……你們原來是這種關係嗎?」柯南瞳孔地震,聲音震顫:「什、什麼時候?」

  「問這麼詳細人家會很不好意思耶。」我故作姿態地說。

  可以看出小朋友的腦袋瓜很快就死機了,他看看安室透,又看看我,顯得極為不解和無助,我只能對他說:「快點回去吧,大晚上的還在外面晃悠,毛利偵探會擔心哦。」

  我輕輕地推了他一下,但柯南看上去呆呆地同手同腳走回了自己房間的門口。

  「等會兒等他反應過來柳川小姐下回就要找新的藉口了。」安室透無奈地說道。

  「哄小孩的藉口我有的是。」

  我雙手抱胸看著他,「那你呢,你在這裡又幹嘛呢?」

  安室透厚著臉皮非常友好地衝我一笑,「柳川小姐是要去討論今天遇到的那件事情吧?是否可以帶上我一起?」

  我:「……那麼你又是怎麼推理出來這一情報的?大偵探先生。」

  怪不得總有人說和偵探打交道是件麻煩的事情呢。

  「我猜的。」

  安室透坦然地對我說,指了指我手裡的東西,「不然柳川小姐都換了一身衣服了,也沒必要再拿著包上去,我想包裡應該還放著那張奇怪的相紙吧?事情是我和你一起遭遇的,因此我覺得我也有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權利。」

  「那你報警吧。」我警惕地說道,「法律裡可沒寫這種事情哦。」

  再說了,他一個普通人待在一伙兒替身使者堆裡他才是那個會感到不自在的人吧!

  「杜王町這十五年來高升的案件和石井枝江小姐的失蹤,以及我們在商業街看到的斷手,應該都和柳川小姐包裡的那張照片脫不了關係吧?」

  安室透定定地注視著我,紫灰色的眼睛在走廊亮黃的燈光下極其惹眼,「還有那天忽然出現在柳川小姐手上的傷口,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也是那隻幽靈做的吧?」

  「……」到底是這個傢伙的推理能力真的很強,還是我在他面前完全忘記了要偽裝……

  我:「你真的沒必要知道太多,對你來說太敏銳不是件好事,就像遇見咒靈那樣,你上次被那玩意搞得很狼狽,你不要忘記了。」

  我皺著眉看他,混血兒的長相本就深邃,安室透的皮膚還偏棕,頂光直直地投射下來,令他的周身看上去彷彿有著細膩的金棕色閃光,叫人難說出拒絕的話。

  「你和那位小偵探都是,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一但過了界,看到的就不單單是『真相』了,還有『規則』和『束縛』,那對你們而言會是非常可怕的負擔。」

  出於好意我提醒他道。

  「我清楚柳川小姐的意思,」安室透笑笑,「但是對偵探來說,真相是最重要的,為此要付出的代價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我正想繼續說什麼,樓梯上方忽然冒出一個腦袋來。

  「在這裡在這裡啊!」

  我疑惑地抬起頭,看到了虹村億泰扒著扶手,半個身體都探出在樓梯的扶手外,從上面的那一層往我這邊低頭望過來,他的邊上還有一黑一白兩個腦袋。

  「柳川小姐,」東方仗助對我招招手,「還不上來嗎?」

  「我……」我猶豫地看了眼安室透。

  安室透也抬起頭看了看東方仗助,然後他忽然開口說道:「我們在吵架。」

  ……等一下!

  我的眼皮不安地一跳,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於是伸手要去捂安室透的嘴巴。

  「……吵架不好哦,」

  東方仗助從樓梯上走下來,「我之前每次和老媽吵架她就不給我準備晚飯了。」

  安室透在我捂住他的嘴巴之前,眼疾手快地捏住了我的手腕,轉過頭對東方仗助說道:「是,我也不想吵架的,只是諒月遇到了危險,卻還是瞞著我不讓我知道,這讓我很頭痛。」

  我瞪大眼睛,誰允許你這麼叫我了!

  「你這傢伙,胡說什麼——」

  「咦,你難不成是柳川小姐的男朋友嗎?」

  東方仗助有點吃驚,康一跟在他的後面看我們,若有所思地說道,「怪不得吃晚餐的時候有看到柳川小姐你們倆個人站在一起。」

  我那是在聽他懺悔自己罪惡的行為!

  我被氣的手都開始有點發抖了,安室透看了我一眼,馬上就鬆開了握著我的手,「其實是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遭到了不明的攻擊,我之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攻擊手段,因此很擔心她的安全……」

  「誒——你們今天碰到了其他替身使者嗎!」億泰大喊,康一連忙豎起食指讓他安靜一些。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一起去問問承太郎先生好了。」東方仗助建議道。

  「好啊。」安室透爽快地點頭。

  我:……你到底在這邊回答個什麼勁啊!融入的也太快了吧!

  我恨我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夠錢,不然我絕對要當著安室透的面詛咒他未來內分泌失調!詛咒他青年就謝頂!詛咒他買杯麵沒有調料包!

  我們跟著東方仗助上樓,安室透走在我旁邊。

  「你這傢伙,亂說話是會在地獄裡被拔掉舌頭的。」

  我陰鬱地盯著他,手臂上剛才被他碰到的位置不知道為什麼還有點發燙,我將手背在身後,用力地捏緊了手腕。

  「彼此彼此。」

  安室透偏過頭對我輕輕地笑了一下,低聲說道,「是柳川小姐剛剛先在柯南面前那樣污衊我的,所以現在我們扯平了。」

  我伸手惡狠狠地向他比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咬牙切齒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微不可聞的音節:「你·完·蛋·了!」


第34章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那張裡面有著幽靈的照片被我放在了茶几上,此刻安靜如雞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來,我都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用別的辦法跑出去了,「我和、和……這傢伙都能確定他與這個鎮子裡數年來發生的殺人案有一定的關係。」

  「但是這就只是一張對摺的紙頭啊。」

  虹村億泰捏著相紙的一角將它提起來,問道:「我真的不能打開看看嗎?」

  「打開的話,事情稍微會變得有點麻煩……」我對他說道,雖然老頭的相機已經被我破壞掉了,但保不齊他還有其他的什麼手段藏著沒讓人發現呢。

  「裡面真的有幽靈嗎?」億泰充滿懷疑地湊近嗅了嗅氣味,發現和其他物品都沒什麼差別後又隨意地晃了晃相紙,「大姐頭你不是在框我們吧?」

  ……我看上去有這麼閒嗎?

  「說什麼呢億泰,柳川小姐才不是那樣的人。」東方仗助拍了一下億泰。

  我將相紙從億泰的手裡拿回來,曲起手指不耐煩地彈了一下紙面,「喂,再不說話的話,我就把你給撕了。」

  「……」

  紙面還是沒什麼動靜,所有人都在看我,我嘖了一下,把相紙橫過來,準備從中間開始撕。

  「住手你這個蠢女人!」

  幽靈老頭似乎是察覺到了危機感,終於再度發出聲音,大聲喊著,相紙在我的手中又開始努力扭動,想要逃離,卻被我死死拽住。

  「啊,說話了!」廣瀨康一的臉上露出驚奇的模樣,又縮了縮肩膀,「沒想到真的會有幽靈能夠待在相紙裡……好像那種恐怖片裡的劇情啊。」

  「我懂我懂,那種會動的畫像對吧?」東方仗助也是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我怎麼只能想到《哈利·○特》啊?

  「我已經讓人去調查吉良吉影了。」

  空條承太郎說道,「能這麼快找到線索,多虧了柳川小姐和你的……男朋友?」

  安室透笑了笑,對承太郎先生說,「我是安室透,並不是柳川小姐的男朋友,之前只是開了一個玩笑。」

  ……你原來是有這種自覺的啊。

  我呼出一口鬱結在胸口的煩躁,對他們解釋道:「是的,這傢伙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偶然碰上的路人,實在瞞不住了才讓他過來的。」

  安室透聽了我說的話,又輕輕地笑了一下,我現在發現他的笑容也非常的欠揍,就像太宰治那樣,虛偽又熱情,似乎和任何人都是這樣一副虛與委蛇的樣子,這麼看來,還是五條悟那種沒頭腦最好相處。

  「不過我們懷疑吉良吉影也擁有替身能力。」

  安室透非常自然地接下去,「前天我和我的朋友們曾在杜王町的勾當台商業街裡見到了一隻斷手,但很快那隻斷手就憑空消失了。」

  「斷手?」廣瀨康一驚叫起來,「難道說他還在商業街殺人了?」

  「我個人傾向於受害者應該是早早就遇害了,只是對方將斷手攜帶了出來。」我說道。

  「為什麼這樣說?」

  東方仗助有些不解,「如果替身能力像是億泰那種切割空間的類型,也有可能是最後才把手切割掉吧?」

  「如果他真的是那個整整十五年犯罪都沒有被發現的連環殺人兇手的話,應該是不會做這種在大庭廣眾之下分屍的事情吧?說實話有點太獵奇了,而且很容易被人發現。美劇都沒有這麼拍的。而且,根據石井枝江小姐的案件結果來看,受害者消失之後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彷彿真的是人間蒸發……因此推測吉良吉影的性格,他應該是個非常嚴謹小心的人。」

  「非常嚴謹的人也不會把屍體丟在大街上吧……」仗助說道。

  「嗯……這倒也確實。」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如果是早有預謀的話,斷手又怎麼會掉在商業街的路上呢,就像是特地叫人去看到一樣,但若果只是個意外的話,怎麼會消失的那麼迅速。

  「其實在斷手出現之前,我們剛逮捕了一個小偷。」安室透說。

  「嗯?還有這種事?」我眨眨眼,沒聽毛利蘭她們提起過啊。

  「當時毛利小姐和鈴木小姐去買冰淇淋了,是我和毛利師父、柯南他們先注意到的,也是因為抓捕小偷的事情,導致那一處的人群突然變得很擁擠,我們就是在制服小偷之後才看到了斷手,正好那時候毛利小姐她們買完東西回來了。」

  安室透解釋說。

  「……所以那真的可能只是個意外?」

  我問,忽然一陣寒惡湧上來,「那不就說明吉良吉影會隨身攜帶女人的手,同時還在四處尋找新的手,也就是說……他有一種能夠隨時讓這些手消失的手段。」

  那一天我還剛好和吉良吉影遇到過。按照時間推算,這是發生在我和他在便利店分開之後,他當時還誇了我的手好看……

  「這樣一來就能解釋通了!」廣瀨康一說道,「不然他十五年來殺死了那麼多人,沒道理不留下一點痕跡。如果他的替身能夠解決掉那些屍體,比如說……空間傳送類?或者,呃,物體置換類?」

  「與其在這裡猜,不如還是問問他吧?」

  剛才一直默默聽著我們討論的喬瑟夫先生指了一下我手裡的相紙。

  對哦,這不是還有個現成的當事人嘛。

  我晃了晃手裡的紙片,「老頭,你兒子的能力你應該很清楚吧?」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們?」幽靈老頭在裡面大聲嚷嚷,「我就是死,我也不可能把情報告訴你們的!」

  不說的話就麻煩了……在沒有搞清楚吉良吉影的能力之前,我們都不方便動手。

  「真的不說?」我又彈了相紙幾下,聽見老頭在裡面『哎呀哎呀』地叫喚,但就是不願意透露。

  眼看空條承太郎先生面露兇光,好像即將出手要給他打一頓,我想起上回只是擋了白金之星隨意的一擊手就痛的厲害,於是本著人道主義、不是,我想著萬一不小心把幽靈直接超渡了我們就沒得問了,連忙攔住承太郎先生說道:「我還有個其他的辦法,先試試,不行我們再用武力……行嗎?」

  不知道為什麼,承太郎先生總給我一種穩重靠譜但是又不完全靠譜的邊緣型氣場。

  雖然我的替身能力可以讓『債務人『對我說實話,但看起來對方如果意志過於堅定,也是可以選擇不說的。至於我的異能力,我確實沒有帶夠錢,全身上下僅有的八萬日元看上去是完全不夠的,不過……這不是還有個人能夠讓其他人主動向他展示自己的人生經歷嘛!

  「你想怎麼做?」空條承太郎皺著眉看我。

  「搖人。」我掏出了手機,在聯繫人裡面翻到了岸邊露伴的電話。

  「我出去打個電話。」我把相紙塞給一邊的安室透,然後對他們說道。

  為了防止被幽靈老頭聽見,我特意走到了走廊上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露伴老師,你還沒睡吧?」我向電話那頭的人詢問道。

  「……有話快說,別磨磨唧唧。」岸邊露伴的聲音並不是那麼友善,我猜我可能是打擾到他畫漫畫稿了。

  「就是白天你拜託我的事情我現在已經查到了一點線索。」

  「我沒有拜託過你任何事,明明就是你擅自決定的。」

  岸邊露伴在電話那頭說道,但還是誠實地說:「不過你查到什麼了,我可以聽聽看。」

  我簡單地將今天所遭遇到的事情和岸邊露伴說了一遍,「……所以現在我們需要知道吉良吉影的能力情報,方便我們後續的抓捕行動。」

  「你想讓我在那個幽靈的記憶裡找到關於吉良吉影的能力記錄?」岸邊露伴問。

  「對,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等下就把封存了幽靈的相片給你。」

  「可以。」岸邊露伴非常爽快地就答應了,畢竟對於他這種取材狂人來說,一個在人世飄蕩多年,愛子心切,說不定還幫忙拋屍殺人過的幽靈絕對會是個不錯的素材。

  我鬆了一口氣,一邊往回走一邊對他囑咐道,「你確定你的能力可以對幽靈生效吧?我不知道砸了他的相機之後他還有沒有別的方式能夠把人拍下來,總之你待會兒不要猶豫,直接發動能力就好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種事情。」

  我回到房間和在場的其他人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柳川小姐,你的方法不會是找……」康一看起來欲言又止。

  我在嘴唇前豎起手指,彎起眼睛笑了一下,「是個超級大外掛哦。」

  大概是突然之間房間裡就變得一片寂靜,幽靈老頭在安室透的手裡感到了不安,再度喊叫起來,我摸出了身上攜帶的零錢,心裡默默想著:請將這張相紙送到岸邊露伴的面前。

  零錢中少了一張一千円,前一秒還充斥在房間裡的怒罵聲下一秒就出現在了我手機的聽筒裡。

  「『天堂之門(Heaven's Door)』!」

  打開免提之後,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清晰,我們圍坐在沙發邊,幾乎是屏住呼吸。

  「……成功了嗎?」五秒之後我詢問道。

  「……成功了。」岸邊露伴回答我。

  「耶!」康一喊道,「我就知道是露伴老師!」

  「吉良吉廣,七年前死於癌症,死後靈魂藉由替身能力存在於照片之中繼續守護兒子。」岸邊露伴先將吉良吉廣的個人經歷翻到後半部分,通過電話傳遞給我們。

  「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兒子吉良有殺女人的愛好,但是因為那是自己最重要的兒子,所以選擇幫助他,絕對不允許其他人調查到自己兒子的身上,因為聽說偵探毛利小五郎來到杜王町調查失蹤案件,於是決定對他們下手……」

  「能力,吉良的能力。」

  那邊傳來快速翻頁的唰唰響聲,「……十年前在到埃及旅行時,從當地的一名老婆婆手得到了『弓和箭』,回到日本之後利用箭激發了自己與兒子的替身能力。」

  「難道是……恩雅婆婆?」承太郎不確定地說,「老頭子,當時她有提到過自己不只有一套弓和箭嗎?」

  「……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她還沒說什麼就死了吧?」喬瑟夫先生摸了摸下巴,「哎呀,我現在的記性真的越來越差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繼續說,「吉良吉影能夠將觸碰到的物體變成炸彈,炸彈引爆形式有兩種,一種是接觸到炸彈的人會被炸掉,變成炸彈的物體則沒事;另一個是變成炸彈的物體自身爆炸,可以選擇炸掉哪一部分,而被炸掉的物體會化成灰,爆炸是無聲的。」

  「居然是爆炸。」

  「怪不得,那個斷手就那樣消失了,原來是無聲的爆炸嗎……」安室透皺著眉思考。

  「那時候柯南也提到過,他說『像是爆炸一樣』,但是因為無聲的爆炸超出了正常物理學常識,所以他自己否認了這個推測,看來小偵探以後得要向神秘學進發了。」

  「柯南君應該不能接受吧,他可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派。」安室透笑著搖搖頭。

  「誰知道呢,物質決定意識也是唯物主義的思想,看到了自然就會相信了。」

  我想了想又說道,「不過還是這輩子都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不然說不定會被霉運纏上。」

  「是嗎?我倒不覺得是什麼壞事。」

  我嘆氣,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對他說道:「是啊是啊,因為被霉運纏上的那個人是我,你就是我的霉運,以後就叫你霉運君(不運くん)好了。」


第35章

  「不能夠做出任何傷害岸邊露伴的事情、無法離開這張相片、不會對吉良吉影說出實話……」岸邊露伴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

  我有些好奇,問道:「露伴老師,你在幹嘛呢?」

  「只是在他的書上添加些無傷大雅的命令。」岸邊露伴冷淡地說。

  還有這種功能?我非常好奇:「會有用嗎?」

  「很有用哦,不如說有用到有些嚇人了……」廣瀨康一聞言在我的旁邊接話道。

  「不管寫上什麼命令都能夠做到嗎?」

  我愣了一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露伴老師的這個替身能力也實在是太作弊了吧!已經是金融詐騙不能匹及的程度了,就像去搶銀行一樣……啊對,簡直就像是直接修改程序的源代碼。

  「嗯……」東方仗助的臉上也表露出一副糾結的樣子,「之前我也和這傢伙打過交道,當時他還在我身上寫了『東方仗助若攻擊岸邊露伴則讓虹村億泰燒死自己』……」

  「哇,你不會真的燒了吧……」我看向虹村億泰。

  「連打火機都按開了,就差一點點。」億泰伸出手給我比了一個很小的距離,心有餘悸地回答我。

  「露伴老師,」我真心實意地感慨道:「你真的有點惡毒。」

  怪不得最後被揍了一頓。

  「謝謝誇獎。」

  岸邊露伴的語氣倒是很平靜,我一直都覺得他的心理素質好到離譜……

  「這聽上去很適合參加政府工作。」安室透在一旁插嘴道。

  我又奇怪地看了眼安室透,「但是露伴老師不像是會去體制內工作的人吧……」

  岸邊露伴:「如果能讓我看到有趣的經歷,我可以考慮。」

  「那太好了,我有個朋友——」

  眼看這兩個人的話題就要偏離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的地方去了,我連忙打斷他們,「這個之後再討論,露伴老師,我知道你也想快點抓住那個叫做吉良吉影那個傢伙吧?」

  「你想怎麼做?」岸邊露伴問,他畢竟都和人家幽靈立下束縛了,無論如何吉良吉影是一定要被抓捕住的。

  「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說道,「實不相瞞,明天我和吉良吉影有個約會。」

  岸邊露伴:「……你下手還挺快。」

  「明天下午我會去赴約,露伴老師只要裝作不認識我們的樣子待在附近就好了,到時候我會把他帶到比較偏僻的地方,露伴老師只要悄悄對他使用替身能力,我們就能結束這場鬧劇。」我提出一個設想。

  東方仗助有些擔心地問我:「但是我們雖然知道了吉良吉影的能力,但他還是很危險吧?根本就不能知道他會不會對柳川小姐出手啊,如果帶到偏僻的地方不就剛好如他的願,柳川小姐會受傷的吧?」

  「我的替身能力可以讓我快速地察覺到對方是否對我使用了能力。」

  我對東方仗助笑了笑,「別擔心,而且也別小看我了,我姑且也是安安穩穩在橫濱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比他更危險的傢伙又不是沒遇見過。」

  於是我們花了半個晚上來制定詳細的計劃,最終決定還是讓吉良吉影投案自首,牢底坐穿——其實也沒有花太久,多數時間都在插科打諢,畢竟現場的替身使者能力多少都有點開掛,我看安室透都坐立難安到想打電話報警了。

  我打了個哈欠,看到窗外的夜色正濃,萬里無雲,明亮的月亮高懸於夜空之上,星辰簇擁著閃爍,與下方的萬家燈火點點相應。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我本來只想到杜王町做一個簡單的取材,順便公費度假,完全沒有想到一來到這邊之後我經歷的事情會這麼精彩——完全夠我再寫一本其他題材的書了——已經超出了普通取材的範疇……有點想回東京了,等回去之後一定要讓夜斗好好給我做一頓大餐。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門去銀行取了一大筆錢,勉強撫平了因為沒有足夠的現金而帶來的焦慮不安之感。

  之後我又從包裡翻出了吉良吉影曾經遞給我的名片,按照上邊的電話號碼,向對方發送了一條下午約見面的短消息,決定與他在商業街的一家冷飲店見面。

  吉良吉影很快就回復了我,表示他很期待今天下午的見面。

  嗯,我也很期待——期待他到時候去警局自首的模樣。

  冷飲店裡的人並不算多,因為這家店的消費偏高,我進去之後也沒看到有幾個客人坐在裡面,倒是服務員很熱情地將菜單放在我的面前。

  「就您一位嗎?」服務員小姐姐笑眯眯地問我。

  「兩位,」我偏了一下頭,在後邊的卡座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綠頭髮腦袋,「我在等人,對方馬上就來了。」

  我衝她笑了一下,「巧克力芭菲,超大份,錢到時候他會付。」

  有便宜不占那不是笨蛋嗎?我以一種報復(吉良吉影)性消費的姿態買下了一堆甜品。

  蛋糕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鋪得滿滿當當,有點像是上回看到五條悟在銀座吃蛋糕的樣子——不會吧,我應該不會被他傳染吧……?

  巧克力芭菲又冷又甜,不過在這個季節吃剛剛正好,我滿意地含住一口裹著巧克力的冰淇淋,眯著眼看向外面熱烈的陽光和擦著汗的行人,感到無比的愜意。

  但是——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差點被滾落進喉嚨裡的冰淇淋嗆死。

  我頂著滿臉『不是吧真的會有人每天都來商業街逛嗎』的表情,從低到高打量站在我面前的五個人。

  「我們是來繼續搜集情報的,既然昨天都找到了線索,那今天說不定也還會有目擊證人。」柯南仰著頭對我燦爛地笑。

  當下會心跳超速絕對不是因為我喜歡這個小傢伙,而是柯南這個小朋友非常恐怖,就我和他的幾次碰面中,我已經時常覺得他是有點靈感在身上的,冷不丁地會冒出一句無限逼近於真相的『童言童語』,他將來如果考慮去當什麼通靈師之類的角色,說不定能賺個盆滿缽滿吧?

  我的目光移到最後安室透的臉上。

  對方心虛地錯開了我的凝視。

  我:「……」男人果然沒有一個靠得住的!

  「哇,柳川姐姐你點了好多呀,一個人可以吃完嗎?」柯南問。

  「……當、當然可以啦,姐姐我裝甜品的胃可是另一個呢哈哈,你們要不然先去其他店問問?這邊我想暫時沒有你們要找的目擊證人哦。」

  我僵硬地轉移話題,希望他們別碰上吉良吉影。

  「但是外面好熱啊,我們在這裡吃點棒冰再走嘛。」鈴木園子已經熱到好像要化成一灘了。

  「柳川小姐是一個人吧?介意我們和你一起坐嗎?」毛利小五郎問我。

  「啊、那個,其實我約了人……」我不好意思地說道,約的對象還是他們在調查的案件真兇,這種事情現在是絕對說不出口吧……

  「既然這樣我們去那邊坐吧,不要打擾柳川小姐了。」安室透看出了我的為難,主動和她們建議道,指了指更裡面偏僻的一個角落……啊,正好是露伴老師後面的一個位置。

  希望安室透這個一直沒什麼用的傢伙,今天能派上點用場。

  在我的提心弔膽之中,吉良吉影終於推門進來了。

  比起工作時穿著的那身西裝,他換上了一套更為休閒的西裝,我打眼一看還是華倫○奴的。這麼一說,吉良吉影其實是一位對自身儀容儀表非常苛刻的人,容貌雖然只能算在中等水平,但是打扮乾淨清爽,氣質也一絲不苟,意外的是個會受女人歡迎的類型。

  「下午好,柳川小姐。」吉良吉影在我的面前坐下,「等很久了嗎?」

  「沒有,只是我今天出門比較早。」我搖搖頭,將一杯還透著寒氣的飲料推到他的面前,「外面很熱吧?我給你點了飲料。」

  吉良吉影低下頭掃了眼,微笑著接過,他的手指在我的手上短暫地觸碰了一下,將我驚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強忍著想要把水直接往他臉上一潑的條件反射,僵硬地提起嘴角,「不、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喝?」

  「謝謝,我沒有什麼太過強烈的喜好,什麼都可以。」

  吉良吉影說道,「後面……那幾位,是柳川小姐認識的人嗎?我看到他們一直在盯著你看。」

  我聞言轉頭看過去,看到柯南、毛利蘭、鈴木園子和毛利小五郎坐在最後一排上,一人手裡拿著一杯冷飲,用吸管吸著裡面的水,目光直直地穿過來投在我身上,其中的八卦意味濃郁得就要滿出來了。

  安室透,你為什麼只是看著啊!你倒是管管他們啊!

  我恨鐵不成鋼地扭回腦袋,斬釘截鐵地對吉良吉影說道,「我不認識他們,從來沒見過。」

  「是嗎?那他們應該也是被柳川小姐吸引的人吧,我在便利店第一次遇見柳川小姐的時候也和他們一樣呢。」

  「啊哈哈我很普通啦,東京像我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騙子,明明第一次見面就只是一個勁地盯著我的手看,恨不得當場砍下來帶走。

  不過一直讓柯南他們盯著我也不是個事兒,這樣下去的話就只能拋棄PlanA執行PlanB了。

  我看了看低頭喝飲料的吉良吉影,小心地摸到了自己的零錢包。

  【請讓吉良吉影馬上就想去上廁所。】

  眼前男人的眉毛忽然抖了一下,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我,聲音變得奇怪起來:「我、呃……柳川小姐,失禮了,我先出去一下。」

  我看著吉良吉影在我面前匆匆地站起來,推門離開,連忙手握成拳放在嘴巴前面咳了幾聲。

  這是我和岸邊露伴的暗號,意味著他該行動了。

  PlanA是最為順利的情況,我們的行動不會遭遇任何阻礙,那樣我們將吉良吉影帶到一個偏僻沒有人的地方,露伴老師就能順利地將人放倒。PlanB則是我如果在和吉良吉影見面的過程中出現了任何的問題,那麼露伴老師的行動就成為了關鍵,我必須給他們兩個創造能夠獨處的空間。

  我看到露伴老師很快起身跟著吉良吉影出去,稍微放下了一點心,發消息給在商場裡蹲守的東方仗助他們,讓他們注意情況。

  「柳川姐姐不是說不打算和年紀比你大的男人談戀愛嗎?」趁著吉良吉影出去的檔口溜到我邊上的柯南小聲地說。

  「小朋友你管天管地,還管姐姐戀愛呀?」我捏了捏他的臉蛋。

  「但是他看起來比安室先生的年齡還要大好多。」柯南被我捏得嘟起嘴吧,含糊不清地說道。

  「你難道是安室透花錢收買的說客嗎?」

  我問他,「這個只是認識的人,有點事要和他討論。」

  「誒嘿,」柯南又開始裝可愛,「但是柳川姐姐很討厭他吧?這邊有監控哦,性騷擾行為是可以刑事拘留十五天的。」

  「多謝你的好意。」

  我笑了一下說道,「不過,他會有最適合他的刑期。」

  恰好此刻手機上收到一條新傳來的短消息,是露伴老師表明行動成功的信號。


第36章

  柯南因為我所說的話而愣了愣,臉上的表情變換了幾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當然知道他聽出了我的言下之意,但是就算是天才小學生也沒有必要知道太多屬於成年人的腌臢事情,我只是將還沒碰過的蛋糕拿給他看,問他要不要吃,還可以分享給小蘭他們一起吃。

  「這些都可以拿去哦,我好像有點太高估我的胃容量了。」

  「……我就說點太多了吧!」

  「千萬不用和我客氣,」我熱切地對他說,「那個歌劇院可以給小蘭和園子,我覺得味道超好的,就是熱量爆炸,這個蒙布朗應該偏酒味,可以給毛利偵探試試,哦,還有這個黑森林蛋糕你應該不會討厭。」

  柯南的兩隻手上都拿滿了蛋糕,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小聲地問:「……這樣不太好吧?」

  「怎麼會,毛利偵探他們幫了我很多,只是幾塊蛋糕而已。」我眨眨眼睛,「很好吃的,不要在這裡愣著打擾姐姐約會了。」

  「但是安室先生……」

  「嗯?」

  「就是安室先生——」

  「他沒有份。」我飛快地說。

  「欸?」

  「我的意思是,我一點都不想跟他客氣。」我說。

  「……」柯南乖巧地點點頭,大概是不想招惹對某人心生怨氣的我,說道:「我知道了,謝謝諒月姐姐。」

  這個小鬼真的很懂人情世故嘛,比那個什麼霉運君要強多了。

  雖然冷飲店裡打足了空調,但芭菲融化的速度仍然很快,我連忙用勺子將最後一點仍然脆口的堅果粒和巧克力舀起。

  玻璃門再次被推開,門邊掛著的小小風鈴在空氣之中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看到去而復返的吉良吉影身上的服裝都亂了,他整個人顯得極為狼狽。

  「柳川小姐!」他幾乎是踉蹌地衝到了我的面前,險些將玻璃杯子掃到地上摔碎。

  「我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想殺了你,留下你的手和我約會。」吉良吉影真誠地對我說。

  我看到他身後的服務員被他的口出狂言震撼到了,站在那兒不敢動。

  「冷靜點,我們坐下說。」

  我瞥了眼監控攝像頭,我挑選的位置毫無疑問是能夠被監控完完整整拍下來的地方。

  「不行,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吉良吉影非常激動。

  我:「什麼事?」

  吉良吉影一揮手,大聲地宣布:「我要去自首!」

  我:哇靠,露伴老師的替身能力也太好用了吧!這以後罪犯還要什麼坐牢反省啊,直接讓露伴老師一頓人生淨化,創造新世界烏托邦了。

  我對他說:「好的好的,你不要著急,我們這就去警局,對了,你先把錢付了我們就去。」

  吉良吉影唰地一下站起身,連身後的椅子都被他撞翻。他從錢包裡抽出了好幾張大額紙幣拍在了收銀台上,然後毫不留戀地走了出去,在門外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我招來服務員,說道:「這些幫我打包,麻煩了,晚點我會來取。」

  說完,我追上了吉良吉影,和他一起坐上了計程車。

  「你好,請問去哪裡?」司機熱情地問我們。

  「警局,謝謝。」我說道。

  「警察局,我要去自首。」

  吉良吉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低頭給自己繫上了安全帶,明明半分鐘前還顯得非常亢奮的模樣,現在終於冷靜了下來,又恢復了那副起伏並不是很大的表情。

  司機戰戰兢兢地瞥了眼吉良吉影,一踩油門,車子就加速衝刺,超過了前面的車。

  我在後視鏡裡也看到了毛利偵探他們急匆匆地從冷飲店裡跑出來,準備尋找計程車的身影。

  按照我們昨天的計劃,當岸邊露伴成功使用替身能力之後,會在吉良吉影的書上寫:『不能夠傷害他人使用替身能力』、『必須對所有人都敞開心扉』、『回應所有的要求』、『去警局自首』、『不能提到替身使者相關事情』這類條件。吉良吉影的身上也沒有出現任何我的替身能力發動後的標識,這麼看來條件似乎都生效了。

  司機在一路上都不敢說話,吉良吉影現在又是有問必答的狀態,我無意和他在沒必要的地方掰扯太多,所以也閉上嘴巴,雙手抱胸,又戴著墨鏡,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樣,司機的視線三番五次從後視鏡望過來最終也沒有勇氣問話。所以車子裡只剩下車載廣播裡的男主持人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一到達警局門口,還沒等司機趕人,吉良吉影就爽快地拉開門準備出去。

  我喊住他,「要記得付車錢。」

  吉良吉影於是又從錢包裡抽出了一張紙幣丟在座位上,司機連碰都沒碰,等我們下了車,立馬離開了。

  我的身後也停下了一輛計程車,毛利偵探他們從車上跳下來,馬上往我這邊跑。

  「柳川小姐,你沒事吧?」毛利偵探非常靠譜地問我。

  「沒事沒事。」我連忙擺手。

  「諒月姐!他剛剛都說了那種話了,你怎麼還和他坐同一輛車啊。」毛利蘭跑到我的邊上擔心地看著我。

  「……這應該不是什麼整蠱節目或者什麼遊戲輸了的大冒險吧?」園子還是一副狀況外的樣子,畢竟大部分人在突然聽到一個犯罪分子說完自己的犯罪宣言之後就直奔警局自首也是會感到茫然和迷惑的。

  「諒月姐姐,你是對他做了什麼嗎?」柯南問我,抬起頭看過來的那一瞬間,鏡片閃過太陽的反光。

  「怎麼能說是我對他做了什麼呢,這明顯就是他真心想要自首的啊。」我站在樹蔭下這麼說道。

  安室透作為知情人中最派不上用場的那個,現在也終於上線給我打掩護,對柯南說道:「犯罪分子也有真情實感想要懺悔的時候吧,吉良先生不正有感而發嘛。」

  「啊哈哈、哈……」柯南看看吉良吉影已經站在了警局的門口正和值班站崗的警員打招呼,頓時有點笑不出聲,這話說出來你們聽聽自己敢信嗎?!

  「我的名字叫做吉良吉影,33歲。」

  吉良吉影開始對不知所措的警員介紹自己,「我住在杜王町東北部的別墅區一帶,目前未婚,在龜友連鎖店服務。我不抽煙,酒僅止於淺嚐。晚上11點睡,每天要睡足8個小時,睡前我一定喝一杯溫牛奶,然後做20分鐘的柔軟操,上了床馬上熟睡。一覺到天亮,早上起來就像嬰兒一樣不帶任何疲勞和壓力迎接第二天。」

  ……這介紹的也太詳細了,該說不愧是推銷員嗎?

  警員顯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問道:「那麼您具體是來做什麼的?」

  「我是來自首的。」

  警員瞪大了眼睛,拿起對講機對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麼,繼續問道:「因為什麼事而來自首,這位……吉良吉影先生?」

  「從1996年到現今,我已經殺害了48位女性了。」吉良吉影冷靜地說。

  「他說他殺了48位女——」警員向對講機那頭的人重複自己所聽到的,話說了一半才反應過來,提高了自己的分貝,另一隻下意識地摸到了腰側的手|槍,「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吉良吉影好脾氣地又說了一遍,「從1996年到現今,我已經殺害了48位女性了。」

  我聽到警員的對講機那頭傳來一片慌亂的雜音,過了半分鐘不到,警局裡就跑出來了一大群身穿警服的人。

  大概是這種情況的自首他們以前也沒遇到過,實在是太過於驚世駭俗了,他們還是想再確認一下這會不會是玩笑話,於是舉著槍指向吉良吉影問:「說清楚,你都殺害了哪些人?是出於什麼目的殺害?又是怎麼殺害她們的?遺體在哪裡?」

  「1996年8月13日晚上,我殺死了杉本鈴美一家人,包括她的狗、父母……」

  吉良吉影站在警察局的門口,一個一個說明自己殺死過的人。

  我看到拐角的位置站著岸邊露伴老師和一位我之前從來沒見到過的粉色頭髮的漂亮女孩兒。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恍然意識到那是個靈體,隱隱能從她的身上看到一股和岸邊露伴糾纏在一起的力量,想來她就是吉良吉影第一個殺害的對象——杉本鈴美。

  對方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向這邊揚起一個笑臉,心情很好。

  她看起來很年輕,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靜靜地站在那裡,陽光投下來時好像能穿過她的軀體,隨時都會消失的樣子。

  我也對她輕輕地一笑。

  亡靈都是這樣的,滿足了生前的遺願之後,就會越來越透明。意味著這個世間再沒有值得她停留的遺憾了。

  它們離去,卻是為了在這沒有遺憾的土地上開啟新的輪迴。

  我轉回頭,警員已經通過吉良吉影報出的名字核對了這些年杜王町失蹤的人員名單,果不其然基本上都對上了,再加上毛利偵探他們所調查的『井口枝江失蹤案』也在這裡找到了真兇,於是馬上就和警察們對上了線。

  「至於為什麼要殺了她們,因為『手』。」

  吉良吉影震聲說道,「你們知道達芬奇畫的『蒙娜麗莎的微笑』嗎,當我第一次看到『蒙娜麗莎』交疊在膝蓋上的『手』時……嘿嘿……怎麼說呢,說起來有點下流……」

  我的直覺預感不妙,彎下腰去捂柯南小朋友的耳朵。

  「我竟然……ぼっき した(bokki sita)……」

  在場的所有人臉色一變,用一種複雜且充滿了對勇士敬佩的目光看著吉良吉影。

  敢直面這麼多警察和陌生路人告知自己xp系統的男人,一定會在警局的卷宗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柯南愣了幾秒鐘,痛苦地對我說:「諒月姐姐,你捂晚了……」

  我:「……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柯南也對不起夏油傑。

  我居然將這種傢伙和夏油傑相提並論,如果世界上都是這種傢伙,就算是我也是會想要以殺證道的啊!

  一瞬間我居然能夠理解夏油傑的痛苦了——當然……只是一瞬間。


第37章

  因為吉良吉影毫無保留的爽朗發言,導致警局邊上的圍觀群眾一度多到還以為是有人在這裡擺攤賣藝。

  警員們不得不把吉良吉影銬起來,帶到審訊室繼續詢問。

  「這好像是那個獨居的男人,我以前經常在路上看到過他。」

  「不會吧,那好像是我們公司的吉良先生,他們在說什麼啊,吉良先生是殺人犯?」

  「他會不會是工作加班壓力太大,得精神病啦?」

  人群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人潮攢動。

  這裡畢竟是個不算大的鎮子,大家對天天會見面的本地人多少還是熟悉的,其中有好幾個人已經認出了吉良吉影的身份,壓著嗓音在人群裡大驚小怪地討論。

  擔心人群擁擠出事,警局不得不再多分出些人手用於維護現場的秩序。

  而我作為當事人,也被警員一起帶了進去。

  毛利偵探他們更是由於手頭正在調查的失蹤案件以及和東京警察署不菲的交情,也跟著走進了警局。

  一位看上去年紀有些大了的老警官將我帶去做筆錄,大家都走的匆忙,彷彿一塊投進水潭的石子,終於打破了平靜的假象,讓他們忙碌起來。

  這應該算是他們這個小鎮子近些年發生的事態最嚴重的案件了,如果沒有妥善處理,那麼杜王町警局的群眾滿意率肯定還會向下降——雖然能算作偵破了一起大型的罪犯事件,但這畢竟是連續十五年都沒有察覺到的連環殺人案,如果不是兇手前來自首,那麼警局說不定還會被蒙在鼓裡……

  這些事不處理好,等到群眾反應過來之後,不得天天往警局大門丟臭雞蛋,罵他們拿著納稅人的錢卻不幹正事嗎?

  我撿著那些能說的都和對方說明了,至於那些不能說的……我只是隱瞞了,又不是欺騙。

  警局向冷飲店要來了吉良吉影前來自首之前的監控錄像。

  冷飲店的那台設備是新的,鏡頭也足夠清晰,我和吉良吉影見面的全過程都被完完整整地記錄了下來。

  雖然監控並沒有錄到聲音,但是憑藉著毛利蘭、鈴木園子和柯南他們的口錄對此,警察大概也能推測出當時的情境——柯南小朋友對這發生的一切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著些疑慮,比方說我當時對他多提的那句嘴,就好像我事先已經知道了吉良吉影要去自首一樣,令他實在難以想通,於是開始旁敲側擊地想要在我這裡繼續打探情報,又被我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我就說這個小朋友在這方面實在過於敏銳,所以從一開始就反對安室透摻和進來,只不過這個厚臉皮的傢伙最後還是自說自話,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甩不開,強硬地跟著我了解到了事情的經過。

  好在他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找柯南私底下談了談,可能是他哄小孩的技藝太過高超,又或者拿出了什麼柯南不能拒絕的誘惑,總之,在他們交談了幾句之後,柯南就好像突然之間徹底放下了那顆一直想要搞明白我與吉良吉影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的探索之心。

  昨天晚上制定計劃的時候,我和承太郎先生他們就約定好暫時不會將『替身使者』存在的事情告知警察。

  雖然說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異能力者的人並不少,現在橫濱的異能力者甚至都能夠開店做生意,取得營業許可證了,更別說港口黑手黨的某些人打起架來,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特攝片是真的!確實可以發射激光,建築大樓確實能當武器對砸,我的中之人就是橫濱偶像!

  但是相比較而言,替身使者的存在範圍還是有些過於小了,像是鵝群里格格不入的公雞,某種程度上倒是和咒術師差不多。

  他們都有著強烈的排他性,看不見的人就是看不見,沒有潛力的人就是沒有潛力。在現代物慾橫流的社會裡開闢了一塊新場地,制定弱肉強食的原始規則。

  只是他們與咒術界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森嚴規則不同,替身使者算是一種……新興行業?

  既沒有相關的管控組織,也沒有完整的內部機制,他們過於鬆散,很多時候甚至不清楚自己的精神突然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這也就導致了替身使者們的生活充滿了來來回回的試探和層出不窮的偷襲。

  總之,在喬瑟夫先生他們想要徹底改變這些替身使者的現狀之前,我會做好保密工作。

  因而吉良吉影的認罪書中出現了非常多的漏洞。

  露伴老師讓吉良吉影無法向其他人說出替身使者的事情,這樣他也就無法說明自己到底是怎麼樣讓那些女孩兒的遺體消失的無影無蹤,一點痕跡都沒有的。

  目前吉良吉影的個人說法是他帶著遺體出海,將屍體丟在了杜王町的海灣裡,被鯊魚吃掉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說法能夠支持多久不被推翻,但警局派往吉良吉影住宅處搜尋線索的調查員確實在他的櫃子裡發現了很多奇怪的東西。

  有一些奇怪的記事本,和很多裝滿了他剪落的手指甲的透明罐子——根據他自己所說的,每當他想要殺人時,他的手指甲就會不斷地變長,直到殺了人之後才會平復下來。他通常會根據自己每一年手指甲生長的長度來推算自己這一年殺人的運勢……這麼說真的很讓人感到噁心。

  雖然說人類的xp是自由的,但是自由到吉良吉影這樣的,應該是連醫生都得喊救命的程度了。

  大概是警員們看我和毛利偵探的關係不錯,因此並沒有太限制我在警局的行動。我跟著他們在審訊室外聽了半天吉良吉影的個人經歷述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警局的空調打的太冷,還是我沒吃中飯光吃甜食了,所以開始胃痛,我沒多久就覺得待著不舒服,準備找地方散散氣。

  看到毛利偵探和柯南都非常認真地站在單向玻璃後面聽裡面的人講自己的犯罪實情,我在心裡想怪不得人家總說教育孩子要從小抓起,看看毛利偵探這種教育方針,活該他賺錢,夜斗變窮光蛋呢。

  審訊室在三樓,但是警局內部彎彎繞繞的,我也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地方走過來的了,對著消防安全疏散指示圖研究了一會兒,我成功地走到了三樓的天台。

  夏季傍晚的風從遙遠的地方吹過來,溫溫暖暖的。

  我看到安室透正背對著我打電話,微薄的白色襯衫被風吹著貼在他的肌肉上,勾勒出一些流暢的肌肉線條。

  模模糊糊的我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是覺得安室透周身的氣場忽然變得不太一樣了。

  好像他整個人褪去了一層柔軟的外殼,憑空生出了些凌厲而尖銳的東西。

  傍晚時分的斜陽遠遠地墜在半空,天台面向海灣,正好能夠望見杜王町寬闊的海面,陽光在上面映出橘澄澄的一片,波光粼粼地閃耀著,像是一片橘子海,翻湧著屬於這個季節的熱浪和馨甜。

  安室透終於注意到了我,他低下頭和手機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合上了手機往我的方向走過來,臉上重新露出了那個讓我很熟悉的笑容。

  「柳川小姐怎麼到這裡來了,不會覺得熱嗎?」

  我在心裡為他這堪稱絕技的變臉術鼓掌,然後搖了搖頭說道:「裡面太冷了。而且吉良說的東西也沒什麼好聽的,我只是想隨便走走的,沒想到就到了這邊。」

  安室透瞭然地笑了一下,「警局裡的路是有些曲折,如果想要出去的話,我可以帶你出去。」

  我握住了天台邊上的欄杆,金屬被太陽曬得溫熱,一下就將我的手烘暖了,「這邊挺好的,有風也有光,比起陰森森的審訊室要讓人舒服多了。不過看來你很熟悉警局嘛,經常來?」

  不知為何,我居然從安室透的臉上看出了幾分懷念的意味。

  不會吧,難道這傢伙以前真的蹲過局子?

  我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遍,昨天晚上還掛在他頭上的那個標記現在已經沒有了——按照標記出現在安室透身上的時間來算,維持的時間大概是一個禮拜左右。

  「我以前……」

  安室透說著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輕輕地笑起來說,「和毛利師父學習的這段時間,免不了進幾趟警署解釋情況,慢慢的就熟悉了,全國各地的警署布置構造基本上都差不多。」

  「哦,好吧。」

  我直直地望向遠處的大海翻湧的海面,語氣淡淡地對他說道,「不過也算是解決了一件麻煩事,感覺好多了。」

  安室透站在了我的邊上,和我一起感受風輕柔地吹拂過臉頰,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能夠抓住這個連環殺人兇手,都是柳川小姐的功勞。」

  「……我發現你很會奉承嘛。」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地靠近海平面,「毛利偵探是因為你拍了他馬屁才決定收你為徒的嗎?」

  「說不定是有這個原因在。」

  安室透摸了一下鼻子笑道,「但是正因為柳川小姐的幫忙,抓住了吉良吉影,才不會讓下一個受害人出現,從長遠的角度來看,柳川小姐幫助了很多人哦。」

  「……很多人嗎?」說不定我只是想要自救,下一個受害人不就是我自己嘛。

  但是我想起杉本鈴美向我投來的那個笑容,心情又變得好了很多,於是我確信地點了點頭,「那就當你這次的馬屁拍對了吧,霉運君。」

  「不過同樣肉麻的話一定要對露伴老師也感謝一次喔。」

  我這樣對他說道。

  安室透失笑,「好,我會的。」

  「那就去吃東西吧,餓死了。」我甩了甩手建議道。

  「什麼?」

  「我說,我想吃蓋飯。」

  我轉頭對他說,眼睛亮晶晶的,收攏了傍晚暖色的餘暉,我用手指將幾縷被風吹得亂糟糟的碎髮勾到耳朵後面,「反正他們看起來是要待在警局解決晚飯了,但我還沒好好逛過杜王町,我們去吃蓋飯吧,當然了,你付錢,阿諛奉承的代價就是這個嘛。」

  「哦,對了,冷飲店裡還有蛋糕沒有拿回來,付了錢的,不吃就浪費了,快走快走!」


第38章

  我預先給自己留出的取材時間大概也就一個禮拜,畢竟一個月後就要交正式稿給林田直人,再加上文字校閱、內容修錯和印刷宣傳正式出版,少說也要花去一兩個月的時間,如果來得及在九月前搞定,我今年才有可能趕得上參加讀賣文學獎的末班車。

  這些年經濟緊張,紙類文字書籍的成交量也大幅度降低,各個出版社都卯足了勁兒,將手下作者的作品送出去參加評選,但凡能得一兩個獎,或者被新聞報紙雜誌之類的媒體報道一番,也能多賺些利潤。

  對於我來說,取材的事情到目前為止已經能算是告一段落了,杜王町也不是總有連環殺人兇手出現的,抓住了一個吉良吉影杜王町能太平很久。我繼續留在這裡除了吃吃喝喝也沒什麼意思。

  好在將吉良吉影的事情解決掉之後,喬斯達先生他們也準備啟程回美國。仙台這邊沒有國際機場,SPW財團的人也不想讓喬斯達先生在國內坐轉機——我不明原因,他們似乎也忌諱提及,只是表明喬斯達先生不能久坐交通工具——所以他還是坐那艘遊輪迴到大阪的伊丹國際機場。

  「機場的話,去羽田機場不是更近一些嗎?」我問他們,從仙台坐遊輪開到東京就要花個半天,到大阪就更晚了,早上出發說不定得要半夜才能到。

  「柳川小姐,你相信運勢嗎?」SPW財團的工作小哥神神秘秘地問我。

  「嗯……我略信一點點。」

  以我和那些神明打交道的經歷來看,一個人運勢的好壞通常會取決於對方有沒有招惹到神明。

  「其實,喬斯達先生和東京不太合得來,去羽田機場坐飛機的話,出事故的概率會變大。」

  「……飛機失事的概率不是這麼算的吧?」

  「唉,但是對於喬斯達先生來說,就是這麼算的。我們這兩回都是在伊丹機場出發降落的,大概喬斯達先生和大阪的相性更好點。」

  有這麼邪門嗎?我奇怪地想,東京雖然咒靈多得離譜,但是咒術師也多啊,像是飛機這類一旦發生事故就很難得到支援的地方,咒術界也經常會派人去巡查有沒有滋生咒靈,按理來說是不太會因為一些迷信的原因而出事的……難不成是喬斯達先生被詛咒了嗎?也不應該啊,這兩次見到他的時候我也沒看出他身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真是搞不懂,他們一家人都好奇妙啊。

  或許是因為幫忙一起解決了吉良吉影的事件,喬斯達先生對毛利偵探他們也頗具好感,詢問他們是否願意一起坐他的遊輪迴去,反正都是會經過東京的。

  毛利偵探不明所以,但依舊欣然接受了對方的好意,私下對我說:「柳川小姐,你的老闆也太客氣了吧!」

  只有我一個人心驚膽戰,出發之前連續花掉了八九個100円的硬幣,祝願這一路好運常在,別出事故。

  啟程回東京是在早上八點多,毛利蘭和鈴木園子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寫作業,假期還剩下最後一天,她們前兩天和我到處亂逛,差點忘記還有作業這回事。

  我在半夜整理文稿,早上睏得要命,到了房間之後便躺到床上,睡了個回籠覺。

  一覺醒來,遊輪已經抵達了東京灣的港口,我好好地和喬瑟夫先生——聽說承太郎先生還得在杜王町待一段時間——表達了感謝,對方說他之前給我的許諾會一直都有效,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他和SPW財團都能夠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我給予幫助。

  「柳川小姐是準備要回家嗎?」

  剛拖著行李箱踩在陸地上,安室透就問我,「正好我們順路,我可以送你一程。」

  「啊、不用了,有人來接我。」我對他說道,按開手機看了眼時間,連忙和毛利偵探他們告別。

  昨天夜斗還發來消息,說他們手頭上的委託結束了,委託人是個老奶奶,為了表達感謝還送給了他許多蔬菜,他能給我做一餐好吃的,讓我把到東京的時間告訴他,他好來接我。

  當我站在港口外的車站時,稍微又生出了幾分後悔。

  難不成要走回去嗎……?

  我倒是不記得夜斗有什麼交通手段,他平時能跑則跑,跑不動就用飛的,做神明的一大特權不就是不用遵守交通法嘛,實在不行,在特定的條件下還能瞬移——只是帶著我一個人類有點難辦罷了。

  如果是要靠走的話,那我還不如和霉運君一塊兒回去,說不定他還會付車費呢。

  我正胡思亂想之際,一輛鬼鬼祟祟的老破麵包車停在了我的面前,靠近我這邊的車窗下移,露出了駕駛位上夜斗戴著墨鏡的臉。

  「上車。」夜斗對我說。

  我:「……你哪來的車?廢品站淘來的嗎?看起來很有成為變形○剛的潛質。」

  「大黑借給我的。」夜斗說,「快上來,我好不容易把冷氣打起來的。」

  「欸——這種車還有空調啊,真是不容小覷。」

  我拉開後面的車門坐上去,和雪音對視了一眼,容易臉紅的小孩扭捏地挪了一個位置給我,「諒月姐可以坐副駕駛吧……」

  「因為是大黑的車嘛,那樣一來副駕駛不就是小福的專座嗎?感覺貿然坐上去是會被詛咒的。」

  雪音思考了一下,肯定了我的發言:「……說的有道理。」

  夜斗一邊往家的方向開,一邊對我說:「但是啊,諒月出去這麼久一通電話都沒有打過來,嗚嗚嗚就算是我也是會難過的。」

  「我有給你發照片好吧?以前我連照片都不怎麼發的時候你也沒說什麼啊。」

  夜斗聽了我說的話,更難過了。

  我怕他握方向盤的手不穩,連忙安慰道:「而且我在杜王町又沒出什麼事情,給你打電話那只能是萬策盡的時候了。」

  「真的沒出事嗎?」夜斗從後視鏡看我。

  「……沒出什麼大事,真的。」

  只不過是被個連環殺人兇手盯上了而已,我可是有好好地把他送進監獄——日本雖然死刑很少,但是吉良吉影那種程度的殺人犯應該也足夠判死刑了。

  夜斗用鼻子噴出一個氣音,「你每次都這樣說,萬一出了事,你讓我怎麼辦?」

  「你說你會把我變成你的神器。」我說。

  「……等一下!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夜斗不滿地反駁道,按了一下車喇叭,把街邊騎自行車的年輕人嚇了一跳。

  「就在你慶祝我考上東大的那天,你喝醉的時候拉著我的手,哭唧唧地說等我死了你就要把我變成神器,這樣我們就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我縮了縮肩膀,「很恐怖誒,而且你有手汗,誰要變成你的神器啦,超噁心的——」

  「什、不是——誒?」

  我問雪音,「是不是,他超嚇人的。」

  雪音點頭,「沒錯,是邋裡邋遢的運動外套男。」

  「還不是因為你……」旁邊開過一輛大貨車,車後裝著一大堆的金屬器材,叮鈴啷噹地響,掩蓋住了夜斗小聲的後半句話。

  我沒聽清他在說什麼,於是問道:「你剛剛說什麼了?」

  「……沒什麼。」夜斗回答我,「但是你在平時還是要注意一點,現在咒靈和妖魔越來越多了,感覺街上一點都不安全,人類是很脆弱的。」

  「我沒有那麼脆弱。」

  「諒月,」夜斗認真地說,「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你最先要想到的都是我,我是神明,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

  「……從七歲到二十五歲,你這種耍帥的台詞到底要說幾遍?」

  「但是女兒依賴爸爸是很正常的吧,書上都是這麼說的。」

  「監護人、監護人不代表就是爸爸吧!而且我都二十五歲了哦,夜卜先生,託你常年放養的自由教育,我在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擁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了。」

  我說道,頓了頓之後語氣又變得柔和了一點,「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我會確認事情的危險性,如果是我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去嘗試的,一定第一時間找你,好嗎?」

  「……我說不過你,但你必須要說話算話。」

  夜斗的聲音悶悶的,藍眼睛透過後視鏡瞥了我一眼,「和神明立下誓約又反悔的話,是會遭雷劈的。」

  「知道啦知道啦。」我揮揮手。

  「嘁,你根本就沒當回事吧。」夜斗很懂我地嘖了嘖嘴。

  車子很快就停在了洋房的門口,夜斗招呼我們快下車去吃飯,不然他做的東西就要涼了。

  「放微波爐裡轉一下不就好了。」

  「微波爐對人體是有輻射的。」夜斗一邊幫我把行李箱拿進去一邊念念叨叨,又開始他那套人類脆弱論。

  我:……

  「這又是你從什麼三流雜誌上看到的東西啊?」我無語地說,「你不會還相信2012年的12月31日是世界末日吧?」

  「我還沒有蠢到那種地步!」夜斗的聲音從裡面傳進來。

  「……我看你已經有點要變成笨蛋預兆了。」

  我走進家門,有一瞬間的陌生,不知為何感覺整個屋子都在閃閃發光。

  「這是叫了幾個保潔阿姨啊?」

  我驚訝地蹲下身,感覺連地板縫裡都要沒有灰塵了。

  「夜斗才不會花錢叫保潔阿姨,他這一個禮拜,閒著沒事的時候就拉我一起打掃衛生。」

  我:「……聽起來確實像是他會幹的事情。」

  我指了指茶几上放著的一個從沒見過的灰撲撲大花瓶,心中頓時生出了一點不好的預感,「那個呢?是他從什麼地方找出來的?」

  「……他買花錢買的。」雪音小聲地說,「我勸過他了。」

  我深呼一口氣,冷靜地問:「多少錢?」

  雪音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猶猶豫豫地說:「二、二十萬。」

  我眼前一黑,在原地愣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一把提起花瓶,往廚房的地方走過去。

  「咦,諒月,是要洗手吃飯了嗎?啊,這個幸運幸福瓶很好看吧?我特地給你買的,聽說擺在客廳就能有好運——等等,你要幹嘛!」

  「你這個三流笨蛋神!!!」


第39章

  暴揍夜斗是我們家的傳統保留節目,一般視夜斗今年的收入水平來看,一年會發生一次至三次不等。

  記得第一次因為這類事情生氣還是在我剛上小學的那會兒。

  作為夜斗使用物理手段強硬塞進去的三年級轉校生,我的成績在當時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再加上能看到咒靈妖魔之類的生物,整個小姑娘就顯得神神叨叨,自成一派地成為了游離在校園七大不可思議之外的第八靈異人口。

  反正是一個被所有人都害怕的角色,如果給我安排一個白頭髮的戴口罩老師,我大概也能演一演性轉版漩渦○人。

  而夜斗又是一個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活潑樂觀』神,見我被其他孩子排擠,成績不好連老師也不喜歡的樣子,每天愁得連頭髮都要掉了。於是就這樣聽信了一位見神都能說鬼話的阿姨的推銷,花掉了本來準備和我去M記吃漢堡的5萬塊錢,買了一串據說能夠改變運勢,讓周圍的人都喜歡上自己的水晶手鍊……

  年幼的我當然是和現在的自己一樣,不屑於除錢以外的任何身外之物,期待已久的M記漢堡和炸雞可樂變成了一串廉價的粉紅色手鍊,換誰都會感到不爽吧?!這種不爽在我用5円將手鍊賣掉,卻只換回了10円之後達到了頂峰。

  那時的我一定沒想到,接下來的無數年裡,我還會為這樣的事情生很多氣——而且,到目前為止好像沒有要終止的勢頭。

  雪音在旁邊小聲地想要勸架,夜斗則艱難地伸出手向他擺了擺,說道:「沒、沒關係……這都是女兒……的……愛……」

  雪音:……

  我:……

  氣算是消了一半,我將缺了一個口的灰花瓶丟在桌面上:「累了,吃飯吧。」

  夜斗一秒滿血,將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扯正,「快快快,盛飯盛飯,我今天做了好多你喜歡吃的!」

  我倒是有夜斗曾經在某家大餐廳當過主廚的印象,不過沒有過多久他就被辭退了——因為他的兼職實在太多,經常做飯做到一半就玩消失,引得後廚一片混亂——但是他的手藝一直都很好,我甚至懷疑過他會不會是遠月學院的畢業生。

  結束了中飯之後,我蹲在沙發邊整理行李箱,順手把從杜王町買來的特產放在屬於夜斗的那個樂高神社前供奉——這算是一種習慣,從我用樂高給他拼出了一間小神社,足夠他在高天原獲得正式的神籍開始,我就經常會把手邊的食物往神社前一放,全當夜斗唯一的信徒送給他的慰藉。

  夜斗哼著奇奇怪怪不著調的小曲兒,從我面前經過,拿走了我放在神社前的食物,一邊拆開包裝一邊對我說道:「接下來我和雪音有委託,就要準備出門了,諒月你可不要忘記吃晚飯哦。」

  「嗯嗯。」我忙著整東西,於是敷衍道,「我會記得用微波爐加熱的。」

  「不要用微波爐!」

  夜斗走了一半又回過頭來說,「放進蒸鍋裡熱一下也很快的!」

  我嘆氣。不是說自己是個與時俱進的現代神嗎?怎麼在某些方面就像至今仍然不能接受智能手機的老爺爺一樣古板?

  麻溜地整理完衣物和零食,我拿著一本記錄了杜王町近期發生的具體事件的簿子回到了房間裡。

  距離截稿日結束還有一個月,距離稿費到賬還有一個月零七天,距離日聯杯的東京靈魂(SP)vs BIG大阪比賽還有五天。

  我一頭扎進了寫書賺錢的深淵之中,直到五天後的比賽當天才終於離開自己的房間。

  家裡沒有其他人,冰箱上也沒有留下任何便簽條。夜斗和雪音忙著各種委託,白天基本不怎麼在家裡,我給自己換了身看起來並不那麼宅的衣服,套上了東京靈魂隊的隊服,準備出門去味之素球場看比賽。

  我並不是一個會因為某個球星而喜歡某支球隊的球迷,如果硬要說的話,我應該是會因為身處什麼地區而愛上這個地區球隊的那種類型。

  高中還在橫濱的時候我和太宰治、織田作之助、中原中也他們一起看過橫濱水手隊贏得日職聯賽的總冠軍。

  之後長期待在東京,東京靈魂隊就漸漸地變成了我常去看的隊伍。

  BIG大阪作為去年的天皇杯冠軍,雖然在年初的全日超級盃比賽裡輸給了鹿島鹿角,但是雖敗猶榮,也是個強敵,今天的比賽想必觀眾非常多,明明是下午三點,但是前往味之素球場的馬路卻已經有點要堵車的意思了。

  還好比賽的門票在前一段時間開啟網上購票的時候我就搶到了,不然看這個架勢,現場應該只有超人那種級別的才能搶到票。

  我憑藉著幾個5円硬幣的作弊,一路從擁擠的人群裡擠到了體育館內,扯平自己被擠得皺皺巴巴的衣服,按著門票上的編號去找自己的位置。

  「人真多啊、感覺膩乎乎的……」

  我周圍都是些身上帶著煙味的成年男性,即便今天的天氣是多雲,風也非常涼爽,但還是免不了感到幾分窒息的悶熱,「為什麼要把轉播權賣掉啦,明明門票錢就已經夠賺了吧。」

  我不滿地想到,前兩年開始J聯盟就將比賽的轉播權賣給了一家收費電視欄目,這樣一來其他電視台就沒有了轉播比賽的權利,球迷如果想要看比賽那就只能付費或者到現場觀看……所以這邊才這麼擁擠啊。

  我終於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後鬆了口氣,旋開礦泉水的蓋子灌了好幾大口。誰能想到足球賽還沒開始看,我的嗓子就已經開始要冒煙了呢。

  「諒月姐姐?」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在我旁邊響了起來。

  我渾身一震,險些被礦泉水嗆死。

  瞪大了眼睛往旁邊看過去,見到了一群小朋友都好奇地看著我,其中一個眼鏡小鬼格外眼熟。

  ……搞什麼?現在小學的春遊是組隊來看足球比賽嗎?

  「柯南君你為什麼也在這裡?」我驚恐地問。本以為從杜王町回來之後就不太會再碰見這個難纏的小偵探了——東京沒有那麼小吧——現在看來,說不定我們第一次在居酒屋見面的時候就被詛咒了。

  不然我怎麼在哪裡都能碰到他?!

  「來看比賽。」柯南說,然後扯了扯他自己身上的東京靈魂隊隊服。

  「看來大偵探是瞞著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外面認識了別的漂亮大姐姐,還不介紹給我們。」一個栗色頭髮的小姑娘雙手抱臂,冷淡地說道。

  我看了看她,她的身上穿著的是BIG大阪隊的隊服,和我們格格不入。

  「就是啊,柯南,你什麼時候認識這樣漂亮的大姐姐的,我們怎麼不知道?」坐在柯南旁邊的胖胖的男孩兒也說道。

  「啊哈哈、不是——柳川諒月姐姐是前一段時間我和蘭姐姐他們去杜王町的時候認識的。」柯南尷尬地摸了摸腦袋。

  我盯著這一群小蘿蔔丁觀察,過了幾秒之後還是率先和他們打招呼,「下午好啊小朋友們,我是柳川諒月,雖然和柯南君不熟,但我們兩人是一起進過局子的關係。」

  柯南:……

  我對人類幼崽的喜愛程度不高也不低,只要是不在電車上大聲哭嚎,不隨便亂拿別人的東西,我對他們就一視同仁。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幾個孩子並沒有被我的話給嚇到,而是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其中一個瘦瘦的小男孩說:「和柯南在一起就是這樣的啦,柳川姐姐以後要習慣。」

  「我們也去過好幾次警局,沒有關係的諒月姐姐!」小女孩衝我笑。

  ……反而被小孩安慰了。

  柯南小朋友,快反思一下你自己身上是不是出了什麼大問題!

  「我叫做吉田步美,然後她是灰原哀、小島元太以及圓谷光彥,我們都是江戶川柯南的同班同學。」

  那個穿著粉色碎花裙的小女孩向我一一介紹他們,最後指了一下最旁邊的一位胖胖的老人,說道,「那個是阿笠博士,是他帶我們來看比賽的。」

  聰明絕頂的阿笠博士抬起手和我打了個招呼,我向對方點了點頭,停頓了半秒後又充滿了好奇地問道,「誰是江戶川柯南?」

  「……是我啊。」柯南說。

  「你不是叫毛利柯南嗎?」我吃驚地問。

  「我是寄住在毛利叔叔家裡的,江戶川柯南。」柯南無奈地說。

  我:「所以你不是毛利偵探的孩子,其實是江戶川亂步的孩子?」

  「嗯?」柯南還沒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奇怪地歪了歪腦袋。

  「哇,沒想到啊,亂步先生明明就比我大一歲,年紀輕輕卻已經有了這麼大一個孩子了……」

  「不是!」柯南聽我越說越離譜,臉上漲得通紅,連忙否認,「只是恰巧同姓而已,我和那位有名的江戶川偵探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沒有嗎?」我奇怪地說,「你們推理的時候還蠻像的耶,眼鏡都會皮卡皮卡發光。」

  柯南愣住了,過了幾秒鐘後猛地看向我,一臉震驚:「……原來諒月姐姐認識江戶川亂步先生嗎?」

  我點頭,「認識哦。」

  前兩年太宰治從異能特務科洗白出來之後就去了偵探社,我去拜訪的時候和江戶川亂步先生也見過好幾面。

  怎麼說呢……江戶川亂步是個非常讓人捉摸不透的偵探,有著拿零食隨便一哄就能放晴的脾氣,直白到有些幼稚的言行,但是眼睛很銳利,一眼掃過來時,彷彿能看透你這個人的人生。

  「哇——」

  身邊除了灰原哀以外的幾個小朋友同時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我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好的滿足,「喜歡亂步先生的話,我下次可以去問他要簽名照哦。」

  一包薯片就能換亂步先生的一沓簽名照,超便利的!


第40章

  我聽見台上的解說員已經在熱場了,對面的客場應援隊伍都身穿藍色的BIG大阪的球服,像是一片聲勢浩大的海浪,大聲地喊著:「Gamba Osaka!Gamba Osaka!」

  我在位置上解答了一會兒小朋友們千奇百怪的問題之後,突然想起了什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隨後小聲地問柯南:「那個傢伙不在這裡吧?」

  「哪個傢伙?」柯南疑惑地眨了眨他的眼睛,問我。

  「就是那個總是和你們一塊兒行動的傢伙啊。」我伸出兩根食指在眼睛上比劃了一個向下的弧度,用於代表狗狗眼。

  「哦,諒月姐姐是說安室先生嗎?」柯南哭笑不得地恍然,然後對我解釋道:「其實我們本來確實多了一張票,想邀請安室先生一起來的,但是他好像有急事要辦,所以回絕了,最後那張票被毛利叔叔賣給其他人了。」

  「下回只要說最後的結論就好了。」

  我對柯南說道,接著鬆了一口氣,拍拍胸口,「沒來就好,沒來就好,不然我今天的好心情都要被毀掉了。」

  柯南問:「諒月姐姐好像很討厭安室先生。」

  我搖了搖頭,誠懇地說道:「也不能說是討厭吧,只是和那種類型的傢伙打交道很累,我認識過幾個和他很像的人,感覺他們36.5度的身體裡能藏著八百多個心眼,想想就覺得可怕,這樣的傢伙來一個兩個我倒還能應付,再多幾個那我就真的是缺心眼了。」

  「哈、哈哈,」柯南乾笑道,我想他也應該反駁不了什麼,「好像也有點道理……」

  因為比賽開始的緣故,周圍的聲音明顯收斂了很多,我不再閒聊,全神貫注地盯著賽場。

  東京靈魂隊是當前的主場,我們這邊又算是應援隊的大本營,主場人多,比起BIG大阪必定是我們來得更有氣勢一點。

  唯一令人敬佩的是,那一位名叫灰原哀的小姑娘,毅然地套著那件屬於BIG大阪的深藍色球服坐在我們之中,旁若無人地為對方球隊加油。身邊有其他球迷驚詫地看向她,發現只是個小女孩之後就沒再多說什麼,但想必心中還是會在嘀咕,覺得這種場面很詭異吧。

  心態真好呀。我看了看她後在心底想到,大概越是年輕,便越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本事吧。

  上半場剛過去,兩邊球隊踢到1比1持平,我的視線緊緊盯著綠茵場上的那顆小球移動,卻突然發現頭頂上空莫名暗了下來,還伴隨著一股陰冷的空氣。

  今天理應是個艷陽高照的天氣,出門前我還感慨了一下真是個不合時宜的好天氣,球隊比賽應該會很累。

  如果等會兒要下雨的話就有點麻煩了,也不知道我之前有沒有把一次性的雨衣袋放進包裡。

  我彎下腰在隨身的運動包裡翻找雨衣,聽見一旁的步美小聲地說道:「小哀,你有沒有覺得突然變的好冷啊,明明太陽還這麼大……啊啾!難道說夏天也會感冒嗎……」

  灰原哀的嗓音淡淡地說道:「可能之前在博士家的空調打的太低了,來到球場之後又太悶熱——不過,好像是有點冷了,我這邊還有一件多的防曬衣,你披上吧。」

  我拿東西的手一僵,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原先湛藍的天空如今卻被遮住了一半,陽光隱沒在翻湧的黑雲之後——至少在我的視角來看是這樣的。

  還餘下四分之一水的礦泉水瓶差點被我捏爆,恰逢此時東京靈魂隊的前鋒成功射門,周圍的球迷站起來大吼鼓掌,將紅藍的旗幟揮舞起來。

  我茫然地抬起頭盯著天空,從周圍人的視角來看我這樣子應該很傻吧?

  那是一個咒靈,或者說妖魔……?亦或者,兩者的結合體。

  僅憑我這半吊子的能力還不足以區分出這種東西的本質。

  畢竟在我有限的人生經歷當中,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龐大的『詛咒』。像是一個恨意的聚集體,彷彿帶著遮雲蔽日般的氣勢就要吞沒掉整個體育館。

  「諒月姐姐,這個給你擦一擦吧。」

  柯南注意到了我的不對勁,將自己的紙巾遞給我,「礦泉水都流出來了,就算進球開心也沒必要激動成這樣吧?」

  他的聲音裡還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笑意,顯然也是在為奪得了這一分而高興。

  我卻沒有那股高興勁兒了,只是愣愣地將目光挪到他的臉上,磕磕絆絆地說道:「沒、沒事。」

  我的聲音在那一瞬間忽然變得無比艱澀,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我捏緊了包的邊緣,剛才試圖想使用異能力,但是需要花費的金額實在是過於龐大,起碼我身上的這點零碎是不足以解決掉這傢伙的。

  「我去趟洗手間。」

  我匆忙地站起身,提著包離開位置。

  「咦,大姐姐是水喝的太多了嗎?」元太探出腦袋看,「明明現在超精彩的耶!」

  我從人群擠攘的雙膝前擠到進出口,掏出手機撥打號碼給夜斗。

  電話響了一陣,卻沒有接通——通常來講,夜斗接電話的速度很快,他畢竟是靠接委託來賺錢的,鮮少有不接電話的時候。

  站在場館外時,我終於能夠完整地看到那個龐然大物到底有多大了。彷彿颱風即將來臨前的預警,黑壓壓地極具壓迫感,從體積來看大約和我眼前的這個場館差不多大,一點一點像是要蠶食天空一般向這邊移動。

  陽關能夠穿透它的身軀繼續投射下來,但是那光照卻好像是被吸取了溫度熱量,變成了一道冷冰冰的暖色光,毫無質感。

  在我第二次撥過去的時候,夜斗接起了電話。

  信號不是很好,聲音也斷斷續續的,伴隨著呼嘯著的風聲,聽不太真切。

  「夜斗,你們現在在哪裡?」我不得不用非常大的聲音詢問他,場館內的解說正激情高昂,球迷爆發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歡呼。

  「天上!」夜斗大吼著回答我,「我碰到了一個麻煩……伙……」

  我瞥了眼那坨龐然大物,心中一沉,「你不會是在味之素體育館那邊吧?」

  「體育館?啊對……滋、諒月,你別靠……育館那邊,很危險!」夜斗說,我聽見了他的武器揮破空氣的聲音。

  我幾乎可以確定夜斗就在我頭頂上那片天空裡和這一坨巨大的黑雲糾纏。

  「但是我就在體育館!我可以幫你!」

  「……你不是說這兩天不出門嗎!」

  夜斗氣急敗壞地問,隨後他的聲音又離話筒遠了一些,像是在對其他什麼人說話:「啊——你這混蛋!!」

  過了一會兒夜斗才重新和我接上之前的對話,有些氣喘吁吁的,「這件事…點…我、滋、和你算賬,現在,諒月你快點離開這邊。」

  「……」我握著手機站在原地,感受到一陣強烈的風從我面前吹過,被用鬆垮垮的皮筋紮起的頭髮散了開來,張牙舞爪地隨著風浪亂飛,「不是我不想走,但是——這傢伙好像盯上我了!」

  我只能在強勁的風中將自己的眼睛眯起來,那坨黑乎乎的東西如今已經完全停止在了我的正上方,不知是我的幻覺還是我的直覺沒有出錯,我好像真的看到了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在那翻滾的雲層裡死死盯著我看。

  「不用管,快走——」

  電話戛然而止被掛斷了,夜斗的聲音還在我的耳邊迴響。

  這事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事到如今,再遲鈍的傢伙應該也能感覺出來對方的目標就是我了。

  我不是那種一定要和對方死磕的類型,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跑應該是每個在街區長大的孩子都學會的處事方法。

  常規手段目前被封閉了,我只能去拿錢包——我說過了,等價交換幾乎可以做到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我的余錢不夠我現場變一個超級賽○人或者召喚一個高達,但是絕對足夠我『瞬間移動』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可以去什麼地方?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

  手在包裡翻找錢包,我的心中飛快地過濾掉大部分的位置。

  家裡雖然足夠令我感到安心,但並不足夠安全,而且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被破壞掉了,後期說不定還需要花費一筆巨大的房屋修繕費用。

  東京的各大神社也並不是總是有神明停留的,神明們偶爾也會去偏遠的其他神社聆聽信徒的祈願,所以這個也Pass掉。

  ……說來慚愧,但我在這個時候腦中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會是東京咒術高專。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那片雲朵之中飽含惡意的注視,察覺到了自己被什麼蓄勢待發的東西所瞄準。

  而我也成功摸到了自己的錢包。

  【去高專。】

  這個念頭一轉而逝,錢包裡的紙鈔消失了一張。

  我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狂風撲了個空,那塊青石磚在下一秒便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擊得粉碎。


第41章

  高專的全稱叫做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他們對外宣稱是一所私立的宗教學院,地處東京的深山老林裡,連坐電車都要坐半天,每年只招收個位數的學生,免學費還包分配,高校畢業穩就業,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公務員鐵飯碗。

  不過這個鐵飯碗的危險程度極高,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再加上007的隨叫隨到隨時待命的工作制度,一度讓我覺得勞動局應該把那些咒術界的掌權人告到死。

  這兩年我很少來這邊,連和硝子聯繫也幾乎都是用LINE和電話,上一次我踩在高專的土地上,還是幾年前從那個偏僻小山村把夏油傑和菜菜子、美美子帶過來的時候。

  那之後我就再也沒來過這邊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原因,只是這邊有我不想見到的人。

  我站在高專的大門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邊的天空晴朗而空曠,少了市區擁擠的人群和排放廢氣的工業鐵塊,空氣都清新了不少。深紅色的鳥居高高地架在我的身後。高專的結界並沒有因為我的出現而發出警報,而是默認了我的入侵。

  不過還是有敏銳的生物注意到了我的身影。

  我遠遠地就看到了一黑一白兩隻小狗從石階盡頭跑過來,它們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要大得多了,毛髮變得濃密而蓬鬆,尾巴撇在後面甩來甩去,看上去很興奮的樣子。

  「呦,好久不見,你們還記得我的味道啊,看來這邊伙食不錯嘛。」

  兩隻狗狗在我腳邊繞圈圈,我蹲下身隨意地摸了摸它們的毛,說起來,式神應該是不用吃飯的吧……?

  狗狗蹭著我的掌心,很是親近。

  沒過多久遠處又跑過來一個小男孩兒,他有著黑色的海膽一般不羈的髮型,身上還套著一件迷你版高專校服——誰做的這玩意兒啊,不會是校長親手縫製的吧?

  「玉犬,回來!」小男孩喊著,往這邊衝過來,在距離我只剩下幾米時,又忽然停住了腳步。

  「諒、諒月姐姐?」圓潤的綠色眼睛不敢置信地睜大了些。

  「啊,是惠!最近過的好嗎?」

  我向黑頭髮的男孩打招呼,「在這邊還待得習慣吧?你長高了好多。」

  伏黑惠——現在應該是叫這個名字——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接著又往我這邊走了兩步,然後撲進了我的懷裡。

  「唔、怎麼了?」

  猝不及防被人類幼崽抱住了的我疑惑地眨了眨眼,但還是好心地拍了拍伏黑惠的背,將他摟住,「難道說是被欺負了?是五條悟還是甚爾?我幫你去揍他們哦。」

  男孩的腦袋埋在我的頸窩裡,頭髮刺刺的,蹭在脖子上有些發癢,他的雙手用力圈住我的脖子,過了半晌悶悶的聲音才傳出來,「只是很久沒有見到諒月姐姐了……」

  「哦——」我拉長了聲音,「是想我了啊。」

  「……」小孩兒抽回手,在我面前站直,被一黑一白兩隻毛茸茸的小狗圍起來,他白皙的臉上有些泛紅,說道:「只有一點點想!」

  哎,惠什麼都好,就是嘴巴和頭髮太硬。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臉蛋,「嗯嗯,姐姐知道,姐姐也很想你。」

  雖然很想念小惠軟乎乎的臉蛋是沒錯,但他確實也是我不願意來到高專的原因……之一。

  如果要認真地說出一個所以然的話:他的親生父親是我的前男友,我算是在某段時間裡當過小惠的臨時後媽。

  反正這件事要是完整地說起來,實在是有些過於冗長了,我也不是很想回憶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對了,差點忘記正事,五條悟在嗎?」

  我總算想起了自己到高專的原因,連忙正色道。

  「悟的話,剛剛還在宿舍打遊戲。」伏黑惠對我說道。

  人在就好,我想給五條悟打電話,就聽見上空傳來熟悉的聲音。

  「這不是諒月阿姨嗎!我以為你都不想再踏進高專一步的?」

  一如既往欠揍的聲音,我保持著微笑,忍耐住自己握緊的拳頭,在心底告訴自己:隱忍……我打不過他,我打不過他。

  「連小惠都喊我姐姐,你叫我阿姨,你們兩個是什麼輩分?」

  「諒月醬。」五條悟從善如流地改口,然後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比起沒有畢業之前,五條悟現在的模樣倒是變化了不少,他眼睛上蒙著一塊黑色的長布,擋住了那雙天藍色的眼睛——好遺憾,我一直覺得那是他渾身上下唯一可取的一部分了,「人家都準備去出任務了,是看到你才停下來的,你怎麼盡說些我不愛聽的話?」

  到底是誰先陰陽怪氣起來的啊!

  「是是,都是我的錯,我妨礙了你,」我翻了個白眼,「你快去吧,慢走不送。」

  「不是有事情要來拜託我嗎?」五條悟笑眯眯地說,「我還有空,你說說看。」

  「……六眼還能當耳朵用呢?」

  「那當然了,我可是最強。」某人毫不客氣地自誇道——雖然這是事實也沒錯啦,但聽著就讓人來氣。

  「東——」我看著他,接著忽然一頓,皺起眉反問道:「你是不是要去東京市區的味之素體育館?」

  「Bingo,諒月醬怎麼知道的?你用能力了?」

  五條悟彎下腰湊近看我,我大概能感覺到那來自黑布之後的目光。

  六眼正在細緻地觀察我身體裡能量的運轉流動——雖然異能力和咒術屬於兩種截然不同的能力,但是六眼,這個彷彿只是為了開掛而存在的補丁確確實實能夠看清楚一切能量的軌跡。

  「感覺諒月醬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五條悟摸摸下巴。

  「是變好看了吧?」我摸摸臉。

  五條悟說的大概是因為我現在變成了替身使者,作為精神能量的一種具現化,應該也處在六眼的可視範圍之內吧。

  「我正好是因為這件事情要找你,其他的等會兒再說。」我對五條悟這樣說道。

  已經閒聊的夠久了,再過一會兒也不知道我那個不是很靠譜的監護人還能不能撐住。

  「誒,差使我可是很貴的。」

  ……這不是本來就是你的工作嗎?

  「一個月的大福。」

  「成交。」五條悟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順手摸了一把伏黑的頭,然後整個人就消失了。

  我的錢全被一點都不差錢的傢伙榨乾了……!

  悲傷的情緒只在我的心頭停留幾秒,很快就消散了……小命自然是比錢更重要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非常虧。

  我低下頭和伏黑惠面面相覷。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交給悟的話一定會沒事的。」伏黑惠眨了眨他像是藏了一片森林的綠色眼睛,安慰我說。

  「畢竟是最強嘛……只是突然之間放鬆下來,感覺有點閒了。」

  「那要去看看甚爾嗎?」伏黑惠繼續問我。

  「不去。」

  我乾脆利落地回答他,想了想又對他重新強調了一遍,「絕對不去。」


第42章

  我蹲下身對伏黑惠說道:「聽好了,惠,一般來說呢,分手了的兩個人是不會再見面了,一個好的前任就該應該像死了一樣。」

  「但是甚爾還活著。」伏黑惠說。

  「……呃、嗯,是啊……」我被小朋友直抒胸臆的直球打敗了,但那確實是我花大價錢救回來的命——還是兩次!

  於是我伸手扯了扯伏黑惠的臉頰,恨鐵不成鋼地對他說道:「是說在我心裡啦,過去的事情就該過去了。小惠這麼可愛,以後可不能變成甚爾那樣的人哦,就算分手了也要當個合格的前任。」

  「我、我才不會和我喜歡的人分開。」伏黑惠的小臉通紅,撇過臉嘀咕道:「我和甚爾是不一樣的……」

  「嗯嗯,說得好,這個世界是屬於純愛的!」我向他伸出手,笑眯眯地問道:「所以惠今天原本是打算去做什麼?」

  伏黑惠將自己的手放上來,被我握住晃了晃,我們往高專裡面走。

  作為一位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我知道如果我現在去到夜斗身邊會遭遇什麼,也清楚憑藉自己現在的能力確實幫不上什麼忙——術業有專攻嘛,連五條悟都去了,我就沒必要繼續在這邊鹹吃蘿蔔淡操心。

  「訓練玉犬。」伏黑惠說,罕見地有點開心,蹦蹦跳跳地牽著我,兩隻式神犬踱著步子跟在他邊上。

  他長高了很多,我剛認識甚爾的時候,惠——那個時候他們還姓禪院——才四歲,只有一點點大,像一隻營養不良的幼獸,目光銳利而茫然,會忍不住靠近那些向他發散善意的生物,但又深知人類變卦的速度之快,所以一直帶著一種若即若離、小心翼翼的試探,將自己柔軟的肉墊貼在對方的手上,像是在拒絕,也像是在等待一個擁抱。

  「惠真的有在好好長大啊。」我低頭看著惠,感慨道。

  「我現在已經是國小二年級了。」

  惠說道,接著仰起頭看看我,認真地說:「其實諒月姐姐可以不用給我生活費了,我能自己賺錢的。」

  我被他逗樂了,「你才八歲就想著打工啦?思想覺悟也太高了,但是在二十一世紀,僱傭童工是違法的哦。」

  「可是……我和津美紀已經攢了好多好多錢了,」伏黑惠低下頭,腳尖踢了踢一顆小小的石子,「我不想再花諒月姐姐的錢了。」

  「如果實在過意不去,那就平平安安地長大,等到那個時候再把錢還給我也不遲,到時候就算你們加上利息,我都會欣然接受,現在嘛……就好好享受當小孩的快樂,那可比打工賺錢要幸福多啦。」

  「哦……」伏黑惠一下又變得悶悶不樂起來,垂著腦袋盯著地面看。

  「就像炒股一樣,在優質股低價的時候大量買進,總會有漲停的那一天,到時候姐姐我可就賺翻了。」一旦套用到熟悉的銅臭裡,便覺得自己聽起來非常的居心不良。

  其實我多少能夠理解一點惠的想法,大家都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小的時候總是恨不得自己一覺睡醒就變成了成年人,可以一腳踏進另一個世界裡,相信只有在自己長大之後才能見到更廣闊的世界和更自由的天空。

  但實際上成長很痛苦,未來會帶著無窮無盡的磋磨將你的身體抻長拉大,往裡面塞進許多你所厭惡的東西,大人的抉擇一點都沒有比小朋友今天選擇吃哪種口味的糖果來的簡單。

  就算是再早熟自立的孩子,在自己不清楚的知識領域也還是茫然,我揉了揉伏黑惠的頭髮,「惠只要知道自己是被期望著長大的就好了,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啊。」

  從我和禪院甚爾分手之後,基本上我每個月都會(瞞著甚爾)定期給小惠一筆生活費,也不是很多,只是足夠他在偶爾看到了什麼自己喜歡的東西能夠買下的程度罷了。禪院甚爾或許是個合格的小白臉,但絕對不會是一個好父親,給前任養小孩聽上去還蠻傻的,用太宰的話來說就是『比濫好人還要濫好人』,但是我確實不能做到對小惠坐視不理。

  畢竟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來看,甚爾只會隨便丟給小惠一張卡,叫他自己刷著用,萬一哪天賭馬輸了,保不齊還會把卡從小孩手上騙過來應應急,五條悟就更不用說了,是個不差錢的主,但我總覺得他會用給零花錢的由頭差使小惠幫他做事,藉此看熱鬧,或者……刺激甚爾。

  反正都不是靠譜的傢伙!

  我剛認識甚爾那會兒還在東大讀書,因為擔心自己經常能看到咒靈之類的生物會影響舍友,於是早早地就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住。

  那天也是半夜,好像是被同學喊出去喝酒,把朋友送回學校之後,我就一路吹著風走回出租屋,然後在一條無人的巷道裡遇見了渾身是血的昏迷在垃圾桶邊的甚爾。

  ……沒想到吧,這種事情居然能讓我碰上兩回,說不準我以後還能就這個題材寫本輕小說,連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關於我總是會在巷子裡撿到戰損帥哥,所以最後成為了歌舞伎町最火牛郎店老闆娘這件事》,夠輕小說了吧?

  總而言之,那會兒的我也很好心地把禪院甚爾帶回了出租屋,並且幫他治療傷口,然後在我的見色起意和對方高超的小白臉式花言巧語下,甚爾就在我的出租屋裡住下了。

  我本以為我們之間會是《寵○情人》那種純愛電視劇的抓馬展開,沒想到在風和日麗的某一天,禪院甚爾牽著一個能看出容貌與他有些相似的小男孩出現在了我的面前,然後告訴我這是他兒子,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時間,需要我幫他帶帶孩子。

  我:……

  小男孩也就是禪院惠非常習慣地和我打招呼,一板一眼的像是經歷過很多次一樣,然後我一個無痛當媽的花季女大學生僅在21歲的時候就體驗到了什麼叫做喪偶式帶娃,可以說是領先同齡人一座秋名山,一步就越過了婚姻的墳墓直達人生的終點。

  所以就說不要在垃圾桶裡撿對象,會變得不幸的。

  好在小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很懂事,一點也不需要我費心,乖巧的叫我有些心疼,我甚至還和法學系的同學討論過怎麼領養一個有父親的小孩,如何證明禪院甚爾有特殊困難從而讓他放棄撫養權……

  雖然這個想法早就隨著我和甚爾分手而煙消雲散,但是畢竟是惹人心痛的可愛小孩,我還是會時不時向硝子、五條他們打聽惠的消息。

  之後太宰聽說了這些事,還把我狠狠地嘲笑了一頓,說他只是消失了兩年,我居然就被一個小白臉騙財又騙色,太遜了!

  我陪惠在訓練場玩了一會兒,今天是休息,高專裡沒有幾個人在,硝子又被叫去出外勤,再加上這兩年招收的學生也不多,大多都沒什麼非常厲害的咒術,高專的訓練室沒有幾年前我看到過的那樣破破爛爛了,想來這幾年應該沒有幾個學生打起架來能像五條悟和夏油傑那樣把訓練場拆了。

  「甚爾出去了?」我問伏黑惠。

  他和伏黑甚爾現在都住在高專裡,甚爾是高專目前的體術教練——這是把他救回來的代價,我和他之間的『束縛』。不過他平時該賭馬就賭馬,該打小鋼珠就打小鋼珠,曾經的委託工作現在也照接不誤,除了上課時間,其他時候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人影。

  伏黑惠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

  「算了,只要不在這裡就沒事。」我小聲說。

  「諒月姐姐一點都不想見到甚爾嗎?」伏黑惠坐在訓練場邊的長椅上晃了晃腿,手裡拿著我給他買的波子汽水。

  我咕咚嚥下一大口碳酸飲料,「不想。」

  「所以諒月姐姐也不想見到我嗎?」伏黑惠繼續問。

  我一愣,小朋友總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更敏銳,比起圓滑世故的大人們,他們的天真與直白說不定要比那些口蜜腹劍的笑裡藏刀難應付得多。

  「……小惠是小惠,甚爾是甚爾。」

  我輕聲說道,「就算你們之間有血緣關係,我也不會把對他的不滿移加到你的身上,更何況,我和甚爾是和平分手,我只是想當一個合格的前任,只要在他心裡和死了一樣就好了。」

  「大小姐要是這麼說的話,我說不定會傷心。」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來。

  我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易拉罐,「我還以為你又出去花錢了。」

  伏黑甚爾站在我的身後,他應該是剛走進訓練場,因為排椅就在門邊上,所以我沒有察覺到。

  他一手撐著牆,低下頭來看我,嘴角上還是有著那一道小小的傷疤。我以前問過他要不要幫他把這個消除掉,當時他捏著我的手,抓到嘴邊親了親,讓我去感受傷口與肌膚不一樣的觸感,告訴我說,滲進傷口的詛咒會在身體上留下難以治癒的痕跡。

  這是他的痕跡,是他為了告訴自己絕對要離開那個家族的烙印。

  伏黑甚爾垂下眼睛,我們明明好久沒見了,但我還是覺得他的目光很熟悉。

  甚爾輕輕地笑了一下,那個傷疤也跟著一動,「死人才是最叫人忘不掉的。」


第43章

  空曠的訓練場裡一片寂靜,只有我用力捏住易拉罐時產生的鋁皮輕微收緊的聲音。

  我抬起頭盯著甚爾的眼睛看——他有一雙睫毛非常濃密的黑眼睛,而惠很好地遺傳到了這一點。

  「甚爾。」我聽見自己這麼說。

  黑髮男人挑了一下眉,表情和他當初醒來後第一次見到我時沒多少區別,都帶著坦然的笑意,只是他的笑總有股冷淡的意味,好像他對周圍的一切都滿不在乎,隨時都能夠拋棄。

  「怎麼了大小姐?」

  甚爾的嗓音還是懶洋洋的,但是總有女人喜歡吃他這一套。

  甚爾從很久以前就是這麼喊我的,我曾一度琢磨過是不是他記不住我的名字,或者說,他根本就是懶得記所有女人的名字,所以他對每個女人都是這麼稱呼——反正女人在多數時候都是很好滿足的生物,幾句甜言蜜語就能讓她們心花怒放。

  我對他的稱呼一直都是甚爾。就算分手了也是這麼喊的。

  連太宰都對此露出過『什麼你這個傢伙居然會這麼肉麻,難不成還對他念念不忘』的震驚表情。

  禪院。

  我最早所認識的那個甚爾,非常非常討厭這個姓氏,討厭到他甚至問過我要不然他直接改姓『柳川』算了。

  由於念起來有些拗口,而且我們當時還沒有考慮到要結婚,所以被我否決了——還好,我當時做了正確的選擇。

  『禪院』這個姓氏所代表的家族只給甚爾帶去過憤怒和羞辱。

  而名叫『禪院甚爾』的他就彷彿是一個由火焰所驅動的機器,內裡承載著他所有因此而生出的憤怒之火,那些火焰燃燒著,彷彿要一點一點地從裡面把他整個人燒乾殆盡,成為一片灰燼一樣。

  他談及『禪院』時身上流露出來的厭惡情緒,讓我很直觀地就明白他討厭這兩個字。

  揭人痛處是很無賴的手段,所以我一直把不叫他姓氏的這個習慣延續至今。

  分手後的那幾年,我偶爾會從一起約酒的硝子以及到處亂跑的五條悟那邊得知甚爾的一星半點生活。

  第一年他們說甚爾結婚了,和惠一起改姓叫『伏黑』。

  第二年他們說又說,伏黑太太似乎得了重病。

  第三年的開春,伏黑太太走了,甚爾似乎成了單身帶兩個小孩的『英雄鰥夫』。

  很難說我到底是聽到他結婚了心情更複雜些,還是知道他在伏黑太太走了之後,將對方留下來的女兒一起養更複雜。

  我最終嘆氣問道:「你準備什麼時候還我錢?」

  「好不巧,我剛把錢花完。」

  甚爾從口袋裡拿出了幾張賭馬券晃了晃,不用看也知道他應該是一匹都沒押中。

  「輸光了?」我說。

  甚爾一攤手,「最近的運氣很差。」

  我忍不住反駁道,「你真的有運氣好過的時候嗎?」

  我說完又頓了一下,意識到最近的自己和他好像沒有多少差別,是運氣爛到只要一出門就絕對會遇上壞事的程度。

  在認識甚爾之前,我自認還算是賺了不少閒錢,再怎麼說也不會到把自己餓死的程度。

  直到甚爾的出現,我才發現這傢伙花錢如流水,甚至比夜斗還要嚇人。至少夜斗我還能知道他到底把錢花在了什麼上面了,被詐騙是他笨,我也認了,但是像甚爾這種賭場散財童子我還是第一回見,帶著幾千萬出門晚上回家的時候能連上衣都輸掉,我要是賭場老闆,我一定親手做一條綬帶給他套上,感謝他的無私慷慨,達則救濟天下應該就是說他這種人了。

  我那時候上學加兼職還有寫報紙文章賺來的稿費,房租費也算不高,甚爾偶爾賺了佣金還會記得交給我保管——大概率是相信我這個東大的金融專業高材生能幫他錢生錢,翻個倍。反正那會兒確實是攢下了一筆非常可觀的數字,等到了我決定和甚爾分手的那一天,我還特地去銀行取了錢,準備拿一大袋子的錢當做分手費,多帥多有氣派!

  結果沒想到我再見到甚爾的時候,他差點都要死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整個人像是從血漿裡爬出來的,看上去隨時都會一命嗚呼。

  我用完了身上帶來的所有的錢,再加上硝子的幫忙,才勉強吊住了他的一條命。

  「也不是非常差。」

  「至少我遇見大小姐的時候,運氣就挺好的,」甚爾彎起嘴角,冷淡地笑了笑,雙手抱臂彎下腰向我湊近了些,「說不定我的好運都花在這裡了。」

  「打住。」

  我抬起手,將易拉罐舉到我們兩人的中間,隔絕開了距離。

  「我今天可不是來聽你調、說這些的。」

  好險!差點就要說成調情了,還好我還記得邊上坐著一個才8歲的純愛戰士伏黑惠。

  看著眼前男人平靜又帶著輕笑表情,我心裡打不太定主意——甚爾話裡話外都是些若有若無的邀請,他最會這一套了,而且基本上屢試不爽——也不知道夜斗那邊到底怎麼樣了,下半場的足球賽都快結束了,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搶到的票,結果就看了半場,虧得我的心都在滴血。

  伏黑惠的目光在我們兩人之間轉來轉去,然後在旁邊說道:「諒月姐姐是來見我的。」

  「……臭小子,真敢說啊。」果不其然伏黑甚爾的注意力被轉移到了惠的身上,笑了起來又伸手用力揉了揉伏黑惠的頭髮,把他的刺蝟頭都揉得亂糟糟的。

  伏黑惠鼓起臉——我真的覺得他倆之間的關係好了許多,以前惠都不愛和甚爾搭茬的——指了指趴在他腳邊休息的兩條玉犬,不滿地說道:「它們都可以證明。」

  「哦?那你倒是讓它們說一個。」伏黑甚爾笑道。

  ……真的是,五條悟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不是特級嗎?花的時間也太久了吧?下半場的球場都要結束了。

  在父子兩人焦灼的氛圍之中,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我連忙翻開屏幕,上面是一條來自LINE的消息,五條悟發給我的。

  【五條大勝利!所以我要吃銀座的那家大福,快點!】

  雖然不喜歡這傢伙頤指氣使的口吻,但是至少救我於水火之中了。

  我『騰』地一下從長椅上站起來,「今天也差不多了,我有事要回去了。」

  小惠的眼睛因為我說的話而睜大了些,幾秒鐘後又露出了難過的神色,猶猶豫豫地問道:「不一起吃一頓晚飯嗎?我很久沒有和姐姐待在一起了……」

  他的眼睛是濕漉漉的,彷彿是森林蒙上了一層薄霧,總而言之就是叫人難以拒絕。

  「可以讓甚爾下廚,他最近做的東西還不賴。」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知為何,一種遺棄小動物的罪惡感在我心裡飆升。

  我冷靜了三秒鐘,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又變回了那個封心鎖愛的鈕鈷祿·柳川諒月。

  我對惠說道:「今天確實有點急事,下回姐姐再陪你去吃好吃的怎麼樣?」

  「……要說話算話。」惠喪氣地說。

  「我一直都一言九鼎的。」

  我鬆了一口氣,又看向伏黑甚爾,對方煞有介事地問道:「那我呢?大小姐不準備和我一起吃一頓?」

  我扯起嘴角,冷笑道:「等你還完錢再說吧。」

  說完我就發動了異能力離開了高專。

  味之素體育館內比賽接近尾聲,沒買到的票的球迷不少,都在場館外等著,好在夜斗所在的位置沒有什麼人,邊上就是綠化帶,夏季的綠植生得枝繁葉茂,非常能遮擋視線。

  我從樹上跳下來,看到了夜斗雪音還有五條悟三個人都蹲在地上。

  「你們在幹嘛?」我奇怪地問他們。這個組合我還是第一回見。

  「噹噹!」五條悟抬起手,手心裡翻滾著一團黑不溜秋的玩意兒,有點像是以前看夏油傑袚除咒靈後他用來填充自己寶可夢圖鑑的咒靈球。

  「這不會就是之前那個東西吧?」我也加入了觀察的隊伍,蹲下身和他們一起看,之前我看到的明明有足球場大的咒靈現在居然被捏成這樣。

  「是哦。」五條悟心情很好地說,「我以為丸子很難搓的,傑之前也一直不肯教我,但是今天試了一下,還蠻簡單的嘛。」

  「……你當這是螺旋丸嗎?」

  「很像吧!」五條悟興奮地張開五指,讓黑色小球在他的手掌上快速地旋轉。

  不過在五條悟的手裡,這東西看起來威力大概確實能翻個好幾倍。

  「夜斗,你怎麼了?」我看了看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一言不發地盯著螺旋丸看的夜斗。

  難不成是因為自己沒有成功祓除妖魔,而是被五條悟搶了先,所以有點挫敗?

  「你和雪音已經很棒啦,」我安慰道,「現在這個時代嘛,我可以理解的。」

  因為五條悟的出現而實力爆增的負面生物們,以及因為跨入現代社會而信仰衰敗的神道。

  這個世界總是不公平的。

  「不是……」夜斗皺起眉,「這個上面好像有黃泉的氣息。」

  雪音蹲在另一邊,小聲地說,「我也感覺到了,這個東西上面有股讓我很不舒服的氣味。」

  「像是咒靈,但是裡面又混著妖魔的痕跡。」

  我摸摸下巴,表情非常奇怪,遲疑地問道:「這兩種生物……姑且算是生物吧,它們沒有生殖隔離的嗎?」

  妖魔和咒靈這麼不挑?

  「提問!妖魔是什麼?」五條悟在一旁舉起手。

  「你們高專的課程裡沒有教過這個嗎?」我眨了眨眼,「魑魅魍魎都算是妖魔吧?」

  「魑魅魍魎的話,書裡確實提過,但這種東西放在平安京的時候說不定有,現在早就消失了吧?」五條悟這麼說道。

  「也不能說是消失,這只是變成了只有介於「諸人所棲息的此岸」和「與之相對的彼岸」之中的人才可能看到它們的程度。」

  我向五條悟解釋道,「更通俗一點的話就是,只有神明以及那些沒有去輪迴的靈魂可以見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明?」

  五條悟發出了驚天爆笑,笑得他連纏在眼睛上的黑布都差點滑下來,「真的會有那種傢伙嗎?」

  「有哦。」我認真地點點頭。

  五條悟看了看我,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停滯住,連咒靈球都從他的手裡滾到了地上,被雪音捏了起來。

  五條悟指了指夜斗,不敢置信地問:「他?神明?」

  我點頭。

  好遜——

  我看到五條悟做了一個這樣的口型。

  啊沒救了這個人,去神社的話他一定會被神職人員叉出去的吧?

  「那我剛剛笑話了神明,他會詛咒我嗎?」五條悟充滿了求知慾地向我問道。

  「……應該不會?」

  我遲疑地搖搖頭,瞥了眼不知為何仍然鬱鬱寡歡的夜斗,對五條悟說道:「給5円神明還能陪你一起笑。」


第44章

  「一般的妖魔身上不會出現彼岸的氣息。」

  夜斗難得正經地對我說道,「更何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妖魔和咒靈混了在一起,這太反常了。」

  「怪不得我在它身上看到了很多不同的能量流動。」五條悟說,感覺很有趣地拿手比劃了一下,「就像合成獸一樣,亂七八糟地攪在一起呢。」

  「難道說六眼平時也可以看到妖魔嗎?」我問五條悟,聽說六眼所見到的世界和我們都不太一樣,我的求知慾作祟,對這個『不同』一直保持著好奇。

  「如果是說這種能量的話,以前有見到過哦。」

  五條悟指了一下那個咒靈球,「但是諒月醬應該也知道吧?這個世界上的能量被分成了很多種,除了擁有咒力之外的我都不怎麼會去刻意區分啦,因為要細分起來真的挺多的,好麻煩。」

  這倒也是,這個世界上只會出現一個六眼,就算五條悟把這些能量區分得非常詳細,也不會出現第二個人能夠在這方面和他一起進行學術討論,更何況對於五條悟這樣的人來說,區不區分實際上都無所謂,他又不是打不過。

  「六眼是神之眼,古說六合,指上下和東西南北四方,即天地四方,也就是說『六眼』能夠看到全宇宙。」夜斗見雪音還有點懵懂的模樣,於是和他解釋說。

  「你只要知道六眼所視,既是真實就好了。」

  「對了,我之前覺得,它有在看我。」

  我問夜斗,「是我的錯覺嗎?」

  在我走出場館之前,我應該是沒有和它對上過視線的,為什麼會覺得自己被注視著呢?是我太緊張了嗎?

  「不、它……」夜斗頓了頓,瞥了眼五條悟,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問道,「我準備帶這個去一趟神社,可以嗎?」

  五條悟仔仔細細地重新打量了一遍夜斗,像是在評估他的危險值,接著又聳聳肩膀,不是非常在意,「你隨意。」

  「那這個我們就帶走了,」夜斗拿起那個咒靈球說道,接著又看了看我,「諒月,今天我可能不會回家,不過中午做的菜都放在冰箱裡了,你熱一下就能吃——記得,不要用微波爐。」

  「……你對微波爐到底有什麼意見?」我無語,電器發明出來不就是給我們省時間偷懶用的嗎?買了微波爐總不能一直閒置在家裡吧?

  但是沒有人和我進行辯論,夜斗已經帶著雪音消失在體育場附近了。

  五條悟一臉『嗚哇被神明吹捧了』的得意忘形,「諒月醬、諒月醬,你和剛剛那個神明是什麼關係啊?他讓你不要用微波爐耶,你們是在同居嗎?」

  「嗯——簡單來說的話,夜斗是我的監護人。」我說道。

  「什麼?真的假的!」五條悟誇張地捂住嘴巴,像個女子高中生一樣,「但是諒月醬以前居然從來都沒提過,好過分,這麼好玩的事情我居然現在才知道?」

  「……就算說出來你們也不一定會信吧?」我無奈地對他說。

  神明因為信仰而誕生,祂們的身上寄託著人類對於『希望』的渴求,希望健康、希望平安、希望富裕、希望飽腹……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的話,為什麼還是會出現那麼多無可挽回的事情呢?

  我和夜斗一起生活的這些年,也不是沒有碰見過死後才知曉神明存在,從而怨恨神明從來沒有拯救過他們的魂……既然拯救不了所有人,那為什麼到最後還是要讓他們知道呢?

  簡直就像是在他們的傷口上又狠狠地捅了一刀。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和而不同的啦,我已經習慣了。」五條悟對我的觀點保持既不贊同也不否認的態度。

  「……五條同學,你現在好像真的有點教師的模樣了,原來硝子沒有亂說啊,你真的準備留在高專當老師?」

  上回喝酒的時候硝子有提過一嘴關於五條悟準備留在高專當老師的事情,我當時還不相信,畢竟那可是五條悟啊——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教學生?沒把別人帶壞就已經是很好的了。

  「誰讓現在光憑我一個人是不夠的嘛。」

  五條悟說,「就算把那些爛橘子都殺光也改變不了現在的情況。」

  「所以你準備從教育這方面入手,根本地改變未來嗎……」不得不說五條悟的想法沒有什麼錯,「不過感覺要等很久呢,這樣的革新應該會很艱難哦?」

  「什麼嘛,原來諒月醬是悲觀主義者。」

  五條悟咋舌,「那諒月醬可以加入我哦,感覺有你在的話,過程能快進好幾倍。」

  「我拒絕,明明我對你居然會是個理想主義者的驚訝更多一點吧,真看不出來啊。」我說道。

  「為什麼要拒絕?」五條悟想了想說道,「我的錢你可以隨便用。」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對他說道:「因為這個世界爛透了,走上那個位置的人遲早也會變爛的。」

  「我以為諒月醬信仰正義必勝呢。」

  我挑眉,「正義當然必勝,但是你要知道人很難永遠保持正義,即便你做好準備,也不能保證你的學生不會因為一念之差而走上另一條道路。」

  魯布戈德堡裝置從另一個角度也能夠這樣表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機遇和選擇,這些不同的道路形成不同的人生,推動他們前往一個未知的未來。

  但是沒有人會知道未來是什麼樣的,就算是五條悟也不行。

  他說的沒錯,某種程度上我確實是悲觀主義者,所以我不會成為那個開拓者。

  「看來我的招攬失敗了?」

  「你還有的學,五條同學,不過我會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並滿懷期待地為此祈禱的。」

  我對五條悟說道,「啊對了,給你的謝禮,剩下的之後再慢慢給你。」

  五條悟說想要吃銀座那邊賣的大福,我確實記得銀座二丁目有一家非常出名的百年點心鋪,既然他把事情解決了,我也不會當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用能力給他換過來了,「但是明明本來就是你自己的任務,居然還敲詐了我一筆,有點過分了。」

  「這個是封口費啦,封口費。」

  五條悟擺擺手,「那可是暫時被評估為準特級的咒靈哦,現在不是被你的監護人先生帶走了嗎?我的報告裡不能提到這一條吧?還有剛才的談話內容也需要保密吧?」

  「你剛剛有放帳嗎?」

  我充滿了懷疑地問他,畢竟邊上就是體育館,裡面坐著近萬人在看比賽,保不齊會有靈視比較強的人能夠看到一點。

  「秋河應該放了?」五條悟不太確定地說。

  他口中的秋河也就是秋河亮先生是現在高專的監督輔助,之前七海給我的聯繫方式也是這位,在杜王町的時候秋河先生就效率很高地將我袚除的那隻一級咒靈的錢打到我的銀行卡上了。

  旁邊的場館裡已經在進行最後的比賽結果宣布了,我聽見解說激動的聲音從露天體育場裡傳出來,是東京靈魂隊的勝利,三比二贏下了這場比賽。

  我懊惱地嘆氣,感覺白搶票了,明明下半場才是最精彩的,而且從時間上看應該還踢了加時賽,我居然什麼都沒看到,虧大發了。

  我和五條悟分別之後,就準備回去了,畢竟現在再跑進體育館內也看不到什麼東西,再加上柯南小朋友還在,他一定非常好奇我這麼長的時間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所以趁著場館裡還在放歌曲等待頒獎,散場還需要一段時間,道路也沒變得擁擠,我最好先上最近的一班車,省得到時候回去的路上又堵起來。

  今天為了去高專已經用異能力花了兩次路費了——看錢的消失張數好像還是打車的費用,可惡,這根本就不是『等價交換』嘛,如果是電車的話才不會花那麼多的錢,這真的是我自己的能力嗎?總覺得只會一個勁兒地浪費我的錢——反正我現在也沒有那麼著急回家。

  夜斗才把那顆咒靈球帶走,還說了他今天可能不回家,我正好最近這些天都待在家裡沒出門,已經很久沒有觀察人類了,素材嚴重告急。

  最後我搭電車到中央區的商業街,立夏早就過去了,所以白天的時間被延長了很多,此刻太陽還斜斜地綴在天邊,將金屬建築群照得橙紅,一半的天空裹挾著暗色從另一側一點點地吞食過去。

  空氣裡仍舊有些灼熱和沉悶,才是五月的尾聲,但我已經聽見了偶爾的蟬鳴。

  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在外面湊合一頓,家裡的菜反正能當宵夜吃嘛。還可以觀察一下平時不太能夠看到的人群。

  說不定是被五條悟影響,我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銀座四丁目,今天是週末,車輛禁止通行,這邊的人潮已經開始擁擠了。

  銀座的店很多,畢竟是與與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紐約的第五大道並列為世界三大繁華中心的地方,消費水平就更不用說了,到處都是奢侈的裝潢和我平時只在時尚雜誌上看到過的展台珠寶。

  我逛了一會兒,然後看到了一家在網絡上頗有人氣的法國餐廳,決定花錢進去體驗一下,就當是寫作素材了——感覺有錢人的犯事機率不低,接下來正好有寫這樣一個案件的想法。

  我被一位穿著西服的侍者迎了進去,對方體貼地幫我拉開了椅子,詢問我更喜歡哪一類的餐前酒,又告訴我今日的主廚是誰,對方有什麼非常好吃的拿手料理。

  等我從一堆香檳、葡萄酒、起泡酒和前菜、甜點,個人忌口裡和侍者討論明白之後,大概已經過去近十分鐘,我不禁感嘆這詢問的也太詳細了,異能特務科的問卷調查都沒有仔細到這種程度。

  我選的是一款蘋果酒,侍者說這和主菜非常搭,我向來是沒有特定,無論什麼酒類都可以喝,所以按著他的推薦點。

  蘋果酒的顏色清透,淡淡的明黃色在燈照下顯出流暢的光澤,聞起來還有一股甜甜的果味,和清酒的差別非常大。

  我撐著下巴,手裡拿著玻璃杯好奇地掃了眼附近。

  作為一家有格調的法式餐廳,它的整個裝修基調就不是很亮堂,為了營造出一種浪漫的氛圍,所以燈光看上去昏暗而特別,空氣裡滾動著含蓄的曖昧因子,所以來這邊進餐的大多數人都是情侶,小聲的竊竊私語都被隱沒在了餐廳的古典音樂之下。

  我的位置非常靠近角落,能夠看到不少人,其中有許多人穿著華貴的禮服就這麼走了進來,讓我這個上身還套著東京靈魂隊隊服的人感到了一點不自在。

  這家餐廳位於銀座的五樓,從玻璃窗望出去,已經能看到暗下去的天幕。我的視線從點點的星光挪到餐廳門口走進來的那位女性。

  對方有著一頭長長的金色卷髮,還穿著一身香奈兒的經典款黑裙,很好地凸顯了她的身材,也襯得她的肌膚更加白皙,紅唇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連我都忍不住盯著多看了幾眼。

  然而更重要的是——

  站在她邊上的那位男伴是不是稍微有點眼熟?

  霉運君,你怎麼也在這裡?

  不得不說我們碰見的機率好像有點太頻繁了。

  東京沒有小到那種程度吧?


第45章

  我將套在T恤外面的那件球服脫了下來,塞進包裡。

  幾秒種後,我盯著桌面上插著幾支玫瑰的花瓶,為自己的這個舉動而皺了一下眉。這是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好像我在告訴自己:不能被他們發現——但是,為什麼?

  我樂意看就看了,讓安室透發現我一個人到這邊吃東西又怎麼樣了?

  明明我早就過了那個年紀,清楚人類雖然是群體動物,但是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能夠活下去。所以我從前一直不在乎他人對我的看法,神神叨叨也好,古怪難以接近也罷,他人為我貼上的標籤又不足以定義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所以、所以,按著這個角度來看,我為什麼不能被他們發現?

  我想不明白,於是不知為何開始生悶氣,拿著叉子戳了戳侍者為我放上來的前菜鵝肝,同時又抬起眼睛越過幾張桌面去觀察安室透和他的女伴。

  那位有著淡金色長髮的美女坐在背對著我的位置上,看起來氣質優雅,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

  坐在她對面的安室透則穿著一身暗色的西服,和之前見到時的形象不太相同——或者說,截然不同,難不成這是他的雙胞胎兄弟還是什麼嗎?不過他們的笑容還是虛偽得如出一轍,我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

  餐廳的燈光又暗又曖昧,視野裡到處是玫瑰和情人,昏黃的燈光掃在他們的臉上,連臉上的笑看起來都多了幾分濃情蜜意。

  再盯下去就顯得我很可憐了。

  我這麼想著,終於放過他們,轉而去觀察餐廳裡的其他人。

  一頓好端端的高檔法餐被我吃得無比鬱悶,導致我結賬的時候也鬱鬱寡歡,覺得今天一整天好像都在浪費錢了。

  我從餐廳的側邊繞出去,離開之前還回過頭又看了眼安室透他們,正好看到他的女伴抬起頭來往我這邊掃了一眼——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外國女性,只是我總覺得有點眼熟,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一樣。

  對方並不認識我,那雙藍色的眼睛很快地從我身上掠過,又重新落在了她面前的人身上,嘴角勾起,笑著不知說了什麼,我只在古典音樂悠揚的節奏中聽到了一聲輕輕的『Bourbon』。

  可能是想喝波本威士忌吧。我轉過身離開了銀座。

  一頓法餐吃了將近三個小時,外面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銀座的燈光亮閃閃的,工業造物的燈紅酒綠比星辰還要刺眼。

  我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沿著街邊走回去。

  手機在這個時候震動起來,我翻開一看來電顯示,卻是個出乎意料的傢伙。

  秉持著有樂子就聽的友好態度,我接通了電話。

  「喂,怎麼了?真稀奇啊,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我低著腦袋看我自己的影子在一盞又一盞的路燈間的變化。

  電話那頭的人說:「我最近好像被人盯上了。」

  我一怔,接著笑道:「你被人盯上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在橫濱認識你的傢伙又沒死絕,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有這樣的被害妄想症啊,太宰。」

  太宰治——感覺是個花名,但是從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叫這個了——拖長了聲音,用那種我一直很煩他的腔調說道:「但是這次有可能會死哦?」

  「……倒是說你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個奇蹟了吧?」我沉默了一會兒對他說,「你不是很期待死亡嘛。」

  「但是諒月說人死了之後也有可能會變成幽靈啊、詛咒啊什麼奇怪的生物,」太宰不滿地說道,「那完全就不是真正的死亡吧?只是換了個地方生活而已,和出國一樣。我追求的可是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的自殺!」

  我扯了一下嘴角,「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留下來啊……」雖然按照太宰治的狀態,我有理由推測這傢伙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會安生下來,不是變成個陰魂不散的地縛靈就是長成一個特級咒靈——反正不管怎麼說,都會是麻煩的傢伙,絕對不可能安安分分地成佛……咦,他應該屬於無信仰人群吧?也不知道閻羅殿收不收。

  出於對友人的還未泯滅的一點點良心,我摸出了一枚五円硬幣,拇指一彈,銅金色的圓形硬幣翻轉著飛往空中,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給它鍍上一層閃亮的光。硬幣飛到半空又重新落了下來,被我伸手接住了。

  【近期太宰治會有生命危險嗎?】

  那枚泛著涼意的硬幣消失在了我的手心,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我的心底響起。

  我眨了眨眼,對太宰說道,「剛剛給你算了一卦,你不會出事的,價錢就給你打友情價九五折,九千五百円好了,賬單我會發到偵探社,你可別賴賬。」

  「可是被麻煩的傢伙盯上了,感覺很難受耶,看在老相識的份上就再幫我個忙。」

  太宰治似乎在喝什麼飲料,我聽見吸管吸到底的聲音,「諒月剛好可以趁這個時間回橫濱看看,費用叫偵探社給你報銷就好了。」

  「……你說這話,福澤先生他知道嗎?」

  「不要這麼說嘛,社長一定也會歡迎你的。」太宰治說道,「而且偵探社最近來了幾個很有趣的新人哦,諒月一定會感興趣的!」

  「再說吧,這幾天我有點忙,」我歪著腦袋算了一會兒距離截稿日還有幾天,但願自己還來得及,「這樣吧,等你快頂不住了再給我打電話,我一定去橫濱救你。」

  根據我對太宰治此人的了解,這傢伙十有八九是在誇大其詞,他太宰治是什麼人?前港口黑手黨幹部,把他們Boss森鷗外蠱得五迷三道的,反叛了都想著能不能再讓人回去,要說有什麼是他招架不住的,我實在是想不出來。

  太宰治在聽筒的那一邊低低地笑了幾聲,「那說好了,諒月,到時候可一定要來橫濱救我。」

  電話到這裡就被掛斷了,我捏著手機看了看上面顯示的僅兩分半鐘的通話記錄,迷惑地將手機翻蓋合了起來。

  ……反正他都這麼說了,快死的時候應該會給我發消息吧?

  第二天我在清早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夜斗他們回來過的痕跡。

  前一段時間的作息比較正常,我總算是把自己的那個外國人作息給調整了回來。

  把早餐塞進微波爐裡加熱,我習慣性地打開電視看今天的晨間新聞報道——東京的犯罪率不低,隔幾天就會出現幾個案件,或者犯罪預告之類的東西,偶爾還會有警方下達的通緝令,我習慣記一記那些被通緝的傢伙長什麼樣子,到時候運氣好碰上了還能當做是賺外快。

  這個時間米花町的丁目街道上正在送牛奶,自行車的響鈴清脆地在外面響起來,我推門出去從把鮮牛奶從牛奶箱裡拿了出來——前幾天夜斗定的,他和雪音在的時候就給雪音喝,美其名曰給小朋友補充營養,他們出門不在的話,就由我來解決。

  等我回到客廳,把熱好的早餐麵包從微波爐裡拿出來的時候,我看到晨間新聞的女主播一臉嚴肅地看著鏡頭,「……關於昨天晚上東京市爆炸案件的情況,現查明爆炸場所為東京都政府大樓的附屬圖書館,目前警方還在就爆炸原因進行仔細勘驗,索性暫時沒有人員傷亡……」

  新聞上的鏡頭是直升機在晚間拍攝的,從上方向下看能分辨出是位於東京市役所的附近,黑煙還在翻滾,不斷地冒出來。

  我喝了口牛奶,忽然之間又覺得有點不對勁,猛地抬起頭看了看那個爆炸的地方,東京都政府大樓的附屬圖書館——那不是異能特務科在東京的辦公室嗎?

  由於異能特務科的特殊性,因此他們的辦公室通常會選擇比較有迷惑性的位置,比方說他們在橫濱的大本營就是一所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寫字樓,而在東京的分部則是市政廳的附屬圖書館。因為前兩年去過幾次,所以我確信自己並沒有記錯。

  怎麼著,異能特務科還能給人炸了,那不是在挑戰政府權威嗎?

  我愣得連麵包都沒來記得吃,就看到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開始『嗡嗡』地震動。

  我的心中忽然生出非常不好的預感——真的,一般這個時候,我的直覺都準得嚇人。

  來電顯示又是個熟悉但是我絕對不認為對方有什麼好事要和我說的名字。

  「……你會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果然是因為你們辦公大樓被炸了,所以今天不上班嗎?安吾。」

  「我本來也不想麻煩你的,諒月小姐。」坂口安吾在另一邊苦笑道,「實在是事發突然,我目前是作為異能特務科成員向你發出委託。」

  「什麼?」

  「世界各地陸續發生了異能力者自殺事件,目前已經有超過五百名異能力者因此斷送了性命,據說現場都出現了不可思議的『霧』。」

  「……聽起來有點糟糕。」

  「所以異能特務科向你發出委託,下一個目標地可能是橫濱,我們希望諒月小姐能夠前往橫濱,幫我們調查這次的事件。」


第46章

  和我對話的坂口安吾曾經是異能特務科的一位情報員,現在應該早就升職了,但是在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的身份還是一位港口黑手黨的小會計。

  我也記不清到底是從哪一天起,太宰掛在嘴邊的人除了織田作之助以外又多了一個坂口安吾。

  如果說深夜便利店是我和太宰治心照不宣的『接頭』位置,那Lupin酒館應該是他們三個人的聚集場所。

  以我和太宰永遠在互相放鴿子的塑料程度,有好長一段時間裡,我對坂口安吾這個人的認識只存在於太宰治的口述之中——一位勤勉到誇張的007社畜。

  最開始我以為這只是太宰那種每天只會遊手好閒的傢伙因為不滿朋友需要上班,而將他丟在一旁冷落了他,才說出口的抱怨。直到我真正地認識了坂口安吾之後,我才發現太宰治那個傢伙這次居然沒有說錯。

  說是『勤勉』好像都有點看不起安吾了,這個人可是說出過『不用睡覺就可以不用起床,不用上班就可以不用下班』這樣令全世界打工人都毛骨悚然的語錄。他的上司在年底的時候不給他另發二十薪我都覺得說不過去,應該去勞動局告他們。

  後來橫濱發生了些大事,恰逢我大學放假回橫濱看看,親眼見證了坂口安吾是怎樣從一位港口黑手黨小會計搖身一變成為異能特務科情報員的,順帶一提,安吾還去了當時搞事情的外國組織裡當了內應,可以說是把自己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的時間全部分配完全了——電擊文庫的編輯應該看看坂口安吾這個輝煌的打工經歷,這才是當代社畜該看的輕小說。

  我願尊稱安吾一聲『超級單兵』,像這樣勤勉的打工人,今後我應該是不會遇到第二個了……大概?

  「為什麼找我?」我問道,「我拒絕過異能特務科好幾次吧?」

  「非常時間,非常情況。」安吾說道,我在這頭都能想像出他那張苦悶的臉,「拜託了,諒月小姐,就當是還我一個人情吧?」

  我:「……」

  不得不說,坂口安吾確實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不然就不會成為一人打三份工還不翻車的超級單兵了。我這個人是向來不愛欠人情債的,不如說普通的社交就足夠讓我退避三舍,就別說麻煩別人和幫別人做事了——這情況直到我上大學之後才有所改善。

  因為我的異能力比較特殊,說我是萬能的許願機都不是不行,只要帶夠了錢,什麼願望不能實現?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待在橫濱的時候基本上謹言慎行,不將自己的能力暴露出來,是直到我受太宰所託,救下織田作了之後,不知為何我的能力在裡世界聲名大噪,到處都有組織拋出橄欖枝來招攬我……我自然是全部都拒絕了,放著好好的東大高材生不當,去和他們刀口舔血,傻子才選後者吧?

  異能特務科的成員也算是國家公務員了,鐵飯碗,要是不升職,就拿死工資拿到死,按理來說,也是個清閒的工作,大部分人努力學習不就是為了拼個編制嘛。但是我還是拒絕了,原因是因為我的父親,我和異能特務科的領導種田山頭火再三說明:本人不當公務員不拿國家錢,生得隨意活得自由,保證不作奸犯科但是堅決回拒招安。

  只是在拒絕了他們之後,仍然有絡繹不絕的邀約,還有一些人秉持著『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其他人也休想得到』的腦癱原則,四處打聽我的情報,想把我殺了——思來想去,我還是找了安吾,讀作拜託寫作威脅,讓他幫我把我的個人情報偷偷修改了一番,這才有了我現在風平浪靜的退休生活。

  「……行吧,下不為例,」我飛快地將早餐塞進嘴裡嚥下,「和我說說具體的情況。」

  「一位名叫澀澤龍彥的男人出於某種目的來到橫濱,但是我們目前還沒有弄清楚他的異能力具體是什麼,只知道在他的異能力發動後,現場會出現一股詭異的『霧』,而等到這霧氣消散之後,便會出現異能力者的屍體,他們都是被自己的異能力所殺死的。」

  「唔、所以你們是想要讓我查明真相還是……直接解決他?」

  「說實話,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目標到底是什麼……」安吾無奈的聲音在那頭響起,「而且現下的異能特務科比較忙,我們的情報工作也不能很好地展開。」

  「哦,那個我有在新聞上看到,東京的基地被炸了耶,但是聽你的話,你現在應該在橫濱吧?」

  「其實……」安吾忽然壓低了點聲音,「橫濱這邊的總部也被人安了炸彈,在距離東京的爆炸結束一個小時之後也發生了爆炸。」

  「精準打擊啊,」我感嘆道,瞥了眼電視上的新聞,爆炸案的報道已經說完了,女主持人換了一起兒童失蹤案跟進調查,「你們異能特務科是不是招惹到什麼新仇家了?」

  「……我們還在研究,但我懷疑可能和澀澤龍彥的事情有關,」安吾有些猶豫,可能是不太好把這種內部情報告知我,幾秒種後他還是用更低的聲音和我說道,「對方好像沒有要傷人的意思,只是炸掉了電腦服務器和一部分文件,連關押特殊異能力者的房間都沒有出事故,只是像要阻礙我們目前調查的樣子。」

  我換了一隻手接電話,揉了揉耳朵,被他輕微的聲音弄到耳朵發癢,「我們的通話如果是被監聽了,你其實可以選擇不說的。」

  「咳、呃,我還有點事,」安吾尷尬地清了清嗓音,正聲說道:「我還會拜託武裝偵探社也一起調查這件事情,如果諒月小姐這幾天便動身來橫濱的話,可以和他們一起,當然,一切費用異能特務科都會報銷,如果事情完滿結束,我們也會給諒月小姐委託費的結餘——定金應該已經轉到你的賬戶上了,那麼回見。」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隨後我的手機上便跳出一條轉賬的短信息,我數了數後面跟著的0,眼睛一亮:不愧是國家正規機構,這一出手的確不同凡響。

  最近好像到處都有人要搶著買我的賬,聽起來還蠻爽的。

  不過太宰昨天給我打電話的事情不會其實和安吾說的有關係吧?

  我想了想還是發了一條短消息給太宰。

  【突然有空,明天我應該就會去橫濱】

  太宰回短信的速度比回LINE還要快:【太好了ヾ(*『▽『*)那諒月會給我帶些土特產嗎?】

  太宰是個不常離開橫濱的人,明明坐新幹線從橫濱到東京都花不了一個小時,但是他還是寧願一直蝸居在橫濱不出去。看在他基本上很少吃東京的本地食物,我就勉為其難地給他帶一份吧。

  【可是可以,你有什麼想要的?】

  【神社的御守( ̄y▽ ̄)!感覺以前諒月送給我的御守很好用,想給社裡的同事都帶一個】

  ……這算什麼土特產啊!

  我搞不懂他的腦迴路,於是繼續問他,【就這個?】

  但是太宰治在這之後就沒有再回消息了,我又戳了他好幾條,也不見太宰治有什麼動靜,就連撥打電話也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但是傢伙動不動就會失聯,我早就習慣了,說不定是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了一條漂亮的河,就直接跳了進去。

  太宰治自殺罷了,不會致命的。

  雖然很奇怪,但我還是又去了一趟惠比壽的神社,向巫女買了一沓的平安御守——起碼上回我買的真的有用——對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到神社批發御守的,臉上的笑容差點沒有維持住,就差把『這個人會不會是邪|教份子』的懷疑表露在臉上了。

  等我將東西整理好,理完手頭的文檔記錄已經是在晚上了。

  夜斗今天還是沒有回來,給他撥電話也是關機,我猜他大概率在一個沒有信號的地方,所以只好一個人把所有的剩飯剩菜都解決了個乾淨,在家裡給夜斗留了我去橫濱的標籤貼。

  第二天一早我就背著小包坐上了前往橫濱的新幹線。

  路上的風景我以前就看過了,那會兒夜斗的主要活動範圍也還在橫濱,學校一放假我便坐回橫濱,所以現在也只是抱著背包在位置上打瞌睡,勉強睡個回籠覺——一到夏天我就特別愛犯睏。

  等到了橫濱站,我打著哈欠走出站台打車,只是我看起來一副懶散又沒睡醒的模樣,連招呼計程車的手都沒怎麼抬起來,三番五次被其他人半路截了胡。

  我終於感到了不耐煩,往邊上走了幾步招呼車輛,一輛開過來的計程車緩緩地停在了我的附近,我正想過去,旁邊卻竄出來了一位披著黑色披風的外國男人。

  ……搞什麼?有這樣截胡的嗎?

  我差點就要出言罵他了,但是對方扭過頭看了我一眼,居然停住了腳步,向我微微一笑,「這位小姐,您請。」

  我:「……請什麼請,本來就是我攔的車。」

  不過看在他態度很好的份上,我不打算和他計較,只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和司機報出我預定過的酒店名稱。

  車子緩緩發動,從前面調了個頭。我透過計程車不甚清晰的玻璃窗戶又一次看到了剛才的男人。

  他還站在路邊的樹蔭下,笑眯眯地望著我這邊的方向,黑色的髮絲下眼瞳被隱蔽成暗紅色,乍一看去彷彿有血液在其中流動。

  明明已經入夏了,蟬群還在旁邊的樹上肆無忌憚地大叫,我就連多套一件薄外衣都會冒出一點汗,但是他的頭上卻還戴著一頂非常厚重保暖的哥薩克帽,不合時宜地穿得無比厚實——說真的,這樣真的不會中暑嗎?

  我很快便收回視線不再關注他,心裡想到果然不管過去幾年,橫濱的怪人從來都只增不減。


第47章

  以前住在橫濱的時候,我與夜斗是租住在公寓裡的,房東又是一位年紀很大的獨居老婆婆,因為靠近鐳缽街,因此租價算不上昂貴。

  只不過在我上大學的時候老婆婆就因年歲到限而去世了,那之後夜斗也沒有再去找其他的住處,而是跑到周圍的各個神社裡偷偷擠一擠,我實在是被其他神明抱怨煩了,從這之後也就很少回橫濱。

  來橫濱之前,我提前在網頁上預定了一家不錯的大酒店,反正目前異能特務科給我轉來的錢還管夠。

  我坐著車子到達酒店,去前台辦理入住手續。

  前台的小姑娘對我說,最近入住酒店的人不少,讓我要注意財務安全。

  我心說我把我人丟了都不可能把錢包丟了。

  橫濱也算是日本著名的旅遊城市了,雖說時常會發生一些□□的火併事件,但港口黑手黨畢竟拿了他們異能特務科的異能開業許可證,成為了合法的異能組織集團,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橫濱的執法者,因此普通人的生命安全也不是全然沒有保障的……吧?

  想起異能特務科被炸兩處,我又沉默了下來。

  我拿著房卡等電梯,酒店一共有六個電梯口,我繞一圈,其中僅有一個是正在往下的,我只能無所事事地數著一層一層變化的數字。

  大約半分鐘後,金屬的電梯門才在我面前緩緩打開,走出來了幾個旅客,但是最顯眼的還是一位高挑的金髮女人,她戴著一副黑色的大墨鏡遮住了半張臉,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皮衣皮褲,手裡還抱著一個摩托車頭盔,從我身邊經過時,我猜我們倆人的身高應該差不多。

  但是我總覺得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她,還沒來得及細想,身後等電梯的其他人就把我擠了進去。

  這事沒一會兒就被我丟到了一邊,我忙著整理行李箱,等到下午還得去一趟武裝偵探社。

  既然都說著是『偵探社』了,總比我一個人在這邊沒頭腦地調查要來的方便,而且安吾也已經說他事先打過招呼了,那我自然是毫不客氣。

  正好去看看太宰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整整一天了都沒有回過消息。

  偵探社的地址我很熟,這家酒店距離偵探社也沒有幾站的距離。我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裡買了飯糰和一聽罐裝咖啡當做是午飯,然後還去商場買了點小零食——只要哄好了江戶川亂步先生,什麼問題不能解決?

  包裡還放著太宰治讓我帶來的一沓護身符,檢查完一切之後,我就信心滿滿地出發前往武裝偵探社了。

  我抵達目的地後直奔四樓,從沒有空調的老舊電梯裡出來的時候已經熱得快要冒汗了。

  果然無論來幾次,偵探社還是好偏僻……

  「下午好啊,各位。」

  我小心地推開門,從後面探出腦袋觀察辦公室裡的狀況。

  「咦,是客人嗎?」

  一個我以前沒見過的銀色頭髮的年輕男孩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往我這邊走過來,「奇怪,今天好像沒有預約……」

  「請問您是?」銀髮男孩很有禮貌地問我。

  「柳川諒月。」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現青年的眼睛像是某種貓科動物一般,被我看久了,眼瞳還會緊張地縮小,彷彿正在戒備著什麼,我思考了一下,問道:「你就是新來這邊的社員嗎?」

  「啊、嗯,我是前不久才加入武裝偵探社的中島敦。」他說道,將我迎了進去,「柳川小姐是……?」

  「我是來找福澤社長的。」我對他笑了笑,走進了偵探社。

  辦公室裡的裝潢和幾年前我來的時候幾乎沒有多大的變化,無非時多了幾張桌子。

  「這不是都在嘛,為什麼不出聲,我還以為你們都出去了。」

  我看到他們都好好地坐在工位上摸魚,有些無奈。

  「諒月?」一個紅色的腦袋從筆記本電腦的後面冒出來看了看我,表情有幾分驚異,「你怎麼會來橫濱?都沒提前說一聲。」

  「好久不見呀織田作,」我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受人之託啦,我倒是想和你說的,但是你沒發現自己的手機把我的號碼給拉黑了嗎?」

  「……有嗎?」

  「你是不是對電子產品太苦手了點……?」

  我一邊說著,一邊從包包裡拿出了那一沓的護身符,挨個分發給偵探社的社員們。

  「賢治!這個給你哦,隨你喜歡,掛在什麼地方都可以,谷崎先生,還有妹妹,給你們一人一個……春野小姐,這個是你的、晶子在裡面嗎?我去看看……啊、亂步先生睡著了,怎麼辦,和零食一起放在這裡應該沒問題吧……?」

  偵探社新來的兩個社員,一位是剛才和我打過照面的中島敦,還有一位是個看起來有些年幼但是眼神意外非常凌厲的漂亮小姑娘,叫做泉鏡花。

  我也把御守給了他們一人一個。

  穿著和服的小姑娘雙手接過,非常鄭重德向我道了謝。

  「是太宰叫我帶的。」

  我將玉白色的錦織御守遞給織田作之助,「要收好哦。」

  織田作之助盯著那枚小小的御守,正面繡著『平安健康』的字樣,後面則是代表惠比壽神社的神紋與『財源』兩字。

  「謝謝。」他小聲說,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感慨道:「……真不像是太宰會做的事情啊。」

  「我也有同感,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我拉了一把椅子在他邊上坐下,手裡還捏著一把多餘的御守,「說起來太宰去哪裡了?都沒看到他,連國木田先生和福澤社長也不在的樣子。」

  「太宰先生的話——」

  幫我將茶水拿過來的中島敦摸了摸頭髮,尷尬地說道:「昨天說他想出了新的自殺方法,之後就再也聯繫不上他了。」

  「……不會順著哪條河漂到東京灣去了吧?」我露出了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

  「哈哈、哈,至於國木田先生和社長,社長有事外出,應該就快回來了,國木田先生還在會議室裡整理資料,我們晚點要開會。」

  「哦,那正好,」我拿起御守站起身,「我的事情國木田先生應該知道。」

  中島敦將我帶去他們的會議室裡,我看到國木田獨步正在對著電腦敲鍵盤。

  我敲了敲房間的門,「打擾了,國木田先生?」

  可能是因為國木田先生很像我上學時聽過課的哲學老師,所以我總是下意識地會對他用上敬語。

  「柳川小姐?」國木田先生往這邊瞥了一眼,接著很震驚地問道,「你這麼快就到了?」

  「……難道異能特務科是剛通知你們嗎?」安吾昨天就在拜託我了,怎麼武裝偵探社現在才知道?效率也太慢了吧?

  「我也是在今早才知道臨時知道這些事情的,對方只說諒月小姐會來協助,但是沒有說明具體的時間。」國木田先生推了一下他的眼鏡對我說道。

  我將手裡的御守也拿給他,「這是太宰拜託我帶來的伴手禮,不嫌棄的話還請國木田先生務必收下。」

  「這真是麻煩你了,」國木田先生挑眉,接過了我的御守,然後臉色又一變,「太宰那傢伙還有這種覺悟?哼,反正他今天肯定是又跑到什麼地方去自殺了吧!」

  我:……不得不說大家對太宰治這個男人確實積怨已久。

  「國木田先生,社長回來了。」中島敦在門邊對我們說道。

  「好,那就召集大家快點開會吧。」國木田獨步說道。

  「但是太宰先生他……」

  「我知道他不在,敦、你去給他記個曠工好了。」國木田皺著眉頭,隨便擺了擺手。

  哇……我在心裡感嘆,太宰那傢伙在這邊工作了幾年,財政狀態不會還處在入不敷出的階段吧?

  沒一會兒偵探社的各位就都到齊了,我和福澤社長打了個招呼,雖然他看起來也是一副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邊的表情,但還是接下了我的御守——感覺我因為太宰治而變成了一個做產品推銷的。

  國木田在連接投影儀,會議室的燈光被關掉了,暗沉沉的房間裡只餘下電腦屏幕散發出瑩瑩的藍光,以及我邊上江戶川亂步先生製造出來的喀喀咬薯片的聲音。

  「呦,諒月,」注意到我的視線,亂步先生才抬手和我打了個招呼,我發現他已經將我給他放在桌面上的御守掛了起來,在他鬆垮垮的領帶下面若隱若現,「你被太宰騙過來了啊。」

  「亂步先生果然什麼都知道耶。」

  我說道,「……所以說太宰那傢伙就是在框我嗎!」

  「唔、也不完全是。」

  亂步先生眯著眼睛,側過頭去看投影儀,「雖然還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但是太宰應該不會平白無故就叫你跑一趟的。」

  「哈,他最好是這樣。」

  「……咳、各位,這是三年期,Z國台灣省台北市的監控攝像頭拍到的畫面,如你們所見,濃霧在短短幾分鐘內出現後消失……」

  國木田先生給我們播放了一些監控視頻,內容基本上都是在一陣白霧消失之後,發現了可疑的屍體,而死者都是被自己的異能所殺死的。這和昨天安吾和我提到的情報並沒有什麼出入。

  「異能特務科將這一連串的事件稱為『異能者連續自殺事件』。這是特務科發來的搜查委託,他們得到消息,疑似與連續自殺事件有關的男人已經潛入了橫濱,對方委託我們抓捕這個男人。」

  國木田先生說道,接著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及這位,她是柳川諒月小姐,是特務科派遣來協助我們的特殊異能力者。」

  「先說明,我和異能特務科不是一伙的,我也是拿錢辦事。」誰叫他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本人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就去神社發誓不再加入大企業打工了,這輩子都不會打工了。」

  「不過以後如果福澤社長有什麼需要,我不會拒絕哦,」我想了想又說道,「報酬從太宰的工資裡扣給我就好啦,反正那個傢伙整天都在偷懶。」


第48章

  「澀澤龍彥,29歲。」隨著國木田先生的聲音,在幕布上投影出來的畫面一動,跳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長得倒是很好看,雌雄莫辯的樣子,還有一頭白色的長髮,只是那雙紅色的雙眼空洞而平靜地直直望過來,像個飄蕩在這世界上的一縷遊魂。

  「目前我們僅知他是個異能力者,以及有著一個收藏家的外號。」

  國木田先生說道,「但毋庸置疑,他的出現會令橫濱許多異能力者的安全受到威脅。」

  春野小姐將會議室的燈重新打開,福澤社長嚴肅地說道,「武裝偵探社接受這個委託。」

  「這起事件的直接被害人是異能力者,也是為了保護各位偵探社員的安全,偵探社要傾盡全力開始搜查這個男人。」

  「是!」

  武裝偵探社是個很奇妙的地方,以前我就這麼覺得了。

  明明每一位社員的性格都非常有特點,爭吵打鬧是家常便飯,要是放在一般的企業裡,必然是個頂個兒都能說是叫社長頭痛的『問題青年』,但是他們在這裡卻非常聽從社長福澤諭吉的安排,將福澤社長的指令視作為最優先選擇,即便是難搞如太宰,恣意如亂步都會乖乖聽從任務。

  ……這應該就是福澤社長的個人魅力吧?

  大家決定從下午開始到周邊排查情況,只有亂步先生在留在辦公室裡翻找他到處亂放的小零食,然後將它們都塞進保險箱裡。

  「亂步先生果然知道了什麼吧?」我靠在桌子邊問他。

  黑頭髮的青年只管埋頭放東西,拖長了聲音對我說:「是秘密——」

  「欸,哪有這樣的。」我雙手抱臂,不滿地說道,「既然亂步先生都知道了的話,和大家分享一下,大家也能更安全吧?」

  「是不能阻止的事情。」

  亂步說道,『嘭』地一下關上了保險箱,然後將箱子塞在了福澤社長的辦公室角落裡,「那麼亂步大人要回去了。」

  我:……真的一點都不透露嗎?!

  果然和江戶川柯南沒有血緣關係,要是柯南的話,一定爽快地就和我分享情報了。

  我嘆氣,也離開了偵探社,準備思考一下有什麼能夠鑽空子讓我的異能力起作用的辦法——都怪異能特務科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搞得我現在想要換一個線索都昂貴的叫人心痛。

  等價交換的原則是『等價』,但是這個等價不一定是我心中的等價,取決於知曉這件交換目標的人對於花費金額的認知最高點……總之就是非常金錢至上主義啦!

  想到這裡,我又不滿地瞪了眼天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人類會出現異能力,但是你要我這麼多錢又沒用吧!這個拜金的傢伙。

  回去的路上我也稍微和周邊的人打探了一下,詢問他們有沒有見過一個白色頭髮的漂亮男人,按理來說應該是極為招搖的外貌,但是他們都表示自己沒有什麼印象。

  天幕暗下來之後,回酒店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大概是能逛的也都逛完了,大家都準備回酒店休息。我在外面解決完晚飯從商場回酒店,手裡還提著一袋子的速食食品,跑了幾步後跟著擠進了電梯,在擁擠的人群裡皺著眉回想關於澀澤龍彥的情報。

  「抱歉。」

  思考途中我被一個大叔擠到了一邊,差點撞上旁邊的人,連忙向對方道歉。

  「沒什、麼……的,」對方的聲音有點耳熟,身上有一股我之前似乎聞過的香水氣味,他的手輕輕地扶住我的肩膀,在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他的表情在一瞬間也變得古怪起來,「諒、諒月小姐?」

  霉運君?

  我的大腦停滯了幾秒,呆呆地盯著他紫灰色的漂亮眼睛。

  都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是相逢能相到這種地步,我已經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搗鬼了。

  前面有個小孩因為擁擠的人群而哭鬧,他的家長不得不彎腰將孩子抱起來,為此人群又一次向我這邊擠了點——你們這麼大的酒店怎麼電梯就不能再大點?

  我迫不得已又往安室透的位置靠近了點。

  安室透也就比我高一點,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臉側,身上有股好聞的柑橘薄荷味香氣。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問他,為了不和他正面撞上,只能偏過頭,看一旁,正好在金屬的鏡面反光裡看到我們倆人。

  對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又距離他非常近,只要扭個頭他的嘴唇就能貼上來,像是一個半推半就的擁抱。

  「我還想知道諒月小姐為什麼在這裡?」安室透壓低了他的聲音,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落下來,像是一種審視。

  「不要用問句回答問句。」我說道,聽見電梯叮地一聲抵達樓層,我側過身,往前伸手,「不好意思,讓一下。」

  人群又往兩側推搡,我想了想,伸手一把抓住安室透的襯衣領口,把他整個人拽了過來,「你別愣著,跟我過來。」

  他被我拽出了電梯,其他幾個和我同一層的住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我們,都走過了拐角還要非常好奇地轉過頭來看我們,讓我險些要問出口的話被噎在了喉嚨裡。

  看熱鬧果然是人類的天性。

  ……但是那邊的那個幽靈,你杵在那兒也是想看熱鬧?

  我的餘光裡閃過一抹瑩白,以我的經驗來看那應該是個生魂,這種事情倒是不少見,只是等到我定睛一看,才發現那生魂好像還是我認識的傢伙,險些一口氣在胸口沒有提上來,只能又狠狠地瞪視了安室透一眼,惡聲惡氣地說道,「我有事問你,跟上。」

  安室透無奈地笑了一下,跟在我身後,和我一起走進了房間。

  「先說好,我才不管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混不吝的變態還是見義勇為的義警。」

  我從旁邊拖了一把圓凳出來,讓安室透坐下,自己則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他身後慢悠悠穿牆飄進來的幽靈,「你要是敢承認自己做了違法的事情,我就敢報警送你進去。」

  安室透還沒說話,那幽靈反倒先笑了起來,因為這裡有個看不見靈異場景的普通人,他又不能夠發出聲音,只好用手用力捂住上揚的嘴角,阻止聲音冒出來。

  「諒月小姐,」安室透對我說道,「我是因為個人委託才來橫濱的,並不是跟蹤你來這邊的。」

  我哼出一口氣,「你說的這話,你問問你的監聽器同意嗎?」

  安室透無奈地笑了笑,但是站在他邊上的幽靈已經笑得快要直不起腰了。

  「我保證,這次是真話,」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如果不信的話,諒月小姐的異能力應該也能驗證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吧?」

  我:「……我才不想浪費錢用來驗證這個。」

  ……那傢伙到底在笑什麼啊?這麼嚴肅的場合千萬不要讓我破功了!我用眼神示意他快別笑了,還不如整點靈異事故嚇唬一下安室透。

  「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她的上司在橫濱有業務上的合作,所以讓她來看一下情況,」安室透向我解釋道,「我算是幫她看一下合同有沒有漏洞的顧問。」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他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那天在法餐廳看到過的金髮美女和上午那位從電梯裡走出去的皮衣美女好像是同一個人。

  不過我看人的眼光很爛,有很多人都這麼對我說過,因此我仍然保持著幾分懷疑,「你們偵探現在的業務都拓展到這種範圍了?」

  「大家都是為了賺錢嘛,委託人又是老朋友,在能力範圍內的事情能接也就接了。」安室透這麼說,徹底把我的話堵死了。

  「……」我不死心,又確認了一遍,這次背過手去摸硬幣,「真的不是故意跟著我的?」

  「不是故意的。」安室透點頭,「完全是巧合。」

  【這是真話。】

  我呼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一松,臉上又恢復了那副蔫蔫的模樣,「霉運君,是我錯怪你了,抱歉。」

  安室透因為這個稱呼而一怔,接著又溫和地笑了起來,「沒關係的諒月小姐,警惕是件好事,而且確實是我有錯在先。」

  他頓了頓,又好奇地看著我,「不過,我從剛剛就想問了,諒月小姐你——」

  「——為什麼在我進來之後就一直往我的邊上看,是看到了什麼東西嗎?」

  不知為何,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酒店房間的燈光閃了一下,我的視野有一瞬間的黑暗,雖然風光馬上又亮了起來,但是窗外變得一片寂靜,只有輕微的電流聲像是落單的蟬一般,散發著斷斷續續的震動。

  我還以為這是位一直笑個不停的幽靈先生終於良心發現,搞了點靈異事故出來嚇唬安室透了,於是自然地點了點頭,接著話題對他說道:「是啊,你被超嚇人的東西纏上了,快要完蛋了,可能是你虧心事幹太多了吧。」

  我本以為安室透會因此露出害怕的表情,但實際上他的神色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往旁邊看了一眼。

  我:「……你不害怕嗎?」這種時候倒是給我表現的害怕一點呀!

  安室透又看過來,明亮的眼睛暈染上了房間暖黃色的燈光,整個人都顯出了幾分柔和與無害,「不會啊,因為有諒月小姐在這裡。」

  ……這傢伙如果去當牛郎的話,應該是個和甚爾差不多的狠角色吧?一個晚上能騙出幾座香檳塔哇。

  不過我如今早已經身經百戰了,是不會膚淺到被區區的美男計就策反了立場,「委託我袚除咒靈可是很貴的。」

  安室透說道:「諒月小姐有的時候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是總是在很努力地幫助別人,上次在居酒屋裡,聽到諒月小姐能夠對嫌疑人說出那樣的話,我就相信在危險的時候諒月小姐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我:「……你去當牛郎吧,真的。」

  可惡,惡作劇失敗的原因居然因為我人太好了。

  這話傳出去,能把太宰治笑死吧?


第49章

  安室透的視線越過我,看向我身後的玻璃窗戶,就連他邊上的生魂也跟著冷靜下來,一臉嚴肅。

  「在看什麼?」我奇怪地扭過頭看。

  玻璃窗外是一片暗色,雖說時間也不算早了,但是我住的樓層又不高,外面居然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確實是顯出了幾分怪異。

  「好安靜,」安室透說,眼睛微微眯起,「外面是起霧了嗎?」

  我一怔,站了起來快步走向窗邊。

  視野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街道的大概,路燈在一片霧氣裡照出一塊朦朧的輪廓,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車子停在馬路上,也不再移動。

  我拿出手機想要聯繫偵探社的人,但是屏幕上卻顯示我目前處在圈外。

  糟了,要出事了。

  「柳川小姐,你怎麼了?」安室透見我這樣,也有點好奇,「外面起了好大的霧,奇怪,這個季節應該是不會有霧的……」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我對安室透說道,同時在包裡翻找我自己的錢包,「你回房間之後也別再亂走了,等天亮——」

  我說了一半,忽然又感覺有點不對勁兒,抬起頭看看安室透,「——不對,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是諒月小姐讓我過來的嗎?」安室透哭笑不得地問。

  根據之前發生過的案件來推斷,我和偵探社的各位都認為那霧氣只針對異能力者而發動,至於那些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在不小心被捲入案發範圍內也只是聲稱自己失去了意識,沒有任何關於那段時間的記憶,也沒有人因此而受傷。

  既然如此的話,安室透為什麼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如果我們的推論出了錯的話,外面也不應該連一個人都沒有。

  「難不成你還是個異能力者?」我打量他,安室透之前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情,我認識他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第一次在巷道救下他把他帶回去時,他也說我是他碰到過的第一位異能力者,那話不像作假。

  「我不是。」安室透搖了搖頭,「不過聽諒月小姐這個意思,難道說外面的霧氣實際上和異能力者有關嗎?」

  ……差點忘記這傢伙是個偵探了。

  「既然你不是,就給我乖乖待在酒店裡別出去。」我對他說道,然後將錢包塞進口袋裡,從門口的掛衣架上拿下一件運動外套穿上,「回你自己的房間也好,待在這邊也罷,總之,別到處亂走。」

  我換上運動鞋後,抬起頭又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好奇心會害死貓的,霉運君。」

  生魂本想跟過來,但我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還是留下來保護安室透好了。

  我打開門離開房間,走廊上也已經開始瀰漫上了霧氣,沒有其他人的存在,整個酒店彷彿失去了生氣,寂靜又詭秘。

  我抿抿嘴,本想用異能力直接抵達偵探社的,但是——我的異能力失效了,還包括我的替身也無法出現。

  在我連續換了幾個命令之後,它都沒有生效,我基本上就能夠確認失效的原因是由於這場霧氣的出現。

  酒店距離偵探社差不多十幾分鐘的路程,走路過去的話就要翻個四五倍的時間,最好的方法是開車過去,好在我雖然沒有車,但是現在滿大街的車都能隨我開,特殊時間特殊辦法,相信各位市民一定不會有什麼異議的。

  當我準備從安全疏散口下去時,聽到了一陣破空的響聲,像是有人從後方一腳往我腦袋踢過來一樣。

  我沒來得及思考,身體的反射神經也已經開始行動,彎腰側身往後躲,身形一退,貼在了牆邊,警惕地觀察來者。

  霧氣濃郁,可見度大概也就只有直徑兩米左右,對方的身體隱沒在濃白的霧中,我只能夠隱約看出一個身體的輪廓。

  只有鞋子和地毯摩擦時發出的一點微弱響聲能夠昭示著對方在靠近。

  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頭髮不長不短,披下來剛好到鎖骨的位置,額頭中間有一顆金色的寶石,臉上的五官很詭異,眼睛雖然睜著,但是只有眼白,全然看不到眼珠眼瞳的存在,和我有點像——或者說,她的走路姿勢、神態都與我極為相似,就彷彿我身形的鏡像化走出現實了一般。

  ……救命,恐怖谷效應,誰懂?

  我在心底叫苦。

  一時間,什麼《寂○嶺》、《死○》、《恐怖○輪》這些電影在我的腦袋裡都過了一遍。

  一秒鐘後,已經站在了我面前的『二重身』握緊拳頭,一下就往我的臉上砸過來。

  我側頭躲開,往距離她稍遠的位置跑,看到她剛剛砸下去的那一拳已經在酒店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個小坑。

  我一縮肩膀,開始四下留意有沒有能夠當做武器的東西,放在口袋裡的錢包『啪』一下掉了出來,落在地面上。

  我和另一個我互相『對視』了眼,一個呼吸的時間,我們兩人同時動作,伸手去拿錢包——現在不能用但是之後不一定不能用,這可是我救命的東西。

  大多數情況下,我都不會選擇赤手空拳去打架,尤其是當我面前還站著一個鏡像的我時。

  她幾乎能夠判斷出我的所有行動,了解我的一切招式——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她還感覺不到痛。

  我的手按在錢包上,另一隻手擋住她的拳頭,說實話那很痛。

  自己的能力我當然是清楚的,雖然劍術打不過夜斗,體術抗不過中也,但起碼腳踢太宰治,拳打夏油傑還是夠的。

  只是這一下沒有技巧全是力量的直拳痛得我連手骨都在發酸。

  我從地上抓起錢包,屈起著的用於抵擋的手伸直,抓住對方的手臂,彎下腰躲開往我臉上砸過來的另一拳,順勢給她來了一個過肩摔。

  但是這傢伙感覺不到痛,自然是沒有普通人類被打倒後可能會出現的缺力和眩暈,我才將她掀在地上,她馬上又能爬起來給我一腳。

  還好是出門前給自己套上了一件外套,不然就那麼在地上摩擦,即便是有地毯我也要被擦出幾道血痕來。

  ……痛死了。

  我咬住嘴唇,從地上站起來,周圍被厚重的霧氣包裹起來,我只能努力去聽對方大概會在什麼方位。

  這兩年諸事平安,我又長時間待在東京上班不怎麼和夜斗見面,被工作消磨了心性之後便很少也夜斗約著去訓練了,能力有沒有退步先不提,只是這些年已經習慣了使用我那個便於偷懶的異能力,突然之間不能用了,我居然也生出了幾分『真是麻煩』的想法。

  人果然很容易就被慣壞,金錢也好異能也好,用的多了就會失去它最初的意義。

  ……以後好像是應該要少用了……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在我用力去聽的時候,一聲巨響忽然傳來,應該是酒店房間門被撞開了——

  我聽到了安室透的悶哼聲。

  「你出來做什麼?!」

  另一個我的目的應該是要殺死我,我不清楚這之中如果出現了一個普通人她又會做什麼。

  雖然是個性格奇怪,有點討人嫌的池面,但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而出事,我想我應該不可能會原諒自己。

  「房間裡好像有咒靈。」安室透咳了一聲,我在空氣裡聞到了血腥味。

  「怎麼會有咒靈?」房間裡應該只有研一個生魂的,怎麼會有咒靈出現。

  我敲碎邊上的一個玻璃,從裡面將滅火器提了出來,雙手抓住滅火器,往我的二重身頭上砸過去,金屬的瓶身發出撞到了石頭一般的重重響聲,如果是一般人,在這種力道下應該早就腦袋開花了,但對方只是一晃,好像沒有什麼大礙。

  我暗罵一聲,側身飛踢一腳,將滅火器也跟著一塊兒往那邊丟過去,然後回過頭去找安室透。

  「不知道為什麼從諒月小姐離開之後,我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一些東西的輪廓了。」安室透說道。

  我跑到了他的邊上,看到他的肩膀上有一個正在散發著咒力的傷口,將他的衣服染出了一大片的紅色,金色的頭髮沒什麼精神地垂著。

  叫我想起了剛認識他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這個樣子的。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看了看那個傷口,「現在異能力不能用,等一下就給你包紮。」

  看到這個傷口我就知道不會是研做的,大抵是這個霧氣能夠讓普通人消失,但是無法讓那些因人而滋生的咒靈、妖魔一起消失,所以在『束縛』地消失之後,咒靈才會出現在安室透的面前。

  我已經聽見了咒靈的聲音,和另一個我拖著滅火器向我這邊走過來的腳步聲。

  生魂蒼白的臉上有幾分擔心,「諒月,Z……他、我們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

  我站起身,「不過是盂蘭盆節快到了,什麼魑魅魍魎都跑出來罷了。」

  「都斬斷不就好了。是吧,研?」

  我向他伸出手,手心上還殘餘著一點乾涸的血跡。

  一陣刺眼的白光令安室透忍不住閉眼,等到他再一次睜眼時,剛才還一直出現在他視野裡的一團看不出模樣的半透明生物已經變成了一把長長的劍。

  我久違地捏住劍柄,深吸了一口氣。

  世間多有汙穢之物,一一斬斷就是了。


第50章

  研。或者說『研音』。

  現在算起來,這應該是我認識他的第六七個年頭了。

  高中的時候,我們的修學旅行是去東京玩,到根津神社觀賞杜鵑花時,我在牡丹從裡看到了那個時候還渾渾噩噩一臉茫然的研。

  地縛靈和生魂之間如果要細分的話,還是能夠區別出很多的細節。前者是因生前留有遺憾的心願未了或心懷仇恨、執念無法解脫,而被束縛於死亡之處,終日反覆著自己死亡的場景,已經能夠被歸屬於山野精怪一類;後者則是在死亡後未受到他人影響的靈魂——光是這個前提就很難達成,畢竟世間多有汙穢之物,乾淨的生魂一個不留神便會被吞噬乾淨,同化成詛咒之類的生物。

  彼時,我在看到研的時候還稍微吃驚了一陣。

  那會兒夜斗成天在我的耳朵邊上念叨他找不到神器——由於夜卜先生個人的硬件問題,他手底下的神器們基本上都堅持不了幾個月就決定跑路另謀高就——能碰上一個沒有被影響過的乾淨生魂屬實是難得,我見研並沒有抗拒之意,就將他帶回了橫濱。

  他也是夜斗的歷任神器之中,唯一一位由我取名的神器,我當時捧著那個會發光的小小白色魂靈思考了半天,不知為何竟脫口而出一個『研』字。

  研是位有著黑色頭髮的漂亮男性,盤靚條順,身材也好,他雖然不記得從前發生的事情,但是長了一張特別能說會道的嘴巴,我叛逆期和夜斗吵架沒吵到離家出走的地步,完全是多虧了他的存在。

  出於一些我個人尚且還不清楚的原因——我目前的猜測是:因為夜斗把我從百鬼地獄帶回來,我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他的眷屬,因此身上被打上了神明的烙印——在夜斗的神器同意的情況下,我即使是不使用異能力,也能夠借用它們。

  當然,一般來說,我也不會遇見需要這麼做的情況,平日裡拿5円借用夜斗的『斬斷緣分』的能力,手邊無論有什麼東西都能解決就已經足夠順手了。

  ……不過,很明顯,現在顯然並不在『一般情況』的範圍內。

  我的異能力處在一個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狀態中,現場還有個受了傷的不靠譜成年男性、我看上去特別能打的終結者克隆人以及一隻虎視眈眈的聽起來餓了肚子的咒靈。

  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借用一下神器,僅憑我這疏於鍛鍊的血肉之軀,難說到底能夠打出個几幾分,起碼就目前的形勢看起來,全身而退再成功捎帶出一個霉運君的概率還是比較渺茫的。

  研是一柄刀身偏長的打刀,刀面呈烏黑色,刀鋒銳利鋒芒,可以說是完美符合了夜斗『斬斷世間所有有形與無形之物』的暴力美學。

  眼前仍是一片白霧,連頭頂的廊燈都被籠罩起來,顯得朦朧且虛幻。

  我閉上眼睛,收緊手指。護手處帶著冰冷的觸感,我的呼吸聲與心跳聲在這一刻被放大到無比清楚,包括身後的安室透、遠處的腳步聲、咒靈的呼氣——

  溫亮的光影在刀刃上閃過,如流星即逝,劍氣翻滾著,在模糊不清的空間裡留下一道清晰的劍痕,直直地劈往前方。

  咒靈發出吼叫,衝破濃霧向我撲來,那聲音混雜著哀嚎與尖叫,讓人耳膜生痛。

  但神器有淨化汙穢之職,即便夜斗不在我身邊,被賦予了夜斗神器之名的研也依舊有著將它切碎的力量。

  咒靈龐大的軀體被對半劈開,灰黑色的身軀在砸到地面上後依舊蠕動著,沒有加入咒力的劍術還不足夠將它徹底祓除。

  刀刃側過,帶著破空的凌厲之意抵上滅火器的金屬瓶身,鋁合金鋼片毫不拖泥帶水地被切開,乾粉從斷裂的瓶身濺出來,撒了對方滿身。

  她毫不在意,從牆壁上扯下細長的金屬壁燈往我的身上砸下來,剛剛就沒塞好的錢包這會兒又落在了地上,我沒顧得上撿,往後一躲,那金屬壁燈的一頭便將錢包紮了個對穿。

  「……我知道了。」

  我忽然意識到對方的身份。

  為什麼劍鋒每一次落下的位置都會被對方預判出來,於是我的動作一頓,停在了原地,對方直直地往我面前衝來。

  我睜開眼睛,乾粉將她本就蒼白不似真人的臉遮得更像恐怖片,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鑲嵌在幹白額間的金黃色寶石。

  刀劍在我的手中轉了個方向,刀柄正對她額上的寶石,就那樣撞了上去。

  「你就是我。」

  我嘆氣道,「所以,不用站在我的對立面。」

  一聲清脆的碎響,那枚寶石碎成一片金色的粉末,對方向我撲來的姿勢在空中凝固住,一個呼吸間她就消失不見了,金屬壁燈『哐』地一下砸在地面上,留下沉悶的重響。

  我心疼地從地上撿起自己的錢包——完全地被分成兩半了,我才從銀行裡拿出來沒捂熱的現金全沒了!

  也不知道銀行給不給換這種程度的破損鈔票……

  好在這樣的情況下,稍微能夠寬慰我自己一點的是我的硬幣存貨還有不少,比起脆弱的紙幣來說,更加堅硬的金屬不至於都被破壞掉了,我花了5円送那隻咒靈一個乾脆,然後終於能夠鬆一口氣,走到安室透的邊上。

  「你還好吧?」我蹲下問他。

  看來這人的自救能力很強,已經扯開了自己的襯衣把肩膀上的傷口包紮起來了,只是由於咒力的緣故依舊在流血。

  「姑且……還好。」

  安室透的語氣倒是沒什麼變化,我記得上一次也是這樣,他連聲痛都不會說,被我扶起來之後又能撐著走完好長一段路——這算是男人沒什麼用處的自尊心在作祟嗎?

  「區區致命傷對你來說不成問題是吧?」

  我翻了個白眼,「這血再這麼流下去,我就該去黃泉撈你了。」

  「只要解決這個霧氣的來源就可以恢復原樣了吧?」

  安室透問道,他的目光灼灼,帶著我難以分辨的情感,「諒月小姐帶著我的話,會很不方便的。」

  「你也清楚啊?所以之前每次叫你別參與你就是故意當做沒聽到囉?」

  我低頭數了數剩餘的硬幣,無奈道:「反正這些錢等會兒也是不夠用的,給你花了算了,我可不喜歡做拉人下水的壞事。」

  安室透要是死在這裡,我說不定真的會自責很久——為了避免這種會令我良心不安的情況發生,我還是帶上他吧。

  手心裡的沉甸甸地一摞硬幣消失,安室透肩膀上的傷口也終於跟著停止往外滲血,我拍了拍他,「跟好我,別跟丟了,現在還留在橫濱裡的人不多,滿大街都可能是咒靈,你這個突然開了靈視的人要是再不小心和它們對上眼了,說不定會被撕扯成碎片。」

  「諒月小姐接下來是準備去什麼地方?」安室透一鍵回血,臉上重新充滿了活力。

  「去偵探社。」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著的灰塵,沒有讓研變回來,而是繼續提著劍,「我們得去外面找輛車開。」

  「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不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霧氣開始蔓延之後,安室透沒有和其他人一起消失一樣……難道是因為當時研停留在他身邊嗎?靈體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干擾電流信號我倒是有所耳聞,沒想到這樣的情況下也可以?

  手機無法呼出被隔絕了信號,但是時間還在繼續往前走,現在已經過了午夜,我還是沒有遇到任何偵探社的人。

  大概是籠罩著一層霧氣的緣故,這座城市的月光在折射中顯得尤為的迷幻而奇妙,到處透著暗沉沉而又說不出的詭異。

  走出酒店之後,我發現外面的情況比我想像的還要更糟糕一點,路燈的亮光完全被濃霧遮蓋,好像視野在忽然之間就陷入了一片叫人茫然的昏暗。

  我討厭這種感覺,太過昏暗的地方總會叫我想起百鬼地獄的畫面,一種無所適從的孤獨感彷彿一片在腳下鋪滿的漁網,謀劃著要將我整個人一網打盡的算盤,我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試圖返回酒店的燈光下,卻撞上了身後的安室透。

  「諒月小姐?」他的聲音溫和如同往常,身上縈繞著血腥味和隱隱約約幾乎快要消散乾淨的柑橘香氣。

  「別、別走散了。」我說。

  「好。」

  他回答我,語氣裡像是有笑意,將手伸過來,「我們可以牽著嗎?霧這麼大確實很容易走散。」

  「……」

  我深吸一口氣,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襯衣袖子上還有之前滲下來的血,摸起來濕濕的,但是他的手心很溫暖,「你都這麼要求了,沒、沒辦法,找到車之前就先牽著吧。」

  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在心底痛定思痛,覺得這麼看起來我不是超遜的嗎?!

  但是黑暗中有人站在我身邊這一點還是能夠給予我一定的安慰。

  怕黑又不是什麼說出來叫人難堪的弱點,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怕蟲子、怕小狗的人,還有人怕魚,我怕黑怎麼了?

  這麼一想,我又理直氣壯起來,扯著安室透的手大步往前走——我記得往這個方向過去應該就是馬路了。

  「我好像看到車了!」

  車子體型大,稍微走得近一些就足夠分辨出車子的輪廓,我們倆人走了不到幾分鐘,就在馬路上看到了一輛停住的小轎車。

  我走到車窗的邊上,彎腰往裡看了看,車內確實沒有人,車門也能正常打開,就連鑰匙都還插在車裡,隨時都能發動汽車。

  「諒月小姐,」安室透問道,「你知道去偵探社的路嗎?」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嗯……本來應該是知道的,但是現在好像有點——」

  我愁苦地看了眼馬路……這路要怎麼開車啊,連紅路燈路口都看到不到,我就算記得路也不知道自己開到了什麼地方。

  「讓我開吧?」安室透對我說,「我記過酒店附近的所有路口,諒月小姐只要把偵探社的大概位置告訴我,我應該就能開到。」

  「真的嗎?你沒騙我?」我充滿了懷疑地問他。尋常人閒的沒事幹怎麼可能會去背交通路線啊?

  「真的。」安室透認真地對我說。

  「……暫且信你這一次。」

  比起我一個人莽莽撞撞亂開車,說不定一不小心開到了河裡,好像安室透說的聽起來要讓人更加安心一點——

  一分鐘後。

  坐在車裡的我緊緊地貼著副駕駛背,身上扣著安全帶,恨不得把後座的安全帶也扯過來。

  我一手用力抱著劍,另一手緊抓著車頂上的安全把手,滿臉驚恐。

  「我信你個大頭鬼啊——!」

  我可不記得有人和我說過現在的小轎車踩油門是準備起飛啊!


第51章

  安室透說他記住了周邊的路,這話我信。但是他說他會開汽車,我就有點不太相信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他會的其實是開飛機而不是開車?一個猜想,不一定對。

  「你要不然……開慢點?」我心驚膽戰猶猶豫豫地向他提出一個建議。

  安室透聞言將車速稍微放慢了些,「諒月小姐不是說需要盡快到嗎?」

  我:「……也不用這麼快,還是安全第一。」

  應該讓兩分鐘前還沒上車的我閉嘴的、不對,剛剛就不該直接把他的傷全治好,但凡我留一點口子,他都不至於會開得這麼囂張……吧?

  安室透一邊轉著方向盤,一邊對我說道,「但是周圍好像有很多咒靈,如果不快一點我們就要被追上了。」

  我沒錢了,把咒靈砍成幾塊倒是沒太大問題,就是沒有咒力所以無法徹底祓除,就算砍成好幾塊它們也遲早會恢復的,我垂下腦袋,難過地抱緊了研音,「……那你繼續開吧。」

  但願我別暈車。

  研好像在笑,我聽見了他的笑聲。

  神器和持有人之間會有一種微弱的心電感應——雖然夜斗他們好像能夠直接對話,但我畢竟特殊嘛,迄今為止還沒遇到過第二個能夠使用神器的普通人類和我一起交流一下經驗。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我嘀咕道。

  感覺研笑得更大聲了。

  不過也多虧了安室透瘋狂飆車的極限速度,讓本就不長的路程被他再度縮短了一大截,沒一會兒車子就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車前燈在路口前將前方照得明亮。

  「諒月小姐,是這邊嗎?元町的商業街附近。」

  「就算你這麼問……」這霧氣朦朧的一片,誰看的出來啊。

  我往車窗外看了幾眼,霧氣好像仍舊沒有要消散的意思,從上方的建築輪廓倒是可以分辨出一點眼熟的樣子。

  前方傳來一聲炸彈的巨響,我們坐在車裡也能感覺到地面的輕微震動。

  我和安室透都一愣,接著我很快反應過來,拉開車門下車,「就是這裡!」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偵探社的某位社員在和自己的異能糾纏。

  我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擔心受傷的話你可以待在這裡等我——」

  話還沒說完,那邊的人也已經下了車關上車門,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了一把槍——

  等等,這傢伙哪來的槍?

  「諒月小姐,你才是,要注意安全。」安室透冷靜地說道,拿槍的姿勢還意外的標準。

  ……不是,現在的偵探行業都內卷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複雜地看了看他,走到他邊上,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白天發剩下的御守,塞進了他的手裡。

  「……你這個剛把我的余錢花完了的傢伙在說什麼呢。」

  安室透的手上還沾著血,看著非常斑駁的樣子,我說道:「收好了,這次你要是再受傷,我可當不了急救醫生。」

  前方又傳來一陣爆炸聲。

  我提著刀扭頭就往偵探社的位置跑過去。

  「國木田先生!」

  靠近偵探社的地方一片狼藉,不過幾個炸彈應該是將霧氣炸散了不少,隔著一段距離我也勉強能夠看清站在那邊的人是誰。

  「柳川小姐!咳咳、小心炸彈!」

  國木田先生渾身狼藉,好像還受了傷,半個身體都是血,拿著槍的模樣有些彆扭。

  另一邊國木田先生的異能力往我的方向丟來了個小炸彈,我揮劍將炸彈揮到遠處無人的廢墟,又是一聲炸裂的巨響。

  「國木田先生,就你一個人嗎?」我看他手上的傷有些嚴重,不由得生氣自己沒多拿些現金在身上。

  那邊國木田先生的散髮著熒綠色光芒的異能力和安室透一來一回打了起來,我本想幫忙,但是安室透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於是我連忙往國木田獨步那邊跑過去。

  「敦和鏡花剛才離開出發去找澀澤龍彥了。」國木田先生快速地說道。

  「這種情況……異能特務科應該拜託你們要直接除掉主謀了吧?」

  橫濱聚集著全國最多的異能力者,我雖然不清楚這霧氣現在到底蔓延了多大的範圍,但是至少也有半數的異能力者已經和自己的異能力剝離開了。

  「是的,」國木田先生給手裡的槍裝上了新彈夾,「柳川小姐這樣過來,是已經解決了自己的異能力嗎?」

  「寶石,」我指了一下額間,「敲碎那個應該就是關鍵。」

  「既然如此,」國木田先生抬起槍,上膛,準星瞄準異能力,「我是不會敗給我的能力的。」

  「霉運君!」我喊了一聲,穿著一身狼狽破襯衣的男性抬起頭,視線穿過薄霧準確地對上了我的眼睛。

  他好像真的知道我想要說什麼似的,沒有絲毫的猶豫,槍口便往上抬了些,對準國木田的異能力。子彈在黑夜裡衝出槍口,迸出一點零星的火光。

  實體異能力的頭上中了一槍,被強烈的衝力擊得脖子後仰,整個身體晃晃蕩蕩的,國木田先生在我邊上同時開槍。

  子彈劃過霧氣,帶著呼嘯的風聲穿入異能力額間紅色的寶石,片刻便一片成為一片碎末。

  幾秒鐘後,實體異能力就消失了。

  我能感覺到邊上的國木田先生明顯沒有剛才那麼緊繃了,手裡的力氣一松,槍便掉到了地上。

  「大出血、看起來很糟糕啊,偵探社應該有醫療箱吧?國木田先生,你坐一下,我幫你包紮!」

  國木田先生捂著他側腰上的傷口,艱難地喘了一口氣,這個位置比較麻煩,呼吸都會讓血液不停冒出來,放在我的錢還能用的時候倒不算大事,但現在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我從沒有被完全破壞的樓梯往上走,跨過破碎的牆壁石磚,走進偵探社內部。

  房間裡的霧氣並不濃,辦公區也沒有被破壞掉,只有靠近窗口的幾間辦公室的玻璃碎了一地,我用手機照明,先跑到太宰的工位上——一般來說,全偵探社唯一需要用到醫療箱的人就是他了,又是個繃帶浪費裝置,一天到晚不知道怎麼搞的,總是能夠給自己身上添幾道小傷。

  武裝偵探社整個辦公室裡,工位最亂,文件堆得最高的那個桌子一定是太宰治的。

  我蹲下在他的位置底下找,果不其然在角落裡看到了一個金屬的醫療箱。

  準備提著醫療箱去給國木田先生包紮的時候卻瞥見了太宰治桌面上放著一封信。

  牛皮紙信封上用圓珠筆清清楚楚寫著幾個字:柳川諒月親啟。

  歪歪扭扭的,像是太宰治的字。

  我一怔,伸手將信封拿了起來。

  ……好奇怪,我白天來這邊的時候好像並沒有看到過這封信?

  不過當務之急是先去給國木田先生止血包紮。

  我連著信一起拿了下去。

  安室透蹲在國木田先生邊上也不知道他們倆人在說什麼。

  「我把醫療箱拿過來了,」我說道,「是要先清理嗎?我找找……」

  本人靠錢作弊多年,最近的一次手動上藥還是在杜王町的時候,動作多少有點生疏。

  「我來吧,諒月小姐。」安室透看了我說道,「我對這個比較熟練。」

  「啊、嗯,給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我好像被嫌棄了……?

  一直站在他們的邊上晃悠也不是個事兒,顯得我好像沒心沒肺的,我只能尷尬地清了清嗓音,把那封寫著我名字的信封拿出來,問道:「國木田先生,我在太宰的位置上看到了一封給我的信,你知道這個嗎?」

  「太宰給你留了信?」國木田先生皺了一下眉,「這是放在在桌面上的嗎?我不記得有看到過。」

  「所以這是在我下午走之後才出現的?」我捏了一下信封,很薄,感覺裡面好像也沒塞幾張東西,很少遇到這種事情,我嘀咕道:「太宰那傢伙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澀澤龍彥的身邊。」國木田先生說道,「異能特務科的人告訴我們的,他現在正在主謀者的身邊。」

  「……」

  我拆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了幾張紙——準確地說,是一張貼著人頭像照片的條紋紙和兩張萬元紙鈔。

  不知為何,我心跳的速度在這一刻忽然變快了些,就是那種,腎上腺激素忽然開始分泌的感覺。

  我一手拿著信紙,一手舉著手機提供光源,攤開來看。

  上面的字不多,只有短短幾行。

  『諒月,

  我這次說不定真的會死哦?

  不過之前的約定你一定會遵守吧?我知道你不是說話不算話的傢伙。所以,接下來就拜託你了,不要讓小老鼠跑掉了。

  費奧多爾·D、男、異能力不明。

  橫濱租界中心,骸塞。

  PS:那兩張錢是去年你借我的酒錢,放心用吧。』

  紙上貼著的一張人物照,上面是個外國人的打扮,白色的哥薩克帽,蒼白的肌膚,黑色凌亂的短髮與一雙紅色的眼睛。

  我的心跳聲變得更大了些——我見過他,就在今天上午。


第52章

  靠!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在心裡想罵人。

  太宰治果然是有預謀的。

  不得不說,真可怕啊,這個男人。

  怪不得他都反叛了,港口黑手黨都想著把他叫回去。

  現在仔細一想,太宰治那天和我打電話的時候就應該猜到了我會說什麼,和我立下『束縛』是為了確保我一定會在場。光憑他和坂口安吾經常一起喝酒的關係,我也該想到異能特務科會找我來橫濱幫忙,太宰治肯定在其中暗示過他們什麼。

  就連之後拜託我買的御守,那也是在給偵探社各位的人身安全做最後的保障——尤其是為了保證織田作之助的人身安全。

  真可怕啊,真可怕。

  我嘖嘖稱奇,將這張也不知道太宰治是從什麼記事簿上隨便撕下來的條紋紙對摺再對摺,塞進了衣服口袋裡。

  「太宰那傢伙說什麼了?」國木田先生問我,他和太宰搭檔了一年多,受盡了太宰那不靠譜的秉性。

  「拜託我幫一個忙。」

  我說,想了想還是沒有把具體的事情說出來,只是問道:「國木田先生,你知道骸塞具體是在什麼位置嗎?」

  「橫濱租界中心……敦他們也去骸塞了,」國木田先生皺了皺眉對我說道,然後抬起手指了個方向,「大概在那個方向。」

  我道:「偵探社的成員過去了……所以,太宰在那邊?」

  「根據異能特務科的情報,是這樣的,主謀者目前位於橫濱租界中心的一幢名為骸塞的廢棄高層建築中。」

  兩萬日元能夠抵達骸塞嗎……千萬別到時候找人還不夠用。

  我稍微嘗試了一下,但是驚訝地發現兩萬日元都到不了骸塞,也就是說,路上一定會遭遇到什麼情況。

  錢少的時候就格外需要斤斤計較一下,我的頭有點痛,思考了十秒鐘後說道:「那個什麼,霉運君,你來開車,你應該也記得去那邊的路吧?」

  「記得。」安室透點了點頭。

  「那就好。」

  我鬆了一口氣,「國木田先生,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去找一下織田先生,他的異能力……我有點擔心他。」

  織田作之助的異能力是【天衣無縫】,預知接下來5到6秒左右的時間之內發生的事情,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他應該和自己的異能力剝離開了,那麼他的危險程度就直線上升——不是我信任織田作的能力,只是他如果出了什麼事,我完全不清楚太宰治這人會發什麼瘋病。

  「不用柳川小姐說,我也正準備做這件事。」被包紮好了的國木田先生從石塊上站起來,臉色看起來還是有點蒼白,我花了幾百円讓他的傷勢沒有那麼嚴重了,本來還想再花一些,但是被國木田先生拒絕了。

  「我絕對會保證我們偵探社所有社員的生命安全的。」

  和國木田先生分別之後,我和安室透重新回到車內。

  安室透平靜地扭動鑰匙,啟動發動機,伴隨著他開啟的還有車內的車載CD。

  熟悉的鋼琴前奏,和女歌手的低聲合唱從播放口湧了出來。

  青山黛瑪的《留在我身邊》從去年火到今年,滿大街都在放這首歌,路上的行人裡十個人有八個人的手機鈴聲都是這首歌。

  「……我永遠都在你身邊、所以、怎麼就要打算離開……」

  安室透默默地將車載音樂的音量調到最小,一邊發動車輛開往目標地,一邊問道:「諒月小姐剛剛不是還說再也不想坐我開的車了?我以為你會讓我和那位國木田先生一起行動。」

  「你開的比我快。」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握上了車頂邊的把手,重新抱緊了研音,用和來時相同的姿勢確保我在接下來的路程裡不至於出事,然後呼出一口氣對他說道,「而且你被咒靈盯上了,放你和國木田先生一起行動,我真怕你害人家變危險。」

  「不是暫時的嗎?」

  安室透問道,是真的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的樣子,「第一次和柳川小姐見面時我看見過咒靈,但是那之後我基本上也沒有再看到過,今天這是第二次。」

  「雖然很少見,但是被那邊的居民所關注的人,也是很容易打開靈視的。」我想了想之後,對他說道。

  因為研好像從剛看到安室透之後就對他很感興趣,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導致了濃霧出現,其他人都消失了,安室透卻還在這裡的狀態。

  不過,硬要說的話,我也是這樣的。

  都說七歲之前的孩子是最通靈感的,妖怪、神明大多也會選擇帶走這個年齡前的孩子去神隱。但實際上靈感的強與弱之間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即咒術師們與普通人類。看不見的人就是看不見,好比我在六歲之前就是看不見的,還是個對這乾淨世界還抱有強烈求知慾的小傻子,只是等到六歲之後,我被夜斗從地獄帶回來,我就能看到了——本質上和安室透如今的情況非常的相似。

  「要不你仔細想想自己是不是招惹到什麼了,情傷啊、以前做過的壞事啊,諸如此類,」我對他說道,認真地以我的個人經歷來告誡道:「被那邊的居民太過偏愛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不僅對他說,也是在對我懷裡的研音說道。雖然不清楚他一直在笑什麼,但我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在笑的不是我,而是我邊上的安室透。只是從我與安室透的對話開始,研就表現出了一種少見的沉默。

  難不成是我老叫他『霉運君』所以安室透真的倒霉了?

  我應該還沒有開發出言靈這項能力吧?

  ……不然以後還是偶爾叫他『好運君(Lucklyくん)』平均一下倒霉數值算了。

  車前的擋風玻璃後是一片霧氣,前燈像是投進了沒有盡頭的海洋之中,什麼也看不清,但是安室透的記性應該很好,所以我們一路過去並沒有開歪,也沒有因為意外撞到什麼……頂多是在馬路上差點撞上了幾輛停在中間的汽車,而來了個90°側直,生生亮輛汽車的中間鑽了過去,險些叫我心臟停止罷了。

  講真的,這個開車技術就是去參演《速度與○情》也不為過了吧?范·迪○爾得拜他為師吧?好○塢怎麼不來日本挖人?

  「快到了。」安室透冷靜地對我說道,視線平平地投進前方的霧氣之中,彷彿能夠穿透它們。

  我看不太清,只能努力瞪大眼睛,但是感覺面前的霧氣越發地明亮起來。

  「天亮了?」

  我還在一片茫然的疑惑之中,那光線卻亮得刺眼,讓已經快要習慣一片黑沉沉的我感到極為的不適。

  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振顫,地面的顫動,爆裂的聲響,突如其來的風浪。

  我的餘光裡瞥見安室透的身形在靠近,但是周圍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我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

  安室透伸手將我的頭往下按,手指搭在我的後脖頸上,血腥味和柑橘香氣忽然之間就靠得極為相近。

  擋風玻璃被砸碎了,幾塊不知道是從什麼建築上脫落下來的碎石從被砸開的豁口裡穿過車體,砸在後面的軟座上。

  猛烈的風聲穿透破口子,發出悽慘的呼嘯聲。

  外面金色的光芒如同旭日初升一般轟然炸開。

  十幾秒鐘之後,周圍才逐漸安靜下來,搖搖欲墜的金屬與滾落的石子止住了擺動,車前破了一個大洞的玻璃也終於停止『嘩啦啦』的響聲。

  我聽見了安室透衣料摩擦的聲音,然後他的嗓音乾澀,有些磕磕絆絆地對我說道:「已經沒事了,諒月小姐……」

  他收回手,眼神卻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怎麼、了——」

  我隨著他的視線看去,白霧被剛才的風浪吹散了不少,前方月色下的高聳建築與纏繞在建築周圍的生物也一覽無餘——

  那是一條……龍嗎?

  我震驚地眨了眨眼。

  一條紅色的龍,可是是過於龐大,因此每個人的直觀感受只剩下了震撼。龍盤踞在橫濱這座城市之上,彷彿能夠一口吞吃了所有人,那些霧很快便又重新聚攏了起來,將它的整個身軀朦朧地罩住。

  它的軀體扭動時,我能聽見那些附在上面的鱗片發出了屬於金屬的碰撞聲。

  森然、冷酷。

  360°立體環繞的響聲,叫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真的是一條龍,還是一條巨龍。

  和它戰鬥猶如以卵擊石。

  太宰治!居然!搞了條龍出來!

  這是我的第二反應,仍然是非常的不可思議,但是如果前提出現一個太宰治的話,不知為何我突然又覺得合理了一點點。

  算計了這麼多人,連我都被他算進去了,會出現這種不可控制的情況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他的計劃到底是阻止橫濱被毀滅還是要毀滅橫濱啊!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冷靜如安室透這會兒都露出了些震撼。

  「我也有點短路了,」我緩慢地眨了眨眼,手指搭在安全帶的彈出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解開,咽了口唾沫,「難道說,要屠、屠龍嗎?」

  研對我的發言表示非常震驚,並且掙扎著在我的手裡發出了他好像做不到的聲音。


第53章

  「諒月小姐的朋友可真是留下了一個足夠震撼的委託啊。」安室透對我所說的話也出露出了極大的不可思議。

  「啊哈哈哈哈……」我就要笑不出來了。

  誠然,在日式 RPG 的冒險遊戲裡面,屠龍是勇者的標配,沒屠過龍的勇者只能是邪道勇者。

  但是我相信所有人在親眼見到這樣的龐然大物之後,仍然會感到無比的踟躕和猶豫。

  勇者自然是沒有那麼好當的。所以我和研的不敢置信當然也是正常的反應。

  不過真要排號的話,當屠龍勇者這種事情目前好像也暫時輪不到我。

  因為就在我和安室透準備調轉車頭,往一個更加安全的地方開過去時,就聽到了一聲從高空墜下的怒吼。

  帶著一陣轟然的不可阻擋的氣勢,從半空中下來,在這還未迎來破曉的午夜,劃破了空氣中的濃霧,重重地砸在了龍首之上。

  我怔了一秒,才想起來那應該是中也。

  在太宰治的計劃裡,首先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會想要毀滅橫濱。

  從太宰和異能特務科都找到了我來看,他們的目標應該是一致的,那麼中也的出現必然也是那些繁複計劃之中的一部分。

  因此,我的任務是幫太宰找到那個名叫『費奧多爾·D』的男性,並且在所有事情結束之前把對方留下來就可以了,那之後的事情會由太宰治他們接手。

  簡單地使用異能力詢問費奧多爾·D是否還在骸塞之中,得到了確認的答案。車子在安室透高超到有些不可思議的技術下平穩地開過轟亂的街區,我聽到他在邊上感嘆現在簡直就像是在末日逃生一樣。

  我猶豫了再三,長劍將車窗外的幾個渾渾噩噩的咒靈砍成一塊又一塊,暫時不能把自己拼起來的樣子,我問道:「接下來我要去做的事情可能比較危險。」

  「會比屠龍更危險嗎?」安室透似乎已經適應了當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險境,笑著問道。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一個既沒有咒力也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身處這樣的環境下本身就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追根溯源,確實是由於我的原因,如果我當時在電梯裡遇見他,並沒有叫他一起出來,就不會出現當下這樣麻煩的情況了。

  但我並非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來幫忙是我的承諾,救人是我的選擇,保證安室透在事件解決之前都安全是我的責任。

  我閉了閉眼,現在臨近破曉,我們好像一個晚上沒睡覺一直在奔波,腎上腺素讓人的心臟跳得很快,閉上眼睛時能感覺到一點疲倦攀著血液湧上來,我深吸一口氣,對安室透說道:「現在可以了解到,這場霧氣是由主謀澀澤龍彥引起的,霧氣只針對異能力者,非異能力者會消失,你是唯一的例外。異能力者的異能會與本人分離開來,如果不能戰勝自己的異能力則會被對方殺死。」

  「其實在中也出手之前我還沒想起來,但是剛剛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聽見了建築轟隆爆裂的聲響,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橫濱租界中心距離骸塞最近的防災公園,周圍的場地比較空曠,沒有較為高聳的建築林立,只要那條巨龍不在地上打滾,暫時是砸不到這邊的。

  「六年前,橫濱曾有連續八十八天的幫派鬥爭,這期間死傷無數,不說各個幫派,就連普通人都被無差別攻擊……」

  「……龍頭鬥爭。」

  一直沉默地聽我說的安室透接口道,「我記得是叫這個吧?」

  「你有聽說過啊,不愧是偵探,手段確實不容小覷。」

  我點了點頭說道:「電視台雖然有想過要播報此事,但是最後還是被政府『請』了出去,那會兒互聯網絡才剛剛興盛,也有了不少傳言四處流傳,不過到底是真是假,現在也沒幾個人會想要去追究,只是不可否認的一點是,政府在這場鬥爭中出過手。」

  安室透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我的邊上。

  我繼續說道:「政府為了平息鬥爭,放出一位名叫『白麒麟』的異能力者,只是對方秉持著『無法解決鬥爭那就將挑起鬥爭的所有人都殺了』這樣的樸素想法,導致這場鬥爭變得更加混亂,其中,有部分強大的異能力者因此死亡,而他們的死亡方式就像是——被自己的異能殺死。」

  那一年我剛好在東京,聽說了此事回到橫濱時,已經是在龍頭鬥爭即將結束的時候了,這還是事件平息之後我聽織田作之助和我說的,因為這場鬥爭,太宰治與中原中也的雙黑之名徹底打響。

  「這樣一想,事情就很簡潔了。」

  我呼出一口氣,「如果澀澤龍彥就是代號『白麒麟』的異能力者,那麼政府就是讀作幫手寫作幫兇的劊子手,他們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在龍頭鬥爭時放任了對方的行為,在那之後也沒有將人重新帶回去,所以這一次是他們唯一為自己平反的機會,也就是——殺死當事人。」

  將太宰治和異能特務科的行動合理化之後,澀澤龍彥和費奧多爾·D之間的聯繫想來也不能是對手只能是隊友了。

  「那麼諒月小姐剛才說的危險的事情是指,如果要徹底結束這場鬧劇,你就要去殺了那位澀澤龍彥嗎?」

  「不,澀澤龍彥只是一個幌子。」我搖了搖頭,抬起手調整了一下車子後視鏡的角度,讓遙遠的後方,打鬥的場面能夠清晰地折射在鏡面上。

  「就像六年前他也是為政府做事,只不過理念不合罷了,這一次……你覺得這個霧氣擴散到這樣的範圍,說不定還在繼續往外擴散,他們的目標是什麼?」

  「殺死……異能力者?」安室透說出這話,自己也是一愣。

  我打了個響指,「既然澀澤龍彥第一次是政府的打手,那麼第二次也只會是某人的打手,有第三個人站在後面推動這個局面呢。我的目標就是找到他。」

  我在鏡子裡看到中也徒手拔起一棟大廈,塞進巨龍的嘴巴裡——真的假的,現在的勇者都用社畜大廈屠龍了?

  我上班的時候也沒聽說這玩意兒能當寶具使啊。

  這場面就像遊戲裡Saber砍聖杯一樣叫人震撼,只不人家亞瑟王喊的是『Excalibur』,我們橫濱屠龍勇者喊的是『太宰——!』

  他們倆的感情可真好啊。

  我震驚地想,太宰學會終於不氣中也了?

  「諒月小姐知道要怎麼找到這個人嗎?」安室透問道,「去骸塞的話,看上去有點困難……」

  又是一陣極為強烈到刺眼的光線,伴隨著建築轟塌的巨響,以及遠處地面傳來的波動,以骸塞為中心,四周的房屋都像是豆腐塊一樣,輕輕鬆鬆就倒了一大片……橫濱這災後重建的道路任重道遠啊。

  「我們過不去,但是他能過來嘛。」我哼笑道,一疊碎錢在我的手裡呈現扇形,我扇了扇風,說道:「我雖然覺得精神控制這種能力非常下流,但是不妨礙露伴老師的能力也確實叫我大開眼界。」

  「對方也想見到我,我只是花了一點小錢,在他那個念頭上推波助瀾了一下罷了。」

  我在來橫濱時見到過費奧多爾·D,但是在這之前我確實和對方並無交集,以我認識太宰治那麼些年的經驗,這種腦子好使到嚇人的傢伙總是在大事發生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比如說和對方提起我的能力,提起我這個人,又或者,給了對方幾個無傷大雅的暗示,讓他自己到異能特務科的資料庫裡去查……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會毫無緣由,所以我們的相遇必然是某個計劃的一環。

  既然我們抵達骸塞需要花費的金額很高,那麼就讓對方自己來找我好了。

  甕中捉鱉和守株待兔哪個不是抓?

  「偵探先生。」我說道。

  安室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是在和他說,於是笑了笑問道,「怎麼這次不喊『霉運君』了?」

  「有求於人嘛,」我說道,「說話就會客氣一點,等你什麼時候走狗屎運了,我再換回去給你平衡一下。」

  「什麼事,諒月小姐請說。」安室透道:「只要是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我不會拒絕的。」

  「你帶了槍吧?」

  我對他說道:「等會兒無論來的是誰,如果他想跑的話,請務必幫我讓他喪失行動力。」

  「……好,我清楚了。」安室透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確認道。

  我看了他一眼,平靜地安慰道:「別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對方會不會跑還不一定呢。況且,如果拿電車難題和現在作比方的話,一個瘋子在兩條車軌上都綁了人,我們既不是被綁住的人質也不是做選擇的拉杆員,但對方毫無疑問就是那個瘋子,對瘋子就沒必要太溫柔了,我這邊可是有正經官方的委託哦,不用太擔心之後的事情。」

  這座城市在此刻終於安靜了許多,那些震耳欲聾的坍塌與爆炸,異能力的轟炸與喧囂終於安定了下來,塵埃與白霧一起搖搖晃晃地墜下。

  我打開車門,拿著研音下車,刀面劃過一道昏暗的光亮,好像就快要天亮了。

  周圍聚起了許多咒靈。現在沒有普通人類共給它們負面情緒作為能量,它們就只能四處尋找能夠讓它們重新寄生的人。

  安室透在現下對它們來說當然是最好的那個選擇。

  我捏緊了刀柄,然後揮出,乾脆地將靠近的咒靈全部斬殺。

  咒靈們碎成一塊一塊的鋪在地上,說實話這個場面確實有些限制級,我揮了一下劍刃上殘餘的血液,花錢將這些咒靈全部袚除了——不知道高專報不報銷這次的錢,要不然以後還是去考個咒術師等級算了,再去高專借一把咒具……多賺點錢總是好的嘛。

  等到地面都乾乾淨淨之後,我才終於放開研,這個晚上還真是辛苦他了。

  刀劍重新變回一位男性的外形,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安室透說道:「柳川小姐的劍術很厲害——」

  說著,他的尾音卻猛地一頓,目光忽然之間驚異地盯著研看,表情中帶著幾分不敢置信。

  我疑惑地看過去,霧氣稀薄了很多,但我也只能隱約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是個名字,但是沒有發出聲音。

  這兩個人在我面前表現得像是電影裡面久別重逢的戀人,我想《愛在黃昏落日時》裡男女主角時隔數年的再次重逢也莫過於此了吧?

  「研曾經……幫過我的監護人,我沒想到他現在會在橫濱,因為手邊沒有趁手的武器,所以拜託了一下他——」

  我忽然聯想到一開始研待在安室透的邊上就止不住笑的樣子,眨了眨眼,遲鈍地詢問道:「你們兩個……不會認識吧?」


第54章

  「哈……?」安室透發出了某種大腦呆滯停止運轉之後,彷彿程序錯誤一般的語氣詞。

  他困惑地看過來,眼神茫然,好像眼前的人影是根棒球棍,在他腦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研倒是沒有他那麼大的反應,好整以暇地抬起手,和對方打了個招呼,漂亮的下垂眼染上高興的意味,「Ze、呦,好久不見。」

  語氣熟稔,態度平和,笑容一如既往的甜蜜。

  被對話的男人再度沉默下來。

  衝擊力……應該是這樣形容吧?突然之間受到了猛烈的衝擊力,而顯得呆呆的。

  啊,如果是我的話、不,如果換做是一般的普通人來說,看到了自己曾經所認識的已經死去了的人,忽然之間又出現在自己面前,大概也是這種反應吧?

  或者憤怒地衝上去扯著對方的臉大吼『你這個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居然敢裝扮成他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但是在手穿透過半透明的身體之後,又會安靜下來——說不定會有這種場景發生,但是顯然他們倆人不屬於這一類。

  「怎麼了,看起來好像要傻掉了。」

  幽靈笑著,身軀直接穿過了車子,飄到了安室透的面前,有些長的黑髮和總是笑眯眯的漂亮臉蛋一直維持著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

  「……」安室透張了張嘴,詫異和困惑混雜著,慢慢地攀上他的臉,讓那雙總是顯得冷靜的眼睛都睜大了許多,最後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音節,「……h、hagi?」

  蠢兮兮的笑臉:「是我喔。」

  萩、萩原……嗯,好像是研的名字,我站在原地思索了幾秒鐘,沒有打擾這種難得一遇的重逢。

  研在很久之前就想起了自己的過去,但是和大部分生魂不同,他並沒有多麼歇斯底里,也沒有產生多少負面情緒,僅有的一點點遺憾沒多久就被他拋之腦後。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在夜斗問及他是否想去轉生時表示自己還想去看看生前的友人,於是開始快樂地享受阿飄生活。

  名義上他還是夜斗的神器,但是研在離開之後,夜斗就也再也沒有召喚過他,這個名號到現在,應該早就淪為了他自由生活的通行證。

  神器的主人可以看到神器的過去,因此夜斗在一開始就清楚對方的經歷,出於幾百年下來的經驗,夜斗不會主動對神器提起這些事,而我雖然喜歡觀察人類,在深夜便利店裡結交一些奇怪的朋友聆聽他們的故事,但是並沒有太過強烈的探知慾——他願意的時候說就會說,不願意說我又不會逼他說。

  反正我喊他『研』的時候,每一次都能得到回應,對方也沒有糾正我的叫法。

  我想著要不然走遠點,給他們倆人更大的空間來互訴衷、不是,懷念過去,結果我才後退了一步,就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聲音——

  腳步輕快,聽起來心情不賴……

  「喂。」我說,努力壓著嗓音,只讓聲音在我們三個人中間傳播,「有人來了,追憶往昔的環節我們放晚點。」

  兩張池面臉同時看向我,接著他們行動默契地點頭。

  研躲進車裡,雖然我覺得其他人應該也看不到他——安室透則摸出槍,率先上膛,以防等會兒發生變故。

  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一個人影緩緩地在霧氣之中走了進來。

  厚實的哥薩克帽,一看就很暖和的棉風衣,還有裡面的高領服飾……確實是昨天早上我在新幹線外見到的怪人。

  「呀,又見面了,萬能的許願機小姐~」

  他的態度還是很好,在我面前站定,深紅色的眼睛掃過我和安室透,接著輕笑了一聲,拖著長音,用那種略帶異族腔調的日語說道,「怪不得太宰這樣稱呼您呢,嗯,連思想行為也能扭曲嗎……真是了不起的能力。」

  太宰那傢伙果然把我當做魚餌給對方吃了,「他是打遊戲太多,喜歡胡亂說話。」

  費奧多爾因為我的話而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將太宰的話比作胡話。」

  「第一次見面就給別人取外號的人可不比太宰讓人覺得討厭哦?哥薩克君。」我說道。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很好脾氣地說道,應該是經歷過不少類似的情景,於是繼續說下去,「為了節省我們接下來的談話時間,叫我『費佳』就可以了。那麼,萬能的許願機小姐,請問您是出於什麼原因,使用了異能力,讓我來見您的呢?」

  我嘆氣,「因為欠了人情債。」

  這個回答應該超出了費奧多爾的預料,他肉眼可見地停頓了一下,「只是這個原因嗎?」

  「啊,出於好奇,我確實有個問題想提問,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不回答,」我問他,「哥薩克君你為什麼要策劃這件事情?」

  「什麼,橫濱的這片霧嗎?」費奧多爾提起嘴角,誠實地對我說道,「因為我想創造一個沒有異能者的世界,異能力是罪,亦是罰啊。」

  ……聽起來,他說不定和某位,想要殺死所有非術師,創造一個只有術師存在的世界的傢伙很有話聊。

  「雖然有點偏激,但是如果是你的選擇的話,我會尊重祝福。」我點點頭,想要成為大反派,也必須要承受相應的來自正義使者的反擊,如果最後還是失敗了,那也只能說明確實是技不如人。

  「我以為,許願機小姐和您身後的那位男性是出於同樣的目的才找到我的。」

  「同樣的目的?」我對費奧多爾的話感到困惑,側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安室的表情很奇怪,或者說——他顯然是見過費奧多爾。

  搞什麼,這傢伙遍地是熟人嗎?

  之前就說過,心眼多的傢伙一個兩個我還可以應付,再多幾個我可能就要CPU滿載,大腦宕機了。

  而費奧多爾是個和太宰治差不多的人,雖然才見了兩面,但是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

  看人的眼光不行,不過直覺總是很準,我確實是這樣飄忽在準確與不準確的夾縫之間。

  「應該是在前天,和我談合作的時候似乎是和另一位女伴一起來的吧,Bourbon先生?」費奧多爾輕笑道,這次是對著我身後的安室透說的。

  Bourbon……我在心裡念這個酒名,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一時半會兒確實想不起來——

  「看來你們不是一邊的啊。」費奧多爾彎著眼睛,平平地望過來,紅色眼睛像是要將我看透一般釘過來。

  「你在說什麼,也和太宰一樣是滿口胡話的傢伙嗎——」

  我聽到身後的人舉起了槍,平靜地說道:「費佳先生,你該知道有些話不能說。」

  費奧爾多抬起雙手,明明是個投降的姿勢,但是讓他做出來就有幾分輕佻不認真的感覺,「見面的時候我都沒有發現你也是一位異能力者呢,Bourbon先生,還是說,你站在許願機小姐的身邊,就意味著一開始你的立場就和他們有區別?」

  安室透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了一點,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一般,帶著森冷的氣勢。

  欸、欸——

  等一下!

  現在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和剛才的久別重逢一樣,讓人插不進話的新狀況?

  他們在說什麼啊?什麼合作,什麼立場……

  啊,我想起來了,Bourbon——那天在法餐館要準備離開的時候,我聽見了那位坐在安室透對面的漂亮女性曾說過這個單詞。

  所以是拿酒名當做代號嗎……?

  我又困惑了起來。

  「許願機小姐居然什麼都不知情啊?」

  費奧多爾笑道,他盯著我看了半天,接著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我想太宰先生讓你來到橫濱,不僅是想要讓你牽制住我,還想告訴你一些新的真相吧?」

  「……什麼新的真相?」太宰又發現什麼新情報了?我不記得我有讓他幫我查什麼東西啊。

  費奧多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週前,我收到了一份合作邀請,對方是一個來自橫濱之外的組織,聲稱可以幫我完成我的願望。」

  說到這裡,他帶著笑意的視線又挪到了安室透的身上,毫不畏懼地直視那個對準自己的黑色槍|口,「餘興當然是越多越好,所以我同意了。兩天前,東京和橫濱的異能特務科發生爆炸。」

  我:「……」

  費奧多爾繼續道:「昨天,我和澀澤就和你身邊的男人見了一次面。出於對合作對象能力的正常測試,我調查了他們的組織,結果發現了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的心中在這時出現了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說不定會是個地雷,忽然炸響。

  「Porto(波特酒),作為這個組織的一名成員,死於十九年前的一場槍戰,他的本名——柳川義明,如果我沒有看錯,他是你的父親。」

  果不其然,那聲音如炸彈般轟然作響,將我的大腦炸得一片空白。


第55章

  奇怪的酒名、已經死去的父親、莫名其妙的組織、很多年前的槍戰……

  眼前這個男人的嘴巴張張合合,總是在冒出一些新奇的信息填充到我的腦袋裡。

  我越聽越覺得有一股無名火從我的胸口燒起來,乾澀而灼熱地要燒到我的喉嚨上。

  事到如今、這麼多年了,在我決定放棄之後,那些我曾經連一點零星細碎的消息都無法得知的真相,居然還會自己送上門了。

  難以言說的荒謬和怒氣像被一根棍子攪拌混合在一起,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負面情緒集合體,刺痛著我的心臟,彷彿有人在我的心裡大喊大鬧,要在心壁上鑿出一個口子一般。

  費奧多爾笑了起來,深紅色的眼睛裡清晰地印著我的身影。

  「許願機小姐,站在你旁邊的人,可是殺了你父親的組織成員唷。」

  他聲音愉快地說道,我忽然覺得他很像是我以前在街巷裡會看到的貓。

  貓這種生物大多都是如此的,一旦鎖定自己的獵物之後,馬上就能捉住它,然後以一種戲謔的殘忍心態慢慢地玩弄對方,居高臨下地欣賞對方到處躲避最終還是無法逃離的狼狽模樣——費奧多爾到底是太宰治從哪裡惹來的傢伙?

  但是安室透……這樣一個正義感爆棚到幾乎要溢出來的傢伙,會是那個組織裡的人嗎?

  啊、不可否認的一點,他用竊聽器,還總是死皮賴臉跟在我邊上打探情報,這些都確實不能稱得上是合法的行為。

  「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我冷冷地對費奧多爾說道,能夠看出來他是在當面離間我和安室透,但是這毫無意義啊,「你覺得我該去報仇嗎?按照你的意思,太宰那個混蛋是知情人,但沒打算告訴我;我旁邊的這個傢伙歸根結底算是我的仇人,我應該立馬和他們割席斷袍、現場絕交,啊、哥薩克君,你該不會是在邀請我入伙吧?」

  我想我應該要保持冷靜,但是人在憤怒的時候好像會自動進入另一個境界裡,嘴巴會變得比腦子還要快。

  「他們對異能力很感興趣,正在研究一種能夠控制異能力的藥物。」

  費奧多爾仍舊是笑眯眯的,「這也是為什麼這次Bourbon先生會和他的同伴一起來到橫濱與澀澤龍彥合作。不過這個研究其實已經展開很多年了,Porto、哦,也就是柳川義明,他是這項研究的最早成員之一,我想想,對了,是因為覺得實驗太過殘忍,所以偷偷放走了被抓去的異能力實驗體,導致自己的身份暴露,在組織的任務中被同僚擊殺。」

  費奧多爾盯著我的眼睛,輕輕地說道:「異能力就是一切罪的源頭。」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異能力者,柳川義明說不定就不會死,令堂也說不定還可以多活幾年。」

  「許願機小姐,你的過去苦痛的經歷或許能夠改變很多。」

  他的嗓音低沉而輕緩,彷彿草叢裡緩慢游弋而來的長蛇,吐著蛇信子一點一點要將人纏繞住。

  「死都死了,就沒必要再提這些事情了,」我感到非常諷刺地提起嘴角,「難不成你還想改變過去嗎?我可不是聽演繹法就容易被說服的人。」

  費奧多爾頓了頓,最後問道,「許願機小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書】?」

  「書?」

  「在橫濱有一本【書】,不管你在上面寫上什麼,就會實現什麼。」

  費奧多爾彎起眼睛說道:「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許願機,是吧,柳川小姐?」

  「……是在說《死亡○記》嗎?你是不是漫畫看多了腦子出問題了?」

  我真誠地發問,就算他解釋一下是已經有人在研發時光機了,我說不定都會試著相信一下,但是,一本寫什麼就會實現什麼的【書】?這也太離譜了。

  費奧多爾沒有回答,而是靜靜地看著我,像個看著孩子無理取鬧的大人一樣,彷彿知道我遲早有一天要後悔,然後哭著跪在他面前要幫他找【書】似的。

  我厭惡地皺了一下眉,「我對我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對我的過去也很滿意,沒有什麼是需要改變的。」

  如果不接受又能怎麼樣?

  改變過去,然後否定掉自己所有的過去、堅持,否定掉那一條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路——

  怎麼可能?

  我就是走錯了路,我也會自己創造出一條路來,輪不到別人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所以,哥薩克君,你就是想要找到書,然後創造一個沒有異能力者的世界,從根本上抹除所有異能力的存在嗎?」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平靜地問他。

  「是哦。」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柳川小姐的能力很適合來找東西。」

  我微笑起來,身後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虛影——好在他們似乎都看不到——我對他說道,「你剛剛那是拜託我幫你找書嗎?我聽到了哦,可以,那麼交易成立。」

  「諒月小姐?」聽見我的話,安室透提高了一點聲音,好像很很震驚的樣子。

  別擔心,我可是假面騎士耶,才不會幹那種很遜的事情!我很想這麼對他說,不過還是等到霧散之後吧……

  我拿出了手上的余錢,慢慢地對著費奧多爾問道,「你想要什麼樣的書呢?」

  紙幣當著費奧多爾的面少了一張,我的另一隻手上憑空出現了一本厚厚的書本,「是這本《完全自殺手冊》呢,還是這本《愛與自由——讓孩子擁有完整的成長》呢?」

  隨著我的話音落下,費奧多爾頭頂上慢慢地亮起了一個在霧氣裡無比亮眼的閃光頭銜——債務人。

  交易成立。

  ……沒想到真的可以!我好像又學會了一種鑽自己能力漏洞的方法了——我當初就應該去報東大的法律系,不然說不定現在也已經是個業界鬼才了,靠這個當律師能賺很多錢吧!

  「……」費奧多爾還處於對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的情況裡。

  我就喜歡看這樣聰明的傢伙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於是臉上的笑容都更加真誠了一些,「還是說你想看的是別的什麼書?我剩下的錢不多,許願的話最好在我經濟能力允許的範圍內哦。」

  費奧多爾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僵硬了一點,「柳川小姐很會開玩笑啊,不過今天好像不是個好日子——」

  我歪歪腦袋看著他,「你準備要走了嗎?」

  費奧多爾一副非常想要點頭的模樣,我試圖挽回他,「別著急嘛,我們再聊聊,太宰不願意和我說的,我看你挺願意的,哥薩克君。」

  我的替身使者『甜心交易』站在了費奧多爾的邊上,手臂搭在對方的肩膀上,這可是有300%的攻擊力加成,讓他被按在原地幾乎無法動彈。

  「咦?」費奧多爾終於覺得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但發現自己確實無法行動,明明旁邊沒有任何人的存在,肩膀上卻好像被一隻手用力地抓住了。

  「我說了,再聊聊嘛。」

  我沖費奧多爾笑笑,「聊個5円的。」

  「那麼柳川小姐想要聊什麼呢?」費奧多爾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重新掛上了那一副無懈可擊的營業模式笑臉。

  「就是哥薩克君的理想啊,創造一個沒有異能力者的世界。」

  我說道,「不過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就算沒有了異能力,也還會有咒力,有精神能量、有信仰之力,等等等等,每一種能力的能源不同,但某種程度上又極為相同,所謂『殊途同歸』可能就是這樣。」

  我緩緩地開口,「就像現在站在你旁邊的這位,你看不見,但一定可以感覺到吧?」

  費奧多爾的頭轉過去,幾秒鐘之後,又一點一點慢慢地轉回來,語氣裡終於少了些油腔滑調的調笑,嗓音降下去,能聽出幾分冷漠的意味,「柳川小姐想說什麼?」

  「你的理想注定無法實現。」

  我殘忍地戳破他,「這個世界上的罪有千萬種,有的人覺得只有總是一無所知的普通人才是罪惡的源頭,所以應該要殺死所有的普通人,你卻覺得該死的是異能力者,想要讓異能力者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要是大家都這麼想,那地球上現在應該沒有人類了吧?」

  我忍不住在心底嘀咕,我還想靠搶銀行成為億萬富翁呢,這不是知道是犯法的,所以從來都沒付諸過行動嗎?

  行動力太強果然也不完全是一件好事啊。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結果是不是我想的那樣呢?」費奧多爾認真地聽完了我說的話,然後給出了回答。

  嗯……說的有道理啊,我果然不擅長和演繹主義的傢伙辯論。

  費奧多爾是這樣,夏油傑也是這樣。

  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人,好像總是容易走上歪路。

  我深深地嘆氣,「好吧,那我們是談崩了。」

  替身使者一個手刀下去,就將費奧多爾敲昏了過去。

  橫濱終於迎來了破曉,海平線那頭的朝陽閃耀著,彷彿要將海水燃燒一般緩慢地升起來。

  周圍若有似無的霧氣散去了。

  「諒月小姐。」

  安室透把槍收了起來,「剛剛說的很好哦。」

  「……這次就算你奉承得再厲害,我也堅持要求你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我對安室透說道,他的眼睛裡落了太陽的光,是閃亮著的,我看到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上一次見到這種耀目壯美的時刻,好像是在看夕陽。

  這麼說來,我好像和安室透一起看完了日出日落?

  我站在原地伸了個懶腰,一個晚上的疲倦在這個時候一起湧了上來,「回去之後我絕對要睡個一天一夜,然後去把太宰打一頓!」

  「諒月!」剛才也不知道去幹什麼了的研擠到我們邊上,「剛剛那個是什麼啊?黑色的!好酷啊!」

  「是守護靈啦守護靈,《通○王》看過沒有,類似那種東西啦,超酷的吧!」


第56章

  經過大家一個晚上的努力,橫濱已經被拆除得差不多了,我猜還剩著的應該就只剩下地基。

  可以說是非常給力的拆遷大隊了。

  橫濱人民一覺睡醒後發現自己的城市沒了應該會相當驚恐吧?

  如果昨天晚上有人剛好脫掉衣服準備洗澡的話,現在大概率會感到極度的尷尬和迷惑。

  啊,怪不得普通人的負面情緒會滋生詛咒和妖魔。這個世界對待他們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芸芸眾生,永遠奮鬥,永遠缺錢。

  他們疲倦地學習、工作就是希望能夠讓自己未來的安穩生活有一個基礎的保障,結果勤勤懇懇還房貸和車貸,到頭來卻落到一個兩手空空的下場。

  連銀行都被炸沒了耶……我光是想想,就絕望到有點窒息了。

  橫濱政府能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啊?

  異能特務科裡似乎也沒有哆啦○夢那種類型的能力者吧……

  我靠在車子裡,側著腦袋抵在車窗玻璃上,視線落在窗外的街區上,漫無目的地亂想。

  現在連城區裡的道路基本上也是破破爛爛的,所以車子行駛得非常顛簸,我的額頭小幅度地反覆撞在玻璃窗上,有點痛。

  安室透坐在另一邊,應該是聽見了聲音,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諒月小姐,休息的話還是靠在椅背上更舒服一點吧?」

  「別管我。」我拖著長音回答他,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我一點都不想動,就這樣吧。」

  我們目前坐在異能特務科的車上——二十分鐘前聯繫上坂口安吾,十分鐘前被開過來接人的車帶走——這是一輛非常大的軍用裝甲車,我們前面的橫椅上押著被敲昏了的費奧多爾,他的左右兩邊坐著異能特務科的成員。

  我、研以及安室透則坐在他們的對面,當然了,在場好像只有我和安室透能夠看到研,所以他們似乎捉摸不透我和安室透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們倆人的中間空了一個非常大的位置,看上去好像我倆的關係非常差一樣。

  「諒月,這樣會把額頭撞紅喔。」研湊過來,在我邊上看了看。

  我長長地嘆氣,終於肯挪動一下自己的身體,轉回來坐正,然後無奈地看向對面的異能特務科成員,真誠地向他們發問。

  「安吾他是不需要睡覺的嗎?」

  我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耶,他怎麼還想著把我叫去異能特務科報告事情進展啊?

  這應該就是我討厭所有政府機關的一大原因了。

  「不好意思,柳川小姐,因為現如今的情況比較特殊,大家都不好休息。」

  對面的人這樣對我說道,「特務科內也有休息場所的,柳川小姐和安室先生都可以暫時住下。」

  「……等我睡醒了之後再幫你們善後?」

  這是種田長官的老計謀了,每次都是這樣,打著體諒的旗號,把人騙進異能特務科內,提供吃穿住行一條龍服務,本質上則是把人當成一種永動機。反正到時候吃人嘴軟拿人手軟,他們拜託你的事情實在是說不出拒絕的話,就那樣一件件順理成章地應承了下來……

  還好那時候我沒有接受異能特務科的招攬,不然我已經可以想像到安吾邀請我一起加班的場景,以及緊隨而來的暗無天日的苦逼社畜生涯。

  我對面的那人尷尬地笑了笑,沒有繼續接話。我也就又靠了回去,半闔著眼睛,在顛簸的路途中昏沉沉地發愣。

  費奧多爾的哥薩克帽在把他拖上車的時候就掉了,白色的毛絨帽子在地上滾了一圈,變得灰撲撲的,就放在空出來的位置上。

  我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在他的服飾上游走,厚重的布料,帶著毛邊的衣領,感覺很有分量的披風……真的有人會這麼怕冷嗎?就算是俄羅斯人也不一定是自帶西伯利亞環境場吧?

  我的視線最終落在費奧多爾的臉上。他深色的頭髮凌亂地垂著,仔細一看的話,感覺他好像非常瘦,像那種在生長期猛地拔高了一截,但是營養卻沒有跟上,所以顯得瘦削細長的男子高中生,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多了幾分陰鬱。

  我盯著他,就感覺費奧多爾在剛才對我所說的那些話,這個時候又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蹦進了我的耳朵裡,生怕我記不住一般,還要大聲地在腦袋裡複述一遍。

  陰謀計劃、陳年舊事……亂七八糟的東西把我的腦袋攪得一團亂,我試圖理清楚他到底對我說了些什麼,到最後還是由於大腦疲倦,極度缺乏血液轉不動了而放棄。

  車子開進一條暗道,窗外的光照消失了,只有車內微弱的頂燈。周圍的聲音忽然之間變得很安靜,我在這種環境下差點就要昏睡過去,直到車子猛地停住,發出一聲尖銳的剎車聲。

  「我們到了,柳川小姐、安室先生,請下車吧。」

  應該是異能特務科的大本營被炸了的緣故——罪魁禍首似乎還施施然地站在我邊上——這裡是他們的備用安全屋,反正我從前一次都沒有來過。

  我打著哈欠跟著前面領路的人彎彎繞繞地走到了一間辦公室前。

  費奧多爾在一下車沒多久之後就被人帶走,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房間裡面亮著慘白的白熾燈,只有老舊的排風機運作的響聲以及大功率空調吹出冷氣的聲音。

  紙質辦公意味著書面文件是用『摞』來計算的,一摞文件大概就夠人得頭昏眼花了,最裡面的那張桌子上卻堆滿了文件,幾乎能夠淹沒一個人。

  裡面傳來紙張被翻動的聲音,一張又一張快速地被掃開。

  我屈起手指,在辦公室的門上敲了敲,坐在文件海裡的人方才如夢初醒般抬起了頭。

  「諒月!」安吾掛著濃厚黑眼圈的眼睛一亮,「還好你來了。」

  我警惕地看著他,「先說好,我可不是來幫你工作的,別想壓榨我。」

  「不,」安吾從位置上走過來,「我只是需要知道你昨天晚上具體都遇到了什麼事情,以及費奧多爾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就可以了。」

  「……」

  我看了眼安室透,對方正雙手抱臂,轉著腦袋四處打量這間辦公室,「這個我們單獨談談。」

  坂口安吾爽快地點點頭,招呼安室透,「這位先生,你要不然先找個位置休息一下?我的下屬都還沒有來。」

  然後他從一旁的桌子上抽出了一本簿子,和我一起走進了辦公室邊上的一間封閉的審訊室。

  「他是?」

  坂口安吾回過頭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安室透,疑惑地問我。

  「是我的一個、朋友。」

  我對安吾說道,「他就是個普通人,不小心被我牽扯進來的,事情沒必要問他,也沒必要讓他知道更多。」

  如果和安吾說那傢伙就是前兩天把你們異能特務科炸掉的真兇,安室透說不定會被當場扣押在這裡。

  我思考了一秒後,果斷地選擇先將這件事情瞞下來,還是等到我搞明白他的真實身份之後再說吧。

  「奇怪,我總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坂口安吾一邊合上了門,一邊搖搖頭喃喃道。

  「坐吧。」

  我在房間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向他揚了揚下巴,「不是要聽故事嗎。」

  安吾給我倒了杯熱的綠茶,放在我的面前才坐下。

  我看到氤氳著熱氣的水杯裡,茶葉梗正沉沉浮浮,並不是很安定的樣子。

  「諒月小姐,開始吧。」安吾輕咳了聲,拿出簿子和筆準備記錄。

  我垂著眼簾,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始挑著和安吾說晚上發生的事情。

  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我淡淡的嗓音,安吾的筆尖與紙頁沙沙的摩擦聲與老舊檯燈發出的輕微的電流聲。

  等到我講完刪減版故事,也已經是在大半個小時之後了。茶壺裡的水都涼了下來,我反倒清醒了許多,熬過了最困的那個時間段,人就又會像是喝了功能飲料一樣清醒起來——可能也是猝死的前兆之一。

  「這些事情你其實等到我休息好之後再聽也沒差吧。」我推開門走出去時,無語地對安吾說道。

  畢竟我昨晚的行動路徑基本上都是按照太宰治的安排在走,和安吾講了一遍之後,我還是又在心裡感慨了一下太宰治此人的心眼之多,已經到了嚇人的地步了。

  「因為太宰君說他說還有別的事情要忙,讓我先自己想想辦法,」安吾也非常無奈,「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任務報告肯定要盡快報備上去……我也是剛從飛機上下來啊,感覺這次又要連續通宵一個禮拜了。」

  「……你這樣真的會猝死的吧?」

  我忍不住對安吾說道,「社畜猝死的話就會在異世界轉生成為勇者,走上人生巔峰……啊,這麼一聽說不定比你現在過得還舒服一點。」

  「哈、哈哈。」安吾毫不期待地冷笑起來。

  「你們談完了,那麼接下來是我嗎?」

  安室透打斷我們兩人的交談問道,他的臉上笑眯眯的,我還在心裡奇怪這傢伙怎麼好像也不會累的樣子。

  「你沒什麼好說的。」

  我生硬地開口,「能說的我都和安吾說完了,反正你也一直和我在一塊兒行動的,說出來的話應該也是大差不差。」

  這傢伙要是被安吾套走了別的信息,我可又要編出新的話去安撫安吾了——異能力者就足夠他忙活的了,再加上什麼幽靈什麼咒靈,就算是超級單兵也扛不住這樣的工作量啊。

  「哦。」安室透收回打量坂口安吾的視線,「我聽諒月小姐的。」

  安吾在我的邊上牙酸地抽了一口氣,戰術性地扶了撫眼鏡,背過身小聲地問我:「諒月小姐,你和那位先生是在戀愛嗎?」

  我瞪大眼睛,睏意在這會兒完全地消散無蹤了,我壓著嗓子,瞥了眼安室透和躍躍欲試似乎想要湊近的研,「怎麼可能?和那傢伙?我瘋了吧?」

  安吾睏倦疲乏的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好像在說:真的嗎?我不信。

  「可是他剛剛看我的眼神有點嚇人。」

  安吾說道,「我還以為要被打了……」

  「不會吧……他脾氣挺好的啊。」

  我給安室透稍微辯解了一下。

  安吾:……你看看你說的這話,上下文能承接嗎?

  他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揮揮手對我們說道,語氣裡透著無語和倦意:「走吧走吧,你們可以回去了,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忙。」


第57章

  橫濱遭到了破壞這件事是不可能對外界隱瞞下去的,我已經看到了開著直升機報道的媒體記者了。

  好在被破壞最嚴重的範圍是在橫濱的租界區,我所住下的酒店雖然受到了一點波及,但是並不嚴重。

  離開異能特務科後我還接到了酒店給我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不用太過擔心目前的情況,酒店會盡可能保障每一位住客的生命安全。

  我在了解到酒店還能住人,部分水電也重新接上了之後,就讓異能特務科的人把我們載回酒店。

  相比較於那輛招搖的裝甲車,這回的車子低調了一點,只是普通的轎車,我坐在車子的後面,安室透則在前面的副駕駛。

  起霧的時候手機完全沒有信號,是直到清早之後手機上才跳出堆積著的短信息和未接來電。

  我翻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住在東京的朋友發來詢問的,硝子和七海都打不通我的電話,問我是不是去了橫濱,我簡單地回復了一下情況,又不死心地繼續翻了翻……沒有夜斗的消息,從那天他帶走了五條悟搓的那個咒靈球之後便沒了消息。

  我在家裡留了便簽紙,和夜斗說明了自己要到橫濱,連手機網頁上都能看到關於橫濱的事件報道,除非夜斗這期間都沒回去過,不然不可能會一點消息都不發給我吧?

  ……是有委託在忙嗎?

  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手指不自覺地已經按出了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可是在電話撥出去之後,那頭卻傳來『不在服務區內』的提醒。

  夜斗的電話打不通屬於非常小概率事件,除非他去高天原了,不然作為一個隱藏的事業批,每天為了5円風裡來雨裡去,不可能連電話都不接。

  我沉沉地嘆氣,拿余錢給他占卜了一下之後發現夜斗暫時不會遇到什麼危險,所以略微寬下心來。

  我重新倒回座椅上,坐在邊上的研有些擔心地看著我,讓那雙漂亮的下垂眼殺傷力加倍。我對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麼事情,又歪過腦袋,重新合眼。

  果然……年齡一旦上去了就不適合熬夜了……還是說是我平時缺乏運動的原因?

  這一次的入睡比上一次要更加順利一些,我不太確定是不是車的問題,合上眼睛之前,視線裡還充滿了透過車窗玻璃透進來的晨光,一些細微的塵埃在陽光下沉沉浮浮,幾秒鐘之後,我的眼睛便愈發覺得酸澀和疲倦,眼簾重重地垂下來,陷進了一片黑色之中。

  迷迷糊糊之間,我聽到了安室透的手機響起的聲音,他接起電話後,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好像也變了很多。我聽見電話那頭是個女性的聲音,應該就是和他一起來橫濱的那位高挑外國美女。

  ……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我的腦子沒有好使到那種地步,太睏的情況下就會直接停止運轉。

  之後那些聲音在我的腦海裡漸漸地遠去,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感覺是個夢境,但是模模糊糊並不真切。

  我夢到了吵鬧的人群,一些抱怨與抽泣,比夏季的蟬鳴還要惱人一些。中央空調開到了最大的功率,也擋不住人海般的熱浪。

  我不安地蹙緊眉毛,往另一邊躲過去,失重感、一股熟悉的柑橘香氣,電梯抵達時清楚的叮咚響……

  然後很快地,那些東西又消失了。

  黑暗如海水漲潮一般一點點地湧上來,水壓用力擠壓著身體,像是要淹沒我,叫我無法呼吸。

  我討厭這種感覺。是孤獨的感覺,被拋棄的感覺,就好像我仍然一個人待在地獄裡,鼻腔裡能夠聞到的是硫磺的氣味,指尖感覺到的是燒灼的熱意,但是身軀是寒冷的,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冷意,感覺連靈魂都要被冰凍起來。

  「……!」

  我猛地從床上睜開眼睛坐起來,重新獲得了呼吸的權利一般,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瘋狂地攝取周圍的氧氣。

  「小諒月。」

  研站在窗邊不知看什麼,聽見了聲音後便往我這邊走過來,聲音很溫和,「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抓著被子困惑地撫了撫胸口,片刻後才遲鈍地眨了眨眼睛,意識到這裡是在酒店的房間裡。

  我張嘴開口,那聲音很陌生,乾澀而沙啞,喉嚨發痛:「我是怎麼回來的?」

  我的記憶只停留在車子上,晨光透過玻璃投射進來的模樣,那之後便徹底斷片了。

  「安、安室把你帶回房間的。」

  研蹲在我的床邊,小心地看了看我,「怎麼頭上都是冷汗,夢見什麼了?」

  「……忘記了。」

  我搖了搖頭,只有心臟在我的胸腔裡狂跳,我伸手去夠放在床頭的礦泉水瓶,擰開蓋子猛灌了幾口。

  「……惡、我身上好髒啊。」

  緩過來之後,我忽然嗅到了自己身上的氣味,「還有點臭……」

  身上穿著的還是昨天的那一身,沾滿了灰塵和血汙,頂多是把鞋子脫掉了,我連忙掀開被子從床上下去,赤著腳到行李箱邊上翻我還有沒有零錢在裡面。

  「這身衣服髒死了……」我抱怨著,從包裡的夾層中翻出來了一小疊千円紙鈔,不剩幾張了,但是這種時候沒必要心痛。

  研聽到了我小聲的嘀咕,在床邊對我說道:「小諒月是女孩子嘛,我和安室總不能脫你衣服吧?」

  「哦,是哦,你說得對。」

  我拿著錢包,瞬間清理完自己身上的汙漬與奇怪的氣味,「那給你們一人一朵小紅花。」

  「小紅花有什麼用?」研又笑了起來。

  我想了想,認真地對他說道:「攢到十朵我就去定做一枚錦旗,給你掛著,想要綬帶也可以,上面放朵大紅花,戴在身上一定很酷。」

  研抽了下嘴角:「……聽起來一點都不酷。」

  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等一下,那他又是怎麼把我帶回來的?」

  「當然是抱回的。」研摸摸下巴,促狹地笑起來。

  「……抱、抱回來?!」我提高了點聲音,後知後覺地臉頰有些發燙,「為什麼不把我叫醒啊!」

  「叫了哦,但是小諒月沒有醒,睡得很沉呢,感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你不要污衊我!」我抬起手摸了把臉頰,才想起來我已經把自己清理乾淨了。

  「我可是實話實說。」

  「那安室透他人呢?」

  我看了看酒店的玻璃窗,一覺睡醒好像也已經是到晚上了,我那外國的作息居然隨著太宰的一通電話,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想想就覺得難過——我好不容易調整回去的!

  「他回去啦。」研說道,「他說自己還有事情就走了,臨走前還把撞壞的門給修好了。」

  「喔……」那門是昨天晚上安室透被咒靈從裡面丟出來的時候撞壞的,現在看過去還能夠在門板上看出一個凹進去的形狀。

  「我還有事情沒和他問清楚呢。」

  我揉了揉臉,嘆氣道,「那傢伙身上的秘密可真多,叫人不爽。」

  「小諒月對他很好奇嗎?」研看了看我,臉上帶著笑容。

  我糾結地思考了一會兒,「也不能說是好奇吧,怎麼說呢……人類觀察圖鑑裡突然發現了一個擁有很多問號的傢伙,總覺得不把未知事項都打開,就會很難受。」

  「那就是很在意囉。」研說道。

  「……」我歪了歪頭,「也可以這麼說吧?寶○夢訓練大師不就是要先把寶○夢的習性都弄清楚才好訓練嘛。」

  研驚恐地問:「小諒月要準備開始訓練人類了嗎?」

  「只是個比方啦!」我揮了一下手,「你遊戲玩太少了,等我趕完新書就和你一起打新出的卡帶!」

  「對了,你不是和他認識嗎?」我忽然想起來凌晨的時候他倆情意綿綿的對視。

  「唔、認識是認識啦……」研垂下頭,小心翼翼地說,「不過確實很久沒有看到他了,看到他有好好地生活總覺得也挺開心的。」

  「你們是同學?」我推算了一下時間後,好奇地問道。

  「是同學,也是友人。」研確定地點了一下頭,還伸手比劃了一下。

  研是個很感性的人,很久之前我就發現了,總是會莫名其妙地開始眼淚汪汪,明明有幾分天然的感覺,但是情商特別的高,我一度覺得他生前一定超受女孩子歡迎的。而且他有時候說起話像是在撒嬌……都說撒嬌的女人很好命,男人又何嘗不是呢?至少我沒碰見過討厭研的人,連毗沙門天的神器都可以和他的關係很好。

  研的手在空氣裡比劃了半天,最後劃了個愛心給我看,「就是關係很好的那種。」

  我遲疑地問:「……男朋友?」

  「不是!」研擺手,「是摯友!」

  「嗯嗯,好好,是摯友。」我敷衍地點頭,慢吞吞地說道:「在日本,『摯友』這個詞聽起來都怪怪的,像是旋渦○人和宇智波○助啊,五條悟和夏油傑啊……」

  我一邊說著,一邊回到床邊重新找手機。

  手機上還是沒有夜斗的任何訊息,給他發了短消息也沒有回覆。

  倒是太宰治終於給我發了消息,說是要謝謝我的幫忙,晚上請我去喝酒。

  ……真假的?橫濱現在還有在營業的酒吧呢?

  「怎麼,小諒月你要出門?」研看我合上手機,開始找外套,於是問道。

  「嗯、去找太宰。」我說,從衣服堆底抽出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先去趟偵探社,誰叫我現在連坐新幹線回東京的余錢都要沒有了。」

  「這邊銀行還被炸了……」我皺起眉,糟糕啊,真是糟糕,怎麼會落到這種境地?

  不過橫濱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類似的事情,十幾年前的鐳缽街好像也是這樣來著……橫濱還真是多災多難的城市。

  「研要和我一起出去嗎?」我問道,「感覺我們也很久沒見了,才遇到又發生種事情。」

  「誒,可以嗎?」研眨眨他的眼睛,「說不定會造成電線短路哦。」

  「沒關係啦,現在這個情況,哪裡都有可能電線短路。」我毫不在意地一揮手,「和我一起去。」

  「小諒月有時候還是很孩子氣唉,一定是夜斗先生把你寵壞了。」

  「哈?明明是那傢伙,每天盡會惹我生氣!」

  我抽出配電卡,合上門,電子鎖扣上,發出一個清脆的聲音。

  酒店外面已經被收拾乾淨了,我分明記得昨天晚上地面上已經被破壞的不成樣子,還被戳出了許多坑洞,現在換了一條新的地毯,將那些東西也全部都遮蓋在了下面。

  就彷彿我那顆脆弱又容易受傷的心臟,在外面披了個人皮之後,看起來便沒有那麼糟糕了。

  我側過頭看了看研,又對他笑了一下。

  因為一個人走總覺得會很寂寞,所以每次都要想方設法再找一個同伴一起走。

  我想不會有人喜歡被拋棄的感覺吧?


第58章

  酒店外有站著許多人,這邊離橫濱租界的距離稍遠,戰鬥之後的波及並不嚴重,頂多是附近的異能力者在與自己的異能力戰鬥時產生了一些破壞。

  因此,許多住宅受到了損害的住民跑到了這邊避難——不得不說,橫濱住民確實有著非常優秀的抗壓能力。

  我和研先去了一趟武裝偵探社,雖然昨天去過,不過現在一看,偵探社的眾人好像已經將廢石都清理乾淨了,地上沒那麼糟糕。樓下的律師事務所和咖啡店並不在營業狀態,偵探社的燈卻還亮著,辦公室內只有被與謝野醫生治療完畢的國木田先生一人在整理資料,聽他說其他人都太累了,估計這會兒還在員工宿舍裡睡著呢。

  「你問太宰那傢伙?」

  聽見到了我的詢問,國木田先生低頭想了想,「早上的時候看到過他,下午就不知道去哪裡了,怕被與謝野治療吧。」

  「他受傷了?」

  我挑眉,太宰受傷不少見,不過他的異能力太特殊了,大部分治療型異能力者的能力都無法在他身上起作用,所以他身上才永遠有那麼多的繃帶,一半是為了耍帥,另一半嘛,確確實實是因為他身上有許多傷痕,不遮一下的話,看起來就太糟糕了。

  「啊,他被人從後面捅了一刀,半件衣服都紅了。」

  國木田先生推了一下眼鏡,表情看上去有些生氣:「說不定會死在外面。」

  我的視線往邊上偏移了一下,沒敢告訴他太宰剛剛還約我去喝酒了,「哈哈、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走了,國木田先生也是,要保重身體。」

  「哦,」國木田抬手和我告別,後知後覺地問道:「『我們』是還有什麼人……」

  我已經走出了房間,沒有看到他被破窗台吹進來的涼風冷得一激靈。

  太宰發過來的酒館位置就在偵探社邊上的中華街裡。

  「果然無論什麼時候,只有中華街還會營業啊。」我一邊和研走在路上,一邊研究店門上的路標,「簡直就和東京電視台一樣……」

  「……感覺遊客反而變多了。」研困擾地低下頭,看到了一個剛從他身體裡穿過去的小朋友打了個噴嚏。

  我:「噗、對不起……我們馬上就到了。」

  這是是一家風格看到上去和Lupin差不多的酒館,不過門口站著穿了一身黑色西裝的黑衣人,腰間還帶著武器,讓一般人不太敢靠近。

  走進門還要給他們檢查一下有沒有攜帶什麼危險物品,好在他們沒多話就讓我進去了。

  酒館裡的人不少,誰讓酒精是個好東西,不管有事沒事,先來個一杯再說,幾台電視還在轉播中央聯盟的比賽,偶爾會在角落裡傳來幾聲歡呼。

  真的有人可以不在乎外面是不是世界末日,但不能不看競技體育……

  我一眼看過去,就看到了好幾個熟人,太宰治和織田作之助坐在吧檯邊喝酒,安吾不在——當然了,他現在應該還處於『社畜模式』之中,在異能特務科加班加點地收拾爛攤子——我還看到了中也,坐在另一邊,好像已經喝趴下了,不過看起來他們沒打架。

  上一次見到他們這麼和諧地坐在一起喝酒是什麼時候來著?

  ……糟了,記憶裡好像沒有這種場景。

  「想喝什麼,我去給你拿一杯?」我詢問研。

  說來奇怪,研作為一個生魂,雖然碰不到其他人,但是卻可以觸碰到我,我拿給他的東西他也能夠接住,但是平時他自己又很難碰到其他物品。

  「嗯……那就波本吧。」研笑眯眯地說道,「感覺也有很久沒喝酒了。」

  一聽到他提起這個名字,我不知為何忽然胃痛了一下,「……下次給你當中轉站,我可是要收費的。」

  「不要這樣嘛,小諒月。」

  研笑起來,語氣柔和,看上去一點都沒把我的話當真,「我等會兒會自己去逛逛的,就不打擾你們聊天了。」

  我嘆氣,走到吧檯邊上對調酒師說道:「兩杯波本威士忌,一杯加可樂,一杯加冰……多加點,要夠冷。」

  冷死你這個不安好心的壞幽靈!

  調酒師抬起頭看了看我,我一揚下巴,「賬記在他的單上。」

  旁邊的太宰治看到我,抬起手歡呼一聲,「諒月!好久不見!不過一來就喝兩杯烈酒嗎?酒量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呢。」

  「也就比你好一點。」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太宰治此人長了一張足夠漂亮的臉蛋,眼睛又大顏色又漂亮,在吧檯的燈光下也顯得格外深情,總的來說,他基本上可以靠臉通殺八歲至八十歲的女人……就是多了張非常不懂事的嘴。

  「諒月,」織田作之助從太宰邊上側過頭來看我,又和我打了個招呼,「沒受傷吧?」

  「多謝關心,我沒事。」我對他點點頭,然後再次將注意力挪到太宰治的身上。

  「一段時間不見,感覺你死期又要臨近了。」我誠懇地對太宰說道。

  太宰治簡直一整個就是妖魔誘捕器,只要把他放在那邊,沒多久他身邊就會自動出現許多奇形怪狀的妖魔,又因為他特殊的異能力而不能夠靠近,只能詭異地盤繞在他身邊,遠遠看去還有幾分震撼——就連夜斗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都嘖嘖稱奇了幾分鐘。

  「呀,真討厭,要是今天是第一次和諒月見面,我說不定會邀請你一起去殉情哦。」太宰輕浮地說,他顯然對這事已經沒什麼在意了,畢竟每回我碰見他的時候,他都能了解一次自己印堂發黑的程度。

  「花心、渣男、不要臉!」我習以為常地罵他。

  雖然太宰是個人精,很懂見好就收,但是擋不住那樣一張臉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拉住你的手,深情地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殉情。

  即使第一反應是『這人腦子有病吧』,時間久了也說不定會轉變成『雖然有病但是長得好帥我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他』……就我的觀察來看,太宰身上大部分的妖魔都是在他胡亂招惹女人之後冒出來的。

  「兩杯波本威士忌。」調酒師將兩杯琥珀色的酒水推到我的面前。

  我點頭,看他轉過去招呼其他人之後,拿起其中一杯特別涼的塞給一邊的研。

  研看了看手裡這杯被加了兩個冰球的玻璃酒杯,無奈地笑了一下,「那我去其他地方逛逛囉。」

  我揮了揮手,示意再見。

  太宰治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片空氣,片刻後又笑道:「諒月帶朋友來了?」

  「他很久沒喝酒了,所以和他一起來。」我說,「別擔心,他想去逛,已經離開這邊了。」

  我也確實擔心研在這邊待太久,會控制不住自己身為神器的天職,直接變成刀把太宰身上的妖魔都砍了。

  「你們在說什麼?」織田作之助奇怪地問道。

  「是幽靈哦。」

  太宰治笑眯眯地說,然後拿起他的酒杯,在我面前的酒杯上輕輕地碰了一下,「織田作應該沒見過幽靈吧?」

  織田作之助困惑地眨了眨眼,「真的有幽靈嗎?但我是無神論。」

  我坐上高腳椅,拿起酒杯晃了晃,「別聽他瞎說,見到幽靈又不是什麼好事,將死之人才有可能看到。」

  「欸,真的有啊。」織田作之助嚥下一口酒,表情很意外。

  太宰治聽了我說的話,反倒一臉哭喪,「所以我還死不了?」

  「對,都怪我,每次救你太及時了。」我扯了一下嘴角,生平聽到過的最離奇的幾個要求都是從太宰治嘴巴裡冒出來的。

  「哼哼,」太宰治一秒回血,坐正看我,「人家明明是為了幫諒月你的忙哎,情報費可是很貴的。」

  「已經拿人情抵乾淨了。」

  我說,「就為了那麼多年的事情,像個謎語人一樣把我叫到橫濱來,讓我一天一夜沒合眼幫你收拾爛攤子,女孩的青春可是很寶貴的,熬一次夜就是大出血。」

  「明明你自己就很喜歡熬夜!這種事情可不能賴在我身上!」

  太宰治不滿地說道,頓了頓後又說:「況且你分明就很在意這件事。」

  我又嘆了一口氣,低下頭觀察酒杯裡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動,流動著燈光的色澤。

  那頭的電視機裡,投手投出一個好球,角落的卡座裡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以前從來沒有拜託過你的事情,你反倒還上心了。」

  我倒是希望自己並不在意,明明我早就放棄了。

  但是、但是這種事情……好像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我怨恨過很多次,為什麼父親沒有來看我和媽媽,為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為什麼他從來不出席我的人生。

  小孩子有太多個『為什麼』想要問了,但是該去問誰呢?異能力?神佛?還是他本人?

  怨恨是詛咒亦是力量,或許就是這股怨恨才讓夜斗『聽見』了我的聲音,出現在我的面前。

  讓我變成如今這樣的人。

  結果現在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他被人殺死了』,好像就能夠撫平那個幼小又滿是瘡痕的小女孩。

  ……開什麼玩笑啊!

  「關於那個組織,」我說道,「你還知道什麼。」

  「嗯哼哼,果然很在意吧?」太宰提起嘴角,笑得很欠揍。

  我鬱悶地掃了他一眼,這傢伙就是很會破壞氣氛,讓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情緒一下子又洩氣下來,「愛說不說吧。」

  「將將~不要這麼苦悶嘛,我說就是了。橫濱的白霧計劃幾乎是他們和澀澤一起謀劃的,」太宰治心情很好地開口說道,「包括特務科的爆炸,也是為了拖延時間,不然特務科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可不好玩了。」

  「不過嘛,澀澤從一開始和他們見面時就沒打算讓對方摻和進計劃中,合作也不過是順勢而為,實際上早早地就把他們踢出去了,所以……」太宰治攤了攤手,「他們現在只能去試試和森先生合作,啊,對,就在今天下午,喏,那個小矮子剛才親口說的。」

  「……你不會把中也灌醉了就是為了問這件事吧?」我看了眼中原中也趴在吧檯上的背影,不敢置信地問道。

  太宰治瞪大眼睛,不解地看著我,「不然你以為呢?我對諒月的事情可是還算上心的。」

  「我以為……」我喝了口酒,「你們互訴衷腸呢。」

  「畢竟凌晨的時候,你們看著像是當著全橫濱的異能力者出櫃了。」

  我小心翼翼地補充,然後很肯定地點頭,「超壯觀的,如果有人在這種時候掏出戒指向我求婚,我可能會同意耶。」

  太宰治:?

  「聽起來你以後還會被離奇又不正經的男人騙錢。」

  太宰的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況且,我可沒有抱男人的癖好。」

  我和織田作之助同時表現出了相同程度的困惑。

  沒有嗎?


第59章

  太宰撐著下巴,滿臉不快地將雙手支在吧檯上,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對我說道:「既然諒月這麼喜歡聽八卦的話,我們就來談談其他的事情嘛。」

  聽到他這語氣,我的心頭驀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還未等我打斷太宰,就聽他就繼續接著說:「國木田和安吾都提到了哦,你明明從昨天開始就帶著男人到處亂跑!」

  呃啊——什麼叫到處亂跑啊!懂不懂語言的含蓄之美!而且我那是出於好心,總不能放任人家一個人待在危險的環境裡不管吧!

  我就知道帶著霉運君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你也太幼稚了!」我瞪著太宰治,「你這傢伙進酒館一定會被人檢查證件!」

  「那說明是我長得年輕!」太宰治不滿地反駁我。

  「別吵了。」聽了一會兒的織田作之助無奈地開口,像是哄他家裡那幾個小朋友一樣,語氣很溫和,「再吵下去中原幹部就要醒了,說不定會打起來。」

  「……」我縮了一下肩膀,誰讓我打不過中也,尤其是喝醉狀態下的中也,我就更打不過了。

  透明的玻璃杯之中只剩下了一點點的波本威士忌,被我一口喝了個乾淨,醇厚辛辣的酒味在我的喉腔之中迴盪,我垂下眼睛,指尖在冰涼的玻璃杯上劃過,壓低了聲音,緩慢地開口。

  「所以……前兩天你邀請我過來,一個目的是為了牽制住哥薩克君——就是費奧多爾,畢竟你早就計劃好了,安排好了由誰去阻止澀澤龍彥,推測出了他們下一步會採取的行動,連你身上的那個傷口——」

  說到這裡,我頓了一下,偏過頭去看他。

  太宰治現在把自己打扮得乾乾淨淨,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米駝色的風衣,這是他加入偵探社之後才開始的打扮,比起黑西裝反而讓我覺得順眼了不少,只是……我真的懷疑他是不是買了十七八件相同的風衣放在衣櫃裡,一天換一件。

  從太宰治的袖口處露出了一小截纏繞到手腕的白色繃帶。他分明是個體格正常,多少也有一點肌肉的男青年,但一繞上繃帶反倒給他整個人添上了幾分陰鬱清瘦的氣質。不過相比較於幾年前他恨不得給全身都裹上繃帶的模樣,如今確實收斂了不少。

  我的五感敏銳,是夜斗從我小的時候開始,長久訓練出來的結果,我嗅到了酒館濃郁的酒氣下隱隱有傷藥的氣味,是從太宰的身上傳來的。

  「連你的傷口也是故意的吧?」

  我盯著他鳶色的眼睛,這個人渾身上下能有八百多個心眼子,只不過怕痛又矯情,能讓自己全身而退絕不會叫自己以命相搏——某種程度上,我覺得他一點都不想死。

  太宰治心虛地瞥了眼織田作之助,「說『故意』就有點過分了吧諒月?就算是天才也會有計算錯誤的時候……」

  「不要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在暗戳戳地夸自己。」

  我嘆氣,接著先前沒說完的話題繼續道:「剛到橫濱的時候我就和費奧多爾見過一面,當然,是他單方面來見我的。那會兒我還覺得困惑,現在回想,我和他能夠達成現在這樣的狀態,應該全部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包括他向我透露的關於我父親的情報,並藉此拉攏我,以及那個用酒名當做代號的組織……現在你又告訴我,他們和港口黑手黨達成了交易。」

  我微微眯起眼睛,不知是否是空腹喝烈酒的緣故,胃部開始緩慢地灼燒起來,像是要燒到胸口,「你看起來不是很歡迎他們啊,太宰?」

  我伸出手,將檯面上還剩下大半瓶的波本威士忌拿過來,往我的杯子裡重新倒了半杯。

  「怎麼所有話讓諒月講出來,聽上去就好遜啊。」

  太宰說道,「人家是真的很關心你哦。」

  我發出了一聲嗤笑,「你肯定又是不想讓橫濱的局面變得複雜起來,所以才想方設法要把對方趕出去,還硬是找了個理由把我扯進去,讓我去對付他們,你是那個嗎?那個什麼俠,黑漆漆的,會大喊『滾出我的橫濱!』這種……?」

  「我在諒月心裡的形象原來有這麼偉岸嗎!」太宰治大驚小怪起來。

  ……差點忘了這傢伙一點都不禁夸,一夸就要蹬鼻子上臉。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是個變態控制狂。」

  「好過分!」

  太宰治的臉一秒垮下,轉頭去看織田作之助,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用(我覺得)很噁心的腔調對另一個男人說,「織田作織田作,你看看她啦!」

  ……你還說你沒有抱男人的癖好!

  鬼都不信。

  「但是,如果這個決策是你目前為止能夠找到的最優解,」我的指尖在玻璃杯上敲了敲,「那我接受。」

  「……咦?」太宰治愣了一下,重新看我。

  「因為你的腦子很好使嘛。」

  我說,「只是這之後的路,就必須由我自己走到他面前。」

  儘管我想要知道的那個真相可能永遠也聽不到答覆了。

  「被一位東大生這麼誇,我還有點害羞。」

  太宰治笑了起來。

  「只是誇你有點小聰明!」我佯裝生氣,往他的酒杯裡倒了許多威士忌。

  「嗚哇!啤酒加上威士忌超難喝的!快住手!!」

  我們吵了一陣,說的都是些插科打諢的賴皮話,久違地叫我想起我上大學準備離開橫濱的前一天晚上好像也是這樣子,喝酒打鬧,Lupin的那位老闆脾氣很好地站在吧檯裡面擦玻璃杯。暖黃色的燈光從頭頂照下來,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投出了幾分帶著笑意的溫和,然後我們乾杯,大喊敬人生,敬友情,敬鈔票!

  「諒月要準備走了嗎?」

  波本威士忌的酒瓶已經見底了,我的臉上倒是沒太大變化,只有太宰的臉看起來紅紅的,半醉不醉的樣子,顯得沒個人形。

  「光喝酒反而越來越餓了,」我對他說道,「這邊只有烤肉,總覺得膩得慌,我還是去外面買點東西吃吧。」

  「好,那要我送你嗎?」織田作之助低聲詢問我。

  「不用了,織田作還是送送他們倆好了,」我連連擺手,「中也的話叫港口黑手黨的人來接一下,太宰他——他背上的傷口肯定沒有認真包紮過,喝了酒還有可能會發炎,之後就麻煩你了。」

  「諒月在這種時候總是很細心啊。」

  「因為虛長他幾歲,所以總覺得不能放著不管。」

  我皺起眉,「不然我和他也不會認識了。」

  「謝謝。」織田作之助看向我,藍色的眼瞳裡映著酒館的燈光和我的身影,「之前也是,諒月給我的御守派上了用場,感覺被救了一命。」

  「是嗎?管用就好。」我想了想,笑起來對他說:「那下次再給你們帶一個。」

  我低下頭看太宰醉醺醺的臉,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額頭,心想:真是個可怕的傢伙啊。但是有織田作在你身邊,死亡是不是也沒有那麼誘人了?三途川可不是多美好的地方。

  我和他們分別,走到酒館的門口,外面的人還是不少,不過我看到了不少巡警在協助秩序,想來橫濱租界那一塊兒的住戶應該都跑到這邊來了。

  正是夜生活開始的時間,晚風很涼快,站在外面被一吹,酒館裡喝的那些酒氣就好像跟著散開了。

  我站在屋檐下,抬手伸了個懶腰,將自己的身體抻開,總覺得是太久沒好好運動的原因,最近老是懶洋洋的。

  「諒月,你喝完啦?」研忽然從我身後的牆壁裡冒出來。

  「嚇我一跳!」我往旁邊挪了一步,小聲問道,「你幹什麼呀。」

  研純良地眨眨眼,非常無辜地回答我,「去還杯子,不然要多付300円。」

  「……我好欣慰。」

  聽了研說的話,我抹了一把虛空眼淚。研生前應該是個不差錢的帥氣男青年,因此他一開始和我以及夜斗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理解我們倆摳摳搜搜的行徑,比方說隔夜的白飯倒熱茶,第二天就能吃一頓茶泡飯、平時拿超市的小票收據當做草稿紙、研究1000円怎麼平均到三天使用……

  「但是今天太宰請客,不幫他省這點錢也沒事……」

  「不說這些,諒月,你猜我剛剛看到了誰?」研壓低聲音對我說,眉梢微微揚起,看上去很開心的模樣。

  「……誰?霉運、呃,安室透?」

  「Bingo!」研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是魂體,碰上去有點涼,讓我整個人瞬間脫離了酒館的氛圍。

  「在那邊,我看到小安室和一個漂亮的女人走在一起。」

  「走,去看看——」我想起來還有好些事情要和安室透問清楚,這傢伙留下一堆謎團就乾脆跑路了,「不過,『小安室』是什麼稱呼?聽上去怪肉麻的。」

  「我一直都是這麼叫的啊,我還可以叫你小諒月哦。」研笑眯眯地說。

  「好肉麻!拜託了,千萬不要!」我連忙求饒,想不明白太宰治慣用的噁心人叫法怎麼還能夠人傳幽靈的。

  我順著研指路的方向走過去,沒一會兒就注意到了安室透和他身邊的那位女性——因為他們的身高和外貌都挺打眼的,一眼掃過去,人群裡最晃眼的就是他們了。

  那位外國美女看上去對鬼面具有一些興趣,站在小攤販的貨架前隨意地拿起了一個般若的鬼面具扣在臉上,轉過頭看向安室透。

  這麼遠的距離,中間還有人海,就算是我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看到安室透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無奈的神色,像是在笑。

  ……感覺怪怪的。

  「諒月,你說我們要過去嚇一嚇他嗎?」研在旁邊說道。

  我方才回過神來,連忙將視線往其他的地方挪,轉了個身,「那應該就和他同一個組織的人,還是等我搞明白他們的身份再說吧。」

  我呼出一口氣,生硬地說道:「沒意思。回去了,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便利店,好想吃炸豬排便當。」


第60章

  「諒月好喜歡吃速食便當啊。」研見我乾脆地轉身離開,也就跟上我。

  「因為很便利嘛,」我說,側過頭看附近有沒有便利店,「省時又省事,沒有人會討厭吧?」

  「為什麼不試著自己做一些?」研笑眯眯地走在我邊上,「夜斗先生不也是老讓你別吃速食食物嘛。」

  「……我做東西很難吃哎。」我搖了搖頭,對他的建議表示拒絕,「雖然沒有難吃到無法入口的地步,但是總覺得很委屈自己的胃,所以還是算了。」

  「怪不得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去廚房做飯。」

  「研的話以前倒是經常給夜斗打下手幫忙……說不定是我身邊做飯好吃的人太多了,所以完全不差我一個啦。」我這樣對他說道。

  夜斗考過廚師證,還在大酒店裡當過主廚,他閒來無事便會做一頓豐盛的食物,小的時候去小福那邊蹭飯,也是大黑做的飯,上學的時候有夜斗的便當、小賣部的麵包和學校的食堂,國中時愛去便利店坐著,因此就習慣吃快餐了,上了大學之後又很快遇到甚爾,甚爾做飯也很好吃,再之後……上班很忙,便利店的快餐食品只要放進微波爐裡等待60秒就可以開動了。

  就連那個霉運君,他做的早餐三明治也超美味的。

  我下了一個結論:「而且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讓人非常有安心感吧,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推開門進去坐一會兒,總覺得像是來救濟人類的天使。」

  「哈哈哈哈哈哈,有這麼誇張嗎?」研聽了我說的話,大聲地笑了起來。

  「對我來說,是這樣的。」我呼出一口氣,因為中華街的人流量大,而感覺到了幾分熱意。

  「那我們回去吧。」研對我說,「酒店附近不是有商場嗎?我記得也有一家便利店的。」

  「是哦……等等,」我扭頭看他,「研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嗎?」

  「我現在可是一個幽靈哦,我能有什麼事情?」研的臉上還是露出那副溫和的笑容。

  我懷疑地盯著他看,「你以前說的,想要辦的事情已經辦完了?」

  研在想起了自己的記憶沒多久後,便和我們分開了,雖然是對夜斗來說非常趁手的神器,在我最叛逆難搞的那幾年裡,某種程度上研和夜斗也生出非常深的默契——我一度以為,在高中的志向單上鼓勵我去嘗試東京大學的研,還會陪我到大學畢業。

  誰讓他就是那樣的人,喜歡傻笑,有著一張叫人難以拒絕的臉,脾氣好雙商高,哄女孩兒的話能有幾籮筐。

  但我沒想到他會和夜斗說他想要離開。

  生魂和地縛靈的區別其中最重要一點就是:地縛靈會深深地記住自己死亡的原因,而生魂不會,他們遺忘真名與記憶,渾渾噩噩地到處遊蕩。因此有許多生魂在想起了生前的記憶之後,情況會變得很糟糕,甚至連累到主人一起感染『恙』。

  只是研對此的接受能力非常好,好到——我甚至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異樣,他就面色如常地與我們告別了,原因還是他說自己有很想要去做的事情沒有完成。

  「那是個長期的目標!長期。」研說,「姑且現在有了一些小小的進步,等待完成還有好久好久呢。」

  「……哦。」我收回目光。

  「諒月一點求知慾都沒有哎。」研在我邊上嘆氣,「就是這樣你以前在學校才總是會被別人說高冷,小諒月。」

  「因為——如果你想要說的話就會直接說吧?」

  我對此感到很困惑,太宰治也是這樣,五條悟也是這樣,就連夜斗也是這樣,他們總是說話只說到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待在他們的臉上,叫做『我接下來要回答的答案超酷炫,但是你得先問我是為什麼!別管那麼多了,快問!』

  「人際交往是需要互動的,」研恨鐵不成鋼,好像在感慨在他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我為什麼還是這幅愛答不理的鬼樣子,「只一個人在那邊叭叭地說,看起來豈不是很可憐!」

  ……有嗎?

  研指了指自己,下垂眼看起來乖巧又無辜,「我現在就超可憐的啊!」

  我:「……」雖然有點不太道德,但是我居然在這種時候可恥地懷念起了甚爾的直白。

  至少他不會讓我一直猜他想說什麼,我們倆人基本上都是有什麼就說什麼的性格。

  我又開始嘆氣,最近嘆氣的次數好像變多了,以前夜斗總是叫我別嘆氣,不然好運氣就會跑光的——

  「是安室透吧?」我說道,「你的目標——之一。」

  仔細想一下就一定能夠猜出來的,可能前一段時間看了大量推理小說多少也還是起了一點作用。

  「答對啦!」研身體力行地向我展示人際交往中,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互動,「諒月這種時候就很敏銳嘛。」

  「因為你們看起來在我睡著的時候聊了很多。」我說,「你又是從傍晚開始就一臉『快點來問我和安室透的關係,這是個超級大料,不聽絕對會後悔』的表情。」

  研抬起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臉,「我有這樣嗎?」

  我點頭,「很明顯。」

  「唔,」研捂著臉沉思了幾秒鐘,「諒月真的不想知道嗎?」

  「不想。」

  我搖了搖頭,視線掃過地面上街燈一盞又一盞投下來的光影,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剛才看到的,安室透和那個金髮女人說話的場景,生出了幾分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的煩躁,「我們有『束縛』的。」

  「你和……小安室?」研頓了一下,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驚訝的神色。

  「是哦,」我說道,表情明顯不是那麼好,反而有幾分鬱悶,「是他自己立下的——我猜是他那段時間運氣太差了,撞鬼撞多了,身上才沾染了些咒力。」

  因為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詛咒,聲音是詛咒,語言是詛咒,視線是詛咒,羈絆也是詛咒。

  束縛就是從這些東西裡生出來的一種『規則』。

  立咒的雙方不能違反內容,不然說不定會遭到天譴——

  就像那時候在杜王町露伴老師會來幫助我們一樣,他和那位名叫杉本鈴美的幽靈立下了『他一定會幫助杉本鈴美找到殺害她的兇手』的束縛。

  安室透在酒店裡和我的對話,也在不知什麼能力的影響下成立了『他會在某一個時間點親口告知我一切的緣由,這樣我才能決定是否要原諒他』這一束縛。

  「……總之是很複雜的原因,」我對研說道,「為了避免違背自然法則,我還是可以勉為其難再等他一段時間……他應該不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傢伙吧?」

  不然的話運氣就會變得很差。

  霉運君的運氣都已經那麼差了,我的運氣和他也就五十步笑百步,還是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至少證明了我對他還存有一點點沒有泯滅的良心嘛。

  「小安室的話,既然說出了就一定會做到,這一點我還是能夠擔保的。」

  研認真地說道,接著指了一下我的隨身挎包,「不過諒月,你的手機震動好久了,是不是有電話?」

  「欸?」我連忙從挎包裡拿出手機,剛才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我翻開手機,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名字——林田直人。

  我吸了一口冷氣,感覺自己被噎住了,匆忙間回想起了被自己遺忘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截稿日,只剩下三天了!

  「不接嗎?」研看我猶猶豫豫的模樣。

  我哭喪著一張臉,眉毛下撇,「……感覺會被罵。」

  因為我還沒寫完,準確地說,從安吾給我打了電話之後,我完全忘記了還有截稿日這件事情。

  研給我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我按下接聽鍵,毫不懷疑林田直人在接通電話前,應該已經給我打了好多通了。

  「你·還·活·著·啊,柳川諒月!」林田扭曲的聲音從電話的那頭傳過來。

  好可怕!

  「死、死人是不會接電話的,對吧、小林。」我小聲地說。

  「一聲不吭跑到橫濱去,也不告知一下我,」小林的聲音很煩躁,也是了,現在大概是晚上九十點的樣子,他還在工作加班中,是個人都會煩躁了,「昨天晚上打不通你的電話,我還是從織田老師的編輯處得知你去橫濱了。」

  「對不起嘛。」

  電話那邊沉默了半晌,像是給自己去做什麼心理建設默念了幾遍靜心經的林田乾巴巴地問道:「橫濱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你沒有受傷吧?」

  小林這種時候居然還蠻有人情味!

  我飛快地搖頭,「沒有沒有,我身體好得很,一點事情都沒有。」

  「文稿也沒有受傷吧?」

  「……因為互聯網不至於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所以沒有。」

  不像織田作之助發表一些短篇的文章全部都是純手稿,我是一個順應時代,能夠無紙化辦公就無紙化辦公的新青年作家。

  「那麼你寫完了嗎?柳川小姐。」林田的聲音又變得陰惻惻。

  「寫、就要寫完了……」我心虛地回答他。

  「那就是沒寫完的意思。」林田直人在電話那頭誇張地嘆氣,「你知道現在已經七月末了嗎?九月初就必須送去比賽了,你居然——」

  「我錯了!我明天就回東京,一定在截稿日當天把書交上。」

  我苦著臉,停在了24小時營業便利店的門口,聽見電話那頭林田直人氣呼呼的『你最好可以』的聲音隨著電話的掛斷而消失,對身旁的研說道:「今天看樣子又要和咖啡過夜了。」

  研拍拍我的肩膀,冰涼的溫度一下一下地刺激著我的肌膚,「不要難過,我也會陪著你的,諒月,你的新書是什麼題材的來著?」

  「刑警、懸疑……狗狗和貓貓。」我說道,「對了,我還寫了一個角色是以安室透為原型的嘞。」

  「真的?」研露出了一個很感興趣的表情,「小安室的話,感覺會是很正——」

  「是這本書的超級大反派,我正在考慮怎麼把他送進監獄,寫完就算【全文完】了。」我說,「研給我點建議吧?」

  萩原研二:「可是可以,但是……欸?」


第61章

  個人的作息不是那麼好調整的,這簡直就和在倒時差一樣痛苦。

  但是『截稿日』這三個字就彷彿是懸掛於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我的神經不由得緊繃起來。

  選擇去參加讀買文學獎是我自己的決定,小林只不過是在合理的範圍內做出了一個文學部編輯應有的催稿行為,所以截稿日之前沒有寫完是我自己的問題——也有可能是太宰治的問題……

  我在橫濱的酒店熬完了一個通宵,白天又被研推著坐上了異能特務科安排送我回東京的車子。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研的精神倒是好的不行,莫名的情緒高漲……幽靈不用睡覺很了不起嗎!

  明明離開家也沒幾天,但是跨進家門之後還是生出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我將緊閉的窗戶打開,行李箱丟在客廳也沒有來得及去整理,一溜煙跑回房間繼續寫。

  「這樣看上去很不錯哎!」研湊在我邊上說話。

  「嗯、嗯……」我手捧一杯咖啡,眼皮睏倦地就要垂下來,感覺咖啡的氣味都要在我的身體裡醃入味了,流動在血管之中的不是血液而是黑咖。

  「我覺得這樣就很好哦。」研讀完了結局,給我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那就這樣。」

  反正校閱部的看完之後肯定還有很多要改,到時候再說吧——我僅剩的一點理智支撐著我發送郵件到小林的郵箱裡,看到頁面上出現『發送成功』的字樣之後,我終於不管不顧,合上了乾澀的眼睛。

  「不要趴在桌子上睡,會著涼的,小諒月。」研又開始像老媽子一樣催促道,冰涼的手從我的手中拿走了咖啡杯,然後輕輕地推了推我。

  「知道啦……明明你才會讓我著涼吧……」我掀開一點眼皮,拖著聲音沒什麼精氣神地對他說道。

  「回房間,去床上睡。」研指揮著我。

  我被他抓著衣服推到隔壁的臥室。

  「太冷了——」我說道。

  啊、啊,連續通宵真的遭不住啊,是年齡已經大起來的緣故嗎?我已經不能算在年輕人的那個範圍裡了吧?25歲在數學裡已經是能夠被四捨五入進30歲的程度了。

  「是你空調開太冷了。」研還在我耳邊絮叨。

  我任由自己倒進床鋪之中,伸手在上面一陣亂摸,成功抓到被子之後卷吧卷吧裹在自己的身上。

  「我晚點會出去喔,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醒來要記得吃東西。」

  「夜斗、還沒回來嗎?」我嘟囔著,聲音很虛弱,像是隨時就要昏過去一樣。

  「夜斗不在這裡。」研的安慰好像是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已經變得朦朦朧朧不是那麼真切了。

  我沒來得及回答,就不太甘心地昏睡了過去,一個微涼的觸感將我的手塞進被子裡,房間空調的溫度被調整到了平均水平。

  一股青草濕潤的氣味,還有一點點香火燃燒後殘餘在空氣之中的淺淡氣味。

  眼前的畫面彷彿一滴雨水墜入水面般,波瀾著展現。

  這似乎是一間破敗的神社,社殿口的木箱破破爛爛,歪在一側,外面在下雨,水珠連成串地從屋檐墜下,滴滴噠噠地落入地面的一個個小水潭之中。

  ……這是哪裡?我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在地上看到了一個躺在草蓆上裹著棉被的小女孩,旁邊是盤著腿一臉愁苦的夜斗,一根燃了一小半的蠟燭在角落裡,燭火跳動著,將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抻長扭動。

  外邊的冷風裹挾著氣味再一次衝進來,我愣了一會兒,忽然回想起來這是什麼情況。

  這是某座山上的無名神社,隱約記得已經荒廢了許多年,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年代,被清理出了一塊勉強乾淨的位置,躺在那上面的就是幼年的我。

  25歲的我彷彿靈魂飄出了體外,而肉\體躺在地上沉重地酣眠。我還是第一次體驗這種以第三視角觀察自己的感覺……好微妙。

  我倒是不怎麼生病,因為小感冒什麼的,用異能力就能很快地解決掉,不過這一次好像沒有來得及。

  原因不明、找不到病原,現代醫學幫不上什麼忙,夜斗作為神明似乎也束手無策,只能等我自己熬過去。

  正好是我使用異能力失誤,不小心掉進了地獄與人界的夾縫,才被夜斗撈出來沒多久的時間。

  我的運氣一直好不到哪裡去,雖然後來拜訪七福神後,在他們的庇佑下,多少拯救回來了一點,不至於喝水都容易嗆到,但是這個時候——我好像還沒被夜斗死皮賴臉帶去見七福神,他和那些神明的關係也仍然尷尷尬尬,連開口拜託都做不到。

  待在小福那邊說不定會更糟糕,於是只能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低下頭,看著躺在地上的自己皺著眉,臉上泛紅,額頭上都是汗水,一副非常痛苦的樣子,夜斗拿毛巾給我擦汗,過了一會兒又要跑到溪邊再換一盆新的清水。

  ……我們原來還有這麼辛苦的時期呢?

  我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這是一場夢境了,但是這樣清晰的夢境我還是第一次見,以往我都是一覺睡醒之後就沒有什麼印象了。

  到了半夜,連夜斗都有些犯睏了,一手撐著下巴,半睡不睡地打盹,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我飄——應該是這種感覺——到他的身邊也坐下,困惑地盯著地上的自己想到:那時候有燒得這麼痛苦嗎?

  我確實記得自己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高燒燒得神志不清,但說實話,生病期間發生了什麼,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燒好了之後夜斗帶我去遊樂園玩了一次……大出血,然後吃了好幾天的素菜。

  眼睫顫動了幾下,年幼的我睜開眼睛,眼底是濕潤著的,接著她伸出手,抓住了夜斗的衣服,這時候夜斗身上穿著的還是以前的那一身武士便服,下面是馬乘袴——非常浪客〇心的那種。

  「爸爸?」是年幼的我在說話。

  我注意到夜斗的表情明顯被噎了一下,無奈又疑惑。

  「爸爸,你為什麼不來看我和媽媽?」

  小小的我連聲音都是小小的,發了燒之後更是沙啞不堪。

  大概是橫濱的事情影響了我的潛意識,所以我才會做這種夢?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雖然感覺自己好像隨時都能夠醒過來,但是也想看看那時候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靜下心,側過頭觀察夜斗,他沉默地盯著我看了半晌,最後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對不起。」

  小女孩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下來,好大的眼淚,像電視劇裡演的一樣,我聽見自己帶著甕聲甕氣的鼻音,「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麼?何況爸爸你就是警察。」

  夜斗無奈地笑了一下,估計是沒想到我都燒成這樣了,邏輯思維居然沒有被攪亂。

  「爸爸也很想見你,所以現在不是來了嗎?」在夜斗壓低嗓音之後,我居然也能聽出幾分柔情。

  「……」小女孩癟著嘴,定定地看著他幾秒鐘,突然伸出雙臂,想要抱他。

  是了,這個年紀我確實是這樣的。

  「晚了,太晚了!」

  我聽見自己的哭聲,大聲地吸了吸鼻子,看見自己伏進夜斗的懷裡,小小的一個,只露出頭頂亂糟糟的黑髮,像個被拋棄了的小動物,「爸爸,你來的太晚了。」

  夜斗抱緊了那個小女孩,再一次低聲說道:「對不起。」

  我又在邊上坐了半天,看著自己再度入睡,忽然意識到,該醒來了。

  於是這夢境的畫面旋轉扭曲著消失在我的眼中。

  我在亂糟糟的枕頭被子裡睜開眼睛。

  家裡靜悄悄的,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我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盯著暗沉沉的天花板,平復了一會兒心情,又從床上坐了起來。

  「研?」

  我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才想起來,在自己睡著之前他好像說過他要出去。

  我在桌邊找到了手機,就算再怎麼耐用的手機,連續四天沒有充電,也該到關機的時候了。

  電量岌岌可危地亮著紅光,手機裡沒有幾條消息,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小林發過來的收到了文稿,讓我好好休息的短信。

  ……已經是給他發郵件的一天之後了。

  我居然又睡了這麼久,內分泌會失調的吧?

  然後才是異能特務科將餘款打進我銀行後,銀行發來的短消息,數字後面跟著的零和小數點讓我的精神振奮了一下,這麼一看,我現在也勉強算是一個有錢人了。

  手機光榮完成使命,屏幕閃爍了一下,帶著來自手機商的大聲音樂黑了屏幕,關機了。

  我的胃後知後覺地跟著叫了幾聲,好像五感在這一刻才逐漸恢復一般,一點一點地鑽進我的身體裡,先是飢餓感,然後是手腿酸軟,脖子痛,窗外有微弱的蟬鳴,房間內的空調還在運作,外面的路燈透過薄薄的窗簾,只能看到一點亮光。

  家裡的冰箱裡沒什麼吃的,這個時間點,連銀行都沒開門,要不然還是繼續睡,睡到白天再起來算了。

  但是好餓。再有錢,那也是放在銀行裡沒有取出來的錢,我用不了。

  想到這裡,我又嘆了一口氣,起身給自己換了身衣服,從丟在客廳的行李箱裡摳搜出幾塊剩餘的零錢——勉強可以買幾個飯糰吧——拖著飢腸轆轆的身軀離開了房子。

  離家裡最近的就是24小時便利店,路程三分鐘,上一回走這條路的時候,我撿到了渾身是血的安室透——那也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了。

  便利店的自動門喀噠一聲打開,裡面的燈光很亮,有一會兒的晃眼,但是對於我來說,這應該是遊戲裡那種救濟站的存在。

  裡面只有美辻一個人在,我習慣性地抬起手和她打招呼。

  「晚上好,美辻小姐。」

  感覺我們自從上一次的事情之後,就很久都沒有見面了。

  美辻本在坐在收銀機面前按電腦的,聽見了聲音之後抬起頭看了看我,大概是想了一會兒我的名字,她慢吞吞地開口:「晚上好,諒月。」

  我去拿了兩個最便宜的金槍魚飯糰,將零碎的硬幣和飯糰一起遞給美辻。

  「要關東煮嗎?今天客人不多。」

  我眼饞地撇了眼,搖搖頭,「沒帶夠錢,下次吧。」

  「我過段時間要辭職了。」美辻對我說。

  「喔。」我點點頭,「便利店員的生活已經體驗完了嗎?」

  「嗯,有別的兼職比較忙。」美辻的語氣平平的,以前她就說過,她想去做什麼事情就會去做,這方面我們倆人居然還有點相似,「換摩托的錢已經攢夠了。」

  「真好啊。」我輕輕地感慨了一聲,聽見便利店又來了客人,電子門發出一聲開合。

  我拿著熱好的飯糰準備回位置上,轉身時卻看到了熟悉的人。

  「……安室?」我的腳停在原地。

  我和安室透面面相覷,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尷尬,而他的身邊則站著研,熟悉的青年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向我打了個招呼。

  ……像背後靈一樣,好嚇人。

  便利店能遇見很多奇妙的人。

  迄今為止,我已經碰上許多了,但是今天,我遇到了帶著幽靈來吃宵夜的男人。

  微妙。


第62章

  凌晨三點。天幕是暗的,公園的路燈投下一片昏黃的亮光。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一邊,手裡捧著一碗關東煮,暖烘烘的,就和這個夜晚吹來的風一樣,都是暖烘烘的。

  樹叢被吹得沙沙作響,我看到像是螢火蟲一般帶著光亮的小昆蟲在樹叢間落下,視線跟著那些殘餘在空氣裡的光痕移動,過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趣而垂下眼簾繼續吃紙碗裡的關東煮。

  「對不起。」安室透先開口說。

  「……」

  說真的,我現在對於『對不起』這幾個字好像稍微有些PTSD,但是關東煮是他給我買的,我願意分出些耐心聽他接下來到底想要說什麼。

  「那天本來不想不告而別的,」安室透說道,「只是諒月小姐看上去太累了。」

  他說的是從異能特務科回去的那天?我忽略可能是他把我抱回房間的這一事實,在邊上點頭,小雞啄米似地嘀咕:那確實是蠻累的,只能說這是每一位假面超人的宿命吧!

  我往嘴裡塞了個魚丸,被燙得『嘶嘶』吸冷氣。

  見安室透看過來,我又連忙擺手,含糊不清地說道:「你繼續。」

  「最近……能夠看到很多以前無法看到的東西,」安室透笑了一下,繼續說,「雖然稍微有點困擾,不過更多的是感謝,我以為……再也見不到hagi了。」

  h、啊,是在說研。

  「我覺得研也挺高興能見到你的。」我的視線滑到馬路的對面,研坐在便利店附近的長椅上,那邊光線比較好,他能看安室給他買的《少年〇ump》。

  「他說你們是摯友嘛。」

  摯友應該是很高程度的友情了,鳴人願意為了自己的摯友狂追10年,所以到現在還沒完結,太宰治為了他的摯友連我也可以算計,五條悟為了他的摯友,聽說在咒術界高層開會建築外連放了一個月的陰陽怪氣煙花。這樣一想,如果換做是我的話,和一位許多年沒見的摯友忽然又重逢了,應該會高興到狠狠地大哭一場吧?

  「諒月小姐和hagi的關係很好嗎?」

  安室透忽然這樣問我,「hagi每次提到你的時候看上去都很開心。」

  哦,對了,是叫萩原研二。我想起來了,是研的名字,以前他提過一次,但是我後來有點記不太清了,大家又沒有糾正我,所以就一直按著之前的習慣叫下去了。

  「還不錯?」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在這之前我都沒有想過研對我來說是什麼樣程度的存在,「……就像是長兄一樣,雖然早早地就離開家外出務工,但是偶爾還會有聯繫,碰見了會請我吃甜品的……那種感覺?」

  安室透又笑了起來,這是一個充滿了真心實意的笑容,和以往那些虛偽的笑有些細微的差別,至少,我並不討厭。

  「設定補充的好完善。」他感慨道。

  「是哦,我怎麼說也是位作家。」我低頭拿竹籤子戳滑在湯底的海帶結。

  「我想請諒月小姐幫我一個忙。」他說道。

  「……讓我猜猜。」我側過頭,對上他的眼睛。

  紫灰色的眼睛,在夜色裡明明看上去暗了幾分,但卻好像藏著星星,我的心跳不知為何像是漏跳了一下,我抓住那一霎那的無措,猛地將頭轉回去,盯著手裡熱乎乎的紙碗。

  「森先生拒絕你們那個組織的合作邀請了?」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怎麼搞的像是沒見過帥哥一樣……不過他這臉保養的也太好了吧,他的年齡真的比我大嗎?感覺安室透去買酒被查身份證的機率好像要比太宰治還要高。

  「雖然很丟臉,但確實是這樣的。」

  安室透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被森首領乾脆地拒絕了。」

  這傢伙……不是打著主意想在我這邊探口風吧?

  我的臉上一紅,一秒鐘後又反應過來,這是可惡的池面用來蠱惑我的蜜糖陷阱,我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

  「我勸你們還是早點打消想要在橫濱分一杯羹的念頭吧,」我冷靜下來,「打破了平衡的話,可是會被很多人記恨的。」

  太宰治拜託我到橫濱,硬是讓我參與進了他與費奧多爾的博弈之中也是出於這個原因——不可以打破橫濱現在的平衡。

  即白天歸異能特務科管理,夜晚屬於港口黑手黨組織,而黃昏則屬於武裝偵探社的三段時間規劃管理,三刻構想。

  無論在他們之外出現了任何的組織,如這一次引起大規模殺人霧的澀澤龍彥,在背後推波助瀾的費奧多爾,亦或者是想要在異能力者的勢力之中獲得一席之地的奇妙組織,全部都會被橫濱的這三方所拒絕。

  在太宰治的眼裡,我無疑是另一種程度上的『殺器』,將萬能的許願機這樣只有在遊戲裡才會出現的形容詞按在我的身上,就明顯能夠看出太宰對我能力的揣度了。

  把他們踢出橫濱,然後由我來解決,無疑是利用我達到太宰自己以及橫濱這座城市能夠獨善其身的一種自私做法——但是他打賭我會接受,我也確實接受了,而且並沒有被冒犯到。

  冤有頭債有主也是這個理嘛,我倒沒有小心眼到要和他計較這個。

  只是暗暗希望太宰他那八百個心眼能分一半給夜斗……

  「嗯,其實大概也能夠猜到這方面了。」安室透點了點頭,沉穩地繼續說道,「森首領其實隱約也提到了一點。」

  「那明明你都聽到了,你們組織是我的殺父仇人欸,還找我來幫忙,就不擔心我出賣你們嗎?」

  我問道,又疑惑地歪了歪頭,「……說起來,你們組織就沒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嗎?那種一聽就很糟糕,會讓人聯想到『啊這就是大壞蛋』的那種感覺的名稱,什麼『修卡』啊,『九頭蛇』啊……」

  安室透聞言,仔細地思考了一陣後,接著回答我:「好像……確實沒有。」

  「咦?」我更加困惑了,什麼組織怎麼連個正式名稱都沒有,肯定偷稅漏稅了吧,財政不能從明面上走不就在洗/黑/錢?

  ……而且這麼一說的話,他們豈不是連社保都沒有,這樣以後會沒有退休養老金的!

  「那你們平時都是怎麼稱呼的?」

  「好像、就叫『組織』?」安室透看上去像是第一次對這方面產生了質疑,臉上也帶著幾分不解。

  「哈哈、那你們組織還真是樸素,」我頗為震驚,安室透看上去也不傻吧,是怎麼入職這個組織的,「聽起來你們這個組織好像沒有多少遠大的發展前景,說不定沒過多久就要被一鍋端了,出於好心人的勸告,我覺得你還是早點自首,將功贖罪的話保不齊還能減幾年的刑期。」

  一個做非法人/體/試驗、會擊殺同僚、需要警察進去臥底的組織……怎麼想都不對勁吧?

  等等,那我現在豈不是應該代表正義消滅、啊不是,作為路見不平的熱心假面騎士,先把我旁邊這個傢伙舉報掉了?

  我又沉思了一下:「霉運君,你的身份很棘手啊,看在我們倆關係不算差的份上,在你進去之後,我和認識的警官先生打個招呼,給你開扇後門,改善一下你的生活質量?」

  「唔……」安室透還真的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我的建議,接著又說道:「其實我想拜託諒月小姐的事情和組織有關。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將這個組織裡的人一網打盡。」

  我:「……」

  是我話說早了,沒想到你小子的思想覺悟不低啊!

  「是因為組織不給交社保,以後沒有養老金的緣故嗎?」如果我為一個組織賣命,需要和美女同事一起去一個危險的城市出差,深夜都還得徹夜調查,第二天突然被老闆一個電話叫去和不認識的人談判,策劃案需要推翻重寫,更何況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就這樣還不交社保和保險金,就算時薪再高,換我我也不幹。

  安室透被我的發言震撼了一秒,接著忍笑道:「倒、也不只是這個原因。」

  「難道是……你良心發現了?」

  兩個月前還在我家裝監聽器的傢伙,這是最近受到了什麼洗禮,突然間轉了性。

  安室透笑起來,左手握起抵在嘴唇前,似乎想要遮掩自己上揚的嘴角,但是他的眉眼在此刻舒展開來,生出幾分張揚的英俊。眼睛亮晶晶的,明亮又溫和,裹著一些難以細說的濃烈感情,一股腦地向我砸過來。

  我的心臟幾乎停跳,以為自己要被他忽然湊近的臉震懾住了。

  「你、你你要幹什麼……?」我屏息往後仰,擺脫開那個有些過於曖昧的距離。

  又是蜜糖陷阱?這個男人在這方面是不是有點過於天賦異稟了?

  他真的當過牛郎吧!

  「就是覺得,諒月小姐好像確實不適合在體制內工作。」安室透認真地說道。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一些蟲鳴與路燈電流的細微響聲,他將聲音壓得再低,落到我的耳朵裡,也還是清晰地讓我心頭一顫。

  安室透很快又重新坐直,像個調戲完良家婦女就撒手不管的渣男。

  「這還用你說?」我嘀咕著,捧著紙碗又往邊上挪開些了位置。

  「先前送給諒月小姐的蛋糕紙盒裡裝了竊聽器,我真的很抱歉。」

  我指出,「你已經道過一次歉了,我的記性沒差到那份上,所以沒忘。」

  「但是那時候還沒有把緣由說清楚,」安室透呼出一口氣,視線穩穩地對上我,眼中是坦然而熾烈的真誠,「所以現在想履行我的諾言。」

  要來了!

  我愣了一下,感覺我們兩人中間像是滑過了某種看不到的東西……束縛的力量嗎?

  「安室透是假名,我的本名叫降谷零,今年29歲,單身未婚。是警察廳警備局警備企劃課的理事官,主要任務是維護日本國家安全。目前被安排在『組織』內臥底,代號波本(Bourbon)。」

  我:「……」

  欸?欸——什麼情況?!

  這不就是和安吾一樣的超級打工人嗎?日本第二個超級單兵出現了!還是相同的體制內人員臥底到非法組織的劇情……這場我已經看過了啊,老闆不換碟的嗎?!

  「雖然事到如今才坦白有點奇怪,但我還是希望諒月小姐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你先別說話,讓我好好平靜一下。

  我迅速地戳了一個貢丸塞到面前這個男人的嘴巴裡,成功在物理上堵住了他的嘴巴。

  「……謝謝?」安室透雖然面露不解,但還是將貢丸吃了下去,然後對我道謝。

  「不客氣,反正也是你買的。」

  我死死地盯住他,兩秒鐘後又迅速放棄,腦中開始回放起各種,我對他說過的大言不慚的話……就差要鑽進地裡了。

  我甚至將以他為原型的角色送進監獄了……!

  主謀還是我和他的摯友。


第63章

  「所以你真的是警察?」我不死心地又小聲問了一遍。

  「準確的說,我是公安。」安室透——啊現在應該是降谷零了——溫聲糾正我。

  對於我這種不太清楚司法體系的人來說,無論是警察還是公安,實際上好像都沒有什麼差別,但我現在實在是被震驚到腦子沒有以往那麼好使了,所以我也只是順著他的話接下去:「公安、啊,好,嗯,那研他……」

  「研沒有和諒月小姐提過嗎?」

  安室透有些疑惑。

  「沒……」我停頓了一下,之前確實從來都沒有問過研他過去的事情,畢竟對於亡魂來說,提起那些事情多少都有些掃興,說不定還會引起痛苦的回憶,到最後他難受,夜斗難受,我也難受,然後我們三個人抱頭痛哭……

  安室透點了點頭,聲音又低下來,輕聲說道:「hagi他是我以前在警校的同學,畢業之後系警視廳警備部機動隊□□處理班的成員,七年前他因為一起……炸彈案出了事。」

  「……」我愣愣地看著他。

  「當時他正在拆彈,但是犯人……」安室透沒有說下去,但是我已經可以了解到當時發生了什麼。

  「如果諒月小姐不相信我的身份,我可以給你看警察手冊——」

  我抬手拒絕,「不用了,我雖然看人的眼光不太好,但是甄別謊言的能力還是有的。」

  中伏天還未過,空氣裡潮濕又悶熱,不過頭頂之上夜晚的星空與明月卻格外明晃,清晰地墜在天幕之上,投下一片清澈的光。我往長椅的靠背上一靠,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了點放鬆的感覺,「你沒有說謊,這一點我可以確認。」

  「那我接下來該叫你什麼?安室、呃,降谷?」

  「私下的話,諒月小姐想怎麼叫都可以,我不介意的。」

  「好吧,霉運君。」

  既然他都那麼說了,那我一點也沒和他客氣,清了清嗓音,「那麼你對於『將這個組織一網打盡的任務』策劃到了什麼進度了?需要我做些什麼?」

  「說實話,目前其實還出於搜集證據的階段。」安室透想了想,「因為諒月小姐的能力在情報搜集和問詢方面能幫到很大的忙,所以想委託……」

  把我當做便利的勞動力——嗯,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說起來,你給我買關東煮花了多少錢來著?」我將只剩下一點點湯水的紙碗舉起來。

  安室透眨了眨眼睛,遲疑地開口:「200円?」

  神明行走於世間,能幫有緣人實現心願,因此夜斗的委託費只收5円,『5円』亦是『吾緣』(與你有緣)。

  但我不過一介人類,沒有夜斗那些個麻煩的流程,向來是隨心所欲,我覺得多少錢足夠了那就是多少錢。

  「剛剛正好,那麼你的委託,我就接下了!」

  像是耳朵接收到了聲音然後傳進神經,在腦子裡拆分組合,變得明白清楚,安室透的臉上才慢慢地出現了錯愕的神色,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麼乾脆地就答應了。

  我和他擺了擺手,「不過還是等你的計劃完善好了再來和我談這件事吧,我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被人畫大餅了。很晚了,我想回去吹空調,外面好熱……」

  我說罷,便要起身離開,才走了一步,安室透忽然反應過來,又在我身後喊住我。

  「諒月小姐。」

  「……還有什麼事?」

  我扯了扯衣服的領口,在心底咕噥著這天也太悶了,才出來這麼一會兒,就感覺衣服已經有些黏噠噠地黏在身上了。

  「下次……」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只覺得這斷句的間隔時間是不是太長了?

  我轉過身,安室透正安靜地看著我,眉間微擰,彷彿內心正進行著某種掙扎一般,但是他一旦斂起笑容表現得認真,看起來便莫名多出點無言的壓迫感。

  「下次如果再送蛋糕的話,你會拒絕嗎?」

  夏夜的蟬鳴停下聲音的時候,我聽見他輕聲問道。

  「……」我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他這個人。

  平心而論,我和他在這一段時間的相遇簡直就是當初和甚爾相遇時難分伯仲的另一段孽緣,見到他這張臉的次數不能算多,但也絕不能說少,我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了,可是再看一次還是會忍不住感嘆道:他真的長了一張我很中意的男高中生的臉啊!

  「如果只有蛋糕的話,我會考慮。」

  我最後這樣對他說,接著轉身離開公園,穿過馬路按著原路往回走,將空紙碗丟進了垃圾桶中。

  「諒月,你們聊完啦?」研的注意力從手上的《周刊少年○ump》轉到我身上。

  「嗯,我和他又沒什麼好說的。」我彎腰看他在翻什麼,「找到你想看的漫畫了嗎?」

  「找到了,但是……《全○獵人》怎麼還沒畫完啊?明明是從我高中的時候就開始連載的!」

  研鬱悶地翻了翻,「《ONE ○IECE》居然也還在連載中。」

  「安啦,《火影○者》的單行本都才出到木葉村被夷為平地,反正你現在有的是時間,一定能等到的啦。」我拍拍研的肩膀,安慰道——他身邊好涼快啊!

  「那傢伙沒有欺負你吧?」研將漫畫書合上,笑眯眯地看我,又側過腦袋看了看馬路對面的男人,「我差點忘了,我們諒月還從來沒被人欺負過。」

  我翻了個白眼,「不要說的我好像性格很惡劣的樣子——你、是不是打算等會兒和他回去?」

  「嗯……」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還有點事情需要解決。」

  我嘆氣,居然生出了一種男大不中留的挫敗感,「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可能會有點忙,要記得幫我留意一下夜斗,研二警探?」

  「咦,小安室已經和你說啦?」研頓了一下,「不過夜斗先生怎麼了,還是聯繫不上他嗎?」

  我一臉沮喪,「電話不在服務區內,短信也不回,雖然說很有可能是跑到什麼深山老林去做委託了,但是時間太長了,我確實有點擔心……」

  研將他自己左手的袖子挽起來,上面是當初作為神器時,夜斗給他的名字『研』,正安安穩穩地待在他的手臂上,「我也沒有感覺到夜斗先生發生了什麼意外,說不定是去高天原開會了?夜斗先生這兩年應該又多了一些信徒吧?」

  我對此深表懷疑:「……他真的能留住自己的信徒嗎?」

  那種聒噪又不太靠譜的性格,感覺信徒過不了多久就要跑路去拜其他的神明了。

  「哈哈,夜斗先生還是很厲害的,除了有一點手——總之,我會幫你留意的!諒月,交給我吧。」

  你剛剛準備要說了吧?是吧?要說那個了吧——果然夜斗那傢伙混到現在,連自己的神器都在嫌棄他。

  「那就麻煩你了。」

  我點點頭,研作為神器畢竟和夜斗之間有著很強烈的聯繫,感應到他也比我要方便多了,再不濟……等我白天去銀行取了錢,找到他應該不是難事。

  誰讓占卜的結果顯示他沒有性命危險,我不是很想花那個冤枉錢,但是這麼久也聯繫不上他,確實透著些詭異,讓我有幾分不知所措。

  「諒月你接下來可別再熬夜了,離開前我已經把咖啡都丟掉了,都快過期了,你也喝不完。」研開始絮絮叨叨,「要按時吃三餐,這兩天如果沒有我的話,你肯定會犯胃病的,還有家裡的醫療箱裡也有東西要過期了,你可別老是用異能力偷懶。」

  「知道啦知道啦,」我讓他快點打住,不然他又要說個不停,我可不想在凌晨三點多的深夜裡,站在24小時便利店的廣告牌下聽老媽子嘮叨,「我明天就大掃除,把過期的東西都丟了,然後開始健康生活,歡迎隨時監督。」

  「你最好是說到做到哦,」研笑笑,「以前夜斗先生還拜託過我,讓我多多照顧你呢,最近又多了一個,我對你可是很上心哦。」

  「誰啊?」

  「諒月猜猜看?」研彎起眼睛,溫和地說。

  「愛說不說,略!」我衝他一吐舌頭,「我回去了!」

  和研他們分別之後,我又回到了家裡,出門的時候沒有關上空調,笨重的中央空調還在製冷,將舒適的冷風填充進房子的每一個角落。我難得空閒,不用趕稿也不用忙著算余錢,到了月底銀行卡裡的錢反倒還多了起來,只是心情卻不太好。

  女孩心情不好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讓心情好起來的辦法確實有限,我秉持著及時行樂的人生信條,在沖完澡換上舒適的家居服之後,當機立斷地打開了電腦,在Amazon裡挑起了衣服和包包——開始報復性消費。

  總是穿T恤看起來的確有點懶散過頭了,就算是九月份能去參加讀賣文學獎的評獎典禮,我也至少要給自己拾掇一身不要太差的衣服吧?

  而且之前認真地觀察了安室透的臉,不知為何居然被他刺激出了點莫名的危機感,沒想到有人29歲了看上去都能像是高中生一樣年輕,相較之下,我穿著邋裡邋遢的T恤,隨便紮起頭髮,走在他邊上簡直就像是:我是大富婆,他是我包養的小白(黑)臉.jpg

  ……咦,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64章

  久違地回歸到了無所事事的狀態中,我在家裡打了幾天的PSP,把新出的遊戲都通關了,才發現仍舊沒有收到夜斗的任何消息。

  雖說委託的變數很大,但是近日我心中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在沒有知道夜斗到底在哪裡的情況下,總覺得放不下心。

  我在通訊錄裡翻了半天,才找到了小福的電話撥了出去。

  鈴聲只短暫地響了幾秒,電話就被接通了。

  「什麼事?」是粗狂的男聲,伴隨著鐵鍋翻炒的響聲。

  我拿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確實是撥出給『小福(非常可怕的女人慎!)』的電話。

  「大黑?」

  「啊,我太太(女神大人)還在睡覺。」大黑在電話那頭應了一聲,「有什麼事?」

  現在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點了吧,按照大黑的性格不是應該直接把小福搖醒,讓她趕快吃飯嗎?

  不過我也經常在這個時間點還沒起來,不好說什麼,於是直奔正題問道,「最近我聯繫不上夜斗,大黑你們知道什麼嗎?」

  「夜斗?沒見過那傢伙啊。」大黑疑惑地說道。

  「連小福也不知道?」我抓了抓頭髮,「麻煩了……」

  大黑肯定道:「我太太如果見過的話,我肯定也會有印象的,和他上次見面還是在卯月的時候。」

  我把電話掛斷之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東京的各個神社打聽一下情況。

  據說全日有八萬多座神社,光是東京就有一千多座了,我倒也沒有那個信心能讓自己走遍全東京的神社,於是在出門之前,從家裡翻出了早幾年塞在犄角旮旯裡的東京旅行社附贈地圖,將這附近的神社認真地研究了一番,最終給自己制定了一條方便走的路線。

  米花町周圍的神社交通都很便利,就當是死宅的東京一日遊了。

  距離我租的房子最近的就是惠比壽神社,不過我這次跑了一趟空,惠比壽好像不在,我只在拜殿外看到了惠比壽的神器之一,名叫『邦彌』的神器——會穿著黑色西裝和黑色墨鏡像是保鏢一樣出現在惠比壽神社內的人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會是惠比壽的神器——我以前見過他幾回,但我並非是情商比較高的那類人,和不熟的人沒什麼話題可以說,在路上遇到了以前的同事也只能蹦出句『你好,再見』,因此我基本上也沒有和神明們的神器說過幾句話。

  「柳川小姐,」邦彌的聲音很低沉,聽起來像個靠譜的成年男性,他向我頷首,語氣平穩,「惠比壽大人近日不在東京。」

  沒想到他會率先和我搭話,我有些拘謹地也向邦彌問了好,「是高天原的事務嗎……?」

  那樣的話聯繫不上夜斗也是正常。

  「不,」邦彌搖了搖頭,「惠比壽大人近日在北海道處理事務。」

  「這樣啊,」我瞭然地點頭,準備離開了,「多謝。」

  傾聽信徒的願望也是作為神明的一項基礎工作,擁有眾多神社的神明自然也不可能只待在一座神社內。

  不過在臨走前,我還是不抱什麼期望地問了一聲,「請問邦彌先生最近有遇到過夜斗嗎?」

  邦彌的表情和語氣都很認真,「沒有,最近也沒來過這邊借宿。」

  「啊哈哈、好的,謝謝,打擾了。」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和夜斗關係不算差的幾位神明的神社基本上都讓他給霍霍過,以至於在某一段時間裡,我經常會被神明的神器找上門來,讓我管管夜斗,別到處亂借宿了——沒辦法,誰讓夜斗難碰上,他的神器又沒幾個月就換新,還全年無休,想找都找不到,只能找我來投訴了。

  「下一個是……啊,神田。」

  我站在馬路邊上,低頭看手機備忘錄上記下的位置,神田神社又稱神田明神,主祭神神田明神,是大己貴命(大國主神)、少彥名命(少彥名)、平將門命(平將門)3柱的合稱,不過少彥名的主殿也在北海道,我倒很少在東京見過他,而平將門身為日本三大怨靈之一,在別處還有個將門的首塚,因此也不常在這邊露面,就連大國主神也是統治出雲的地方神,跑到東京來的話——按照他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位老先生(從外表上來說)的性格剛烈,但也有鮮為人知的柔情的一面,至少我知道他對小朋友們特別苦手,或者說……他對於看上去柔弱可愛的生物毫無抵抗力,甚至會表現出溺愛的一面。作為七福神之一的大國主神雖然對於小福冒用自己和惠比壽的名字頗有怨念,但確實不能拿她怎麼辦。

  應該會在的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走到了神田神社附近,現在是夏季,今天又是少見的大陰天,趁著暑假出來逛的人不少,參拜神田神社的人也蠻多的,我戴上墨鏡,走進神社裡溜了一圈——沒有見到任何神明或者神器的蹤影。

  真的假的……我運氣有這麼差嗎?

  我沮喪地翻開手機,將計劃里原先想去的那幾個目標地都劃去了,只留下了最後一個。

  到天滿宮總不至於碰不上天神吧?

  正值暑假,升學考的成績應該也出了,最近是許多學生去天滿宮還願的時候,位於東京的湯島天滿宮又離東京大學特別近,去那邊遇到菅公的機率應該是最大的。

  我在路邊買了個飯糰啃著吃,在站台等到了能夠搭乘到天滿宮的巴士。

  雖說早有準備,但是實際到了天滿宮之後,我確實有被這裡的人流量震驚到,該說真不愧是天滿集團啊,夜斗要是能有這百分之一的信仰水平,也不至於風餐露宿到那種地步了。

  我按照以往的習慣,跟著人流往前走,宮內有許多巫女,我時常分不清菅公的眾多神器和天滿宮內的神職人員,於是沒有先打招呼,而是認真地參拜,往奉納箱裡投了500円,又求了簽,才往邊上走過去。

  「諒月?你怎麼過來了?」叫住我的是有些熟悉的聲音,我側過頭,看到了正向我這個方向走過來的巫女。

  「伴音姐……啊,現在是不是不該叫這個名字了。」雖說剛和雪音見面的時候就知道了伴音姐已經辭職的事情,但是我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在天滿宮遇見她。

  留著妹妹頭的清秀女性捂嘴笑了笑,「天神大人賜我『真』字,所以我現在叫真喻。」

  「真喻姐,」我從善如流地改口,「我是來找菅公的,他在嗎?」

  「天神大人不巧在今天上午和梅雨小姐一起離開了,現在應該在京都吧。」

  ……啊對,位於京都的北野天滿宮是全國天滿宮的總本社。

  所以人背起來就是能到達這種地步的。

  我內心的小人開始往下啪嗒啪嗒落眼淚,怎麼會一整個下午都在跑空?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還不如直接花錢用異能力去問夜斗的下落呢。

  真喻眨了眨眼,「諒月想見天神大人是有什麼事情嗎?」

  「找夜斗,」我有些生氣地說道,「都不知道那傢伙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連個消息都沒留給我。」

  「那等到天神大人回來之後,我幫你問一下吧?」

  「麻煩了……」我悶悶地說道。

  真喻笑眯眯地說道:「舉手之勞罷了,諒月以前也幫了我很多忙的……那是諒月認識的朋友嗎?往這邊走過來了,我就先離開了。」

  「咦?」哪來的朋友?我聞言轉頭看去,看到了熟悉的女高中生,毛利蘭和鈴木園子,頭再轉回來的時候,真喻已經沒有蹤影了。

  「諒月姐,」小蘭和園子走過來和我打招呼,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尾巴,是柯南和他的小伙伴們,「你也是來參拜的嗎?」

  「呃,嗯。」我點點頭。

  「諒月姐姐在看什麼呀?」

  柯南仰著頭問我,「是在和什麼人聊天嗎?」

  「這裡哪有別人啊哈哈哈,」我扯了一下嘴角,發現一段時間不見,這小孩的問題還是好犀利,一針見血到都有點嚇人了,「我是在看梅——」

  正是苦夏時期,梅花早就凋謝了,只餘一片綁著白色簽紙的樹枝,我連忙找補:「——梅花枝,這梅花樹長得可真漂亮!這個走向、這個蜿蜒的角度,多氣派!」

  「是啊,天滿宮的白梅確實好看,尤其是在二三月份舉辦的梅花祭,」小蘭非常贊同我的話,連連點頭,感嘆道:「怪不得菅公能夠作出《月夜見梅花》那樣優美的詩句。」

  「《月夜見梅花》?」吉田步美疑惑地問道。

  「那是菅原道真,也就是菅公,在十一歲時所作的漢詩,『月輝如晴雪,梅花似照星。可憐金鏡轉,庭上玉房馨。』」柯南在後面小聲地給他們科普,「小學一年級的課本裡應該還沒有提及,不過等到以後就會學到了。」

  「哇,柯南懂得好多!」

  「你這個小鬼也才小學一年級吧,神氣什麼。」園子笑著敲了一下柯南的腦袋。

  「啊,正好,園子你可以把簽紙綁在這顆梅樹上,」小蘭看向我,「諒月姐抽到了好簽嗎?」

  「嗯、大概……」

  剛求的籤紙我還沒看呢,我翻開御神籤,上面赫然印著兩個大字「大凶」,下面則寫著『諸事不宜』,我深深地嘆氣,「算了,把我的也一起綁起來吧。」

  系簽紙的時候,我聽到後面那幾個小朋友在討論,那個高高瘦瘦名叫圓谷光彥的小男孩說道:「灰原同學,步美,你們的籤好像也不太吉利,要不然一起掛上吧?」

  「是啊,小哀,我們把兇簽就留在神社裡好了。」吉田步美軟乎乎地說道。

  倒是被勸導的那位小姑娘哭笑不得,「吉田同學想掛就掛上好了,我不太相信這個,所以不必了。」

  我轉過身蹲下,笑眯眯地向她們伸出手,「來神社不就是圖個安心嘛,把壞運氣交給我吧?我幫你們繫上。」

  「謝謝你,諒月姐姐。」吉田步美向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將她的那張御神籤放在我的手心上。

  灰原哀則沉默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點頭,也把御神籤給我了,小聲道:「謝謝。」

  待我們將御神籤都綁好,小蘭才問道,「我記得諒月姐現在是作家吧?來天滿宮是因為……」

  「哦,新書的書稿已經交給出版社審核了,」我點頭說道,「順便來拜託菅公保佑我不被刷下,最好一稿過就不用改了,九月能順利參加讀賣文學獎的評選,能拿個獎是最好的了。」

  「……許了好多願望。」柯南小聲地說了一句,露出了他那副非常經典的半月眼表情。

  我佯裝生氣,「有那麼多人許願,我當然要多許幾個願望,怎麼說也能實現一個吧!」

  「是哦!那我以後也要多許幾個願望!」小島元太臉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每天都想吃到鰻魚飯!」

  柯南:「……」

  「小蘭和園子呢,我記得你們還沒到高三吧?」

  「我和園子期末考前來過一次,今天是來還願的,柯南他們則是學校要寫觀察日記,所以今天來神社看看。」

  小蘭說道,「諒月姐接下來準備回去了嗎?」

  「現在時間還沒到吧?我要去趟銀行。」手頭帶著的零錢不足夠我知道夜斗的位置,我也只能再去趟銀行取點錢了,「你們呢?」

  「我請客,所以等會兒去外面吃飯,」園子雙手抱臂,非常豪橫地說,「然後小孩子們說想去玩什麼……鬼屋?」

  「是『美少女洋娃娃體驗店』!」

  吉田步美從口袋裡拿出了幾張粉色的門票券,「早上我和小哀在博士家門口等小蘭姐姐她們的時候,一位非常溫柔的大姐姐給我們的。」

  那是幾張尤為粉嫩的門票,紙面上還畫著一個抱著小熊玩偶的漂亮小姑娘,有著棕色的長長卷髮,頭上別著許多kilakila的鑽石發卡,非常青春非常可愛,旁邊還用幼圓的字體寫著地址,在一條我都沒怎麼聽說過的街上。

  「這一點都不像是鬼屋吧?」賣洋娃娃的嗎?

  「欸、可是那個大姐姐的額頭上有一條好長好長的縫合線,只有鬼屋的工作人員才會這麼裝扮吧?」吉田步美拿手指在自己的額頭上比劃著說道。

  「我知道,那個什麼弗蘭肯斯坦!」圓谷光彥舉手說道,「科學怪人就是這樣的!」

  「……聽上去有點不太靠譜?」不過現在的店鋪可能就是要搞這種噱頭才能吸引人吧?

  我想了想還是對她們說道,「要注意安全呀,祝你們玩得開心,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第65章

  日本的銀行一般在下午三點就關門了,我趕在六點前找到了ATM機,順利地從裡面取出了現金。

  接下來的行程就比較簡單直接了:填飽肚子,然後去找夜斗。

  如果要用異能力來占卜神明的蹤跡,實際上是很容易出錯的,就像高版本的軟件能夠向下兼容低版本插件,但是低版本的軟件不一定能夠使用高版本插件一樣,兼容度不夠高就只有程序無法使用與程序運算出錯這兩個答案,夜斗對於我來說就是這樣的。

  我只能重複試錯,才能夠得出概率最大的那個答案——每一次都要花掉我的很多錢,這也是為什麼我一開始就不想這麼做的原因。

  太浪費錢了!

  我找了一家私密性比較好的餐廳,問服務員開了一間包廂,等吃完了東西之後,才把包裡沉甸甸的現金一疊一疊拿出來。

  10次。這是經過我估算後,大概能夠推測出正確位置的次數。

  即便是測算神明這種非常具有偶然性的生物,從根本上來說也是一種數理統計,在相近的一段時間內,通過不斷對這一對象進行測驗而得出一個趨於穩定的概率值。

  我盤著腿,將手放在面前的厚厚的幾捆錢上,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帶著一種悲痛的表情,使用了異能力。

  疊在手下的厚度一眨眼就變空了,我的心臟為此小聲地哀鳴了一秒鐘。

  但是隨即,我的腦海中便出現了陌生幾個地址,而其中出現次數最多的則是——米花町4丁目12番地的森本螺絲廠。

  夜斗還在米花町?

  我疑惑地皺起眉,但是如果是在米花町的話,他為什麼不來和我說一聲?

  而且這個地址……很微妙。

  米花町的4丁目是一條老街區,很多年前政府下發了『再開發計劃』,4丁目就在其中,因此居民區拆遷之後,那邊的住戶基本都搬到了周圍的公寓裡,但是這之後又由於開發商社長突然被人尋仇殺死,因而計劃於4丁目的商業街沒有建成,我記得銀行前不久才重新測算了範圍,準備再拍賣一次,所以目前為止,很少會有人到4丁目。

  不過說來也奇怪,白天那個名叫吉田步美的小姑娘,她拿出來的那張粉粉的入場券上面所標註的地址,好像也是在4丁目?

  如果是鬼屋的話,開在那種地方確實是沒什麼問題,但是專門分發傳單給只有六七歲的小姑娘就很奇怪了,不如說……這動機非常奇怪吧!

  高中生、大學生或者好奇心旺盛的成年人才更喜歡鬼屋探險這種活動,年齡太小的小姑娘們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把人嚇壞了還有可能會被人家的家長找上門來,被告上法庭都沒什麼好辯護的,遊樂園裡有一半的項目有都不對1.2米以下的小朋友開放呢,這怎麼想都賺不到錢吧?

  我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非常怪異,於是拿出手機給毛利蘭打電話。

  但是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冰冷的機械提示音。

  ……不在服務區內。

  我連換了幾個號碼,園子和柯南的手機我都打了,全是一樣的情況。

  我的心一沉。

  糟糕了,又沒趕上,今天我的運氣真的有這麼背嗎?

  潦草地整理了一下東西,我起身離開餐廳,準備馬上就去米花町的4丁目。

  「這位客人,是要打車嗎?」

  站在門邊的服務員小姐姐微笑地詢問我,「外面正在下雨,如果需要的話,本店可以幫忙打車。」

  我一怔,偏過頭去看窗外,果不其然是在下雨,這個季節有頻繁的雷雨和陣雨很正常,下過了便會涼快一些,我前兩天還期盼著呢,沒想到來的這麼不是時候。

  「不、不用了,我走回去,」我擺了擺手,在這邊不好使用異能力,於是又問道,「店裡有傘嗎?我向你們可以買一把。」

  「有的,客人請稍等。」

  服務員欠了欠身,轉身幫我去拿雨傘了。

  我站在等待區域,邊上有一台給排隊的客人用於解悶的電視正在播放新聞。

  「……本月東京地區又發生一起兒童失蹤案,於三個月前起,東京部分地區的失蹤案報案人數大幅度上升,其中失蹤兒童的年齡平均都在5到7歲,警方就此案件仍在跟進調查中,但已經有許多家長在警視廳門口抗議……」

  失蹤案?

  我轉頭看著電視上正在播報的新聞主持人。

  印象裡,以前也聽到過好幾次失蹤案的相關情況,但是因為總是在被其他事情纏著,所以我好像都沒認真地關注過這個案件,畢竟東京是座時常就出現爆炸案、搶劫案、殺人案的危險城市,都有人敢開著直升機對東京塔掃射,以往的失蹤案說到底也不過是圖一個敲詐勒索,但是……三個月了,警局還沒抓到人?

  「客人,這是您要的傘,還有什麼需——」

  「謝謝。」我從對方的手裡接過傘,從兜裡摸出了幾張紙鈔塞到她的手裡,就離開了餐廳。

  「咦?客人,您給多了,我還沒找零給您——」

  外面的天色已經足夠暗了,我拐進一個小巷子,下一秒身影便出現在了米花町4丁目的12番地附近。

  這邊的路燈許久沒有維修,不知是接觸不良還是電路老化的緣故,一閃一閃的很晃眼睛,配合前面沒有修繕過的老路、破舊的店鋪歪七扭八的招牌、幾乎沒有人氣的街道……陰森得不像話,來這邊拍鬼片連場景都不用布置了吧?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抬頭尋找那家『森本螺絲廠』在什麼位置,大概是氣氛渲染的太到位了,我心中莫名生出些害怕的情緒,總覺得在現在的這種情況下,後一秒就能撞鬼。

  恰逢此時,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將前面的道路閃得煞白,露出牆壁上亂七八糟的塗鴉,再配合轟隆作響的雷聲,差點沒給我嚇一跳。

  我的腳在原地停了一下,餘光裡閃過一抹瑩白色的亮光。

  「!」

  什麼東西。

  我渾身的寒毛都立起來了,雨傘呈防禦的姿勢擋在身前。

  「你要是再不來,我都打算去找你了,小月(つき)。」

  這是一個清脆的女孩的聲音,但是聲音像是透著涼意,在這種環境下極為怪異。

  「……」

  我將傘收回去,警惕地看著對方,「緋,你怎麼在這裡?」

  頭戴天冠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彎著嘴角笑起來,深色的眼瞳在夜晚的掩映下幾乎沒有亮光,是幽深的一片黑暗。

  「我在等你呀。」

  緋音向我走過來,雨水穿過她的身軀落在地上,木屐在地面上發出敲擊的響聲。

  「等我什麼?」

  我一頓,她冰冷的身體就已經靠近我,站在我的面前墊起腳尖,仰起頭對上我的臉,那笑容十年如一日的讓我感到不適應。

  「等你,把夜斗救出來。」緋音說道。

  我皺了一下眉,「你知道夜斗在這兒?他怎麼了?」

  「他被困在裡面了。」

  緋音笑著說,抬起了一隻手,冰冷的手指輕輕擦去我臉頰上流下來的雨水,輕聲道:「使用我吧,小月,我知道你可以使用我的。」

  我抓住她的手腕,將冰冷細瘦的手捏在手心,微微眯起眼,語氣並不是很好,「你在打什麼主意?」

  「我只想讓夜斗出來,」緋音平靜地看著我的眼睛,用一種很無辜的口吻對我說道:「就和你的目的一樣。」

  她一直保持著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模樣,不太高,被我抓著一隻手,彷彿是我在用力吊著她。

  「我不相信你。」我說道。

  「不用相信我也沒關係的,小月,使用我吧。」

  她的笑聲很輕很輕地鑽進我的耳朵裡,下一秒,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我的手中出現了一柄沒有任何裝飾和刀紋的紅色太刀。

  我:「……」

  怎麼還有這種強買強賣的事情發生啊,碰瓷嘛這不是。

  緋音是個野良,所謂野良便是被許多神明賜予了名字,全身都刻滿了名印的神器。緋音則是其中更為奇怪的那個……我說不太清,但認識的那些神明有時會對她避之不及,有時又用輕蔑的口吻提到她。

  在夜斗找不到神器的時候會使用緋音來應急,我陸陸續續見過她幾次,不過對方給我的觀感一直不太好,可以說這是女性的第六感,反正我確實不太喜歡她,我能夠感覺到緋音很親近夜斗,可是對於夜斗以外的事物,她都保持著一視同仁的淡漠。

  我有時會莫名地恐懼於她身上所伴隨著的那些死亡的氣息。

  變成太刀之後,緋音就變得很安靜,刀面在夜晚顯出暗紅色,雨水敲擊在刀面上,發出清脆的屬於金屬的振顫。

  我嘆了一口氣,直接把她丟地上也不是個事兒,我只好拿著太刀繼續往裡面走。

  「森本螺絲廠……」

  標識牌已經很老了,森本兩個字只剩下了『木一』這兩個筆畫,我注意到邊上還另外放了一個廣告燈箱,明顯是新放上去沒多久的,上面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字體,『美少女洋娃娃體驗店』看起來就像是從澀谷最受辣妹歡迎的商場那邊偷過來的一樣。

  我站在前面明顯愣了一會兒,不為什麼,就是沒想到這邊好像還挺熱鬧的樣子。

  門口停了不止一輛的車,光是我目光所及就起碼有三輛轎車,看上去還都價格不菲——還有一輛警車。

  森本螺絲廠的破舊工廠燈光敞亮,裡面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顯得又粉又少女,和4丁目的大環境格格不入。

  從玻璃窗口能看到裡面的貨架上擺著一排的洋娃娃,在雷雨天裡透出幾分僵硬的詭異感。

  大門半虛掩著,我於是放輕腳步走上前去,想側耳仔細聽裡面在說什麼,就聽見了幾個熟悉的聲音——

  「我過說了吧,這是咒術界的事情,警察可以不用插手了。」

  這個懶洋洋的拖著長音,聽上去又輕佻又不負責任的聲音好像是五條悟?

  「事關五十多名未成年的生命安全,我還是希望你們可以先解釋清楚。」

  是前兩天剛聽過的聲音……降谷零?

  「反正都是猴子,死了就死了。」

  咦——這聽得我拳頭都要硬了的聲音,夏油傑?!

  「你這傢伙已經沒救了,我等會兒就把手銬給你銬上。」

  有點熟悉,又不是非常熟悉的男性的聲音……是在哪兒聽到過來著?

  我靠近門縫,歪頭看向工廠內。

  站著不少人,我第一眼先是看到了五條悟和他身邊的穿著一身高專|制服的眼鏡仔,然後是一身西裝滿臉嚴肅的安室透,他身後也站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眼鏡仔,接著是不知道為什麼要穿著一身袈裟但是看上去意外蠻合適的夏油傑,和他身後的雙胞胎小姑娘——我記得她們,當時還是我把她們從村子裡帶出來的,不過很黏夏油傑,夏油傑出走之後也跟著他一起消失了……好像是叫菜菜子和美美子?

  最後一個有著一頭卷髮的男人背對著我,身上穿著的應該是警服,看起來有點眼熟,但一時半會兒我沒想起來是誰。

  「是這樣警察先生,」五條悟身邊的眼鏡仔小聲說道,「這已經是一個準特級咒靈了,隨時都有可能變成真正的特級咒靈,如果不盡早袚除的話,造成的後果會更加嚴重。」

  「無論如何,被挾持的孩子們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如果袚除這個咒靈是要連孩子們的性命也一起奪走,恕我不能同意。」卷髮警察嚴肅地說道。

  五條悟掏了掏耳朵,用一種不太在乎的語氣說道,「警察先生,你的意見在這個情況下不重要哦?除非你能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他的最後幾個字忽然間拖得很長,像是看到了什麼,我發現他的注意力好像從他面前的男人身上慢慢地投了過來……

  雖然五條悟蒙著眼睛,但我確實感覺到我和他的視線對上了。

  我:「……」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非常流暢地就改了個口,「不過你們今天運氣還不錯,更好的解決辦法這不就找上門來了嘛。」

  「什麼?」

  五條悟抬起手,向大門也就是我的位置比了個槍的手勢。

  「——砰!」

  他的手指往上抬了一下,隨著小聲的擬聲詞,我面前的大門像是被一陣大風吹開,哐當兩聲撞在了邊上。

  「諒月醬,好久不見,說起來你還欠我半個月的大福,是不是忘記啦!」五條悟非常熱情地和我打招呼。

  降谷零:「諒月小姐?」

  卷髮警察:「柳川?」

  夏油傑:「諒、諒月姐?」

  菜菜子和美美子:「是諒月姐耶!」

  眼鏡仔:「五條前輩,這位就是柳川小姐嗎?」

  只有降谷零的同伴:「欸,這是誰?」

  我尷尬地站在門口,一手提著太刀,另一手將雨傘收了起來,遲疑地開口:「……嗨?」


第66章

  「搞什麼,你們怎麼都認識啊?」五條悟四下看了看,不解地問道,「諒月醬你難道是什麼了不得的交際花嗎?」

  「哈哈,倒也沒有到那種程度……」

  我笑得很勉強,「不如說我也就認識那麼一些人,怎麼湊巧你們都聚在這裡啊……?」

  「那當然是任務啦,」五條悟雖然熱情,但還是沒想到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不過諒月醬怎麼會來這邊?難道是伊知地你打的電話?」

  他邊上那個看上去比較瘦弱的眼鏡仔連忙搖頭,「怎麼會,我又沒有柳川小姐的聯繫方式,我們之前也沒見過……」

  「哦,那是傑?」五條悟又看向旁邊。

  被他提到的男性扯開嘴角僵硬地說道,「很不巧,我也沒有存她的聯繫方式。」

  「我來這邊處理一些事。」我對他們說,「聽剛剛你們在討論,這邊有準特級?」

  「是哦,」五條悟煞有介事地點頭,「將將~是這個!」

  他往旁邊走了一步,露出背後的一個差不多與他身體幾乎等高的玩偶。剛才被五條悟他們擋住,我一直都沒注意到,原來玩偶旁邊的地上還靠著兩個昏迷了的女高中生,是毛利蘭和鈴木園子。

  「她們怎麼了?」我有點緊張,跑上前蹲下觀察她們,見她們身上還有呼吸,並沒有什麼傷口之後才略微鬆了口氣。

  「被咒靈弄暈了吧?」五條悟踢了踢那個准特級咒靈,「這傢伙啊,還有點挑嘴,只吃小朋友。」

  這個准特級咒靈的外表看上去就是製作粗糙的男性玩偶,就像是放大版的布偶人,臉上貼著兩個鈕扣的眼睛,嘴巴是用筆畫上去的,一個向下的弧度,不太開心的樣子。他的四肢也不能說是纖瘦,像是填充了棉花在裡面一樣,鼓囊囊的,身上還套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黑色長外套,胸口中間是一個巨大的愛心形狀,只是那顆愛心是由一團黑乎乎的,彷彿黑洞一般的東西形成的……童、童話世界流浪漢?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准特級咒靈,好像沒什麼危害性。

  「准特級?這個?」我皺起眉,有些不敢相信。

  「不攻擊超過了年齡的人類,」五條悟摸摸下巴,「剛才就是在討論這件事情啦。」

  我沉默了幾秒,視線從降谷零和捲毛警官的身上緩緩挪過,「這難道和失蹤案有關?」

  「目前我們是這麼猜測的。」

  降谷零平靜地看著我,先開口說道:「柯南他聯繫到我,說是遇到了有點危險的事情,但是之後我就聯繫不上他了,所以找到了這邊,還通知了陣平。」

  啊對,旁邊的警官叫做陣平,那個什麼來著……

  「松田警官?」

  我擰起眉毛看向穿著警服的男人,「我記得……你不是搜查一課的嗎?」

  搜一的警官也要來處理咒靈事件嗎?說起來之前見到目暮警官的時候,他好像也沒有出現過。

  「啊、那個啊……」

  卷頭髮的男人抓了抓頭,「因為上次你幫忙的那個案件,我現在做的是特殊對策搜查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應對你們這一類比較特殊的人群。」

  「……總覺得很抱歉。」

  三年前我帶著小惠去遊樂園玩的時候,不巧在摩天輪上遇到了準備來拆炸彈的松田警官,或者說,他突然之間闖入了我和小惠坐著的摩天輪的吊艙,當時心情並不怎麼好的我差一點就一腳把他踹出去了,總之,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最後我們三個人在緩慢上升的摩天輪裡面面相覷,無聲地達成了共識,然後我使用異能力幫他找到了另一枚炸彈的位置,還順便幫他找到了犯人的位置——在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必須公事公辦,要寫清楚上報的警察署裡,這種情況確實算得上詭異了。

  松田陣平表現得非常坦然,「只是搜一的活忙完了去兼職而已,現在能拿兩份工資,其實還好。」

  我:「……」白內疚了。

  「那傑……算了,我知道你一定是來完善你的寶○夢圖鑑的。」

  夏油傑的表情明顯被我噎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副不想和我計較的模樣,雙手交疊搭在手臂上,語氣懶散地問道:「說了這麼多,你們再不做決定我可就要動手了。」

  「你現在聽起來越來越像反派了耶,傑。」

  我震驚地看看他,前些年那個脾氣溫和,教養很好的男高中生像是經歷了社會的千錘百鍊,口吻聽上去不客氣了許多。

  五條悟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邪道!我就說吧!」

  「諒月姐的嘴巴倒是還和以前一樣。」夏油傑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有點叫人瘮得慌。

  「唔、謝謝誇獎?」

  我重新將注意力轉到眼前這個准特級的咒靈身上,「所以現在是連五條同學都沒辦法把它袚除嗎?」

  「哈?袚除當然是簡簡單單,一眨眼的功夫就好了!」

  五條悟對我的這一說辭非常不滿,「但是從外部直接袚除的話,裡面的小傢伙們說不定也會跟著沒命哦,雖然也不能保證他們在一個咒靈的生得領域裡能活多久啦。」

  「所以果然和那個失蹤案有關。」

  在江戶時代有句諺語:「孩子不到七歲,是神佛的子弟。」

  也就是說,孩子未滿七歲之前,父母只是暫時代替神佛照顧孩子而已。

  正是這個緣故,七歲之前的孩子是最容易被咒靈、妖魔盯上的,而成人與幼兒之間,也有著一道明確的分割線,將他們區分開來。如果這個咒靈展開了自己的生得領域,其中『規則』就是這樣規定的,那麼除了五條悟以外,應該也沒有什麼人能夠袚除它了,就連五條悟也都只能從外部破壞。

  「加上柯南他們的話,一共是57名孩子。」

  降谷零說道,「無法確認是否生存,但我還是期望著,他們的性命暫時無虞。」

  我往後退了一步,重新打量這個房間。

  以前是螺絲廠,但如今已經被不知道什麼人重新整裝了一遍,天花板掛著顏色夢幻的緞帶,燈光也是明亮溫和的,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糖果的甜味,地板被人重新整理過,然後鋪上了乾淨的毛絨地墊,牆壁上被釘上了擺台,長長的木板上放置著一個接一個的洋娃娃,玻璃眼珠無聲地投在中間我們所站立的位置,看起來既溫馨又詭異,叫人毛骨悚然。

  我是為了找到夜斗才來這邊的,緋音也和我說夜斗被『困在裡面了』,當下符合這個條件的只有我眼前的這個准特級咒靈。

  「先把她們兩人帶出去吧,一直待在這邊也不太好。」

  我擔憂地看看毛利蘭和鈴木園子,「我會試試看別的辦法。」

  「那、那我先扶她們去車上吧。」伊知地高潔說道,小心地走過來,扶起鈴木園子。

  降谷零偏頭低聲說道,「風見,你去幫忙。」

  一直不明所以的下屬點頭聽從指揮,將毛利蘭從地上扶起來,帶到外邊停著的車上。

  「所以諒月醬能打開這個嗎?」五條悟湊在我邊上,指了指咒靈胸口的愛心形黑洞,「錢不夠的話,我可以給你轉錢哦?不過這邊信號很差……」

  「突然之間要求這種事情,有點強人所難了吧,就算是哆啦○夢也是要在百寶袋裡翻一翻道具的。」

  我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抬了起來,對準咒靈胸口黑色的愛心,緩緩地靠近。

  「會被彈開哦。」五條悟說,「超過七歲的話就失去了入場資格。」

  「我的能力可不能把你變成七歲,你以為我是返老還童藥嗎……」我頓了頓,驚恐地發現把五條悟變成七歲要花的錢我居然也不是不能接受。

  ……返老還童藥竟是我自己。

  正在我心裡想著,要不然再去便利店取點錢直接把二十一歲的五條悟變成七歲的五條悟,然後讓他一個人進去把咒靈解決掉算了的時候,我的手意外平穩地穿過了咒靈胸口黑色的黑洞愛心。

  沒有五條悟說的『彈開』,也沒有任何不良的反應,就那麼簡單地穿了過去,像是穿進了一個異空間。

  「欸?」我愣了一下,五條悟和夏油傑也愣了一下。

  我把手重新抽了回來,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沒有缺斤少兩,手掌突然之間被吃掉了的現象,上面也沒什麼咒術殘餘的附著,只是溫和地,將我的手包裹了進去。

  「搞什麼?剛剛可沒有這麼溫柔。」五條悟嘟囔著,也伸過去嘗試。

  在他的手指尖靠近黑洞愛心沒多少距離的時候,便出現了一陣巨大的爆裂的響聲,是正常的咒靈身上的防禦機制撞上了五條悟身上的無下限術式,因而產生的聲浪。

  「這個咒靈是色/鬼吧!」五條悟生氣地收回手。

  「……咒靈會有性取向嗎?」我疑惑。

  夏油傑慢吞吞地說道: 「分情況,如果是因為人類的某種些執念而生出的咒靈,確實會有不同的性格愛好。」

  我:「傑你現在真是個出色的寶○夢訓練大師!」

  「不過果然,諒月醬,你很特殊哎。」五條悟摸摸下巴,我感覺到他蒙在黑布後的六眼正在認真地觀察我。

  我抿了一下嘴,正打算告訴他,我準備出去一趟取點現金,然後把他變成七歲的小孩,握在手心的緋音不知為何振顫了起來,劍身發出清越的聲音。

  「緋?」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來,太刀的劍尖指向咒靈的胸口,那顆黑洞一般的愛心緩慢地搏動著,彷彿期待著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

  我還沒反應過來,緋音已經猛地刺了進去。

  眼前驀然被一片暗色籠罩,我彷彿被吞噬掉了,消失在原地。

  三十秒後,把女高中生安置好了的兩個眼鏡仔重新回到森本螺絲廠內,空蕩蕩的一片,一個人影都不見了,只剩下牆壁上的洋娃娃安靜地注視著他們。

  伊知地高潔驚恐地拍了拍自己的臉,「咦——五條前輩去哪裡了?」

  風見裕也瞪大雙眼,「降谷先生……也不見了!」


第67章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響,猛地將我從桌面上叫醒。

  「什麼情況——!」

  我茫然且震驚地打量眼前這個陌生的環境。

  這是一間整潔的辦公室……我的前面就是工作檯,桌面上放置著一台又大又笨重的NEC(日本電氣)台式電腦。說實話,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看到過這個老款式的電腦了,現在大概只有在雅虎那種拍賣網站上才有可能見的到吧?

  說是辦公室好像也有些不太準確,我注意到我的後面有白色的窗簾,角落放置著兩張簡潔的床,我旁邊的鐵櫃子裡排滿了大大小小的檔案夾。

  這裡是醫務室?

  我從位置上站起來,椅子往後推了些,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低下頭時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套著一件醫師白大褂,胸口上還掛著一張銘牌。我好奇地翻起來看了看,上面是一張我的大頭照——太奇怪了,我從來沒有拍過這樣扎著丸子頭的照片,而且這笑的也太蠢了吧——銘牌的旁邊清晰地標註著:校醫 ■■■■ (東京■■小學)

  沒有名字,也不知道是什麼小學……我又坐回位置上,電腦暗色的屏幕上映出我的臉,和之前完全沒有什麼變化,這麼看來也不是突然之間的附靈,是角色扮演嗎?真人RPG那種。

  這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來著……?

  准特級咒靈、緋、突然之間的黑光……這麼說,這裡應該是那隻特級咒靈展開的生的領域——咦,那緋呢,我記得我沒有放開過她?

  我四下看了看,完全沒有看到緋的蹤跡,也沒看到五條悟他們,不由得在心裡深深地哀嘆:搞什麼啊,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被咒靈拽進來了吧!

  剛剛的鈴響應該是這所小學的下課鈴聲,因為我聽到了外面漸漸地出現了孩子們的玩鬧聲。

  在這裡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先出去看看,總能找到辦法的、吧?

  校醫務室的門能夠直接打開,不是被反鎖的狀態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外面是一塊花園空地,我看到有幾個孩子在那裡踢球,還有幾個孩子在跳跳繩……乍一看去,實在是太和平了,和平到一點都不像是待在咒靈的領域領域之中。

  我分明記得在過來之前,外邊已經是晚上了,還伴有惡劣的雷雨天氣,但是在這裡卻是一片晴空萬里,掛在牆壁上的時鐘顯示著時間是上午十點。

  有個小孩從走廊那邊跑過來,『嘭』地撞到了我的腿,捂著腦袋後退了幾步。

  「沒事吧小朋友?」我連忙蹲下身看他。

  對方的手抬著按在額頭上,面向我——

  靠!

  我差點摔倒,被眼前的景象嚇到心臟緊張了幾秒——這小孩的臉上沒有五官!

  他的五官就是一片光滑的肌膚,像是遊戲建模師為了偷懶直接放了一個帶著頭髮的肉球上去一樣。

  「報告老師!我沒事!」

  小孩大聲地回答我,然後又跑開了。

  你沒事,但是老師可能有點事……話說,他是從什麼地方發出的聲音啊?明明連嘴巴都沒有。

  我現在相信自己確實處於咒靈的領域之中了。

  這種情況很不對勁吧!我說不定會患上恐怖谷效應PTSD。

  ……人類的精神真是好脆弱啊。

  我定了定心神,準備繼續探索一下。

  我目前所在的這個小學構局有些眼熟,但是我仔細想了想,印象又變得模糊了起來。畢竟我的小學是在橫濱上的,因為我使用異能力不當,在人類世界也就是此岸,消失了一段時間,被默認為死亡狀態,註銷了戶籍信息,之後又和夜斗流浪了幾年,被他塞進橫濱國小的時候已經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了,再加上那時我的性格略顯乖僻,對同學老師又沒有多少認同感,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放學後去鐳缽街邊上的小鋼珠店裡打遊戲和等夜斗回家,連學校都沒好好認過路。

  ……不過出事之前,我確實是剛好上小學的年紀,東京的那所小學門口我還和媽媽一起拍過照片,只是沒去幾天學校媽媽就病重到轉入了醫院,我也一直待在醫院沒有再去學校。

  我憑著直覺從連廊往外走,路上遇到的小朋友基本上都沒有臉,模模糊糊的一團就從我身邊跑過去了。

  走出去的路上,我檢查了一遍自己身上所攜帶的物品,胸前的口袋裡有一支圓珠筆,褲子口袋裡有錢包,裡面是幾張老舊的千元紙幣和幾個100円硬幣,身上穿著的衣服和我來這邊之前穿的沒多大的區別。

  不過異能力不能使用,替身使者是能夠被召喚出來的狀態,只是『甜心交易』的能力非常被動,在我找不到目標的狀態下,她最多也只能當做是我的第二雙眼睛。

  等我走到教學樓的附近,才發現了一些不同,除了那些沒有面孔的孩子,還有一部分的小朋友是有著清晰的五官的。

  我很震驚,他們看到我之後也很震驚。

  「吉田同學?灰原同學?還有那兩個男孩子……」

  「諒月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吉田步美的臉上閃過短暫的震驚,馬上又變成了驚喜,想要往我這邊過來,被她邊上的小姑娘拉住了手。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以為柯南同學的全名是?」灰原哀用一種很警惕的目光掃視我,語氣淡淡地問道。

  「……毛利柯南?」我抓了抓頭髮,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吧?

  「在神社的時候我和步美的御神籤是什麼?」

  「大凶。」

  我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的警惕心這麼強,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警惕心強確實是件值得誇讚的事情。

  「內容呢?」她繼續問道。

  「……不是,這種內容誰記得住啊。」

  御神籤的內容除了吉凶之外還有簽文,一般都是四句漢詩,下面附有日文注釋,我當時掃了幾眼,也就記得自己的兇簽上有兩句『恩深成怨去,人事不須知』,要說灰原哀和吉田步美的籤文是什麼,我確實沒怎麼注意過,我又不是那種過目不忘的天才……

  灰原哀挑起嘴角輕輕地笑了一下:「合格了,看來你不是冒牌貨。」

  「……」我感嘆道:「不愧是柯南君的好伙伴。」

  「諒月姐姐,你也是不小心被關進來的嗎?」圓谷光彥走上前詢問我,「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這裡是——」我正打算解釋,忽然又頓住了,眼前的小孩們都是普通人,從來沒有接觸過咒靈之類的靈異生物,突然之間和他們說我們現在是在咒靈的生得領域之中,他們也很難理解,可是一旦要從頭開始解釋就更麻煩了。

  「這裡可以說是一個結界。」

  男性輕佻的聲音忽然從我後邊冒了出來。

  我回過身,看到五條悟邁著不緊不慢的腳步從走廊的那邊走過來,他身上穿著的是件棕色的皮夾克外套,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手裡還夾著一個講義,先前綁在眼前的黑色繃帶被拆下來了,一雙湛藍色的眼睛藏在墨鏡下,抬起手和我打了個招呼,「呦,諒月醬,又見面啦。」

  「五條同學,你也在啊。」

  原來不是我一個被關進了特級咒靈的領域裡,不過既然五條悟也在這裡,那不會當時在場在的所有人都在吧……如果是那樣的話,豈不是很糟糕?

  「嗯嗯,我就知道諒月醬可以成功的,我們現在都成功進來了哦。」五條悟點頭。

  「你既然都在這裡了,就不能『砰啪』幾下,快點解決掉,讓我們回去嗎,特級同學?」

  「但是現在看起來很好玩啊!」

  五條悟說道,指了指他皮夾克外套的胸口上別著的一個小小的胸牌,上面寫著:國文教師五條■ (東京■■小學)

  我:「……現在不是玩的時候吧?」

  「但是對方看起來並不想傷人哦,」五條悟將墨鏡向下拉了點,那雙漂亮到讓人連呼吸都會不由自主放輕的六眼靜靜地注視著我,「看看對方到底想做什麼也是解咒的一環。有那麼多脆弱的小朋友,暴力破壞的話,會發生什麼我們誰都說不清哦?」

  五條悟笑著看向那群孩子,「好啦,你們想知道的事情我接下來會說哦。」

  他的話音才落下,校園裡又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鈴聲,休息時間結束,要開始上課了。

  原先在外面玩的孩子馬上跑回了教室,一陣喧雜的腳步聲之後這個校園詭異地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我還想繼續問什麼,但是那幾個孩子豎起手指在嘴唇前示意我不要說話,灰原哀輕輕地搖了搖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將目光投到前面的黑板上。

  欸——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們柯南君去哪裡了,從剛剛起怎麼一直都沒有看到他。

  五條悟輕咳了一聲,忍著臉上的笑,走進了教室——雖說這傢伙未來的目標是當高專的老師,但是他真的考得出教師資格證嗎?

  「嗨嗨,大家上午好,我是你們的麻辣教師Gojo!」

  五條悟將講義放下,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唰唰寫下自己的姓氏。

  然後我看到他回過頭來,對著一個班級的三十來個小學生比了個心。

  只可惜全班起碼有二十來個人沒有臉,有臉的那幾個學生看起來想笑又不能笑的樣子,忍得很痛苦。

  五條悟自覺沒趣,惺惺收了手,清清嗓音後開口道:「今天的第一講,是說『妖與人』。」

  底下的學生和沒有感情的鼓掌機器一樣『啪啪』拍手。

  「人類生來便伴隨著七情六慾,即喜、怒、哀、懼、愛、惡、欲以及人類的各種欲望。」

  五條悟在講台上不緊不慢地說著,他這副姿態忽然之間讓我意識到,高專好像也不僅僅是個僱傭未成年打工的非法機構,對外好歹也宣稱是一所宗教學院。講一些咒術相關的情報,對他這樣從小在咒術家庭裡長大的孩子可以說是信手拈來。

  「人的身體就像一個巨大的容器,裡面聚集著各種各樣的情緒與欲望,一旦某些負面情緒過多,就會溢出來。」大概是想讓坐在教室裡的小朋友能夠聽懂,五條悟用了非常淺顯的大白話講解,「越來越多的負面情緒相遇,便會交融合體,成為一個負面情緒的集合體,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妖』。」

  我站在窗外聽了一會兒,然後認真地觀察了一遍坐在教室內的孩子們。那些沒有面孔的小朋友坐姿端端正正,簡直就像是機器人一般,被制定好了一樣的程序,連翻書時抬起的手臂弧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剩下的幾個能夠看出面孔的孩子,他們的臉上帶著幾分猶豫和害怕的神情,但是出於我暫時還不明瞭的原因,他們也同樣坐得端端正正,如芒在背,像是在害怕什麼。


第68章

  所謂的『生得領域』,用更為通俗一些的話來講,就是指咒力到達了極致之後,所製造出來的某種精神世界。基本上只有到達了特級的咒術師和咒靈才有可能可以領悟到生得領域。

  雖說我們現在遇到的這隻咒靈被評定為準特級咒靈,但是能夠展開這樣的領域,其實已經可以把它當做是特級咒靈來看了。

  教室內的五條悟還在非常熱情地講解,「簡單來說,『領域』就像一個巨大的盒子,能夠將一部分人關在裡面,而這個『領域』之中有著屬於它自己的規則,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火影○者》?現在的情況就像是,旋渦○人前往木妙山進行特訓——」

  「報告老師——我們沒有看過!」沒有臉的小朋友們齊聲打斷他。

  五條悟露出了貓貓震驚的表情,「欸,真的假的?居然沒有看過?這是什麼年代啊——?」

  頓了幾秒之後他又笑道:「不過你們沒有看過也沒關係,有人看過就可以了。」

  他指的應該是那些沒有臉以外的孩子們。

  於是五條悟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無視教室裡孩子們發出的不滿的聲音,繼續在黑板上寫字——是非常蠻不講理的做派了。

  教室的後面就是樓梯,我往上看了看,應該是其他班級的教室。現在距離下課的時間還遙遙無期,我總不至於在門口站上一節課的時間,還是把沒探索過的地方再探索一下好了。

  更何況我都遇到五條悟了,再走走說不定還能遇上其他人……於是我走到二樓,那裡也有幾個教室在上課,小朋友們念書的聲音聽起來既整齊又詭異。

  每一間教室的玻璃窗戶被擦得乾乾淨淨,講台上的老師也沒有臉。我注意到一些教室裡只有兩三個有臉的孩子,他們都坐在教室最後的角落裡,腰板挺得很直,像是根緊繃起來的弦,隨時都會繃斷。

  現在我也大概能夠確認,這些能夠清晰地看到臉的孩子,就是那些在外部失蹤的孩子們,至於剩下的沒有臉的那些『東西』,我偏向於,是這個生得領域所捏造出來的NPC,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新到來的人所取代……難不成這咒靈是在這裡玩過家家酒嗎?也太奇怪了一點吧。

  而且他們上課好認真,我掃了幾眼黑板上寫著的粉筆字,確實是小學的知識點,一點都沒糊弄人,抓了小朋友們來領域裡補課嗎……

  從左手數起的第三間教室在上數學課,講台上的講師是夏油傑。

  我站在玻璃窗外和他對視,想來夏油傑的初始裝備裡並不包括額外的服裝,半扎著頭髮的男人身上還是穿著那套深色的袈裟,手裡捏著粉筆,看到我的時候像是要把粉筆捏碎了,幾秒種後我們默契地移開視線。

  夏油傑忍著額角的青筋,轉回身一筆一劃地用力在黑板上寫出下一道算術題,我則別過臉,憋住自己因強烈的違和感而想要爆笑出聲的念頭——傑這副樣子真的好好笑啊!我為什麼沒有手機!就應該拍他個十張八張的,等離開這裡之後就能拿照片威脅他了。

  傑醬,你也不想自己教『野猴子』們做一百以內加減法的樣子被別人看見吧?

  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我回歸正務,仔細地數著坐在位置上的小朋友們的人數,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麼按照降谷零他們所說,再加上柯南他們幾個小鬼頭,這所學校應該一共有57名孩子能夠被看到臉。

  如今能夠被我清楚地識別出到臉的孩子已經有三十個了。樓上還有幾間教室,經過的時候我看到了空的教室黑板上寫著課表,有幾個班級現在正在上戶外課,所以等會兒還要去操場和體育館看看。

  無論如何,首先要確保孩子們的安全,然後我們才好決定接下來如何去行動。

  「那邊的,你晃晃悠悠在教室門口做什麼?!」一聲暴呵從走廊那頭傳過來。

  我轉過身,看見一位穿著西裝,但是體格龐大的男人往我這邊走過來,他不僅沒有臉,連頭髮都沒剩幾根,整個人圓滾滾的,感覺西裝馬甲的鈕扣都要撐不住了而爆開。

  他在我的面前站定,體型看上去很寬,不過並不高,甚至比我要矮上許多,那顆光禿禿的肉球般的頭顱向上抬了抬,彷彿他的臉上真的有五官存在一般,我好像能感覺到一雙被橫肉堆擠著的狹小的眼睛正在打量我。

  「您在這裡做什麼呢,醫務室老師?」他的語調尖細,視線——如果有這種東西的話——在我的胸前所掛著的銘牌上停留了幾秒鐘,「您應該知道我們學校的校規,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打擾孩子們上課是要接受懲罰的。」

  還有懲罰?

  我抿了一下嘴,正想接話,就聽到夏油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聲音,「教導主任,她是我請來幫忙監督學生做小測試的,並沒有打擾孩子們上課。」

  「幫忙?夏油老師,學校雇你來上課,可不是讓你這樣偷懶的。」

  教導主任冷哼一聲,將炮火轉移到了夏油傑的身上。

  硬了,拳頭硬了。

  這語氣也太像以前在證券公司上班的時候,我最討厭的那位主管了。

  我以為傑這兩年脾氣沒有那麼收斂了,會毫不客氣地譏諷過去,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是,所以醫務室老師已經可以回去了。」

  夏油傑說起話來,又變回了從前那種彬彬有禮的狀態,態度溫和又謙遜,嘴角閃過的一抹譏笑就像是我的錯覺一樣。

  「你們最好是這樣,」教導主任背著手踱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我們說道,「如果讓我發現下次,就必須要接受懲罰了。」

  他說罷,踩著被擦得鋥亮的皮鞋離開了這層樓。

  「不像是你會做的選擇。」我說道。

  「悟很好奇,所以我覺得讓他再胡鬧一會兒也沒關係。」夏油傑的嘴角扯出一道不算真誠的笑,他的袈裟胸口處同樣別著一個胸牌,上面寫的是:數學教師夏油■ (東京■■小學)

  「……你們還真不愧是摯友啊。」我感慨道。

  「不遵守規則的話就會受到懲罰,老師要做老師該做的事情,學生要做學生該做的事情,諒月姐,你沒有看到這句警示嗎?」夏油傑問道。

  「警示?」

  我回憶了一下,剛醒來在醫務室辦公室的時候,我並沒有看到任何的警示,我搖了搖頭,「沒有。」

  夏油傑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像是在思考什麼,片刻後又道,「晚點我們再討論這件事,我要繼續上課了,你可別再讓那位禿子看到了。」

  ……這時候說話就又不客氣起來了。

  「我知道了,」面對這樣的情況,我也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於是扯了扯嘴角,對他道:「那你……上課加油?」

  啊、他的視線看起來像要把我殺了。

  我抓了抓頭髮,趕快溜走了。

  一邊躲著那位禿頭教導主任,我一邊繼續數人數,在樓上倒是看到了美美子和菜菜子的身影。

  她們的年齡要比柯南大一些,但總歸也還是讀小學的年紀,所以她們的身份牌應該也是某兩位學生,只不過算是高年級的學姐。

  等我最後將所有人數加起來,算出一共是54名小朋友,包括江戶川柯南在內,還少了三個人。

  『不遵守規則的話就會受到懲罰,老師要做老師該做的事情,學生要做學生該做的事情。』

  如果以這句警示為基礎推論的話,就能夠很好地解釋為什麼那些孩子們雖然害怕,但仍舊錶現出一副認真聽講的姿態,為什麼一到上課時間,那幾個孩子就讓我不要再說話了——他們知道這句警示,他們也知道沒有遵守規則而受到懲罰的下場。

  我沒有看到江戶川柯南的身影也可能有這個原因在。以那位唯物主義做派的小偵探慣用的風格,他肯定沒有聽勸,到處亂跑調查情況,所以受到懲罰了。

  不過五條悟說這咒靈暫時沒有想要害人的想法,我稍微還是鬆了一口氣,至少能夠保證柯南君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不然的話,我對繼續玩這個家家酒遊戲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從小學的操場繞過來,穿過小禮堂,便是學校的大門。

  長長的移動鐵門外能夠看清是馬路,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建築,確實可以辨認出這所學校就是東京的某一處小學——場景建設居然有這麼大,我對此感到了一點震撼。

  看上去也是能夠探索的地方,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出去……

  大門有位門衛老大爺,我準備過去探探口風,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候就偷偷翻牆過去吧。

  不過還沒有等我開口,門衛大爺就像是NPC觸發了對話一樣,唰地站了起來,嚴肅地對我說道,「現在是上課時間,醫務室老師您為什麼會在這兒,違反規定的話是要接受懲罰的。」

  我:「……」

  我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只是逛逛。」

  門衛大爺一板一眼地說道:「老師要做老師該做的事情,逛逛不是你該做的事情,醫務室老師。」

  我的名字已經默認是『醫務室老師』了嗎?聽上去好遜啊……!

  我訕訕道:「……我現在就回醫務室。」

  門衛大爺點點頭,滿意地坐了回去。

  「喂,大爺,開開門。」

  校門外傳來的聲音讓我停下了腳步。

  「你們是什麼人?」大爺在窗口的位置問道,「來這裡幹什麼?」

  「哦,還要自我介紹?」松田陣平撓了撓臉頰,「我是——那個什麼,高中生偵探,松田。」

  站在他旁邊的男人說道,「我是高中生偵探,安室。我們收到一份委託,需要到這所學校裡調查案件。」

  我:「噗。」

  他們真的穿著高中生校服哎!


第69章

  「調查案件?」門衛大爺的語氣很疑惑,然後用像是在趕蒼蠅一般的手勢揮了揮,「去、去,你們很閒嗎?還特地來小學胡鬧!」

  松田陣平眨眨眼睛,對邊上的人說道:「行不通啊,這NPC是不是太人性化了點……」

  「是你態度太敷衍了啊。」降谷對松田說道。

  「哈?你對NPC還要有什麼態度。」松田覺得旁邊這傢伙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歡嗆聲,於是理所當然地懟了回去。

  兩個人真的像未成年的高中生一樣說的你來我往,直到他們終於注意到了站在鐵門後的我,瞬間收了聲。

  「……」降谷零在自己的口袋裡掏了掏,拿出了一本警察手賬,一臉正色道:「我們是東京派出所的警察,按要求便衣來這邊調查案件,希望您能讓我們進去。」

  他將警察手賬翻開,將裡面的個人照和警徽出示在門衛大爺的眼前,還未等大爺看清,又立馬收了回去。

  松田一副『你小子居然玩這種』的無語表情,但是大爺最後還是給他們開門了,再三和他們強調不可以打擾學生學習,不然就算是警察也是要接受懲罰的。

  「你哪來的手賬?」

  成功走進校園之後,松田陣平就把手搭在降谷的肩上,那張池面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有點猙獰,「不會是你剛才去派出所的時候順手拿的吧?」

  降谷零毫不避諱,點頭道:「是啊。」

  松田『嚯』了一聲,「你是公安吧?這是重罪噯,起碼是三年的有期徒刑。」

  「這種時候就別在意這麼多了。」降谷零像是很有經驗一般拍了拍他。

  松田不滿道:「你才是對NPC態度最糟糕的傢伙吧。」

  「但是為什麼一定要從這邊進來,」我聽著他倆的對話,不禁疑惑地問,「偷偷地翻牆進來也可以吧?」

  「我們試過了,非常遺憾的是,完全翻不進來,」松田說道,「像是遊戲的地圖嘛,達到了一定條件才能夠開啟接下來的任務……這種。」

  主要目標是在這所小學之中嗎……?

  「所以,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情況?」

  松田問道,「這裡是什麼異能力空間嗎?還是詛咒師的陷阱?」

  「欸,松田警官現在都知道這麼多啦?」

  我輕輕地笑了一下,「明明剛認識的時候還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異能力的。」

  天然卷的警察無奈地說道,「你可別小看了拿兩份工資的警察。」

  「總之,先去我的辦公室吧,」我對他們說,「學校就要下課了,接下來應該是午休的時間,大家都會有空。」

  「還有辦公室啊,」松田湊近看我的名牌,「校醫……」

  降谷零拽了拽他,又把人往後面扯了點,「不是都說了,跟著她走,別在這裡浪費時間。」

  松田陣平不滿地將自己身上的白襯衣扯平,「搞什麼啊,你這傢伙是想打架嗎?」

  降谷零無辜道:「我可沒有那麼說過。」

  「……嘁,火大。」

  我:……

  這兩個人是小學生嗎?明明之前單獨遇見的時候還挺靠譜的,怎麼感覺他們兩個人一碰上就會變得幼稚起來。

  降谷零和松田陣平一前一後地走,同時還在觀察周圍的環境,我悄悄地往降谷的方向靠近了些。

  「研……沒有和你待在一起嗎?」我小聲地問他,此刻前一段時間他們還形影不離。

  降谷零那雙紫灰色的眼睛看向我,頓了幾秒後,他也小聲地回答我,「hagi去神奈川了,他說想去看看姐姐。」

  「研還有姐姐?」我吃了一驚,因為在這之前研從來都沒和我說過他還有家人的事情。

  「嗯,」降谷零低聲應道,「而且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和陣平提起這件事,所以……」

  我偏過頭,小心地看了看走在後面的松田陣平,「不能說嗎?」

  「hagi和陣平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之前hagi殉職的事情對他的打擊特別大,也是為了hagi,他才特地調去搜一的。」

  「喔,」我瞭然地點頭,「……我知道啦,我不會說漏嘴的……況且,這種事情只能眼見為實才更叫人信服吧,到那個時候,也是得問研自己的意願。」

  「喂,你們倆偷偷摸摸的在說什麼?」松田陣平大步上前,一臉狐疑的樣子。

  我和降谷迅速分開,我飛快地說道:「我們在討論這個小學的學生有點嚇人,感覺多看一會兒都會是精神汙染。」

  松田擰著眉毛,看起來不是很相信我的說辭,但也沒想深究,「……外面也一樣,NPC的數量還比這邊還多,總覺得會做噩夢……」

  我們回醫務室的路上沒有遇到教導主任,也沒有發生任何超出預想的意外事故。

  我把他們兩人推進醫務室,做賊一般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後,才小心翼翼地將門合上。

  「這個學校還真大啊。」松田說道。

  「啊,除了體育館、禮堂還有花園和游泳館,」降谷一邊回憶一邊道,「如果中間的那幾棟是教學樓的話,後面的難道也是教學樓嗎?太多了吧,私立小學?」

  「那邊可能是學生和職工的宿舍。」松田也跟著他一起回想。

  「一般來說,小學沒必要住校吧?」

  「說到這個,我記得東京有很多名門中學,我們那個時候不也是流行什麼精英教育?住校教學不是沒可能。」

  「那麼暫時將操場後面的建築當做學生宿舍,」降谷零點頭,「進來的時候還看到了一棟塔樓,很奇怪……難道是天文台嗎?」

  我本想給他們倒點水,不過找遍了整個醫務室都沒有看到除了酒精碘伏瓶之外的杯子,只好重新坐下,「你們兩個是把學校的地圖記住了嗎?」

  我在計算學生數量的時候也算是走完了大半個學校了,但是確實沒有見到過任何學校的平面圖。

  真的有人能只走一遍就把路和路標都記住啊……

  降谷零:「只是粗略記了一下,以防萬一。」

  作為一位認路經常憑感覺的人類,我對此大為震撼,怪不得之前在橫濱的時候他有自信當我的GPS導航,確實是有些真材實料在身上的。

  「先簡單說一下情況吧,五條和夏油他們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開口道,「目前可以確定的是,我們處於一位準特級咒靈的生得領域之中,關於這點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你們只要把當下的這個生得領域當做是一種RPG遊戲的副本就可以了,我們需要按照對方的意願行動,並從中找出破綻,然後擊破。」

  「『我』的身份是這所學校的校醫,名字不明,一睜開眼睛能看到的所有東西都原封不動地在這裡了,暫時……我還沒搞清楚我到底需要做什麼。」

  降谷零和松田陣平對視了一眼,然後降谷零先開口說道,「我和松田是在一間出租屋恢復意識的,那間出租屋應該是『我』和『他』一起租借的工作室,外面貼有『偵探社』的字樣,『我』和『他』的身體都是某所高校的學生,應該是為了賺外快而合作成為偵探。」

  降谷零和松田陣平都把自己的學生證給我看了一下——並不意外,他們倆都長了一張很池面的娃娃臉,說實話那張臉印在學生證上,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上面的名字分別是『安室■』、『松田■■』。

  「……為什麼只有你是假名啊?」

  我很困惑,畢竟除了我自己連名字都看不清之外,其他的大家在這裡所顯示的身份信息,基本上都是自己本名的一部分。

  「欸,這個問我嗎?」

  而眼前這位狗狗眼的『男高中生』同樣很困惑,「明明是諒月小姐懂得更多?」

  「……不知道為什麼,我也有點開始火大了。」

  松田陣平在一旁幽幽地說道:「是吧……每次的這種時候,這傢伙就會擺出這樣的……」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我卻能明白他想說什麼,並且深切地對此表示贊同。

  會無意識地使用自己的外表來迷惑他人,不愧是公安,作為情報工作者,果然對蜜糖陷阱非常上手,已經熟練到彷彿是身體的一種本能了。

  像我這樣自制力不高的傢伙就很容易中陷阱,好危險!

  「為、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啊……」

  降谷停頓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那我繼續說我和松田恢復意識之後的事情了。」

  「我們當時剛檢查好周圍的環境,就有一個男人敲門進來了,他說他想要委託我們幫助他調查一件事情。」

  我皺了一下眉,「是什麼樣的男人?」

  「說起這個……」

  降谷再次和松田出現了眼神交流,我總覺得他們倆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內部語音頻道……性格不太對付,但是默契很高,是那種會同時給對方比個向下大拇指的奇怪交情。

  松田接著說道,「那個男人的臉看不清楚,但是和其他沒有臉的人不一樣,他是……他的臉就像是被一團馬賽克糊住了。」

  「他並未說出自己的名字,只說他找不到自己的女兒了,然後告訴了我們他的女兒就讀於這所小學,希望我們可以幫他找到女兒。」

  我看了眼辦公桌邊的鐵櫃子,裡面放置著的應該是全校學生的體檢信息——如果這個領域做得有那麼逼真的話——說不定能夠在裡面查出些什麼,「他有說自己的女兒叫什麼嗎?」

  松田和降谷都搖了搖頭,「他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的女兒剛上小學一年級。」

  我:……這什麼父親?

  有點父愛,但不多。

  很好,案件又到了死胡同。

  「名字不知道,長相也不知道,這裡的學生就一年級的最多,這要怎麼找?」我追問道,「他還有沒有說別的?」

  「……他說,呃、自己的女兒很可愛,很聽話,就是有點怕生。」

  「這裡的小朋友們都沒有臉,這算是無效情報吧,」我往後一靠,嘆了口氣,「還是說,我們應該在那些被抓進來的人之中找線索?」

  「你見到過那些被抓進來的孩子?」松田問道。

  我點頭,和他們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猜測,「被帶進來的孩子們大概率會頂替其中一個無臉人的身份,然後必須按照這所學校的規則行事。」

  外面傳來下課的鈴響,牆壁上時鐘的走針指向十一點半,是午飯的時間了。

  「去問問五條和夏油,看看他們有什麼想法。」


第70章

  穿過小花園和連廊,後面便是教學樓,我和降谷、松田一起過去找五條悟他們。

  這個時間點,孩子們都已經下課準備去吃中飯了,我站在老遠就看到了五條悟還有夏油傑,以及從樓上下來的菜菜子和美美子都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吉田步美、灰原哀他們幾個人看上去小小的,站在五條悟的邊上,感覺只有那位190的半截腿高,正抬著頭和五條悟爭論。

  ……怎麼感覺他們好像很激動的樣子,千萬別是在吵架——畢竟五條悟這人一看就不像是有哄小孩的耐性,就一般而言,他通常扮演的角色都是那個把小孩惹哭的罪魁禍首。

  五條悟低著頭,拿手指指著自己,「我明明就是帥哥。」

  「帥哥才不會說自己是帥哥!」吉田步美仰著頭看他,反駁道。

  「哈?!」

  五條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樣否認他,否認的還是他的臉,「這說明那個人超——虛偽的!」

  「嗚哇,好可怕——」吉田步美躲到了灰原哀的身後。

  淺栗色頭髮的小姑娘氣定神閒地安撫她,用一種不符合她那個年齡段的平靜態度面對五條悟,「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吉田同學想說的應該是這個意思,謙遜可是一種珍貴的美德。」

  五條悟長到這麼大,活得那叫一個恣意妄為,能說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樣的話,沒被人打死是他確實很厲害,反正他的人生字典裡從來沒有『謙遜』這兩個字的存在,會被一個小學生這樣說教,一時間五條悟臉上的表情都停滯住了。

  這回輪到夏油傑無情地嘲笑他了,「是你太臭屁了,悟。」

  「傑,我們去打一架吧!」

  五條悟氣勢洶洶地和他翻臉,墨鏡下的藍眼睛瞪過去,乍一看去,我晃然之間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去高專認識他們的時候,怎麼感覺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們就都從少年長成青年了?

  「不是說因為好奇才留下來的嗎?你們兩個人打起來,萬一把這個生得領域弄壞了怎麼辦?」

  我連忙上前制止他們,以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特級咒術師的實力,打架的時候拆領域肯定是隨隨便便的,但是在場有那麼多小朋友,我可沒有能夠保證他們全部都安全的自信。

  五條悟朝夏油傑比了個鬼臉,決定帥哥獨美,不和他們一般見識,轉而問我,「諒月醬有什麼新發現嗎?」

  「嗯,他們兩人作為『高中生偵探』被校外的人委託了一個任務,任務目標是找到一位在這所學校就讀的一年級女孩子,不過我們現在完全不知道她的長相和姓名,」我說道,「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在外面失蹤的孩子之一……你的六眼能看出什麼聯繫嗎?」

  六眼是神之眼,六眼所視,即為真實。

  六眼能夠分析任何東西,並且清楚地向五條悟展現對方的弱點,這也是為什麼五條悟總是戴著眼鏡或是蒙上黑布,那些都是特製的,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讓六眼停止分析,以防止過量的信息讓五條悟的大腦過載。

  我至今仍然不清楚在六眼的視野裡,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會是像核磁共振的成像那樣,還是由一團又一團不同顏色的能量體充斥……

  「沒什麼特別的。」

  五條悟坦然地搖頭,「只不過,上一次我們碰見過的能量,在這裡我也發現了。」

  「上一次是……啊,體育館那個?」我皺了皺眉頭,當時夜斗說他在其中感覺到了彼岸的氣息……所以,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來調查這個的嗎?

  但我並沒有發現夜斗的存在,連緋都不見了……

  「那個,我想問一下,」圓谷光彥小心地舉起了他的手,「從剛剛開始,你們講的都是什麼意思啊?這裡真的是什麼結界之中嗎?」

  「老師剛才在課上講的,你完全沒有聽進去嗎?好傷心啊!」五條悟開始假哭。

  圓谷光彥縮了縮肩膀:「……對不起。」

  教學樓角落的廣播在這時發出微弱的『滋啦滋啦』的響聲,然後傳出來了一位男性的聲音,音調偏高,尖銳地衝進耳膜裡,聽著像是那位教導主任在說話,「請注意,現在是中飯時間,請各位教職工、學生快點前往餐廳就餐。重複一遍,現在是中飯時間……」

  小島元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要去吃飯了嗎?但是我的肚子一點都沒有餓誒,好奇怪啊?」

  「這是『規定』吧?」夏油傑若有所思,「我們先過去看看。」

  「這裡還有餐廳啊?在咒靈的生得領域之中,食物會有味道嗎?」

  我很好奇,畢竟在這邊醒來之後,什麼東西都沒有入過口,「還是說像那種傳說一樣,吃過了這裡的東西之後,就也再回不去了……?」

  小島元太被嚇得絆了一下,「不要這樣嚇唬人啊,大姐姐!」

  「生得領域之中只有咒力,應該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五條悟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說,在裡面吃的所有東西都是由咒靈的咒力幻化而來的,本質上和傑吃咒靈丸子應該是同一種感覺?」

  夏油傑聞言,臉上的表情僵了僵。

  「說起來,我現在還不知道咒靈到底是什麼味道的,」五條悟看向傑,「之前每次問你,傑都沒有說過哎……難道說味道很爛嗎?」

  夏油傑的視線往邊上飄忽了一點,「……沒有什麼感覺。」

  「騙子,」五條悟的五官都皺了起來,「這一聽就不是真話——算了,等會兒我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悟,亂吃東西是會肚子痛的。」

  夏油傑對他的發言非常無奈。

  「我又不會出什麼事,」五條悟卻很無所謂,反正他都學會反轉術式了,怎麼弄都搞不死自己,「伊地知也通知過硝子了,反正等解決掉這個咒靈,硝子肯定也已經在外面等著我們了。」

  「你每次都這樣說,平白增加工作量,怪不得家入都不想見到你。」

  他們兩人走在最前面,旁若無人地互相插科打諢,雖然夏油傑選擇離開了高專,被咒術界高層通緝,但是和五條悟的關係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我走的慢了些,站在那幾個孩子的身後,他的看上去都有些不安,走的小心翼翼的。

  「之前沒來得及問,柯南應該是和你們一起的吧?怎麼一直都沒有看到他的人?」

  步美抬起頭來看我,我注意到她的眼角紅紅的,可能是哭過了。

  步美小聲地對我說道,「柯南君他去接受懲罰了……上午的時候就被別的老師帶走了,我們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什麼地方。」

  「接受懲罰、他是做了什麼嗎?」雖然和我料想的沒什麼差錯,但是這畢竟是准特級咒靈的領域,就算是非常聰明的小朋友,我也不敢想他會遇到什麼樣可怕的懲罰。

  「上課時間到了,但是柯南君想要調查情況,就沒有來上課,然後我們就看到幾個沒有臉的老師打扮的大人把他抓走了。」小孩悶悶地說。

  降谷問道,「你們在教室裡看到的嗎?還記得大概是往什麼方向過去了?」

  「我們坐在教室的位置上,是從另一邊的窗戶看到的,所以應該是……這個方向吧?」灰原哀思考了一下,指了個方向。

  降谷零看了看松田陣平,松田也點了點頭,「從大門進來之後會路過行政樓,然後才是教學樓,如果是這個方向的話,除了行政樓,就只有後面的那個塔樓了。」

  「意思是柯南君可能被關在那個塔樓裡嗎?」步美問道,「那有什麼辦法能把他帶出來嗎?」

  「這個……還是要再觀察一下,」降谷零遲疑地說道,「情況特殊,我們也得保證你們的安全才行。」

  小姑娘失落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慢慢地繼續往前走。

  這所小學的餐廳意外修建的很豪華,一樓是學生餐廳,二樓是教職工餐廳,反正無論怎麼樣都是無臉人,我們沒怎麼糾結,只是找了個較為隱蔽的位置坐下來。

  雖然大家的手上都端著鐵盤子,裡面盛了想要吃的東西,只是從坐下開始,就還沒有人動過餐具,連一向胃口特別好的小島元太都有些犯憷。

  一時間,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很沉重。

  「是一團一團的黑氣。」

  五條悟拿著筷子戳他盤子裡的土豆,「有點噁心。」

  挑食可恥,浪費糧食也可恥,但是人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吃的。被五條悟這麼一說,大家就完全失去了食慾,將餐盤往前一推,乾脆地放棄了。

  只有元太小朋友還抱著嘗試的心理:「但是我看起來這個就是烤香腸啊——」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一秒鐘之後又『呸呸』地吐出來,一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呃、咦——好噁心,是擦過嘔吐物的抹布的感覺!」

  大家一聽,臉上的表情就更怪了,五條悟側過頭,「不是吧?傑,難道說咒靈是這個味道嗎?」

  夏油傑撇過頭不搭理他。

  「總之,我們先整合一下情報?」

  我提議道,如果把現在的情況當做是團隊協作的RPG解謎類遊戲,情報交流才是最關鍵的嘛。

  「先從小朋友們開始吧?你們到這邊的時間應該比我們更早一點。」

  四個孩子互相看了看,好像有點緊張,最後是灰原哀開口說的,她的語氣平穩,聲音冷靜。

  「現實世界裡,我們在約好了今天去神社,所以早上吉田同學她們就在博士家門口等待集合,那個時候吉田同學收了一位頭上有著縫合線的女人給她的『美少女洋娃娃體驗店』門票,當時我們猜測可能是新開的鬼屋門票,所以決定在傍晚的時候過來看看。」

  「傍晚六點左右的時候,我們到了地址,但是發現這邊一個人都沒有。」

  灰原哀扯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很譏諷的模樣,「體驗店也被裝飾得很詭異,具體沒仔細看,我們才走進房間裡,就沒有意識了。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在一間陌生的小學宿舍裡。牆壁上的時鐘剛好走到早上7:00這個位置,然後房間裡響起起床鈴,我們就都被叫醒了。」

  說到這裡,灰原哀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我們,「住在學校宿舍裡的學生並不多,我沒有在裡面看到過無臉人的存在,當時還懷疑是惡作劇,只是到了教室之後,發現了他們出現絕意識到很不對勁。寢室是四人一間,我的房間裡只有我和吉田同學兩個人,我猜如果之後還有人進來,就會被分配到剩下兩個位置裡。寢室的牆壁上貼著學生守則,上面只有一條——學生必須遵守學校的規定,做應做之事,不遵守規則就會受到懲罰。」

  啊,和夏油說的一樣,有一條警示。

  我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遺漏了什麼,但是醫務室的房間裡所有的東西我都看過了,確實沒有這樣的警示語。

  「在之後就是和江戶川他們會合,一起去教室,接著江戶川想要自己去調查,被發現之後就抓起來了,然後你們就出現了——」

  灰原哀看著我們,輕輕地說道,「有臉的成年人。」

  「啊——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了,除了諒月姐姐你們,我之前還看到了一個人,不是學生,但他也是有臉的。」步美說道。

  「誰?」

  當時出現在玩偶屋裡的人只有我們,難道是伊地知或者降谷的那位下屬也不小心被捲進來了嗎?時間好像對不上?

  「是在早上要離開寢室樓的時候,」步美想了想說道,「那個應該叫宿管大叔嗎?」

  「哦,那個大叔,我也有印象!」

  圓谷光彥點頭,「因為大家那個時候還沒有遇到過無臉人,所以剛才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好像是個穿著深色運動服的大叔……等等,那是大叔吧,翹著二郎腿在看《聖鬥士○矢》……」

  五條悟輕輕地「啊」了一聲,像是反應過來了。

  我:「啊、欸——宿管?」

  穿著深色運動服的男人……是、是夜斗吧?

  這是在做什麼?到小學當宿管大叔……?


第71章

  大家將自己的情況都說了一遍,目前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都被賦予了某個身份。

  我是這所小學的醫務室老師,五條悟和夏油傑是學校的國文和數學老師,而灰原哀、柯南他們這些小朋友都是小學一年級的學生,美美子和菜菜子因為年齡稍大一些,所以被歸為高年級的學生。

  至於降谷零和松田陣平,他們作為唯一從學校外部進來的人,身份是附近某所高中的高中生,兼職偵探事務所的業務,接到了一個馬賽克臉男人的委託,來到這所小學尋找他失蹤的女兒。

  順帶一提,某位我找了他好幾天的神明先生,似乎也在這所小學的寢室樓裡兼職當宿管……

  降谷零和松田陣平在來這邊之前,還去了一趟最近的派出所,那份警察手賬就是從派出所摸過來的——據他們所說,委託人並沒有就這個事情去警局報案,派出所的警察也沒有收到任何與失蹤案有關的案件。

  線索到這裡就中斷了。

  只是他們看上去都很興奮的樣子。

  「我們會去向周邊的同學探聽的!是時候輪到少年偵探團出擊了!」

  幾個小朋友興致沖沖地湊在一起討論。

  五條悟翹著椅子,一臉閒適,「傑有沒有覺得現在很像那個遊戲,那個《逆轉○判》?」

  夏油傑已經習慣了此人想一齣是一齣的發言,平靜地問到:「悟指的是什麼?」

  「就是說,搜集證物、調查場景,整合新情報這種……」五條悟說著又將架在鼻梁上的墨鏡往上推了些,仰著頭看餐廳的天花板,「接下來說不定還會遇到什麼新的NPC,選對對話框選項就能解鎖新場景……」

  「你遊戲打太多了吧?」夏油傑無奈地說。

  「是哦,我昨天晚上剛打完《逆轉○事》。」五條悟朝夏油傑比了個大拇指。

  夏油傑:「……」

  我疲倦地用一隻手撐著臉,雜亂的思緒轉來轉去,莫名其妙的焦躁在我心底不斷翻滾,沉甸甸的一大塊,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只能生生地哽在胸口間,

  煩躁、憤怒、焦慮……這些情緒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令我整個人都開始頭痛欲裂。

  我討厭這樣無法掌控的感覺,手指下意識地想要從口袋裡摸出錢包來。

  牛皮錢包的手感是膩滑的,表面帶著體溫傳染上去的溫熱,捏上去卻是薄薄的,裡面沒塞幾張紙,我忽然又想起來在這裡異能力不能使用,一時間心中焦慮感又翻了一個倍。

  如果人體對於異能力有著和藥物一樣的依賴性,那麼當下的我無疑是處在一種極為強烈的戒斷反應之中。

  「諒月小姐,你還好嗎?」

  一個聲音低低的,溫和地靠近我。

  「降谷……」

  我被驚了一下,放在大腿上的手指輕微地抽動,正想抬起來,溫熱的手心在這時卻輕輕地壓了下來,蓋在了我的手背上,像一個笨拙的安慰。

  他的手要比我再大一些,經常使用武器導致他手心關節處生著些薄薄的繭子,碰在肌膚上有著一種怪異的觸感,我的心臟在此刻又一次躍動出了和上回相同的頻率。

  但是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要抽回手,他就已經平靜地將手收了回去,彷彿剛才那幾秒鐘傳來的溫暖觸覺都是我的錯覺一般。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嗎?」

  降谷零偏過頭來問我,聲音低沉,似乎只有我能聽見。

  周圍的人都在討論,坐在他後邊的松田陣平被偵探團的小朋友們叫過去一起制定『計劃』,五條悟和夏油傑在拌嘴,菜菜子和美美子在一旁幫腔。只有我們兩人,好像處在另一個空間裡一般,沉默地對視。

  我在他紫灰色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還有自己傻乎乎的,愣怔的表情,眉間蹙起,不是很好看——

  「我……我在想事情。」

  我回過神來,將另一隻手放下,手指不安地摩挲過剛才被觸碰到的位置。

  「在想什麼事?」他接著我的話說下去。

  我向來不喜歡追根究柢的人,因為多數時候『沉默』代表著『秘密』,秘密是很私密的,有時候是傷痛和無法言說。譬如偵探,譬如警察,追根究柢之時,就像是想要割肉剜瘡,再撒一把鹽——

  但是眼前的人眉眼溫和,和我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別無兩樣,我發現自己無論怎麼樣似乎都不能對他生出厭惡的情緒,於是只好乖乖地垂下眼睛,避開他的視線。

  「……那個給你們委託的男人。」

  我說道,「你們是因為調查兒童的失蹤案才被捲進這個咒靈的生得領域之中的,恰好這個領域的『扮演遊戲』裡也有人想要找到自己失蹤的孩子……太巧了,這不就像是在告訴我們,他就是這個領域的主人嗎?」

  為什麼孩子們會失蹤,因為這隻咒靈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因果就是這樣,簡單直白,拋去一切複雜的因素,到頭來剩下來的,只有最單純的期望。

  「他當時給了我們一串電話,告訴我們找到了任何有關他女兒的任何情報,都可以打電話告知他,」降谷零對我說道,「不過我和陣平在派出所的附近的公用電話撥打過,那個時候電話沒能接通,我猜測應該是當時我們還沒有找到任何情報的緣故。」

  「既不知道長什麼樣也不清楚叫什麼名字,在沒有更多情報的狀況下,其實很難判斷對方想要找的到底是誰。」

  我抓了一下頭髮,覺得當下的這個場景很難說清楚,「咒靈是……一種混亂的生物,它們從人的惡念與欲望之中誕生,那些思想可以是悲傷的也會是憤怒的,本質上都是對於人類某一面的失望與抵抗,因而咒靈從誕生之際便帶有這些反抗人類的特質。」

  我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你要知道,一旦是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它實際上只想讓我們死,解咒無法從這個方向走。」

  「但是對方的態度很堅決,」降谷零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辭,「他不像是抱著玩弄我們的心態。因此,我認為他一定是失去了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人。。」

  「這也太……」

  這也太牽強了,我本想這麼說,但是我自己也是經常用第六感來做事的人,這種時候實在沒什麼底氣去反駁他,只好噤了聲。

  「作為一名偵探,我希望諒月小姐能夠相信我。」

  「……」

  我嘆了一口氣,「如果你這樣堅持的話……總之我們下午先去孩子們說的寢室樓碰碰運氣,說不定能再找到些其他的線索。」

  餐廳的擴音器裡又一次傳出教導主任尖銳的語調:「中飯時間即將結束,請各位同學排隊離開餐廳,回到教室進行午休。重複一遍,中飯時間……」

  我們互相看了看,計劃已經初步制定好了,由少年偵探團的孩子們和菜菜子、美美子去向那些被帶進來的其他孩子打探消息,只要和他們詢問家裡的親屬關係應該很容易就能排除掉一部分的人,五條悟和夏油傑作為特級咒術師需要調查的則是:為什麼一個被評定為準特級的咒靈,能力可以在短時間內提升的這麼快——雖然其中一位對偵探遊戲特別感興趣。

  至於我和降谷、松田他們,就在可以的範圍內調查更多的地方,誰讓我們不用上課帶小崽子們,只要能夠躲開教導主任的巡查就行了。

  前往寢室樓需要穿過操場,上午的時候我沒怎麼關注除了孩子們以外的事情,但是這次走的時候卻注意到其他的很多,比如說如今應該是暑假八月出頭,正是苦夏時節,烈日當頭該是很炎熱的,但是這咒靈的生得領域卻是在春季,新葉入目,樹枝上長滿了淺粉色的櫻花花朵,我伸手便能捉住隨著清風在空氣中舞動的櫻花花瓣。

  現在應該是才開學沒多久的日子。我猜測到。

  淺色的花瓣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裡,然後我用力收緊手指,再次張開手的時候,那花瓣卻化為一小股咒力消散了。

  「時間……」我喃喃道,「這裡的時間好奇怪。」

  「嗯?柳川你剛剛說什麼了嗎?」走在前面的松田回過頭來詢問我。

  我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沒什麼,可能是我想多了……前面這個就是寢室樓了嗎?」

  「啊,如果那些小朋友沒指錯路的話,」松田說道,「應該就這一棟,不過真大啊……果然是私立學校吧?」

  私立學校啊……我眨了眨眼睛,總覺得眼前的這一幕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又說不出什麼。

  「要進去看看嗎?」

  降谷零輕聲問我。

  「嗯,這邊應該沒有標著教職工閒雜人員不能入內的標識吧?」

  我四下看了看,也沒有看到那位禿頭的教導主任在附近出沒,於是稍稍鬆了一口氣,邁步走上了台階。

  很少有小學的寢室樓會裝修的這麼氣派,松田陣平說的沒錯,這所學校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應該是私立的吧?

  從大門走進去,裡面鋪著大理石地磚,被拖得鋥亮,映著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裝潢燈光。我的視線從地面往上抬,看到了一個拿著拖把的男孩,與他面面相覷了幾秒鐘。

  「……雪音?」我愣了一下。

  「諒、諒月小姐?!」

  金髮少年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好幾個調,幾乎就要破音了,他一手支著拖把,另一隻手顫抖著指著我,「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我疑惑地問他,「是你先和夜斗玩消失,一個消息都不給我留吧?我可是找了你們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

  「那是因為有特殊的情況!總之諒月小姐待在這邊很危險。」

  雪音一下子就慌亂了起來,丟下這句話後,便拽著拖把一路往回跑,一邊喊道:「夜斗!夜斗!快出來,我看到諒月小姐了——」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大廳側邊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人影從那邊衝了過來,腳步飛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的跟前。

  「諒月!」

  穿著運動服的人雙手按在我的手臂上,語氣急促,一點都不冷靜:「你怎麼會在這裡?!」

  「……」

  我瞪大眼睛震驚道:「你誰啊?!」

  這個長了鬍子的運動服大叔是誰啊?

  夜斗嗎???


第72章

  「我是爸爸啊!」

  我面前的大鬍子猛男落淚,「諒月連爸爸都不記得了嗎?好傷心啊……」

  ……哦,確實是夜斗本人沒錯了。

  聽到了熟悉的發言,我臉上的表情再度冷靜下來,習慣性地反駁他:「只是監護人而已,才不是爸爸!而且你臉上的鬍子是怎麼回事啊?看起來好奇怪……和聖誕老人一樣。」

  「進到咒靈的領域裡面不太容易,所以現在算是普通人,這個只要一段時間沒刮就會變很長。」

  夜斗摸了一下自己臉上的鬍子,然後又搖了搖頭,「這不是重點,諒月,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要找你。」

  我皺起眉,「誰讓你的電話撥不通,人又聯繫不上,一點消息都麼給我留,我問了一圈的人,他們都不知道你在哪裡,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有將近大半個月聯繫不上夜斗,近期我的運氣又不好,直覺總在叫囂著一些危險的信號……想讓人不擔心都難吧?

  神明依賴人類的信仰而生存,一旦被眾人所遺忘,祂也會跟著消失……像菅公那樣名滿天下的學問神是沒有這種恐懼的,但夜斗——他不過是八百萬神明之中極為微小的那一部分,有時候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自己其實是個異類,害怕我的祈願無法被神明接納,所以害怕夜斗會有一天被這個世界消無聲息地淹沒。

  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所以這些僅剩的一點點,就不能夠讓我攥在手中嗎?

  「抱歉,諒月。」

  夜斗頓了頓,我能注意到他眼中緊張的神色正逐漸褪去,最終化成一片柔軟,「那天我沒想到自己會花那麼長的時間,你找了我很久吧?」

  我:「就差去問毗沙門天了。」

  「不會有下次了,」他說道,「讓你擔心了。」

  我問夜斗,「……所以到底是怎麼了?從上次開始你就怪怪的。」

  從夜斗遇到那隻混雜了妖魔的咒靈開始,他整個人都表現得很奇怪。

  「這裡也有彼岸的氣息……」夜斗說,「諒月,你繼續待下去會很危險。」

  「但是五條悟說這隻咒靈沒有攻擊的意願,暫時還是安全的……」

  「五、啊,上回遇見的那位六眼?」夜斗想了想說道,「對大部分的人來說確實是這樣的,但是諒月——」

  夜斗藍色的眼睛盯住我,這種時候,我好像終於能夠察覺出一些人類與神明之間的差別……神明的雙眼,透澈鋒利,一旦被對方所注視,便有如刀劍指喉,寒芒入骨。

  他的嘴唇張合,「——你是特殊的。」

  「什麼意思?」彼岸不就相當於黃泉嗎?和我有什麼關係。

  夜斗看了看我身後的兩個人,微微皺起眉。

  「他們是……我的朋友,」我說道,「沒有關係的。」

  夜斗認真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麼,表情放鬆了下來。我猜他應該是在研的記憶裡見過他們。

  「別墨跡,」我對夜斗說,「你知道我從小就不喜歡猜謎語。」

  「咳、好吧,」夜斗咕噥了幾聲,「你還記得我以前給你講過的關於伊邪那美的故事吧?」

  「……記得。」

  我的心臟忽然開始猛跳,像是猜到了什麼,聲音變得艱澀起來:「她被自己的丈夫伊邪那岐背叛,所以永遠地留在了黃泉比坂良內,因為孤獨,所以會動用恐怖的手段,將每一個進入黃泉的人都挽留下來……」

  看著夜斗篤定的目光,我生出幾分難以置信:「難道說——」

  夜斗點了點頭,喟嘆和他的目光一起落下,「諒月,你去過,所以你身上留有伊邪那美的烙印,這也是為什麼你總是會被捲進危險的事情。」

  他擔憂地看著我,輕聲說道:「死亡之地一直在召喚你。我不敢……讓你去冒險。」

  「所以……」我愣了幾秒鐘,怔怔地問他,「所以上一次,我覺得那隻咒靈盯著我,並不是我的錯覺對嗎?」

  看足球比賽的那天,我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來自咒靈的惡意注視,那種被人類之外的生物所觀察的感覺叫人毛骨悚然。

  「生在夾縫裡的汙穢是不會沾染到彼岸的氣息的,」夜斗說道,「但是毫無疑問,這幾隻咒靈對於你都有著極為強烈的目的性。」

  我:「……」

  我一敲手心,「哦,我清楚了,就是《死神○了》那種感覺?我已經被盯上了,無論我怎麼樣規避每一次的危險,最終都會死?」

  夜斗:「你、你還能這麼想,我怎麼一點都不意外……」

  松田陣平在我後面誇張地吸了一口氣,「……不得不說,這個人心真大啊、喂,別敲我腦袋!」

  在我側頭看過去的時候,降谷零已經將手收了回去,冷靜地詢問:「如果按照夜斗先生所說的,那麼現在也可以說是一場針對諒月小姐的陷阱了?有什麼方法能夠盡快帶她出去嗎?」

  松田也發言詢問道:「……這種『既定的命運』不可以更改嗎?我以前也有遇到過『這一次說不定真的會死』的時刻,但是最後也還是稀裡糊塗地活下來了,命運……挺反覆無常的吧?」

  「因果律並不是這樣的,」夜斗搖了搖頭,「你所說的『事在人為』本質上也是因果律的一種。因為想要做什麼,所以達到了什麼,這一因果本身就在『既定的命運』之中。」

  他想了想,聲音又低了下去,「如果不是因為我在這裡,諒月也不會為了找我而來到這個地方……命運啊。」

  「那不就無解了嗎?大叔,你剛剛可都說伊邪那美已經盯上柳川了。」松田陣平疑惑地說。

  「人都是會死的,」夜斗輕聲說道,「我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將這個結局往後推一點。」

  松田陣平眨了眨眼,「那現在是想怎樣?你們怎麼好像一點對策都沒有?」

  夜斗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辦法的。」

  我點頭贊同:「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不去輪迴,給菅公當神器好了。」

  「嗯?」夜斗的眉毛豎起,「為什麼是天神?我呢?我怎麼辦?」

  「對不起嘛,但是天滿集團真的很有錢,我實在拒絕不了——夜斗的話,就湊合一下,你看你不是還有雪音在嗎?我覺得你們倆默契很好哦,一定可以長久的啦。」

  松田陣平無語:「……是是,你們可真不愧是監護和被監護人的關係啊。」

  降谷零苦笑了一下,「這到底該說是灑脫還是超然啊……」

  松田看了看他,「幹嘛,你一副愁苦的樣子,笑得比哭還難看。」

  「……有嗎?」

  松田陣平依舊狐疑地盯著降谷零看,幾秒種後突然恍然大悟,拽著他往後退了幾步,側過身問道:「你小子,不會是——」

  「很有膽量嘛。」降谷零沒有說話,但是松田還是拿肩膀撞了撞他,繼續道:「反正我是不吃那套狗屁的因果理論。」

  松田咧開嘴角,揶揄地對他說道,「你大可以試試,看看到底是人定勝天還是命中注定。」

  「我不會放手的。」

  降谷零垂下眼睛,下垂在身體側邊的手指收緊,用力地攥成了拳頭,彷彿想要抓住什麼。

  我和夜斗插科打諢了幾句之後,總算紓解開了些縈繞在心頭的郁煩和緊張,奇怪地回過頭看他們倆,「你們兩個在講什麼小話呢?」

  「沒什麼。」松田大大方方地雙手抱臂,搖了搖腦袋。

  我挑了一下眉,但是現在也只能按下疑惑,對夜斗說,「那你還在這裡待著是想做什麼?」

  「這隻咒靈和以往遇見過的不太一樣,」回歸到正題,夜斗就再度嚴肅了起來,「我還在調查它能量的核心在哪裡……有點奇怪,明明那股氣息總是在學校這一塊徘徊,但是我怎麼也抓不到,找不到核心就無法將那些小孩們帶出去。」

  夜斗的臉皺起來,不太服氣的樣子,「我倒要看看伊邪那美到底想做什麼。」

  「五條和夏油也在調查咒靈核心的問題,」我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繼續調查下去也沒關係吧?」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和雪音當時可是花了大力氣。」

  我眨了眨眼,「是緋帶我來的啊,我在路上遇到她了,她說你被困在了裡面,叫我來救你……結果一進來她就不見了。」

  「緋?」夜斗一愣,不知為何,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你是說緋?」

  「是啊,緋怎麼了?難道你還沒見過她嗎?」

  「完全、沒有。」

  夜斗沉默了一下,接著態度轉變,堅決地對我說:「不行,你必須快點離開這裡。」

  「就算你這麼說……可是解謎還沒完成,我也走不了啊。」我無奈地說道,「生得領域要是能讓我來去自如,那還能叫領域嗎?」

  「那就只能解除我對自己的能力的禁錮,把領域打破,把你帶出去——」

  我眨了一下眼,十分不解:「所以你突然之間又怎麼了?要是貿然打破領域的話,留在這邊的孩子們該怎麼辦?」

  「你不是說那個六眼也在嗎?這是他們咒術師的活兒,」夜斗打斷我的話,「不用你操心。」

  「什麼叫不用我操心,」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和他討論,「如果是我的原因導致那五十多個孩子發生意外,我可不會放過我自己。」

  他瞪著我,神明的雙眼,鋒芒而銳利。我不知道這沉默持續了多久,好像很冗長,又似乎只有幾秒鐘,夜斗閉了閉眼,那些落進他眼底的光掃在他的肌膚上,他低聲說道:「我還不想讓你死。」

  我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其實緋找上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很不對勁……但是夜斗在這裡,所以我一定會來。」

  「其實人無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到最後都會感到後悔。因此我一旦決定了要做什麼,就絕不會去想另一條路。」

  我認真地對夜斗說道,「我也不想讓你消失。」

  我面前的神明瞪大眼睛,表情之中帶著錯愕和茫然,忽然之間讓我覺得很搞笑。

  「我會努力解謎的,夜斗是神明大人吧?這裡的孩子可是很想回家的,你也要努力去幫他們啊,怎麼發展信徒這種事就不用我來教你了吧?」

  「倒是多有點事業心啊,笨蛋夜斗!」


第73章

  寢室樓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我記得剛剛才響過鈴,現在是上課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會出現在這裡。

  「咦,安室先生?」

  一個極為稚嫩但是莫名熟悉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松田警官、啊、還有諒月姐?這、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扭頭看過去,「柯南、呃……小惠?!你怎麼也在這兒?」

  柯南同學穿著的還是白天的時候,我見到他們時穿著的那一身,整個人看上去都挺精神的,應該是沒有受到什麼虐待,只是相比較於他,令我更加震驚的是站在他旁邊的兩個人。

  「諒月姐姐?」

  黑色刺蝟頭的小孩輕輕地叫了我一聲,他牽著一位女孩兒的手,有些踟躇地站在大門外。

  我大概、稍微……有一點點,能夠理解到夜斗在剛才看到我時內心的波動了。

  我跑到他面前,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發現身上並沒有出現什麼傷痕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小惠你怎麼也在這裡?她是……」

  「是津美紀姐姐。」惠小聲地對我說道。

  對了,是小惠的那位姐姐,我雖然有聽說過,但是一直都沒有見過對方。

  我對他身邊清秀的小姑娘點了點頭,「所以為什麼會在這兒,總不至於是五條同學帶你來的吧?之前也沒看到啊、難道說是甚爾……?」

  「甚爾去花錢了。」小惠誠實地說道。

  「……嗯,想也是啊。」

  無法否認……

  「是因為我說想去娃娃店看看,所以小惠就陪我來了,然後才會遇到這種事情。」伏黑津美紀小聲說道。

  「娃娃店、難道說你們也收到了門票嗎?」我想起了那張粉色的『美少女洋娃娃體驗店』門票。

  伏黑惠點了一下頭,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是一張粉紅色的門票……諒月姐姐也是?」

  「我是別的原因……不過柯南他們和你們一樣。」

  伏黑惠看了一眼江戶川柯南,很冷靜地回答我:「我聽他說了。」

  「你們已經認識了啊。」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幾位小朋友的心理年齡看上去格外成熟,相比較之下,五條同學有時候好像還沒有他們給我的感覺來得沉穩。

  惠拉著一張臉,不是很爽快的模樣,「……因為被一起關禁閉了。」

  「啊哈哈,是這樣啊……」

  不可否認,以小惠和柯南君的性格來看,校規這種東西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不存在的。

  那邊柯南君還很緊張地在問降谷零,「安室先生你們有看到蘭……姐姐嗎?難道說她也和你們一起進來了嗎?她沒事嗎?」

  「冷靜點小偵探,」降谷零溫聲安撫他,「我們趕到的時候看到蘭小姐和園子小姐了,只是昏迷,不用太擔心,現場有專業人員,不出意外的話,她們現在應該已經接受到治療了。」

  柯南聞言,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些,接著又追問道:「那安室先生知道我們所處的到底是什麼地方嗎?領域、結界什麼的……聽上去一點都不現實啊,幻想小說裡才會出現吧?還是說,我們其實都吃到了毒蘑菇或者受到了催眠,現在是群體幻覺?」

  將一名從小接受普通教育,生活在牛頓三大定律世界之中的堅定唯物派小孩,關進全是無臉人的生得領域之中,果然還是太超過了吧……

  「我知道你現在一時間不是很能接受,不過我們確實處在一個領域之中。」

  降谷零求助地看我了一眼。

  「可是、他光靠手影就能從影子裡召喚出兩條狗欸!」柯南還是不敢置信。

  「他們叫玉犬!」小惠不滿地反駁他,「而且也不是手影,這個叫『十種影法術』!」、

  兩條玉犬從伏黑惠腳下的影子裡鑽了出來,乖乖地坐在惠的腳邊。

  柯南一臉『你們看到了嗎?這不是魔法嗎?』的無法理解。

  「柯南君。」

  我喊了他一聲,對上了小朋友茫然的眼神,我很能理解這種茫然和無所適從,因為我也是在這樣漫長的探索之中長大的。

  我最後只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第一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可怕的東西不一定是眼睛可以看得到的。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東西還未被大眾所了解,無論是魔法還是法術、異能力或者精神力,它們都在為這個世界的安定做努力,請不要否定它們。」

  柯南的表情一怔,接著又冷靜了下來,呼出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如果把這個當做是一種全息遊戲裡的解謎,我可以理解。」他的接受能力要比我想像中的更高些,「那我們先把當前的情況搞清楚吧。」

  寢室樓裡面有一間休息室,按理來說應該是給寢室管理人員休息的地方,所以位置並不大,但是當我們全部的人——包括不限於一位神明和他的神器(人型),兩位高中生偵探(偽)、一位沒有名字的女校醫、一位世界觀正在緩慢重塑之中的小學生、兩位我前任家的小朋友——都擠進這間屋子時,肉眼可見地,房間變得極為逼仄起來。

  我坐在房間被爐邊,靠著牆壁,左邊挨著小惠和津美紀,右邊則是降谷零以及松田陣平,夜斗坐在了我的正對面,旁邊是雪音和柯南。

  ……總覺得很熱。

  過年去找小福一起鑽被爐的時候都不覺得有這麼熱過。

  「為什麼要擠在這裡?」我發問,「外面不好嗎?」

  「學校裡不是有一位教導主任嗎?」柯南說道,「他會在學校四處巡查,一旦發現了不符合『校規』,也就是學生沒有在學習,教師沒有在上班,有任何可疑人員的出現,都會被他帶走,接受懲罰。」

  「就像你之前那樣?」

  柯南無奈地點了點頭,「我和伏黑他們都是因為上課的時間沒有待在課堂裡被發現了,才被那位『教導主任』帶走的。我們被關在靠近校門的那一棟塔樓裡,因為是第一次違規,所以只懲罰了我們一個上午再加上不能吃中飯,所以禁閉一結束,我們就趕過來了。」

  ……明擺著你們還是不想去上課,完全沒把『校規』放在眼裡,準備二次再犯。

  我和降谷零他們把之前已經和五條悟他們整理好的情報又重新複述了一遍。

  柯南小朋友思考了片刻,指出了一個問題,「所以如果我們想找到那個關鍵的下達委託的人物,就必須找到和對方失蹤的女兒有關的情報?而大家猜測對方失蹤的女兒就在那些被捲進來的孩子之中?」

  「嗯……因為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和長相,除了這些孩子,其他人都長一個樣吧?」

  我困惑地說。

  「但是很奇怪吧?」柯南對我們說道,「在校園裡不是很好辨認,但是我從那個塔樓往窗外看的時候看到了東京都廳的總部大樓,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大概率是在新宿新區……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對比之下,外面應該是一比一復刻了新宿區。」

  「生得領域的話,如果咒靈的咒力強大,擬態出一片區域並不是難事,按道理來說,確實是咒靈所見到過的景象。」

  「但是東京都廳作為泡沫經濟最高峰時期的策劃,被諷刺為『泡沫之塔』,我明確地記得它是在1988年開始動工,直到1990年的12月落成,次年的3月就正式啟用了。」

  柯南沉默了一下,「可是我在塔樓中所見到的東京都廳現在仍舊處在建設之中。」

  「如果諒月姐你說的沒錯的話,這個……領域?所擬態的是對方見到過的景象,或者說對方記憶之中的景象,那麼我們現在,毫無疑問,正在1989-1990年期間。」

  柯南在開始自己的推理的時候,聲音會冷靜下來,表現出一種非常不小學生的沉穩和安定,「根據季節和東京都廳建設程度來看,應該是1990年的4、5月份。」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的話……」降谷零接話道,「對方想要找的人就不可能在那些孩子之中,19年前,她們都還沒出生呢,不可能是對方記憶之中失蹤的孩子。」

  「可是其他人都是無臉人啊,真的找得到嗎?」我說道。

  「……不,我想應該還有一個人。」降谷零沉默了片刻後輕聲說道。

  「什麼?」

  降谷零偏過頭看著我,我疑惑地回望去,又一次看到了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19年前,諒月小姐,你應該剛好是6歲,正是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

  ……我的生日在三月,小時候媽媽總說我是在萬物復甦的季節裡出生的,我身上帶著春日的祝福。所以我會有活力,不容易生病。

  小學只要在4月前滿6周歲,就可以入學,我的生日正好算在內。

  1989年的冬季有場很大的暴雪天,氣溫驟降,導致本來身體就不好的母親生了場很大的病,從那之後就一直沒好,似乎越拖越嚴重,所以我經常看到她捂著嘴巴在咳嗽。

  時間太久了,我好像都記不太清她的模樣了,只記得那雙明亮眼睛下深深的青黑,孱瘦的脖頸和沒有梳起來的黑色碎髮,以及她拿著那枚繡了峨眉月帕子的乾燥手指。

  印象裡,母親應該是名門望族之後,只是祖父母在母親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整個家族便也只剩下了她。因而母親也是一個人勉勉強強長大的。

  我記得她平日說話做事都很柔和,插花和茶藝都很厲害,反正電視劇裡世家大小姐的風姿,在她的身上能夠很好地體現出來——我是半點都沒遺傳到,從小就愛上房揭瓦,活潑地像個猴子。

  母親和我說她愛父親,是少年時的一見鍾情,一往情深直到如今。

  所以在我埋怨父親總是不回家的時候,她會輕輕地敲我的腦袋,叫我別亂說她的愛人。

  次年的4月是小學開學,母親在開學當天陪我到學校,我們還在學校的大門前一起合照拍了照片,照片是拜託其他家長幫忙的,留在了對方的相機裡,我們給他們寫了地址,還想著等到照片洗出來之後,可以寄到家裡來……到後來我都忘記還有這件事了。

  開學沒到一個禮拜,母親就因為病重到需要住院了,那之後我便沒再去學校,整天都待在醫院裡陪母親——如果說我對這所學校還留有一些輕微的記憶的話,應該就是這個禮拜給我留下的。

  母親住院的時候,父親除了幾通深夜的來電,到最後也都沒有出現。

  所以我一直想,那個男人在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妻女雙雙離去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越是這麼想,好像心中便越能生出種報復得逞的快意。

  但緊隨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深深的,直到現在也無法言明的,遺憾。

  我不想承認,我一直想見他,很想很想。

  恨也好,愛也好,那到最後都是融在一起的情緒,拉拉扯扯,誰也無法辨明。

  「諒月小姐……」

  降谷零在我的旁邊輕輕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就像是大船拋下的船錨,忽然之間讓我混亂的思緒停滯住了。

  「不要哭。」

  他說道,抬起手來,我感覺到他溫熱而乾燥的手掌輕輕地貼上了我的臉側,手指抹過我的眼尾,應該是擦去了一串眼淚。

  像是在觸碰什麼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眼前花花的,不是很能看清。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撞進一片紫灰色的光亮之中,他又抹了兩下,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哭了嗎?

  我茫然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一一劃過。

  降谷零皺著眉,松田陣平雙手抱臂,表情和他也很像,雪音睜著大眼,好像在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夜斗……夜斗抿著嘴,眉峰蹙起,眼神擔憂,柯南的神色緊張起來了,露出一種半是震驚半是悲傷的模樣,津美紀和小惠的眼中只有深深的擔心。

  「我才沒哭。」

  我拿另一隻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小聲說。


第74章

  生與死之間應該還存在著一個階段,咒靈和妖魔就是那樣的,半死不活,像是活著但又不是活物……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將自己歸在這個分類之中。

  因為我是人類,但是又多出了些人類之外的能力。我是人類,但對這個族群卻生出了陌生的隔閡,全無歸屬感——至少小時候的我確實如此。

  我很討厭醫院,那裡也有很多半死不活的人,身邊永遠伴隨著許許多多張牙舞爪,好似隨時都能張嘴將人一口吞下的魑魅魍魎。但是更討厭的是醫院顏色蒼白的白熾燈與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消毒水。

  現在想來,沒有孩子是會喜歡醫院的,就算兒科醫院的男醫生長得再帥脾氣再溫柔,護士長偷偷塞過來的水果糖再多再甜蜜,也不會喜歡。

  所以我幾乎不去醫院。

  但是普魯斯特那該死的效應總會時不時地在某些間隙讓我想起那間亮起紅燈的手術室,空無一人的冰冷長廊和醫生身上傳來的消毒水氣味。

  我的記性並不能說是很好,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天才,但我只是普羅大眾之中的一員。高三的每個早上都在努力死記硬背,才勉強沒讓自己的偏差值掉下去。

  所以就算是再刻骨銘心的事情,過了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夠記住所有的細節。我記不清母親的長相,記不清當時醫生張嘴後對我說了什麼,我只記得那塊白色的又薄又長的布,以及白布下面凹陷著的清癯而充滿疲倦的臉。

  而後才是我的哭聲,伴隨著視野的天旋地轉,醫生們慌亂的詢問,踢踢踏踏的腳步,最後歸於一片黑暗。

  夜斗把我帶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記得他垂著眼睛看我,他的目光是冷淡的,俯視是一種帶有壓迫感的角度,況且那是神明的雙目,湛藍、平靜……他要注視很多人,不只是我一個。

  從前家旁邊的教堂給人傳教時都說『神愛世人』,所以我猜神道也理應是如此,可是我眼前的神明和那些雕塑、壁畫、課本中的神又有許多的不同,於是我的心中便埋下了一點點隱秘的期許。

  夜斗問我,「你想去福利院嗎?」

  我抬著頭問他,「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他繼續問我,這一次他蹲了下來,視線與我齊平,「為什麼?」

  這個回答我也記不太清了,按照我現在的性格,說的應該是『我已經被丟下過一次了,再被丟一次豈不是很遜?』但那個時候大概真的很慌亂吧,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很少能一直保持冷靜,緊張的時候就會實話實說,我猜我可能只是對他說:我不想一個人。

  說實話,以夜斗以前那種四處漂泊的生存狀態,他大可以和我說福利院裡有更多的小朋友能陪我玩,他完全能夠直接把我丟進福利院然後消失得一乾二淨再也不讓我找到,反正他們就是有這種能力。但是夜斗什麼都沒做,他就那樣磕磕絆絆地把我留在自己的身邊了。

  會遇見甚爾也是如此。人越是缺少什麼便越要去追求什麼——反正以前的我是按照這個準則行動的。

  甚爾和惠是很相像的人,除了血脈相連之外,還有更多……外形、性格、氣質、經歷。

  對他們來說,被拋棄是家常便飯,不被接納是正常,這世界反正是煢煢孑立的,所以也只能自己踽踽獨行。

  我意識到自己無法拯救他們,他們也無法將我從那道彼岸帶回來,於是決定抽身離開。

  某一次約酒,七海隱晦地和我提過,應該去找心理醫生看一看。

  我當時大笑著回答他:我的心理很健康,再說這不是還有硝子嗎?你有看出來我生病了嗎?

  氣質清冷的女醫生手握著酒杯,半眯著眼睛看我,停頓了半分鐘後才回答我:和我們這一行打交道的又沒有幾個正常人,正常人早就死了。

  於是這個話題很快就被忽略了過去,接入下一個。

  所以本質上,七海的建議應該是對的,我確實要去找個靠譜的心理醫生問一問。

  動物被人類拋棄過一次後,便會愈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亦是恐懼於那種如影隨形的孤獨,才死攥著我的一切所有物不肯放手,這種執著最終變為了一種無法化解的『詛咒』。

  我並非咒術師,身體裡也沒有咒力,按照夏油傑他們的說法,只有普通人(猴子)才會催生出詛咒。

  因而,在他們推論出這隻咒靈可能是我親身父親的化身之時,我並未覺得荒謬而無法接受。

  是我詛咒他的,那個殘忍的屬於孩童的天真詛咒,最終果然還是靈驗了。

  他在不斷尋找自己的孩子,即使已經忘記了她的長相,她的姓名,但仍用自己僅存的碎片般的記憶,搭建出這樣一個空間。

  沒有死亡,沒有威脅,相較於我曾經遇到過的每一隻咒靈,甚至那些僅僅揮刀就能袚除的四級咒靈,它都全無危險性。

  它只有一位早已逝去卻不得不停留下來的父親,在虛假的幻境之中,日復一日地尋找。

  我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睛,看見自己的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正在輕微地顫抖,我的聲音陌生而冷靜:「那就按照之前說的開始行動吧。」

  「夜斗你要確保那些孩子們的安全,過去和五條悟他們接洽,柯南、小惠還有津美紀……跟好夜斗,不要亂跑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大人,不用你們操心了。松田先生和降谷先生,請告知我對方留下的電話號碼,我會自己去聯繫對方。」

  我捏緊了手指,指節泛著白,指甲在手心中壓出幾個淺淺的月牙痕跡,短暫的疼痛透過神經末梢傳遞上來:「……這都是我造成的。」

  「諒月……」夜斗的眼中滿懷擔心,不贊同地低聲道:「太危險了,就算是那樣,我覺得還有別的——」

  「我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問他,」我打斷夜斗的話,說道,「即使他並不會回答我,但是……拜託你了夜斗,我想去看看他。」

  黑髮的神明露出了極為少見的錯愕的神情,幾秒種後他緊鎖著的眉間才一點點鬆開來,問道:「那麼我們以前的約定還作數吧?」

  我抬起頭來看他,大腦空白了很久,才慢慢地想起來我和他之間的約定——遇到危險的事情,第一時間要和他說。

  因為夜斗告訴我,和神明立下誓約又反悔的話,是會遭雷劈的。

  ……我才不要被雷劈。

  我笑了起來,唇角在僵硬的臉上提起了些許,「我會叫你的,只要你能聽到。」

  夜斗挑眉,「如果是諒月的請求,無論在什麼地方我都會趕過來唷。」

  我毫不客氣地拆穿他:「瞎說——我找了你大半個月都沒見你回應一下,帥氣的台詞誰不會說啊!」

  「啊!這個是特殊原因,不做數的!」夜斗不滿地嚷嚷。

  ……心情稍微變好了一點點。

  「那大家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點行動起來啊,爭取早點解決問題,早點回家睡覺,這回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問他們要袚除咒靈的費用了。」

  坐在被爐邊的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大概是意識到說不過我,還是放棄了。

  柯南他們幾個站在門邊,回過頭來看我,小聲說道:「諒月姐姐,那我們就先過去了。」

  他畢竟是頭一回接觸這種事情,並不是很明白詛咒的真正含義,但再不明白他隱約能夠也知曉前路凶險,目光裡對我的猶豫與擔憂是真切存在的。

  我點頭道:「快去吧,和你們小伙伴們會合,他們可擔心你了。」

  等到大大小小的人都離開寢室樓,我才奇怪地看向旁邊的男人,「你還在這裡幹嘛?」

  「學校裡沒有可以使用的電話,我們得到校外去。」降谷零對我說道。

  「那你把信息寫在紙上,我自己——」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面前的青年便打斷說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松田警官他們走就可以了,沒必要和我一起去。」

  「我和你一起去。」降谷零重複了一遍剛剛說的話,他的語氣溫和,但是態度堅定。

  我皺起眉,並不贊同他的想法,「你為什麼每一次都是這樣,擅自跟過來,擅自做決定……沒有人要求過你做這些事,很危險啊。」

  「不是擅自。」他認真地搖了搖頭,平穩地看著我,我們倆人之間的距離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離得很近了。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害怕於看到他的眼睛——很漂亮,對上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要對他說些真話,彷彿這雙眼睛能夠透過軀體看到我真實的靈魂一般,這種幾乎無所遁形的透明叫我戰慄退縮,個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在這時候艱難地豎起壁壘。

  他嘆了一口氣,「諒月小姐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強撐著站在這裡,總覺得不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

  我的心臟又丟臉地漏跳了一拍。

  「我剛才沒哭。」我嘴硬地反駁他,「你難道是有什麼救世情結嗎?」

  降谷零衝我溫和地笑了一下,「只是陪你走到公共電話亭。」

  「來的路上我已經記過什麼位置有了,我帶你去肯定比看手繪地圖要更快些。」他緩緩地對我說道:「兩個人一起總比一個人要好吧?」

  「……好吧。」

  我很沒骨氣地妥協了,「那就走到公共電話亭。」


第75章

  離開學校讓我們兩人花了一點時間,好在門衛大爺還算通情達理,降谷零和對方解釋說我是他抓到的嫌疑人,現在需要去派出所配合調查,門衛大爺就什麼也沒問放我們出去了。

  只是那大爺什麼五官都沒有的臉上似乎隱約還是透出了一種『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校醫還會乾這樣違法勾當』的震驚。

  喜提嫌疑人頭銜的我一臉怏怏地走在降谷零的前面,直到走出了學校的範圍,他才上前了一步,與我並肩。

  公共電話亭在公園的側面,確實要走一段彎彎繞繞的路,不是很好找,如果真的給我畫了張地圖,我估計也要找半天——我記得東京市區裡的公共電話亭是每隔500米就會有一個的,但在這領域之中卻極為少見。

  「諒月小姐有想過要說什麼嗎?」大概是現在的氛圍有些奇怪,距離公共電話亭還有一段距離,降谷零打破了沉默忽然問我。

  我瞥了他一眼,他身上穿著高中的白色校服襯衫,長袖被他挽起了一截,露出結實的小臂,年輕又乾淨,整個人看上去真的和從學校跑出來的男子高中生別無二致。

  「想過。」我回答他,又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腳上穿著的是一雙我從來沒見過的灰白色舊運動鞋,以及洗得已經開始發白了的藍色牛仔褲,「但是沒什麼意義了。」

  我小聲說:「他現在是咒靈,所以……沒什麼意義了。」

  「還是要說吧。」降谷零在一旁自說自話地決定道。

  我有些詫異:「什麼?」

  「諒月小姐等了很多年,還是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比較好吧?」

  降谷零說道,「傳達很重要,可能也不會有第二次了,趁這個機會把一切都傾訴出來會舒服一些。」

  「……一期一會、嗎?」我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你和松田警官還真不愧是同學啊,上一次他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降谷零疑惑地看著我,想來松田陣平並沒有和他提過上次我們倆碰面時發生的具體事情。

  「真丟臉啊,沒想到過了幾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盡要聽別人的說教。」

  我自嘲地說道,「不過謝謝你的建議,霉運君,我會試著和他……說清楚的。」

  我們兩人在公共電話亭的面前站定。

  降谷零站在我的一側沒有說話,像是在等待我做好心理準備。我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電話亭,接著深呼吸,胸口鼓動著,冒出了些莫名的緊張情緒,這種感覺很像我第一次和夜斗對話的那天,我害怕夜斗把我一個人丟下……很像,這是極為相似的恐懼和顫動,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想要逃跑,但是雙足仍然死死地被釘在地面上,不能移動分毫。

  「等會兒、咒靈解除領域的時候,可能會有些震動。」我咽了一口唾沫,開始囑咐降谷零,「五條他們應該也了解這個情況了,到時候他們會把你帶走。」

  「那諒月小姐呢?」他問我。

  「我……自己會解決,」我說道,「不用你們費心了。」

  「久別重逢的見面總要有點私密空間嘛。」

  我想我現在應該笑得很難看,所以我面前的人才會露出這樣愣怔的表情。

  「……好。」

  降谷零回答我,接著幫我拉開了電話亭的玻璃門,「之前和陣平試的時候並沒有成功接通,但我想這次一定可以的。」

  他的嗓音溫和平緩,不急不緩地唸出了一串號碼。

  「這是對方留下的電話。」

  我眨了眨眼,僵硬地走進電話亭,回過頭看了看他,青年將玻璃門合上了,電話亭裡驟然安靜下來,彷彿內部的空氣與外部的空氣流通並不相同,我們兩人之間隔著一塊透明的玻璃,一切都顯得極為虛幻而不真實。

  這是個大晴天,春季的晴天舒適又晴朗,陽光穿過玻璃投進一片被分割成一塊又一塊的光斑,我抬起手接了一下,那些光頃刻間又從我的指縫裡溜走了。

  我回過身拿起話筒,伸出手指在電話上一下一下將數字按鈕按下。金屬的造物觸感冰冷,如老舊的電報機一般,帶著清脆又遲鈍的響聲。我按了幾個按鈕之後,才恍然地意識到這串數字很熟悉——小的時候我背過,這是以前家裡座機的號碼,只是六歲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撥出過這串數字了。

  通話筒貼在耳邊,傳來了幾聲正在播出的『滴滴』響聲,然後接通了。

  那頭傳來一陣電流滋啦滋啦的嘈雜聲音,我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一個溫和的男性聲音才從電話那頭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您好,這裡是柳川宅,請問您是?」

  ……好陌生。

  我張了張嘴,但是一時之間聲音好像全部都堵在了喉嚨裡,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對父親的一切印象都很淡薄了,二十年可以說是一個極為漫長的時間,人生的五分之一。

  小時候住的房子等到了我長大些再去看的時候,已經被二次拍賣重新裝修了,什麼東西都沒有留下來,理所當然地,我失去了所有能夠緬懷過去家人的物品。於是那些留存於孩童內心之中的過去就被不斷地壓縮,父親的形象逐漸變淡,愈發地不明確,如這領域之中的其他人一樣,五官被磨平直至無法辨認,聲音被淹沒難以分辨,然後他在我心裡就成為了一個只會令人惱火的象徵。

  我從沒想過他的聲音會是這樣年輕。

  電話那頭的聲音繼續響起:「您好?」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繞著電話線,冰冷的金屬從我手心傳來森冷的溫度。

  「……爸爸。」我輕輕地喊了一聲。

  所有嘈雜的聲音在這一秒後都驟然安靜了下來,歸於寂然。

  我聽見自己的聲線顫抖著,抬起頭時看到面前透明玻璃中映著自己那張慘白的臉,一半是虛晃一半是動搖,連雙眼都泛著紅色,彷彿一個遊魂一般。

  「我是柳川諒月。」

  鼓足勇氣說出來的話,終於連通了電話線,被傳到了二十年前另一個父親的耳中。

  時間彷彿驟然被抻長,那些光影扭曲、空氣流動、呼吸心跳……所有的所有都在這一瞬間中凝滯住了。

  轟——

  一股劇烈的風浪從遠處翻騰而來,公園的樹幹被吹到颳倒,公共電話亭的玻璃振顫著,幾秒鐘之後嘩啦一下碎成了一片,我抬起手臂擋住頭,又被那猛烈的風吹到往後仰,那原先合上了的門被向外吹開——

  聽話筒裡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那聲音既震驚又欣喜:「諒月?是諒月嗎——你在哪兒?諒月?」

  我的眼睛在其中想要努力睜開,但是前方所能見到一切景象卻都在漸漸地消散,彷彿世界就要崩塌了一般。

  手中緊握著的通話筒跟著一起消失,然後我的手握了個空,失去了力量的支撐整個人被狂風往後吹。

  「諒月!」

  我撞進一個人的臂彎裡,他的一隻手繞過我的腰將我抱住,在我耳邊大聲地說道:「周圍都消失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腳下變為黑色的虛空,如有實物又彷彿只是一片暗色。

  「待在這裡,夜斗會來接你。」

  我閉了閉眼,讓自己的聲音快點鎮定下來,「咒靈的領域在動搖,這是最適合離開的時候。」

  天空被撕裂成兩半,我們的前方是一片茫茫無邊的黑色,像是一種黏膩深沉的液體,有生命般一點一點地往後面蠶食過去,我們的身後還是四月的東京,晴朗明亮。

  那風吹得我臉頰生疼,兩眼酸澀,但我知道,我必須要過去——

  我握住降谷零按在我身上的手——他的手總是有很溫暖的溫度,我並不討厭——然後將手挪開,往前跨了一步,明明看著什麼都沒有,但是雙腳還是結結實實地踩在了上面,我放下心,繼續往前走。

  降谷零似乎抓住了我的另一隻手,但馬上又放開,隱隱約約,我在風浪中聽見他的聲音:「諒月小姐,你會沒事的,對吧?」

  「嗯。」我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他還是在對我自己說,「你別亂走,接下來就交給我。」

  每一步都彷彿挨過了冗長而繁雜的過程,等我走到『終點』,雙頰已經被風吹得發紅了。

  風聲終於平息了下去,我往回望了眼,什麼都看不到了,只剩下很遙遠的地方有一點瑩瑩的亮——我剛才有走這麼長的時間嗎?

  我不解,但還是平靜下來。

  「爸爸。」我說道。

  面前的黑色生物扭動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說道:「柳川義明。」

  於黑色的淤泥之中生出一雙棕色的眼睛,然後是五官、臉廓、軀體、頭髮、外衣……我沉默地注視著對方,直到那些黑色的液體將他完全地構建出來。

  「あき、な……諒月……」

  像是幼兒學語,片刻過後他才重現掌握了自己的聲音,從磕磕絆絆變得重新流暢起來。

  年輕的男性。

  說實話他比我設想中的要年輕多了。影視劇裡經常將與子女之間有齟齬的父親塑造成一個沉默寡言,硬朗健壯的男人,大概是東亞人的通病,我也理所當然地,在我沒什麼印象的父親身上按了個標準的國字大叔臉——

  但是看著眼前的人,我臉上竟不由得生出一點錯愕。

  太年輕了吧!大學生嗎?

  黑色的短髮,好像有段時間沒有修剪所以看起來偏長,臉生得很俊氣,眼睛生得幾乎和我一模一樣,眼尾上挑,看著神采飛揚的,是看一眼就會能讓我明白——啊,確實是母親會一見鍾情的臉。

  我小聲又不敢置信,想要上前一步,但不知為何又止住了:「爸爸?」

  「諒月。」他柔和地看著我,站在原地。

  他好像明白我們之間差著二十年的時間,那目光哀傷而喜悅。

  最終他嘆著氣,或許在哀嘆那些被他錯過的漫長的歲月,「你都長這麼大了。」

  我的鼻子忽然發酸,好像有什麼人攥緊著拳頭一拳砸在了我的鼻梁上一樣。

  「……嗯。」


第76章

  我本來是有好多事情想要問他的,畢竟有著長達二十年的空白,到底需要多少答案才能填滿,誰都不知道。

  可是甫一見到他,我便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全部哽在喉頭,不上也不下地堵著。

  到底還是久別重逢的殺傷力來的大,上一次見到的久別重逢的場景,就連那個一向能說會道的安室透都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如今更遑論是我了。

  我遲疑地往前跨了一步,想要抬起手,上前擁抱他——這樣說好像有點不好解釋,但我確實想要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跑上去給他一個擁抱。

  大學的時候我去旁聽心理講座,講師支著一隻手在講台上,拖著慢條斯理的聲音對台下的學生們說:擁抱是一種情感表達,具有一定的生物適應性,這個行為不僅包括了人類向外傳遞出關愛與溫暖,也包括了接受感應對方的信任與理解,因此,在一定的程度上,擁抱可以減輕痛苦。對方表現出越多的共情和支持,人們的痛苦水平就越低。

  但是柳川義明、不,我父親,他卻又往後退了一步,明白地躲開了這個擁抱。

  我們之間似乎始終保持著一步半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像是我們兩人現在的關係,破碎又緊密,親近又尷尬。

  我的手臂抬在半空有些僵硬,一秒後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放下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垂下頭,努力地想要遮掩住自己酸澀發紅的眼睛,好似忽然對地面那如宇宙般的景象生出了好奇,一瞬不瞬地盯著看,不敢抬起來,「是因為我嗎?」

  是我的詛咒,我的願望,長久以來我深深的、只敢在夢裡臆想的見面,那些隱秘而卑劣的期望嗎?

  「是我……很想見諒月。」

  他輕聲開口,「想知道你到底去哪裡了,想知道你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平安長大,想知道爸爸是不是真的把諒月弄丟了。」

  我的胸腔堵的難受,連呼出來的氣息都是顫抖的,感覺自己的視野在晃動,淚水終於從眼眶底部擠了上來,顫顫巍巍地流動,隨時都像是要跌下來,但是我又不敢眨眼,眨眼就彷彿輸了一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什麼東西較勁。

  「萬幸,就算沒有我在,諒月也安安穩穩地長大成人了。」

  他在感嘆,聲音幽幽的,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落寞和欣慰。

  我小聲地嘟囔:「……因為我很厲害的。」

  「很厲害嗎?」柳川義明笑起來,「是啊,就連找人也是諒月先找到爸爸的,我真的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

  「但是果然我還是很後悔。」

  他說著嘆了一口氣,「如果爸爸在的話,諒月是不是不用那麼厲害也沒關係了?」

  「……」我抿了抿嘴,沒接話。

  「時間好像快到了,諒月,你回去吧。」他對我說。

  「什麼時間,你怎麼了?」我顧不上現在是不是丟臉的樣子了,驚訝地問他。臉上表情大概率不太好看,我敢打賭現在自己的鼻頭和眼眶都是紅色的。

  「這個領域並不受我的控制,諒月的伙伴如果能把你一起帶走就快去吧。」柳川義明輕聲道。

  「怎麼會不受你的控制,」我努力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都先丟到一邊,將注意力集中在當下他所說的事情上,「這個領域是由你的意識生出來的,你怎麼會控制不了它?」

  雖說我沒有系統地學習過關於咒靈的領域,但我的眼睛很好使,我明確地可以看出柳川義明和這個領域之間有著非常強烈的聯繫。

  他茫然無措地看著我,好像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我的心臟又提了起來:對啊,有這樣清楚靈智的咒靈從前我幾乎都沒遇見過,說不定就連高專的那幾個人都沒碰見過,那我父親就更不用說了,恐怕他連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存在都不是很能理解。

  「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只能待在同一個地方,總是渾渾噩噩的,後來有一天,一個頭上有條縫合線的奇怪女人找到了我……她給了我一個奇怪的東西,之後我便失去了意識,等到再次能夠移動的時候,就是剛才諒月你找到我的時候。」

  他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接下來會很危險,所以諒月你要快點離開。」

  額頭上有縫合線的人……步美她們之前也說過,去洋娃娃屋的門票是一個額頭上有條很長很長縫合線的大姐姐給的,只是來到這邊之後,在我的印象裡並未看到什麼縫合線女人出現過。

  她想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原因,我完全想不明白,也無法理解。

  「諒月,走吧。」

  他對我說,「我能感覺這個地方在排斥我了,想要將我吞噬……爸爸沒想到離開之前還能夠見到諒月,我真的很開心……我也足夠開心了。」

  他的笑容讓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媽媽放在床頭櫃的那張照片是什麼樣子的,我以為那些黯淡了的記憶早就模糊無法想起來了,但是此時此刻,這個笑容令不甚明晰的過往一點一點重新染上了顏色——那是一張我們三人的全家福照片,他在上面好像也是這麼笑的,看著既灑脫又磊落,頎長俊美。

  「可是……」我猶豫著,看到他的手忽然抬了起來,想要觸碰我的臉側,但是又生生地止在了距離幾厘米的位置上,接著他無奈地笑了一下。

  「我猜媽媽她一定等了我很久吧?」他說,「你媽媽她可容易哭了,以前就連我給她買錯了冰淇淋都要掉眼淚,這次我食言,讓她等了這麼久,她一定會難過死的。」

  「……」我悶悶地說:「她那時候也等了你很久。」

  我說的是媽媽生病的最後那幾天,我一直期望著父親能夠出現在我面前,但是無論我用媽媽的手機還是護士站的座機一遍又一遍地撥打電話,也都沒人接聽。

  「嗯。所以我要去找她道歉了。」

  柳川義明點點頭,眼神又柔和下來,我驚恐地注意到他的手正在重新變成一灘黑色的液體,或者說,他的身體正在緩慢地一點點溶解。

  「對不起。」

  他說道,「但我希望諒月可以記住,我和媽媽都很愛你。」

  我咬了一下嘴唇。

  「而且我們諒月這麼好,一定有更多的人愛你。」他想了想又肯定地自言自語,「嗯,怎麼會有人討厭諒月呢?」

  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瞪著他,又好像隨時都要再往前邁一步過去抱住他,詢問他能不能再等一下,再晚一點離開我,再多陪我幾分鐘。

  但是他還是慢悠悠地將沒說完的話補充完整,微笑地看著我:「你這麼好。」

  那些黑色的液體將他腐化,蠶食完了全身,我眼看著他最終變為了一灘水消失在了原地,聲音也在無邊的黑色中飄飄蕩蕩地消逝了,我只感覺到一陣微風從兩邊拂過,像是個未能完成的擁抱。

  我用力眨了眨眼,彷彿聽到我的耳邊有人在對我說:走吧,走回光裡,你的愛在那裡,在未來,不在過去。

  我被那股溫柔的風托著,轉了個身,重新邁動腳步往前走,往那個瑩白的亮點走回去。

  我好像是哭了,我不太記得,也沒太注意,因為從我走進這個領域起,眼淚都只是很平靜地就流了下來,那些本該藏在胸口的悲傷情緒,如今好像都隨著那股風消失不見了。

  回去的路也奇怪得短,似乎只有短短的幾分鐘,頭頂翻滾著的正在吞食一切的黑色速度變得慢了些,我遠遠地好像就看到了夜斗他們,身後有好多人,烏泱泱的一群,有降谷零、松田陣平他們,柯南、伏黑他們,還有五條悟,以及那些孩子們。

  然後夜斗向我招招手,「快過來,諒月,我們要走了。」

  他們站在最後一點還未被吞噬的地面上,身後還有一片櫻花樹,是四月最為盛大的櫻花樹林。

  我往前跑了一段路,五條悟與我對視了一眼,接著做出虛式「茈」的手勢,那動靜大得很,帶來一陣地動天搖般的響聲。

  轟隆一下。

  如同天空塌陷下了一塊,被五條悟攻擊了的位置空蕩蕩的,五條悟對我們大聲地說:「領域沒有完全解開,所以出去的機會只有零點幾秒,我會展開『無下限術式』,要做好準備了——」

  我與他們之間就剩下幾步的距離,降谷零站在夜斗的旁邊,他們向我伸出了手,我剛想握上去,身後忽然出現了一陣莫名的強大拉力,把我往後一扯。

  「諒月!」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倒,我看到降谷零忽然變得非常錯愕的表情,他的手往前抓了一下,到還是抓空了,接著他整個人就像是要往我這邊衝過來,以至於他邊上的陣平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下一秒鐘,他們所有人都在我面前消失不見了,連帶著五條悟轟出來的那個口子和僅存的那片櫻花樹也在這一秒結束時被徹底吞噬了個乾淨。

  這裡封閉住了。

  變成了完全的黑暗。

  我茫然地坐在地上,停頓了幾秒鐘,才後知後覺地回過頭去,不解地看著那個在最後關頭拉住我的女孩兒,這個表情應該會很呆也很蠢,既不聰明也不漂亮。

  「……緋,為、為什麼?」

  黑髮紅眼的小女孩兒抿著嘴巴笑,用脆生生的聲音回答我:「因為諒月只能留在這裡。」

  我的大腦又一次運行過載,因為出乎意料的情況讓我的大腦CPU被燒到了死機,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能磕磕絆絆地問道:「那你呢?」

  緋在我面前蹲下身,雙手托著臉,彎著眼角,「父親會帶我出去的,所以沒關係。」

  一時間我都說不清楚自己是在惱怒還是慌亂,心臟的聲音亂得不行,又吵又鬧,太陽穴也在痛,好像渾身上下的器官都說好了要一起抗議一樣,耳朵裡都帶著耳鳴的低吟,呆呆地問她:「……什麼父親?」

  緋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和夜卜的父親啊。」

  我皺起眉,「……誰?」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第77章

  緋不厭其煩地回答我的問題,「父親就是父親啊,我和夜卜的父親。」

  『夜卜』是我現在監護人的本名,而平日裡所稱呼的『夜斗』,更像是他用於行走江湖的花名,但是我知道他更習慣後者一些。

  我這個人不怎麼喜歡打探他人過往,說白了就是缺少八卦精神,所以有許多關於夜斗的身世我其實並不是很清楚,連夜斗他本人也甚少提及,大多數時候,我的消息來源還是那些每日在神社裡轉悠的神明給我講的閒話。

  不過我和夜斗相處了這麼些年,倒是從來沒有聽他說自己還有個父親——本質上,神明是天生地養的,除了由伊邪那美與其兄一起生出的神明之外,日本八百萬神明中的大部分則都誕生在信仰者的願望之中。

  更況且緋是神器,夜斗是神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擁有同一位父親……吧?

  緋沒有注意到我眼中的疑惑,而是將自己白色和服的衣袖往上輕輕地扯了些,露出手臂上紅色的密密麻麻名字刻痕——她是被眾多神明賦予了姓名的野良。

  「是因為夜卜,我才會成為受人唾棄的野良。」

  緋的聲音總是伴隨著輕笑,連輕賤自己的話都說得彷彿一點都不在意一般,「但是沒關係,只要父親大人和夜卜還在……」

  她的雙手交疊在自己的雙膝上,腦袋側了下去,黑色的髮絲壓在天冠上,低喃道:「……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緋的狀態很不對勁,雖然說她一向詭異,總給我一種等身雛人偶生出了靈智般的錯覺,但是此刻的緋相較於我曾經和她的幾次短暫接觸,明顯更加奇怪。

  我冷靜下來,姿勢從坐在地上變為單膝蹲著,以一種不打擾緋『自哀自怨』的姿態小心地觀察周圍。

  一個壞消息:我不出意外是被關在這裡面了,按照進來前的推論,五條悟他們如果在外面強行破壞了領域,我也可能會死。

  一個好消息:我的異能力恢復了。

  一個不是那麼壞倒也沒多好的消息:身上還有錢,但不夠用。

  可惡的金錢至上主義!

  我磨了磨後牙槽,對此深感悲憤。

  既然暫時也出不去了,我就只好繼續從緋的嘴巴裡打探些情報,比如說,那個被她叫做『父親』的人到底是誰,又是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裡。

  捫心自問,我柳川諒月做人一直坦坦蕩蕩,一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二沒當過騙人感情的混蛋,三沒到處打牌賭錢欠一屁股債,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

  我定了定神,一手從口袋裡摸到了幾個硬幣。

  「所以那個時候你在外面叫住我,讓我進來,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回憶了一下在4丁目街道上遇見緋時的情景,「從一開始就注定要把我關在這裡,連……柳川義明也是引|誘我到這裡來的誘餌?」

  「小月,」緋輕輕地開口,她的眼瞳是很深的紅色,歪著腦袋從下面往上望著我,像是在笑,但笑容輕飄飄的,叫人心裡發毛,「我不討厭你哦,我也是看著小月長大的呢。」

  我往後靠了點,皺了一下眉,差點忘記眼前的這位野良雖然一直都是一副十三四歲少女的外表,但實際上的年齡怎麼說也有千百來歲了。

  「但是你把夜卜奪走了,讓父親大人生氣了,所以小月必須留在這裡。」

  「……」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被噎住了。

  我和夜斗兩人的關係清清白白!不是,這到底算是哪門子的奪走啊,幹嘛要把我和我監護人的關係說得這麼禁忌?這位『父親』先生你的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啊?

  「就因為這個原因,你們決定把我關在這裡?」我感到不可思議……非常的不可思議、荒謬、無法理解,腦子有病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但病成這樣的確實還是我頭一回親身遇到。

  「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讓父親大人失望的。」緋說。

  好了,我已經足夠了解到你口中的這個人是什麼樣的神經病了。

  這樣一來,和這件事有關的奇怪人物就出現了兩位:緋的『父親』以及額頭上有縫合線的女人。

  按照柳川義明對我說的那些事情作推測,他會變成現在這樣不能受自己控制的特級咒靈是因為那個縫合線女人給了他一個『奇怪的東西』,而把我算計到這裡並最終把我留在這個封閉領域之中的人則是緋的『父親』。

  如果說這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關係,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先前我在味之素體育館遇到的那隻混雜了咒靈與妖魔的縫合怪和柳川義明所形成的咒靈有著相同的氣味,夜斗說這是『黃泉』。他作為我的監護人,為了保障我的安全,必然會循著這個線索找到這裡——我清楚夜斗,他雖然平時看著大大咧咧,好像不是很靠譜的模樣,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候,他的行動力卻傷得離譜。

  不過我父親柳川義明所形成的咒靈領域帶有他本人對『找到自己失去的孩子』的執念,因而會不斷地將那個與我失蹤時相似年齡段的孩子都帶進這個領域之中,這樣一來,就算是五條悟想要強行破開領域,也必須考慮到被困囿於其中的眾多孩子的安危。

  到最後,無論是我因為聯繫不上夜斗而找過來,還是咒術界為了保障普通人的安全而找到我拜託我出手,我都會接觸到這個領域。

  這樣這整條線索也就閉環了。

  那麼我會被關在這裡就是一件必然發生的事情。

  「你們想對夜斗做什麼?」我生出了些不安,都把我算計到了這種境地,那夜斗這種連推銷玻璃石手串的老婆婆都能騙走他錢的笨蛋豈不是更容易上當了?

  「讓他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緋慢悠悠地說,尾音向上揚起,顯然心情很好,「他已經忘記自己的職責太久了。」

  「職責?他有什——」

  我的聲音猛然一頓,一些我以為自己早就被遺忘的記憶在這種時候卻清晰地浮現了上來。

  夜斗並未和我提過他是什麼神,我看他的戰鬥方式,一直以為他是武神一派的,但是以前好像確實有誰對我說過。

  ……毗沙門天,那個總是趾高氣昂的漂亮金髮女人。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毗沙門天,真要算起來的話,應該是比認識菅公還要更早一些——夜斗為了賺點外快甚至還畫過不少毗沙門天的本子,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第一次見到毗沙門天的時候,我記得她向我走過來,過膝靴的鞋跟很高,踩在地面上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像個女王一樣,她走到我面前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然後露出刻薄的譏笑。

  「你就是那個禍津神撿到的人類女孩兒?真是可笑,生來只會殺人的傢伙居然有一天還會救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

  「禍津神……?」

  「看來小月也不是一無所知嘛。」

  「……」

  神道裡對『禍津神』還有另外一種更為正式的稱呼,叫做『禍津日神(マガツヒノカミ)』,指的是會帶來人生諸多不合理以及災禍不幸的神祇。就算眾生秉持善心處世,也未必能得到幸福。人生的禍福、吉凶皆由神明決定,故禍津日神毫無情面地帶給眾生悲傷與不幸。

  最早的禍津神,是從伊邪那岐身上誕生的。從黃泉國逃返的伊邪那岐進行禊祓,祂脫去的衣物之中誕生了沖立船戶神至邊津甲裴弁羅神等共12位神祇,接著祂在中游淨滌身體,產生八十禍津日神和大禍津日神,祂們二神乃是由亡者之汙穢所成之神明。

  然後隨著時代變遷輪迴,神明消失再重生,每一個亂世都會在一些暴虐殘忍的祈願之中誕生新的禍津神。

  但是……夜斗是禍津神?

  我忽然打了個寒顫,往緋的位置看過去,她仍然笑盈盈的,深紅色的眼瞳平直地看著我,那目光如同一柄鋒利的劍刃,猛地一下子扎了進來。

  禍津神的職責是『殺人』,祂只會殺人,不會救人,因為祂就是在那樣的願望中誕生的。

  緋和她所謂的『父親』做了這麼多事情的目的,就是想要讓夜斗變回那個只會殺人的禍津神。

  「你們……」

  我的牙齒不知為何還打了個磕,「你們也太小看夜斗了吧?」

  我握緊了自己的手心,金屬硬幣緊緊地貼在手心,擠壓著手心中的肉。

  我所知道的夜斗,是一位堅定本心,尊重生靈的神明,即使默默無名,即使存在薄弱,即使無人為他修建神社,我也知道他會往自己所認定的方向堅持不懈得走下去,他身上有著無比強大又溫暖的力量。

  神明皆是如此,菅公還是日本四大怨靈之一呢,天滿宮不也開滿了全國,為天下菁菁學子送去照拂嗎?我從不認為區區名號便可以禁錮住他自己的意願。

  「況且,你看都過去這麼久了,你的『父親大人』還沒有來找你,」我微笑起來,盯著緋說道,「他不會想把你也丟在這裡不帶你走了吧?」

  指甲輕輕地刮過了金屬的硬幣,細微的響聲隱沒在層疊的衣物之下,我的手中一空,眼前的神器卻擰起了眉,臉上是少見怒意。

  「我不准、你這麼說父親大人——」

  緋的話音剛落,手中便出現一柄鋒利的小刀,泛這寒芒的光往我的身上刺過來。

  讓緋帶我離開這裡,異能力因為餘額不足暫時宣告失敗,但是讓緋火大生氣,向我攻擊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往後一撐,上半身後仰,躲開了刀刃的攻擊,然後將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滿意地看到緋的頭頂上慢悠悠地亮起幾個大字:『債務人』。

  好耶,高|利|貸雖然下品但是超絕有用!

  「要來打一架嗎?緋。」

  我擺出攻擊的姿勢,興奮地看著她。

  明明心跳的速度已經快到就要爆炸了,但我就是很想動手。


第78章

  面前的少女站起身,手中緊握著她的短刃。

  「真遺憾,小月,我本來沒想讓你死的。」

  木屐踩在地面上,皺堆的白色的和服墜平。這裡是一片虛擬的空間,即便雙腳能夠感知到自己站在地面上,看上去也還是像是踩在虛空之中。

  我笑了笑:「好巧,我也覺得自己起碼能長命百歲呢。」

  緋的雙眉蹙起,深紅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冰冷的殺意,側了側頭看向我:「不過父親的要求只是讓你喪失行動能力,人死了……就不能動了吧?」

  不對勁,果然還是不對勁……

  雖然說打算和非人生物談論道德水準是一件非常離譜的事情,但是緋這副樣子也實在嚇人。她的那個所謂的『父親』不會在背地裡給她洗腦了吧?什麼PUA屑男人?

  緋的頭上頂著一個給我的300%攻擊力加成BUFF,我倒是沒在怕的,反而還生出了點這是不是在欺負小孩的愧疚感——也就只有一秒種,不會再多了。

  替身『甜心交易』在我身後出現,孤身一人時突然出現另一個隊友會讓個人的體感稍微好上不少,儘管另一個隊友也是我自己……

  我收緊手指攥成拳,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緋。

  我的體術不比劍術要好,但怎麼說也是在中原中也的手底下磨鍊出來的,就算是至今依舊會被中原中也摁著爆錘,也不至於眼高手低到太差的境界。

  緋本身便是神器,在世間遊蕩了千百年,被不同的神明差使過,無論什麼樣的武器都能夠使用,換而言之,我確實是在和一個武器庫打架。

  鋒芒的刀光一眨眼便到了我眼前,裹挾著空氣流動的風浪。

  我側過身,那刀鋒幾乎貼著我的鼻尖擦過,砍斷了幾根黑色的髮絲。

  我抬起手準確地捏住緋的手腕。

  「呃……!」

  我稍一用力,她便痛得只能鬆開了手,那柄短刃從她纖細的手指中墜下,我本想去接的,但短刃隨即便化為一片螢光消散了。

  ……這是緋自己幻化出來的武器,消不消失自然也是她自己說了算。

  我的算盤落空的那一瞬間愣神讓緋馬上就反應過來,另外一隻沒有被控制住的手重新幻化出刀刃,要往我的脖頸上砍,她甚至沒想要掙脫開我拽著她的右臂,毫不在意地扭身行動,我都聽見了她手臂的骨頭發出的響聲。

  這絕對是脫臼了。

  我牙酸地用舌尖抵了抵後牙,鬆開手繼續格擋,手指用力抓住緋時,她會因為過重的力道而皺緊眉心。

  「如果你真的不怕痛的話……」

  我低聲說,毫不猶豫地按著她的手臂往下壓,姿勢幾乎被我攬在懷裡的少女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痛呼,刀刃再度脫手,消失不見。

  「你——」

  她的聲音像是被噎住,只能仰著頭用眼睛憤怒地瞪向我。

  我慢吞吞地補上了後半句:「我不介意下狠手——抱歉,是不是說的有點遲了。」

  緋的雙臂都脫臼了,晃晃蕩蕩地垂下,被寬大的衣袖擋住,顯得她白色的和服看起來也空蕩蕩的,更加像是一個雛人偶。

  「我要殺了你……!」

  「我會殺了你!」

  「夜卜、父親大人……你不能將他們奪走!」

  緋掙扎起來,她的體型偏小,身高才到我的肩膀,如同一隻發狂的白色小獸在我懷中衝撞,我不得不在能夠控制住她的情況下,思考攻擊她的什麼地方能夠讓她消停一會兒。

  「噓——噓,安靜。」

  我說,手臂橫在她的脖子前,讓她無法掙脫,「萬一你的父親大人看到了你這副樣子,真的把你丟下了怎麼辦?」

  「我可沒打算跟合法蘿莉共度餘生。」

  「你胡說!」

  緋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父親大人、父親大人才不會把我丟在這裡——」

  「我沒胡說啊,他這不是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嗎?」

  我不該這麼說的——至少,如果晚兩秒鐘再考慮開口,我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尷尬。

  因為就在我話音落下的下一秒鐘,我便感知到了這個領域之中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我下意識地往一側看過去,便見到一位陌生的男性從遠處慢慢地走了過來。

  說不準我也有一點言靈的能力在身上的,什麼叫百分百必將翻到的flag啊,這就是!

  我微微眯起眼,看著那個走近的人影。

  這是一位……染了黃色頭髮的男子高中生……嗎?

  我今年是不是和男子高中生犯沖啊?

  他看上去實在是太年輕了,穿著襯衫和羊毛背心,面容清秀,臉上掛著淺淺的笑,短髮是黃色的,比降谷零的茶金色要更亮一些,看著也更像不良少年,只是……這幅皮囊太奇怪了,給我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柳川、諒月,是嗎?」

  對方輕聲地唸出了我的名字,接著又衝我一笑,溫和地說:「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吧?」

  無比虛偽的假笑,連降谷零現在都不這麼笑了!

  我挑了挑眉,不客氣地開口:「你就是那個PUA男?」

  我有點好奇他是怎麼過來的,難不成是一開始就在這個領域之中嗎?那他剛剛又在什麼地方晃蕩?如果是從外面過來的話,他又是用什麼手段進來的,還能怎麼樣出去……我很疑惑。

  男子高中生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片刻後又立馬恢復,「……果然把你留在這裡是正確的決定。」

  「喂,自言自語說什麼呢?」我對這傢伙的第一觀感很差,老覺得那張臉上缺了幾拳來自我的發洩,「非法拘禁可是重罪。」

  「螭,別玩了,回來。」男子高中生很快就學會了無視我的發言,冷靜地對我懷裡的緋說道。

  緋止住了掙扎的動作,我聽到了一聲非常輕微的炸裂的響聲,彷彿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爆裂開來。

  我的手臂僵住了一秒,然後有些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緋的身軀忽然漲大了幾節,頭部以下的軀幹變為長長的魚身——並非是遊戲CG中曼妙的人魚姿態,要更加醜陋、堅硬,猶如那些被斬斷的妖魔。

  我往後退了一步,「妖化……?緋,怎麼會……」

  人面魚身的神器冷漠地瞥了我一眼,從我的身邊離開,去到那位黃髮高中生的一旁。

  ……是妖魔,這一點我還是能夠辨認出來的。

  緋能夠變成妖魔?她不是神器嗎?夜斗知道這件事嗎?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一堆的疑問從我心中冒出,但當下確實是無人解答。

  「乖孩子。」

  男高中生摸了摸緋的頭髮,然後才重新看我,「小諒月,其實夜斗剛決定把你留下來的時候,我就想過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我:「……」

  什麼玩意兒,誰要和你討論這個了?

  「我和你不熟,別說廢話,而且這關你屁事。」

  我的態度不是那麼友好,煩躁感從領域完全被封閉之後,就開始在我的胸口不斷堆積。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夜卜從以前開始就喜歡到處撿東西,我勸過他這麼做是會後悔的,但是他好像沒記住……時間也過去很久了,他大概又忘記了失去的痛苦。」

  「……你這話說得可真噁心。」

  我站在原地皺了皺眉,不爽地盯著這人,「一副高高在上肆意妄為的姿態,你以為你是誰?」

  「不過,說起來也很巧,我和夜斗在這一點上還蠻像的——」

  我又握住了幾個硬幣。

  「我們兩個,既反骨又叛逆,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就是聽他人的說教。」

  男高中生大概是意識到了情況有點不太對勁,「螭,我們該走了。」

  我沒看清他從懷裡拿出了什麼東西,只是輕輕地一划,領域就彷彿被他劃開了一個口子。

  「誰准你走了?」

  僅剩的幾張紙幣消失,我從未覺得自己的動作這樣敏捷過,好像一眨眼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硬幣被手指彈起,旋轉著向上方飛去。

  緋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我已經扯住了男高中生的衣領,「試試看,就在這裡殺了我?不然,我會親手把你拽入黃泉。」

  近在咫尺的臉盯著我再度笑了起來,「黃泉?」

  他清楚而緩慢地對我說:「我已經去過一次了。」

  「是嗎?」半空中的硬幣落下,被我抬起手抓住了,「我不信,除非你再去一次。」

  我惡劣地挑起唇角,「讓我使用你,緋——」

  硬幣消失不見,身後妖化的緋不受控制地劇變,體型縮小,最終重新變回了那柄紅色的太刀,歸於我的掌心。

  按理來說,除非是緋自願,不然我很難差使她,但是現在的緋頭頂著我的Buff,幾乎無法拒絕我的要求,100円的硬幣也足夠了。

  男高中生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次驚訝,「螭,你——」

  我沒等他說完,額頭『砰』地撞了上去,他被我撞得一個趔趄。

  我齜牙咧嘴,真情實感地痛了半秒鐘,那男高中生的目光一凜,他的手邊暫時沒有武器,只能像幾十分鐘前的我一樣,攥緊拳頭,空手擋白刃。

  看上去他和自己的現在的這幅皮囊□□相處得不算融洽,至少僅是體術而言,我有自信把他打趴下,不過,現在倒也不用這麼麻煩——

  我側頭躲開他的攻擊,那拳風擦著我的耳畔而過,我卻笑出了聲,「你剛剛,對我動手了吧?」

  果不其然,那個熟悉的『債務人』頭銜也在他的頭頂出現。

  「『甜心交易』!」

  仗助說的沒錯,這種時候就是要大聲地喊出自己替身的名字才夠帥!

  黑色的女性形象替身擋在我的面前,捏著拳頭一下又一下飛快地砸在男高中生的身上。

  替身是精神能量,換而言之,替身所攻擊的目標也是對方的精神能量。

  剛剛那一下頭槌撞得我現在腦袋嗡嗡地響,我隱隱聽見了『甜心交易』似乎發出了什麼聲音,但是耳鳴讓我什麼也記不住,只能看到一個瑩白色的魂體被『甜心交易』的最後一拳砸出了男高中生的身體。

  我眼疾手快,拽住男高中生昏迷過去的身體,把他往我肩膀上一丟,就要從他剛打開的縫隙離開。

  「拜拜了您啊,不想去黃泉的話,就在這裡待著吧?我還擔心我爸一個人無聊呢。」

  我潦草地對他一揮手,一手扛著男高中生,另一手握著緋,從縫隙裡鑽了出去。

  一陣明亮的光扎眼地衝過來。我的腦袋劇烈地痛了起來,雙腿彷彿從半空墜落又猛地砸在地面上。

  ……好痛!

  我半眯著眼,好像在半空中看到了尚未完全閉合的縫隙,瑩白色的長髮的男人向這邊衝過來,頃刻間又被黑色的液體纏繞住,拖住了步伐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縫隙一點一點地完全閉合。

  我滿意地笑了起來,闔上眼睛,任由思緒被疼痛打敗,沉入黑暗。

  「諒月!你怎麼受傷了——」

  反正在真的昏過去之前,我已經聽見自己想要聽見的了。


第79章

  我是個很好滿足的人,人生前二十幾年也就只有一個非常淺薄的追求:好好活下去。

  但是簡單地回望一下過去,我發現自己似乎經常處在一些危險的境地之中。

  六歲的時候,我把自己弄進了黃泉彼岸,懵懵懂懂地和裡面的魑魅魍魎相處了幾個月;再大些的時候,我因為夜斗而認識了眾多神明,憑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甚至連天照大神的手都敢牽;國中的時候認識太宰治,隔了一段時間就被港口黑手黨請進了他們的大廈,那位頗有手段的森鷗外首領還邀請我加入他們,被我一點都沒留情面地拒絕了;上大學的時候和來歷不明的男人談了個戀愛,沒想到他差點殺掉咒術界最後的保險……等等,諸如此類。

  這麼一看,我能活到現在,很難說到底是自己運氣真的不算太差,還是伊邪那美對我手下留情了。

  ……頭槌、如果再用力一點,說不定會得腦震盪。

  我醒過來的時候是這麼想的。

  我大概沒昏迷多久,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輛醫療車上。

  車外還在下雨,是凌晨了,雨聲淅淅瀝瀝地砸在鐵皮棚上,好像還沒有離開米花町的4丁目街。

  「諒月小姐,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東西?」

  邊上有人在說話,我的耳朵暫時沒有那麼靈敏了,眼前也冒著黑,像是直視了太陽之後,過於明亮的灼燒痕跡仍然停留在視網膜上,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扭過頭時,被對方往手裡塞了杯溫水。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霉運君?」

  那邊傳來一陣窸窣的響聲,我模模糊糊的視線裡感覺到一個人影的靠近,我聽見他小聲說話,就在我的邊上,我湊過去一點就能夠碰到他。

  「是我,諒月小姐,你現在看不清嗎?」

  「只是腦袋有點痛,」我說,又抬起手擋了一下,「太近了……」

  人影馬上向後退,離我遠了點,車頂燈的光重現投到了我的臉上。

  我低頭抿了一口溫水,那些液體沿著喉腔向下,直到順著食管一點點將身體溫暖起來之後,我才意識到有些冷。

  「那位來自咒術高專的醫師小姐很忙,救出來的孩子們現在也都昏迷了,所以只能先讓諒月小姐在這裡休息一下。」

  降谷零對我解釋道,「五條先生和夜斗先生在商討咒……咒靈的最終解決方案,陣平他們也在聯繫特殊犯罪搜查科,需要評估此次事件後再向失蹤案的相關人員解釋。」

  孩子們的年齡小,承受不住生得領域的精神力量,離開生得領域之後會感到不適也是正常,既然硝子如今正忙得焦頭爛額,我也自覺不會去打擾她,於是點了點頭,「我沒事,等會兒去取點錢,自己就能好了。」

  我們兩人又靜坐下來,大概是耳聾目瞎的緣故,我格外安靜,只能捧著水杯發愣,目光凝視在虛空中的某一處,任由思緒亂七八糟地在腦袋裡過一遍。

  「額頭是……」

  「啊、打架的時候撞上去的。」我說,「我記得我把那傢伙也一起帶出來了……那個黃色頭髮的?」

  「他還沒醒,不過被咒術高專的咒術師們接管了。」

  「喔……」

  彳亍口巴。那現在又沒我什麼事了。

  我將手抬起來,想要揉一揉還在發痛的額頭,旁邊的人馬上就說道:「別碰——」

  我的手心已經搭上去了,感覺到一個鼓起來的包……

  等等、不是吧?撞出包了?都腫起來了?我有這麼用力?

  怪不得我痛到了現在……

  「好大的包,」我齜牙咧嘴地按了幾下,「痛死了。」

  「那就別碰了,」降谷零無奈的聲音從邊上傳過來,「車上有冰塊,我幫你冷敷一會兒。」

  我搖頭,兩隻手都抬了起來,捂住了額頭,全身都在表示抗拒,向後一縮,「聽上去好冷啊,我不要。」

  「24小時內進行冷敷可以達到止血消腫的效果,不然血腫範圍可能還會擴大。」

  雖然他說的好像很專業也很有道理,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而且我現在很醜,所以拒絕!」

  誰讓我是個從來不聽身體保健課的叛逆學生。

  「那明天說不定會腫得更嚴重。」

  降谷零對我說道,聲音又低了些,像是很不自在地繼續說:「況且,諒月小姐一直都很好看……」

  「我的大學室友告訴我沒必要和直男討論審美。」我說的義正言辭,「我還是去一趟便利店,然後取點錢好了,能用異能力解決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視線依舊模模糊糊,如同近視三四百度的樣子,但比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要好多了,我四下看了看,在角落看到了長柄雨傘,於是站起身準備下車。

  身後的人無奈地嘆出了一口氣,連忙跟上,「我陪你一起去吧,諒月小姐。」

  他先跳下救護車,然後撐開傘,習慣性地扶住我的手臂,讓我也跳下去。

  「拿一下傘。」他對我說。

  我不明所以地接過傘柄,和他面對面地站著。

  「公安先生,你好像很閒嘛。」連松田警官都在忙,他作為當事人之一,怎麼好像一點事情都不用管?

  「很忙,但是諒月小姐這個樣子到處亂跑,讓人更擔心。」降谷零哼笑了一下,接著我感覺到一件溫熱的外衣披到了我的肩膀上。

  「咦?」

  「入秋了,晚上很冷,還是要多穿一點。」

  降谷零對我說完,又從我手中拿過了雨傘,「走吧,去便利店,我記得臨街上就有一家。」

  「哦……」

  我攏了一下外套,想起了這好像是他那件灰黑色的西裝,上面還殘餘著一點點男士香水的氣味……真精緻啊,現在的公安。

  4丁目一如既往的昏暗,一整條街上都沒幾個能夠正常亮起的燈泡,我的眼前又變回了一片黑暗,只能聽到自己一腳踩進水潭的響聲。

  「這邊。」他的手輕輕地握在我的手臂上,並不用力……怎麼說,一種剛剛正好,既不會太曖昧也不會太出格的感覺。

  「好。」我亦步亦趨地跟上他,其實那傘很大,遮住我們兩人還能有餘,但我總覺得會淋到雨,便一個勁兒往他邊上挨。

  大概是怕他的西裝被淋濕吧……嗯,一定是這樣的!

  我側過頭觀察他,眼睛不太好使,導致他整個人在我的眼中像是被籠上了一層夢幻的濾鏡。

  降谷零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拋開他以前的所作所為不說,就最近幾次和他打交道而言,他確實是個行動力很強,情商又很高的人,反正比我是要高多了。

  比如說現在,他就會因為我看不清路,一邊帶著我往前走一邊講些事情讓氣氛不那麼古怪。

  「……諒月小姐沒有出來的時候,夜斗先生看上去都要發狂了,還好時間沒有間隔太久,不然……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他說到一半止住了話題,困惑地詢問我。

  「沒什麼,就是覺得……池面真的是很恐怖啊。」

  我感嘆道。

  「什、什麼啊,」降谷零聽得哭笑不得,「這算是誇讚嗎?來自諒月小姐的奉承?」

  「嗯,可以這麼說。」

  我點頭,繼續說道:「果然人都是感官動物,無論怎麼樣都會留戀於表象,池面的話,在這種氛圍下就超級能加分,一下子就會讓人心跳加速。」

  「是嗎?」他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那我剛剛在諒月小姐這邊有加分嗎?」

  「……有哦。」我說,伸出手比劃了一個很小的距離,「有一點點。」

  他又笑起來,「只有一點點?」

  「對啊,」我說,「不能更多了,再多一點就要出事啦。」

  他繼續往前走,我跟上他。

  「小心,前面有個水潭。」降谷零把我往邊上扯了一點,繞過了水潭,然後說道:「諒月小姐在這種時候總是很直白。」

  「直白點不好嗎?」

  我說,「大家總是想瞞著這個瞞著那個,那樣太麻煩了,所以我才討厭人際交往。」

  「嗯,說的很對。」降谷零贊同道,聲音裡帶著笑,「看來我以後也要學著直白一點了。」

  「你可是公安啊,霉運君,」我語重心長地勸誡他,「臥底人員太直白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降谷零失笑:「當然會分場合了。」

  我重新低下頭,目光跟著他的雙腿移動,防止自己走錯位置。

  大概十分鐘不到,我們就走到了臨街上,現在是大半夜,整條街上也就只有24小時便利店正在營業了。

  我們推門進去,前台的收銀員撐著下巴在打盹,被門口的風鈴聲吵醒,掀起眼皮看了我們一眼,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站直身體。

  我直徑走到便利店的ATM機邊,從衣服口袋裡翻出了錢包,把銀行卡塞了進去。

  我取了十萬円,等待機器吐錢的時間,我雙手抱臂靠在牆邊。

  便利店的大門又開了一下,應該是有別的客人進來了。

  我聽見收銀員莫名緊張的聲音:「歡、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麼?」

  「三根香腸。」

  說話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熟悉到我渾身汗毛聳立,一個激靈。

  降谷零像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常,奇怪地問道:「諒月小姐,你怎麼了?」

  我在嘴唇前豎起手指,讓他噤聲,但是晚了,那頭已經聽到了我這邊的動靜,回過頭看我們。

  黑髮男人一揚眉:「……大小姐?」

  「……」我一僵,連忙從出錢口拿把一沓的現金拿了過來,下一秒,臉上的傷就全部消失不見了。

  「甚爾,這麼巧啊……」

  我終於能看清周圍,瞥了眼降谷零,尷尬地打招呼,「你是來接小惠他們的吧?」

  伏黑甚爾站在收銀台那邊,隔著幾個貨架看過來,臉上是意味不明的笑,視線從我和降谷零的身上劃過,最後問道:「受傷了?」

  我柳川諒月輸人不輸陣,厚著臉皮否認道:「沒有。」


第80章

  來的時候是兩個人,回去的時候就變成了三個人。

  人類到底是對『和前任狹路相逢』這一概念感到尷尬,還是對『自己可能有把柄握在對方手上』而畏手畏腳,我不太明白,但至少,我並不屬於這兩者之中的任意一種情況,所以在我思考無果之後,便果斷地選擇了放棄——也可以稱作為擺爛——愛咋咋地吧。

  雨還在下,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回家,畢竟我租的洋房就在2丁目街上,離這裡也沒幾步路遠,我就不用像現在這樣站在兩個成年男人中間進退兩難了。

  好想逃跑……

  我鬱悶地嘆氣,身旁的降谷零更加靠近我了一點,手臂幾乎與我挨著。我不自在地將那件西裝外套拉了拉,看著像是整個人都要鑽到底下去。

  「是特級?」甚爾問道,聲音和我隔著一層雨幕,聽上去格外模糊不清。

  「嗯,已經解決了,在善後。」

  我回答他,往左邊看了眼,伏黑甚爾撐著一頂大黑傘,另一隻手上提著一個食品袋,裡面裝著的是他剛買的烤腸,醜寶——甚爾的移動武器庫式咒靈——正纏繞在他身上,對於初次見面又能夠看到咒靈的人來說,這個場景應該還蠻震撼的,不過降谷零的表情倒是沒變,除了不知道為什麼,黏我黏得特別近……這人害怕起來是這種反應嗎?

  「今天是和小惠他們一起出來玩的嗎?」

  「不是。」甚爾乾脆地搖頭,很直白地告訴我:「他們自己出來的,沒通知我。」

  「倒是多關心關心自己的小孩啊。」我忍不住說道。

  伏黑甚爾看了看我,一串雨珠從他的傘沿滾落,我聽見他平淡的聲音傳過來:「沒死就行。」

  「……甚爾好像都沒怎麼變。」我以為和小惠一起在高專生活的這幾年多少能改變甚爾一點,現在看來似乎沒有什麼成效?

  也是啦,常年在高專的幾個人,不是成天泡在解剖室與屍體為伍,就是沒心沒肺滿腦子只有摯友和甜品,就連新擔任了高專校長的夜蛾正道,都因為家庭關係不和諧,每天用捏娃娃來治療自己的精神內耗……糟了,這麼聽起來,高專好像完全不適合小朋友常住。

  「如果是和以前比的話……」

  甚爾說道,語意不明地繼續說,聲音隱沒在雨水落下的嘈雜之中,「大概變了很多吧?」

  「……」

  「大小姐,幹嘛要用這副表情看我?」

  伏黑甚爾笑了起來,「雖然是麻煩的小鬼們,但是我也沒有冷血到那種程度。」

  「因為是家人啊。」我說,因為是家人,所以一定會有所在意的——我說完,連自己都一愣,聲音像是在嗓子裡被堵住,只能囫圇滾走了。幾個小時前在生得領域之中的經歷再度不受控制地浮了上來。

  「家人,哼,我的收價很高,可不想給那些被血脈絆死的傢伙占便宜。」

  甚爾像是想到了什麼,冷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但……如果是大小姐,我也不會放著不管。」

  「嗯?」我還沒反應過來,邊上的降谷零忽然將雨傘往我這邊傾斜了些,傘面擋住了我看向伏黑甚爾的視線,我眨了眨眼,困惑地問,「怎麼了?」

  「雨下大了。」降谷零面無表情地說。

  甚爾在另一邊又笑起來,但是沒有繼續往下說了。

  我們按原路返回,森本螺絲廠前停滿了救護車,有一些已經開出去了,有幾個應該是『窗』的人,正頂著傘忙碌地走來走去,記錄咒力的殘餘。

  我看到硝子坐在一輛醫療車後面抽煙,連忙走過去。

  「硝子,孩子們怎麼樣了?」

  白大褂髒兮兮的女醫師抬起頭看看我,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是被人打了兩拳,她抖了抖煙灰,聲音沙啞又疲倦,「還好,只是力竭,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為了保證全員都沒有出現意外情況,家入硝子雖然很累,但還是盡職盡責地給從領域裡出來的每一個人都做了一遍身體檢查。

  「惠已經醒了,畢竟是咒術師,承受能力比其他人要高一點。」硝子看了看跟著我一起過來的伏黑甚爾,淡淡地說道:「你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了。」

  「嗯,能力也就在這種時候便利了。」我說道,「需要我讓你清醒一下嗎?5円就可以了,保證比咖啡管用。」

  「走開,」硝子吐出一口煙,「你最適合去當資本家的走狗,我可不想連續工作到天亮。」

  我摸摸腦袋笑了一下。

  那邊,伏黑惠看到伏黑甚爾的人影,從車上跳了下去,披著一張毛毯走到他的傘下。

  我看到甚爾將手裡的食品袋拿給他,簡短地說:「吃。」

  小惠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好迷惑』的表情,「姐姐還沒醒。」

  「哦。」甚爾應了一聲,自顧自地拿出了兩串烤腸自己吃,將剩下那串塞進小惠手裡。

  「……」伏黑惠小聲說:「都涼了。」

  甚爾滿不在乎:「有的吃就不錯了,小鬼。」

  「是正巧碰上的?」硝子問道。

  我無奈點頭。

  「那個呢?」硝子指降谷零,想起了前一段時間的事情,聲音裡帶著笑意,「上回見過的男子高中生,你現在搞懂他年齡了嗎?」

  降谷零回到這裡之後,就被他的下屬叫過去商討,整個人站在森本螺絲廠的大門裡,頭頂著屋子投下來的亮光,金茶色的頭髮看上去很亮,我看到他另一側的肩膀有些濕了,白色的襯衣貼在肌膚上——是剛剛撐傘的時候淋的嗎?

  「別笑話我了,至少他看起來真的很嫩……對吧?」

  我說道,又緊張地看了看她:「不許否認,誰主張誰舉證。」

  硝子笑起來,偏過頭咳了一下:「所以是追求者?」

  「應該……不是?」

  我困惑地眨眼,一時間竟然生出了幾分猶豫,只好遮掩似地反問道:「硝子,幾個月沒見,你怎麼這麼八卦了。」

  「明明是你還穿著人家的衣服,」硝子笑笑,「況且,找樂子也是調劑心理的一種好辦法嘛。」

  她將抽完的煙頭塞進車上的垃圾袋裡,「行了,我還有的忙,待會兒得去醫院,你自便吧。」

  硝子攏了攏自己的大褂,重新回到了還沒搬上救護車的孩子們邊上。

  我坐在原處打了個哈欠,然後又舉著傘走到了螺絲廠的屋子裡。

  『窗』的人員正在給這間粉紅色的屋子做整理,牆壁上那些瘮人的娃娃已經被清理了下來,堆在麻袋裡壘成一片,讓這個房間一下變得空蕩蕩起來,說話都能產生回聲似的。

  那個人型的……某種程度上應該是柳川義明化身的咒靈也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深色的心型形狀結晶體掉在桌子上,很大好像也很沉,大約要兩隻手才能捧起來的程度。

  五條悟、夏油傑還有夜斗正圍著那個討論,看上去他們的意見並不是很統一,我走上前問道:「怎麼了?」

  「諒月,你現在沒事了吧?」

  夜斗一見到我,便很緊張地上下打量我,「都是我的錯,當時沒和你說清楚,知道是緋找到你的時候,我就該馬上把你帶出來的……」

  他絮絮叨叨地說,像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一個勁兒地唸著自己腦中的復盤。

  「我已經沒事了,」我哭笑不得,讓他冷靜下來,「而且你看這不是已經解決好了,大家也都很安全,可以說是非常完美的標準結局。」

  「但是、諒月你如果身體感到不舒服,一定要隨時和我說,啊……不然我們過兩天去神社裡住吧?兵庫的伊久刀神社,說不定會有用。」

  「別,千萬別再去得罪人家了,」我連忙讓他打住,生怕他又得罪哪位神明大人,「還是先說說你們現在這是在看什麼吧。」

  「哦、咒靈的領域封閉起來了,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完全封閉結界場。」

  夜斗解釋說,「本來就不是特級的咒靈,因為外力而強行產生的領域,在『外力』消失之後,自然也無法再開啟了。」

  也就是說,一開始柳川義明所殘餘的怨念是無法到達特級咒靈的程度,怪不得他那時候對我說,是那個額頭上有縫合線的女人給了他一個東西,才導致他變成那個樣子的。

  「什麼外力?」我疑惑地問道。

  夜斗指了指桌面上的另一個並不太起眼的東西,是深紅色的,和桌布混為了一體,我差點沒注意到。

  那是個乾癟的手指,指甲很長,像個沒品的整蠱玩具。

  「這是兩面宿儺的手指。」五條悟抬起頭對我說道。

  兩面宿儺……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那不是鬼神嗎?」我記得有座山寺裡便供奉著兩面宿儺的神像。

  「不是那個兩面宿儺。本質上,他是一位千年前的詛咒之王,擁有四條手臂和四隻眼睛,性格殘忍冷酷且嗜好殺戮,全盛時代的咒術師都沒打過他,因此也被冠上了兩面宿儺的名字。他在死後被切掉的二十根手指,化成特級咒物並被封印且分落在日本各處,這是其中一根。」

  「詛咒之王?」好中二的名字,我看向夜斗,對我來說是陌生的角色。

  「以前倒是有聽說過這個傢伙,但是那時候到處是人、妖、鬼、怪,我沒和他碰見過……說不定毗沙門天會知道?」

  夜斗抓了抓臉。

  「啊、嗯,有空的話……我會去問問。」

  毗沙門天的脾氣很善變啊,尤其是對上我或者夜斗,我有些心虛地這樣想到。

  「諒月醬一點都不清楚嗎?」

  五條悟驚奇地問,「明明是你出來的時候手裡捏著的東西哦?」

  「我?」我瞪大了眼睛,一時間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要燒起來一樣,轉向夜斗堅定地對他說道:「夜斗,我決定了,我們還是去神社吧,等天一亮就去!」

  有細菌吧,都幾千年了,這玩意兒絕對有細菌吧……


第81章

  「諒月醬穿的是誰的衣服呀?」五條悟擠眉弄眼——雖然都被遮住了,但我好像真的能從那塊黑布後看到他揶揄的眼神。

  「外面冷,別人借我的。」

  「別人是什麼人呀?」他將嗓音拖得長長的,又玩笑又刻意。

  在大門附近的降谷零向這邊投來一個困惑的目光。

  我瞪了五條悟一眼,雙手在面前比了了大大的叉,「八卦禁止!你還是先給我把情況說清楚。」

  「傑,你聽,她好過分啊,人家明明只是好奇。」五條悟說這種話的時候絲毫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再說下去我就要詛咒你囉,五條同學,」我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詛咒你接下來一個月買都買不到限量版大福,每次排隊都只差一位。」

  五條悟雙手捧心,做出了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最毒婦人心——」

  最後,在五條悟唧唧喳喳的『友好』的解釋中,我得知自己剛從領域裡摔出來的時候,手裡不僅拽著一個陌生的黃頭髮男性還有一根屬於兩面宿儺的手指,緋作為太刀形態,摔在我的一側,無論夜斗說什麼她都不回話,看上去是自閉了,這會兒正蹲在角落裡面對著牆壁。

  夜斗沉聲道:「本來應該是地縛靈,因為特級咒物而轉變為了咒靈,這是因,而取出咒物之時領域已經閉合,無法再回溯,這是果,因果不可違,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高專會把咒物帶回去重新封印,」五條悟看著那根手指,摸了摸下巴,「宿儺的手指作為特級咒物,會吸引周邊的咒靈向這裡聚集,一般來說被宿儺影響了的咒靈會變得極度殘暴,想要殺人……嗯,這次一個人都沒死掉真是太好了呢。」

  「裡面還有一個被緋叫做『父親大人』的傢伙,」我對夜斗說道,「他當時借用著那個黃頭髮男孩的軀體,我和他打了一架之後,就把他關在裡面自己跑出來了。」

  夜斗聞言,臉色變了變,「……果然是他。」

  「你真的認識?不會緋說的都是真的吧?他是夜斗你的父親……什麼的。」

  我有些疑惑,夜斗畢竟是天生的神明,而非菅公那般,生前為人,死後被作為神明供奉才有了神位,難不成那是伊邪那岐嗎……不可能吧,我可沒那種可以把眾神之父關進領域的實力。

  「這件事情說起來比較複雜。」

  夜斗遲疑了一會兒,對我搖了搖頭,「等我和緋搞清楚情況再和你解釋。」

  「那我如果拜託五條同學幫我將咒靈直接祓除……也沒關係吧?」我小聲地問道。

  夜斗愣了一下,接著緩緩地點了點頭,「當然,如果諒月想這樣的話,祓除是最好的選擇,橫豎那傢伙是出不來了。不過,這畢竟是你的……我還以為——」

  「地縛靈、被土地束縛住的靈魂,夜斗以前是這麼告訴我的,」我說道,視線停留在那顆深色的心形結晶體上,「他已經見過我了,我活的很好,沒有缺胳膊斷腿,也沒走上歧路三觀扭曲,那他就沒有理由再被這片土地束縛了吧?」

  「……對。」

  「所以,他也該去和媽媽道歉了。」我點點頭,這麼說道。

  「我完全沒問題哦,」五條悟心情很好地說道:「諒月醬的人情我不介意多賣你幾個。」

  我又看向夏油傑,一身袈裟打扮的青年雙手籠罩袖子裡,站在五條悟的旁邊,看上去和以前幾乎沒什麼變化——我可沒忘記這傢伙出現在這裡是出於想要來收集咒靈擴充自己庫存的緣故。

  「我也沒問題。」

  他笑了笑,對我臉上的懷疑表示無奈,「諒月姐,我的眼力見還沒退化到那種地步。」

  就這樣便塵埃落定,領域生成的結晶體交由五條悟去處理,反正他向來是最討厭那些咒術界的高層,就算是人家想拿這玩意兒做什麼文章,五條悟也有自信用自己那張說話一點情面都不留的嘴巴給他們說得面紅耳赤。

  「說起來,他們都提到過一個額頭上有著縫合線的女人,」我想了想詢問道,「你們有什麼頭緒嗎?」

  「縫合線?」五條悟拿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比劃了一下,「開顱手術會在這種地方開口嗎?」

  我的醫學常識幾乎為零,最多的也就是在電視劇電影裡看到的那些,本來便有戲劇化的誇張成分,不能作數,於是在他說完後也思考了幾秒鐘,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但是柳川義明說他會變成這樣是因為這個女人將兩面宿儺的手指給了他,而小朋友們也是因為收到了這個女人給他們的門票才會來到這裡。」

  「拿這種東西做陷阱,嗚哇,聽起來是個人渣哎。」五條悟說道。

  拿了錢之後我也試著找了一下,但我自己畢竟沒見過此人,全靠其他人的線索,出現在腦中的意象本就不準確,因為範圍過於空泛而異能力無法使用也是意料之中的情況。

  我們幾個人聚在一起頭腦風暴了一陣,發現記憶裡確實沒有這樣一個人,只好暫時作罷。

  雨下到黎明才有要變小的趨勢,老街區的屋頂都是鐵皮棚,雨珠滾落總是帶著叮叮噹噹的響聲。

  事到如今,那些睏意才終於姍姍來遲,先前被繁雜瑣事抑制住的疲倦與困乏這會兒一點點地漫上來。

  太好了,最近這一連串的破事經歷下來,我好不容易調整正常的作息又徹底亂了起來,像個挨到公雞打鳴便準備要睡覺的怪人。

  「夜斗,不回去嗎?」我詢問道,我的監護人看起來心不在焉的,雖說他從領域裡離開之後,強行壓制住的神力已經恢復,臉上也不像之前那樣邋裡邋遢,看著順眼多了,但是身上還是有著一股陰鬱的氣場,顯得心事重重。

  「我……準備去醫院看看你從領域裡帶出來的那個人。」

  夜斗說道,「如果被附身時他還存有意識,那麼他應該會知道些什麼。」

  「哦。」我眨眨眼睛,聽上去怎麼好像又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家了?我囑託道:「那下次搞失蹤之前,記得給我發消息啊。」

  夜斗好笑地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晚飯我會回去做的,不准去便利店買速食。」

  ……很好,不愧是我的監護人,輕而易舉就猜到了我要回去睡一天的打算。

  『窗』的輔助監督們也準備收工了,屋子裡的咒力殘穢被清理得乾乾淨淨,警方為了防止有人誤入,還在外面拉了警戒線。

  我走出去的時候看到了小惠,他的姐姐伏黑津美紀似乎在要轉移去醫院前醒過來了,大概是和小惠甚爾他們待的久,本身便對咒靈有著比較高的承受能力,症狀比其他的孩子要更加輕一些。

  「諒月姐姐。」

  小惠熬了一個晚上,現在正是最睏的時候,見到我走出去了,還是強撐著跟上來,仔細地觀察我的臉。

  他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卻意外地很會照顧人,見我臉上的傷都消失了,才像是鬆了一口氣,小聲問道:「已經沒事了嗎?」

  「嗯,不用擔心我,倒是津美紀的身體還好嗎?有什麼不舒服嗎?」我蹲下身,順手揉了揉小惠的臉。

  「我沒事。」比小惠稍大一些的女孩搖了搖頭,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我,即使不是親姐弟,但是在這種時候,我卻能在他們倆的臉上瞧出一種相似的血緣關係,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我很靠譜,來依賴我吧』的氣場了。

  「早點去休息吧。」我對他們說,瞥了眼雙手抱臂站在屋檐下的甚爾,「偶爾也要讓那傢伙盡點做家長的職責。」

  「上次……」小惠扯了扯我的衣服,僅管睏得連頭髮都蔫蔫的了,但還是問道:「上次諒月姐姐說要一起出去吃好吃的。」

  ……啊,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來著。

  「改日吧,我去高專找你,順便津美紀也一起好了,怎麼樣?」

  我捏捏他臉上的軟肉,「小惠要回去好好休息啊。」

  「那甚爾呢?」伏黑惠含糊地問。

  「甚爾?他都這麼大了,當然是自行解決了,難道還要在姐姐這裡蹭吃的嗎?」

  「叫一聲姐姐就可以解決一頓飯的話,我可以天天叫哦。」

  伏黑甚爾笑了笑,目光穩穩地落在我身上,嘴角上的那道細窄的傷疤隨著嘴唇的張合而移動,「諒月姐姐?」

  「……」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這傢伙,不是想吃回頭草吧?

  我警惕地回答他,「我可不會再上當了,甚爾。」

  這類的花言巧語糖衣炮彈我早就聽了個遍了,就算是業績Top1的牛郎也有花招用完的一天。

  「我要回去了,你早點帶小惠和津美紀去休息吧。」

  我站起身,輕輕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腳,忽然聽見後面有人開口詢問我道:「諒月小姐,需要我開車送你回去嗎?剛好順路。」

  我一回頭,便看到了降谷零的人影就在距離我沒幾步遠的位置上,「你怎麼走路沒聲呢?嚇我一跳。」

  我拍了拍胸口,疑惑地看看他,「我記得你不是還有一個同伴是一起來的嗎?」

  降谷零的臉色不變,溫和地說道:「他在之前已經和陣平一起離開了,所以就留下我。」

  我略微思索後,便點頭:「好啊,那就麻煩你了。」

  正好我現在迫切地想要離開這邊。

  和小惠他們分別之後,我就搭上了降谷零的白色跑車,馬自達的老款跑車,大概是被他重新改裝過,引擎的轟鳴聲更大,像一隻蟄伏在水面上咆哮的巨獸。

  然而,在我將保險帶繫上的那一瞬間,一些過往的回憶便突如其來地湧上我的腦海,我的臉色一白。

  差點忘了,這個人,開車,很嚇人的啊!

  我在心裡猶豫著,如果直接用異能力回到家,是不是不太禮貌,降谷零便看了看我,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我用力抓著安全帶,顫抖著聲線對他叮囑道:「行車不規範,諒月兩行淚。一個我不確定你知不知道的熱知識:我們市區是限速的。」


第82章

  聽到了我說的話,降谷零噗嗤笑出了聲,抬起手調整了一下中間後視鏡的位置。

  「你在笑什麼?」

  我不太好意思地對他嘟囔道:「我這也是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著想啊,你知道對於一位長期失眠症患者來說,有睏意是一件多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嗎?要知道,坐你的車可是會有一定的概率讓我的腎上腺素分泌,然後徹底興奮起來,到時候我就算是想睡都睡不著了。」

  「諒月小姐失眠很嚴重嗎?」降谷零一邊發動車子調頭,一邊隨意地問道。

  「難道不明顯嗎?」我反問,也不想想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要是不失眠,那就不可能在半夜兩三點把你從外面撿回家了。

  我按了按自己的黑眼圈,閉上眼嘆氣道:「況且現代人大多數都有這個煩惱啦,十個人裡面有八個人都失眠,這不少見。」

  「說得也是。」

  他笑了一下,車子平穩地開了出去,速度不算快,車前燈將黑黢黢的街道照得很清楚,我看到雨珠傾斜著落下,在擋風玻璃上變成一小塊水痕,向外滑走。

  降谷零繼續問道:「那諒月小姐有沒有想過改善一下?」

  「怎麼改善?吃褪黑素?還是數羊?聽ASMR?」

  我搖了搖頭:「除了給自己吃安眠藥以外,能夠找到的方法我基本上都試過了,完全沒用……果然還是這個時代的問題。」

  我皺起眉,「說不定是被什麼失眠咒靈詛咒了——」

  「會有這種咒靈嗎?」降谷零好奇地問。

  我想了想,確定地點頭,「前兩年日本在世界盃比賽的時候輸得那麼丟臉,然後就誕生了一隻准特級咒靈,失眠這種一直在困擾人類的亙古難題肯定會誕生更多咒靈的。」

  降谷零彷彿要給我出謀劃策一般,思索了片刻,對我說道:「我以前睡不著的時候,會去做體能訓練。」

  「體能訓練啊……」

  我被噎了一下,真心實意地感慨道:「不愧是在殺手組織裡當臥底的公安。」

  一般人這樣做很容易猝死吧……

  降谷零繼續說道:「然後看看星星就能睡著了。」

  星星?

  我側過頭,從車窗玻璃往外面的天空看去,很遺憾今天的雨還沒停,星星和月亮都被厚重的烏黑雲層遮擋住了,什麼都看不到。

  「等天氣再冷一些,可以看得到獵戶座,如果空氣好的話,肉眼就可以看到獵戶座上最亮的八顆參宿星,東側面是天狼星,再往東面是小犬星——我猜如果是諒月小姐的話,數到南河三差不多就會犯睏了。」

  「……這麼說也太失禮了吧!」

  我反駁了一下,但不得不在心裡承認,他說的沒錯。

  我不太清楚星座,記星星這種複雜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最多沒什麼文化地誇讚一句「漂亮」。

  抬起頭來看夜空,我能認出最亮的那顆星是啟明星就算是我能力的頂點了,但是降谷零在說這些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那些被烏雲遮住的星辰,過了幾秒鐘後,我也不知為何跟著他笑了出來。

  車子駛出4丁目,開到外面的馬路上,這個時間點還沒有別的車在路上行駛,他偏過頭看了看我,嗓音裡帶著笑意:「聽起來還不賴吧?」

  「嗯嗯……」

  我往後一靠,在平穩的車子裡慢慢放鬆身體,也笑著咕咕噥噥地小聲說:「會有用嗎?」

  他對我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但是我的房間沒有天窗,睡覺的時候又看不見星星。」如果偷偷搞一個天窗,在退房之前恢復原狀……房東應該不會在意吧?

  「可以去露營,近兩年還蠻流行的,啊,聽說月末會有流星雨呢。」他狀似不在意地提起。

  「流星雨啊……聽著確實挺不錯的,」我點點頭,「多謝建議,我會考慮一下。」

  雖然道路上沒有車,但是紅綠燈依舊在盡職地變換,車子在紅燈前停住,車內便也只剩下了雨珠落在車頂和擋風玻璃上的聲音,滴滴答答地響著,我一放鬆,又開始犯睏了。

  「剛才……那個男人,」降谷零猶豫了片刻,還是打破了這片安靜,問道,「他和諒月小姐很熟的樣子,是熟人嗎?」

  我掀起眼皮,即將要停滯住的大腦重新動了動,「嗯?你是說甚爾嗎?」

  從我的角度能夠瞧見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那雙手要比我的大許多,輕而易舉便能將我的手腕圈住,但是在印象裡,他每次都是輕輕地觸碰我的肌膚,既不過界也不逾矩。此刻卻用力地握在方向盤上,以至於手背上的筋骨都凸了出來。

  ……他在緊張什麼?

  「甚爾是……」

  我想了想開口說道,「是我以前認識的朋友,我剛到東京的時候,他……嗯,也算是幫了我一些忙。」

  「只是朋友嗎?」

  我無奈地笑了一下,調整自己險些就要從位置上滑下去的坐姿,清了清嗓音解釋道:「是前男友,不過我和他已經分手好幾年了,本來想著應該是不會再見面了……最近會碰上也是小惠的緣故。」

  「原來是這樣。」坐在駕駛位上的男人平靜地說,前面的紅燈跳動,從黃燈變成了綠燈,車子又重新往前開了過去。

  「沒想到公安先生也喜歡聽八卦啊。」我懶洋洋地拖著長音說道。

  「畢竟……」降谷零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措辭,「諒月小姐以前從來沒有提起過,而且他身上還帶著那麼大的一隻咒靈,很惹人注意。」

  「那是因為甚爾他的體質比較特殊。」

  如果要從頭開始解說什麼是『天與咒縛』,那要說的東西可太多了,我本就只能算是半步跨進咒術界的人,自己知道的也是零零碎碎,所以就乾脆地跳過了這個環節,囫圇含糊過去了。

  「不過你現在還是能夠看到咒靈……這不太好。」

  我又想起了什麼,擰著眉對他說道:「大概是我的緣故,讓你的這一情況變糟糕了。一般來說,沒有咒力的人只有在瀕臨死亡時才會看到咒靈……這樣下去你可能會被它們纏上。」

  我當然不能拿其他人的生命開玩笑,就算這段時間的相處讓我清楚降谷零本身是個多能打的傢伙,但那畢竟是咒靈,普通人眼中的超自然生物,在沒有咒具也甚少接觸咒術界的情況下,我確實會擔心他會不會出事……

  『看不見』在某種程度上並不能算作是一件壞事。

  「等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去一趟神社吧。」

  我對他說道,「伏見稻荷大社對處理這類的狀況還算拿手,我也很久沒去京都了——你的工作可以離開東京吧?」

  公安的話,也屬於特殊部門,上一次在橫濱是事出有因,但是工作之外能不能離開東京,我的確不是很清楚。

  降谷零原先似乎還想要反駁什麼,但聽完我說的話,馬上又止住了那些湧到嘴邊的聲音,點了點頭。

  「嗯,等得了空,諒月小姐聯繫我就是了。」

  我透過雨幕看到了2丁目最外邊的那家24小時便利店亮起著的燈光,還有更遙遠的,東邊的天際隱隱翻滾著的亮白——黎明就要過去,快天亮了。

  車子緩緩地開進街巷,降谷零之前來過兩次,所以記得我住宅的具體位置。

  「今天沒有太陽。」

  我小聲說,忽然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和他一起見證了新一天的開始……

  好奇怪,他是公安,我是作家,明明應該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個人,如今卻莫名其妙地變得熟悉了起來。

  總覺得,最近待在一起的時間也大幅度增加了——是不是有點太親密了?我心虛地想著,空窗期太久果不其然會讓人對許多莫須有的事情生出點隱秘的期待感嗎?

  「嗯,」降谷零應道,「最近一段時間都是陰雨天,要持續小半個月呢。」

  我抱著安全帶悶悶不樂:「要和衣服一起潮掉了……」

  他像是被我說的話逗樂了,笑起來,「可以買一些除濕劑,或者用石灰、竹炭來吸潮,籠在布袋子裡掛到房間衣櫃裡,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潮濕的感覺。」

  「咦?」

  作為一個能用異能力偷懶就絕不身體力行的25歲家裡蹲,我對此很感到非常驚奇,「降谷先生,你在這方面好像很上手?」

  「因為是獨居……嗯,而且一直單身,所以無論什麼事情都必須要自己動手,久而久之就記住了。」

  他溫和地解釋道。

  「欸——獨居啊……」不對,這人這種水平還能一直單身……?

  說起來,我也獨居了好幾年,怎麼什麼都沒學會啊?

  果然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降谷零顯眼的白色跑車在我的洋房外停下,我道了謝,正準備打開車門出去,他卻輕輕地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還沒有完全起身,被他一扯便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只能疑惑地看著他,「還有什麼事情嗎?」

  「……」

  他紫灰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看我,車廂里安靜到我都下意識放緩了呼吸。

  降谷零的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我的視線便從他的眼睛移到了他的脖子上——是叫『亞當的蘋果』嗎?文字創作中經常將這些部位當做某種秘不可宣的禁忌符號,譬如女性的後頸、腳踝,男性的臀部、喉結。

  「……還是帶上傘吧。」最後還是降谷零率先移開視線,伸手在車門的一側拿出了一把傘給我。

  我看見他的耳朵發紅——事實證明我的視力確實很不錯,在這麼昏暗的情況下,我也能從他深色的膚色之中看出他耳朵紅了。

  ……搞什麼啊?我連自己的呼吸都一滯,心臟在這一瞬間不受控制地亂跳起來,砰砰砰響得幾乎要衝破我的耳膜。

  你這樣搞得我也很不好意思啊!

  「也就幾步路,不用了吧。」我猶豫著想要拒絕,看了看他後面的車窗玻璃,那裡就是我家大門,攏共也就只有七、八步的路程。

  我真的想在自己的臉紅起來之前飛速逃離這個密閉的空間,如果不是當著別人的面瞬間移動非常不禮貌,我確實有想要精修這項技能的想法。

  「淋濕了總會更麻煩些,萬一感冒了,諒月小姐也不想花另外的錢治病吧?」他將傘塞進我手中。

  我低下頭看看傘:「……嗯。」

  他又說:「要好好休息。」

  我拉開車門:「嗯。」

  「咳、那我……就先走了。」降谷零轉回頭不再看我。

  我撐開傘站在路邊——準確地說,是我家大門的對面——將車門合上,「嗯,再見。」

  白色跑車逃似地駛離了這條路,車尾的紅色車燈幾乎在空氣裡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殘影。

  我站在原地愣了兩秒鐘,然後緩緩地蹲下身,手捧著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

  咦?咦——?!

  我到底是為什麼要臉紅啊!


第83章

  我打開家門,換上室內拖鞋,將雨傘晾在水槽裡。

  太累了——很難說這到底是精神上的困乏還是肉|體上的疲倦,簡而言之,都是折磨。

  出門前忘記關上的窗口吹進來了許多雨水,那一塊的地面濕乎乎的,但我甚至都懶得走過去關上,只是邁著虛浮的腳步走到沙發邊,然後任由自己陷進柔軟的布藝家具之中。

  鼻腔能聞到一股淺淺的男士香水混夾著鬚後水的氣味,我此刻已經起不上什麼作用的大腦還是勉為其難地轉動了一下。

  片刻後,我艱難地從我的背上拽下了一件西裝外套。

  忘記把衣服還給降谷零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只能洗乾淨等到下次見面的時候再給他了。

  疲倦感不斷地擠壓著我的神經,於是我懷抱著西裝,很快便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其實距離我白天走出家門也就過去了一天的時間,但我還是覺得這短短的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實在太滿了,彷彿是擁擠著將幾個禮拜的時間全部都壓縮了進去,滿滿當當地塞在了這一天之中。

  能夠知道父親的下落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是我們兩個人見面的時機……該說不說,真的不太巧妙。我已經不是那個只有十一二歲,滿腔怒火,一點就會炸的小姑娘,他也不是那個一直陪伴著我長大,見證了許多變化的父親,我們之間的陌生感甚至讓我在第一時間懷疑『這個男人真的與我血脈相連嗎?』

  那一點久別重逢的激動與感慨,輕而易舉地便能被後來湧上來的複雜所遮蓋住,理所當然地,這些情緒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口上,好似一點都沒有叫人放鬆過一樣。

  所以我又夢見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所有的聲音都在我的腦海裡煽動著,吵吵嚷嚷的,好像要把我的腦袋擠破。

  我緊閉著雙目眉心蹙起,在沙發上側過身,雙手將那件灰黑色的西裝收緊,像一個生疏的擁抱。我的額頭湊近,沉沉地呼吸,幾乎要把自己埋進去。彷彿那樣便能生出些抵禦噩夢的力量。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我從雜亂無章的夢境裡掙脫出來。外面大概還在下雨,入目是一片昏暗的環境,連空氣裡都瀰漫著一股潮濕的水氣。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盯著空蕩蕩的某處發了一會兒的呆。接著我摸到了放在沙發上的電視遙控器,於是按開了電視。

  瑩白的亮光跳了出來,幾乎照亮了整個客廳。我把電視節目的聲音調高,然後才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般,低下頭看了看剛才一直被我抱在懷裡的衣服……

  要幫他洗一下——但是看上去很貴,直接丟進洗衣機裡似乎並不禮貌……難道說需要乾洗嗎?

  我糾結了半分鐘,最後無奈地嘆氣,從包裡找出了自己的錢包,將這件衣服清理乾淨了——乾洗費真的很貴!

  我感受著錢包中驟然縮水的手感,嘟嘟囔囔地小聲抱怨。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檔綜藝節目,節目組對無辜路人的整蠱讓演播廳裡的所有觀察員都大笑出聲,旁白還在一本正經地說著冷笑話。我站起身,找到了一個衣架,將乾淨的西裝掛了起來,然後決定讓自己去泡會兒澡,放鬆一下。

  雖然說異能力在大多數時間裡都很便利,但更多情況下,我想要享受的還是緩緩抵達結果的那個過程。

  我回房間拿了衣服,又衝進浴室放熱水。最後一臉愜意地靠在浴缸之中,熱水溫和地包裹著身體,從微涼的手指尖上傳來細微的麻感,水溫一點點侵蝕上來,讓雙手甚至四肢百骸都慢慢地熱了起來。

  果然泡澡非常有利於身心健康,可以大幅度地緩解疲勞——我甚至覺得法律應該制定一個泡澡日,當天要給所有人都放假,讓大家接受熱水的沖洗,感受活著的真實感。

  這麼一說,突然好想去溫泉莊度假啊……

  等我換好衣服回到客廳的時候,夜斗已經回來了,他的身後跟著雪音。

  「諒月,怎麼樣,休息的還好嗎?」夜斗問我。

  我點了點頭,看看他身後,挑眉問道:「緋呢?她之前不是和你一起去了嗎?」

  「還在醫院。」

  夜斗嘴角翹起的弧度往下了些,聲音也冷了許多,「她有點不能接受現實,我讓她再冷靜冷靜。」

  「哦……」既然夜斗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再追問。

  「我買了豬五花、小牛卷,還有清酒。」夜斗對我說。

  「今天吃烤肉嗎?」我的心情好上不少,欣喜地看著他。

  「諒月很餓了吧,烤肉吃起來會方便一點。」他說道,一邊從廚房的櫃子裡翻出烤盤。

  大約十幾分鐘後,我們在餐桌前坐下開始解決晚餐。

  我和夜斗的面前一人一個小酒杯,又從冰箱裡翻出一瓶沒有過期的牛奶倒給雪音。

  「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我義正言辭地說道。

  黃頭髮的小孩鼓著臉頰瞪我,畢竟神器已經不會再長大了,只能一直保持著這副模樣,這麼說來,好像無論怎麼樣都只能喝牛奶了……?

  我於是靠近他的耳邊,悄聲對他說道:「等下次夜斗沒注意的時候,我請你喝啤酒。」

  誰讓夜斗本來是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從古代生活至現代的神明可沒有什麼法律的觀念,我在八九歲的時候,就已經喝過也都給我倒的清酒了——雖然被辣得嗓子痛了半天——那之後被他的某一任神器說教了一通,惡補了現代法律知識,爭當新時代五好神明。

  小孩是很好哄的,半天就又放下自己不開心,頂著嘴唇上的一圈牛奶痕在烤盤裡夾肉吃。

  「我發現了一些情況,所以要和雪音去一趟高天原。」碰了幾杯酒之後,夜斗忽然對我這樣說道。

  我眨眨眼,「怎麼了?這麼突然。」

  「我在藤崎浩人——就是你帶出來的那個男孩——的身上找到了『黃泉之語』,」他說道,「這是……很危險的東西,為了弄清楚,我必須去高天原一趟。」

  「黃泉之語?」聽著就不像陽間的名字,我感到幾分疑惑。

  「傳說,黃泉女王伊邪那美創造了四支能夠召喚面妖的毛筆,這筆能夠為妖魔賜名,並且驅使它們——『螭』便是他給緋的賜名。你之前的猜測沒錯,他確實是我的『父親』。」

  夜斗輕聲地嘆了一口氣,眼神複雜,像是在和什麼東西做抗爭,最終妥協了,對我說道:「……我是在他的願望裡所誕生的神,之後便在他的撫養下長大,緋在那個時候就跟在他的身邊了,所以準確地來說,他應該是我們的『養父』。」

  「撫養……」我一怔,差點咬到舌頭:「那他豈不是也活了很久了?」

  「他——雖是人類但有著神明的特質,在數千年前潛入了黃泉,從伊邪那美的手下盜取了一支『黃泉之語』,從這之後,他就能夠為神器或妖賜名,利用神明附身的特性不斷附身在他人身上經歷生老病死。」

  怪不得……他那個時候能夠一臉輕鬆地對我說出自己已經去過一次黃泉的話,原來是這樣。

  「『黃泉之語』太過於特殊,也許也會遭到其他生物的覬覦,所以我還是想早點去高天原,將這件事情徹底解決。」

  「好吧。」

  我低頭看了看酒杯,清酒又見底了,只剩下淺淺的一層,「那你快去快回……如果要待很久的話,一定要給我留消息。」

  「放心吧。」

  夜斗笑了笑,「這次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還要監督你健康飲食呢。」

  -

  接下來的幾天還是雨季,今年東京的雨季似乎推遲得格外晚,都快入秋了才開始細細密密地下起來,以至於我在客廳打遊戲的時候都裹上了毛毯。

  上午夜斗和雪音剛離開,要去高天原找天照大神,下午,我就快樂地煮起了泡麵,出門在便利店裡買了好幾個飯糰。

  就在我的馬○奧開著賽車剛超到第二名的時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接到了一通電話。

  我手忙腳亂地按下暫停鍵,拿起手機看了看——是林田直人打過來的。

  我連忙接通電話:「小林?」

  「今天晚上你有空嗎?」林田的語速很快,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讀作問句寫作陳述句的發言。

  我瞥了眼牆上的時鐘,時針剛剛走過5點,我不太確定他說的『晚上』具體是在什麼時候,「……大概,有空吧?」

  林田顯然鬆了一口氣,「是這樣的,今天晚上東京大酒店將要舉行一場慈善晚會,我們出版社也收到了邀請,所以想讓你去。」

  「啊,慈善晚會……這和我搭不上什麼邊吧?」

  我疑惑地重複道:「我們出版社是沒人了嗎?這種活動一般不是大老闆去嗎?」

  我兜裡的錢可都是靠自己努力賺來的,倒也還沒富裕到可以參加富豪聚會的程度吧?

  「因為喬瑟夫先生他在海外,接到了邀請函但也無法出席,不過他說如果你能出席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今天的慈善晚會邀請了許多報社記者與有名的評論家,你去打好關係總不會錯的——新書已經確定要送去比賽了,所以我的建議是你最好去看看。」

  「……真是政治啊。」我不忿地說道。

  「喬瑟夫先生已經事先給你安排好了晚宴的禮服,等會兒就有人開車去你家接你,晚宴時間是晚上7點,別遲到了。」

  林田直人說完這些,就著急下班一樣掛掉了電話,徒留電話這頭的我茫然地握著手機。

  怎麼忽然有一種自己的長輩出國養老,但是給我留下了一個出版社的錯覺啊……

  我還沒搞清楚其中的邏輯,洋房的門鈴就被按響了——也太快了吧!小林根本就是準備先斬後奏!

  我在貓眼裡確認了一下,門口按門鈴的是位年輕的混血女性,身上穿著SPW的工作制服。

  「您好。」我打開門,猶豫地和對方打招呼。

  「柳川小姐,您好。」混血美女對我笑了一下,「我是SPW財團的工作人員,叫我吉娜就好了,那是我的同事蓋倫。」

  她指了指身後路上的那輛黑色跑車裡,坐在駕駛位上的另一個員工,「晚上就由我們送您到晚宴現場。」

  「啊、哈哈,這樣……辛苦了。」我點點頭,在心中咋舌道,這排場也太大了吧……

  吉娜抱著一件套了服飾袋的禮服,另一隻手上拿著化妝工具箱,笑容一臉燦爛地對我說道:「那我們先來化妝吧?」

  自從辭職之後,我幾乎就沒再化過妝了,坐在椅子上閉上雙眼仰著頭,任由化妝刷在自己臉上擦過的感覺很微妙……最近一定是遭遇了太多的戰鬥,所以只能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身體戰鬥本能,不要一拳往吉娜的身上砸過去。

  我是個熱愛和平的人!

  我在心裡給自己做暗示。

  化妝只花了二十分鐘,吉娜還在旁邊誇我天生麗質,但是把那件禮服穿上甚至花了我倆半個小時的時間……我胖了,而且胖了不少。

  應該是這段時間到處奔波導致肌肉變結實了……啊,這麼一看,最近過得好像是有些艱辛?

  那是一件深藍色的禮服長裙,剪裁得很好,左側腰部是一片手工縫製上去的亮珠與碎鑽,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將腰線完美地襯托了出來。布料的手感也叫人驚嘆,我在心中猜測大概是哪個品牌的高定單品,不由得小心謹慎,努力地吸氣,生怕弄壞了什麼地方就要我賠錢。

  只不過單邊露肩還是叫我有點不自在,除了公共泳池,還沒有什麼地方能讓我在外面穿得這麼少……最後還是吉娜遞給了我一件同色的披肩。

  換完衣服之後,我都沒來得及仔細觀察自己的臉,就被拉進了車裡,然後的一切就彷彿是電視劇按下了倍速鍵一般,時間飛快而匆忙地掠過,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了東京大酒店的大廳裡。

  外面是一片閃光燈劈哩啪啦地拍,一輛接一輛的豪車從大門前開過。

  好可怕……我心有餘悸地握住了自己手裡的錢包,確認自己沒忘記帶錢之後才放下心來。

  「諒月姐?」

  又是……非常熟悉的聲音,熟悉到我下意識地低頭看,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小男孩的身影。

  總覺得今天的晚會不能順利進行下去……

  「小蘭,還有園子,晚上好。」我無奈地對她們笑了笑。

  「真的是諒月姐啊,我剛剛在那邊看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了。」

  毛利蘭也穿著一件禮裙,她提著裙襬走上前,「諒月姐,你今天的這身打扮真是太漂亮了。」

  「小蘭也很好看。」我還不是很習慣直接接受他人直白的讚美,微微側過頭,不太好意思。

  接著我又想起了什麼,重新打量了她們一眼,「你們……最近身體還好吧?」

  小蘭的肩膀上有一隻很小的蠅頭,我微微皺了一下眉,用異能力將它袚除了。

  「啊、嗯,」小蘭不好意地撓了撓臉頰,「上個禮拜不知道為什麼,和園子都突然昏迷了一次,不過之後並沒有檢查出什麼情況,也沒有再次發生……我想應該是沒事吧。」

  「……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

  硝子回高專之前告訴過我,沒有咒力的人,尤其是小朋友,在清醒之後應該不會記住太多在領域裡發生的事情。

  不過……柯南小朋友好像是那個例外?

  我低頭看看他,他看向我的目光裡帶著探究。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小朋友,幾天不見,怎麼還是沒有長高呀?」


第84章

  柯南一臉屈辱,臉頰紅紅的。

  逗弄容易臉紅的小孩兒就是好玩。我彎下腰,笑眯眯地對他說:「如果在夢裡記住了一串號碼,醒來之後千萬不要撥打它。」

  「……」柯南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笑了笑繼續說道:「就和見到裂口女時回答對方『你很漂亮』是一樣的下場。」

  他的表情變得更複雜了……我確實又一次在這個7歲的小鬼身上感受到隱約的違和感。

  就彷彿有一個成熟的靈魂被困在這副軀體之中。

  「所以,千萬不要對一些東西燃起不該有的好奇心。」

  我最後這麼對他說道。

  「諒月姐,你們在聊什麼?」和園子談話的小蘭回頭過來看了看我們。

  「給年輕小朋友的一些人生建議。」我說道。

  「嗯?」毛利蘭疑惑地歪了歪頭,還沒等她繼續發問,剛剛跑去洗手間的毛利小五郎便往這邊走了過來。

  毛利蘭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他的身上,「真是的,就快要到入場時間了,爸爸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啊哈哈哈,抱歉,」毛利小五郎摸了摸腦袋,「酒店太大了,我有點迷路。」

  「毛利偵探,晚上好。」我向他打了個招呼。

  「哦——這不是柳川小姐嗎,晚上好,」毛利小五郎眼睛一亮,「今天的打扮可真是叫人驚艷!」

  這些誇讚女人的話毛利小五郎向來是信手拈來。

  「毛利偵探也是,今天很精神呢。」

  我的腦內自動把名叫『社交辭令』的開關按開,臉上掛起微笑,將早些年在公司裡鍛鍊出來的那一套寒暄說辭擺出來。

  我們聊了一會兒,遠遠地看到了阿笠博士帶著幾個小朋友過來。

  「不好意思啊,車子在來的路上出了點問題,」阿笠博士對柯南說道,「所以來晚了。」

  「反正也還沒有開始。」

  柯南搖搖頭,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還有幾分鐘呢。」

  「啊,是諒月姐姐!」步美看到了我,走過來一臉興奮地說道,「今天穿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欸……」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摸一摸嗎?」

  大多數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最是拒絕不了漂亮的小裙子、閃閃發光的頭飾和精緻的高跟鞋,我很能夠理解,於是點點頭,「我是代表大老闆來的,穿得光鮮亮麗一點也是不給他丟臉。」

  雖然說不願再打工,但是喬斯達先生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像我這樣見錢眼開的人真的不能拒絕。

  「是上次在足球賽見過的柳川小姐,晚上好。」

  阿笠博士也對我打了個招呼,年長者的身邊站著灰原哀,女孩兒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大概也算作是在打招呼。

  我倒是沒覺得她冷漠,畢竟灰原哀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這樣,既冷靜又老成。

  「各位來賓久等了,接下來可以入場了。」晚宴廳口的服務員大聲地說著,原先在周圍聊天的人便都往幾個入口聚攏。

  毛利蘭和鈴木園子走在我旁邊,我們跟著人群往前走,空氣裡到處是不同香水的氣味。

  我想起了什麼,往後看了看,並沒有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面孔,竟不知為何生出了幾分遺憾。

  「諒月姐,你在看什麼?」毛利蘭問道。

  「啊、沒什麼,只是覺得今天好大的排場啊……」我一眼掃過去,便看到了好幾個經常在電視節目裡出現的人。

  「畢竟組織者是那個池田嘛。」園子聽到了我的話,接口說道。

  「池田是誰?」

  園子看了看四周,然後湊近對我說道:「池田光一,今年最炙手可熱的眾議院的候選人之一,年底就是當屆任期結束,要換屆了,他最近拉選票很積極呢。」

  「啊……是這樣啊,內部消息?」

  鈴木園子怎麼說也是鈴木家的大小姐,在這方面格外敏感也是正常。

  我不喜歡政治,就連在報社兼職也是主寫體育活動和人文內容,甚少參與政治,可這畢竟也是會影響市場經濟的一個重要因素,上學的時候還被天天逼著看財政與時政新聞做分析報告,池田光一這名字乍一聽有些陌生,我過了半天又忽然想起,他好像是前一任的東京市市長。

  「是哦,來之前剛聽說的。」鈴木園子皺了皺眉,一副被騙了的不爽快模樣。

  「怪不得我看到了這麼多明星。」毛利蘭喃喃道。

  「叔叔不就是因為主持人是沖野洋子才決定過來的嘛,又打著『慈善』的噱頭,」園子在後面學著毛利小五郎的表情擠眉弄眼了一陣,「不然如果明說了是池田安排的,誰會來呀,這裡的人,除了記者,可沒幾個人想和政選沾邊。」

  日本的法律規定選舉候選人不得向選民提供飲食,設置休閒場所,所以池田光一隻能退居帷幕之後,以『慈善晚會』的名義向大家發出邀請——畢竟是要在五十多個候選人中爭取六個名額,當選率只有12、3%左右,可以說是相當激烈了。

  「等會兒不管台上的人在說什麼,都不用去應和,知道了嗎?小鬼們。」鈴木園子低下頭對幾個小朋友說道。

  「欸,為什麼?」圓谷光彥疑惑地問道。

  「因為你是和我一塊兒來的,我倒是無所謂,但是……」

  園子看了看附近的幾個記者,「我可不想看到『鈴木家疑似支持某黨派』這樣的新聞報道。」

  小孩子雖然困惑,但他們來這裡的重點是玩和吃好吃的東西,政治什麼對於他們幾個人而言還是太遙遠了,於是爽快地點頭,表示清楚。

  「丸川出版社的柳川小姐是嗎?這邊請。」

  我把邀請函遞給門口的服務員,對方仔細檢查了一下,又在電腦上確認了我的身份,才讓我進去。

  也不知道到底是酒店賣了個人情,還是活動的組織者確實財大氣粗,東京大酒店的十五層至二十二層都被包下,二十二層是晚會的活動大廳,樓下則是安排給來賓休息的地方。

  晚會大廳裝潢得富麗堂皇。

  「きらきら(KIRAKIRA),好厲害啊——」

  三個小朋友仰著頭,吃驚地看著大廳的華麗裝飾,連我都被金燦燦的光閃得有一瞬間的愣神。

  「沒有鰻魚飯嗎?」小島元太摸了摸肚子,四下張望著。

  他這麼一說,我也忽然餓了起來,現在也是晚上七點了,我連晚飯都沒吃,小林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才剛準備去熱個飯糰吃,結果沒想到會餓到現在。

  「這麼多的自助,總會有的啦。」我對元太說道,「走,我們去看看。」

  「哦!好耶!」

  胖胖的男孩舉雙手贊成,興致勃勃地跟在我邊上,「諒月姐姐也喜歡鰻魚飯嗎?果然鰻魚飯很好吃!」

  「嗯……聽小島同學這麼說,我就覺得確實很好吃。」我點點頭說道,「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吃上鰻魚飯。」

  晚會的食物是自助模式,我們繞了一圈,最後在服務員的指引下,找到了鰻魚蓋飯的位置,我和小島元太心滿意足,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吃飯——人最後的尊嚴是不能餓死。

  就在我們進餐快要結束的時候,大廳裡的燈光忽然之間暗了下來。

  原先有些嘈雜的低語停滯了一下,一道追光燈便從門口一路投到了最前面的舞台上。

  『滴滴』

  我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疑惑地偏過頭想要再仔細聽,但是台上的主持人已經開始說話,「歡迎大家參加……」

  緊隨而來的是一陣熱烈的鼓掌,最為熱情的是一下從大廳中間躥到了舞台前面的毛利偵探。

  「小島同學,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我向旁邊那個認真吃飯的小男孩發問。

  「什麼——」他愣愣地看看我,將手放在耳朵上,大聲地問我:「諒月姐姐,你剛剛在說什麼……?」

  「……算了,沒什麼。」我搖了搖頭。

  掌聲漸漸變小,然後舞台上便只剩下衝野洋子拿著麥克風介紹活動流程的聲音,說是晚點會有慈善拍賣會,拍賣所獲得的錢財在扣除稅金後一律捐贈。

  小島元太將鰻魚蓋飯的最後一粒米飯吃乾淨,然後一臉愜意地放下筷子,長長呼出一口氣,「雖然還沒吃飽,但是也想和柯南他們待在一起,諒月姐姐,我們回去吧。」

  「哈哈哈,好,我們去找他們吧。」

  居然沒吃飽嗎……你明明吃的已經是超大份了。我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接下來讓我們掌聲歡迎池田光一先生。」

  隨著話音落下,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我和元太從人群中穿插過,往柯南他們的位置走過去。

  拖線麥克風發出一陣刺耳的低鳴,像是被人拍了幾下後才又恢復正常,接著是一個嚴肅的男性開口,「感謝各位願意參加此次活動,作為前東京……」

  我回頭瞥了一眼舞台,大廳的燈已經重新亮了回來,不過聚光燈還亮著,舞台上依然很晃眼。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兩鬢有著斑駁黑白髮的老者拿著麥克風正在講話,精神矍鑠,氣質頗有些威嚴古板。

  我微微眯起眼,視線掠過池田光一,盯著他身後的生物。

  ……妖魔嗎?

  看起來是被纏上了……不,也許是因他而生的。

  我不太確定地想到。

  「真的是,元太你不是剛吃完嗎?怎麼又在吃了。」

  光彥無奈地說道。

  我回過神,發現小島同學又在旁邊的桌子上端了一盤小蛋糕,步美踮著腳尖從上面挑了一個一口便能吃掉的小蛋糕。

  小朋友們神情正常,看來是沒有因為先前領域的影響,而出現和降谷零一樣,能看到不能看的東西症狀。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但是還未等我找個位置坐下,我便聽見了鈴木園子小聲地對毛利蘭說道:「蘭,快看那邊……那個人是不是很像安室先生。」

  我心中的一驚,猛地回過頭,還差點扭到了脖子。

  金髮青年的身材高挑,至少在人群裡也非常顯眼,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降谷零穿著一身適合宴會的正式灰色西裝,站在一個陌生的黑頭髮女人邊上,兩個人很親密似地偏過頭,像是在小聲地竊語。

  ……誰啊?

  我皺了一下眉。


第85章

  「欸,好像就是安室先生。」毛利蘭震驚地說,將聲音壓得很低。

  「那他旁邊的那個人是誰?女朋友嗎?」

  鈴木園子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

  人類是這樣的,說到八卦便會不由自主地變得很在意,這是天性。

  「安室先生偷偷交女朋友了?」

  毛利蘭眨眨眼,有幾分困惑,「但是……總覺得,氣質有點不像……但是沒聽說過安室先生還有雙胞胎吧……?」

  啊,我上次也有同感。

  我從邊上拉了把椅子坐下,視線從桌面上的甜品糕點上掃過,隨手拿了幾個。

  大概是他的什麼任務……不是公安的任務就是那個什麼組織的。

  我從路過的侍者手中拿走了一杯香檳酒,小小的抿了一口,又忍不住皺起眉——為了配合甜點食用,所以酒店搭配的香檳味道清淡,散發著柑橘味的香氣。

  理所當然,該死的普魯斯特效應在這時候又開始蠢蠢欲動,我任由那柑橘的氣味充盈我的口腔,從食道滾入胃部,氤騰的香氣叫我想起在橫濱的那個充滿霧氣的夜晚、一些不適時的靠近……還有前幾天被我清理乾淨,還掛在牆壁上的西裝。

  「不過那位女性,我好像有點眼熟。」鈴木園子若有所思地盯著看,「在什麼地方看到過來著……」

  「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毛利蘭點點頭。

  「她應該是前首席法官渡邊莉香女士。」柯南開口說道,「在上半年的時候她就宣布引退了,之後有開過新聞發布會,小蘭姐姐,我們那個時候不是一起看過的嗎?」

  「哦,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毛利蘭說道,「我記得是……因為身體原因吧?好遺憾,明明看起來還是很年輕的。」

  「這個年齡的女性能夠做到首席法官很了不起了吧。」鈴木園子感嘆道,「但是……安室先生為什麼會和她認識還是沒搞懂——」

  我認真看了看那邊,名叫渡邊莉香的女士有一頭利落的黑色短髮,雖然保養的很好,但是大概也能夠猜到年齡有五十歲左右,穿著一身很職業化的西裝,身高看起來意外地高,站在降谷零的邊上也並不遜色,而且整個人的氣質也特別好,帶著一種年長的氣度。

  「難道是被包養的小白、不,小黑臉……」園子湊在小蘭的邊上小聲地嘀嘀咕咕,「不過看著也不像啊……安室先生有時候還挺傲氣的呢。」

  小蘭推了推她,又氣又笑道:「不要亂說話啦,要是被安室先生聽到了就太不禮貌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是開個玩笑……」

  柯南無奈地笑了一下:「說不定是對方任務的委託什麼的,安室先生他也是私家偵探,偶爾需要接委託也很正常。」

  「前首席法官找私家偵探……一般來說,不是認識的檢察官更靠譜嗎?」

  園子摸摸下巴,「啊、他們好像走過來了。」

  「毛利先生。」身材高挑的女性向毛利小五郎伸出了手,「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是我對您早就是久仰大名了。」

  拿著紅酒杯的毛利小五郎愣了一下,很快便回過神來,伸出手和對方握了握,「哪裡哪裡,我才是,久仰渡邊女士很久了,沒想到您這麼年輕,看上去只有二三十歲的模樣。」

  「毛利師父,晚上好。」降谷零在邊上乖乖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毛利小五郎一臉『你小子居然也在這裡不早說』的表情,礙於渡邊莉香就站在面前,只能強忍住自己的想要脫口而出的話,轉而沉穩地點點頭,裝作不在意地說道:「是委託?好好幹,不要給我丟臉。」

  降谷零笑笑,說道:「早知道毛利師父也會來參加的話,我就不班門弄斧了,應該推薦渡邊夫人來委託毛利師父的。」

  毛利蘭和園子還在小聲地說話,「說起來,前一段時間,安室先生好像確實有來問過爸爸要不要參加這個晚會,那時候爸爸還很堅定地拒絕了呢……結果今天上午突然心血來潮說想要來參加,害得我都沒能提前準備好要穿的禮服。」

  鈴木園子馬上一副『我都猜到了』的模樣,「大叔他是今天早上才聽說沖野洋子會來主持吧……」

  毛利小五郎瞪了眼園子,又趨承地笑道:「這也是命運的相遇啊,如果不是來這邊,我也不會見到美麗的渡邊女士,之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我毛利小五郎,一定為您赴湯蹈火!」

  渡邊莉香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然後看向毛利蘭:「想必這位就是令愛吧?」

  毛利蘭緊張地和對方握了握手,「渡邊女士您好,我是毛利蘭。」

  渡邊莉香彎起眼睛,衝她溫和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和你的母親妃律師見過幾面,你們長得很像,都是出色的女性。」

  毛利蘭的母親是妃英理,是一名很有名的大律師,有「法律界的不敗女王」之稱,會和首席法官認識也很正常。

  她們又寒暄了一會兒,我於是就收回視線,背對著她們,自顧自地吃東西。只是好像總是可以感覺到有什麼目光正盯著我看,讓我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幾乎要坐立不安了。

  「那麼那位小姐是……?」渡邊莉香的聲音沉穩而平緩。

  「啊、那是柳川諒月小姐,是我們的朋友。」毛利蘭說道。

  還有我的事兒?

  我連忙嚥下口中的蛋糕,站起來看向渡邊莉香。

  「您好,初次見面。」

  我說,和她輕輕地握了一下手,對方的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女士西裝,手上還戴著皮質的手套,幾乎遮住了手臂上所有能夠露出來的肌膚,我的目光從手臂轉移到她的臉上,「我是代表SPW財團參加晚會的柳川諒月,一個小說作家。」

  「你好。」她說道,「因為剛才你一直看著這邊,所以有點在意。」

  我眨眨眼睛,在心裡疑惑地想到:好像戴了美瞳……還是說是隱形眼鏡?話說回來,確實很高啊,和我差不多高。

  她笑了一下,「……不是因為我的話,難道是因為安室偵探嗎?」

  「……」我因為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揶揄而愣了愣,片刻後才點頭說道:「我和安室先生確實見過幾面,比較熟悉。實不相瞞,我不太擅長參加這種晚會,因為是代老闆參加的,也不認識什麼人,除了毛利偵探他們,就只有安室先生是我認識的了,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是實話。

  要讓一個社恐參加這樣滿是寒暄的社交活動也實在是太為難人了。

  遇到熟人是一種讓自己能夠稍微安下心的好辦法,當然,對於遇見降谷零,我確實還有一些連自己都暫時沒搞明白的想法,不過……這些都可以先放在一邊,等以後再說。

  「原來是這樣。」渡邊莉香點頭說道,「那麼是我誤會了。我還有事要找池田先生,就不繼續打擾了。」

  渡邊莉香道完別後就和降谷零一起離開了,走之前降谷零還看了看我,我非常困惑地盯著他,而他也只是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笑。

  這傢伙在搞什麼啊……怪怪的,連渡邊莉香也怪怪的。

  我想坐回位置上,以緩解一下高跟鞋給我腳後跟帶來的暴擊,低頭的時候卻看到柯南一臉認真地觀察我。

  「你怎麼啦?」禮服裙不適合蹲下,我只能坐在椅子上鬱悶地問他,「這個表情很不紳士哦?」

  「諒月姐姐,你和安室先生……」他斟酌著措辭詢問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什麼事情?」我揉了揉他的臉蛋,「你指什麼?」

  「就是……」他含糊地說道:「氣氛啊、眼神啊什麼的,看起來有點……黏黏糊糊。」

  「——!」我縮了縮肩膀,被他說的話激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抱住自己的雙臂用力搓了搓,「你是不是偶像劇看太多了?『黏黏糊糊』什麼的……聽起來也太嚇人了吧?」

  柯南不滿地為自己辯解,據理力爭:「就是有一點啊,諒月姐姐是不是太沒有浪漫細胞了!」

  「啊,對,你還真說對了。」我無所謂地點頭,「那玩意兒我確實沒多少。」

  柯南:「……」

  他好像被我打敗了,挫敗地低下頭。

  「那個人走了嗎?」一個小小的聲音從我後面傳過來,我一怔。

  柯南卻點了點頭,「嗯,已經走了,你可以出來了,灰原。」

  那個總是神色淡淡的小姑娘從我身後的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圈後,才像是放鬆下來。

  「你怎麼躲在裡面?」我很好奇。

  「不想見到剛剛那個人。」灰原哀淡淡地說道。

  「渡邊莉香女士?」我挑眉,還是不解,「你們兩個人之間有過節?」

  「過節不至於,但是有點矛盾。」她說道。

  我還想問點什麼,但是她抬手制止了,「那幾個孩子現在不在吧?」

  「嗯,光彥他們去那邊了,剛剛說是要舉行拍賣會,他們過去看了。」柯南說道,「怎麼了?」

  「一個不太好的消息。」灰原哀看看柯南,接著又看看我,抬起手撩起了我身後那張圓桌的桌布。

  「我看到了定時炸彈。」小姑娘冷靜地宣布。

  恰逢此時,台上的主持人沖野洋子小姐拿著麥克風說道:「距離今晚的慈善拍賣會開始還有三分鐘的時間,請有意向的賓客到……」

  沖野洋子的話都沒說完,整個宴會大廳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連一直奏響的音樂也停止了,我又一次聽見了熟悉的『滴滴』的細響。

  眼前被撩開的桌布下,昏暗的小空間裡亮著一點紅光。

  ……真的是炸彈!

  音響裡傳來一陣刺耳的頻率,尖銳地扎著耳朵,我只能抬起手捂住耳朵,大約十幾秒之後,那聲音才漸漸平息下來。

  「池田光一,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一個明顯使用了變聲器說話的聲音從音響裡傳了出來,陰森森地在會場裡迴盪。

  人群小聲而疑惑地交頭接耳,詢問著『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是在幹嘛』……只有我、柯南以及灰原哀在原地,一臉凝重。


第86章

  事情的發展有點出乎意料……或者說,進展太快了,以至於我們還沒決定好是先要做哪一方面的保護措施,建築的右側便已經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響聲,連踩在地面上也有明顯的震感——

  爆炸了。

  會場的燈開始不斷閃回,亮一會兒暗一會兒,最後徹底滅掉,只剩下角落裡的安全通道標識亮著綠色的微光。

  「呀——」有人小聲驚叫了一下,「水?」

  因為爆炸而產生的大量煙氣與酒店裝飾物燃燒起來的火苗觸發了酒店上方的煙霧探測器,儀器的灑水噴頭開始向外噴淋。

  「那邊起火了——快跑!」

  不知道有誰大喊了一聲,人群騷動著,擁擠地往外衝過去。

  我用力握住了錢包,裡面有幾張我出門前塞進去的幾張紙鈔,但畢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性質惡劣的事情,我帶的錢額完全不夠解決現在的情況……

  是我小看東京了,居然會因為上半年遇到的都是超自然事件,就忘記了這座城市本身的『生存環境』就很糟糕,除了特產『連環殺人兇手』,『大規模爆炸案』也是每年的保留項目。

  「這裡是二十二層……」柯南說道,「我記得……那邊的位置是電梯。」

  「先把孩子們找到,」我說道,在不知道更多情報的情況下,我無法使用手頭上的錢找到引起這騷亂的真兇,「我把你們送出去。」

  宴會廳很暗,幾乎只有巨大落地窗外投射上來的其他建築的光芒,大家將手機當做照燈使用,這會兒一個勁兒的往安全出口的位置跑出去,現場一片混亂,帶著零碎的尖叫與抽泣聲。

  柯南手腕上的手錶也有手電筒的功能,他一邊抬著手臂,另一隻手上捏著一個小小的徽章,好像正在說話。

  「光彥他們還在旁邊的廳裡,」柯南看了我一眼,然後飛快地說,「他們可能會跟著人流從安全出口出去……」

  他的話音才落下,又是一陣連環的爆裂聲,整個宴會廳都震了震,我差點沒站穩。

  「果然,既然對方炸掉了電梯,也不可能放過安全出口……喂!光彥、元太、步美!你們還聽得到嗎?先到剛才的位置來!」

  預備著從安全出口離開的人群行動一滯,又回過頭,回到了宴會廳裡,場面嘈雜又混亂。

  「炸彈,這裡還有吧?」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方看起來是準備讓這裡的所有人都不能活著出去,趁著他可能會想和池田光一談條件,我先把炸彈解決了。」

  「諒月姐姐,你會拆炸彈嗎?我和你一起去!」柯南焦急地看著我。

  「不會。」我回答他,「但我是異能力者,所以沒問題。」

  「異能力——」

  柯南的眼睛睜大了一瞬,連灰原哀一向冷淡的臉上都有幾分驚訝,但是她很快就掩飾了過去。

  橫濱政府對於異能力人群是有一定的管控的,再加上異能力者大部分都不在東京活躍,偶爾流傳出來的一些不甚清晰的視頻也被當做是CG合成,所以大多數人都只當異能力者是新時代的都市傳說。

  「異、異能力可以拆彈嗎?」柯南有些磕磕巴巴地問道。

  「不是拆彈。」我搖了搖頭,然後蹲下,因為裙子有點礙事,只能上手用力一扯,本來長到腳踝的藍色長裙被從膝蓋上方的位置撕開,頓覺雙膝得到解放了的我靠近桌子內側,看了看那個被綁在桌柱腿上的炸彈,繼續對柯南他們解釋道:「只是把炸彈換到另一個不會引發危險的地方去。」

  就像我幾年前在摩天輪上幫松田警官那樣——

  我深吸一口氣,發動了異能力,將面前的炸彈移除了。

  見並未花掉太多的錢,我連忙鬆了一口氣,簡單地計算了一下手裡的錢還是夠用的,於是大手一揮,將這裡所有的炸彈都移除了……對不起高專的上空,是因為你們有結界我才讓炸彈在那裡爆炸的……事後我會好好地去道歉的——如果有人發現了的話。

  柯南還一臉緊張地問我:「諒月姐姐,沒有問題吧?需不需要我幫你找其他的炸彈?」

  「不用,炸彈已經搞定了。」我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

  「欸、這麼快?」小朋友一臉震撼,「全部嗎?」

  我挑眉說道:「你以為我是誰啊。」

  「一個還沒有出過書的小說作家。」小朋友誠實地說。

  「……」這種時候倒也不用質樸到這個地步,「太失禮了,明明就快要出了!」

  我氣鼓鼓地回答他,站了起來,然後環顧四周。

  發現了炸彈的事情我們並沒有聲張,就連離我們比較近的毛利蘭和鈴木園子都沒注意到,更何況是其他慌亂著的人群了。

  這樣就不會引起人群的再度恐慌,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預謀這件事情的主謀,還要看看到底是個人作案還是團伙犯罪……

  「小哀、柯南!」吉田步美跑了過來,身後跟著的是小島元太和圓谷光彥,他們的臉上雖然也有慌張的神色,但是還算冷靜。

  「吉田同學,你沒受傷吧?」灰原哀藉著微弱的光上下打量了吉田步美一番,抬起手幫她整理了一下有些亂糟糟的頭髮。

  「我沒有受傷,只是摔了一跤。」吉田步美搖搖頭,看到了我的樣子反而更加驚訝一些,「諒月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啊……」我渾身濕嗒嗒的,頭頂的噴水器還在堅持不懈地運作,身上的禮服裙被自己撕開了,從長裙變成短裙,黑髮貼在臉頰上,看起來悲慘又狼狽,「這樣方便行動……」

  「但是現在我們要怎麼辦啊,所有可以離開的地方都被炸掉了……」

  「我記得,剛才音響裡傳出來的聲音是『池田光一,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所以對方有明確的目標,是池田光一,」柯南說道,「可如果這樣來看他的話,就沒理由要殺死在場的所有人啊。」

  如果對方是個單純的反社會份子或者精神失常的罪犯,那麼就完全沒有必要說出那句話,但如果對方是池田光一的仇人,似乎也沒必要拉上這麼一大幫的人一起死……這也太抽風了。

  「會不會是和他政見不合的人?」

  阿笠博士提出了一個猜測,「我記得池田光一的主張很激進啊,支持推進的法案也屬於激進派。」

  不同派系的人互相看不順眼是很常見的,畢竟參選內閣是有一定程度能夠影響到國家最終選舉的……但是政見黨派矛盾的人有那麼多,要弄到這種地步的我確實沒有見過,不由得生出幾分錯愕,再加上池田光一身邊的妖魔,這種程度的妖魔並非是什麼單純的執念,而是一種更為嚴重的負面情緒。

  如果將這解釋成簡單的政見不合,我也難以相信,這其中一定有更深的……

  灰原哀看了看我們,平靜地說道,「所謂『惡其餘胥』不也是這個意思嗎?因為厭惡一個人而厭惡對方的追隨者。」

  「一場實際由池田光一發起的慈善晚會,連被邀請的人都尚且被蒙在鼓裡,更遑論他的仇敵了,想必是理所當然地將這裡的所有人都當做是池田一派的支持者吧。」

  「這完全是無妄之災啊。」

  我咕噥道,「那這樣吧,我去池田光一那邊,你們先在這邊待著,我估計警局的救援就快到了,這邊暫時也沒有其他的危險,只要對方不是一個武裝團伙,那麼救援行動應該很快就能展開。」

  畢竟安裝了那樣分量的炸彈,連退路都被炸斷了,因此我更傾向於對方本身並未在這個宴會廳裡……總不能是什麼自/殺式/襲擊吧哈哈。

  只要能夠獲得更多的信息,我就能使用餘下的現金找到犯人。

  ……好吧,其實還是因為沒帶夠現金。

  我真恨不得自己能天天背著個ATM機出門。

  「我也和你一起去……」柯南小聲地說道,想要跟上我。

  我嘆了口氣,抬起手抹掉臉上的水珠,灑水噴頭的水還沒停,我身上的衣服都緊巴巴地貼在肌膚上,被淋得有點冷。

  這個小孩很固執,而且充滿了偵探冒險精神,如果我不讓他去,說不定他還會自己偷偷跟上來……

  「如果毛利偵探允許的話……」我說,並看了眼毛利小五郎的位置。

  也被噴水器淋得很狼狽的男性站在自己女兒的邊上,將西裝外套脫下來給她們擋雨,他剛剛忙著聯絡警署,並和對方說明情況,這會兒才剛掛斷電話,警惕地打量著周圍。

  「蘭姐姐、叔叔,我和諒月姐姐去那邊看看。」柯南飛快地說了一聲,就準備跟在我身後,一股理直氣壯的先斬後奏。

  「你這臭小子!」毛利小五郎瞪了眼柯南,但是他還未多說什麼,酒店的落地玻璃窗外投進來一片刺耳的亮光,伴隨著一陣螺旋槳刮動空氣帶來的巨響。

  是救援隊到了。

  「得救了!」

  「總算是來了!」

  ……

  人群感激地嘰嘰喳喳,紛紛往落地窗的位置靠近。

  我和柯南小朋友對視了一眼,柯南對阿笠博士說道:「博士,照顧好孩子們。」

  我們轉身憑著記憶往裡面走,我記得池田光一的休息室在那個位置,之後渡邊莉香和降谷零也走了進去。

  「諒月姐姐是需要情報嗎?」柯南忽然問道。

  「什麼?」我一邊用手機照明,一邊將自己有些濕嗒嗒的頭髮捋上去。

  「諒月姐姐的異能力,感覺像是某種……規則內的置換。」

  柯南斟酌著說道,「剛剛諒月姐姐說『不是拆彈而是將炸彈換置到其他的地方』,這麼來看的話,很有可能是空間轉移,但是諒月姐姐的手裡一直拿著錢包,還數了好幾次的錢,因此我猜測諒月姐姐你的異能力使用與錢的數額有關,再加上諒月姐姐當時還認真地確認了炸彈的位置與外形,現在又要去找池田光一了解情況,所以我認為,這可能是一種情報博弈。」

  「唔、你這麼說也沒錯,不愧是待在毛利偵探身邊的小偵探。」

  我點頭,柯南的猜測非常準確,我的異能力雖然叫做『等價交換』,但是實際上也可以說是我與『它』的情報博弈,我掌握的線索越多,對於目標所需要花的錢就越少,我掌握的線索越少,對於目標所需要花的錢就越多。

  「柯南小朋友,你真的很聰明,」我真心實意地稱讚道,「完全不像是一年級的小學生。」

  「啊哈哈哈……是、呃是我很喜歡看《福爾摩斯探案集》啦,」他乾笑著回答我,「只是非常基礎的演繹推理……」

  就在我們倆人一邊摸索著一邊談話前進之時,我看到休息室的大門是開著的,有一個男人背對著我們站在休息室的大門前,裡面則是降谷零、渡邊莉香和站在最邊上的池田光一。

  那一隻我在幾十分鐘前才看到過的妖魔現在正誇張地纏繞在池田光一的身上,我敢肯定,它的體型變大了很多。

  ……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我停住了腳步,目光不留痕跡地從那隻妖魔身上劃過,然後伸手按住了柯南的肩膀,「噓。」

  小朋友疑惑地抬起頭看了看我,我攬著他往後一躲,躲在了邊上的牆壁後面,側過頭小心地觀察那個陌生的男人。

  我記人臉的能力並不算好,通俗地講,就是我記性確實很差,想來普通人應該也沒有能記住見過的每一個人臉的能力,所以我還算處在一個正常的水平中。

  環境太暗,加之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我也只能看到對方的小半張臉,因此也完全認不出對方是誰。

  倒是休息室的窗簾沒有拉上,巨大的落地窗戶外,微涼的月色投進來,是一片清潤的亮,我甚至能夠很清楚地看到房間裡的那三個人臉上嚴肅的表情,以及妖魔在空氣之中緩慢地挪動時軀體上的複眼裡投映的光。

  「我們冷靜下來好好談談好嗎?」

  池田光一的雙手舉起,目光緊緊盯住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謹慎地開口說道。

  我正猶豫著要不然直接用異能力先把這個男人按倒再說,可是隨著池田光一的聲音落下,那隻妖魔又一次開始膨脹變大,已經隱隱能夠看出它的形體是什麼樣子的了。

  ……鹿嗎?

  我皺起眉,在《古事記》的天岩戶神話裡,天照大神躲在天岩戶裡面的時候,眾神就用天香山公鹿的肩胛骨來占卜對策,因而『鹿』被當做神使。

  我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看見過這個樣子的妖魔,大部分的妖魔在腌臢之中生出,本身只是眾多負面情緒的集合體,外形通常生得很抱歉,和咒靈一樣,幾乎都是在人類的審美點上瘋狂踩雷,有一種隨意拼合的自由。

  反觀這隻鹿,除了渾身上下都是眼睛有點精神汙染之外,居然意外地長得很標準。

  在房間內的降谷零顯然也看到了這個,整個人看上去都有幾分的拘謹。

  「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

  男人大聲地吼叫著,聲音沙啞,彷彿一種窮途末路的困獸。

  「我要你死!我要用你的命去償還被你殺死的所有人!」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池田光一說道,「我說過很多次,我從來沒有殺過他們!」

  「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有臉說!」男人痛罵道,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把槍,抬了起來對準了池田光一。

  他的雙手用力地握在槍/柄上,幾乎在發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大概也是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先把你殺了,然後讓你的這些支持者跟著你一塊兒下地獄!」

  柯南在對方拿出槍時,就蠢蠢欲動,像是要衝上去,我一把按住他,衝他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他如果這麼莽撞地過去,先不說自己會不會受傷,那隻妖魔應該也不會放過他。

  池田光一的臉色一白,即便是在只有月光的房間內,我也能看出他瞬間毫無血色的嘴唇,和搖晃的身體,「你、你……你不要亂來,你難道自己也不想活了嗎?」

  「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男人說道,「死了也好,能拉著你一塊兒死,我反而高興得不行。」

  靠,還真是自/殺/式襲擊。

  池田光一的嘴唇顫動,但半天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看那隻妖魔來回不停地踱步,彷彿焦急地等待著什麼,最後它靠近站在門口的男人,垂下鹿首,用額頭頂了頂對方,男人的手便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催動了,緩緩地扣下/扳/機。

  小鹿的眼睛向來是『清澈』的形容詞,但此刻作為妖魔的載體,眼球如同皮膚病一般密密麻麻地長在每一個地方,再『清澈』的眼睛都能變成詛咒的凝視。

  我心中的預感不妙,手中的紙鈔一瞬間便少了幾張,牆角的旁邊有一支在慌亂中摔碎滾落的香檳杯,我拾了起來反手往妖魔的位置丟過去。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

  『吾■■降臨於此,將此緣斬斷,絕——!』

  玻璃劃過一抹寒芒,直直地穿過了妖魔的身軀,砸在了後面的落地窗上,碎成一片粉末,連降谷零身旁的渡邊莉香都驚詫了一瞬,接著她很快便回過神,準確地往我所在的位置看過來。

  我還沒注意到這一點,我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隻妖魔的身上,龐大軀體之上的眼球猛地睜大,展露出一種類似於痛苦的掙扎,妖魔的喉嚨裡發出尖銳的哀鳴,那是人類無法發出,但是可以捕捉到的頻率,無端便能讓人的心底變得煩躁而暴虐起來。

  那枚子彈從槍/口迸射而出,夜色之中零星的火光極為顯眼,男人顯然沒有練習使用過槍/支,被後坐力震得雙臂抬起,整個人向後退了好幾步。

  不甚精準的彈道幾乎擦著池田光一的太陽穴而過,幸而降谷零眼疾手快地扯了他一把,他才面色蒼白地摔坐在地上,茫然且心有餘悸地沉重喘息。

  ……但是妖魔沒有消失。

  我擰起眉心,腦中愣了一下,才忽然生起一個奇怪的想法——不會這也是妖魔和咒靈的混合體吧……?

  拿著槍的男人在原地呆滯了片刻,又好像被什麼聲音所吸引,看了看池田光一,顫抖著抬起手深吸一口氣,重新瞄準了他。

  我一邊的柯南也跟著抬起手,用他手腕上的手錶的瞄準器——這玩意兒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對準了那個持槍的人。

  餘光之中一抹亮色閃過,我還沒來得反應過來那是什麼,那抹銀亮便沒入了男人的身體裡。

  他搖搖晃晃地倒下,卻激怒了咒靈,渾身是眼的鹿形生物往我們這邊衝過來,一股強烈的威壓從對方的身上傳達出來,甚至讓柯南小朋友在那一瞬間突破了普通人與咒術師的界限,看到了咒靈的身影。

  偽神……還是什麼,他們到底搞出了一個什麼東西啊?

  我難以理解,但現在顯然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這是一隻至少一級的咒靈,好不巧,我沒帶夠錢,赤手空拳袚除一級咒靈對我來說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了。

  我一把撈起柯南,扛著他狂奔。

  「那是啥——」柯南驚恐地問。

  「咒靈,你不是還記得領域裡發生的事情嗎?」我回答他,腳上的高跟鞋痛得要命。

  被我扛在肩膀上的柯南小朋友臉色蒼白,「記是記得,但沒見過這樣的啊!」

  確實,這頭鹿在外貌上確實長得是那麼的不盡人意,相比較而言,領域裡的那些無臉人反倒還順眼多了。

  「你剛剛乾了啥,它盯上你了。」

  我問道。

  「麻、麻醉針,」柯南小聲說,「我怕他再開槍傷人,就打算先把他麻醉了。」

  「小朋友身上怎麼還隨身攜帶這玩意兒啊!」

  我不敢置信,大腦中忽然閃過了某個片段,「等等、那……毛利偵探,『沉睡的小五郎』不會是因為你……」

  「……」柯南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我也沉默了。

  驚天八卦怎麼總是出現得這麼恰不逢時啊!


第87章

  高跟鞋,一種遠近聞名的美麗刑具。

  如果不是因為要參加正式的晚會,我也不會穿這個來折磨我自己。

  我成功和咒靈拉開了一段距離,把柯南從我肩膀上抓下來放在一邊。

  「諒月姐姐,你要做什麼?」

  柯南看到我面向咒靈,瞬間瞳孔地震。

  「當然是斬妖除魔了。」

  我握住了出現在手中的劍,將刀身從劍鞘內抽出,深吸了一口氣,抬起刀尖指向跟在身後的咒靈。

  毫無疑問,我在眼前這隻咒靈的身上感受到了屬於神明的力量。

  即使那很微弱,但我確實感知到了。

  神明誕生於信仰,因此無論什麼生物都有可能被賦予神格,這也是日本擁有八百萬神明的一個緣由。

  但是咒靈和妖魔的混合體怎麼會有神力呢?

  讓它誕生的人到底做了什麼?

  想要搞清楚這些,我就無法直接將它袚除,只好臨時從高專的武器庫裡『借』了把順手的咒具。

  所謂的『咒具』便是附有咒力的武器,將咒力輸入進武器之中就成為了能夠袚除咒靈的工具。

  如果我以前選擇去當個咒術師,說不定早就買了幾把咒具帶在身邊防身用,但這武器也確實金貴,輕易買不到。畢竟輸入進武器之中的咒力會流失,能夠令咒力長久地封固其中的咒術又只掌握在一些老派的咒術家族之中,很少給外人。這就導致了能夠買到的咒具不是品級太次就是價格高得離譜。

  以前聽說甚爾的一把武器就要好幾個億,他賭錢輸光的時候,我甚至想過要不要把那些東西都賣了……

  手中的刀是一柄『村正』,大約是從江戶時代流傳至今的太刀,距今已有三四百年的時間,但刀面依舊鋒芒銳利,印刻在刀身上的咒痕與花紋還是無比清晰。

  我在刀柄的位置看到了小小的兩個文字「玉響」,這是刀匠給刀劍取的名字,名刀皆是如此,才會一代代傳世至今。

  所以這柄刀很貴,把我的錢包都空了,用完之後我也不打算還給高專了。

  我聽到另一邊的救援隊已經開始行動的聲音,心中一沉,決定速戰速決。

  那頭鹿在距離我幾米的位置停下,沉重地喘息著。它好像在這短短幾十秒內又變回了剛才所見到的龐大體型。

  「躲遠點。」我對柯南說道。

  小孩往後退了些,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像是一陣風吹過,將他的髮絲都吹得揚起。

  等到柯南的目光重新追上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咒靈的面前,刀刃砍在它的軀體上。

  咒靈向我發出一聲巨大的怒吼,聲音層層疊疊,尖銳地扎進耳朵裡。

  『死ぬ。』

  『やめろ!』

  『救う…』

  我的動作一滯,從下而上地盯住它,那些眼球移動著,細長的收縮起來的獸瞳全部看向我,好像每一隻眼睛都有話想要說。

  人為供奉出來的偽神,帶著虛張聲勢的神威與充滿謊言的神性。

  咒靈皮囊之下是眾多無辜死去的魂靈在吶喊。

  我將玉響的刀尖側過,狠狠地往它的脖子上扎去。銳利的刀刃沒入咒靈軀體的聲音卻是帶著森冷的摩擦聲,斬鐵般遲鈍,只能一寸一寸地進入。

  咒靈的前軀高高地抬起,雙蹄便要往我的身上壓下來。

  畢竟是凡人之軀,做不到中原中也那樣無視力量強度,也不可能像特攝片那樣憑一己之力抗住所有攻擊。

  高跟鞋因為巨大的壓力而後跟折斷,我一個踉蹌,險些把自己送到對方的腳下。

  將玉響抽了出來,我穩住身體,反手往它的腿部砍去。

  過近的距離讓那些注視著我的眼睛更加清楚,透明的眼球上映著我的倒影,野獸盯住了獵物般的目光,我幾乎後脊發涼,腦中一陣眩暈。

  『死ぬ、死ぬ、死ぬ!』

  它的聲音非常憤怒,咆哮著要劈開我的腦子一樣。

  神明如果被威脅了地位,大概也是這個樣子的吧。

  這咒靈居然還自帶精神攻擊。

  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感官提升了。

  我面前咒靈發出的沉重呼吸聲、柯南小心移動時踩在地毯上的沙沙摩擦、再遠一些地方的救援隊大聲喊叫的聲音,以及破了口子的窗外吹來一陣風聲,劃過玉響的刀面時,帶來的輕微的振顫。

  『我只會這個,所以我也只能教你這個。』

  我想起很多年前夜斗教我劍術的時候說的話。

  好像他的手又搭在了我的手肘上,幫我調整個位置。

  『跟隨你的身體,揮下劍。』

  他說道。

  「劍斬斷的是你和死亡之間的距離——」

  風在我身體的一側刮過,印刻在肌肉骨血裡的戰鬥本能向另一邊躲開,咒靈雙足蹬下踩在地面上,讓那大理石地板碎裂。

  我舉起玉響,刀面上隱隱有咒力流動。

  無需我催動,那些能量便會隨著劍氣一起揮出。

  剛剛還一臉兇猛的咒靈這會兒卻被銳利的劍氣不斷逼退,好似每砍一下,它的形體就要變小一點。

  咒靈惱怒地用前蹄摩擦地面,接著猛地跳起,張開巨大的嘴巴,尖利的獸齒要照著我的腦袋啃上來。

  我雖然雙目緊閉,但是也能感知到來自前方的威壓。

  「諒月姐姐,快躲開——!」

  柯南發出一聲大喊,我下意識地側過身體。

  身後一個疾馳而來的物體擦著我的額頭過去,狠狠地砸在了咒靈的身上,將它砸飛到了晚會廳的一個大圓柱上。

  「……」我睜開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看柯南,又看了看咒靈,龐然大物一動不動,被穿行而來的物體固定在柱體之中,連忙上去補了幾刀。

  剛剛如果沒有來得及躲開,這玩意兒能把我的腦袋踢爆吧……

  我差點冒出了幾滴冷汗。

  運氣太好了吧?感覺最近一個月的好運都要在這一下裡被用光了。

  咒力不斷流失令咒靈難以維持這個模樣,整個軀體彷彿一點點洩氣了般縮小,我學著夏油傑搓丸子的樣子,忍著噁心的手感把咒靈搓成咒玉球——要去研究一下這個新物種。

  「……結束了嗎?」柯南遲疑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結束了……但你剛剛又幹啥了?」

  我問他,感覺這小孩身上有太多的不可思議等待著我發現,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用、呃,用足球踢了它?」柯南撓撓頭。

  我困惑地眨眼睛,很好,是沒聽說過的新鮮玩意兒。

  咒術界的爛橘子們,時代好像真的變了……

  「說不定你還有做咒術師的天賦……」

  我拍拍他的肩膀,一臉複雜地對他說道。

  「給你,劍鞘。」柯南把我丟在地上的劍鞘遞給我。

  「謝謝。」我把玉響插回劍鞘之中,嘆了一口氣,邁著踉踉蹌蹌的步子走到一把椅子邊坐下。

  「沒事吧?」柯南小心地問我。

  「沒什麼大事。」我說道,隨手把已經廢掉了的鞋子丟開,然後把桌子上的桌布扯了下來,往玉響上囫圇裹了幾圈,這樣等會兒也不用擔心別人看出這是柄刀,以防警察找我談話。

  柯南有些侷促地站在我身邊,「諒月姐姐,你的腳好像流血了。」

  「嗯,被玻璃刮到了,這裡碎了一地的渣滓,你也小心點。」

  小孩一副『你都這樣了就不用再說我了吧』的表情。

  「叫你躲開點你也不躲開點,你這小鬼真是不聽話。」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問道:「所以你到底是誰?」

  因為他的行動很難讓我相信一個小孩能有這樣的決策力。

  「……工藤新一,是個偵探。」

  柯南說。

  「……噢、嗯?咦——?」

  我瘋狂眨眼,感覺自己的腦子在剛剛好像短路了,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裡還有人嗎?」

  一束光從拐角的那一頭投過來,我和柯南同時看過去。

  「啊、安室哥哥?你怎麼過來了?」柯南奇怪地問。

  我在刺目的光線裡閉上眼睛,只能把手抬起來遮著。

  等我放下手的時候,剛剛還站在拐角的男人這會兒已經大步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這是怎麼了?」降谷零在我面前蹲下。

  我看了看他,照燈被他放在一邊,光亮倏地暗了不少,我盯著他紫灰色的眼睛,頓了頓才像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般,乾巴巴地說道:「受傷了。」

  他皺起了眉,好像有點不開心:「錢呢?」

  「用完了。」我誠實地說。

  我似乎是聽見了他小聲地『嘖』了一聲。

  「我先帶你們走吧。」他說道,「聽救援隊的人說,炸彈炸斷了一處的承重牆,這邊上面的樓層都很危險,所以只能用雲梯和直升機。」

  「喔。」

  他先是將外套脫下來,蓋在我的腿上,然後才伸出手,一隻手繞過我的膝蓋,另一隻手搭在後背上,直接將我抱了起來。

  我感受到肌膚下溫熱的手心,和忽然懸空的身體,漸漸瞪大了眼睛:「——欸、等等!你做什麼?」

  他垂下眼睛掃了眼我,「難不成要我看著你這個樣子滿地亂跑嗎?」

  「……不准濫用形容詞啊,霉運君。」

  我瞪了眼他,「什麼叫滿地亂跑啊?你會不會說話。」

  「我是說,地上還有很多碎玻璃,你這樣赤腳踩在地上還會受傷的,」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認真地說道:「我不想你再受傷了。」

  「……」

  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的心口癢癢的,好像被羽毛在上面輕輕地蹭過一般,只好不自在地動了動,在他懷裡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柯南,走吧。」降谷零回頭看了看愣在原地的小孩。

  「啊、哦,好……」

  表情有些奇怪的小孩從地上撿起照燈,跟在他的身後。

  「那個、安室哥哥,池田光一他怎麼樣了……」

  柯南小心地問,「你今天在這裡,應該是有任、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做吧?」

  「池田光一昏過去了,在你們離開沒多久之後,救援隊的人就上來了,我已經把他和那個持槍的男人交給警察了。」

  降谷零說道,「小偵探,你就不用擔心這些了。」

  「對了,池田光一的事情裡可能牽涉了咒術界,我得聯繫一下在東京的監督輔助。」

  我對降谷零說道,「或者你通知一下松田警官?」

  「嗯,」他簡短地回答道,我的身上濕嗒嗒的,他的手指按在我的腿上也有點滑,只能更收緊了點,「別亂動。」

  幹嘛啊,這麼兇。

  我癟了癟嘴,抬起頭看他。

  降谷零的嘴角拉得平直,下顎線緊繃,彷彿正忍耐著什麼。

  相比較於我經常見到的比較溫和的那一面,現在的他大概更偏向於『波本』吧。

  走到打開著的落地窗附近時,還有幾個救援隊的人站在那兒,窗外是直升機、晃白的照燈,以及消防救助雲梯。

  「他們是最後的遇難者嗎?」強烈的風中,救援隊的人大聲問道。

  降谷零點點頭,救援隊的人才拿出對講機指揮接下來的行動。

  「需要幫忙嗎?」走近時救援隊的人看了看我,詢問道。

  降谷零搖搖頭,用一種有些強硬的語氣說道:「不用,我來就好了。」

  「行吧……」救援隊疑惑地摸摸腦袋,「救護車就在下面,等會兒記得去包紮。」

  我像個九級傷殘一樣被他抱著從雲梯抵達地面,這過程太奇怪了,我低下頭和柯南對視,小孩一對上我的視線,便馬上躲開,到了地面之後逃跑似地丟下一句:「我去找蘭姐姐她們!」就消失不見了。

  我只好和降谷零大眼瞪大眼。

  「不用包紮,等我回家就好了。」我說。

  「只是基礎防護措施,你現在距離回家還要一段時間呢,破傷風和炎症都很危險的。」降谷零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問醫護人員要來了醫療箱,把我放在附近的一個花壇邊上,蹲下身,手心握著我的腳跟,抬起我的腿幫我清理腳上的劃傷。

  我剛才在樓上一直沒什麼感覺,這兒被夜晚的風一吹,身上濕淋淋的衣服緊貼著肌膚,才又感覺到了一點刺痛和寒冷。

  他蹲在我面前,從下往上看了看我,「外套你可以帶回去。」

  我抓了一下蓋在膝蓋上的西裝,「不好吧,這是第二件了……」

  降谷零輕輕地笑了一下,「沒關係,下次一起還給我就好了。」

  他擦好消炎藥,在我的腳上纏上繃帶,打了一個很完美的蝴蝶結。

  「太醜了!」我不忿道。

  「我覺得挺好看。」降谷零點點頭。

  我還想說什麼,聽到而他戴在耳朵上的小小的藍牙耳機裡傳來一個模糊的女性聲音,外面太嘈雜了,救護車的響聲和人群的交談聲讓我聽不太清,只是含糊地聽到了『波本』的發音。

  降谷零臉上的笑意馬上便收斂了回去,重新變回了一派肅冷,「抱歉,我還有些事情,不能送你回家了,我會拜託博士他們送你回去,博士家就在你家附近,應該很方便的。」

  ……對啊,他今天來這裡大概率是因為臥底組織的任務。

  「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找阿笠博士。」他站起身說道。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在一陣颳過的冷風中打了個噴嚏。

  「阿嚏!」

  糟了,不會要感冒了吧?

  我鬱悶地想。


第88章

  「柳川小姐!」

  我正坐在花壇邊發愣,聽到有人遠遠地在喊我的名字,才慢吞吞地抬起頭。

  「柳川小姐!您沒出事吧?」

  SPW財團的混血美女吉娜衝到我面前。

  我對她安撫地笑了笑:「沒什麼事,已經解決了。」

  「但是腿上的傷,天啊……」

  看到我被降谷零包紮好的腿,吉娜有些吃驚,絮絮叨叨道:「老闆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扣我薪水的……都是我的錯,當時就應該和您一起去參加的。」

  他們開車送我來東京大酒店的時候,確實說過可以陪同我一起參加,出於對打工人的理解,我當時便拒絕了,讓他們該下班下班,不用再管我了,沒想到他們的工作意識這麼好,看到東京大酒店出事的消息後又趕了過來。

  「太誇張了,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

  我倒也沒淪落到缺胳膊斷腿的程度,只是一些劃傷,在我看來,最嚴重的大概還是我把禮服裙給撕壞了……

  「裙子的事情……如果能修好的話,我會賠。」我心虛地說道。

  「和您受的傷比起來裙子沒什麼的。」吉娜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一時間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在心痛我,還是在心痛可能會被扣掉的薪水。

  但是被美女這樣看著,是個人都受不了。

  我本想伸手碰碰她的臉頰安慰一下,卻突然發現自己手上還有些乾涸的血跡,不太好意思,於是又把手收了回去,改口對她說道:「別擔心,真的,我的傷很快就能好了,也不會讓你們的上司知道。你們就當沒有發生這件事,可以快些下班了。」

  「這、這、這怎麼好意思!怎麼能把您一個人丟在這裡!」

  「諒月姐姐,阿笠博士把車子開過來了。」

  柯南遠遠地喊了一聲,然後往這邊跑過來。

  小孩看到了吉娜,猶豫了一下,才拘謹地問道:「諒月姐姐,這位是?」

  「是經紀人。」我隨口說。

  「欸,要準備出道了嗎?」

  「……你怎麼什麼都信啊?」

  我笑了笑,真的是名偵探嗎?怎麼腦子一會兒好使,一會兒又不好使。

  「是同事啦。」我也算是在給SPW財團打工了,說是吉娜的同事也是情理之中。

  「吉娜,你和……蓋倫回去好了,」好像是叫這個名字,開車的那位小哥幾乎不說話,我經常忘記他的存在,「柯南他們就能順路把我送回家。」

  「啊、這樣嗎?」

  美女顯然在可以不加班的誘惑和工作任務沒完成的良心中搖擺不定。

  我看了看柯南,小孩很自覺地往旁邊走遠了點,然後我對吉娜說道:「SPW財團應該也知道我的能力,這點傷等我回家之後就沒了,你不用擔心上司責罰的問題,我也不會讓更多的人知道。」

  吉娜很快就被我說服了,也可能是加班到這個時間點並不符合他們外企的工作作風,她確實很想下班,於是點點頭,「那……我們就先走了?」

  我和她擺擺手。

  黑色的保姆車沒入車流之中,我對柯南說道:「走吧,柯南同學。」

  「你的腿這樣能走嗎?」坦白了身份之後,這傢伙在我面前也不裝什麼小孩了,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變沉穩了起來。

  「別小看我啦——」我拿起一旁被餐布裹住的劍,然後站了起來,「嘶……」

  倒吸了一口涼氣。

  確實有點痛,小美人魚的尾巴變成雙腿後走路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但是大話在剛才就已經放出去,我調整自己的臉部表情,生生將皺眉憋了回去,用玉響當拐杖,撐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這不是很辛苦嘛……」小孩跟在我後面幽幽地說道。

  「要懂得給人台階下。」

  我給他來自過來人的建議,「不然會被人討厭的。」

  柯南說:「明明諒月姐姐你平時說話也很不客氣。」

  「所以我在社會上混不下去,只能當個家裡蹲了啊。」我理直氣壯地回答他。

  柯南:「……」

  他放棄繼續和我搭茬,走到阿笠博士的黃色甲殼蟲車邊,幫我拉開了車門。

  我在車子的副駕駛位置上坐下,看到後座只有柯南和灰原哀兩個小孩在。

  先是簡單地和阿笠博士問候了一下,我才奇怪道:「其他幾個孩子呢?」

  「毛利先生和鈴木家的配車送他們回去了,」阿笠博士發動汽車,一邊對我解釋:「小哀和我住一起,所以我們一起回去。」

  「喔。」我點頭,不再問什麼,而是抱著玉響歇了口氣,閉目養神。

  「說起來,腿上的傷真是嚇人啊,柳川小姐,你和柯南是遇到了什麼嗎?」

  阿笠博士問道,明顯是看到了我手中被裹起來的玉響,心中充滿了疑慮,「柯南他一點都不願意說啊。」

  「嗯……」

  畢竟是有些超自然的發生,就算是柯南真的說出來了,他們大概也會覺得那是他編出來的謊話,我想了想,說道:「就是和犯人艱難地搏鬥了一會兒,中間發生了各種各樣的意外……柯南同學的足球踢得很厲害呢,幫了我大忙。」

  「原來是這樣。」阿笠博士恍然大悟,像是司空見慣了一般點頭。

  ……不是,為什麼大家好像對這件事都很理解,不會他以前也是用足球抓犯人的吧?

  我沒敢繼續問,只能沉默下來。

  車子開進米花町之後才發現,我租住的洋房和=和阿笠博士的家確實沒隔幾條街,從我房子前面的車道再往裡開個幾分鐘就是他的住所了。

  下車前柯南還問道:「那我以後可以經常來諒月姐姐家拜訪嗎?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來諒月姐姐呢。」

  「如果你願意給我講講你波瀾壯闊的『小學生』經歷,」我瞥了他一眼,擠出一個猙獰的微笑,「你在我家住下都沒問題。」

  江戶川柯南——本名工藤新一,是我的業界前輩、著名的推理小說作家工藤優作的兒子,而母親則是才華橫溢,年僅19歲便風靡全球,20歲就迅速隱婚的超級大美女明星工藤有希子。

  我實在想不到以前隨口瞎跩的返老還童藥居然真的有人研發出來。罕見地對這傢伙的人生經歷產生了些好奇。

  如果被露伴老師知道的話,柯南同學大概率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能乖乖淪為對方的漫畫素材了吧?

  這麼一想,事到如今我居然還只是個正常普通的作者,真是稀奇。

  我和他們告別,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裡。

  剛摔進玄關,我便丟開玉響,不管什麼形象就往地上一躺,先讓自己緩了幾分鐘,等到腿上的傷口因為不間斷的疼痛而麻木了,我才慢吞吞地從地上坐起來,挪到房間裡翻找我放在家裡的現金。

  使用完能力之後,雖說被收走了好厚的一疊鈔票,但是痛感瞬間消失的快樂還是叫我放下了成見,整個人總算像是活了過來,拿著衣服跑進浴室洗浴。

  玻璃門嘩啦啦地被拉上,暖黃色調的燈光下,浴室的玻璃裡映出一個頭髮亂糟糟的狼狽女人。

  我把衣服放下,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發了會兒愣。

  頭髮很亂,因為被淋濕了,這會兒一絡一絡地結成了幾塊。臉上的妝也有些花了,眼睛下面全是落下的閃閃眼影痕跡;嘴唇上的口紅也沒了,唇瓣幾乎沒什麼血色,蒼白又虛弱。我的身上穿著的藍色裙子和幾個小時出門前的模樣天翻地覆,破舊得彷彿一下便降級了好幾個檔次。肩上還披著一件明顯大了一碼的西裝,鬆垮垮的,像是一些外國影視劇裡走投無路的落魄女人。

  有些陌生。

  我在心中想著。

  黑眼圈變重了,我繼續想到。運氣也變差了。

  有句話不是那麼說的嘛,人一生的運氣是恆定的——雖然在上學的時候,我的概率學講師否認了這個說法——好運是會被提前透支的,透支完了好運,剩下的就是接踵而來的厄運。

  這句話或許在某些人的身上不靈驗,但在我身上應該是非常靈驗的。

  畢竟,怎麼說我也是被黃泉汙穢之女神盯上的人,不說死亡如風,但至少也常伴吾身了。

  如果一次能夠救我性命的好運需要幾十天的厄運相伴,我倒也並非不能理解,只是稍微有些遺憾……感慨我的生命彷彿是從他人手中偷來的一般。

  苟延殘喘莫過於此。

  可是現在的我真的可以活一天算一天嗎?

  我忍不住反問我自己,鏡中與我容貌相同的人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沾在眼睫上的亮粉在燈光下閃爍,彷彿蝴蝶的鱗粉,落敗而糜爛。

  手指抓住衣服的布料,將那件不合身的西裝外套從肩膀上脫了下來,抓在手心裡,灰色的外套上印著幾個淺淺的紅色血印子。

  我迷茫地想到:好像有點捨不得了。

  我將衣服一件件脫下,站到淋浴頭下淋著熱水。

  溫熱的水流猛地澆在後頸上,順著背脊蜿蜒下流。那些帶著蒸騰水氣的溫度令我冰冷的肌膚一點點地活了過來,感覺到細細密密的熱意從身體的骨血裡翻湧出來,一種我正『活著』的感覺慢慢地將我吞沒。

  時常,我會生出一種『自己並非人類,而是人類之外的什麼生物』的錯覺,習慣站在一個事不關己令人厭惡的高處遙遙往下望。

  但這會兒,我卻又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與芸芸眾生之間極其相似的恐懼和掙扎。

  原來我也是人類,我也在恐懼死亡,我也要在愛欲裡掙扎。

  好痛苦……庸俗的屬於塵世的痛苦,和水流一起把我緊緊包裹住,叫人幾乎無法呼吸。

  我在浴室裡蹲下身,腦袋埋在雙臂間,半長的黑色頭髮緊貼在肌膚之上。

  好像這樣就能讓那些眼淚被從上而下傾瀉下來的熱水一起捲走。

  第二天似乎放晴了,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天氣很好,從窗口往外望,能看到地面的水泊折射出陽光明亮的金色,像個真正的秋天降臨。

  今天要去趟高專……

  我起床從冰箱裡翻出了飯糰熱著吃,又從西裝的口袋裡翻到了昨天晚上被我捏成了咒玉球的那隻咒靈。

  小小的,和糯米丸子一樣。

  我捏著那顆咒玉球,半眯著眼睛打量它。

  感覺能一口吃下去……但是味道應該會讓人不敢恭維吧。

  我把它重新收回到口袋裡,拿上錢包,換上一雙舒適的運動鞋。

  去高專的方法有三種,去車站等巴士、找計程車,以及使用異能力。

  最後兩種花的錢是一樣多的,放在以前,這種空閒的日子,我為了省錢大概會選擇第一種,但是現在嘛,我姑且算得上小有資產,也就毫不客氣地選了最方便、最不費力氣,也用不上腦子的第三種。

  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出現在了高專的校門前。

  那些古老的,有著時代痕跡的巨大鳥居聳立在我頭頂,我抬起頭看了會兒湛藍的天空,又繼續往裡走。

  穿過鳥居便是到了高專的結界範圍之內,我聽見了一陣警報聲在上空盤旋。

  「什麼嘛,是諒月醬啊?」

  五條悟像隻走路沒聲的貓一樣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我還以為是哪個膽子這麼大的咒靈都敢跑進高專來了。」

  「是我還真是抱歉啊。」我對他說道。

  五條悟笑了笑:「最近過得還好嗎?」

  「姑且還沒有死。」我慢吞吞地回答他。

  「遇上咒靈了?怎麼這麼大方還帶過來了。」五條悟習慣地勾肩搭背,推著我往高專裡面走,「你怎麼知道傑最近還會過來,這是給他的吧?」

  「……我都不知道我是這麼好心的人。」

  我忍不住說,「算了,就是想來問些問題,事情解決了之後這個給夏油也沒關係。」

  我拿出咒玉球給五條悟看。

  「喔、是和上次一樣的傢伙。」五條悟瞥了眼,「難道說諒月醬在調查這個?」

  「嗯,因為覺得有點可疑。」我點點頭。

  「其實……最近我也遇到過一兩個。」五條悟摸摸下巴。

  「果然,是要泛濫起來了嗎?」新型的品種……感覺變成特級的機率特別大,「五條同學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什麼?」

  我想了想,說道:「就是袚除咒靈之後還會殘餘妖魔的本體……這種情況?」

  「欸——」他拖著長音,「有嗎?明明『咻』一下就沒了耶。」

  我:「……」

  也是,這人可是那個五條悟啊……咒靈和妖魔在他眼裡都是動動手指就會被湮沒的能量體,和他探討這個問題屬實是沒什麼意思。

  我們走到高專的教學樓附近時,看到了夜蛾正道跑過來,身後還跟著一隻熊貓外形的咒骸,「什麼情況?有咒靈入侵了?悟,你解決好了沒。」

  五條悟站在我邊上,做了一個撒花的手勢:「將將~咒靈是諒月醬啦!」

  我一臉複雜地對夜蛾正道點頭:「……上午好,夜蛾校長。」

  「哦,」戴著墨鏡的男人平靜下來,「是諒月啊。」

  咒骸站在夜蛾正道的後面探出頭來看我。

  夜蛾正道揉了揉它的腦袋,想了想之後忽然問我:「有沒有考慮再來高專上幾節課?」

  「……」

  我沉默了一下:「高專不需要經濟課吧?」

  「最近……」夜蛾正道的聲音有些飄忽,「股市不理想,手頭的資金不太多。」

  根本就是你想聽吧!

  「上經濟課不代表炒股會變厲害。」

  前金融行業工作者的我發出苦口婆心的勸誡,「趁早收手吧,夜蛾校長。」

  「咳、找悟要談事情的話就盡快,悟晚點還要去出任務。」夜蛾說道。

  人類的心靈果然很容易就被金錢腐蝕,這個中年男人已經因為金錢變得刻薄起來了!

  我無奈地笑了笑,「也沒什麼大事,等會兒我就走了,只是想拜託五條同學幫我留意一下這個,如果……六眼能夠找到什麼線索的話,請千萬要通知我。」

  「那就又是人情囉。」

  五條悟說道,拍拍我的肩膀,「我們都這個交情了,肯定會幫你的。」

  和五條悟有很好的交情,感覺會被詛咒師追殺。我悄悄往邊上挪了一步,掛上禮貌的笑,「那我就先走了——對了,之前欠你的大福放在你宿舍裡了,記得放到冰箱,很容易壞的。」

  我對五條悟眨眨眼,然後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重新降落的位置是在銀座附近一個暗巷之中。

  因為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所以又出現在了銀座,果然女人血脈裡流淌著的一部分基因就是花錢。

  如今是暑假的末尾,孩子們都抓緊時間出來玩。銀座的人意外很多,我排隊買可麗餅都花了大半個小時。

  『厄運』這種東西大概是真的不經念叨,一旦想過,便會扎著堆一起出現。

  比方說我在排隊買可麗餅的期間被人踩了好幾腳,腳尖發痛。

  之後不小心被捲入了銀座外參加活動的人群裡,被擠得頭暈腦脹,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裡好不容易買到的可麗餅已經撞散了,一半甜膩的冰淇淋沾在我的身上,我想用異能力清理乾淨的時候,四處尋找也沒找到自己的錢包,恍然意識到自己活了二十五年,居然終於遇到了一個手法高超的小偷,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偷走了我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然後下雨了,瓢潑大雨,好像這個世界一瞬間被黑色籠罩。

  我站在馬路邊的一家不消費就不能進去坐的高檔甜品店門前發愣。

  像是被小福詛咒了!


第89章

  『運氣』只是在眾多選擇堆積下生成的結果。

  以前好像這麼對下屬說過。大意是想要告訴他們別拿時機不巧當做能力不足的藉口。

  但有的時候,似乎確實會在抉擇的路口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推一把,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好運亦或者厄運便悄然降臨了。

  這種微妙的感覺就好像是第一次知道殺手組織在新年的時候可以放長假,而公安警察是全年無休,年終獎抽中了雙人豪華溫泉莊園體驗券卻只能轉手送給下屬。

  四月是開學的時節,一個月都不一定會去辦公室一趟的我也在路上聽到了同僚討論兒童失蹤案的事情。

  他們在茶水間裡說得言之鑿鑿,好像真的有什麼喜歡吞吃小孩的怪物。

  我忙於晚上的任務,只當聽過就算了。

  在普遍推崇雙人行動的組織裡,神秘主義者……也就是通俗而言的獨狼,是一種極其不穩定的因素,大概率會被那位銀頭髮的傢伙盯上,最後無論真假,都狼狽退場。為了減少這些不必要的麻煩和猜忌,我偶爾會接下一些需要人員協助的任務,合作對象有且不限於Vermouth、Kir、Chianti、Corn。

  晚上的任務要保證知情人的生命安全以及讓組織確認並相信對方的死亡。

  雖然制定得很倉促,但任務執行得卻非常順利,知情人的假死甚至成功地騙過了Gin。

  但這種順利所來帶來的不詳的預感,最終還是在午夜的時候靈驗了。

  電話那頭的下屬剛結束任務的匯報,我的身後就傳來了遲緩的腳步聲,黏膩而沉重。

  雖說心中有所準備,但回過頭的一瞬依舊被震懾得說不出話。

  ……從沒見過的醜陋生物。

  拙劣地模仿著人類的形態,軀幹抽動著,以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模樣隨機組合。

  基因進化如果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為什麼不往更舒適的方向進發,還是說人類的最終歸宿其實是這個嗎?

  那一瞬間的愣神被對方抓住空隙,左右張開的豎排牙齒用一種要把我的腦袋咬下來的氣勢衝來。

  手|槍裡還剩下四枚子彈,全部都打出去了,但是對方一點影響都沒受到,反而因為這不痛不癢的攻擊而更加憤怒起來。

  一邊後退一邊換上彈夾,伴隨著迸出的火星,七枚子彈穿過它的軀體,在倉庫後面的牆壁上留下一排整齊的彈孔。

  這是超自然現象——如今的我也只能這樣理解。

  並非是聞所未聞,政府機關內也設有特殊對策科,主要應對一些尋常人無法處理的情況,比如幽靈、異能力者、妖怪……在和松田一起喝酒的時候聽他發過幾句牢騷,儘管他出於保密原則無法向我透露更多,但日常處理事物時,還是不免會閱讀到相關檔案。

  只是從沒想過自己會遇上這樣的情況,本就是默認了那些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所以才沒有在日常訓練中添加與『非自然生物』的作戰練習。

  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就應該把松田陣平叫過來,讓他來制定訓練日程。

  倉庫的牆壁被破壞,本想打電話通知,但是臨時手機已經在剛才的搏鬥中光榮犧牲了,現在是將近凌晨三點的時間,在繼續搏鬥和保命先跑之中,我暫時選擇了後者。

  ……恐怖片裡不是有那種等到天亮『鬼』就不能行動的設定嗎?

  總之試試吧。

  只要在那之前我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

  選擇了那一條小巷作為藏身之所,大概也是某種『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推了一把』的表現,自以為暫時甩開了詭異生物的追捕,而靠在牆角恢復體力,聽見了屬於人類的腳步聲……

  這個時間點居然還有人在外面?

  我的心跳聲變得很快,或許是意識到身體在不斷失血的緣故,又或者是腳步的主人在我面前站停了。

  費了點勁才看清站在前面的女人,以及她後面就要忽然襲擊過來的生物。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衣服把人往下扯,躲開了那生物的襲擊,同時在心中苦惱這會兒又該做些什麼,才有可能保證我們兩人的安全。

  怎麼說也是對著櫻花警徽念過誓言的,『不因任何事件而恐懼,不為任何人所憎惡,以自己之良知,履行警察的職務』……不能讓國民因為我的緣故平白遭到危險。

  我推了推這個好像還不明所以的女人,叫她快跑。

  但是她的眉心皺起,平光鏡下的眼中流露出嫌惡的表情,嘴裡還說著『噁心』。

  如果再不走的話會被吃掉……我很想這麼對她說,可是胸口泛上來的血腥味堵住了喉嚨。

  後來我想,如果那天跑進的不是這條小巷,她也沒有在便利店逗留到這麼晚,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或許,我會死在那天。

  .

  救了我的女人名字叫做柳川諒月。

  是一位……不知道為什麼拿出錢包就能驅邪避災的御宅族。

  我被她帶回了家——如果那個能稱作為家的話。

  洋房很大,前面的馬路我經常開車路過,往下開一些便是波洛咖啡店,只是她房間裡的家具幾乎沒有多少,清冷而安靜,顯得那片乾淨的大理石地板格外空曠。

  真的是住所嗎?還是安全屋?某種基地?

  在柳川諒月向我展示了她的異能力之後,我的心中便一直有這樣的警惕。

  走進浴室以後先檢查了環境,大概沒有不安全的東西,通風口很窄小,窗戶是堵死的,無法進出。

  我站在浴室裡脫掉上衣檢查傷口……

  不得不承認,異能力真的很有效。

  除了因為咒靈而受的傷之外,連很久以前就下來的疤痕也消失無蹤了。

  一種可怕的能力,交付金錢便能完成自己的想法。

  居然會有這樣的人待在東京,而我從來都不知道,太危險了吧?

  而且……心真大。

  邀請一個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在午夜進家門,還在他面前喝酒侃侃而談,如果不是藝人高膽大,那就只能是太過單純天真了。

  摘下平光眼鏡之後,發現她長得很漂亮,身材高挑,如果穿上高跟鞋的話,應該能和我平視吧。只是相比較於模特,她更像是電影明星那樣奪目——這是清早離開她家的時候,腦袋裡閃過的最後的想法。

  雖然一個晚上沒有合眼,但是在她幫我治療好傷口之後,我的精力好像也被充滿了,一點都沒感覺到疲憊。

  我站在門前,聽見房間裡慢悠悠的腳步聲,幾秒鐘之後,伴隨著身體倒進沙發的響聲,裡面徹底安靜了下來。

  ……不管怎麼樣,先讓風見調查一下好了。

  調查結果是普通人。

  被從孤兒院領養,跟著養父一起在橫濱生活,中學開始成績變得優異,甚至有幾次見義勇為和助人為樂的紀錄。考上了東京大學的金融系之後便獨身一人在東京租了房子住,直到現在,期間換過兩次工作,距離上一份工作辭職是在三個月前,現在是待業狀態。

  一份天衣無縫的個人信息,一點都挑不出錯。

  但正因如此,才叫人覺得,太奇怪了。

  所以在回禮的蛋糕包裝殼裡裝上了監聽器。

  只是巧克力蛋糕似乎備受冷落,被放進冰箱裡之後就再也沒碰過,所有的聲音都斷斷續續的,聽不到什麼。

  明明還特意詢問了梓小姐女孩子會更喜歡吃什麼類型的蛋糕……

  在居酒屋碰見的時候,她正在和友人聊天。

  友人有一頭金色的頭髮,很高,穿著嚴謹的西裝——有著很明顯的歐洲人特徵——聽她說話的時候會低下頭,灰色的眼睛先是停留在頭髮上,然後再一點點往下挪動,眼睫、鼻梁、嘴唇,最後是她抬起頭時的眼睛。

  真的是朋友而不是其他什麼關係嗎?

  破案的同時,腦袋中忽然閃過這樣的問句。

  .

  「是不是太過分關注了,降谷先生。」

  坐在辦公室裡,又一次翻開了那份資料的時候,下屬終於忍不住問我。

  「只是想招攬優秀的人才。」

  我的手指停在留著照片的那一面,對他說道:「風見,你們該想想最近的工作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當時是這麼說的,我好像也是這麼認為的。

  一個擁有很高能力上限,並且非常危險的女人,如果能拉攏到這邊的陣營就不會那麼困擾了。

  公安雖然很少招攬異能力者,但是想要招收也並非難事,上交的報告該怎麼措辭我都想好了……那種能力,能派上很大的用場。

  但是監聽器被發現之後,我有點想不到該如何開口,又因為其他的事情忙碌,暫時將這件事丟在了一邊,直到毛利先生他們來波洛咖啡廳吃晚餐的時候,詢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去杜王町旅遊,說是中獎了,又剛好接到了那邊的委託,多出的一個人的名額,其他人都沒空,但怎麼也不想浪費。

  還有許多工作,辦公室裡待辦的檔案袋已經壘出了一座小山。風見的座位附近都是速溶咖啡的氣味——所以本想拒絕的。

  但是那種『被推了一把』的感覺又出現了,我鬼使神差地點頭同意。

  事實證明,運氣就是很玄妙的存在。

  說不定,以後能夠稍微理解風見他們一點了……當然,在規定時限內沒有完成工作,受罰也是他們該的。

  將要入住的酒店電梯大門開啟的時候,看到了她的臉。

  在那張絢麗的臉上看到苦悶的表情也不乏是一種樂趣,雖然比不上『他鄉遇故知』的程度,但多少也會在心裡感慨:運氣真奇妙啊。

  女性明顯警惕起來的神情總讓我有想笑的衝動——並不是出於什麼惡劣的想法,只是單純地發現了她並不擅長掩飾自己的內心活動,幹練又直白。

  是個表裡如一的人。

  表裡如一的人穿那條裙子說不定會很合適……

  在服裝店裡看到了模特身上的白色長裙,下意識地,或者說,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還看了一眼價格牌——作為禮物的話,不會太貴重,也不至於太廉價。

  但是現在買下的話有點太奇怪了,只能努力記住裙子的款式。

  如果將來真的成為了同僚的話,可以是入職禮物……?

  胡思亂想終止於看到她手背上的傷口。

  她背對著我,大概是不願讓前面的蘭小姐她們意識到異樣,所以努力把手背上的傷口藏了起來。

  ……是能力無法使用了嗎?

  離開前她的目光還是謹慎而危險的,巡視般掃過所有角落,才一臉心事重重地離開。

  還是一如既往一點都不擅長掩飾,連柯南都看出不對勁了。

  .

  「如果很在意的話,就一起回去吧。」

  小小的偵探對我說。

  「在意……?我只是有點擔心。」我皺了一下眉,「畢竟她是一個人走回去。」

  小偵探困惑地側了側腦袋,「唔、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安室哥哥如果要和諒月姐姐一起走的話,說不定會更放心些。」

  對於誤解了名偵探的話,我感到了幾分沒由來的煩躁。

  但我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穿著寬鬆運動外衫的女人慢悠悠地在夕陽下閒逛,我本來想追上去,但是注意到了她停下腳步用手機拍攝夕陽的樣子,最終還是落後十來米的距離,慢慢地跟著。

  這個距離,發生大部分的事情都很容易出手幫忙。

  .

  我很習慣被他人信賴,無論是身為Bourbon還是公安,保證每一次的決策都正確無誤是我必須要達到的要求。

  但是柳川諒月給予我的信賴並不多。

  第一印象……不,對她所做的第一個決策有些失誤了。

  想要彌補的話,應該需要將事情全盤托出才行吧……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在幽靈的結界之中收到了對方偷偷傳遞給我的紙條時,內心很高興,明明是她無可奈何,不得不在一個人無法脫身的困境中將信任託付與我,但我就是很高興。

  所以做了心理準備,打算在回去的路上推心置腹地告知一切。

  ……意料之外地被打斷了。

  喪失了時機之後,甚至在心中暗暗思考過:或許,招攬的工作並不適合我,應該找公安內部的專業人員來試試,上頭應該也有很好的人選吧……這不算是職權欺壓吧?

  如果可以的話,想被真正地信賴。

  遇到了糟糕的事情可以向我尋求幫助、或者,被那位名叫吉良吉影的殺人犯盯住時,能夠理所當然地躲在我身後……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太過大男子主義了一點?

  反省一下。

  .

  在警局的天台接到了風見的聯繫電話,下屬疲倦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高強度工作通宵了一個禮拜。

  確認了回東京的時間,在通話快結束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她站在入口的位置。

  因為要迷惑罪犯,所以精心打扮了一番,少見地穿著碎花連衣裙,裙襬在傍晚的風中輕蕩,胸口和手臂裸|露出來的肌膚很白皙。

  確實是很適合釣魚執法的人選。

  橘色的晚霞投來模糊曖昧的亮色,我控制不住自己邁動雙腿向她的方向走過去。

  為什麼呢?

  這也是『被推了一把』的選擇,所謂的『時機』嗎?

  但是胸腔的跳動為什麼會這樣的熱烈。

  .

  從杜王町回到東京之後,就必須將這段時間攢下來的工作都做完。

  把我從文件堆裡拉出來的,居然還是Gin的集合通知。我和Vermouth需要去橫濱與一個組織頭目談合作。

  作為『Bourbon』而在執行任務途中遇見柳川諒月是巧合之中的巧合。

  巧合到我甚至有一瞬間覺得,這是不是一場巨大的名叫《降谷零的世界》的電影。

  那張臉上露出氣憤的表情——也是,無論去什麼地方都會碰到同一個人,何況對方還有『前科』,看上去怎麼都像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了,生氣是理所當然。

  她拉著我的衣領,將我拽出了電梯,大步向前走,散在腦後的黑色長髮隨著步伐晃動,似乎每一根頭髮絲都在向我表露她的煩悶。

  雖然表現出了不愉快,但是也沒有胡亂發脾氣,問清了情況之後,肉眼可見地消氣了……怎麼說呢,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而且很好哄。

  只是有的時候,能夠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

  從第一次看到咒靈之後,現在這是第二次。

  已經漸漸地能夠習慣了。

  醜陋的模樣、臃腫的外形,但是攻擊力很高。

  突然被攻擊了而沒來得及反擊,是因為身邊忽然出現的半透明生物在我身上亂躥——字面意義的『躥』,從身體的這面穿透到另一面。應該是幽靈……這樣的生物吧。

  像是在急促地警告我什麼……這件事是在我用後背撞開了大門,被狠狠地砸到走廊的牆壁上時,才意識到的。

  刀劍這種冷兵器,在近代已經很少見了,我最近一段時間看到武士刀還是在電視播放的大河劇裡。

  在警校上學的時候,曾經系統地學習過一些劍術的皮毛,但更多的是學習如何巧妙地從敵方手中奪走武器。就算是劍術大賽,也少有這樣行雲流水的劍技。

  被厲害又出色的人,又救了一次……

  劍術使得很好的女人,手上有薄薄的繭子。雖然是我提出的建議,但是率先付諸行動的人卻是她。

  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聲音在佯裝鎮定。

  她好像有點怕黑。

  所以我抽出手臂,用五指握了回去。

  她因此而驚了一下,但到最後還是一言不發地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不能看到表情有點遺憾。

  想知道不擅長掩飾情感的人,現在是什麼模樣的。

  .

  由刀劍變成的人長著一張已經殉職了的同期的臉。

  這衝擊所帶來的大腦空白,應該在我的整個人生之中都位列正數。

  從沒想過會和同期以這種方式見面……明明自己連因公殉職,在黃泉裡相見的戲碼都夢見過。

  但是居然變成了幽靈……

  這種時候便又該感慨那種『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推一把』的感覺了。

  如果沒有認識柳川諒月的話,大概絕對不會經歷這樣奇妙的光景吧?

  那個凌晨的經歷讓我渾渾噩噩的,可能是職業病的緣故,應該記住的和不該記住的東西全部都被深深地印刻在腦海之中。

  我到現在還能記得那天的晨光,記得她臉上浮現的錯愕神情,記得前往異能特務科臨時辦公所的路線。

  從異能特務科回酒店的路上,我接到了來自Vermouth的電話,在非異能力者沒有被捲入詭異殺人白霧的視角裡,他們在大清早雙眼所看到的景象,便是忽然變得破敗而凌亂的橫濱。

  我只能在不暴露我們兩人信息差的情況下斟酌著她和解釋。

  在我通話的這期間,柳川諒月睡著了,我從後視鏡看她,女性不安地側靠在車椅上,如果不是安全帶箍著她,大概整個人都要倒在座椅上了吧。

  「諒月,小諒月,醒醒,回房間再睡。」

  hagi小聲地在柳川諒月的耳邊說話,但是她只是皺了皺眉,眼睫輕顫著,和睏意做抗爭,但是到最後也沒有醒過來。

  異能特務科的員工,穿著制服的短髮男性這樣開口對我說道:「安室先生,我幫你一起把柳川小姐送回房間吧?」

  「我自己來就好了。」我皺了一下眉,回絕了他的好意,走到車門邊彎下腰,將她的安全帶解開。

  睏得迷迷糊糊的身體順從地倒進我的懷中。我勾住她的雙腿,把人從車子裡抱了出來……比想像中還要輕一點,甚至沒有訓練時用到的負重袋重。

  雖然是身材高挑的女性,但是失去意識的時候卻會忍不住把自己縮起來。

  是做噩夢了嗎?還是在害怕什麼?

  睡著的人當然不可能回答我,我將她抱回到房間。

  因為突發事件,酒店裡湧來一群市民,房間幾乎訂滿了,電梯裡裝滿了人。被我抱在懷中的人不得不緊緊地貼著我,腦袋抵在我的頸側,黑色的頭髮在肌膚上掃過,女性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伴隨著她乾燥的嘴唇一起貼到脖頸上。

  ……這是個一觸即分的親吻。

  將人安置在床上的時候腦袋還有些暈乎乎,和hagi的對話幾乎是靠身體肌肉的自動反應。

  下意識地開始打掃房間,直到我試圖修理那扇因為我而壞掉的門時,才終於回過神來。

  笑眯眯臉的黑髮同期盤腿坐在旁邊,一手握成拳,敲在另一隻手的手心上,恍然大悟似地說道:「喔——所以是雛鳥情結?」

  最擅長和女人打交道的傢伙,在這種時候似乎也一眼就能看出重點所在:「被第一個幫助自己解決危機的人吸引了?看不出來你是這種類型的啊,小降谷——我家小妹妹雖然性格有點奇怪,但是人很好哦。如果想要追的話,得先打贏我……」

  啊……

  原來是這樣。我像個笨蛋一樣,事到如今才終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心臟超乎尋常的律動,為親密的距離而感到的踟躕,斟酌再三也難以開口的問題……並非於公,僅僅是私心想要靠近。

  拋開那些其他的都不談,只剩下一點:被她拯救了。

  所以愛上了她。

  .

  想明白了心意卻無法見面,在辦公室裡和同期交流案件,險些被下屬以為是精神出現了問題。

  疲倦和毫無進展的任務讓人感到煩躁,懷揣著『只靠近一點就好,去她去過的地方也能充一些電』的想法走進了距離她家最近的便利店。

  沒能想到真的遇見了。

  至少可以肯定『被推了一把』的幕後黑手不是像是同期這樣的幽靈,心中的溢美之詞便又豐富了許多。

  給她買了關東煮……因為看上去很想吃,接過紙碗的時候雙眼都亮了起來。

  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她鼓著腮幫子努力將魚丸嚼碎嚥下去的樣子也很有趣,感覺可以盯著看一整天。

  但是下定了決心,想要把一切都坦白說清。盡快結束上一段複雜的,帶著幾分難堪的第一印象。

  錯愕和茫然的神情很可愛,露出了經常到波羅咖啡店外蹭食的貓咪被摸了腦袋又得到食物投餵的相似表情。

  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些,結果對方表現出了一種手忙腳亂的羞赧和警惕。

  在逐漸入秋的季節裡花了三秒鐘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自制力……以前沒有這麼差吧!

  .

  總之,最後還是順利地拉人入伙了。

  但是找不到聊天的話題,每天都會經歷的場面是手指要在短信界面停留了十分鐘,最後都以挫敗地選擇放棄收場。

  小偵探的電話是在剛剛結束公安工作的時候接到的。

  4丁目離諒月的家很近,所以車子就往那個方向開了過去。

  和下屬抵達現場,在詭異的粉色洋娃娃屋裡看到了不少人。尤其是發現松田也在場,大概便能猜到這不是我能夠輕易做決定的事件。

  白頭髮的盲人男像個混蛋,黑頭髮的眯眯眼像個反社會份子。

  在第二句話的交談結束時,身體本能就想要掏出手銬,將眼前這兩個人都扣下。只有那個帶著眼鏡的,看上去乾巴巴的青年被夾在中間,不像拱火的也不像勸架的。

  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門外的時候,我好像已經不會生出太多驚訝的想法了——反倒是諒月和松田在幾年前就認識了的這件事情讓我更在意一點。

  ……從來沒聽說過。

  .

  睜開眼睛是陌生的環境,躺在對面沙發上的人是戴著墨鏡的松田陣平,套著一件青澀的白襯衫,沙發旁邊的桌面上擺放著銘牌:安室■偵探;松田■■偵探。

  放在地上的書包裡還有學生證,翻開的第一頁是自己的照片,眼睛上被劃了一道馬賽克,看上去像法制節目中被依法收容的嫌疑人……

  明明已經29歲了,在上司都有偷偷詢問過打算什麼時候成家立業的年紀,被要求扮演17歲的某高校男子高中生。

  總覺得,很丟臉。

  按照線索找到目標地小學的時候,隔著柵欄門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如果她臉上的笑容是因為我丟臉的自我介紹,那就再當一陣子17歲的高中生也沒問題。

  .

  盡快破案,然後帶她出去的想法,是在看到了她煩躁又無從下手,只能用指甲用力擠壓自己肌膚的時候萌生的。

  以安慰的名義進行了肢體的接觸。

  諒月的手很冷。

  是在擔心什麼呢?

  我看著她,試圖從那雙眼睛裡找到答案。

  或許答案我已經隱隱猜到……

  離開異能特務科的那天,我回到東京,使用職權調閱了『柳川義明』的檔案。

  從身份和時間上來說,是我的前輩。如果暴露了身份,我的下場大概和這份文件裡所記錄的結果差不多吧。

  就算不屬於咒術界,不清楚咒靈和詛咒,但是將所見的信息稍微結合一下,基本上就能推測出將我們困在這裡的人到底是誰。

  ……如果說出來的話,那雙眼中的脆弱會不會將我淹沒?

  感到挫敗是因為,發現自己好像什麼忙都幫不上。

  連她落下眼淚的時候,都只能乾巴巴地憋出一句『不要哭』。

  眼前的女性習慣了將所有事情都抗在自己的肩膀上,無論多麼痛苦,多麼沉重,她都不會分給別人。

  如果只是同僚的話,絕對是受人信賴的優秀同僚。

  但是作為自己中意的人,我一點都不想讓她一直緊繃著神經堅持下去。

  看著她要往前走過去的時候,很想伸手將她抱住。

  很想親吻她的額頭。

  很想告訴她,回過頭看的時候,我就在這裡。

  但是她是柳川諒月。

  她不會願意接受我的憐憫。

  .

  臉上的傷很明顯,看上去是在裡面狠狠地和人打了一架。

  她剛出現的時候,沒有及時跑上去接住她。罰自己本月的訓練量加倍。

  在糾結是否要先給她上藥的途中,她醒過來了。

  雖然狼狽,但是有種放下了沉重執念的輕鬆感,我不由得跟著她一起笑出來。

  剛認識她的時候就清楚她性格直白,但是也沒想到會直白到這種地步。

  試探著打出去的球全部都被躲開,努力地自我推銷似乎也沒見任何成效。

  多少有被挫敗感擊中。

  只能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

  就像是沾染上了我的氣味一樣,感官動物才用這種方式宣誓主權——說到底,還是男性卑劣的自尊在暗暗作祟。

  在便利店遇到那個身材魁梧,看起來像是□□的男人就更奇怪了。

  如果說女性的第六感很靈驗,那麼男性的危機感大概也是一種與之不相上下的雷達吧。

  輕浮的男人說著一些聽上去很親密的話語,眼神曖昧地從她身上掃過,那雙眼睛看到我時,又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譏笑……總覺得被小看了。

  不爽。

  .

  第一次開車送她回家。

  明顯對車的感興趣程度比我還要高。

  更加挫敗了。

  冒出了一種『要不然一鼓作氣就這樣說了吧』的想法。

  以往屢試不爽的『蜜糖陷阱』在她面前就像是踢到了鋼板,命中率為0。

  只能艱難地岔開話題。

  如果今天是個好天氣就好了。

  如果是和她在流星雨降臨的夜晚一起野營就好了。

  這樣想著,紅著臉逃跑了……真遜啊。

  .

  要參加選舉的政員是組織的半個知情人,資金流動通過對方的企業公司……簡單來講,就是日本政壇的蛀蟲。

  等到掌握了確鑿證據,就要把他們全部都抓捕回去,但是現在還不行。

  Vermouth裝扮成對方的熟人,混進慈善晚會的目的是從對方隨身攜帶的硬盤裡拿回相關資料。

  所以完全沒想過在這裡也會看到諒月。

  時尚雜誌裡才可能出現的禮服沿著她的身體曲線緊貼住,舉著酒杯輕笑時,白皙的後頸彷彿天鵝,讓人覺得她似乎天生就該活在鎂光燈下。

  任務還是要做,Vermouth彷彿猜到了我和她之間隱隱的聯繫,抱著惡劣的玩笑心態上前搭話。

  被搭話的人還不明所以,只能用困惑不解的視線尋求我的幫助。

  ……Vermouth,這個可怕的女人。

  所以說,我才不喜歡組合行動。

  .

  能夠殺死咒靈的除了咒術師,還有另一種辦法,那就是使用咒具。

  在陣平那邊了解到了這樣的情報,以Bourbon的名義在黑市上打聽了普通咒具的拍賣。

  被歷年的拍出金額嚇了一跳——或許,以後該向上司建議調查一下市場上不正當的資金流動了。

  如果是用Bourbon的身份,應該不難買到咒具。

  這麼想著的我,在看到諒月腿上的血痕時,覺得必須立刻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沒有了異能力,就失去了對自己身體安全的正確認識。

  這是最叫人無奈的一點,如果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麼接下來的每一次戰鬥都會叫我提心弔膽。

  將她抱起來的時候,被那雙暖棕色的眼睛認真地盯住了。

  明明已經29歲了,卻還會像青春期一樣容易悸動,不知道到底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

  「如果下次再那樣自顧自地去做事,我可不會再幫你說話了。」

  開著車的金髮女人在駕駛位上對我說道。

  「原來那是幫我說話,不是幸災樂禍啊,真是謝謝你了。」

  我坐在副駕駛,視線從車窗外掠過,冷冷地回答她。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的時候,目光掃到了甜品店雨棚下的人影。

  雖然隔著雨幕,但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怎麼了,是看到了認識的人?」Vermouth在補口紅,從翻下的鏡子中瞥了眼我。

  「不是,只是覺得雨下得太大了。」

  為什麼不買傘呢?沒有帶錢包嗎?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

  車子開過紅綠燈,拐進下一個路口。

  「就在這裡下好了。」我對她說道,「我還有別的事情。」

  我有點擔心被她看出我的急切,只能裝出一副煩躁冷漠的模樣。

  好在對方也不想當那個雨天送我回家的『好人』,當即停車把我丟在了路邊。

  我頂著傘,嘩啦啦的雨好像下的更大了些,傾瀉似地砸在地面。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開始跑了起來,踩過斑馬線上的水潭。

  空氣裡湧來一股甜品和水氣混合的味道。我看到了她縮著肩膀站在店門口,抬起頭盯著灰靄靄的天幕,棕色的眼睛彷彿琉璃球一樣透澈。

  我慢下腳步,一步一步走過去。

  「諒月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是沒有帶傘嗎?」

  我穿過雨幕,站在她的面前,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驚喜宛如細小的煙花攀上炸裂。

  喜悅與驚愕同時浮現在她臉上。

  如果這也是什麼運氣的話。

  我一定是被推到了一條名叫『好運』的路上。


第90章

  人生中最糟糕的那一天,是在我6歲的時候。

  經歷過那樣的事情,無論之後發生什麼,我都會覺得:怎麼可能會有比那時候的經歷還要難捱的事呢?

  畢竟像我這樣很容易就選擇放棄,一不小心就會把喪氣開關撥動的人,如果精神勝利法不能奏效,大概早早地便罹患抑鬱症了吧。

  雖然說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但是踩到兩次釘子的痛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所以我宣布今天也是非常糟糕的一天。

  早上應該帶傘的。

  不對……應該打開電視看一眼天氣預報……也不對,在高專辦完事情之後,就該直接回家的。

  這樣就不會因為排隊被踩痛了腳,因為人潮被打翻了可麗餅,因為穿了白衣服所以一定會沾上黑巧克力,因為沒帶傘所以不得不淋雨,因為錢包被偷了所以只好站在店門外等雨停!

  ……如果今天沒出門就好了。

  什麼時候會停下來呢?

  我伸出了手,去接外面落下來的雨水,飽滿的水滴砸進我的手心之中。

  這是傾盆大雨啊……不停下來的話,就只能淋著雨跑回家了——這裡距離米花町可有好大一段距離啊。

  我在裹著冰涼雨絲吹來的風中縮了縮肩膀,抱住自己的手臂,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炎夏已經過去,秋季蕭瑟的氣溫降臨。東京的氣溫怎麼這樣斷崖式下降?

  「諒月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雨幕那頭傳來了模糊的聲音,起先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大抵是身陷困境時,總會幻想著會出現一位拯救自己的英雄這樣羅曼蒂克的場景。

  「是沒帶傘嗎?」

  手中撐著一柄很大的黑傘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我眨了眨眼,過了兩秒才確定這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

  ……這個人怎麼神出鬼沒的,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能遇到啊?

  「嗯,沒帶。」我點頭。

  他好像有點想笑,我便又羞惱地生起氣來,「幹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上午天氣這麼好,我也沒想到等到下午了就突然開始下雨了啊。」

  我不忿地嘀咕道,「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空等天氣預報的吧。」

  對方止住了笑意,溫和地看著我,「那麼諒月小姐在這裡做什麼呢?」

  「看雨。」

  我說,「不行嗎?我愛看。」

  「可以。」

  他點點頭,往前跨了一步,和我一起站在了甜品店外的雨棚下,將傘收了起來,「我也喜歡看雨,我和你一起看吧。」

  幹、幹什麼啊,這傢伙……!

  我愣了愣,忽然之間變得束手束腳,四肢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諒月小姐的衣服上……是怎麼了?」降谷零偏過頭,視線在我白色的長衫上掃了一眼,低聲問道。

  「沾到了可麗餅……姑且,借了衛生間清洗了一下,但是清水也就只能清理到這種效果了。」我扯了扯衣服的下擺,不自在地回答他。

  「用蘇打水的話很輕易就能洗乾淨了。」他說道,頓了一下後,又想起什麼,繼續道:「如果家裡沒有小蘇打,用無色的碳酸飲料也是一樣的。」

  何等便攜居家的人……!他甚至猜到了我家大概只有碳酸飲料。

  我一臉『受教了』的樣子,將這個知識點記下。

  「諒月小姐是覺得冷嗎?」他繼續問。

  「冷?」我警惕地避開了一點,「……倒也沒有。」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今天穿著的又是價格不菲的西裝,他不會一整個衣櫃裡只有西裝吧?男子服飾的時尚在這方面有落後那麼多嗎?

  「你不會又打算脫下外套給我了吧?我家裡已經有你的兩件外套了,這次的乾洗費我可不會再出了!」

  雖說是個紳士的舉動,年輕時我也為偶像劇裡給女主角披上外衣的男主人公心動過,但是……頻率太高了吧!前兩件我還沒還回去呢。如果是任○堂的遊戲,我應該能獲得一個像是『西裝掠奪者』這樣的稱號吧?

  降谷零輕輕地笑了起來,淺色的睫羽往下一壓,「那這樣,就當是償還乾洗費了,我請諒月小姐進去吃點蛋糕吧?」

  「喝點熱可可,身體也會變暖和的。」

  我遲疑地點了一下頭,沒有拒絕這個提案。

  「如果是你請的話……」

  我說道:「我想吃抹茶蛋糕和蒙布朗,還有磅蛋糕。」

  降谷零失笑道:「是餓了嗎?」

  「排了很久的隊買了可麗餅……」

  我偏過視線,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是說起這事我就很委屈,不吐不快,於是只能小聲地繼續說道:「但是可麗餅被撞掉了,想買其他東西的時候又發現錢包被人偷走了,要趕回家去結果還下雨了沒帶傘……」

  我前面的男性有些吃驚,想想也是吧,無論哪一件事情,單拎出來都很糟心,更何況還扎堆湊在了一塊兒。

  「等雨小一些了,我們再一起想想辦法吧。」

  他對我說道,然後拉開了身後的大門,獨屬於甜品店的馨甜香氣向我襲來。

  「請進吧,諒月小姐,不是想吃蛋糕嗎?」

  .

  在巴黎非常有名的甜品店,連鎖店開到了銀座,價格自然也不會便宜到哪裡去。放在平時,就算是我的手頭寬裕,也只有在想要犒勞自己一把的時候才會買一個蛋糕來吃,今天……這能叫做趁火打劫嗎?

  「不要一直看著我,你也吃啊……」

  我將一盤蛋糕推到降谷零的面前,然後將頭低下去,努力藏起發燙的耳朵。

  ……在搞什麼啊,像是被投餵了、還是說下酒菜……?

  降谷零拿起叉子,不緊不慢地切下一小塊蛋糕。

  「諒月小姐很喜歡吃甜品嗎?」

  「喜歡……但也沒那麼喜歡。」

  我比劃了一下,「只是偶爾會突然之間很想吃。」

  見過五條悟在甜品店買蛋糕的樣子,曾經一度覺得甜食實在是太可怕了。

  「上次,我們在杜王町的時候,諒月小姐也點了很多蛋糕。」

  啊,那個時候是……想到可以用吉良吉影的錢,所以點多了。

  「甜點就是吃到嘴巴裡會讓人的心情變好的食物嘛,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買。」

  「嗯……去波羅咖啡店的女孩子和諒月小姐說過差不多的話呢。」

  降谷零說道,「我也會做一些蛋糕,不介意的話,諒月小姐下次可以去吃吃看。」

  「在波洛嗎?好耶,我還沒去吃過呢。」

  之前說了想去波洛咖啡店吃東西的,但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一次都沒去成。

  「喜歡的話,專門給諒月小姐做一份也可以哦,」他彎著眼睛對我說道,「上次諒月小姐並沒有拒絕我吧?」

  「什麼……」

  這話說得有些歧義,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幾秒鐘之後腦袋裡才閃過了那副場景。

  是在便利店見到的那個晚上,他問我如果再送蛋糕的話會不會收下。

  「蛋糕好吃的話……嗯!」

  我含糊地回答他,說話就連忙拿起熱可可喝了一口,試圖遮掩住自己發慌的雙眼。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上一次因為他而臉紅之後,我單獨在他面前的時候總覺得特別奇怪。

  啊啊啊——我是不是被什麼妖怪附身了!我變得好奇怪啊!

  .

  等到我們吃完了蛋糕,外面的雨看起來小了不少。

  我們走出蛋糕店的時候,降谷零很自覺地撐開傘,擋在我頭頂上。

  「……」我抬起頭看了看,又抿了一下嘴。

  「我送你回家吧,諒月小姐。」他說道,「回去洗個熱水澡說不定心情會變得更好。」

  「錢包的事情,我會幫你想辦法,這邊附近應該有監控攝像頭,調一下就能找到了。」

  「也不用那麼麻煩啦,這個我自己就能解決,現在這是特殊情況……」家裡還有餘錢,使用異能力就好了。我會讓那個小偷為此付出沉重代價的!

  他看看我,提起唇角,像一隻乖巧的大型犬:「我知道了。」

  「我們走到那條路口,然後再叫車。」我抬起手指了一個方向,「就當消食。」

  「嗯?好。」降谷零對此沒有任何異議,陪著我繼續往前走。

  街道邊上暖黃色的燈已經亮了起來,這個季節的天色暗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細雨裹著黑夜而來。

  「……今天也是因為有任務嗎?」我想了想,小聲地問他。

  「是,需要匯報昨天的事情。」

  雨水落在傘面上,發出沉重的滴答聲,我低著頭,看著那些雨點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向周圍濺開,被橙黃色的燈光照成金色的水滴。

  「昨天那位渡邊莉香女士,其實是你的同伴吧?」我輕聲說,「就是那位金色頭髮的外國美女?那個叫什麼來著……電視劇裡有演過的,易容術?」

  「……是。」

  降谷零無奈地笑了一下,「怎麼感覺什麼都瞞不過諒月小姐。」

  我揮了揮手,「女人的第六感啦。」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對Bourbon來說是同伴,但是對於降谷零來說是敵人。」

  「諒月小姐,」他認真地看向我,「對於我來說,你也是我的同伴。」

  「……」

  感覺風更冷了,但是周邊的空氣卻很熱。熱得我的雙頰都有要燒起來的趨勢。

  「但是……」我停下腳步,邊上的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我轉了個方向面對他,磨磨蹭蹭地說,「總覺得很火大。」

  「……什麼?」

  面前的人表情愣了愣,一副不太理解我在說什麼的樣子。

  「你和那個女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我深吸了一口氣,那些混著雨水的冰冷的空氣順著鼻腔湧進身體裡,「我覺得超級火大的。」

  那雙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咦……我弄糟了?

  我的心跳很快,但是因為不想退讓,所以努力地直視他。

  降谷零的眼睛顏色其實很淺,只有在距離他很近的地方才能看出其實是紫灰色的。

  淺眸令他整個人多了幾分叫他人不敢靠近的疏遠和冰冷,彷彿一眼掃過來就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但此刻……其中的堅冰都像是融化成水了,溫和地,一點點地靠近包裹住我。

  「……我也是。」他說道。

  「諒月小姐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自顧自去冒險的時候、不看著我的時候……很火大。」

  沒有弄糟,但是……糟了。

  我的臉又燒起來了。

  欸、欸——

  我捂住臉,驚慌失措地看著他。

  什麼?

  沒有拿著傘的那隻手伸過來,先是用指尖小心地碰了碰我貼在臉上的手,然後下定了決心似地輕輕地握住了。

  溫暖的掌心貼著我的手背,男士柑橘香水的氣味從他的手腕上傳到了我的鼻尖。

  「我一直都覺得,諒月小姐的眼睛很漂亮。」

  他低下頭,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聲音被壓低,彷彿蜷曲的絨毛在心頭癢癢地拂過,「所以,以後可不可以只看著我?」

  像是在懇求,但他望向我的雙眼卻是堅定的。

  太、太霸道了吧……

  「降谷零先生,我的人際關係會因為這個徹底崩塌的!」


第91章

  「但是,我會很嫉妒。」

  降谷零的腦袋又靠近了我一些,幾乎就要貼上我的額頭。

  索性我們兩人的身高並不差多少,既不用彎腰也不用墊腳,目光平直地投過去,便能在對方的眼瞳中看到自己清澈的倒影。

  「……誰管你。」我小聲咕噥道。

  降谷零輕輕地笑了起來,貼近我,這一次是真的額頭抵著額頭,我能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掃過我的臉側。

  「真的不管嗎?」

  他低聲問道,嗓音沉沉的,笑意像是散落下來的雨點,「那我現在想吻你。」

  「——!」

  我沒來的及說什麼,他便捧著我的臉貼了上來,我嗅到了甜品店奶油的馨甜。他的嘴唇很柔軟,濕漉漉的,帶著一股熱意。

  也許是他身上的氣味,或者他噴用的香水,或者服飾的柔順劑,因為我猜他不抽煙。

  搭在我手背上的手指順著肌膚,一點點向後挪動,指腹曖昧而輕柔地按在我後頸的骨節上,異樣的觸感叫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服。

  我感覺到他模糊地笑了一下,舌頭從唇縫間入侵,強勢地貼進來。

  舌尖糾纏在一起,呼吸也很近,粗糙的舌面相抵時帶來一陣被電流擊穿而過的悸動。

  我們在雨幕裡接吻,就像那些千篇一律的愛情劇裡爛俗的情節。

  明明已經過了那個年紀……

  差不多該放下幻想正視現實了。曾經這麼對自己說過。

  畢竟像我這樣的人,如果想要渴求浪漫的愛情,多少還是有點奢侈。所謂的『夢想』不就是只有在夢裡才會實現的想法嗎?

  可是很舒服。和降谷零接吻的感覺很舒服。

  是訓練過嗎?作為公安的話,這方面的技術應該也是訓練的一個項目吧?

  也對其他人這樣使用過嗎?

  我想到這裡,便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舌尖卷過唇瓣,他的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困惑的表情,下垂眼的眼尾染上一些紅色,看上去非常地無辜和可憐。

  ……剛剛按著親我的人到底是誰啊!

  這個人,真的很擅長使用自己的這些優勢。

  「不喜歡嗎?」他很可憐地問。

  如果點頭的話,感覺會哭出來……咦,如果這也是演技的話,總覺得很可怕。

  「呀、只是在想……會不會是在做夢,所以試著咬了一下。」我心虛地回答他。

  他的手放下來,抓住了我垂在一側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手指尖,好笑地問道:「那試了的結果呢?」

  「嗯……沒什麼感覺,一點都不痛哎。」

  他無奈地笑起來,嘴唇是艷麗的顏色……我今天好像沒有擦口紅吧?

  「我很痛哦。」他摸了一下唇角。

  「抱歉……」我眨了眨眼,「那我申請再試一次?」

  青年……池面?挑了挑眉,撐著傘的手很穩,平靜地站在我面前,大有一副『那你就試試看』的意思。

  ……好像,上當了!

  我抿了一下嘴,剛才接觸過的感覺還停留在上面……好奇怪。

  我往前面挪動了一點點,胸口幾乎要觸碰到對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所以只能將視線向下移,從濕潤的嘴唇挪到線條很好看的下顎,然後是脖頸……西裝外套的平駁領,靠近心臟的那一側在剛剛被我抓皺了……!

  「我、那個……」

  「諒月小姐。」他低低地喊我,眼睛垂下,連帶著金色的短髮也蔫蔫地耷拉下來,彷彿一隻剛撿回家就又要被人丟掉的小動物。

  受不了。

  他應該知道自己的臉很好用,所以才屢次在我面前擺出這副樣子吧?

  但這完全是誘導犯罪……我不甘心地想。

  最後也只能湊過去貼上他的唇角。

  降谷零動了動腦袋,小動物似地追上來,黏黏糊糊地吻進來……大型犬一樣。

  我眯起眼睛,近在咫尺的臉因為看不清而模糊,路邊燈光細碎的亮在下落的雨點中閃爍,前方的馬路上是一片紅色的剎車燈,他的手繞到我的身後,小心地扣住了腰部。

  鼻音在親吻中變得柔長而甜膩,要奪走我所有的空氣一樣。

  有一輛車從馬路的那頭開了進來,明亮的車前燈閃耀著,從我們的身旁開過。

  我在那片光亮之中閉了閉眼,柑橘和薄荷的香氣將我包圍。我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上,輕輕地推了推。

  降谷零很配合地就鬆開了我。

  這種時候又多了些不必要的聽話……

  「想、回家了。」我磕磕絆絆地說道。

  「好。」他像是很習慣似地抓起了我的手,「那就打車回去好了。」

  溫暖的手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接著五指從指縫間插了進去,緩緩地收攏,嚴絲合縫地並在一起。

  我低下頭看了看,窘迫地呼出一口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站在路旁等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抱怨道。

  「不好嗎?」他平靜地說,「這樣諒月小姐也不會覺得火大了。」

  「……說實在的,我現在就有點火大。」我不滿地鼓了鼓嘴巴。

  他很好奇:「為什麼?」

  「像是被牛郎店的老手騙了的那種感覺……殺熟?」

  降谷零沉默了一下:「……別把別人說的好像是人販子。」

  「不像嗎?」我晃了晃我們緊握的手,「等一下還要去我家的樣子……感覺徹底地被騙了。」

  他垂下眼睛,「不可以嗎?」

  ……又是這副表情,你就是吃准了我不會發火吧。

  我挫敗地嘆氣,覺得自己像個對無理取鬧的戀人完全束手無策的冤大頭。

  「……可以。」

  計程車在我們面前停下,他幫我拉開車門,撐著傘讓我先坐進去。

  「去米花町。」他熟練地報出地址,好像比我還要記得清楚。

  我縮在位置裡,大概是因為天氣冷了下來,所以計程車兩側的窗戶都被移上了,車廂內暖烘烘的,車載電台裡女主播正在和男主播一起聊天。

  降谷零坐在我的另一邊,視線盯著前面的路況——銀座附近經常堵車,也容易出車禍——窗外的路燈一盞一盞地閃過,暖黃色的燈照從他的臉上移動過去,光影掃過挺拔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窩,然後是精緻的眉骨,他眼中的淺色映出灼灼的亮意。

  不笑的時候就會很嚴肅……很難讓人聯想到那位安室透。

  即使容貌幾乎沒有區別,通過氣質也很容易就能區分出來……Bourbon和降谷零也有很大的區別,前者禮貌而冷酷,笑容之下彷彿藏著毒蛇一般,隨時將人一擊斃命;後者更認真一些,處在一個將將剛好的閾值之中——大抵是我只見過工作之外的他,也不清楚他在真正工作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我在計程車帶來的輕微顛婆中不解地向自己提出詢問。

  心血來潮的表白是算成功了嗎?

  我們兩個演的其實是兩情相悅的戲碼嗎?

  後知後覺地側過身體,將腦袋埋了起來。

  好運……難道真的是在透支了厄運之後才會降臨嗎?

  「怎麼了?諒月小姐。」降谷零擔心地看過來,「是累了嗎?」

  「……」我哀怨地看看他,「諒、月。」

  「嗯?」

  「我說,不需要敬語。」我對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叫『諒月』就可以了。」

  他頓了頓,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接著點頭,「嗯,諒月。」

  司機從後視鏡悄悄看了我們一眼,過來人似地笑了笑,被我捕捉到了,頓時又紅起了臉。

  ……我到底在幹什麼啊,像個小學生一樣。

  車子停在了我很熟悉的那家便利店附近。

  降谷零付了零錢,拉著我下車。

  「先去買點東西吧?」他問我。

  「呃……嗯。」太、太快了吧!

  咦,雖然平時不太能看出來,但其實是肉食系嗎……?

  29歲的公安警察,談戀愛的時間應該所剩無幾,所以是空窗期了很久……?

  我被他拉著走進了便利店。

  美辻……啊,對,美辻已經離職了。

  看到收銀台站著的並不是慣常會見到的人,我在心底稍稍鬆了一口氣。

  兩秒鐘之後又開始反思自己,又不是在搞地下戀情,我到底是在怕什麼啊?

  我站在貨架面前發愣,等到降谷零選好了東西走到我邊上才恍然回過神。

  「想吃這個麵包嗎?那就買兩個吧。」他順手將我剛剛一直盯著看的麵包拿了起來,放進了購物籃裡。

  「諒月還有什麼想吃的嗎?」他問我,「沒有的話就去結賬了。」

  「嗯、沒了……」我掃了一眼購物籃裡的東西。

  都是菜品,還有肉類、乳製品、飲料……咦,沒有?

  我眨眨眼睛,在結賬的時候盯住收銀員掃碼的每一個物品……還是沒有。

  欸,難道不是來買……那個的嗎?

  或許是我的視線太凝重了,收銀員的手一僵,然後飛速地將所有貨品都掃完碼,塞進購物袋裡,結賬的速度也非常,收銀機關上的時候發出巨大的響聲。

  降谷零奇怪地問我:「是有什麼忘記買了的嗎?」

  我紅著臉搖頭。

  搞什麼啊……空窗期太久的那個人其實是我才對嗎?!

  天暗下來之後,雨就小了很多,他撐著傘,手中提著一大袋新鮮的菜品,和我肩並肩穿過小巷,回到家裡。

  像是突然之間跳躍了二十多年的樣子。

  「買這些是……?」

  降谷零將購物袋放到流理台上,「給諒月做一些方便吃的便當。」

  他熟練地將那些需要保鮮的食品放到冰箱櫃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在這裡住很久了。

  「你最近一定沒好好吃東西吧?我都看到了,冰櫃裡都是飯糰,這個保質期很短,放太久就不好吃了。」

  我坐在沙發上,誠懇地道歉:「對不起……」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第92章

  被很賢惠的男人摁著吃了一頓很好吃的晚飯。

  ……是和夜斗不相上下的水準。

  我確實有一些震撼。

  為什麼這麼些年了自己還是學不會呢?明明看起來都很輕鬆的樣子,為什麼每次換成我自己上手就會變成災難現場?

  料理也是要看天賦嗎……

  我秉持著敬畏的心理,將空碗收了起來,拿到水槽邊清洗。

  以前我們家就是這樣,如果是夜斗做飯的話,我就洗碗丟垃圾,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身後傳來一陣瓷碗碰撞的響聲,是降谷零將桌面上的碗都整理好拿了過來。

  我擰開水龍頭,一邊對他說道:「你把這些都放在這裡好了,我會洗。」

  他站到了我的邊上,水槽也就那麼大,我和他只能挨著手臂而立,「沒關係的,我也來幫忙。」

  「這樣不太好吧。」

  我猶猶豫豫,「怎麼說也是你做的飯,在我們家吃白飯的人是會遭唾棄的,要用勞動來報答才行。」

  「我只是,單純想和諒月站在一起。」

  降谷零輕聲地笑了起來,他在做飯的時候就將外套脫下了,裡面的襯衣袖子捲起,露出線條好看結實的手臂,他認真地說道:「請別趕我走。」

  會利用自身優勢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我又一次體驗到了。

  「……怎麼說呢,感覺你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好奇地問我:「什麼?」

  我不太習慣地和他比劃道:「就是那種、意料之外的變化……通常我才是那個容易叫人啞口無言的那個。」

  「嗯、諒月有的時候確實……嘴巴很毒。」他贊同地點頭,畢竟我以前也沒少說他。

  「再說,這樣很容易把人慣壞喔,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用異能力偷懶的想法。」我用清潔球刷瓷碗,將肥皂泡泡抹出來。

  「以前經常那樣做?」

  「因為那個嘛、這種小事,每次都只要花5円、10円這樣,很便宜,所以就很大方地使用了……但是總是那麼大方的話,很不好吧?回過神來的時候,錢就剩下一點點了——在這之後,多少也在努力克制了。」

  我解釋著說。

  「聽上去的確像是諒月會做的事情。」

  他慢慢地抹去瓷碗上的油漬,將清洗乾淨的碟子一個一個放在一邊。

  平時家裡也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兩年基本上也沒有邀請過其他人來,就算是夜斗他們,也是最近才過來暫住的。他和雪音又經常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委託不在家,我們同時在家的機率屬實不大,像現在這樣兩個人溫馨地肩並肩站在一起洗碗,彷彿NTV水十電視劇裡面才會出現的場景,還是多少讓我感覺微妙。

  ……被臉騙了,長了一張高中生的娃娃臉,這種時候卻意外地熟練。

  洗完碗筷之後,我拉開冰箱櫃找喝的,原先還有些空蕩的冰櫃現在已經被降谷零塞滿了吃的——這傢伙不會準備著每天上門給我做料理吧?

  雖然小時候有過將來要找一個甜點師或者知名廚師當對象的夢想,但也不用在這種時候實現吧……?

  我從裡面拿出了三聽啤酒。

  「給你。」把其中一聽拿給降谷零。

  他接過啤酒的表情很奇怪,大概是想到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把他當做男高中生,還給了他一罐橘子汽水喝的場景。

  我將多出來的那一聽放在了夜斗的迷你樂高神龕面前,雙手合十,拍了兩下。

  今天的晚飯太好吃所以都吃光了,沒有多的,冰箱裡的飯糰也過期了,只能用啤酒湊合一下了,夜斗大人一定不會在意的對吧。

  降谷零照著我的樣子,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枚100円的硬幣和一顆我沒見過的薄荷糖,放在了啤酒的旁邊,也雙手合十拍了拍。

  我困惑地眨眨眼,「欸,是在幹嘛?」

  「那個……呃,上貢?」

  降谷零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這是,給夜斗先生的對吧?」

  「嗯,對……那就這樣吧,」我忍笑著點了點頭,認真地對著神龕說道:「姑且也是神明,要保佑我們哦。」

  我在心中暗忖:就算不是緣結神,戀愛順遂這種事情,多少也是能夠做到的吧……?以前沒有這項業務,以後也可以試著開拓一下了,不然禍津神的信徒數量很難提升啦!

  「不過夜斗先生他平時也是住在這裡嗎?」

  「偶爾會來,就是那種……怕我餓死在家裡?定期檢查一下我還活著沒有。」

  我每天往他的神龕前放點吃的,也是擔心他一不小心就消失了……我們倆人可以說是很對等的關係了。

  我走回沙發上坐下,『啵』地拉開了易拉罐,「不過他最近有點事情,所以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唔、我清楚了。」降谷零在我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拿起啤酒小小地喝了一口。

  他看上去不像是習慣喝酒的,如果是Bourbon的話另提,至少屬於『降谷零』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得保證自己思緒清醒,像是酒精這樣的東西,應該很少會去碰吧?

  ……那種慶功宴上會說『我以茶代酒』的傢伙。

  我湊過去,金屬易拉罐和對方手中的輕輕地撞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酒液在其中晃蕩,他的眼睛裡映著客廳暖色的燈光。

  「乾杯。」我對他說道。

  降谷零垂下眼睛看了看,然後也笑道:「嗯,乾杯。」

  他的唇角向上彎起,光影在另一側投過來,在臉上留下了些曖昧不清的暗影。

  ……心情看上去不錯。

  我很容易受到周圍人的影響,所以我喜歡約自己不多的幾個好友出去喝酒——一個人很寂寞的話,人多一點,就能感應到其他情緒了——姑且算作自己的某種排解方法。

  我於是跟著笑起來,晃了晃腿,將沙發一旁的小毛毯扯過來。

  電視的音量被調得很低,只有光影在其中跳動,我雙手拿著啤酒罐,不安地轉了轉。

  「今天要留下來嗎?」

  我問他。

  降谷零因為我的話而愣了一下,接著失笑道:「是希望我留下來嗎?」

  「只有一點點。」我對他比了比手,形容了一下『一點點』是多少。

  「你看,我都讓你進家門了噯——」

  我拖著長音,「不然豈不是顯得我很沒有魅力的樣子?」

  「太坦誠了,諒月——」

  他的耳朵紅了起來,我看了看,好奇地伸手過去觸摸,因為拿過冰啤酒的緣故,所以指尖冰冷,讓他下意識地一躲,意識到了之後才堪堪停在那裡,任由我的手指碰在他的耳朵上。

  指尖下的肌膚燙燙的,像是要燒起來了,我盤腿坐在沙發上面對他,咕噥著說道:「降谷先生也要坦誠一點啊。」

  本人一向秉持並貫徹著及時行樂的人生信條,並且一直認為沒有任何問題。

  「如果說很想留下來的話……會不會被當成是居心不良的傢伙?」

  「那我不是更像?」我指了一下自己。

  居心不良的人……怎麼看都應該是我吧?

  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大概是接收到了什麼消息,沒過兩秒,便接進了一個電話。

  降谷零瞥了眼,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不少。我的視力很好,在翻蓋的小液晶面上大概看到了『風見』幾個字滾動而過,好像是他的下屬還是同僚……工作上的事情吧?畢竟是政府機關的重要人員。

  「快接吧。」我收回手,重新將毯子裹在自己身上,呷了一口啤酒,輕微的冰涼苦澀的口感在我的口腔裡蔓延,氣泡跳躍似地在舌尖翻滾。

  降谷零拿起手機,一臉嚴肅地去接了電話,我只能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電視的節目上,聲音太輕了,我只能看到節目的嘉賓們在誇張地笑。

  他的聲音也很低,並未多說,只是在回應電話那頭的話語。

  「抱歉,諒月,發生了一些事,我得去解決一下。」

  降谷零掛斷了電話,略帶歉意地對我說道。

  「我知道,快去吧,不要叫別人等著。」我很理解地點頭,作為前社畜,雖然對『加班』這事頗有怨言,但不至於在這方面生氣,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嘛……公安的職責很重要啊。

  他好像有些猶豫,拿著手機站在沙發後面,我趴在沙發背上看他,小聲地開口:「我不會生氣的。所以快去吧。」

  降谷零垂著眼睛看我,於是我抬了抬手臂,示意他彎點腰。雙手捧住了他的臉,冰涼的手心冷得他眼睫顫動了一下。

  把臉嘟起來,就更像高中生了——到底是怎麼長的?教教我!

  「不過等到有空的時候,要聯繫我。」我認真地說。

  「唔、嗯……大概,後天就沒事了。」他眨了眨眼睛。

  後天……我回憶了一下剛才剛才電視上的天氣預報,好像是個晴天耶。

  「我們去京都吧!去約會!」

  我興致勃勃地說道,「還可以順便去伏見稻荷大社,解決一下麻煩的事情。

  他的眼睛看著我,最後雙手也貼上來,然後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第93章

  是將要開學的日子,總覺得大家變得忙碌起來,有時候打開窗戶通風,能聽見隔壁的大人在檢查孩子功課的聲音。

  東京依舊陷在一片水澤之中,潮濕度不斷飆升,我都快習慣了那些淅淅瀝瀝的滴答聲。

  洋房的門鈴在第二天清早響起。

  努力調整作息的我還撐著下巴,手抱咖啡對著晨間新聞昏昏欲睡。

  那鈴聲持續響了一陣,我才猛地驚醒過來,趿著拖鞋去開門。

  「哪位?牛奶嗎?放在外面的櫃子裡就好了……」

  我和站在門外笑意盈盈的小男孩面面相覷。

  「你來幹什麼?」我握著門把手,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拜訪,這個是禮物。」柯南抬起頭看著我,將手裡的一個蛋糕袋舉起來。

  不知為何,我的胃部突然一陣抽痛——到底是誰教你們送人情得送蛋糕的啊!

  我痛苦地捂著胃,看了眼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柯南一人站在我的門口,小巧的兒童雨傘已經被他收了起來倚在門邊。

  「你的那幾個小伙伴呢?」

  「在補暑假作業。」小孩乖乖地回答我,但我是一想到他的內裡是個正值17歲的男高中生,胃部就更痛了一點。

  ……我今年是不是和男高中生犯沖了。

  「這個裡面沒有別的東西吧?」我指了一下蛋糕。

  「嗯?只是草莓蛋糕,我記得諒月姐姐很喜歡吃蛋糕,所以買了這個。」柯南說道。

  我嘆了口氣,「算了,進來吧。」

  在鞋櫃裡翻了翻,才從裡面找出了一雙尺碼偏小的拖鞋,可能是之前買給雪音的。

  「只有橘子汽水,要喝嗎?」

  柯南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我都可以。」

  我將易拉罐拉開,翻出一根吸管塞進去,遞給柯南,然後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順手開始拆他拿過來的蛋糕,一邊問道:「想聊點什麼?小·偵·探。」

  最後的稱呼被我咬著重音唸出來,柯南縮了下肩膀,不自在地揉揉自己的耳朵。

  「嗯……異能力者,都是什麼樣的?」

  「還能是什麼樣,」草莓蛋糕深得我心,看起來造價不菲又很美味,我起身從廚房的流理台上拿來了兩個空盤子,準備將小蛋糕對半切開,「異能力者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只有好人和壞人。」

  「東京有很多異能力者嗎?」柯南繼續問。

  「應該不算多,大多數時候大家都在橫濱呢。」我簡單地思考了一下,搖搖頭,誰叫我確實沒在東京碰到過異能力者,雖然不排除我平日社恐嚴重,幾乎不會認識其他人。

  「橫濱……啊,怪不得那邊經常……」

  我將切半了的蛋糕推到柯南的面前,「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別著急,雖說異能力者是特殊人群,比例放在人群裡確實很小,但是國家也有針對於異能力者的管控,基本上,那個平衡是不會被輕易打亂的。」

  我看他拿著叉子有些踟躕,不知是該皺眉思考,還是不拂我的好意先吃一口蛋糕,不由得深深地嘆氣。

  「這些事情可不在未成年的擔憂範圍內哦,多少也要給我們一些信賴吧?」

  年紀輕輕整天就知道皺著眉頭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只會每天苦惱放學了之後到底是去買冰棒吃好還是去看漫畫書好。

  是剛做完的蛋糕,草莓還很新鮮,酸甜的口感裹著奶油,我眯了眯眼,雖然比不上昨天吃的那家,但也很不錯了。

  甜品果然是吃了就會讓人開心的東西啊。

  「說說你的事情吧?小偵探,我有點感興趣呢。」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總不能都是你在問我吧,『等價交換』才是獲得情報的最優選擇哦。」

  柯南猶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關於這件事……我希望諒月姐姐你可以幫我保密。」

  我在嘴巴前比了一個拉上拉鏈的手勢,「放心吧,姐姐我的嘴巴可是很牢靠的。」

  小孩切著蛋糕,將半顆草莓切成很小的一塊塊,慢吞吞地給我講述了一個『死神和幼馴染出門約會將會遭遇什麼樣離奇情況』的故事。

  我嘆為觀止,連咖啡都涼了。

  「所以你迄今為止到底參與了多少次殺人案?」我嚴肅地問他。

  柯南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弱弱地反駁我:「也不能這麼說吧?只是巧合……」

  「總覺得,很嚇人。」

  我努力盯著柯南看,試圖從他身上找到點被什麼神明照拂過的痕跡——伊邪那美感興趣的人不是我,應該是他吧!

  「總之……我現在就在收集這個黑衣組織的情報,同時FBI和公安也在調查他們,準備將這個犯罪組織一網打盡。」柯南輕咳了一下,總結道。

  我越聽越覺得耳熟,摸摸下巴,「你說的這個組織……不會是用酒名稱呼成員的吧?」

  柯南愣了一下,點點頭,「不、不會說,諒月姐姐,你……」

  「還真是啊。」我感慨了一下,「看來他們仇家不少。」

  小男孩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笑眯眯地對他說道:「好巧不巧,我和這個組織也有點私人恩怨在裡面。」

  他先是沒聽明白的樣子,接著鋼叉停在蛋糕上方,有些吃驚:「欸——?」

  「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雙手交接,拇指輕輕地在指關節上摩挲,「是最近才知道的,想要……盡快做個了解。」

  我有時覺得死亡很遙遠,但更多的時候,它其實近在咫尺。

  最近時不時會夢見父親,那些我本以為自己早就忘記,被遺失在了記憶深處的回憶在夢裡會清晰地浮現出來……姑且將這當做是美夢好了,可是夢醒了一切又如同幻沫般消失。

  輕易就奪走他人性命的傢伙,多可恨啊。

  「如果有需要,我會幫忙的。」我對柯南說道。

  雖然有點不習慣,但我們如今確實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隊友了。

  「我記得諒月姐姐你的能力,如果要找到他們的犯罪證據應該不會很難吧?」小男孩的眼睛一亮。

  「啊、嗯……雖然稱得上的便利的能力,但其實限制也有很多,太過空泛的前提很難獲得一個準確的結果,如果情報搜集很準確的話,在我這裡也方便多了。」

  之前和降谷就是這樣解釋的,只要搜集到了足夠的信息,得到了足夠多的情報,那麼我使用能力所達成的最終結果也會更完美一些。

  反正最終花費的資金可以找他們報銷,有種公費報仇的快樂。

  「你吃完了?吃完就回去吧。」我收走柯南面前已經空了的碗,「我這邊已經沒有別的情報能夠透露給你了。」

  「怎麼這樣,」他又變回小孩的音調,「接下來是有事情嗎?在這種陰天?」

  「我明天要去約會哦,所以今天還要做點準備,」我揮揮手,「像你這樣的未成年小鬼可不會明白。」

  柯南哈哈笑了兩聲,「諒月姐姐交男朋友了嗎?」

  「是啊,」我把碟子放進洗碗槽裡,瞥了他一眼,「一個人跑過來,小蘭不會擔心你嗎?快走吧,別把什麼案件給我招來。」

  這裡本來就是凶宅,再加上我最近運氣不好,現在不僅天時地利,甚至還人和了,我確實很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事情。

  這小孩在幾個月來,憑著自己可愛的臉蛋無往不利,還是第一次遭到這樣直白的嫌棄,乾笑著跳下椅子。

  「是安室哥哥嗎?」他問道。

  「你猜到啦,小偵探。」我輕哼一聲。

  「因為看到了那邊掛著安室哥哥的西裝。」他頓了頓,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模樣。

  「還是兩件。茶几上有兩聽沒喝完的啤酒,可能是昨天有客人……今天經過波洛咖啡店的時候,安室哥哥沒有當值呢。」

  「觀察的真仔細,算你答對了,但是沒有獎勵。」是偵探的習慣嗎?我確實注意到柯南剛進我家的時候,就有在觀察環境,不過這也有些細緻過頭了吧——

  「明明那天在酒店的時候,諒月姐姐還否認了的。」柯南露出半月眼,慢吞吞地吐字說道:「黏黏糊糊。」

  我瞪了他一眼。

  小孩跑出客廳,在玄關的地方飛快地換上鞋子,大聲地對我說:「那就祝你們明天約會開心!我先回去了。」

  我對他擺了一下手權當道別,「再見再見,祝福就不用了,你的祝福讓我有點害怕……」

  大門輕輕地合上了,門外有踩著雨水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的聲音。

  我垂下眼,將自己已經涼掉了的咖啡一口喝下,也一起塞到了洗碗槽裡沖乾淨。

  總之,先看看明天有什麼衣服可以穿吧,100円的廉價T恤已經過季了,至少……久違的約會還是要打扮打扮才比較禮貌。

  吊帶裙會不會太冷了?

  要去伏見稻荷大社的話,說不定會在京都多住一晚?來回的電車可不算快。

  我在心中思考片刻,要不然還是先去電腦上看看酒店好了……

  咦、說起來,我有好看的睡衣嗎?那種視覺上很漂亮的,炸裂性的……

  我踩著拖鞋衝進臥室。


第94章

  【諒月,貴安。

  昨晚因工作原因沒能及時回覆消息,敬請見諒。

  不過已經將工作全部結束,我很期待今天的出行。

  降谷零】

  ……不得了。

  睜開眼睛看到手機裡的短信,我瞬間遺忘了昨天晚上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麼。

  文書報告嗎這是……是不是有點太過板正了一點?

  昨天確實給他發過短消息,只不過在等待回復的途中我就睡著了。

  我在按鍵上猶豫再三,慢吞吞地刪掉了『退訂』幾個字符,抓了抓頭髮,回覆他:【我知道了,那麼車站見。】

  我可不是什麼平成時代的大和撫子,還用『貴安』這種詞語——他是什麼女子高中生嗎?!

  我洗漱完畢換好衣服,確認了自己儀表沒有問題,昨天晚上臨時敷的昂貴面膜有好好地起到作用之後,才提著包離開了家門。

  東京和京都不遠也不近,畢竟對於這個海島國家來說,再遠又能遠到哪裡去?

  原先預計是開車去,但是首先,我對坐『由降谷零駕駛的汽車』有一定的恐懼PTSD,其次,開幾個小時的路聽上去就很累,還是算了。

  乖乖坐新幹線過去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我抵達車站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邊的降谷零先生。

  容貌出挑的池面在人群中很顯眼,再加上他的淺髮色也很特別,我衝他招了招手,往那個方向走過去。

  「車票已經買好了,下一班就快到了,我們過去吧。」

  他對我說道。

  「嗯……」我遲疑地應了一聲,跟在他身邊走上台階,偏過頭去看他:「你昨天有休息過嗎?」

  臉色看上去有些疲憊的模樣。

  「……睡了幾個小時。」他被我盯得不自在,含糊地回答我。

  幾個小時……也太籠統了吧?聽著就不像是有好好休息過的樣子、啊,不會是因為我說今天要出去,所以他昨天加班到半夜吧?

  國家企業就是這樣壓榨人的?

  車廂還算空曠,車票還是指定席,拉上車簾之後,車廂就像是被分割成了一個一個的小房間,還算有隱私。

  「可以在這裡睡一覺哦。」我對他說。

  他眨眨眼,舉了一下手裡的相機,「但是,諒月之前說想拍照……」

  「下次也能拍啦,又不是一生一次的旅遊,只是去京都。」我無所謂地說道。

  眼前的這位青年非常擅長演戲,先不提他平日需要扮演三個不同類型的角色所磨練出來的高超演技,光是看他現在這幅社畜般熬夜加班到第二天,還要表現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就能覺得此人必定不凡。

  ……沒有開車來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疲勞駕駛怎麼說都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再加上我自從18歲考出駕照之後,就再也沒有駕駛過汽車……

  嗯,有的時候是要相信直覺。

  其實異能力能夠做到讓人瞬間精力充沛,怎麼說呢,像那個什麼藥一樣——聽上去有點下流,所以還是算了。

  「睡吧睡吧,我還想睡個回籠覺呢。」

  我往他的方向挨過去,肩膀抵著肩膀。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閒的長衫,看起來更加年輕了,新幹線上的玻璃映著我們兩人的倒影,我越看越覺得自己好像一幅很有錢的樣子……

  「……那我休息一下。」降谷零看了看我,低聲說道。

  「嗯嗯,諒月大人也是很可靠的,到站了我會叫醒你的。」我點頭說道。

  肩膀一沉,一個淺金色的腦袋靠了上來,柔軟的短髮擦著我的脖頸,我下意識地放緩呼吸,然後放鬆身體。

  這種時候會開始黏人。

  ……簡直就像是什麼犬科生物一樣。

  好聞的柑橘香氣和一種陽光曬過之後才獨有的溫暖氣息將我包裹住。

  我在玻璃窗外投進來的亮光之中眯了眯眼,遠處的富士山清晰可見。

  今天果然是個大晴天。

  我也睡一會兒好了。

  搭在我肩膀上的腦袋發出清緩而悠長的呼吸聲,我慢慢地闔上眼睛,側過頭抵著他,沒過幾秒鐘也跟著睡了過去。

  .

  「諒月,諒月,醒醒,我們到了。」

  有人在輕輕地叫我。

  「……嗯?」

  我睜開沉沉的眼皮,發現眼前一片昏暗,好像被什麼東西籠罩住了。

  「醒了?」昏暗撤開了些,我看到了降谷零紫灰色的眼睛正含著笑意看向我。

  啊、剛剛遮著我眼睛的是他的手。

  降谷零見我醒了過來,便將手放下,笑道:「不是說諒月大人很可靠嗎?」

  他刻意將名字念得非常清晰,那幾個讀音在他的舌尖滾動,莫名多了幾分繾綣的意味。

  我的耳朵一紅,聽到了廣播正在播報『伏見稻荷站到了』。

  「咦,不是去京都站的嗎?」我連忙坐正。

  降谷零滿臉笑意地看著我:「在上一站哦,睡過頭了。」

  「……下車吧!都到這裡了,先去伏見稻荷大社也是一樣的。」我沉默了片刻,抓起背包對他說道。

  伏見稻荷大社在離開車站後步行五分鐘左右的位置,很近也很便利。

  好在部分地區已經開學了,遊客少了一些,道路看著也空曠了許多。

  「感覺好久沒來了。」我站在紅色鳥居前感慨。

  上一次來京都還是在一年多以前,總覺得時間一晃而過,也實在是太快了點。

  「這裡的千本鳥居很有名呢。」降谷零在一旁說道。

  「以前沒來過嗎?」

  他誠實地搖頭,「雖然曾經路過這邊過,但是從來沒進去過,千本鳥居在後山吧?需要爬山。」

  在沒經歷咒靈事件前的降谷零,姑且,應該是一位信仰著現代社會科學實踐的普通人類,什麼怪力亂神、神道佛教、幽靈妖魔都不在他的恐懼範圍內。

  大概是很少會走進神社的那類人吧……?報以敬畏但不相信。

  「那我帶你去走走,就當放鬆心情了,這邊風景很不錯的。」

  我抓住他的手往大社內部走。

  「諒月對這裡很熟悉嗎?」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們交疊的手上,然後順著手臂慢慢往上挪動,最後看向我的臉,露出了一個無奈又溫和的笑意。

  「來過幾次……」

  我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以前和夜斗交好的神明並不多,僅有的那幾位就成了我倆流浪沒地方睡的借宿重災區,好巧不巧,伏見稻荷大社就是其中之一,「是我的前房東……?」

  降谷零:?

  看得出來他很困惑,但是他沒有說出來。

  跨入第二鳥居的時候,靈感比較強的人能夠感覺到被什麼東西輕輕拂過了身體。

  降谷零疑惑地看了看周圍,眉心皺了一下,「剛才……」

  「那個是結界,大部分神社都設有這樣的結界,」我解釋道,「主要是防止妖魔咒靈的滋生,並且給信徒們的身體做簡單的洗滌。所以懷著虔誠的心拜訪過神社的人,身體的負擔說不定會減輕一點。」

  降谷零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周圍的空氣,「像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因為你現在的靈視很強嘛,大概已經能夠隱約看到結界的輪廓,所以會覺得有點奇怪吧。」

  走在神社內部,我便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小聲地說。

  我們在拜殿前祈禱完,那些綁在粗麻繩上的鈴鐺發出悠遠空靈的響聲,傳得很遠很遠。我帶著降谷零從側面走出去,繞到後山,那邊便是千本鳥居。

  伏見稻荷大社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這綿延山頭達數公里的千本鳥居,這群數量驚人的鳥居高達萬座以上,堆砌著一直延伸到稻荷山頂,非常驚人。

  我們在山腳下駐足看了看,無論什麼時候來,我好像都會為這些鳥居而震撼。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相機的『喀嚓』聲,我扭過頭,又是一響,降谷零在相機後衝我笑,說道:「拍下了很不錯的照片。」

  「偷襲禁止!」我跑過去,「我都沒擺好表情,一定很醜哎。」

  我湊在他的邊上,兩顆腦袋挨在相機屏幕前,啪嗒啪嗒地將按鍵按得響亮。

  半晌,我慢吞吞地吐出一句:「還可以……就當你的拍照水平還不賴吧。」

  「走,」我拉了拉他的手臂,「上去走走。」

  青年聞言抬起腳步跟在我身後。

  今天的遊人格外少,我在本殿前就沒遇見幾個人,甚至巫女神官那些神職人員也好像沒了蹤影。

  石階一層一層地蜿蜒向上,密密匝匝像是看不到盡頭,在頭頂無數朱紅色的鳥居遮掩下,陽光從細微的空隙間投下來,將台階上的青苔照得明明暗暗。

  「夜晚的伏見稻荷大社,有被人稱為『魔境』過呢。」我一邊往上走,一邊對降谷零說道。

  回過頭去看他的時候,一束陽光正好從頂上傾瀉下來,彷彿正在緩慢流淌著一般,明亮的顏色順著他臉部優越的輪廓蜿蜒而下,照亮對方的一簇額發和細長濃密的眼睫,紫灰色的眼睛都被帶上了一股神聖的意味。

  「嗯?為什麼。」

  降谷零又往前踏了一步,光影匆匆後撤,他便站在了我的面前,眉眼舒展開,溫聲問道:「怎麼了?」

  「沒……我是說,」我猛地回過神來,有一點懊惱於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拿相機在手上,「這邊是24小時開放的,以前經常有大膽的學生半夜來探險。」

  我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從他的臉上挪開,遮掩似地繼續說道:「晚上的話,月光照下來暗沉沉的,這裡有點嚇人吧……」

  「是這樣啊,」他笑眯眯地說,「難道說諒月會怕這些嗎?」

  「我?我當然不怕。」我梗著脖子說道,「我只是怕黑,又不怕鬼。」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將手牽上來,溫熱的手指握住我的,然後熟練地十指交握住。

  「……狐狸?」

  我抖了一下,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怎麼了,低下頭時餘光瞥見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從我腳邊鑽過,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隻通體白色的小狐狸,看上去很有富態,身體滾圓。

  伙食應該不錯的樣子。

  「欸……這裡還有狐狸啊,」降谷零好奇地蹲下身和狐狸對視,「怎麼一點都不怕生?」

  白色的狐狸立在石階上,細長的眼睛認真地盯著我們看。

  我愣了一下,遲緩地『啊』了一聲。

  「你是神使?」

  在日本的神話中稻荷神的神使為善狐,又被叫做御先稻荷。稻荷神社祭祀的最多的狐狸也是白狐。它們白色的毛髮象徵著成就人們的幸福,是善狐的代表。

  小的時候過來玩,隱約也記得和小狐狸一起玩耍過,只是這些年來得少的,那些記憶也跟著變得模糊了起來。

  白狐張開嘴巴,發出來的聲音卻很像年輕的少女,「柳川小姐,許久未見,我是空,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

  我眨了眨眼睛,頭腦風暴了幾秒鐘,盯著它問道:「……你不會是因為偷吃了夜斗做的宵夜,所以被宇迦懲罰減肥,每天都要繞稻荷山跑一圈的那隻小狐狸吧?」

  白狐的嘴巴微微張開,什麼都沒說出來,又閉上了,蔫蔫地垂下尾巴,在台階上掃了掃。

  肉眼可見地沮喪了。

  「……您還記得這個啊。」過了一會兒小狐狸才慢吞吞地說道。

  說實話,其實我記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只是沒怎麼見過這個身形的小狐狸,猜的罷了。

  「說起來,宇迦神在這邊嗎?我其實有點事情想要拜託她……」

  宇迦神便是宇迦之御魂神,伏見稻荷大社所供奉的主神,被人稱為稻荷神的神靈。

  「神明大人去高天原開會了,還沒有回來呢。」

  空搖了搖頭,蹦蹦跳跳地跳上台階,晃了晃身後毛茸茸的大尾巴,「但是她說如果諒月來了,就帶您去山頂。」

  狐狸紅色的眼睛盯住我們兩人,「請和我來吧。」

  我和降谷零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跟著空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千本鳥居綿延好幾公里,如果要全部走完大概需要三個小時,好在小狐狸倒也沒有讓我們走到那種程度,只是在稻荷山較高的地方便停了下來。

  那是一片難得的平台,一棵老楓樹挨著鳥居的夾縫間生長,樹幹粗壯,大約要有五六個人合抱才能徹底圈住。

  我們在那兒停下了腳步,楓葉已經隱隱有了變紅的跡象,在青石階上落了一大片。

  一位穿著淺色狩衣的男性背對著我們而立,也抬著頭,在觀察那棵楓樹。

  黑色的短髮,身形有點眼熟,狩衣後背著一把很長的暗色弓,腰側有裝著箭矢的箭袋。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這是誰,於是開口問道:「……你、現在終於醒過來啦?」

  「啊,柳川小姐。」男性聽到了我的聲音,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一般轉過身。

  他先是看到了我,然後才看到了我邊上的人。

  那雙上挑的像貓咪一般的眼睛瞪大了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臉上是一副如遭雷擊的驚愕。

  「Zero?」

  他的一向溫和的聲線在這會兒差點破音。

  「hiro?!」

  我身旁的降谷零沉默了一秒,表現出了不相上下的吃驚:「你還活著?」

  怎麼回事……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已經見過這幅場景了?

  「你們兩個居然也認識啊……」我捂住了自己的胃,不知道為什麼又感覺開始痛起來了。

  降谷零眼中的驚喜和愕然還沒有完全褪去,很少見到他這幅不太穩重的模樣:「諒月才是,為什麼會和hiro認識?」

  諸伏景光更加困惑了:「所以為什麼你們兩個人會認識啊?」

  問得好。

  我現在也很想知道。

  如大家一起去問問神奇的小海螺吧。

  我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垂下頭和立在一邊的小狐狸對上了視線。

  我真誠地向神使發出詢問:「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幾年我們撿到的人越來越多了?」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什麼都沒說。

  .

  諸伏景光,是降谷零……也就是我新上任三天的男友的幼馴染,外加他警校的同期、和他一起去殺手組織臥底的同僚,代號蘇格蘭威士忌(Scotch)

  在執行任務中不慎暴露身份,因擔心牽連到朋友和家人,在被組織成員問出名字前,使用了左輪手|槍自殺殉職——

  但沒有完全殉職。

  我會認識諸伏景光完全是因為夜斗,而且那時候我一點也不知道他是誰又叫什麼。

  三年前的某一天,夜斗突然帶著這個人跑進了家裡,當時這個人看起來就快死了,或者說,他已經死了。

  但是夜斗是神明,神明有能力觸碰那些人類不可觸碰之物,比如說靈魂。

  諸伏景光的靈魂是在千鈞一髮之際被夜斗硬塞回去的,我的異能力只能做到幫他將身體上的致命傷修復,但是讓他活過來對於我來說還是太難了。

  那時候我還很奇怪夜斗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心了。

  神明見慣了身死魂滅,祂們在不斷重複的輪迴之中見證不同的人生,如果每一個死在祂們面前的人都要去救,那神明也太過偏愛人類了吧?

  可是他是研二的同期,曾經出現在對方記憶裡的友人……這樣一想,夜斗會救下他也不算出格。

  事到如今我居然才想明白,居然有一瞬間的晃神,差點說不出話來。

  直到我面前的兩個人都瞪著眼睛,等我把接下來的話說完,我正了正神色,繼續說下去。

  「宇迦神是正一位的神祇,父親是須佐之男,母親是大市比賣女神,祂本身就帶有淨化穩定的能力,再加上伏見稻荷大社這邊環境好,非常適合諸伏先生這種肉身受限,靈魂狀態不穩定的人類修養,所以我們就把他帶到了這裡。」

  「只是靈魂是被硬塞進去的緣故,和身體的契合度只能慢慢地疊加,因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是昏迷狀態,我的能力在這方面不是很靈光啊,畢竟多少也算是神的領域……」

  我摸了摸下巴,「啊,不過去年我過來的時候,諸伏先生已經醒過來,能說會跳了呢,就是時不時會短暫失憶,到處問別人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哈哈,聽宇迦神說,讓她困擾了很久呢。」

  「這還真是抱歉,」諸伏景光不好意地摸摸自己的頭髮,「實不相瞞,我徹底清醒過來其實也才幾個星期,那個時候宇迦神已經出去了,我都沒有正式地向祂們道過謝呢。」

  「已經完全治好了嗎?」我好奇地問,「不會突然靈魂出竅那種?」

  「應該不會了,」諸伏景光搖搖頭,溫和地說道:「最近我一直住在這裡,也沒有察覺到有什麼問題。」

  我看看空,「欸,他住在山裡?」

  小狐狸搖頭晃腦:「他已經踏過了那一步,體質和先前完全不一樣了,神明大人希望他能夠掌握自保的能力。」

  「就是說……他現在也算是神職者?」我疑惑地打量對方身上的狩衣。

  「所以hiro你最近一直在山上訓練……?」降谷零皺了皺眉問道。

  「是哦,」對方拿下了背上的長弓,「我現在,怎麼說呢,也能算得上是二級咒術師了!Zero你知道咒術師嗎?」

  看著兩個男人在那裡旁若無人的聊天,我悲切地認為自己背包裡的那件蕾絲邊吊帶性|感內衣,在今天應該是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第95章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是說……為什麼我會在甜蜜約會的當晚,和我的對象以及他的同期在酒店的房間裡一起玩抽鬼牌的遊戲。

  為什麼——

  我捏著手指間僅剩的那張大王,深深地嘆出了一口氣,將牌丟在了牌堆裡。

  「……我又輸了。」

  自覺地拿起便利店買來的貼紙,往自己臉上隨意地一貼……已經不知道是今天輸的第幾把了,臉上都快貼滿了,我當時到底是為什麼會和他們提出一起玩來撲克的建議?

  運氣也太背了吧!從Black Jack到德|州|撲克,再到抽鬼牌,就沒有贏過一局——我是被甚爾詛咒了嗎!

  我前面的兩個男人臉上露出了笑意。

  「柳川小姐很不擅長掩飾自己的表情啊,不管拿了什麼牌,好像都會在自己的臉上表露出來。」諸伏景光溫和地笑起來。

  我據理力爭,認真地說道:「這是一種用於迷惑對方的戰術!只要一直表現得很緊張,大家就都不會知道鬼牌在哪裡了!」

  倒不說你們兩個人玩起遊戲來也太認真了一點,無論抽到什麼牌,都像撲克臉一樣一點波瀾都沒有。

  「累了,不想玩了。」

  我疲憊地往後一靠,整個人縮進了沙發的角落之中,接連輸牌的失敗將我打壓得沒精打采。

  「說的也是,現在很晚了,我就不再叨擾兩位了。」諸伏景光站起來說道。

  「諸伏先生,明天……和我們一起回東京吧。」

  我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宇迦神讓我去見你,大概也是因為你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不用在神社待下去了。」

  「還有你身份的事情不用擔心,」我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了猶豫的表情,繼續對他說道:「松田警官他目前不是在特殊對策搜查科嘛,死而復生這種小事,就放心地交給他處理好了,你說是吧,零?」

  「……對,交給松田就好了。」降谷零的臉上是一副『死而復生原來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嗎』的表情,但還是順著我的話接了下去。

  「哈哈那陣平絕對會嚇一跳吧。」諸伏景光摸了摸頭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了,那我們明天見。」

  他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淺色的狩衣,離開了我們的房間——

  我另外給他開了一間單人房。

  白天的時候,我們在最後還是爬上了稻荷山的山頂,在千本鳥居後看到了一棟小木屋。

  雖說是很有意境啦,從山頂向下俯瞰那些隱沒在山林與薄霧之中的世界,多少也有點『山川壯處居』的意味,但是……又不是來當苦行僧的,再怎麼說也還是清貧過頭了吧!

  木屋的角落裡還有諸伏狩獵帶回的獵物,我和降谷零都對此感到了一陣直達內心的震撼:宇迦神這是完全在用幾千年前的方法飼養人類啊……

  總之還是帶諸伏景光離開伏見稻荷大社了,等到宇迦神從高天原回來之後,再去登門道謝也不遲。

  房間的大門被輕輕地合上,電子門扣住時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我呼出一口氣,將自己挪到大床上,趴下了。

  「諒月,買的是大床房啊……」降谷零彷彿是剛注意到房間一樣,輕聲說道。

  裝什麼呢,你和諸伏剛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吧,那時候還一臉正氣地說『嗯,對,我和諒月正在交往中』,現在怎麼又回歸純情高中生了。

  我趴在床上有氣無力:「因為這家酒店只剩下大床房、單人間和豪華套房了啦。豪華套房要比大床房貴五倍!」

  我言之鑿鑿,不敢置信,非常氣憤。

  降谷零在床邊坐下,我感覺到柔軟的床部一側下陷,習慣性地挨了過去。

  他垂下眼睛,伸手幫我將亂糟糟的頭髮捋到耳後,把那些黏在了臉上的彩色長條狀貼紙一張張拿了下來。

  貼紙背面細微的黏意讓我感覺癢癢的,忍不住眯了眯眼,

  我眼前的男人混在曖昧溫暖的燈光之中,稜角被模糊,只有那雙眼眸清澈又明亮。

  「單人間更便宜吧?其實我不介意……」

  「降谷零先生。」

  我打斷了他的話,仰著頭看他,輕輕地開口:「你知道嗎?被稱作是『喜歡』的這種情感……其實既不理智又不浪漫,充滿了自私的隱喻。」

  我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恰好我這個人,既不成熟也不開闊。」

  我伸出手,碰了他的臉頰,手指下的肌膚很柔軟,他大概是不容易生鬍子的那類型,鮮有男性觸碰上去粗糙的手感,反倒真的像是少年般柔軟——真的沒有誆騙我嗎?明明看起來就很年輕。我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懷疑道。

  「所以我和零不一樣,只要是我喜歡的,我不想分開的,那就不會分開。」

  降谷零淺色的額發低低地垂下著,表情一怔,片刻之後,他才慢慢地撕下了我臉側的最後一張貼紙。

  拇指輕柔地在我的臉上擦過,緩慢地開口:「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輸給諒月了。」

  我滿意地蹭過去,紆尊降貴般挪了一下自己地腦袋,枕在了降谷零的腿上,自鳴得意地笑了笑:「你還差的遠呢。」

  他的手搭在我的頭髮上,輕輕地梳過,我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享受自己的枕膝。五秒鐘之後,我說道:「零,快幫我拿一下床頭櫃的錢包。」

  降谷零依言伸手幫我拿來了錢包,有些奇怪地問道:「突然怎麼了?」

  他剛問完,我在這邊就發動完了異能力,一秒內無障礙清洗身體換上睡衣。

  魔法少女變身完畢似的,我滾進被子裡,探出一個頭,宣布道:「我太睏了,所以先洗完了,零,快去洗澡!」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完成這一系列操作,最後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我晃了晃腦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我在床上等你。」

  回應我的是突然關上的浴室門。

  沒一會兒裡面就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我在床上滾了半天,覺得電視節目也沒什麼好看的,只能將注意力分散到其他地方,拿起撲克牌練了一下花式洗牌——剛才被他們兩個人秀到了,唰唰唰地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夠讓撲克牌整齊地散開合攏,以前看到過怪盜基德的現場show,差不多也是那個感覺吧……不管怎麼說就是很酷。

  只可惜我天賦不夠,試了半天也沒成功,最後只能挫敗地選擇放棄。倒是降谷零隨隨意丟在床上手機亮了亮,跳出了短信,還是連續的幾條。

  ……擅自看別人的手機不太好吧?

  我猶豫了一下,扭頭喊道:「零,有你的短信,好幾條,可能是急事。」

  話音才落下幾秒,浴室的門就被打開了,我扭頭看過去,就見他腰間圍著一條浴巾,沒穿上衣,裸露在外的胸膛上還有未擦乾的水滴,順著蜜色的肌膚緩緩地下滑。

  我猛地將腦袋扭回去,一秒後又反思自己為什麼要迴避,於是又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指了指手機,「看消息。」

  「什麼啊。」

  他低下身,一隻手撐在床榻上,另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我前面的手機。

  有力的手臂展現出了鍛鍊得恰到好處的肌肉與流暢的線條,湊近的時候我嗅到了沐浴乳淺淡的香味,將我腦中的瞌睡蟲一下就驅散了個乾淨,一陣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轟隆響聲在我大腦裡奏響。

  ……又是胸圍比我大的男人。

  「是松田?」

  降谷零像是完全沒看到我的愣神,而是摁了摁手機按鍵,屏幕清冷的光投在他臉上,有些濕漉漉的頭髮下是他困惑的神情,「這是什麼意思?」

  我湊過去,也看向他手中的屏幕,上面是松田發給他的三條短信。

  因為很短,像是過於匆忙所以飛快地分成好幾段發過來的,或者……大腦空白,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下意識地念了一遍短信的內容,琢磨了半秒:「什麼,他這是在造川柳嗎?」

  我說完這句話,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小小地『啊』了一聲。

  降谷零也在這時忽然福至心靈,和我對視了一眼,「是hagi去找他了?」

  【松田:在家裡】

  【松田:看見了幽靈】

  【松田:像萩原】

  我盯著手機頁面看了一會兒,表情奇怪,最後點了點頭:「……只有這個原因了吧,但是這樣一來,松田警官也看得見那些生物了。」

  其實松田加入了特殊對策科之後,便配有了咒術屆特製的眼鏡,讓他能夠在特殊情況下看到咒靈的存在,方便與『窗』的成員對接情報。

  但是,從根本上來看,松田陣平其實並不是這個工作的最好人選。

  ……不過現在好了,大家好像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被一個接著一個拽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白天的時候我也問過空,關於降谷零現在奇怪的靈視,神使只是搖頭,告訴我以它的能力無法幫助到降谷,我也只能暫時放棄。

  「諒月,在想什麼?」

  「在想……」我皺了皺眉,抬起頭,一眼就撞進了蜜色的肌膚之中,大腦又開始打起結來,磕磕巴巴地說道:「你、你沒穿上衣。」

  他笑了一下,伸手扒了扒我裹著的被子,暖烘烘的軀體靠近我,手心握住了我的手臂,一臉無辜地對我說:「明明是諒月先這樣的啊。」

  肌膚接觸到了帶著涼意的空氣,我緊張地縮了一下。

  降谷零低下頭,額頭貼過來,濕漉漉的短髮下那雙下垂眼漂亮又危險。

  「在『喜歡』這方面,我不會輸給諒月哦?」

  瞳孔、縮小了……像野獸一樣。

  據說野獸在看到獵物之後,會因為興奮而全神貫注,瞳孔縮小,蓄勢待發。

  我現在,好像是被盯上了的那個……

  .

  第二天一早,我在酒店大廳看到了諸伏景光,黑髮青年還是穿著那身淺色的狩衣,不過先前總是背在後背上的長弓被他找了塊布包裹了起來,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危險了。

  「早上好啊,柳川小姐。咦,怎麼沒看到Zero?」

  「咳、他去買早飯了。」我說道。

  諸伏奇怪地瞥了我一眼,問道:「柳川小姐,你的嗓音怎麼了?」

  「啊……」

  我不自在地拉了一下衣服,「可能是感冒了。」


第96章

  離開京都之前,我還是拉著兩個人去拜訪了一趟伏見稻荷大社。

  說來也奇怪,以前夜斗不是沒有因為高天原的會議離開過,但我從來不記得需要花那麼長的時間……雖然不能說祂們是一群很有效率的神明,可無論怎麼說,連神明都要開這麼久的會,聽上去多少還是會叫人感到不安。

  出於安全問題的考慮,我們在前往神社的路上拐進了一家大商場,給諸伏景光換了一身新衣服——穿著狩衣出行實在太過顯眼,對方的外表偏差值絕對屬於超出平均的那一類……總而言之,最後還是讓他帶上口罩和墨鏡,全副武裝了。

  「今天的遊人好多啊。」我們被人群擠在中間,艱難地邁上石階。

  「昨天你們來的時候是在工作日吧,而且還是上午,那個時間人比較少。」在這邊的神社裡待了一年多的諸伏景光解釋道。

  拜殿前排著長隊,搖晃的風鈴發出不間斷的脆響聲,青石板地面被清理得乾乾淨淨,還有未乾的水漬殘餘在地上。

  我看到部分的神職人員正忙碌地走來走去。

  「宇迦好像還是不在。」

  我在參拜完之後,就到了在人流量較少的那棵大松樹下。

  「諒月和稻荷神很熟悉啊。」

  降谷零聽到了我的喃喃自語,將手伸過來,先是觸碰,然後是握住了我的指尖,溫熱的手指在上面輕輕地摁揉,帶著足夠的耐心,將我微涼的指尖一點點變熱。

  有時候、不,應該說最近……我發現這傢伙好像有點肌膚飢渴症的前兆,似乎只有在肌膚相貼的情況下才能讓他感到安心,逮著空就要貼上來——果然是黏人的犬科生物嗎?

  「宇迦的脾氣很好嘛,以前我還和她一起打過遊戲呢。」

  作為一位從來都不缺信徒,性格又好,深受男諸神愛慕的宇迦之御魂神,神生的唯二愛好便是人類和電玩。

  我小的時候經常被對方帶著坐在樹枝上,觀察來往的如織遊人……或許這多少也影響了些我之後習慣觀察人類的這一行為模式。

  「說起來,諸伏先生呢?從剛剛起就沒看到他了。」

  我前後看了看,他的幼馴染在參拜之後就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可能是我們給他的武裝過分全面,以至於混跡進人群之中確實沒有那麼容易被發現。

  「hiro和認識的神官去談話了。」

  降谷零指了個方向,我看到拜殿另一側的拐角處有兩個身影。

  一部分神社的神官、巫女本身便是除妖師,能隱約感知到神明的存在。

  諸伏景光能夠活下來是神蹟……這是屬於這所神社之中部分神官秘而不宣的一個消息,而他本人如今學到的陰陽道便是來自神官與巫女們的傳授。

  「柳川小姐——柳川小姐——」

  一個細小的叫聲從上方傳來,我和降谷疑惑地抬起頭。

  毛茸茸的白色生物從巨大松樹的枝幹上一節節跳下來,停在我們的上方。

  「空,怎麼了?是宇迦神回來了嗎?」

  我的視線忍不住跟著對方搖晃著的尾巴移動……感覺手感很好的樣子。

  「神明大人還沒有回來。」神使掐著細細溫吞的聲音回答我。

  「只是近日山中出現一些奇怪的生物,多數人際繁華之處也有所混雜,聽八原的妖怪們說,已經有很多無名神離開了都市,逃到九州、北海道、沖繩那些地方避難了。」

  無名神、妖怪、妖魔、詛咒……這個龐大的世界裡充滿了各種各樣未知的生物。詛咒妖魔生於人的汙穢,因而混跡在人群之中;神明需要信仰存活,神社建立在城鎮之間;只有妖怪不同……他們出現在鄉野異志之中,傳聞與流言下隱沒著它們的身影。

  多數時間,妖怪絕不會出現在豪華的大都市裡。

  『八原』。

  聽說是在九州的鄉下,那裡的一片森林之中寄宿著許多大妖怪,那些誕生於神明時代的大妖怪,多數擁有著能夠與神明匹敵的實力,於是,久而久之『八原』便成了大家口中的禁忌之處。

  我沒去過,但是經常從一些神明的口中聽到這個場所,比方說聽說曾經有位厲害的人類女性將那一片的妖怪都打了個遍,並奪走了它們的名字,有或者是什麼大妖怪的封印鬆動了,什麼樣的大傢伙要跑出來禍亂世間了……等等等等。

  幾年前我會出現在那個偏僻而落後的村莊,並見到夏油傑、美美子和菜菜子也是神明們聽到『八原』來的傳聞後告訴我的。

  「奇怪的生物是指……」

  我愣了一下,眉心皺起,想起了前一段時間裡我碰見過的生物,於是斟酌著詢問道:「那些既像是妖魔也像是咒靈的傢伙嗎?」

  神使點頭道:「沒錯,就是它們,諸伏大人在稻荷山中就祓除了不少,我相信外面的世界一定會有更多。」

  「可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在不久之前遇到了一隻咒靈,它的身上甚至有……破碎的神格。」

  「柳川小姐,它們如今正在針對著神明的力量。」神使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深紅色的眼睛幽幽的,動物生出靈智之後,那些目光便是如此,「您和諸伏大人身上也沾染著神力,還請千萬小心。」

  空結束了和我的對話,前肢在樹枝幹上動了動,一眨眼之間,又從樹枝上離開了。

  「怎麼感覺……要發生什麼大事了?」我喃喃道,一手輕輕地在自己的後頸上按了按。

  降谷零的手在這時貼近,裹在我的手背上,溫暖的手心帶著一點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道,輕柔地按壓起來。

  我頓了頓,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是……頗具『服務精神』啊。」

  這話說得甚至有點咬牙切齒,他臉上的表情一怔,顯得這行動就像是他的下意識行為一樣。片刻後,他又笑起來,唇角向上翹起,聲音慢悠悠的,帶著十成十的狡黠,「多謝誇獎。」

  我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昨天晚上的畫面。

  那些曖昧的光線、馥郁的氣味,沉在臉上的情|欲和反覆掙扎的清醒。唇、舌親暱的觸碰與混亂不平靜的氣息。

  一幀幀的畫面如同老舊的電影播放機在我腦中拉著光,慢慢地閃過,我的臉上忽然紅了起來,視線向一邊避開,躲開了那張英俊的臉向我投來的探索的目光。

  「諒月不說話,看來是很喜歡我昨天的服務?」他的聲音含笑。

  我瞪了他一眼,疑惑於這人又展現出了一種我曾經從未見過的姿態——突然之間像是年輕了很多,偶爾會較真,但是又充滿了少年意氣。

  雖說長了一張高中生似的娃娃臉,但是連心態都能保持這樣,會不會也太作弊了點?

  「找到了,你們在這裡,我這邊已經解決了。」

  諸伏從人潮之中擠過來,一遍將自己的口罩拉了上去,走到我們邊上的時候才又問道:「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連連擺頭,降谷零的手從我的後頸上收回去,我很不自在地理了一下衣服,「沒什麼,既然你也沒事了,我們晚點就準備回東京吧……還是說先去找家飯店吃點什麼?不過時間有點早啊……」

  我努力掩飾著什麼似的飛快地說著,諸伏困惑的視線在我們兩人之間緩緩地挪動,幾秒鐘之後,他彷彿是理解了現在的情況,笑了笑,「啊——我不介意,柳川小姐想要先去做什麼就去好了。」

  笑容被口罩遮在了後面,但我毫不懷疑那張貓派的臉上會露出曖昧笑容。

  挫敗地嘆了一口氣,我宣布道:「還是回去吧。」

  .

  我靠在車位上昏昏欲睡,雙手抱著一杯咖啡,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嚥下,感受著溫熱的液體順著食道滾進胃裡。

  一旦放鬆身體躺下來,就能感知到……腰很酸,腿也在發軟,我恨不能在陽光底下化成一灘水。

  「是昨天沒有休息好嗎?柳川小姐。」坐在我面前的男人詢問,表情很關心——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是……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我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耳朵尖發紅,可也不能實話實說,只好點頭含糊地說道:「酒店的床太軟了,我睡不太習慣。」

  「到東京還有一個多小時,諒月再睡一會兒吧。」我身旁的人發出叫人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偏過頭看看他,降谷零精神飽滿,對我眨了眨眼睛。

  ……這才是生活在大城市裡的妖怪吧?會吸人精氣神的那種妖怪,總覺得有點嚇人。

  不能小看年近30,但是每天都在做訓練的公安……!

  說到底,還是我最近這段時間疏於鍛鍊了……

  我不忿地往後一靠,將外套的拉鏈拉到最頂上,閉上雙眼。

  手中的紙杯被旁邊的人抽走,他靠過來,將一側的窗簾拉上,那些暖烘烘的明亮的光便被擋在了列車的外面。我的眼前一暗,睡眠不足的疲倦感很快就將我吞噬了。

  另外兩個人小聲的對話聲音逐漸變得遙遠,越來越小聲,然後消失。

  只有熟悉的氣味挨得我很近,我下意識地追尋過去,貼著對方的手臂陷入沉睡。

  在列車上的夢由於不太安穩,所以缺少記憶點,以至於我滿腦子都只剩下一些雜亂的顏色泡泡,像是水中的魚兒游過一般,被咕嘟咕嘟地吐了出來,那些獵奇的顏色頃刻間就占據了我的全部視野。

  「——!」

  周身的一切都在混混沌沌地上下浮沉之際,我聽見車廂忽然出來一陣巨響,帶著劇烈的搖晃,我在那片轟隆聲中睜開眼睛。

  降谷零一手攬著我的肩膀,表情凝重地看向後方。

  「怎麼了……是爆炸?」我也下意識地摸到自己身旁的包,手指貼在了錢包上。

  已經是快到東京的位置了,出現炸彈的概率其實也不能說小……吧?

  欸,但是能合理接受東京容易發生爆炸案這件事,就已經足夠讓人覺得恐怖了……

  列車上的廣播開始響起來,列車員溫和的嗓音混雜在一片慌亂的尖叫中,毫無用處地安撫著人群。

  列車行駛的速度緩緩地停了下來,與金屬軌道的摩擦聲刺耳而尖銳。

  我拉開車窗的窗簾,往外瞥了眼,能夠看到後側已經開始冒出了濃煙。

  車艙有人群走動的聲音,前面車廂的人打開這邊連接著的艙門,踉踉蹌蹌地往後方跑過去。

  「怪、有怪物……!」

  他們驚恐地喊叫著,聲音因恐懼而扭曲。


第97章

  空氣沉寂著,聲音忽然變得安靜起來,就連漂浮著的塵灰也減緩了飄落的速度。

  ……像是在某種領域之中。

  我行動的姿勢一僵,再次往窗外看過去的時候,午後的陽光已經黯淡下來,彷彿處在什麼遙遠,與此有邊界的位置——虛擬的光在逐漸濃郁起來的水霧之後投出隱約的亮意。我的周身頃刻間便降下了溫度,並非是秋日的冷意,而是更為刺骨的,帶有針對性的,冰冷的殺意。

  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覺令我心跳猶如被鼓槌敲擊,轟隆隆地就要跳出我的胸口。

  列車的廣播聲變得沙沙的,奇異的音調在其中轉變,電波被影響,最終變成了一片無序的雜音。

  「……零。」我張開嘴的時候,才發現那聲音艱澀不堪,好像在剛才有什麼東西緊緊地扼住了我的脖頸。

  我用力地捏住身旁人的手臂,然後用一種平靜且不容拒絕的目光看向他。

  「留在這裡。」

  我這麼說道。

  他的眼中閃出錯愕的神色,我又重複了一遍,「留在這裡。」

  直覺……在這種時候應該叫做『生物的避害本能』。

  很不對勁,前方非常不對勁。那股殺意正直白地向我衝來,冰冷得彷彿是一柄匕首,已經抵在了我的喉嚨前。

  我不可能讓他們也去冒險。

  「柳川小姐,我和你——」

  「你也留在這兒。」我不容置喙,將諸伏景光的話語打斷了,「空說你研習了陰陽道,那麼在這種領域中應該能做到自保吧?」

  諸伏景光怔了一下,幾秒鐘之後,才緩緩地點頭。他身側的長弓已經解開了包裹著的灰布,那是一柄復古和弓,和一般的破魔箭很不同,大約是神社的神官們找工匠打造的,弓上附有驅魔的咒紋,弓身很長,足約兩米,橫置在他的腿上,如果不是陰陽術賦予其『隱秘 』的特性,大概走在街上也會被人恐懼吧。

  我的視線掃過對方的武器,接著衝他點點頭,「零就拜託你了。」

  車廂寂靜,我站起身時能夠清楚地聽見鞋底踩在地面上時摩擦發出的聲音。

  降谷零拉住了我的手臂,表情裡帶有掙扎和凝重。

  他大概也能感覺到那種……死亡的威脅吧?

  我輕輕地搭了上去,溫熱的屬於活著的人類肌膚觸感令我還有一種『正活著』的感受。

  「借我一點好運。」

  我輕聲說道,彎起眉眼,手指和他一觸即分,「我會沒事的。」

  「這個——給你。」降谷零抿了抿嘴,在我手中塞進一枚御守。

  是他上午買的,那時他還問我稻荷神管不管戀愛順遂……但是這枚御守上繡的卻是『平安』。

  我捏住御守,將紅線纏繞在手腕上,瑩白色的御守貼著小臂,被收在了袖口裡。

  我垂下頭,深呼吸。

  我的好運向來得用厄運來抵換。

  ……但是至少在這個時候,我希望抵換的時限不要來得那麼快。

  車廂變得空蕩蕩,陽光都壓抑地投在地上,映出窗口的形狀。

  這和特級咒靈的生得領域有些區別,但是這兩者之間的那點細微不同並不是我這個半吊子能夠一時半會兒說明白的,姑且就當做是一位常年生存於生與死交界線的人敏銳錯雜的直感。

  我邁步往前走過去,鐵皮地面發出吱呀的細碎響聲,車廂之間相互連接的那扇鐵門搖搖晃晃,轉軸生澀地摩擦。前方愈加昏暗,彷彿穿過那道門,便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之中。

  現在可以了解到的情報有兩點。

  第一:對方並不是一般的咒靈,我無法使用異能力祓除它——除了在領域之中有一定的限制之外,只有神明的力量才能夠壓制過異能力。如果將這個世界的能力用優先級排列,那麼毫無疑問,五條悟的『無下限』屬於第一列隊,能夠與神明之力並列;大多數異能力和精神能力排在第二列隊,大概只有太宰治那種不講道理的能力無效化才有可能跳出常規。

  第二:對方的殺意是衝我而來的。那樣明晃晃的惡意,想不讓人注意都難。我的人生前二十五年,奉行『冤有頭債有主』的基本原則,在保證自己生命安全的同時,也要確保不將無關人員牽扯進不必要的麻煩中……當然,在這個實力至上的世界,我多少也會掂量著自己的能力後退一步,解決不了的麻煩自然也只能叫那些專業人士來解決。只是,零和諸伏目前並不在這個行列之中。

  已經是靠近東京的範圍了,咒術界對於大型交通管制的觀測一向嚴苛,畢竟是諸多市民聚集的地方,一旦出事就是現象級的討論熱度,不可能放任不管。

  ……我只要撐到外部人員的到來就好了。

  玉響出現在我的手中,長劍的劍柄有些發燙,是鐫刻在劍柄上的咒文正在對前方的危險作出反應。

  我握緊它,繼續向前走。

  邁過那扇門後,前方的景象似乎和剛才沒有任何區別,窗外的水霧已經很濃郁了,一片伸手便要被吞噬掉的白霧,再也看不到富士山的蹤跡,霧氣在透明玻璃上化出了細密的水珠,陰沉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太暗了……列車的應急照明燈在這片詭異的風平浪靜中沒有觸發,窗外的亮光被水霧遮擋得一絲不苟,完全透不進來,我眯起眼,想要迅速適應這怪異的環境。

  又是一節空蕩的車廂,我的後方被不知從什麼地方滲進來的霧氣一點點的填滿,彷彿有看不見的什麼東西正在催促著我繼續往前走一般。

  角落傳來微弱的呼吸聲,正克制著自己的頻率。

  我邁過那扇門,玉響的劍鋒在空氣中劃出一聲破空的響,劍尖指向對方的喉間,在要即將扎進去的前一秒,我猛地收住了手,玉響往旁邊一歪,在車廂牆壁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劃痕。

  「七海?」我錯愕地盯著面前的男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七海建人,我曾經公司的後輩,和我半斤八兩的咒術界編外人員——他至少還念完了高專的課程。

  「工作原因……我剛結束大阪的出差。」拿著公文包當作臨時武器的男人推了一下眼鏡,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柳川前輩才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以前上班的時候,確實有需要前往大阪出差的印象,面前人身體內的咒力循環也的確是屬於『七海建人』的。我將信將疑,將玉響收了回來,「……去京都辦點事,剛回來。」

  「這裡是咒靈的生得領域嗎?」他問道,疑惑地說:「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好說,現在有些咒靈變異了,說不定是某種沒見過的東西。」我隨意地說道,「沒帶武器?」

  七海看了看我,「一般人是不會在出差的時候帶刀的。」

  「啊……說的也是。」

  我抓了抓頭髮,瞥了眼他的公文包,的確不像是能塞下七海那把刀的樣子。

  「手機沒有信號,所以沒能在第一時間聯繫監督輔助,只能祈禱他們來的速度快一點了。」七海冷靜地說道,「我只是一級咒術師,這種程度的咒靈對於我來說就是去送死。」

  我甚至都不是咒術師呢……我在心中想到。

  「待在這裡,或者……往回走,可能會碰到我的另外兩個同伴。」我對他說道,接著瞥了眼身後,水霧越發得濃郁,幾乎要濡濕我身上的衣物,回過頭看去的時候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白茫,彷彿要吞吃人一樣。

  七海也跟著我的視線沉默得看了眼,接著又扭回頭,認真地說道:「我還是和前輩一起走吧。」

  「……」我頓了頓,囑託道:「很危險,別跟太近。可能是衝我來的,一旦發生了什麼,一定要記住,往回跑。」

  「……」七海的手抬了一下,接著又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頓住了,片刻之後才緩緩地點頭。

  我的後輩確實總是這樣一副波瀾不驚的死人臉,這麼幾年的接觸下來我已經快習慣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需要他的保證。

  以七海的性格,說實話,如果沒有我陰差陽錯救下他和灰原雄的緣故,即便是在高專認識,到了職場成為後輩,請他去喝酒的邀約大概率也會被推拒。他完全就是那種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不用靠近我』的冷漠人種。

  正是因為我救過他一次,所以我清楚的知道,在遇到危急到幾乎會送命的時刻,七海建人會脫離那些長久以來一直停留在他身體上的特質,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伸出他的手。

  所以說,咒術界的人腦子都有點毛病吧……

  「我要你答應我,七海。」

  我固執地看著他。

  「……好。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會離開。」

  他回應我的要求,在公文包上收緊的手放鬆了一下,又用力地握住了。

  錢包又縮了一截水,我拋給他了一柄刀,物質上的等價交換可以無視三維空間,從第四維,也就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角度進行交換。

  「應該是你自己的武器用起來更順手吧?」

  那是把鉈刀,不長也不短,刀面被布裹著,看上去厚厚的。雖說咒具裡冷|兵|器盛行,但是鉈刀確實不常見,農用刀具用來砍咒靈,七海還是我見到的頭一位。

  七海建人握住刀,像是鬆了一口氣,習慣性地摸了摸刀面,「多謝前輩。」

  我不在意地擺擺手,「保命而已,算不上什麼。」

  我的視線停留在前方濃霧的深處,暗沉的其中彷彿有什麼正蠢蠢欲動。

  「畢竟……接下來才是要動真格的了。」

  銳利的殺意赤|裸地扎在我的身上,雖然肉眼無法看到,可是身體的自我防禦機制已經感知到了那股隱藏的危險,尖銳的警報在腦中作響,曾經……那些經年累月訓練出來的習慣早就印刻在肌膚骨血之中,難以湮滅。

  我深吸了一口氣,玉響在我手中微微震顫。

  村正的太刀,曾因鋒利而被冠以『妖刀』的稱呼,玉響作為東京咒術高專武器收藏庫裡的一柄上等貨,自然也是開刃見血的好刀。雖然比不上甚爾那些幾十億的好貨,但是也早早在數次的祓除咒靈之中生出了靈性。

  如果在那個時候我沒選擇它,而是讓它繼續待在高專的收藏庫裡等個十幾二十年的,說不定會生出付喪神……

  我和七海一前一後,繼續向前方探索,空氣中的咒力分布非常稀薄,相比較於普通的咒靈,咒力凝聚成一團,這一隻——姑且這樣稱呼了——似乎頗懂藏匿的手段,惡意來自四面八方,被蜘蛛網密密匝匝地纏住了一樣緊密。

  劍氣揮過的地方會有一瞬間的乾淨,但半秒不到又會被緊挨上來的危險氣息所填補。

  緊張的時候反而會更加冷靜,呼吸變得悠長,一舉一動都在感官之中被無限放大,擴散開來。

  向前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我雙手持劍柄,雙足分開而立,閉上了眼睛。

  視野完全變暗,呼吸聲在耳中非常清晰,我甚至聽見了七海的心跳聲,一些水珠從玻璃窗上滾落的細微響動,以及隱沒在水霧中的,奇異而富有規律的腳步聲。

  啪嗒、啪嗒……

  某種黏膩的生物從水沼之中爬過的聲音。

  身體微蹲,然後側耳細聽,那腳步聲距離我越來越近,像是要貼著我的脊背游過一般,我猛地躍起,劍鋒向上,玉響從下往上扎在了車廂的天花板上,鐵皮發出了尖銳扎耳的鳴叫,以及對方吃痛的怒吼。

  下落時踩在了車椅的背上,玉響又是一刀,劍氣衝破金屬的車廂頂,形成一個和剛才相交的劃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X』,金屬翻捲著,我又在中間橫加了一刀。

  那聲音叫得更大聲了,不知道是什麼語言,密密麻麻,如黑泥要灌進耳道一般。

  被我劃拉出『米』字的車頂不堪重負,金屬喀喀地向下捲起,在車廂外的生物如一團柔軟的液體一樣擠了進來,黏膩地落在地上。

  我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次在對方的身上感知到了……微弱的神力。

  是神明的碎片。

  有點像是墮落成魔的神明,但……我以前不是沒見過,一些缺少信徒的無名神,神力不斷地退化,又沒有換代的能力,在虎視眈眈的妖魔之下只能依靠野良生存,在沾染了恙之後只會痛苦不堪,做出『不正確』的選擇。

  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有神明在墮落之後會和妖魔、咒靈融合。

  『柳川諒月!』

  那聲音在說。

  『柳川諒月!』

  它在叫我的名字,如同什麼在蠱惑一般,好像要在我的後背上推我一把。

  像是爸爸的聲音……

  『柳川諒月!』

  還是媽媽?

  「前輩!」

  七海建人猛地拉住了我的手臂,用力地將我往後一扯。

  我踉蹌了幾下,回過神來,就見七海皺著眉看我,語氣不再像之前那樣冷靜了,「柳川前輩,你瘋了?!」

  他的手上的鉈刀橫貫在我面前,用力地擋住了我的劍。

  ……我剛剛竟然想用玉響自刎。

  我的喉間動了動,感覺到那裡的肌膚已經有點破皮,細微的痛意在神經末梢流動。

  還好被七海拉住了,不然就差一秒……差一點就真的劃下去了。

  我吞嚥了一下口水,凝住心神看向那生物。

  「不像是咒靈……」七海和我站在一個距離它並不近但是剛好能夠穿過霧氣看清的位置,他有些困惑,「沒有咒力流動……這是什麼?」

  我遲疑了幾秒種,白天在神社時空對我說的那些話在腦海中重新回想了起來。

  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驀地冒了出來。

  我為那種設想而瞠目結舌,但是盯著眼前扭曲的生物時,又覺得好似也不完全沒有可能。

  「獵殺無名神,將咒力和妖魔與祂融合在一起……」

  光是說出這個想法,就讓我胸口有種噁心的反胃感。

  「什麼?」七海愕然地問道,像是一時間沒能理解我所說的是什麼。

  「獵殺……神明。」我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瞪著那隻生物。

  就像那天我在酒店裡遇到的那頭鹿形態的生物一樣。

  它們之中的一部分,曾經……屬於一位神明。

  『很好吃……給我吃吧——?』

  聲音對我說道。

  現在它的聲線又變化了,這回像是小孩,有著屬於未成年的難以分辨性別的軟糯。

  『殺了我吧,求求你了!』

  蒼老的聲音,年邁的行將就木的哀嚎。

  我忍住那股反胃的噁心。

  『好想吃啊,好想吃啊,柳川諒月——我好想吃啊!』

  青少年乾淨的聲音,尖叫著,扭曲著,要向我撲過來。

  祓除、應該要祓除吧……但是怎麼祓除?

  那是神明、妖魔、咒靈的混合體。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腦中不斷迴盪著那些聲音,不同的聲線像是一雙雙手,用力地拽住我的衣服,要將我往下扯。

  『諒月,是你嗎?你終於找到我了。』

  那聲音變成熟悉的音調,十年如一日,對方的聲音一直都是這樣年輕。

  夜斗、我聯繫不上夜斗……他還在高天原嗎?他會沒事吧?

  被獵殺的神明……怎麼祓除它們?

  怎麼祓除夜斗?

  我的腦袋裡一團亂。只能捂住耳朵痛苦地大喊:「閉嘴!」

  聲音在胸口裡雜亂無章地四處亂撞,張牙舞爪得彷彿要將我的胸膛撕碎。

  突然之間,手腕上傳來一陣燒灼的熱意,滾燙的刺痛將我飄搖不穩定的魂靈重新扯回到了地面上,安安穩穩地塞進我的肉|體裡。

  我的呼吸一滯,整個人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一開始被我綁在手腕上的那枚御守燒的只剩下了一片齏粉,在我的衣袖間散落,細細的紅繩斷開了,順著手腕滑到了地上。

  是零給我的御守。

  剛剛我是怎麼了?入魔了?

  我感到不可思議,和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

  「柳川前輩,你怎麼了?」

  七海非常擔心地看向我,表情凝重,「這裡很不對勁,這個生物也不對勁。我們要盡快祓除……」

  「你聽到它的聲音了嗎?」

  我問道,「你聽到它剛剛說話了嗎?」

  「不……」七海擰著眉毛,往後退了半步,目光緩緩地凝聚在我的臉上,「它剛才什麼都沒說。」

  心臟像是被提了起來。

  呼吸變得艱難。

  「離開這裡。」

  我對他說,「剛剛答應我了吧?現在,馬上,離開這裡。」

  「但——」

  「七海建人。」我喊他的名字,「快走。」

  在陰陽道中,名字即是最短的咒。就像在剛才我不小心著了魔,也是因為對方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七海在之前答應了我,那麼我們之間便有了『束縛』,他必須遵守。

  作為深受『那一邊』的居民所關注的人類,我在運用束縛的規則方面稱得上得心應手,這雖然不入流,可是能夠保證他人的安全是我在當下僅能做到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身影幾乎在瞬間就被濃霧吞沒,連離開的腳步聲都消失了。

  我的指尖在玉響上抹過,鋒利的劍刃在肌膚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清晰的痛意順著神經傳來,讓我混沌的大腦變得平靜下來。

  「別亂叫。」

  玉響的劍鋒指向它,我冷冷地開口。

  沾染在劍鋒上的血滴被甩落在地面,『滴答』一聲,很輕。

  那生物卻瘋狂地擠過來,直至麵團般的全身都覆蓋在了那滴血液上。

  『好吃,諒月……好好吃——還想要!』

  它蠕動著,聲音又向我衝來,彷彿武器一般。

  ——摒棄雜念。

  我在心中默念。

  去聽劍的聲音。

  夜斗曾經這麼對我說過。

  去聽劍刃想要到哪兒的聲音。

  『可是刀劍不會說話。』

  我那時這麼回答他。

  『會的。在有的時候,武器會指引你方向。』

  夜斗笑著說道,『你要相信和自己並肩戰鬥的伙伴。』

  空氣是潮濕的,有一股令人難以擺脫的霉味,眼前的生物散發著無法形容的惡臭。

  我的劍術絕沒有多厲害,能夠在夜斗的手下撐住十來個回合已經是我劍術的巔峰了。

  人劍合一這種少年熱血漫畫裡才會出現的招式,怎麼想都不可能在我身上發生。

  但是,沉下心來的那一瞬間,摒棄了周圍一切的雜音。

  像是真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托住我的身體,輕柔地裹著我的四肢百骸。

  是『刀劍的聲音』在指引著我。

  對方的動作忽然之間變得尤為緩慢,我眨了一下眼睛,可以清晰地看見它攻擊的姿態,黑泥般的身軀抽出細長的觸手,如同鞭子一樣揮過來……好像是某種生物的舌頭。

  蛙?

  還有餘裕思考這個?

  困惑的念頭一閃而逝,我的身形已經躲開了對方的攻擊。

  『諒——月——』

  它的聲音也被拉長了,在這個時刻居然顯現出了一種搞笑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怪異效果。

  玉響揮下,在對方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鋒利的劍刃便扎入了對方的軀體之中。

  小小的『噗』的響聲,像是扎破了一個果凍,或者什麼柔軟的東西。

  空氣的流動都好像在這裡停滯了一下,一秒鐘之後,它開始瘋狂地嚎叫,怒吼聲令它周身的霧氣猛烈地翻滾,彷彿掀起了颶風一樣將我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

  『好痛啊!好痛啊!』

  它大聲地咆哮,被扎穿的傷口滾出濃稠的黑色液體,像是血液,但更加黏稠。

  「你是什麼?」

  我垂著眼看它,換上了溫和一點的聲音,「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它還是在痛苦地嚎叫,雖然說了話,但是充耳不聞我的問題——或者說,它真的能夠聽到我在說什麼嗎?畢竟從外表上來看,這就是一團黑色的史萊姆。

  我抽出劍,然後再紮下,如此反覆,直到對方再也不動。

  怎麼辦?

  我抬頭觀察周圍的環境,還是沒什麼變化。

  難道要這樣一直等到咒術界的人來救場嗎?

  不過,從當前的狀況來說,目前為止的行動還算成功……還是說好運?

  「柳川小姐!」

  「諒月!」

  聲音從濃霧之後傳來。

  我扭過頭,在白霧後隱約看到了一些晃動著向這邊跑來的身影。

  咦——?

  「小心!」

  是降谷零的聲音。

  我的目光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細長的黑色觸手從我的臉側擦過,直直地往那個方向衝過去。

  咦——什麼?

  以前看電視,動物世界裡經常會講這樣的情況:一部分動物會用假死來保護自己。

  但我從來沒想過這種狀況會發生在這樣的生物身上……本來就很難纏的東西,如今不僅會精神控制還懂得用假死來騙人。

  有點太恐怖了吧!

  它的目的明確,殺意乾脆地略過我,衝向降谷零。

  被騙的憤怒和意識到對方目標是誰的那一瞬間生出的慌亂讓我下意識地抬起劍,劍身砍上黑色的觸手。明明在剛才一下就會被切斷的脆弱東西,現今居然忽然變得有韌性起來。

  觸手被我從下往上的力道拉得偏離了位置,帶著慣性往我這邊甩過來。

  「唔!」

  那是非常猛烈的力道,皮開肉綻般的痛,在一開始並不明顯,直到我的後背撞到了牆壁上,那終於被切斷的觸手在金屬牆壁上砸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我的胸口連帶一側的肩膀才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果然,我的好運是要用厄運來抵換的。

  一支燃著明麗火焰的箭矢衝破水霧往這邊飛了過來,模糊的視線之中出現的是諸伏景光拉開和弓的身影。

  鋒芒的箭精準地扎在了那隻意欲逃跑的生物身上,頃刻間橙紅色的火焰蔓延它全身開始燃燒,燒灼的熱意裡混夾著對方痛苦的喊叫。

  『好痛啊!諒月——我好痛啊!我不想死——』

  它的聲音依舊只有我能夠聽見。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那是神明的聲音,神明的求饒,神明的苦痛。

  「諒月!」降谷零跑到我的旁邊,忽然之間變得極為無措。

  我悶悶地咳了一下,終於感覺到血液從綻裂的肌膚裡湧出來。

  我會死嗎?

  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吧……?

  手動了動,最後抓住了他的手,我在他幾乎就要落淚的紫灰色眼睛裡嘆了口氣,「……別哭啊。」

  本來想要抬起來摸一摸他的臉,池面的臉可不適合露出那樣的表情……但是手上都是血漬,看上去髒兮兮的,於是又說道:「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抱歉……」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淺色的頭髮蔫蔫地垂下,一種無力的絕望在他身上蔓延。

  「果然是霉運君……」

  我小聲說,覺得不太妥當,於是又補充道:「太不吉利了,所以我以後不那麼叫你了。」

  隨著黑泥生物的消散,車廂裡的水霧也很快淡去。外面重現光明,陽光從車玻璃外穿透進來,帶著暖洋洋的熱意。

  我往後一靠,在那片光裡合上眼睛。

  「走開走開,別礙著醫生治療。」

  有人扯了降谷零一下,他被推到了一旁。

  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女醫師嘴裡還抽著一支煙,表情好像是在生氣。

  「呦,硝子。」我打招呼。

  她冷淡地瞥我,「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一點都不像你。」

  「是你們來得太慢了!」

  我不滿地反駁道,「五條同學的瞬間移動呢?讓我在這裡撐這麼久,他也太遜了吧!」

  「他去出任務了,不在東京。」家入硝子平靜地說。

  「……喔。」

  我一下被她的話噎住了,半天沒話說,只好悻悻道:「怪不得……」

  降谷零在剛才被硝子推到了一邊,這會兒嚴肅地看著對方使用反轉術式治癒我的身體,濕漉漉的眼睫向下垂著,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你嚇到我男朋友了。」

  我對硝子說,「他現在看起來怎麼傻傻的。」

  家入硝子:?


第98章

  硝子露出一副『你怎麼這麼快就被搞定了』的微妙表情,挑了挑眉。不過看在降谷零還在旁邊,就沒將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將注意力放在我的傷口上。

  那截傷看起來確實猙獰,單薄的衣服都被刮破了,露出下面狼狽的肌膚,一道深深的血痕從肩頭斜下到前胸。

  我也跟著低下頭看了看,一片深紅色印入眼簾,我像是才感覺到疼痛襲來一樣,吸了口涼氣。

  「剛剛那隻咒靈附著在你身上的咒力已經消散了,怎麼還是這麼嚴重?」

  硝子奇怪地說道。

  反轉術式是一種比較特殊的能力,一般來講,來自於負面情緒的咒力怎麼想都不適合用作治療途徑,但是『反轉術式』卻可以將負能量轉變為正能量,從而達到正向的治癒。

  可以掌握這項術式的人並不多,可以說這整個咒術界都沒有幾個這樣的角色,這也是硝子在幾年前剛入學咒術高專,就被嚴密地保護了起來。

  反轉術式對我進行治癒,但是傷口卻遲遲沒有癒合……我其實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被祓除的那一隻不僅僅是咒靈,沾染在我傷口上的除了咒力還有妖魔神明墮化後產生的恙。

  在恙的侵蝕下,傷口只會越來越大。

  ……只要沒死,剩下的我可以自己解決。

  作為醫師,會對從未見過的疑難雜症感到好奇,這完全能夠理解,但是我在硝子將手伸過來,想要更仔細地觀察時,抓住了她的手腕。

  「沒事的,」我盯著她的眼睛,平緩地說道:「這個是區別於咒力的東西,我自己會清理。」

  恙是妖魔所帶來的不淨之物,像是接觸型感染病一樣很容易傳染,對於神明們來說也是極為頭大的存在,一旦被恙沾染,就需要進行拔禊(みそぎ)儀式來淨化。雖然對於我來說僅僅是使用異能力可以消除的麻煩,但我也有些擔心會不會不小心傳染給其他人——如果真的想是傳染病一樣傳染開來,可是麻煩得要命啊。

  「……」

  她定定地看著我,沉默了片刻之後,才收回手,「我知道了。」

  我在地上撐了一下,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了些,沒話找話似地對她道:「硝子,你的黑眼圈又重了。」

  「因為在加班。」硝子說道。

  「……對不起。」我低頭。

  「那個也是你的同伴吧?」硝子指了一下另一邊在和監督輔助交流的諸伏景光。

  「啊、嗯,是朋友,我們一起從京都回來的。」

  硝子的視線往剛才咒靈被祓除了的位置掃了一圈,又說道:「本來還想搜集一點咒術殘穢帶回去研究,現在看來……被清理得很乾淨嘛。」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畢竟我也沒想到諸伏景光能夠射出破魔矢,果然是因為在稻荷神社待了這麼長時間,弓與箭都有著神明的淨化之力嗎?

  聽說破魔矢上燒灼的火焰能夠燃盡一切汙穢。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自己逞能硬闖了。

  居然是個需要組隊的副本……失策了!

  我心虛地想。

  「不過七海居然會露出那樣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反轉術式的運轉在我體內結束,傷口的流血也沒有剛開始那樣嚇人了,硝子抽回手臂平淡地說。

  我疑惑地問:「什麼?」

  是七海帶他們過來的我大概也猜到了,對方在最後的環節那麼想要殺死我,可能也是感知到了領域被外部破壞,有其他人來礙事了,但是……什麼表情?

  「……沒什麼,就當是我加班太久在胡言亂語好了。」

  她看了眼降谷零,笑了笑,站起身後又對我說道:「傷口,你自己不快點處理的話,看上去會變得很不妙哦?」

  「啊——」

  我才反應過來,想去扯衣服,畢竟恙擴散的速度很快,只是抬起手臂的時候會牽動尚未癒合的傷口,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痛意再度復甦,在我的神經上起舞,我『嘶嘶』地吸冷氣,被痛得面目扭曲,「零!我的錢包剛剛不小心掉了,快幫我找找——」

  我對身旁的人說道,他卻在下一秒就將我的牛皮錢包塞進了我的手心裡。

  「重要的東西可別再丟開了。」他低聲道。

  「……抱歉啦。」

  我感覺他似乎意有所指,但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於是不好意思地道歉——不管怎麼樣,先道歉總是不會錯的。

  錢包裡還有不少余錢,離開京都前特意去了趟銀行多取了點錢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那我先走了,那邊還有幾個不小心被捲入領域的倒霉蛋昏迷了,我得去看一下。」

  花光了錢但是滿血復活的我沖硝子揮手,「快去吧,等你不加班了就找你去喝酒。」

  總是顯得很冷淡的女人輕輕地笑了一下,但是也沒拒絕我,而是重新將煙叼了回去,「想等這些破事結束,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應該不會等很久啦,」我寬慰道:「我的直覺還蠻準的哦。」

  硝子隨意地揮了揮手,轉身往車廂另一頭走過去了。

  我稍稍鬆了口氣,又看向降谷,抬手伸向他的方向,拖著長音對他道:「零,快拉我一把,我的腿好像麻了,站不住。」

  相比較於我狼狽的一身,他看起來乾乾淨淨,除了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之外,依舊非常帥氣。手臂稍微用力,就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腳底傳來一陣受不了的酸麻,我只覺得感覺不到雙腳的存在,整個人都軟麻麻的,沒站穩便往前撲了過去,降谷零沉穩地將我一把抱住。

  有人給我做支撐當然是很好,我面色奇怪地對他說:「嘶、等等……別動,我大概要維持這樣的動作一會兒,腿好麻,頭也有點暈。」

  「說明你剛才失血過多了。」降谷零的語調嚴肅,聽起來多少點這些生冷的意味,不過手上的動作反而輕柔下來,手臂穩穩地攬著我的腰,讓我剛好能夠舒舒服服地將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像個不要臉地墜在別人身上的大型掛件。

  總歸還是有些奇怪……在剛祓除了咒靈的場地上像電視劇大結局一樣相擁。旁邊還有窗的人員在檢查情況,兩個曾有過幾面之緣的高專的三年級生在那頭看到了這裡的情況,轉了個身又扭頭走了,就連諸伏先生都小心地往這邊瞥了好幾眼,然後笑眯眯地背過身。

  可是我能感覺到降谷零身上流露出來的情緒,沉沉的,反正不是戰鬥勝利,成功解決掉怪物之後的皆大歡喜。

  我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背,手指顫了顫,最後還是選擇抱了上去,「零……是生氣了嗎?」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在生自己的氣。」

  他貼近我,嘴巴就在距離我耳朵邊上的幾厘米,灼熱的氣息碰灑在耳畔,我聽見他小聲地吸了一口氣,悶悶地說道:「如果我再厲害一點,如果我也能幫上忙的話……諒月就不會受傷了吧?」

  「這又不是零的錯。」

  我眨了眨眼,「零也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需要去幫助的人,突然跑進陌生的領域裡,沒有人要求你用相同的水平去拯救什麼……」

  「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好,不是很遜嗎?」

  「不會啊,」我想了想,對他說道:「就好比『英雄』這個詞語,聽上去很帥氣,好像只要大喊一聲就能突然出現,幫你度過難關,但是英雄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吧?能幫我打贏架的英雄不一定會做好吃的三明治,能把我帶去藍天的英雄不一定會用他的全部來愛我——所以,零隻要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只要可以緊緊地抱住我就好了。

  「但是看到諒月受傷了我卻無能為力,心臟好難受啊。」

  「我有異能力啦,這點小傷口,完全沒問題。」

  「異能力……偶爾也是有限的。」

  我感覺到他的手臂用力,幾乎是用一種非常大的要將我緊箍住的力道摟住我,彷彿要將兩個人的身體揉在一起一般。

  降谷零說道:「明明諒月以前也遇到過異能力無法使用的情況……一旦開始習慣依賴什麼,就會像是上癮了一樣,不停地依賴。受了傷會很痛吧?一旦想到自己只要使用了能力就可以恢復,就會開始肆意地揮霍自己的健康,我覺得,這種想法很不好。」

  「……那我如果開始依賴零的話,也是不好的嗎?」

  手心下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下,緊抱住我的男人無奈地嘆氣。

  我笑了笑,靠在他的肩膀上,側目看過去的時候能夠看到他後頸的肌膚和淺色的髮尾,「我知道了。」

  我繼續說道:「零是第一個對我說這樣話的人,我很感激。」

  以前從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雖然自己也隱隱有感覺到『這樣下去不太好吧』,可是便利的能力就是會讓人變得懶惰。

  肆意使用異能力,享受眨眼間就能夠將傷口恢復的感覺——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是全部依賴金錢大抵真的會被物質侵蝕人性吧?

  到最後說不定真的會變成不在乎生命的傢伙。

  ……對生死喪失了敬畏之心還是很糟糕的吧?

  「——果然,零是我的英雄啊!」

  我這麼感慨道。

  「啊、腿沒有剛才那麼麻了。」我跺了跺腳,把自己從降谷零的身上抽出來,雙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認真地看著他,嗯……童顏池面,怎麼想都是我賺了。

  於是我湊過去,在他的嘴唇上飛快地碰了一下,宣布到:「我好像比昨天更喜歡零了一點!」

  對方的臉在我突如其來的發言裡緩慢而勻速地變紅,大概是以前沒怎麼遇到過像我這樣類型的直球系女性,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還有這個咒靈的事情……我現在大概能猜到一些情況了。」我對他說道,「畢竟是針對我來的傢伙嘛,我多少也要開始上心了。」

  更何況對方在最後還想要對零出手。

  無論對方想要做什麼,我絕對會在那之前,先把這個傢伙揪出來。


第99章

  事件雖說很快就解決完畢了,真要算起來,從我們意識到不對勁再到咒術界的人前來支援,這之間大概只間隔了半個小時左右。

  但是事件是發生在正在行駛中的列車上,列車急停以後導致後面的班次也跟著推遲……善後的工作全部都由窗的人接手。

  我們幾個人作為未註冊的咒術師、現場的目擊證人以及神社編外人員……就算是有高專的人幫我們做了擔保,也還是被要求留下來問話,話裡話外其實和事件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全是個人立場問題——咒術界看上去似乎確實不太和睦。

  而七海則忙著回去報告工作情況,也沒有多待,我確認了他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零件缺失損壞之後,就和他道別了——列車發生意外事故也算是工傷,至少可以申請三天的休假。

  等到我們終於回到米花町,已經是在當天下午的時候了。

  秋日的太陽遙遙地墜在天邊,足夠晃眼,但並不炎熱。

  現在不是通勤時間,因而計程車一路暢通無阻,飛快地抵達了我的洋房外。

  大概是陽光真的很晃眼,以至於我總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本不該出現的人。

  「……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我的腳步停下,視線落在站在洋房大門外的男人——和他邊上的那隻幽靈。

  「當然是來問個明白了。」戴著墨鏡的警察雙手抱臂,對我說道。

  我看看研二,他衝我露出了一個慣常的溫柔的微笑。

  「剛剛那個聲音,是陣平嗎?」跟在我後面慢吞吞地走著的諸伏景光走上前。

  「啊?你這傢伙——」

  「欸,連景也……?」

  墨鏡男和幽靈同時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咦——是hagi?」

  「真的假的?」有人呆呆地說,「我這是在做夢嗎?」

  總覺得……很奇怪。

  我向零投去求助的目光,未曾想對方的目光柔和,看起來也像是要流淚一樣。

  是小狗吧?感覺像是救濟了一群小狗一樣……說到底,為什麼都會聚集在我家啊?

  要組建什麼秘密結社嗎?狗狗秘密結社這種……?

  但我其實是貓派來著。

  我嘆了口氣,「那個、總之……大家先進去吧?」

  在這群小狗眼淚汪汪地在我家門口抱成一團被鄰居注意到之前……

  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不,應該說,我家裡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人數最多的時候也只有三個人,聚會基本都是在居酒屋,和友人就算關係再親密,也從來沒有邀請對方來過家裡。甚至就連異能特務科上門要求我填寫調查問卷的時候,也是兩個人的組合,現在,突然之間……被四個警察包圍了。

  是不是要在門口用書法寫上『警察宿舍』四個字啊?

  身形都不算纖瘦的男性們一開始還有些束手束腳,但是我家也確實沒有多餘的家具,看上去更像商務酒店了,以至於一旦開始進入討論,他們就徹底放下了那些拘束。

  「小降谷怎麼都沒和我提過這件事。」

  「你這傢伙居然偷跑也太過分了吧!」

  「我也是近期才陸陸續續知道啊,沒時間反應吧?你這個因為害怕給我發川柳的傢伙才是最沒資格說的吧!」

  「Zero明明是情報屋,居然連……」

  「喂!這種情報誰能打探出來啊!」

  ……吵起來了,女子高中生的座談會嗎?

  我在廚房的區域踱步,說起來,家裡就沒有那麼多杯子啊……

  我一個,夜斗一個,雪音一個……雖然說有預備要去商場挑選新的杯子,但是這不是還沒付諸實踐嗎。

  喝啤酒的話好像也不太行吧,姑且還有位在崗警察……他是請假了嗎?

  算了……讓他們都喝牛奶吧,我不想在額外的方面花錢。

  我把臨期的盒裝牛奶放到他們面前——是雪音不喜歡喝的紅豆牛奶,所以剩了很多,至少還岌岌可危地保持在保質期之內。

  忙於了解同期們奇幻冒險經歷的幾個人對於喝的是什麼好像完全不在意,隨意地就打開牛奶盒子喝了一口,然後繼續說下去;作為警察,倒是有點警惕心啊!

  不過,真的要算起來的話,他們好像已經有七八年沒有聚在一起了。

  「要通知班長嗎?」

  「班長……會嚇一跳吧?打電話過去大概會在電話那頭說你腦子是不是壞了。」

  「所以還是等到解決完身份的問題,再和班長說吧。」

  「那不就要申請恢復戶籍……我到時候還要寫情況報告,可惡,那種東西要怎麼寫啊?」

  「哈,特殊對策搜查科的人也不知道啊。」

  「是想打架嗎?」

  「好啦好啦,小陣平和小降谷都要好好相處,不要吵架嘛。」

  我聽了一會兒,雖然為他人的久別重逢感到高興,但實際上現在只覺得肚子很餓。

  沒吃午飯啊,本來打算在列車上買快餐的,結果睡過去了,之後又遇到那樣的事情,被窗扣下詢問也花了很長時間,還不提供飲食。

  光憑這一點,我就決定堅決得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五條悟說的沒錯,爛橘子很討厭!

  埋頭在冰箱櫃裡翻東西,那天和降谷一起在便利店買了不少生鮮,不過我深知自己廚藝極菜,走進廚房基本上只會糟蹋食物,因此就沒碰過它們。

  「諒月,在找什麼?」

  降谷的聲音在我身後,我將一包冷凍鮮肉拿出來,後退了一步就撞進了他的懷裡。

  冰箱開合的門遮著,正好擋住了客廳沙發那邊的視線,我偏過頭看看他。

  眼眶有點紅,不是很明顯,但也肯定自己偷偷抹過眼淚了。

  「在找肉,我好餓。」

  我舉了舉手裡的生鮮,壓低了聲音,笑著問:「又掉金豆豆啦,降谷先生?」

  他垂下眼睛,露出那種很容易叫人憐愛的表情,「嗯。」

  ……詭計多端的池面!

  但是很可愛。

  「諒月去休息好了,我來做晚飯吧。」降谷零對我說道。

  「不再和他們聊聊嗎?聚在一起的機會好像不太多?」

  「嗯……其實,之前覺得『如果可以再見一面』那一定會感激不盡,從來沒想過能夠像現在這樣居坐在一起聊天……」

  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都是因為諒月的幫助。能夠遇見諒月真是太好了——無時無刻不在這樣慶幸著。」

  「說什麼『慶幸』啊,」我笑了起來,「這可是福緣呀,好運君。」

  「欸,不是——」

  「真囉嗦啊,今天上午臨時改的,決定以後都這麼叫了。」

  我將鮮肉塞進他的手裡,拍了拍他的肩膀,「拜託啦好運君,今天家裡來了這麼多人,要拿出你全能家政夫的氣勢來喔。」

  「好,我知道了。」

  他點點頭,從邊上拿來圍裙繫上。

  雖然美來過幾次,倒是看起來已經很熟稔了。

  「Zero,是要做吃的嗎?我也來幫忙。」

  關上冰箱門後,沙發那邊的人扭過頭來,看到了零手裡拿著的生鮮,連忙站起身。

  「hiro是客人,坐著就好了。「

  「沒事啦沒事啦,感覺自己也已經很久沒有進廚房了,我想試試。」

  熱情的貓眼帥哥站到了零的邊上,下手利落地幫忙清理起食材來,「嗚哇——這個刀具,我記得還挺貴的,居然這麼新……」

  我抓著啤酒走到了沙發那邊。

  松田警官已經將墨鏡摘了下來,雖說脾氣不太好,但也是開著巡邏摩托車會被路邊的辣妹要求交換郵箱的臉。

  ……警察學校不會是看臉錄取學生的吧?

  想我一個對編制深惡痛絕的人,居然也會混到這種地步……太不可思議了。

  「不是說去看家裡人了嗎?怎麼這麼快又回東京了?」我詢問研二,當時記得零說是去神奈川來著……?

  「這幾年已經陸陸續續去了好幾次,看到他們都有在好好生活就放下心了。」萩原研二笑著說,「反倒是小諒月更讓我擔心喔,所以又跑回來了。」

  我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邊的松田陣平先開口,「你這是給千速姐找了個妹妹啊。」

  研二大大咧咧地飄到我邊上坐下,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點頭,大言不慚道:「是哦,我們可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

  松田挑眉,「不過嘛,確實要再感謝你一次,柳川,如果不是你,我都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們……」

  他拿起紅豆牛奶,在我的啤酒罐上碰了一下。

  我連忙回敬,「哪裡哪裡,我就是個普通路過的假面——不是,熱心市民罷了,倒是零在之後的工作上還要拜託你們的協助呢。」

  「哈哈哈,」松田爽朗地笑起來,「你這話聽起來就和什麼降谷那傢伙家裡的女主人發言一樣。」

  確實是看晚間電視劇學來的話術,我點點頭道:「因為在交往嘛。」

  「……嗯?」困惑的聲音,還是兩聲。

  我的視線掃過他們倆,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因為在和零交往啊。」

  「噗——」

  「喂,別把牛奶噴到我的沙發上!」

  「咳咳、那小子,這才多久啊……」

  「欸……小降谷太狡猾了!居然趁我不在的時候對我親愛的妹妹下手。」

  有一秒鐘,我好像看到了兩隻狗狗掙脫牽引繩突然衝出去的樣子。

  回過神來的時候,沙發上就只剩下了我自己一個人了。

  流理台那邊的兩個人手忙腳亂。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不和我說啊,小降谷!」

  「好冷啊,你別擅自把手伸進我的身體裡啊!」

  「景早就知道了吧!可惡,你們兩個就是一伙的!」

  「什、我也才是昨天碰見他們兩個人啊——」

  啊,是小狗打架。

  但是,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吃到飯啊?


第100章

  事情似乎逐漸演變成了他們幾個人都擠在流理台前幫忙,我坐在沙發上獨自一人喝完了一整罐啤酒,在微弱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失血好像的確會讓人精神不振來著,再加上昨天晚上睡眠嚴重不足……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房間裡的床上,大概是降谷零把我抱回來的,睡得太沉我什麼都不記得

  牆壁上掛著的鐘錶顯示時間還不算晚,在我的印象裡距離到家也就過去了三個小時左右,只不過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在半透明的白紗布後顯得寂靜而沉默。

  房間的門被輕輕地敲了兩下,我清了清乾澀的嗓音,「請進。」

  那門打開一道窄窄的口子,走廊的昏黃燈光從上面傾瀉下來,在房間的地板上投出一片細長的亮。

  降谷零在外面看了看我,身上那件黃白格子的圍裙還沒脫下來,身形被燈光籠住:「還睏嗎?晚飯已經做好了。」

  「喔……嗯,我來了。」我抓抓有些亂糟糟的頭髮,點頭回答道。

  我從房間的椅子背上撈過一件外套給自己披上,然後走出了房間。

  客廳明亮,大理石地面好像剛被人拖過,還有一點未乾涸的水跡。

  我站在原地,看到餐桌前圍滿了人,他們將廚房裡燒好的菜一盤一盤端到桌子上。

  房東留給我的歐式大餐桌還是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同時使用,一眼看過去,花裡胡哨的菜品幾乎鋪滿了整個桌面。

  「小諒月,你醒啦,快過來吃晚飯了。」

  研二對我招手,他作為在場唯一的一位幽靈,能夠接觸到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剛從神社回來的諸伏景光——大家剛發現這件事時,大呼小叫得像是動物園裡賣力吸引動物向自己看過來的遊客。

  我走上前,卻被入目的豪華料理震撼到目瞪口呆……他們到底上的是警察學校還是遠月學園啊?

  「哎,其實我也想試著做做看的,就是不太便利……還是等夜斗先生回家再說吧。」研二對我說。

  「你也想……」我默默地坐下,看著眼前的晚餐,「已經足夠多了吧……真的能夠吃完嗎?」

  是遠超平時夜斗說『多做一點』的份量,我有底氣去餐廳請客吃飯都不敢點這麼多的。

  「都是大家的心意嘛。」研二彎彎眉眼,「我們以前在宿舍的時候經常這樣做哦?這麼一想,感覺時間過得好快……」

  「好吧好吧……」研二這樣說,我也覺得很有道理,在外套的口袋裡摸了摸,果然還是給我從犄角旮旯裡翻出了幾張皺巴巴的紙幣,買了等量的杯子。

  我把洗乾淨的玻璃杯一個一個放在大家的位置前面,催促著還在廚房打算清理鍋碗的人快去坐下。

  「放著好了,收拾這個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我對諸伏說道,「我買了清酒哦,一起來喝酒啦。」

  「先問一下,你們都不會酒精過敏吧?」我揚了揚手裡的清酒。

  見到他們都搖頭之後,又繼續問:「松田警官呢?明天需要通勤的話喝酒沒問題吧?」

  「沒事,本來就是休假。」松田不在意地揮手。

  「原來是休假嗎……」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警服,露出一副『原來在休假的時候也會這麼穿嗎』的微妙表情。

  他一秒讀懂了我沒說出口的話,拍了一下桌子,「今天下午開始放假的!我可是連勤了四天,放兩天假是理所因當吧!這幾天都沒怎麼合眼,我看到hagi那傢伙出現還以為是自己累昏了頭,出現幻覺了。」

  「啊哈哈、原來是這樣,那就沒問題了。」

  我乾笑了一下,旋開清酒瓶口,往大家的杯子裡都倒了一些,「那就不用客氣地盡情喝吧。」

  「我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灌酒喝啊,先說好,我的酒量可不算差。」松田這樣說道。

  研二笑眯眯地看著他:「那我們來打一個賭吧?看看誰是最先醉的那個。」

  「來就來。」

  我被零拉著坐在他邊上,「要和松田比賽喝酒?」

  他露出了一副『降谷零不贊同的目光』,我卻點頭,「為什麼不比,聚會就是要熱鬧一點嘛。」

  「是啊是啊,別這麼小氣嘛,降谷。」

  松田笑著說,「還是你覺得自己的女朋友會輸?那你和我比也沒關係。」

  「欸,但是我覺得小諒月會贏哦?」

  研二不嫌事大地開始拱火,好像被零瞪了一眼。

  「哦!果然還是研最懂我了。」我贊同地說道。

  諸伏面露難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松田,遲疑地說:「我……還是,嗯,覺得陣平會贏吧……」

  「好,那就是三比一。」

  松田說道,「不過開始之前先明確,柳川你可不能用能力作弊啊,時限是在晚餐結束之後,到時候誰還能走直線就算誰就贏,至於賭注……到時候就由贏家來定,怎麼樣?」

  「沒問題。」我比了個OK的手勢。

  雖然降谷零看上去很擔憂的樣子,但我大手一揮表示完全沒有壓力,開心地開始填飽自己的肚子。

  「這個燒肉好好吃……那個海鮮湯也好香哦……欸,我有在法餐廳吃過類似的菜,這個好像還更好吃一點……」

  大家的拿手菜都獲得了我本人的熱烈好評,我一邊吃一邊瘋狂給研二夾菜——誰讓他自己碰不到。

  「太多了,已經夠啦小諒月……」研二捧著飯碗,前面碟子裡的菜被我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他瞥了眼降谷零,小心地對我說:「就當是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著想……」

  他壓低了聲音,「我可不想被撒鹽趕出去啊。」

  「怎麼會——」

  我也跟著看了眼一旁的降谷零,就看他板著一張臉,似乎不是很高興的模樣,連忙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嗯,那你先吃著吧。」

  我給降谷零夾了一個蝦仁,湊過去,「零醬,這個很好吃的。」

  「嗯,我知道。」他平靜地回答,就著蝦仁將碗裡最後一口米飯一起吃完了,將碗放在桌上,看了看我,說道:「是我做的。」

  「……」

  我知道他這是不高興了,想了想,只能將手在桌面下伸過去,小心地握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輕輕地按了按他的手指尖,「零醬,不要吃醋嘛……你剛剛和他們也聊得很開心,都無視我了。」

  給研二夾菜是因為高中的時候一起生活留下的習慣,那時候又不住校,每天回家的時候研和夜斗就已經將晚飯準備好了,三個人圍著被爐就是我給你夾菜你給我夾菜的關係。

  「你還真是……」降谷零小聲地嘆了口氣,耳朵尖紅紅的,但是在桌面下的手用力地握了回來。

  纖長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劃過我的手心,帶著一些細微的癢癢的觸感,我另一隻拿著酒杯的手都差點一抖。他的手指從指縫間鑽了進去,嚴絲合縫地貼上,溫暖的手心相抵,十指在眾人皆知的隱秘之中相扣。

  我低下頭看了眼,深顏色的肌膚和我甚少沐浴陽光的蒼白肌膚分出極其明顯的差別,一邊的諸伏好像對他說了什麼,他偏過頭和對方對話,臉上微微笑著。

  我抬起頭時臉上莫名就覺得熱了起來,連忙拿起酒杯遮掩著喝了一口,卻差點被嗆到了。

  這個傢伙,平時不顯山不漏水,但是一到關鍵的時候,好像總能打出一個絕殺球……好可怕。

  酒過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一開始的擔心的確是多餘的,四位成年男性吃完一桌子的飯菜完全不在話下。

  我面前的那瓶清酒已經空了,我將杯中的酒喝完,抬眼看了看。

  松田陣平一隻手抵著額頭,已經有些犯睏了,眼睛半闔,好像隨時都能睡過去。

  「小陣平,是醉了嗎?」研二湊過去,魂體冰冷的溫度冷得鬆田陣平一顫,努力睜開眼睛。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沒醉……」

  他像是把這輩子的結巴都用在這句話上了,慢吞吞地說完之後,雙眼一闔徹底睡著了。

  「哈,不愧是我。」

  我滿意地笑起來。

  「諒月……好厲害。」降谷零的眼睛都因為震驚而睜大了,清酒的酒精濃度不算高,但是和我平時習慣喝的啤酒相比確實高了許多,大多數人喝完一瓶也差不多要醉了,但是我的臉上卻看不出醉意。

  「完全看不出來柳川小姐的酒量居然這麼好……」諸伏也很吃驚。

  「快快,give me five!」只有我和研二很高興,手掌碰了碰,歡呼道:「是我們的勝利!」

  我在小的時候去拜訪宇迦,在神社裡暫住的期間,偷偷嘗了大山咋神送來的神酒,醉了整整七天,從那次醒過來之後,一般的酒好像都不會讓我徹底喝醉了。

  研也是很久之前就知道這件事情,那時候還沒記起來生前經歷的他,出於印刻在身體內部的警察習慣,還一正言辭地和夜斗反映過:未成年少女是不可以飲酒的。

  後來發現我喝酒就像喝水,酒精的那點影響微乎其微之後,也就作罷。

  「但是睡著了,怎麼辦,要送他回去嗎?還是說我用異能力?」

  將桌上收拾乾淨,我有些苦惱地看看被挪到沙發上呼呼大睡的松田警官。

  「我送陣平回去好了,」諸伏先生自告奮勇,「陣平要是醒來知道那麼麻煩你,一定會害羞的。」

  「害羞……」我盯著沙發上的捲毛男人,很難想像他害羞的樣子是怎麼樣的,「其實也沒多麻煩……」

  送一個人回家,又花不了幾塊錢。

  「沒事啦,小諒月就待在家裡好了,今天也是我們突然來打擾的,」研二飄過來,「我會和小景一起送這個傢伙回去的。」

  「……啊,」我看看他擠眉弄眼的表情,福至心靈,「我知道了,那就拜託你們了。」


第101章

  【降谷零視角】

  女朋友好像很喜歡捉弄我。

  如果表現出害羞的模樣,她會露出像是貓咪吃到肉食一樣的很滿意的表情。

  ……真的很好懂。

  說是刻意,其實只是撤下了撲克臉——先前說好的要學習對方更為坦率的生活方式,至少在和她相處的時候,可以減少那些不必要的偽裝。

  被下屬詢問了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笑容出現在臉上的次數變多了……說出來的話會不會被當做是現充在炫耀?

  戀愛申請報告在去京都的前一天就成功遞交了,小道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半個小時內就傳遍了整個企劃課,甚至連其他部門的人都拐彎抹角地向我打探消息——對,就是上次以『安室透』的身份見過的那位異能特務科的情報部部長——大概意思是想問能不能通過我的關係,讓諒月加入警視廳或者內務省。

  ……通過內網郵件聯繫,發送了【不可能】的答覆。

  雖然一開始在心中確實報有類似的想法……對任務目標施行『蜜糖陷阱』,然後獲得情報或者達到目的這種,這是大部分公安的必修課,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卑鄙的手段。不過對方的直覺在這方面似乎格外敏銳,回回都能恰到好處地避開。

  隨著相處的時間變長,這樣的念頭也跟著消失無蹤了。

  會是什麼原因呢……總不能是覺得女朋友太可愛,所以不想看她每天熬夜加班的樣子吧?

  為了回應明天的約會,新打開了一罐苦咖啡決定通宵結束工作——到了早上的時候去休息室沖了澡,在鏡子裡看到自己有幾分憔悴的臉時,有想過不然問女性同僚借用化妝用品遮蓋一下。

  ……但是仔細一想,大家好像都沒有那麼精緻地來上班過,於是作罷。

  .

  坐上列車之後,感覺她一直盯著我的臉看……果然疲憊感還是很難掩飾吧,馬上就被發現了。

  「可以休息一下。」

  她看向我,認真地說道,接著又一臉期冀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好可愛、好狡猾,總是露出那樣讓人無法拒絕的表情。

  「諒月大人也是很可靠的,到站了我會叫醒你。」

  ……說著這樣話的人,在半路就開始呼呼大睡了。

  我睡了一會兒,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到她將自己的腦袋抵在我的頭邊——現在的姿勢大概像是慶典時堆疊的達摩玩偶那樣吧?

  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了一些,側過頭看向窗外時,嘴唇會擦過她的額頭,於是偷偷地吻了一下。

  ……結果在即將到站之前還是沒醒,看了車內的旅行手冊,決定讓她多睡一會兒,所以略過了京都站。

  叫醒她之後臉上那副心虛窘迫的樣子很好玩……大概可以理解她有的時候為什麼會喜歡捉弄我了。

  .

  稻荷山的石階很長很長,彎彎曲曲地蔓延到山頂,頭頂的千本鳥居也跟著排列成細長的一道,陽光從鳥居的間隙中穿行下來。

  是早有耳聞的名景,但是真正地走在那青石楓林之中,才能夠體會到那種彷彿置身於神境之中的隱秘與聖潔。

  也只有真正的神的領域才有可能遇見會說話的狐狸和在曾經在我的眼前消散了生命的幼馴染……吧?

  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再見到hiro。

  並不亞於上一次體驗過的驚愕,即使心中曾有過小小的期待——期待奇蹟的誕生——但是直到真的發生了,才驚覺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雙手,將我們所有人都輕輕地託了起來。

  被拯救了……我們都是,被奇蹟拯救了。

  只有一點點不甘心的情緒在胸口作祟,彷彿抽芽的種子正在生長扎根,汲取能量的器官越埋越深。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思維變得幼稚起來。

  如果……可以早一點遇見就好了。

  他們的故事在很久之前就開始編織成冊,只有我的卻好像薄薄的只有幾頁,輕而易舉就被翻過去了。

  .

  「……只要是我喜歡的,我不想分開的,那就不會分開。」

  仰著頭看向我的人安靜地說完,那雙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彷彿要將我的倒影包裹起來一般。

  被她直白地說『喜歡』了。

  糟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好吵,砰砰砰地在那自說自話地加速跳動。

  我縮了一下手指,忍耐住突如其來想要用力親吻她的衝動。

  「零,快去洗澡!」

  剛才看到的景象在短短一秒內就被揚起的被子遮擋住了,那種雜誌裡的服飾包裹著她的身軀,我眨了眨眼睛,差點以為那是自己無法言說的妄想。

  但是她的臉上有幾分羞赧……明明剛才直白地表達自己心意的時候都不會臉紅,這種時候反倒開始害羞起來了。

  ……那被親吻身體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實踐出真知……嗯,曾經是被這麼教導的,現在可以確認,的確是屬於人類智慧結晶的箴言。

  被觸碰的時候臉頰紅紅的,濕漉漉的雙眼模模糊糊地望向我……很可愛。

  覺得哪裡都很可愛,手心輕輕抵著我的時候、手臂環在我脖子上的時候、被黏糊的親吻淹沒不知所措的時候……

  .

  「……是不是太過火了?」

  早上在洗浴室裡被用哀怨的視線盯了好半天。

  「你是小狗嗎?」

  她通過鏡子瞪我,聲音聽上去有幾分沙啞。先是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之後又張開手臂,指了指自己身上給我看,「難怪我起床的時候覺得渾身痛。」

  她鼓起嘴巴,不滿地抱怨。

  「抱歉,」我站在她身後,嘴唇湊近肌膚碰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吧。」

  她像是受不了一樣一顫,鏡子裡映出的臉再度緩慢地攀上紅暈,最後放任自由般挫敗地嘆氣,「下次,至少別咬這麼多……」

  我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點點頭,但是下顎用力,舌尖抵在牙槽。

  卑劣的佔有慾在胸口肆意地生長。

  .

  工作時委託下屬去購買所謂的『咒具』其實很早之前就到了,反正那種魚龍混雜的市場從來不在乎目標對象是誰。

  但是失策了。此次出行並沒有來及的將那些帶上,所以在這種時候,如果堅決地要和對方一起面對什麼超出普通人認知的怪物時,大概率會拖後腿。

  要忍耐住自己想挪動的身體,忍耐住想要拉住對方的手。

  選擇相信她……

  即使這樣做心理建設,擔心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滿,像是要漫出胸口一樣鼓囊囊地堵塞著呼吸,尤其是列車裡的濃霧越來越濃郁的時候……想起了不好的經歷。

  諒月,還挺怕黑的。

  下意識地抽出手|槍,在看到那個突然從車廂那頭出現的外國男人時,還是愣了一下,沒有扣下扳機。

  友人……那個,幾個月前,在居酒屋裡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

  簡單地調查過對方的身份資料,是屬於『那一邊』的人。

  「你們是……」他對我好像有一點印象,也或許是諒月對他說過什麼,他頓了頓,「柳川前輩在前面拖住了咒靈,這邊的領域比較薄弱,我會試試怎麼破除,不出意外地話,支援的人已經在外面了。」

  諸伏拾起弓箭和他一起,我卻只能懷著一顆茫然而無措的心臟等待未知的結果……我厭惡這種無力感,就像我曾經無數次的無能為力。

  .

  小的時候,我會刻意讓自己受傷。

  看到傷口裡流出鮮艷的血液時,會高興地跑去醫療所,向那位醫生尋求幫助。本質上,是期待那道會落在自己身上的擔憂關懷的目光,和她的注意力。

  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鮮血無疑是一種對於我自己的救濟藥物,我依附其中,靠傷痛來獲得存在的價值。

  等到認識了同伴,考上了警察學校,再之後成為公安……鮮血反而成了自己最不樂意見到的東西。

  傷痛意味著危險和死亡。

  是我失去的和無法抓住的一切。

  因此,諒月受傷的那一瞬間,我彷彿被什麼巨大的東西『哐當』一下當頭棒喝,所有的聲音都在退散,世界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那些鮮紅的顏色,就再也看不見其他。

  ……我到底在做什麼?

  明明要好好地保護她啊。

  .

  上一次和同期坐在一起到底是在什麼時候?

  時間太過久遠,已經很模糊了。

  但是那種胸口被填滿的感覺,像是穿過了時間,從過去的過去踩著星辰而來。

  吵鬧的聲音在夜深之後就消散了,屋子重新變得空蕩起來。

  她去浴室洗澡,又穿著長長寬鬆的T恤從浴室跑出來,縮著肩膀喊好冷,然後躲進我的懷裡。

  ……在這種時候,她是屬於我的。

  我們倒進床鋪裡,我將她裹住,然後再是被子,她的鼻尖紅紅的,抬起來看看我,過了一會兒又低頭,睏倦地摟住我睡過去。

  像是一個小嬰兒一樣,叫人憐愛又可恨。

  .

  「工作,要加油哦。」

  她套著毛茸茸的睡衣坐在椅子上,向我隨意地揮手,另一隻手上還拿著我做的三明治,「需要幫助的時候,隨時聯繫我,諒月大人會像假面騎士一樣,開著摩托車去拯救零醬的。」

  她幾口咬完三明治,又歪歪腦袋看向我,最後跳下椅子衝到我面前,抬起手幫我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手指將翻起的領口撫平:「一路順風,降谷先生。」

  「嗯。」我回答她。

  她捂著臉,不知沉浸在什麼幻想裡:「哎呀,我現在好像電視劇裡送丈夫出門的妻子哦。」

  ……如果填寫了婚姻屆的話,確實是一樣的。

  懷著這樣微妙的喜悅,在抵達辦公室看到新堆疊的任務後,完全消散了。

  外勤任務排在文書任務之後,今天毫無疑問需要加班。

  將所有需要遞交的文書解決完畢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手機上跳出幾條短消息,我一一回復之後,記下外勤地點,準備出去。

  風見給我拿來的咒具有不少,一部分是以bourbon的名義購買的,另一部分則是警視廳委託其他特殊部門採購的,做到這個職位,多少還是有了些優先選擇的權利。

  .

  到達了目標地點,但是連時間都過了也沒等到對接對象。

  我打量了一下這片因為廢棄而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繞到柱子後的視線死角,給風見發了對接人沒出現的情況。

  下屬回復的速度很快。

  【非常抱歉,降谷先生。請問您指的是什麼外勤任務?我不記得近期有情報對接的安排。】

  飛快地讀完那串文字,眼皮一跳,身體的防禦本能督促我離開。

  下一秒,身後的那根柱子便被擊碎,如果不是身體反應讓我蹲下,大概就要完蛋了。

  嘁,被擺了一道。

  是咒靈。

  而且是衝我而來的咒靈……看上去想要殺了我。

  意識到這情況的那一瞬間,拔|出了手|槍。

  裡面填塞的是特製子彈,數量不多,但是據說只要不空槍,也足夠祓除一隻不弱的咒靈。另外還帶了一柄造價昂貴的匕首——這是我在離開警視廳前決定帶上的所有武器。

  比起這些更具有殺傷力的咒具也不是沒看到,但外形確實過分到誇張,便衣出行的時候如果帶上那樣的武器,大概會因為《刀槍管制法》被當作現行犯當場逮捕吧。

  ……一共有兩隻咒靈,一隻正在我的面前,另外一隻躲藏在暗處。

  長年累月鍛鍊出來的直覺這樣告訴我。

  帶有長長觸手,彷彿深海裡的造物登上陸地般的咒靈向我襲來,粗壯的觸手帶著沉重的呼嘯聲。

  對於新手而言,這大概是極為艱難的新手教程——不,不如說是單方面的打擊。

  但是弱點……咒靈也有弱點……諒月曾經提到過。

  側身滾過攻擊,躲在牆壁後面,準心對準那一隻猙獰的紅色巨眼。

  槍口迸出火星,子彈旋轉著衝出,特質子彈身上刻下的咒文在空氣中因感知到咒力的流動而微微閃動,發出亮意,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子彈沒入咒靈的眼中,彷彿石子投入水面,僅僅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啵』的聲響。

  一秒鐘後,那隻紅眼裡傳來一陣沉悶的爆破,咒靈吃痛地尖叫,噪音侵襲著這片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哀嚎迴盪。

  眼中像是燃燒了起來,它痛苦地翻轉,觸手亂揮,揚起一片塵土。

  弱點是在這麼顯眼的地方嗎……第二枚、第三枚子彈相繼發射,擦著觸手的邊緣精準地射入它眼中。

  伴隨著爆破的響聲,那哀嚎逐漸尖銳上聲,變為人耳難以捕捉到的白噪音。

  第四枚、第五枚……

  ……祓除了?

  親眼看著龐大的咒靈變為一片灰塵,最後消散在空氣裡。

  但是還有一隻。

  躲在暗處。

  這種穩定力,絕不是普通的咒靈。

  事到如今,大概也能簡單地分辨出咒靈的等級了。

  是和剛剛那隻完全不同的咒靈,聰明、狡詐、有耐心,也足夠殘忍。

  腳步聲……?

  是要準備逃跑嗎?

  子彈還剩下兩枚。

  雖然是受過一點訓練的隱匿方法,但對於常年需要追蹤與反追蹤的公安來說,確實還有點外行。

  聽聲音,是另一個出口,有視覺死角。

  空氣裡的塵灰還沒散去,射擊很難瞄準。

  應該是普通的人型,只要瞄準足腿的話,說不定能夠做到……

  子彈衝出,捲著空氣裡漂浮的塵埃,向前方衝過去。

  「呃……!」

  對方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呼。

  是個女人?

  我愣了一秒。但是剛才感覺到的那股惡意不像作假。

  身形比起大腦,先一步做出了反應,衝過去,躍起、屈膝側踢。

  大概是對準大腦的,對方猝不及防,身體被踹倒,沉沉地砸在地面上。

  我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她』的長相。

  明明只是位普通的女人,但是『她』的額頭上卻有一道長長猙獰的縫合線。

  ……好像在什麼地方聽說過,有嫌疑的危險人物。

  不過——昏過去了?

  我拿出手機撥通號碼,電話沒響幾秒就被接通了。

  「諒月?我這邊,似乎遇到了一點狀況……要不要過來一下?」


第102章

  【柳川諒月視角】

  飽餐一頓之後睡了一個好覺。

  直到如今才忽然意識到,對象似乎比褪黑素更有用一點。

  一夜好眠到連夢都沒做一個的我,從被子裡爬起來的時候,反思了一下自己過去的人生。

  這麼容易被男色搞定是不是有點不妙啊……

  床鋪邊上的位置已經變得空蕩蕩了,殘餘著一點微弱的溫度。我坐在床上反思了十秒鐘,跳下床離開房間。

  今天是週日,但是對象要上班……什麼狗屎國企連雙休日都不給放全,太過分了!

  ——昨天晚上委婉地對這一點提出過不滿,在了解到對方的薪資條後,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什麼,打工吧,零醬!

  從樓梯下去之後,很容易就能夠聞到瀰漫在空氣裡的香味。

  「啊,是之前吃過的三明治。」

  在半開放式廚房裡整理東西的人穿著白色的襯衫和灰黑色的西裝長褲,圍裙後的帶子鬆垮垮地繫在腰上。

  「牛奶的溫度應該剛好,我加了一些蜂蜜。」

  他將一份切好的三明治放在桌面上,然後給我拿來了一杯暖呼呼的牛奶。

  「等會兒就要出門了。」

  他說著看了眼手錶,然後抬起頭,那雙下垂眼柔和地注視我:「諒月昨天睡得好嗎?」

  我捧著杯子喝了一口,一邊點頭,「很舒服哦,零晚上什麼時候下班……會來嗎?」

  應該不是一副眼巴巴的可憐模樣吧?但我確實需要有人來拯救一下自己貧瘠的烹飪水平,加熱速食食品和泡方便麵是我最熟練的烹飪技能了,而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出米其林三星級別的食物……

  「下班了會給諒月發消息。」

  他的笑容裡帶上了一些歉意,「抱歉,我的工作通常不容易按時下班。」

  我瞭然地點頭,可以理解,或者說,早就習慣了——雖然心中已經放下了成見,但是這種永遠處在無休止加班的企業公司仍舊被我拉黑在黑名單之中。

  只是……降谷零看上去很喜歡公安的工作。

  正義的伙伴嗎……那種像是太陽一樣在一旁閃閃發光的生物,最開始留下的第一印象會是那樣,事到如今是不是也應該要誇讚一下他的演技過於優秀?

  能夠在殺手組織裡臥底這麼久不被發現,還坐上了精英位置的人,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降谷零出門去上班,我將他切給我的三明治全部解決,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無所事事地瀏覽最新資訊。

  電腦角落裡跳出郵件提醒,好像是參加讀買文學獎評選的通知,大意是告知我已經成功報名。

  因為不想打電話,所以我發消息給林田直人,這才知道等到十月的上半旬書本就能夠出版了,算一下時間好像也很近了。

  【要開簽名會嗎?】小林發消息。

  【你在說什麼啊,誰會去給新人作者的簽名會捧場?還是說我們出版社已經有錢到能夠這樣隨意揮霍了?】

  現在和小林聯繫,我已經有了一種我說不定會因為SPW財團和喬瑟夫先生的原因而接手出版社的錯覺。

  小林繼續回我:【現在確實不缺資金。而且你明明靠臉就能賺一大票的書迷。】

  【你當這是地下偶像的握手會嗎?我是絕對不會為了名氣去出賣自己色相的!】

  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對方的提案,我聽到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有東西忘拿了嗎……」我走出房間,往下看了看。

  「我們回……欸,什麼——」

  走進門的男人抬起頭疑惑地看我,「忘拿什麼?」

  我呆滯地和對方對視了幾秒鐘,走下樓梯,「不、不是……啊,你、你們回來啦?」

  夜斗保持著換鞋的姿勢,狐疑地問我:「之前家裡還有誰?你不會是帶人回家了吧?」

  「……」

  我心虛得沒敢說話。

  一個淺黃色的腦袋從夜斗的身後探出來,是雪音,他捂著嘴巴,臉上紅紅的,眼中閃爍著最質樸的打探八卦時的亮光:「諒月姐,是交男朋友了嗎——」

  我盯著小孩,沉默片刻,點點頭:「……是、是又怎樣!」

  「諒——月——」

  夜斗的聲音陡然升高,拖著長長的尾音,像個來找我索命的厲鬼一樣,從玄關衝過來,抓著我的雙臂:「我離開這麼久,還以為你每天都在想爸爸的,沒想到居然是在和其他男人恩恩愛愛嗎?好傷心,我要哭了!」

  「不是爸爸,只是監護人!」

  我瞪他,「不要亂說,你看,我明明給你放了那麼多好吃的。」

  我指了一下放在客廳的樂高神龕,安置的平台前面已經堆了小小的一摞零食了,是這兩天我順手放的——昨天來吃飯的那幾位警察先生也在研二的指揮下上供了一點零食,大概以為是我家的什麼習俗吧……

  「戀愛對象是誰……」

  他像是要融化掉的棉花糖果,整個神都軟綿綿地癱下來,彷彿突然遭受了什麼嚴重打擊一樣。

  「有空介紹給你。」我說道。

  「諒月、眼光不是很好……」

  夜斗抽了一下鼻子,很憂心地看我,「我怕你又被騙了……」

  雖然是好心,但我聽著怎麼這麼來氣呢。

  我翻了個白眼,氣鼓鼓地說道:「是你也認識的人,而且……我還沒有蠢到那種地步!」

  雖說早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但是每次都被人這樣指出,就算是我也是要傷心的……

  「算了,這個之後再說,別站在玄關了,先進來吧。」

  我記得早上還有多餘的三明治放在冰箱裡,於是拿出來稍微熱了一下。

  「這次會議開了這麼久,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

  我問道。

  「嗯,關於這個……」

  夜斗收起了那副不正經的模樣,嚴肅起來,說道:「最近出現了一個危險的傢伙。」

  「……在獵殺神明的傢伙是嗎?」我把三明治放到他們面前,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

  「嗯?諒月是怎麼知道的?未卜先知也太厲害了點!」夜斗驚奇地說道。

  「剛去了一趟伏見稻荷大社,聽那邊的神使說的。」我回答道,「好像說是從『八原』那邊傳出來的。」

  「那群妖怪……也怪不得。」

  夜斗思索著咬下一口三明治,「這個……味道還不錯啊。」

  我眨眨眼睛,「我對象做的。」

  夜斗臉上的表情垮下來,「嘁,也就那樣吧——」

  「不能浪費,給我都嚥下去,」我笑眯眯地警告他,「繼續說。」

  「小白眼狼!」

  夜斗小聲嘀咕,磨磨蹭蹭地將保鮮膜扯下來,把三明治塞進嘴裡,三兩下就吃掉了,「總之,目前可以確定的就是有個傢伙在四處獵殺一些神力較為微弱的神,據說祂們的神器也在戰鬥中一同消亡了,所以我們目前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想要做什麼……」

  神明能夠進行換代,只要擁有信仰,即便是在某個時期被遺忘了,也一定會在新的祈願中誕生。

  可是換代後的神明不會記得曾經發生的事情,需要有作為『道標』指引祂的神器在身邊伴隨,告知祂善惡和對錯。因此,如果有因為『什麼人』而死的神,連帶神器也一同消亡,那麼其換代的秘密大概率無人得知。

  「夜斗……你是有什麼打算嗎?」

  我的監護人雖然從外表上看起來不太靠譜,是個套著運動衫的童顏流浪漢,但是我很清楚他作為『夜卜神』,或者說『禍津神』時,心性有多麼堅韌。他如果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我深知自己絕對攔不住他。

  夜斗看了我一眼,眨了眨他藍色的眼睛,停頓了一下後才緩緩地說道:「諒月,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是有一件……咒靈、和妖魔的混合體。」我說道,「在裡面感覺到了神的氣息。」

  「……!」

  夜斗的表情停滯住了,片刻後,他的腦袋轉了一下,像是身體裡驅動他行動的那些齒輪開始重新運轉,「原來是這樣……即將消散的力量只要有能夠依憑的軀體就可以暫時保存下來。它們想殺你?」

  「是,能感覺到有很明顯的殺意。」

  在這一點上我已經體會了好幾次了——在體育館的那次就是這樣,那會兒倒還沒有現在這般棘手,短短幾個月,演變到如今卻變本加厲了……是因為那麼久了都沒能成功殺死我,所以升級了武器嗎?

  夜斗沉默了下來。我被他的態度搞得有些緊張,「我沒什麼特別的吧……為什麼會想要殺我?」

  「這件事……我還不確定是不是和伊邪那美有關係,諒月最近還是少出門吧,我會在外面布置幾個結界。」

  「……我知道了。」還好我本人也並不熱衷於社交活動,出門採購的欲望大大低於平均水平,異能力在這方便就是最便利的,需要什麼都可以直接置換。

  「說起來,緋去哪了?她之前不是跟著你走的,怎麼沒看到。」想要盡快結束上一個叫人不高興的話題,我快速地問道。

  「啊、她,因為和那個術士的關係,留在高天原了,需要調查黃泉之語就會要她的協助,所以沒有和我一起回來。」

  我點點頭,心想還好沒回來,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對方搭話……感覺被記恨了,同在一個屋檐下會很尷尬吧。

  .

  既然夜斗已經回來,那麼理所因當,我的晚飯就交給他了。

  開飯之前給降谷零發了消息,簡單地和他提了一下夜斗回來了,問他什麼時候下班,會不會過來。對方大概還忙於工作,短消息一直是[未讀]的狀態。

  收到回復已經是在晚飯後了。短消息表示他還有外勤任務需要出去,今天晚上大概率要忙到很晚了,就不再過來叨擾。

  我撇撇嘴,倒在沙發裡,扯來被子按遙控器——沒意思,不如看綜藝節目。

  ……搞笑綜藝好像也沒多好笑,整蠱搞笑藝人的戲碼看多了,反而會生出一種悲哀的感覺,我在期間斷斷續續地合上眼睛小睡了一會兒,雪音倒是看得很高興。

  手機在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響起來,我都要趕雪音回房間睡覺了,看了眼來電顯示,居然是降谷零。

  「……喂?」

  「諒月?」那頭的人說道,「我這邊似乎遇到了一點突發狀況,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

  「啊、嗯,在哪裡?我馬上過來。」我掀開毯子從沙發上站起來,從掛衣架上拿下一件風衣披在身上,電話那頭的降谷零簡短地給我報了地址,我從沙發上翻錢包,一邊側頭對雪音道:「我出去一趟。」

  「欸、好突然,等——」

  我站在了空曠的廢棄地下停車裡,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還未散落,在空氣中飄飄揚揚,天花板的白熾燈電路極為不穩定,一閃一閃地晃眼睛。

  我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了降谷零的身影。

  「出什麼事了,這裡到處都是咒力的殘穢……嗚哇,好噁心。」

  斑駁的地面和破爛的牆壁上都沾有黏糊糊的咒力殘穢,彷彿是有什麼巨大的咒靈在這中間以放射性的姿態突然爆炸,濺了一地的殘肢。

  「諒月,這個人……」

  降谷零皺著眉,指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陌生女人。

  率先吸引我注意力的,當然是對方額頭上拿道細長猙獰的縫合線。

  我見過硝子給傷員做縫合,針腳其實要比這個更加細緻一些,這道在額頭上的傷口縫合得粗製濫造,頭蓋骨像是很容易就鬆動開了,我都有些擔心對方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她怎麼——」

  「我收到了假情報,到這邊的時候遭遇了咒靈的襲擊,她是和咒靈一起出現的人,我發現她準備要逃跑之後,就把她撂倒了。」

  降谷零很上道地將來龍去脈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這不能叫撂倒吧?這完全是制伏,地面上都有個人型的坑了啊!

  什麼人力大猩猩!

  我失語了幾秒,然後說道,「這應該是個很麻煩的傢伙,不然我們先找個地方把她捆起來?」

  先前只在他人口中聽到的『頭上有一道縫合線的女人』如今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自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問她,比如說在柳川義明的領域裡出現的『宿儺的手指』,或者她和那位術士的關係。

  我蹲下身,想將人從地上拖起來,但是……

  好奇怪啊。

  我沉沉地盯著這個昏過去的傢伙。

  非常奇怪。

  兩年前我也曾在諸伏景光的身上感覺到那種靈魂與肉身不相匹配的狀態,但是絕對沒有眼前這個女人給我帶來的感覺來得更微妙。

  簡直就像是……在裝兩枚五號電池的遙控器裡塞了三枚七號電池那樣。

  既不穩固也不合適。

  我拽著她的衣領將人提起來,準備好好地觀察對方的那道縫合線。

  女人的嘴巴微微張開,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唔』,我被嚇了一跳,鬆開了手,身體再次直直地栽倒,砸回了坑裡。

  「……啊,抱歉。」

  我心虛地抽回手,發現這人又昏了過去。


第103章

  「我們先把她帶回去吧……或者我帶去高專?」

  我蹲下著看面前的這個女人,意識到降谷零可能不是很清楚,所以又解釋了一下:「高專就是五條同學他們在的地方,一個宗教學校,會處理一些咒靈的問題……」

  如果我直接使用異能力的話,直接帶走也不會多麻煩。

  「諒月!」

  但是我們還沒來得及行動,我聽見身後忽然出現夜斗的聲音,語氣急促,「別碰它!」

  想要再度觸碰上去的手縮了一下,我詫異地扭過頭,看到空蕩的地下停車場裡出現了一個人影。

  「夜斗?」

  我站起來,奇怪地問:「你怎麼過來了?」

  「還不是你突然就消失不見,雪音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連忙來叫我……不是都和你說了最近沒什麼事情就別出門了嗎?」

  夜斗嘆了一口氣從那邊走過來,「更何況……這裡滿地都是咒力的痕跡,你面前的那個傢伙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不妙的氣息,很危險。」

  「那你認識嗎?我之前……聽別人提到過好幾次關於這個有著『縫合線』的人。」

  夜斗瞥了眼,眉心深深地蹙起,雪音已經變成了他拿在手裡的太刀,他先是用刀面挑了一下昏倒的這人手指和頭顱,像是在超市挑選貨品一般,沉默了片刻後才對我說道:「不認識,而且她已經死了。」

  「死了?」

  我和降谷零對視了一眼,我的表情有些微妙……剛剛我真的只是被嚇到了所以一不小心就手滑鬆開,但也不至於這一下就把人給摔死了吧……

  屬於防衛過當嗎?警察就在我邊上來著。

  「我的意思是,她的這具軀體已經死了很久了。」夜斗繼續說道。

  「……活死人?」

  現在的科學是在研究這種技術嗎?倒是沒必要在美國恐怖片裡汲取靈感吧……

  「一具行屍走肉罷了,她的身體裡只有一小部分還活著。」

  夜斗垂著眼觀察,湛藍的眼睛專注地掃過對方的身軀,「也不對……這是什麼,寄生蟲一樣的東西……是『束縛』嗎?」

  夜斗用劍尖在上面輕輕地一划,女人額頭上黑色的縫合線便被鋒利地太刀輕而易舉地劃斷了。

  嗚哇……太限制級了吧!

  我倒還沒有可以心平氣和地看這種場景的意志,於是悄悄往旁邊挪了一步,走到了降谷零的身後,抬起手捂住眼睛,從手指縫裡觀察。

  顱頂從前額的位置分開,分開時隱約牽扯著一些液體,內裡能夠清楚地看到一顆完整的大腦正在有規律地緩緩搏動。

  周圍的空氣彷彿是凝滯住了,我的眼前一花,好像看到那顆大腦忽然移動了一下,再一眨眼,大腦居然消失在了原來的位置。

  「別想逃。」

  夜斗的反應速度很快,朝一側揮下太刀,森然的劍氣在前方的地面上留下幾道深深的痕跡,阻擋住了移動的大腦前進的位置。

  三劃劍氣在地面上禁錮出了一個小小的結界,將它困在了其中。

  是個咒靈……還是從未見過的大腦姿態。

  我的眼睛目前能夠看明白的東西也就這麼多了。

  「看來只是個膽小鬼。」夜斗輕輕嘖了聲。

  對方被禁錮其中,慌亂地撞了撞,似乎發現沒辦法離開,很快就放棄了,平靜地癱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你可以說話吧。」夜斗伸手,將那玩意兒撈出來,湊近研究了一下。

  禍津神的神力將咒靈整個包裹住,令它動彈不得。

  血紅色的一灘腦子被夜斗就那樣拿在手上,看起來既血腥又噁心。

  「……」

  「是你吧?那個正在弒神的傢伙。」

  夜斗本想用雪音戳戳它,但是神器大概也覺得噁心過頭了,受不住般變回了人形。

  雪音雙手抱臂,縮著肩膀,先是低下頭嗅了嗅自己身上有沒有沾染到奇怪的氣味,才皺著眉觀察對方。

  「夜斗,這是什麼?」

  「一個看起來像是詛咒師的腦子……喂,說話,你認識那個術士吧?」

  那顆腦子似乎打定主意不開口,沉默地在夜斗的手上癱成一灘。

  「它真的……還活著嗎?」我小心地問道。

  一般來說,這種狀態下……沒有什麼東西還能活著吧?《生化○機》都只敢拍僵屍吃掉了你的腦子,而不是你被腦子啃成了僵屍。

  「活著。我猜這大概是它的術式,能夠依附在不同的身體上,占據對方的肉身……那道傷疤則是它完成這個術式的『束縛』。」

  那豈不就是……傳說中的長生不老嗎?

  我驚訝地看看那顆腦子,胸口還是覺得噁心,「……如果要它回答的話,我可以試試看。」

  夜斗看了看我,接著無所謂地晃了晃手裡的腦子,「也好,你先來。」

  異能力發動,簡單地讓對方回答夜斗的提問好像不用花太大的金額,錢包裡的紙鈔少了幾張。

  我看到那顆腦袋蠕動了一下,從血淋淋的溝壑裡冒出了一張嘴巴……說是嘴巴也並不準確,那應該被叫做某種『發聲器官』,生著一些牙齒,看上去詭異至極。

  「——我認識他。」

  腦子回答夜斗的上一個問題,它的聲音尖細,像是女人也像是男人,聽不出到底是什麼樣的語調,在空蕩的地下停車場裡迴響。

  夜斗的表情冷冷的,「你的目的是什麼。」

  又是兩張一萬円,腦袋繼續蠕動,淡藍色的神力彷彿一層籠罩在上面的塑料薄膜,跟隨著它的蠕動而變化。

  「咒力最優化,實現——咒力最優化!」

  腦袋用尖細的聲音回答我們,聲音層層疊疊,撞得我腦袋痛。

  「諒月!」

  發現我好像站得不穩,降谷零連忙扶住了我,擔心地問道:「沒事吧?」

  「……嗯,只是有點頭暈。」我搖了搖頭,對夜斗說:「沒事,你可以繼續問。」

  夜斗臉色不善,「它的聲音對於人類來說也是一種咒力波動,這樣一直讓它開口也不是個辦法……」

  「如果只是想知道它的過去,那我想我可能有個辦法。」

  降谷零在這時說道,「也不需要諒月繼續使用異能力,只是得換一個地方。」

  夜斗沉默地看向他,視線彷彿一種審視,片刻後,他鬆了口氣,「那就先按你說的試試看,要去什麼地方?」

  「……警察廳警備企劃課部門。」降谷零回答道。

  夜斗挑眉,好像在為對方的坦誠而驚訝,「可以,那我們就發吧。」

  「我的車就停在外面。」

  「哎,等等、等等——」

  警察廳是降谷零工作的地方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裡,但我還是叫住他們,「這種時候能省一點時間就省一點,詳細地址告訴我,我來吧。」

  降谷零愣了一下,隨後便低聲將具體的位置告訴了我。

  異能力發動。

  我們消失在廢棄地下停車場。

  警察廳警備企劃課。

  辦公室本廳好像在建築的十幾樓,但是我們幾人出現的位置則是警察廳的地下室。

  無人的電梯剛好停在這一層上,降谷零按下按鈕,指紋掃過,電子女聲僵硬的聲音說著「識別通過」,電梯門左右開合地在我們面前打開。

  「這邊是我們平時用於審訊特殊犯人的場所,」降谷零一邊往裡走,一邊和我們解釋道:「今天是週日,所以他應該會在。」

  「誰?」我好奇地問。

  降谷還沒來得及回答,迎面走來的幾個穿了警服的人便對他問好,「晚上好,降谷先生。」

  「嗯,辛苦了。」走在我前面的男人應了一聲,感覺整個人的氣質都和平時不一樣了……更莊嚴了?

  待在這一層的人數不多,只用零零散散的幾個,我感覺到有好奇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但是似乎礙於降谷零走在前面,他們都不敢正大光明地看過來。

  「你的同事?」

  「這邊都是警備企劃課的成員,不用擔心,他們什麼都不會亂說的。」

  亂說什麼……?

  有什麼好亂說的,我又不是在和他偷摸著偷情……就是感覺被一直盯著好奇怪啊,會讓人害羞……

  「這邊。」我們穿過連廊,然後他用身份識別卡推開一扇門。

  「這裡是……嗚哇!」我驚愕地看著坐在房間裡的人,「露伴老師?你怎麼會在這裡?「

  坐在房間中位置上的男人毫無疑問,是先前搬去杜王町居住的漫畫家岸邊露伴。

  那身過於先鋒的裝扮和堆疊在桌面上的漫畫稿我是不會認錯的。

  ……等等,所以他為什麼會在警察廳裡畫漫畫?

  我困惑地看向岸邊露伴,片刻後我的表情僵硬了起來……說起來,那時候在杜王町,降谷零就對岸邊露伴的替身能力很感興趣——

  居然真的讓他把人給挖過來了。

  我扭頭看他,降谷零卻已經走到了岸邊露伴的面前。

  「這邊有個緊急的審訊要進行。」

  岸邊露伴的視線掃過我,以及我後面的夜斗,鋼筆在他的手指尖轉了一下,「可以,只要能讓我看到有趣的經歷。」

  「但是確定這個你可不可以……」

  降谷零回過頭,夜斗意識到了,然後將那顆腦子拿出來,放在了他們面前。

  岸邊露伴有一點驚訝,「這是……腦子……?」

  「還是活的。」

  降谷零說道,「可能有點特殊的能力。」

  「只要是活物就沒問題。」岸邊露伴哼笑了一下,我看到他身後出現了一個銀白色的小男孩替身。

  那顆腦子好像忽然明白情況很不對勁,發出了尖細的尖叫,咒力在空氣中凝聚著——搞什麼,這樣的狀態下它還能攻擊嗎?

  「『天堂之門』!」

  隨著岸邊露伴的話音落下,整個房間變得安靜下來。

  以腦袋為本體的書本折頁嘩啦啦地從岸邊露伴的桌面上傾倒下來。

  那是一本非常厚非常長的書,或者說……長的有些過分了。好像這顆腦袋所經歷的漫長歲月能夠將這個房間填滿。

  我往後退了幾步,那些紙頁差一點就要堆到我的鞋面上。

  我低下頭,發現那些朝上的文字幾乎都是漢字,大約再往後些,才漸漸地變成帶有假名的文字。

  這到底是個從什麼時代生活到現在的老怪物啊!


第104章

  「好……好豐富的人生經歷。」

  我瞠目結舌,看著面前這亂糟糟的一片,過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

  岸邊露伴對這些很感興趣,雖然這種情況對於他來說也是頭一回碰見,但是他馬上就投入了研究,沒空繼續搭理我們,自顧自地隨手翻了幾頁就開始看了。

  「那我和夜斗就先從前面的看起來,總得弄明白它到底是什麼人。」我說道,看了看降谷零:「零,你和、呃,你先幫忙找一下近期的情報吧?」

  「好,我知道了。」

  在滿地的書頁堆裡,我們花了一會兒才找到屬於這顆大腦的人生之書的開頭。

  說是開頭,但還是有些區別,因為那些頁面被密密麻麻的字符填滿,黑漆漆的一片在紙頁上浮動……看不出是什麼的字符在上面扭曲,彷彿要從裡面透出深深的怨氣一樣。

  「這難道是詛咒……嗎?感覺好奇怪。」我皺著眉,目光落在那些字符上會感覺到一些刺痛。

  「它曾經是詛咒師,因為某些原因成為了咒靈,這應該是變成咒靈之後的影響。」夜斗隨口說道。

  成為了咒靈便抹去了一切它還是人類時的痕跡,好像那一切的道德、理智、人性都和這些扭曲的文字一樣,陷進深深的淤泥裡。

  我的胸口發悶,於是飛快地將那些黑漆漆的字頁翻過,直到上面終於顯出了些我能夠看懂的文字。

  「文治二年丙午……冬元月日,卒術師十二人、殉流民六人,尋咒物五樣,是為……」

  我的日本史不好也不壞,不過由於神明們時常掛在嘴邊講一些以前的事情,以至於距離我高中畢業過去了這麼些年,卻還能記得零星半點。

  文治是鎌倉時代的年號,源平合戰結束,平氏滅亡之後鎌倉政府成立,從此開啟了日本的武士政權。

  拋去前面那些看不懂的不談,光是從這個年號算下來,這傢伙就大概活了近千年。

  好一個老妖怪。

  我又往後翻了翻,這一段大多都是類似風格的記載,於某年某月在什麼地方,死了多少的術師,多少平民因意外被捲入,又找到了幾個咒物。

  「那時正值土御門家權勢的興盛,是陰陽道自平安京以來發展的最高峰,到處都是咒靈妖鬼,這個程度的死傷不算少見。」

  夜斗在我旁邊蹲下,指尖劃過紙頁,上面也是一段日期,潦草地記著當日的情況,「咒物……一些死去的術師屍骸會演變為咒物,它是在搜集那些東西——這也是某種『束縛』嗎?」

  在我看來,這可完全不像是什麼『人生之書』,這更像是這傢伙在玩某種大型冒險類求生遊戲,我們所看的則是這個遊戲的紀錄日誌。

  這顆腦子存活的時間無疑是很長,但是它平時的活動卻單調到不可思議,好像它這麼多年的奮鬥,就只是為了一件事情:苟下去。

  我一邊飛快地將無用的信息翻過,一邊嘖嘖稱奇。

  它拋棄了人類的身份之後,擁有一個通過移植大腦來交換肉|體的能力,憑藉這一能力,它可以長生不老以及使用移植後的記憶在□□內的術式。

  它稱呼自己為『羂索』,一個佛家象徵化度剛強眾生及降伏四魔之四攝布施的法器名稱。在那個戰亂接踵而至,天災人禍層出不窮的時代,日本神道與佛教神佛習合,成為了神道教,是上至官僚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的心靈寄託——很難說是不是有點要藉著這個名頭招搖撞騙的意思。

  如果要將羂索這漫長的交換人生簡單概括一下,那大概能夠概括出兩種生活方式,一是此人熱衷於搜集各種咒物術式,喜歡對自己中意的身體對象下手,在對方的身邊拱火,最後成功讓對方死亡,然後悄悄地占據身體;第二則是喜歡打探各種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尤其是關於五條家的。

  它曾兩度敗給五條家的六眼,為了達成目的,它也試過將還是嬰兒時期的六眼殺死,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一個六眼死亡勢必會誕生新的六眼,同一個時代不會出現兩個六眼,可是六眼的傳承也絕不會不會斷開。所以它就放棄了『殺死六眼』這個方法,轉而尋找能夠『封印六眼』的咒物。

  ……封印六眼,真敢想啊。

  只要將六眼封印住,在那位六眼死亡之前就不會誕生新的六眼。

  不過好在,在它找到能夠真正封印六眼的咒物之前,它還是很害怕五條家的六眼,一旦聽聞有六眼出世,便會快速逃離,去遠離五條家的地方避世……

  「天正九年辛巳,彌生廿六日,於京都茶館喝茶,聽後桌神道學徒談及五條家誕生了新的六眼,心慌,連夜離開京都,前往蝦夷地。」

  噗……

  我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對著這頁的文字按下了拍攝鍵。

  可以發給五條同學看看,不愧是能讓人聞風喪膽,止小兒夜啼的名號。

  「諒月是發現什麼了嗎?」降谷零側過頭看了我一眼。

  「啊、嗯,這傢伙雖說是個膽小鬼,但做的事情還真是惡劣至極……」

  我指了一下,那是一段明治初期的事情,大概是說羂索附身於加茂家的某位家主『加茂憲倫』身上,收留了一位體質特殊,能夠懷上咒靈孩子的女性,利用對方的特殊性使其九度妊娠,九度墮胎,最後羂索將這九個胎兒製作成了著名的咒胎九相圖。

  「我聽說過這個人的事情。」我遲疑了一下,「加茂憲倫被稱為『史上最邪惡的術師』的名號……居然都是這傢伙幹的嗎。」

  想來這種鳩占鵲巢的惡事,千年來羂索做得也不少了,只是……它到底在研究什麼?

  最開始的紀錄全部都無法閱讀,我也不好分辨它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選擇不做人了。

  『咒力最優化,實現——咒力最優化!』

  幾個小時前它掐著尖細的嗓音這麼說道,現在只要一回想起來,我仍舊覺得頭痛不堪。

  但是什麼才是咒力最優化?

  咒胎九相圖、人類和咒靈的混合……再到如今,它又發現了妖魔和神明。

  「……」

  我決定先放下中間這些冗長的過去,從近一些的時間開始找。

  「你們那邊呢?發現什麼沒有。」

  「嗯……算是有吧。」降谷零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在一些有用的情報上貼了便簽紙用來分辨。

  而露伴老師已經完全陷入了狂熱的紀錄狀態,毫不吝嗇地誇讚道:雖然是個人渣,但是經歷非常有趣呢!

  不、不不,露伴老師,您這種狂熱的狀態才很不對勁吧!作為漫畫家,如果將這種邪道劇情畫出來,真的會有人去看嗎?!

  「1989年己巳,12月7日,五條家出現了新的六眼,其誕生之始就改變了咒術世界的均衡,也導致現代詛咒的逐漸增強。」

  降谷零又翻過幾頁,指著其中的一頁說道,「2003年癸未,6月22日,橫濱。」

  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我的眼皮一跳,某種不詳的預感忽然從我心底升了起來。

  降谷零繼續說道:「發現了一個能力很有趣的人類,她的能力可能是打破天元進化僵局的鑰匙,我一定要得到她的身體。」

  降谷零說完,又停頓了了一下,「諒月……這裡,還有一張和你很像的人像畫。」

  「啊……」

  我走過去瞥了眼,浮世繪風格,看起來既像我又不像我,好像商業街旁邊的道路上擺攤畫畫500円一張的風俗畫,我抱著手臂搓了搓,感覺很不舒服:「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啊,好噁心……!」

  話一說完,我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的事情。

  對了,那時候正好是橫濱的龍頭戰爭,歷時88天,我在最後的幾天從東京趕回橫濱,好像確實是在6月份。

  會被羂索注意到是因為……那是我第一次頻繁且大範圍地暴露並使用自己的異能力。

  龍頭戰爭結束的後一段時間裡我也的確被許多組織纏上,只是之後異能特務科以及港口黑手黨的介入幫我擺平了大部分的麻煩。

  沒想到,最大的麻煩居然是在這裡嗎……

  「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諒月被羂索盯上了。」

  因為特殊的術式存在,想要獲得我的能力就必須殺了我,這就是我會被羂索針對的緣由。

  這麼一想,現在也能猜到它又為什麼會對降谷零出手,無論是殺了降谷零占據他的身體接近我,還是不殺他,利用他作為誘餌引我上鈎,對於它來說都是相同的……羂索完全不在乎自己會殺死多少人,只要它能夠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我翻了翻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除去一些習以為常的躲躲藏藏——它還在仙台和人結婚,生了個小孩。

  它居然去生了個小孩?!

  這老東西玩得挺變態啊。

  震驚之餘,我也還是記下了那個地址和那位被叫做『虎杖悠仁』的孩子名字,算一算年齡,他現在和小惠好像差不多大。

  只有那麼大的孩子,他的出生僅僅是為了推動一場跨越千年,縝密而殘忍的計劃……

  就算是我這樣不喜歡小孩的人也覺得實在是沒有人道。無論如何,還是讓高專那邊的人盡早干涉一下,反正都養了這麼多小孩了,再養一個也沒關係吧……甚爾做的兒童餐味道挺好的。

  2006年丙戌,11月7日。

  星漿體消失,天元無法同化,必須開始進化。

  咒力最優化可以開始了。

  降谷零站在我的邊上,指尖劃過那幾個字,問道:「所以,這個『咒力最優化』到底是什麼?」

  我擰起眉毛,結合一下先前看到的零星情報,慢吞吞地解釋道:「我猜應該是一種將『生存競爭』變得更加殘酷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人類需要不斷地互相殘殺,活下來的就屬於優勝劣汰之中的『優』,有一定的機率能夠促進人類所謂的『可能性』的延伸,從而達到咒力最優化……它的那些咒胎九相圖,以及妖魔咒靈神力的混合體應該也是為了達成這一目的的實驗品……哈,你還別說,蟄伏千年就為了這麼一個破理由,這傢伙還真是執著。」

  夜斗的臉色黑下來,冷冷地說:「邪道。」

  的確是邪魔外道。連我都差點被這猜想氣笑了,大概還有些困惑不解的因素夾雜在裡面,但……是不是還要誇獎一下它這持續了近千年還不輕言放棄的學術探究精神啊?

  什麼精神病居然能維持這麼多年,意志也太堅定了些。

  2008年戊子,2月9日。

  被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找到。這個男人希望能夠與自己合作。

  他看出了能夠不停移植大腦的術式,坦言他從黃泉拿走了伊邪那美的至寶,生命也早就跳出了六道輪迴之中。

  夜斗顯然也看到了這一段,鼻腔冷哼一聲,「都是只會東躲西藏的傢伙,怪不得會混在了一起。」

  這個陌生男人毫無疑問就是緋口中的『父親』,之前附身於藤崎浩人的術士,他和羂索達成合作,因為他的目的也是想要殺死我,作為表示合作的誠意,術士能夠給羂索提供妖魔用於研究。

  我:「……」

  可以,你們了不起,你們清高。

  怎麼你們都是伊邪那美的人間代行者啊?

  還好這傢伙的靈魂都已經跟著咒靈領域一起消散了。

  但是我現在恨不得再把人找回來重新打一頓。

  上次我還是下手太輕了!


第105章

  「喂喂,是五條同學嗎?」

  我對著手機那頭問道,「還醒著嗎?沒睡吧?」

  被接通的電話那邊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二十了哦諒月醬?」

  「啊、這麼晚了?抱歉,我沒注意到時間,不過我這邊有新的情況,還是想盡快通知你一下。」

  我抓了抓頭髮,不好意思地道歉。因為沉浸在羂索的書面罪行陳述之中,我完全沒發現時間居然過得這麼快。

  我不太確定五條悟是不是那種會有起床氣的那類人,至少如果半夜被電話鈴吵醒的人是我的話……啊對,這個時間我一般還沒睡著,無法作為對照組。

  「所以,是有什麼事?」五條同學平靜地問我,語氣聽不出好壞。

  「還記得上次我問過你的關於『額頭上有縫合線』的女人嗎?我找到它了,現在這邊發現了一點情況。」

  我垂下眼睛掃過紙頁上的文字,「這和夏油同學也有關係。」

  「和傑有關?」一提到這個,五條悟就生出了點興趣,我聽見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大概是五條悟從房間走到了陽台上。

  「那傢伙叫『羂索』,看記錄它應該和你們家的前幾任六眼打過交道,也不知道你們五條家在這方面有沒有留下什麼記載。」

  五條悟乾脆地說:「沒印象,我從來不去翻那種東西。」

  「好吧,這也不重要,」我咕噥道,反正這傢伙都已經落在我們手上了,就算是再想做什麼也是有心無力,「主要和夏油同學的術式有關,咒靈操術可以將降服的咒靈吸收並自由操控……我記得是這樣的吧?剛好羂索對這能力眼饞得很。」

  五條悟在電話那頭嗤笑出聲,「難道這東西還有辦法奪走他人的術式嗎?」

  「可以啊……」

  我幽幽地說道,「只要夏油同學死了,肉|體還存在,就會被羂索占據,這樣它也能夠使用這具身體的術式。」

  「……」五條悟沉默了下來。

  「不過這傢伙已經在我們手上沒法逃走了,所以也別太擔心這個情況會不會真的發生。」

  我頓了頓,聽筒裡傳來輕輕的呼吸聲,我又嘆了口氣,「只是……你也很清楚夏油同學現在的狀態吧?」

  「再任由他那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做出來不及補救的事情。五條同學你……現在還做不到將咒術界的那些高層都趕下台吧?」

  「諒月醬以前也和傑談過這些事。」

  我苦笑道:「是啊,後來給他說煩了,他還把我號碼拉黑了,到現在我還待在他的黑名單裡呢。」

  眼看著親手從淤泥堆拉出來的青年再一點點地陷進去……很痛苦。

  我並非是道德上的利他主義者,僅僅是為了我自己能夠逃離那些不斷生出的愧疚感……但是我很清楚,可以讓夏油傑回頭的人並不是我。

  「如果是五條同學的話,一定可以的吧?」

  在更加糟糕的事情發生之前。

  電話那頭沒有回話,我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氣,「還有一件事,啊、這裡寫著……『星漿體消失,天元無法同化,必須開始進化』,我不太清楚這個,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欸——諒月醬,難道說,你對這些完全不了解?」

  五條悟很震驚。

  「我該了解什麼嗎……?」我困惑地問道。

  我身邊的這幾個人,就算是作為神明的夜斗,都沒有我和咒術界打交道的多。有著『不死』術式,並作為強化整個咒術界結界平衡實力的天元,夜斗倒是有所耳聞,但是再詳細的他也沒那麼清楚了。

  「明明是諒月醬你把星漿體送走的啊。」五條悟說。

  「什麼時候的事情……」我也更著震驚起來,對他所說的這件事情全然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我把伏黑甚爾打死的那次。」

  「那個時候分明是你先被打了個半死吧……」

  五條悟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那天我帶著小惠從遊樂園趕到高專時的場景。

  滿地是血,連五條悟的白髮都被染紅了,像個瘋子,甚爾也不遑多讓,差一點就要咽氣了。

  我努力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在我過去的路上,還見到了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姑娘,她當時肩膀中彈了,我看她哭得不行,還想著往裡面走,就連忙把她攔下來治好了傷口。

  我懷疑地問:「……不會是那個受傷了的初中女生吧?」

  「是啊,那就是星漿體,天內理子。」

  五條悟說道,「也是伏黑甚爾那次的目標——不是吧,諒月醬你當時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跑進高專了嗎?」

  「因為人都快死了……小惠還跟我在一起,讓小朋友看到那種場景很糟糕啊,我只能把人都救下來了。」

  「……」五條悟抽了一口氣,像是在為此而震撼,「所以你當時為什麼會和惠去高專?」

  「嗯……我帶小惠去遊樂園玩,然後準備和甚爾分手?」

  電話那頭足足沉默了半分鐘,然後某人開始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諒月醬。」

  「那個小姑娘就是星漿體?」我問道,艱難地捋了捋思路,「因為我當時救了她,之後還把她送出了國外,就導致了天元無法同化?」

  五條悟笑夠了就停了下來,「不是這樣的,其實無論你救不救人,天元最終也還是會進化,因為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打算讓他們同化。」

  「那天元的進化會影響什麼嗎?羂索這傢伙非常重視天元的進化。」

  羂索前兩次對星漿體出手,試圖中斷天元的同化都遭到了六眼的攻擊,以至於羂索開始試圖殺死六眼,意識到不可能之後,才開始尋找封印六眼的辦法。

  「天元進化後會同化全日本的人類哦。」

  五條悟說道:「每隔500年,天元的身體就需要進行一次同化,用於阻止他的進化,但是那次的意外讓天元沒能成功置換身體,進化一旦開始,就無法再停下來了。」

  「……那聽起來不是很糟糕嗎?」同化全人類什麼的,到底是什麼意思,總不能是變成人類命運共同體吧?

  「總會有辦法的啦,諒月醬沒事花點錢祈禱一下天元大人的進化方向就好了。」

  怎麼還越說越離譜了,我遲疑地問道:「會有用嗎?」

  「說不定哦。」五條悟的聲音含笑,「順帶一提,這筆錢可以找高專報銷,反正也是那群爛橘子撥過來的錢,諒月醬多上報一點也沒關係啦。」

  「好的,沒問題,聽你這話我就放心了,我保證每天都會幫天元大人祈願,絕對不辜負組織的期望。」聽到有錢拿,本人毫不猶豫地答應道。

  講完這些之後,我又和五條悟提了一下羂索使用虎杖香織的身體誕生下來的那個名叫『虎杖悠仁』的小男孩。

  「咒胎九相圖也是羂索的試驗品之一,所以我有點擔心那個孩子……五條同學你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嗎?至於其他的一些,我就把圖片傳給你吧,記得要接收。「

  我用郵件將先前拍下來的一些圖片都發給五條悟之後,才看到他們幾個人湊在一起低著頭看,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怎麼了,你們又發現什麼東西了?」

  「諒月,羂索這次所附身的那個女人,是組織的成員……」

  「什麼組織……」我的眼皮又是一跳,「不、不會那麼巧吧哈哈……她是不是你們組織的人,你難道還認不出來嗎?」

  降谷零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道:「組織成員一般都不會見面,基地也有好幾個,大部分時間我們都不會待在基地裡。」

  「……」

  我問到:「那羂索是用這個身份做了什麼事情嗎……?」

  降谷零痛苦地閉了閉眼,「它把咒靈和妖魔的樣本遞交到第二實驗室了,第二實驗室是專門研究異能力的。」

  羂索是不是打算將排列組合裡所有能夠組合的方案都試一遍……

  那你給誰不好,給一個殺手組織。

  「喔,柳川,你的身份情報也被上傳了,」一直關注著最近發生的事情的露伴老師說道,「這個組織有一台最新的數據分析儀器……推測可能性?看起來是想計算你的能力極限啊。」

  千禧年過後,智能網絡迅速普及,一部分的電腦計算只要有足夠多的樣本就能夠生成足夠準確的答案。

  羂索想要計算的應該不是我的異能力極限,而是我的能力加上咒靈、妖魔、神明、人類的改變,在最終是否會有那個所謂的『咒力最優化』,這也是它為什麼會將咒靈和妖魔的樣本交給他們。

  相比較於避不可避的天災,在人類漫漫無期的進程之中,手持潘多拉魔盒的那個,永遠都是人類自己。

  「這個傢伙真的很喜歡偷偷躲在背地裡使陰招啊。」我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它意外錯估了降谷零的實力,如果不是它這一次的出手,那麼等到它的計劃真正開始推進的那一天,不是會比災難片更恐怖嗎?

  我辛辛苦苦地交了這麼多年的社會保險,可不是讓你在我能享受的時候,把人類社會秩序弄崩塌的。

  你有問過那些996過勞的社畜是怎麼想的嗎——世界就算是要毀滅,也至少等到我們自然死亡之後啊!

  我恨活了一千多年都沒交過社保的人。

  疲倦和無力在這個時候終於湧上大腦,翻騰著在我的神經上碾過,我無奈地嘆氣,「今天先這樣吧,也很晚了,還是要休息……露伴老師,你的能力可以保證它一直在這裡,不傷害他人嗎?」

  「只要能夠寫上去,就算它再換個身體也是奏效的。」岸邊露伴說著拿起了鋼筆,在紙頁空白的位置開始寫。

  我掃了幾眼,寫的好像是什麼『不可以傷害任何生命』、『必須聽從岸邊露伴的命令』、『只要生起惡念就會像是被六眼打了一頓』……諸如此類的惡霸條款。

  糟了,露伴老師或成最終大Boss。

  他這個能力,只要他願意,甚至可以毀滅世界吧……

  .

  降谷零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合上,對我說道,「剛才我已經使用權限,把諒月的信息加密了,一般來說只有權限比我高的人才能查閱……但是這不代表在這之前沒有人看見過。」

  「……我清楚。」我點了點頭,低聲道:「我會做好準備的。」

  我們心知肚明,羂索將我的信息上傳,那麼開始研究咒靈的組織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鎖定我。

  但……這或許也不是件壞事。只要他們來找我,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反擊回去。

  「準備回去休息嗎?」降谷零問到。

  「嗯……這邊有休息室嗎?反正一會兒還是要過來的,我隨便找個地方趴會兒就好了。」大部分秘密機構都差不多,以前去過異能特務科,那邊和這邊沒有太大的區別。

  「那去我的辦公室吧。」降谷零說道。

  「不太好吧?」我猶豫了一下。

  「沒關係的,只是在本層的臨時辦公室,平時也是當作休息室使用的,在這邊。」

  我一邊跟上他,一邊看了看夜斗。

  夜斗的注意力從羂索的地方挪開,停留在我們兩人的身上,沉默地注視了片刻,他才邁動步子走過來。

  「你說的那個對象就是他?」夜斗低聲問道。

  我懷疑他使用了什麼結界,因為距離我只有一步的降谷零好像什麼都沒察覺到。

  「……是啊。」我點頭,接著警惕地看著他,「你難道有什麼意見?」

  「不……」他的目光很複雜,停在降谷零的後背上,過了幾秒才繼續說道:「我只是沒想到會是他。」

  「因為人類的感情是很特別的。」我笑起來說道,「如果喜歡的話,就算本人還沒意識到,身體也一定會傳遞給你。」

  夜斗看了看我,目光柔和下來,「其實只要諒月喜歡,我不會有意見的。」

  我親熱地貼過去,「什麼嘛,夜斗大人原來也會說這樣的話。」

  「我是說真的。」夜斗無奈地牽起嘴角,「研他在以前和我提過他的朋友們。我覺得他很好,只是……」

  「只是什麼?」

  「……沒什麼。」夜斗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好好休息吧。」

  前面的降谷零停下了腳步,使用ID卡打開了面前房間的大門,轉過來對我說道:「就是這裡了,裡面有摺疊床,諒月可以先休息一下。」

  他領我進去,按亮了桌面上暖黃色的檯燈,將放置在角落的摺疊床推開,又從櫃子裡抱出了毛毯。

  我這會兒睏得不行了,站在旁邊就要合上眼睛,還好晚上出門的時候是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

  迷迷糊糊之中感覺降谷零把我拉到了床上,貼心地將毛毯蓋上。

  隔著一層眼皮能夠感知到的暖暖的光源很快就消失了,伴隨著一聲輕柔的『晚安』。

  我沉沉地埋進了柔軟的毛毯裡,裡面有一股香香的洗滌劑,和降谷零身上慣常出現的香水氣味。

  「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

  是夜斗的聲音……

  「……好,到這邊來吧,夜斗先生。」

  降谷零回答了他,接著將我所在的這間房大門輕輕合上了。

  我沒來得及細想,疲倦的大腦就徹底關機了。

  .

  「……非常抱歉,是我的疏忽大意,居然發生了這種事情!遺體的身份已經查明了,事故現場也已經聯繫了咒術界的相關負責人,只是遺體的死亡原因還在調查之中,目前還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緣故。」

  「嗯,辛苦了。」

  「怎麼會!讓降谷先生收到了假情報還遇到了那樣的事,都是因為我沒有仔細核對。」

  一個很激動的男性在說話,聲音忽高忽低。

  我皺了皺眉,但是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什麼東西?

  我伸手在臉上摸了摸,摸到了柔軟的布料——咦,是眼罩?

  我將不知在什麼時候戴上了的眼罩摘了下來,困惑地看了看,又環顧了一下四周。

  ……啊,這是降谷零的辦公室。

  因為是辦公時間,所以開了燈,大概是不想打擾我睡覺,就把眼罩給我戴上了。

  降谷零坐在我前面,辦公桌很寬大,上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文件夾和檔案袋,幾乎將我這邊的位置遮擋得嚴嚴實實。

  我從摺疊床上坐起來,腦袋剛好高出辦公桌子一點。

  站在前面剛結束鞠躬的綠西裝男性抬起頭的時候和我對上了視線……被嚇了一跳。

  「咦——誒?女、女人?在降谷先生的辦公室裡?!」

  他的聲音比剛才說話的時候還要高幾個分貝。

  「你好……」我對他點點頭,尷尬地打了個招呼。

  綠西裝的眼鏡男好像終於在我亂糟糟的頭髮下認出了我是誰,站直立正,對我說道:「柳川小姐,你好!」

  「啊、哈哈,太、太熱情了。」

  「是我們吵到你了嗎?」

  降谷零看向我,臉上略帶歉意,「今天要交接的事情比較多,所以只能在這邊工作。」

  「沒事,」我擺擺手,「幾點了,我不會睡了很久吧?」

  「上午九點半,不是很晚。」降谷說道。

  「噢……」

  我坐著有些發愣,畢竟昨天晚上經歷的事情太多了,一時間還不能很好地消化。

  「那麼我先去工作了,降谷先生。」

  風見裕也說完,便離開了辦公室,幫我們貼心地合上了大門。

  我揉了揉肚子,蔫蔫地抱住毛毯:「零醬,我好餓啊……」


第106章

  「你不能總是沉迷工作,又不按時吃飯,麵包是很沒有營養的。」

  我坐在降谷零面前的椅子上,言之鑿鑿,一手拿著紅豆麵包,一手拿著草莓牛奶。

  降谷零將鋼筆放下,無奈地笑起來,「那我們去食堂。」

  我咬了兩口紅豆麵包,飛快地搖頭,「我不要。」

  「他們又不會吃了你。」降谷零嘆氣,語氣溫和,似乎在為我表現出來的抗拒而笑了起來。

  「……我不喜歡被那麼多人盯著。」我小聲說。

  去食堂解決早飯和在降谷零辦公室裡吃小麵包,我選擇了後者。

  也不是說我有多愛吃麵包,只是當我從降谷零的辦公室推門出去時,發現大半個辦公室的人都在盯著我看,目光曖昧而隱晦,看得我頭皮發麻。

  ……有點嚇人。

  於是我又默默地將門合上了。

  好在降谷零辦公室的抽屜裡塞著許多小麵包,據說是他工作繁忙連去食堂都抽不出空時用來應急的。

  「過一會兒我要去開一個聯合會議。」降谷零說道,「組員也會去旁聽。」

  「那我會去找露伴老師,繼續研究羂索,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善解人意地對他說道,「不過,什麼聯合會議?」

  「是關於組織的……證據搜查和證人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組織基地的定位和軍備也很清楚,除了我們公安,還有FBI和CIA都在調查組織,所以接下來的行動都是聯合行動,之後……如果有需要,可能會叫上諒月。」

  進展原來這麼快……距離他上次和我說這件事情,似乎也才過去一個多月吧?

  「我清楚了,之前答應過你,所以我會幫忙的。」對於這個組織的存在我本身也覺得很複雜。

  小的時候我一直以為父親是因為警察這個身份才拋下我和媽媽,後來長大些,懂了一點之後又覺得,他為這個身份而犧牲也是無可厚非……直到前一段時間我到橫濱,才從費奧多爾的嘴裡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說不生氣當然是不可能的,死在『大義』的道路上至少還算是有點寬慰,但是被一群鼠輩害死,就算是我這樣喪氣又不積極的人,也會心有不甘。

  「聽五條同學說,他下午會來把羂索帶走封印……我會和露伴老師協商好的,你就放心去開會吧。」

  我啃完紅豆麵包,將草莓牛奶喝完,降谷零正好把電腦合上,拿起放在桌面一側的文件夾。

  「那我先過去了。」他垂下頭看我,表情有些奇怪——

  從我醒來之後,他看起來就怪怪的。

  我眨了眨眼睛,「快去吧。」

  降谷零猶豫了一下,接著又對我說道:「在我面前,不用那麼努力也可以。」

  突然之間說什麼……?

  我困惑地抬著頭看他,「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奇怪……」

  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段零星的對話,我問道:「是不是夜斗和你說什麼了?」

  降谷零搖了搖頭,「只是想讓諒月放鬆點,你來到這邊之後,一副很緊繃的樣子。」

  「嗯……」我揉了揉額角,「可能是因為在羂索那裡看到太多東西了,腦子有點漲。」

  「說起來——夜斗去哪兒了?醒來之後就沒看到他。」

  「夜斗先生他……好像有別的事情,幾個小時前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可能是委託什麼的吧……畢竟目前也沒太嚴重的危險的事情了。

  降谷零拿著文件就要離開辦公室,我看看他,勾了勾手指,「等等,先過來點。」

  穿著西裝的男人困惑地向我靠近,我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的身體向下拉過來了些,深色領帶的末端從他西裝的領子裡滑出來。

  「領帶都散了,你這副模樣出去,大家一定會看出你通宵工作了。」我一邊說著,一邊將他脖子上的領帶重新繫了一遍。

  降谷零維持著那個微微彎下腰的姿勢,漂亮的紫灰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

  「我很快就會回來。」他對我說道,彷彿是家長對待送去幼稚園孩子那樣的口吻。

  不過,我還滿受用的。

  「知道啦,我會等你回來的。」

  我將領帶繫緊,推上衣領,再將有些翻起的白襯衫的領口撫平。

  視線從脖子向上,挪動到了對方的臉上,眼睛下面有些淡淡的青黑色……太疲憊了,甚至讓我覺得如果在這種時候對他使用異能力,應該是另一種程度上的壓榨。

  「等到這些事情都結束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嗯。」

  「太好了,我之前就很想去家具廠,現在的床是房東留下的家具,有點老了,實在太吵,我想換一張大床。」

  降谷零頓了兩秒,然後笑起來,「好,到時候我們就去家具廠看看。」

  辦公室的門在此刻響起,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降谷先生。」

  是他的那位下屬。

  「該去開會了。」

  降谷零揉了揉我的腦袋,從辦公室走了出去,大門開合了一下,我看到了外邊綠色西裝的男性向裡面投來的略帶好奇的目光,然後很快就被合上了。

  我在辦公室的位置上又坐了一會兒,這一層樓都在地下室,沒有窗戶,百葉窗像個裝飾品,牆壁上掛著些守則和消防安全疏散地圖,通風換氣設備傳出微弱的聲響。

  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我將食品包裝袋丟進垃圾桶,再次小心翼翼地推開他辦公室大門的時候,外面已經不剩幾個人了。

  少了那些『萬眾矚目』般的注視,我覺得好多了,於是又一溜煙跑到了昨天晚上待過的岸邊露伴的那間審訊室。

  「露伴老師?」我曲起手指敲了敲門,裡面很快就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我推開門進去,不大的房間裡又是一片亂糟糟的書海,屬於羂索的那漫長的千年時光都被光明正大地安置在地面上,而岸邊露伴本人則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坦然自若地繼續畫著自己的漫畫。

  太敬業——不,敬業過頭了!

  他們出版社是上輩子燒高香了,這輩子才能請來岸邊露伴為他們打工吧?

  降谷零和我說,露伴老師一般只有在週末才會來這邊幫忙,所以昨天晚上才能剛好遇上他。但是今天已經是工作日了,看來羂索的人生的確很吸引大漫畫家。

  「是找到好靈感了嗎?」我跨過那些書頁,緩緩地向前方走過去,一邊問道。

  「雖然大多都不能用,」岸邊露伴的鋼筆在原稿紙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但是有些體驗很特別。」

  ……那是,羂索的大多經歷都極為殘忍和血腥,放進漫畫裡影響不太好,說不定會被學生的家長投訴。

  「下午就要把它送去封印了。」我忍不住提醒道:「可別太沉迷了。」

  「柳川,」岸邊露伴叫了我一聲,「我能看看你的經歷嗎?」

  很有禮貌,但是……

  「我拒絕。」我回答道,「不要太過分了,露伴老師,就算是在幫公安打工,隨意窺探他人隱私也是一種犯罪噢。」

  不過……公安會找他幫忙,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知法犯法吧?

  是絕對不能被人權組織知道的危險情報。

  前面綠頭髮的男人很無辜地看向我,明顯是沒把這個行為當回事。

  啊,對……替身使者大多數腦子都有點問題,可以理解。

  我無奈地找了個位置坐下,隨手又拿起羂索的一截看了看。

  腦子有病的傢伙,除了替身使者還有咒術師,嗯,還要加上黑手黨……和異能力者。

  糟了,我認識的精神病會不會太多了。

  我冷靜地反思。

  ……算了。反思不到三秒,就宣告放棄。

  說實話,物以類聚,能和那群人混在一起的我,大概腦子也有點不正常吧。

  臨近中午,我才陸陸續續地聽見辦公室外面有人回來的聲音。我走到門邊看了看,並沒有看到降谷零的身影,倒是那位戴眼鏡的綠西裝警部補向我這邊走過來。

  「柳川小姐。」

  他對我點了一下頭,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非常抱歉,降谷先生臨時有事,聯合會議結束之後就出去了。」

  「……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會不會有點太忙了?公安的工作量也太大了吧!他昨天真的通宵了耶?

  風見裕也推了推眼鏡,說道:「降谷先生一般不和我們提起這些,不過我猜想,大概和組織有關。」

  「謝謝。」

  我對風見說道,「他晚點應該會聯繫我,那等到下午我把……這個送出去之後,就直接回去了。」

  得體靠譜的下屬也回歸了辦公桌繼續整理情報,我在那片紙質文件被唰唰翻過,伴隨著鍵盤鼠標敲擊的社畜地獄裡幻視了自己曾經的工作環境,默默地又把房間的門合上了。

  「降谷他……是個不錯的人。」

  安靜的房間裡,岸邊露伴忽然開口說道。

  「怎麼了……?」

  我奇怪地問,「我當然知道他人不錯。」

  大漫畫家終於停下筆,將最後一張原稿紙放到一邊,然後對我說道:「比起你的前男友要好一點。」

  我挑眉,「你還知道這個?」

  岸邊露伴低頭掃了眼,「在它的記憶裡看到過,這傢伙幾年前就想對你下手,其中一次失敗就是在……啊,這個,禪院甚爾的手裡,看起來好像差點就被打死了……」

  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好像從沒聽甚爾提起過。

  「但是,」岸邊露伴並不在意我的神遊,而是繼續說道,「降谷也沒好到哪裡去。」

  「喂。」我皺了一下眉。

  「只是一個建議,」岸邊露伴用他那慣常的冷淡嗓音拖著長音對我說道:「找一個更穩定的人,對你來說更好點。」

  「……」我盯著他看。

  岸邊露伴的表情不變,於是我問道:「這是來自一位母胎單身人士的建議?」

  「來自柳川諒月的朋友。」他對我說道,「降谷零不適合你。」

  「……」

  我點頭,「謝謝,我會判斷的。」


第107章

  「我下班了,它就交給你了。」

  岸邊露伴對我說完,便把桌面上的原稿紙都收了起來,放置到文件袋裡,起身走出房間。

  「露伴老師,再見……」我對他晃了晃手。

  房間很快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以及桌面上還在緩慢起伏的那坨腦花。

  岸邊露伴在羂索的書上寫了很多限制,它現在也無法開口,不能行動。

  我走上前,對著這個深紅的腦子看了半天,一想到它從幾年前就謀劃著讓我死亡,便覺得心中有點發寒,越看越有些毛骨悚然,於是嫌棄地將它塞進公安給我準備的一個金屬手提箱裡。

  他們一開始是打算要將羂索送去松田警官那邊的,畢竟是國家成立的特殊對策搜查科,警局裡面能夠應對這種玩意兒的也就只有他們了,但是才成立一兩年的組織至今還是極其缺人,對封印研究這方面的人才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與其說外包給咒術界,不如還是讓高專的人帶回去更為妥當。

  古板腐朽的爛橘子和不太靠譜的最強,姑且還是更加相信後者一點。

  我合上了手提箱的蓋子,扣上鎖,將東西拎起來之後便準備離開公安。

  和五條悟約定的地方是在附近的M記,等我到的時候,有著一頭白髮的童顏新任高專教師已經坐在位置上等我了。

  他翹著腿,手裡拿著一杯聖代,前面是紅豆餡的脆餅和小蛋糕,整個人像是被包裹在甜蜜的空氣之中。眼前仍然繫着那條黑色的長帶子,遮擋住了自己的雙眼。可即便如此,優越的下顎線和高挑的身材還是讓很多人側目。

  不是吧,我還穿著睡衣啊……

  我站在原地遲疑了幾秒鐘,覺得自己如果這樣走到五條悟的面前坐下,看起來真的很丟人現眼。

  所以說為什麼這種危險的環節要選在M記啊?

  快餐店的背景音樂正好開始播放下一首,歡快的前奏從音響之中一個接一個蹦了出來,音符像是實體化了一般砸到了我的背上,推著我向前。

  我在《陸行鳥之歌》歡樂靈動的節奏之中,喪著一張臉慢吞吞地挪到了五條悟的面前。

  「給你。」

  我把手提箱放到他面前。

  「呀,諒月醬,怎麼到了都不和人家打招呼,我還以為你忘了時間呢。」五條悟說道。

  「少來了,你當你的六眼是擺設嗎?」我嘆氣,已經習慣了面前這人彷彿女子高中生一般的責問。

  五條悟興致勃勃,將空了的聖代杯子放在一邊,湊近手提箱看了看。

  雖然公安的人將手提箱拿給我的時候,說這材質能夠防止絕大多數的掃描探測儀器,但是拿到六眼面前,大概還是有點不夠看的。

  「這個就是諒月醬在電話裡說的東西嗎?嗚哇……這種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見,咒力的流動也很微妙,」五條悟摸摸下巴,「總覺得,軟趴趴的,有點噁心。」

  我糾正道:「不是有點,是非常噁心。」

  「那個能夠看到經歷的人生之書又是什麼樣的?」

  五條悟觀察了一會兒,很快對羂索放棄了好奇,轉而開始詢問其他的。

  我剛把漢堡拿過來,揭開包裝紙的手一頓,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是別人的能力啦,他已經回去了。」

  「欸——」五條悟托著下巴,撅起嘴:「我很想看哎,就是因為想看那個才跑過來拿的,不然就讓伊地知來跑腿了。」

  「……好歹是你的學弟吧,堂而皇之地說『跑腿』……你要搞校園霸凌嗎?」

  「說什麼呢,是後輩的正當歷練,護送也是一門課程!」

  五條悟不滿地反駁我,「而且人家也很想看自己的人生之書啦。」

  「……不可能的吧,你的無下限絕對能夠防掉露伴老師的替身能力。」

  如果連五條悟都無法阻擋『天堂之門』的發動,那岸邊露伴統治世界豈不是指日可待……怎麼想都很恐怖吧!

  「哼,諒月阿姨真是無趣。」五條悟說。

  又開始了……這傢伙不被順心意的時候就會這麼叫我。我也就比他大個四五歲而已!

  「哎,別煩我了,你吃完就快走吧。」我悶悶不樂地咬下一口漢堡。

  生菜不新鮮,咬起來一點都不脆,漢堡肉煎得太老了,口感也不好,麵包太軟了,吸了水不好吃,就連酸黃瓜都有點酸過頭了,咬得我牙齒痛……失敗的點餐。

  「誰惹我們諒月醬了?」五條悟的思維跳躍速度就和他的變臉速度一樣快,馬上就放過了上一個話題,轉而好奇地打量我。

  我掀起眼皮看看他,皺著一張臉,沒好氣地說:「你。」

  「瞎說,看著我這張臉怎麼會生氣。」五條悟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很不要臉地說道。

  我氣不打一處來,彷彿拳頭砸在了軟乎的棉花上,又說不出什麼煩悶的話了,只是驚奇地看看他:「……這麼多年夏油同學還沒和你絕交,他脾氣真的很好耶。」

  「我和傑可是摯友。」聽了這話,五條悟頓時志得意滿,像是和我比賽贏了一樣,「他可捨不得和我分開。」

  我為這感天動地的『摯友情』牙酸地吸了一口氣,忽然意識到自己身邊的人似乎都有那麼一兩個『摯友』,每回和他們喝酒,便要聽他們吹一會兒自己天上有地下無的『一輩子的好朋友』。

  「既然關係這麼好,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出來?」

  我還記得他倆還在高專時期的時候,彷彿連體嬰一般的相處方式,但凡是我能看到夏油傑的時候,五條悟絕對在不超過十米的範圍內。

  「噢、傑說盤星教有事情要做,他回去接商務委託了,姑且還是個教主。」

  對哦,還有這一回事來著……我差點都忘記了。孩子長大了也要賺錢養家了嘛……

  但是宗教組織還有什麼商務委託?

  ……跳大神嗎?

  我三兩下囫圇將漢堡嚥下肚,擦乾淨嘴巴,對五條悟說道:「那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

  指了一下放著羂索的手提箱,我又補充道:「雖然說已經對這傢伙下了些禁制,沒辦法隨意傷人和逃跑,但畢竟是活了幾千年的生物……我也不能保證它會不會耍什麼小聰明,還是麻煩你嚴密地封印或者直接人道毀滅——」

  畢竟從羂索腦海之中所窺見的一星半點計劃實在能說是殘忍和嚴密,如果不是這次的意外,我毫不懷疑它能夠繼續蟄伏下去,或許真的有一天會讓它成功地偷梁換柱,鳩占鵲巢。

  一想到那樣的未來,我就頭皮發麻。

  .

  或許是今天的確心情不好,和五條悟分別之後,我很快就回到了家裡。

  夜斗在中午的時候給我傳了簡訊,說是有委託,他得出去一下。

  我簡單地回復了之後,又蔫蔫地躺上沙發。

  中午買的漢堡不好吃,發散下來的鬱結的空氣,彷彿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昨天滿打滿算大概也就睡了四個小時,但是現在一點也不睏。

  降谷零……沒回消息。

  騙子。還說馬上回來的。

  我盯著天花板,視線在虛空中茫然地移動。

  感情真是麻煩。

  我在心裡想道。

  在我還上國中的時候,我的國文老師曾推薦我去給雜誌社投稿,面向國中生的文章徵集,只要散文寫得好就能被收錄到雜誌裡發表……主要是稿費不低這一點讓我很中意。

  於是我在那個時候寫青春時期的迷茫,寫那些青澀而懵懂的愛。雖然自己沒談過,但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我咬著筆尾坐在窗邊的位置,沉默地看著教室裡的同學,皺皺巴巴地從他們飛揚的神情裡擠出些酸不溜秋的文字,將它們拼成駢句。

  我說愛是煙火,劇烈地燃燒,然後炸裂,轟然地向世界宣告,最終歸於塵埃;我說愛是打火機裡噌地躍起的火焰,熾熱地搖擺,抱著想要燃燒一切的熱量,而後悄然湮滅;我說愛是月光,會隱沒在明麗的太陽下,只有到了夜晚才敢悄然灑下光輝;愛是蝴蝶扇動的翅膀,帶著閃爍的鱗粉,撲火般死在無聲的角落……

  而現在,我的煙花、火焰、月光、蝴蝶,都在緩慢地動搖。

  好像要衝出的煙花忽然啞火了,打火機沒油了,月光被烏雲遮住了,昆蟲死在了白繭裡。

  所有的一切都在搖搖欲墜。

  鑰匙打開房門,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

  「諒月?」

  降谷零的聲音一下將我扯了回來,我在那片飄搖之中惴惴不安地落地。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捂著胸口,緊張地看著他。

  「你、你回來了?」

  手掌之下隔著一層薄薄肌膚骨血的心臟在猛烈的抨擊中一點一點平息下來。

  我望著他,不知為何覺得眼睛有點酸澀,於是連忙眨了幾下,「我……我之前給你傳簡訊你沒有回,我還以為你在忙。」

  站在門口的男人將門合上,向我走過來,一邊說道:「抱歉,臨時出了點事。我和……組織裡的人起了點爭執,手機壞了。」

  「怎麼了,出事了?」

  我問道,「不是都在準備聯合行動了嗎?組織那邊又出了什麼事情?」

  我看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一點端倪,索性在這方面我的技能不算太爛。

  「不會是……和我有關?」

  降谷零的嘴唇動了動,我注意到他的西裝外套有點破損了,身側的布料被不知什麼武器劃出了一個破口,布料冒出捲曲的線頭。

  「是。」

  他乾巴巴地說,垂下眼睛,表情看起來既難過又可憐,讓我又一次想起了委屈的大型犬,「抱歉,是我沒保護好你的信息,所以還是讓他們注意到了。」

  「這有什麼……」

  雖然說是有點麻煩,但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在設想之中,我早在幾年前就習慣了。

  我側過頭看他,「我都沒委屈,你在這裡委屈個什麼勁啊?」

  我好笑地伸手,手心小心地捧上他的臉頰,柔軟而溫暖的臉頰貼著我的手。

  「零醬,別哭,有什麼事我會解決的。」

  他眨眨眼,過了一會兒又無辜地對我說道:「倒也還沒到要哭的程度。」

  我抽回手。

  嘁,倒是哭啊。


第108章

  我和降谷零坐在沙發上面面相覷。

  「……所以,你們組織下達的命令就是——靠色|誘我,讓我加入他們?」

  不入流的手段被這樣明白地說了出來,就算是降谷零也心虛地挪開了眼睛,「……嗯。」

  我挑眉,繼續問道:「而你殺出重圍,毅然決然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也不能說是殺出重圍。」

  降谷零欲言又止,臉上的表情僵著,彷彿內心正在做某種搏鬥,最後沒打過,放棄了,「算了、就當是那樣吧。」

  我盯著他的臉看,在心底深深地嘆氣。

  怎麼說呢……對目標人物定位還挺準確的。

  ……搞不准我真的會吃這套。

  羂索和術士的合作宣告失敗之後,它將我的個人情報傳送到組織的資料庫裡,當然不僅是想要借刀殺人。

  誠如露伴老師所言,降谷零臥底所在的組織擁有世界一流的計算儀器,如果要簡單地概括說明一下的話,那是一種使用光子計算來達到『界限數值』的儀器。

  而同時,他們還在研究異能力者。

  將異能力與光子計算機相結合,不斷試錯之後儀器所測算的極限值會達到最趨於準確的那一點。

  對於羂索來說,它想要知道的『咒力最優解』在這台儀器上也說不定能夠取得一點進展。

  至於組織……我不清楚他們想要拿這個做什麼事情,但想來應該也不會是什麼造福社會的好事。

  我的能力對於他們來說,是能夠加速測算,盡快完成試錯的作弊器。

  雖然從羂索將我的情報傳輸到組織資料庫,再到降谷零使用權限更改查看範圍,僅僅只間隔了兩天的時間,但是已經足夠組織裡的人注意到我了。

  好在異能特務科的善後工作做得不錯,幾年前拜託坂口安吾幫我隱藏情報的確有點成效,除了羂索傳入的基本情報之外,他們查不到更多的東西。

  相比較於他們慣用的威脅方式,家人下落不明還沒有正當工作,無牽無掛的我,似乎只能用招攬這一手段了。

  很好,我已經完全了解了。

  「別掛著一張臉了,這也沒什麼嘛。」

  本人有容乃大,放下心之後便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

  「……但我不想讓諒月摻和進這些事情裡。」

  降谷零的眼睛垂下,眉眼看上去很喪氣的樣子,俊氣的臉上混夾著不解與擔心。

  「如果是從一開始就和我無關的事情,那我一定早就跑得遠遠的了,但是……」

  我頓了頓,想起了前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心平氣和地對他說道:「我本來也打算找他們秋後算賬,所以這不算牽連。」

  說到這裡,我忽然有了主意,於是開心地說道:「你不是說他們也不了解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又不清楚我們倆的關係,正好你們也在準備聯合行動,要把它們一窩端了,不如趁這個機會……」

  「你的意思是……」

  降谷零遲疑地看看我,「我們裡應外合?」

  「這聽起來不好嗎?」我眨眨眼,拖著聲音說道:「準備色|誘我的 Mr.Bourbon?」

  「唔……」

  我面前的男人陷入了沉思,「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對吧!畢竟我們Bourbon先生長得這麼盤靚條順,肯定是隨便勾勾手指頭,我就上鈎啦。」

  我親暱地蹭過去,肩膀和他輕輕地抵著,隔著衣服的布料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傳來的體溫,「剛好我也很想知道這個組織在背地裡到底研究著什麼東西。」

  如果能盡快信任我,把研發資金這種東西也發到我銀行卡裡就好了——他們自願給我的就不算是贓款吧?用這筆錢送他們進監獄也不算是犯罪吧?

  我美滋滋地想,「對哦,之前我網購的衣服到了,這次說不定還能派上用場!」

  我從沙發上跳起來,一邊對降谷零說著,一邊跑上樓梯,「等我一下!」

  以前我不大愛穿裙子,校服裙就別說了,既不保暖又容易髒,打架的時候還得防止走光,如果不是風紀委員會檢查得嚴,我恨不得一年四季都換上長褲,就連待在劍道社時,我也不愛穿劍道服,不知為何,那些繁複的衣物對於我來說,多少有點束手束腳。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喜好也在不斷變化,裙子對現在的我來說也沒有多麼不適了,穿裙子打架的事情我也乾了不止一次兩次。雖然平時更加偏愛T恤湊合著穿,但是想要報復性消費的時候,還是會買很多漂亮裙子。

  我在衣櫃裡翻了翻,將前兩天才整理好塞進去的幾件衣服都抽了出來,考慮了一會兒配色之後,便利索地給自己換上了。

  「零醬!」

  我喊道,「我穿這樣好不好?」

  我拉開門,降谷零就站在我房間的門外,愣愣地與我對視了一眼。

  我扯了一下身上的短裙,回憶起以前路過澀谷街頭時見過的小姑娘,對降谷零比了一個朝下的剪刀手,「是Y2K辣妹です(desu)!」

  「你說我要不要再去染個頭髮?」

  我興致勃勃地建議道:「或者漂成淺色的,看起來就會變成很容易被騙的那種類型哎,努力賺錢隻為了去牛郎店開香檳塔的那種。」

  我面前的男人失語了兩秒,視線從我深色搖滾抽繩短T,挪到了黑粉色的超短裙,再到腳踝上的毛絨堆襪,最後無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握住我的肩膀,給我轉了個身,重新推回了房間裡,「還是回去換衣服吧。」

  「喂,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要讓人穿衣自由。」

  我不滿地說道,結果話音落下,房間的門便在我身後合上了,我撅了撅嘴,「虧我還特地去問了東方仗助同學穿搭靈感。」

  降谷零的聲音從門外慢悠悠地傳進來,「諒月只要和平時一樣就好了,不然我怕自己到時候笑場。」

  「笑場就笑場,我要是能和我自己談戀愛,我一定天天掛著張笑臉。」

  我嘀咕著,將衣服換了回去。

  「不要著急,時間還很充裕。」

  降谷零安撫著說,「明天的聯合會議諒月就一起參加吧,等我們將計劃制定好之後再行動。」

  「……那會不會有很多人?」我從房間探出腦袋。

  降谷零知道我不習慣人多的地方,於是說道:「諒月只要乖乖坐著聽就好了,雖然FBI和CIA的人我不熟,不過公安的大家都很好說話。」

  「但是那是FBI和CIA哎——我以前只在電影裡看到過。」

  我說完,忽然發現眼前的人笑得很假,表情不是真心實意的,反而多了幾分咬牙切齒。

  「只不過是些誇大其詞的軍事宣傳。」

  降谷零的聲音此刻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臉上的笑容也彷彿碰一碰就要碎成渣,露出底下的兇惡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樣子,頓時對那些與公安臨時共事的伙伴產生了一點好奇。

  是有什麼樣的陳年舊恨,能讓一個好脾氣的人變成這樣啊?

  .

  聯合會議定在上午十點。

  我起不來,但是降谷零早在八點的時候就起床出門了。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在走之前對我說,近期組織說不定會派人調查我的行蹤,所以出門要小心,能夠使用異能力就用異能力好了。

  但是實際上他也不用多擔心這方面。

  夜斗在洋房外立下了結界,普通人很難注意到我這裡,就算是有人來調查,大概率也只會在2丁目的街上不停地繞圈圈,上演鬼打牆。

  鬧鐘在距離會議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把我從床上拽了起來。

  我洗漱完,換上衣服,拖著沉重的腳步和酸澀的身體晃到客廳,冰箱裡有降谷零早上做好的早飯,我只要將東西放進微波爐裡熱一下就好了——謝天謝地,他沒有微波爐恐懼症,也沒學到夜斗那套人類脆弱論。

  果然現代科技就是造福人類的,這不是連活了千年的老妖怪都指望著現代科技給它計算結果嗎?

  等到我徹底清醒,距離會議開始的時間也就剩下五分鐘了。

  按照約定,減少外出的蹤跡,我便直接使用異能力行動,出現在了降谷零的辦公室裡。

  但是……嗯……陳年舊恨?

  我站在了降谷零辦公室的角落裡,地上鋪著的是羊毛地毯,鞋子踩在上面也不會發出什麼聲音。

  玻璃牆上的帘子拉下,大門緊閉。

  房間頂上的白織燈亮著。

  我貼著我邊上的那盆巨大綠籮,在辦公室無聲但是緊張的氛圍裡,咽了口唾沫。

  我大概來的不是時候……?

  在辦公室裡對峙的兩人好像完全沒注意到突然出現的我,而是面對面,用自己的目光死死盯著對方,如果眼神能夠發射激光,那麼這兩個人大概早就已經千瘡百孔了。

  這個距離,不是要打架就是要啵嘴了……鑑於其中一位是我對象,我還是更希望只是前者。

  「……謝謝您的建議,但是這裡是日本國土,本次行動也會由我們公安來全·權·負·責,不勞掛心。」

  降谷零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我很少會看到的冷漠和咄咄逼人,淺色的頭髮搭在前額,紫灰色的眼睛這會兒看上去居然有些陰沉沉的。

  他面前的粉色頭髮眯眯眼男人雖然微笑著,不過那張臉上的笑容也不太對味,多少像是某種譏諷。

  「那你最好能保證你們的行動不會出岔,公安。」

  他的聲音輕柔而溫和,說出的話卻陰陽怪氣的,「把希望都賭在一個不受控的異能力者身上,你說到底是誰的腦子先瘋了?」

  「那個……」

  大概率是他口中那個『不受控的異能力者』清了清嗓音,終於決定打斷他們。

  兩人同時向我看過來,其中的眯眯眼連眼睛都睜大了不少,渾身都緊繃起來,好像隨時都要往我這裡衝過來,給我一個扣殺。

  「你們兩個能不能,稍微離遠一點?」

  我小心地對他們建議道。


第109章

  「你是誰?」

  粉色頭髮的眼鏡男警惕地看向我。在注意到一邊降谷零稍微鬆懈下來的表情後,很快就意識到了我和他大概是認識的,於是又冷哼道:「看來你們公安的安防水平也沒有嘴上說得那麼嚴密。」

  降谷零看上去不想和他繼續吵了,將文件從桌面上抽出,往我這邊走過來。

  「諒月,他是FBI的搜查官……赤井秀一。」

  降谷零對我簡單地介紹,不過唸出那個名字的時候,雖然也不能說是咬牙切齒吧,但總歸也算不上有多友好。

  原來FBI是這樣的啊……我歪過身體打量對方,和我在電影裡看到的不太一樣……

  說起來,這張臉看起來應該是日本人吧?難道是美籍?這也能當FBI嗎?

  長得倒是挺高的,衣服也穿得很正式,或者說……會不會有點過分休閒了,看起來不像個搜查官,反而像是在大學裡搞什麼學術研究的。

  我挑了挑眉,「你好,赤井搜查官,初次見面。我是柳川諒月。」

  「應該就是你口中的那個『不受控的異能力者』。」

  大概能從透明的眼鏡片後感知到向我投來的懷疑與不信任的視線。

  「你好,柳川小姐。」

  赤井秀一沉默片刻後,對我點了點頭,看來是一點都沒覺得背後說人壞話是需要不好意思的。

  辦公室的木門在外側被人輕輕地敲了幾聲,屬於風見裕也的聲音隔著門板模模糊糊地傳進來,「降谷先生,會議就要開始了。」

  降谷零呼出一口氣,看了看我,說道:「那我們過去吧。」

  「嗯、好。」我說完,便跟著降谷零走了出去。

  我對開會的基本理解只有大學時期和同學的小組作業分配以及在證券公司上班時的每週例會。

  還記得前兩年被異能特務科的人叫去幫忙,似乎也沒有參加過什麼重大的計劃商議,多數時候他們只是將情報和目標告知我,然後等著我直接執行就好了。

  啊、這麼看起來,公安比內務省要更有人情味一點。

  畢竟異能特務科需要的是一柄利刃,一柄聽話而且能夠為他們所用的利刃。

  不過我這個人討厭被當成寵物對待,所以次次都回絕了他們的招攬。

  只是,不加入他們,但是收酬金幫忙還是可以的。

  一碗關東煮換一個跨國犯罪組織全員坐牢也算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

  像我這樣頗為不走運的人,多做點好事大概也能為自己積攢一些善緣吧。

  進行聯合會議的會議廳很大,黑壓壓地坐滿了人,除了些西裝革履的公安,還能看到一部分外國面孔。

  我們走到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要開始了,穹頂的燈全部都暗了下來,最前方的幕布上投著和組織有關的情報內容。

  降谷零、風見裕也以及赤井秀一都走到最前面去了,我則在後排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是來旁聽的。

  嗯,總歸來說,我並不是適合做規劃工作的人,要用文字寫出來的話都得要反反覆覆斟酌修改,更別說面對這麼多人上台發言了。

  拿錢辦事的人,只要好好聽清楚目標是什麼就好了。

  我這麼想著,和一旁反光發亮的眼鏡對視上了。

  「……!」

  嚇得我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無處不在的小學生、不,那個,米花町的死神傳說……也不對!因為吃了不明藥物從高中生變成了小學生的『平成的福爾摩斯』,工藤新一。

  說起來,我現在是在公安的本部對吧?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這句話最近是不是對太多人都說過了?作為向來只愛在午夜出門,到24小時便利店內遊蕩的死宅,處處能碰見熟人的經歷未免也過於現充了。

  工藤新一,啊,現在應該稱呼為『江戶川柯南』的小朋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不好意思地對我乾笑道:「我算是……公安的協助人。諒月姐姐才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我忍耐住自己想要向他吐槽『我們每次見面都要來上這麼一段不會覺得很奇怪嗎』的發言,輕咳了一下,「我……也算是協助人。」

  「啊哈哈,原來是這樣……也是呢,畢竟諒月姐姐的這種能力,公安如果不招攬的話……是會被懷疑情報獲取是不是太落後了。」

  那倒也……不能這麼說,只是我個人在單方面地拒絕罷了。

  如果當初真的打算將這份能力用在所謂的『正途』上,我說不定早在高中的時候就加入了港口黑手黨……也許之後還會選擇跳槽到異能特務科——反正無論怎麼說,都會是每日坐擁大筆流水金額在銀行卡內穿梭,隨身攜帶磚頭厚的現金……那樣的人物吧?

  合理使用的話,保不準會在正值青年的年紀就走到很高的位置,錢財和名利雙豐收。

  ……正是因為不想那麼做,所以才選擇了現在的這條路。

  不過這些東西對於一個還未成年的小鬼來說,可能有些複雜,因此我對他所說的不置可否。

  會議廳前方的麥克風發出輕輕的嗡鳴,隔了幾秒鐘之後才傳出風見的聲音。

  我聚精會神聽了一陣,又很習慣地開始走神。

  在這種昏暗的會議廳裡要是掏出手機,那麼反光一定會把我的臉映出幽靈般慘澹的顏色……被看到的話就太丟臉了。

  風見講的大多都是些對方的基地位置、如何實施信號攔截,以及在場的人員調度。

  因涉及過多案件緣故,捉拿對方人員自然是盡量選擇保留生命,還要確保沒有漏網之魚,畢竟這樣龐大的犯罪組織在落網時總免不了留下一些殘黨。

  關於我的事情他們提的不多,直接被簡化成了『降谷先生和他的協助者』,想來也是『異能力者』這個頭銜在這種情況下不好說出來。

  「難道說諒月姐姐要去接觸組織的人嗎?」柯南倒是從那些零碎的信息裡猜出了一點端倪,問我道:「去臥底?」

  「是啊,發生了些情況,他們剛好想拉攏我。」我說道。

  柯南皺了一下眉,遲疑地說:「……會很危險吧?」

  「唔、運氣好的話……應該會順利。」

  我的情報信息洩漏不多,組織要是在那個時候成功和港口黑手黨了搭上線,那麼現在應該也沒我什麼事了。

  但事情巧合就在,這個犯罪組織被橫濱一致排外,對於咒術界更是一知半解,而我的多數情報,剛好流落在世界的另外一面裡。

  現今他們全部能夠了解到的信息已經是經過太宰治和坂口安吾多次偽造之後的。

  雖然偶爾想起,還是會覺得自己交友不慎,不過在這種時候,姑且要承認他們的確出了力——下次回橫濱就再給他們帶個御守吧。

  「運氣是另外的因素吧……」柯南小聲說道。

  我笑了笑,「對於我來說,運氣大部分時候是主要因素。」

  我說著,側過頭對他眨了眨眼,「況且,你難道不相信你的安室哥哥嗎?」

  我學他以前那種小朋友的刻意聲線,慢吞吞地說道。

  小孩抬手不是很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耳朵,咕噥道:「……你們兩個人怎麼越來越像了,這種惡趣味倒也沒必要相像吧……」

  雖然不是什麼好話,但是被這麼說了我還是很開心,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別在意,有我在,就不會讓他出事的。」

  柯南欲言又止,看我一臉自信,便住了嘴沒繼續往下說。

  聯合會議總共開了近兩個小時,結束的時候我已經和柯南在後面吃完了一堆零食了。

  降谷零他們好像還有什麼要討論,之前看到過的赤井秀一還有幾個外國人圍在那附近,手裡揮舞著計劃表,也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我猶豫要不要過去,最後還是和柯南一起站在後面。

  「說起來,不是開學了?你不用去上課的嗎?」我問小孩。

  「請假了,」柯南少年老成地嘆氣道:「不把組織的事情解決,睡覺都睡不踏實。」

  我低下頭看他,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明明還是個未成年,不操那麼多心也沒問題,小心年紀輕輕就長了皺紋。」

  小孩『嗷嗷』地躲開我的襲擊,往一邊跳開一步,捂著腦袋警惕地看我,「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

  「等到諒月姐姐成功進入組織內部的時候,我會和你們聯繫的。」小孩繼續說。

  「嗯……嗯?什麼?你?」我瞪大了眼睛,看看他,「你來聯繫?」

  「有什麼問題嗎?我和他們打交道的時間也不算短了。」

  他露出標準的半月眼,拖著聲音:「會確保你之後的行動正確無誤。」

  我吸了一口氣,想了想,說道:「……那柯南君你還真是值得依靠的未成年啊。」

  柯南在角落那邊抬起頭看我,光影從他上方照下來,將那張也說得上可愛的臉蛋照得明亮。

  他頓了頓,過了半晌又挪過來,小心地對我說道:「諒月姐姐和降谷先生都要平安無事才好。」

  平安無事啊……但願好運能夠再降臨一段時間。

  「哦,他們好像聊完了。」我往底下瞟了眼,看到剛才還圍著討論的人群已經散開了,「走吧,今天讓降谷先生請客。」

  「啊……我就不用了。」柯南聞言表情扭曲了一下。

  「怎麼了?」這小孩剛才不還很有參與感的嗎?

  「我不太適應……那種黏黏糊糊的場景。」柯南捂住了胃,「我等會兒就回去了。」

  「……別把人家說的好像是24小時都在發放狗糧的現充啊!」我努力自證清白。

  柯南抬著那張小臉,表情是困惑的,好像在問我:你們難道不是嗎?


第110章

  據說組織過段時間會有大行動,已經在陸續地將調遣在外的成員召回,很快他們就都會在日本本部集合。

  最近的聯合會議匆忙開起來也是有這個原因在,如果能在這個時間段將組織的成員一網打盡就是再好不過了。

  當務之急是先給我偽造加入組織的正當理由。

  畢竟『因為一見鍾情的愛情而沖昏頭腦,義無反顧地加入了犯罪組織』……怎麼聽都覺得我的智商應該不會太高。

  就算對方組織再渴望人才,看到我這樣,大概也會斟酌一二吧……不然我會覺得他的智商不會太高。

  作為內務省異能特務科的情報部部長坂口安吾又被我一個電話叫起來加班。

  「哈?犯罪履歷?」

  我光聽聲音大概也能猜到他在電話那頭緊皺眉心的那張苦悶的臉了。

  坂口安吾想了半天,問道:「你有做過嗎?」

  「如果有的話,我就不會來拜託安吾你了……」本人尊老愛幼善良守序見義勇為,除了偶爾會使用異能力偷懶耍滑之外,就完完全全是個五好青年。

  況且我的異能力還是以金錢為主的『等價交換』,從來就只有我多給錢的份。

  「我知道了……我會、幫你試試看。」安吾似乎很頭痛地回答了我,但是他的行動卻很快。

  下午我才回的家,到了晚上臨近飯點的時候,安吾就通知我,我被異能特務科以及軍警特殊鎮壓作戰部隊秘密通緝了,不過消息會對外放出,也不算是『秘密』。

  我:……

  我很榮幸地以涉嫌謀殺一百三十八起、恐嚇三百一十二起、欺詐和其餘等六百二十五起的罪行被宣告通緝。

  順帶一提,安吾還偷偷告訴我,這是幾年前給太宰治洗白檔案時留下的,因此這些罪名的主人毫無疑問……是太宰治本人。

  好小子……怪不得你太宰治16歲就坐到了港口黑手黨的高層幹部位置,我還以為是靠臉走的後門呢。

  「軍警的特殊部隊並不聽從異能特務科的安排……為了防止節外生枝,我們這邊也沒告知對方是假的通緝令,所以諒月你最好小心他們一點,特殊部隊獵犬的能力確實很強。」

  「……我謝謝你。」

  很好,很令人感動的友情,就是有一種完全不顧及我死活的好。

  大約就在我掛掉了安吾電話的五分鐘之後,我就接到了來自中原中也的友情問候。

  「你被通緝了?懸賞八千萬?」

  我本人則是更加驚恐的那個:「啊,怎麼還有賞金的?」

  異能特務科做戲做得也太全套了吧!

  八千萬!我自己都有點心動了!

  「少廢話,你不會又被誰給騙了吧?」中原中也的語氣不耐煩,「你這傢伙看人的眼光很差。」

  「喂,怎麼連中也都這樣……」我生氣地擰眉,但是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發現自己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能悻悻道:「是個誤會……嗯,你別信,過段時間異能特務科就會撤銷通緝。」

  辯解的話聽起來並沒什麼說服力,像是喝醉了的人反覆強調自己沒喝醉一樣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中原中也果然還是很不信我……我在他眼裡到底是有多好騙的一個人啊?

  我的嘴唇顫了顫,乾巴巴地問他:「不會你們首領已經知道了吧……?」

  「啊、知道了,他讓我來和你說,如果沒地方去的話,港口黑手黨依舊歡迎你,不用客氣。」

  「……啊哈哈,替、替我謝謝你們首領啊。」

  我咬牙切齒……這是什麼完全沒有必要的患難見真情?

  我連夜收拾東西離開了租住的洋房,給夜斗發了消息,告訴他最近別回來,我有事離開。

  至於出走的目的地在什麼地方……我低頭看著手機裡的信息,又看了看眼前名叫『木馬公寓』的建築。

  ……應該就是這裡吧?

  降谷零住的公寓。

  其實距離我家並不遠,和2丁目就隔了一條小河。

  出於避險的隱秘性,我是直接從家裡移動到了公寓拐角的樓梯下的。

  降谷零還沒回來,我拿了他的鑰匙,戴著墨鏡和口罩鬼鬼祟祟地走到了他家門口。

  開門的時候聽到了一點奇怪的響動,我有點擔心地左右看了看,並未感知到真實的威脅,於是飛快地拉開門閃進房間裡。

  手指摸索著在牆壁上按開了燈,視野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前面是玄關乾淨的地面。

  我微微低頭,看到了一隻蹲在地板上的白色小狗。

  ……咦,降谷零養狗了嗎?我好像沒聽他提起過。

  小狗警惕地盯著我,四肢繃緊,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到我身上來。

  「別緊張。」我很緊張地對它說,也不知道是在試圖安撫自己還是安撫小狗。

  白色小狗烏黑圓潤的眼睛牢牢地固定在我身上,我想了想又對它說:「我是好人。」

  小狗不明所以地歪頭『汪』了一聲。

  ……嗯,好可愛噢。

  大概是我本人動物緣比較好,或者和降谷零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身上沾染了對方的氣味,小狗並不是非常地敵視我,而是跟在距離我幾步遠的位置上,看著我把從家裡帶過來的東西整理好。

  降谷零的房間很整潔,這應該就是家政滿分的靠譜家庭煮夫應該有的樣子。

  零醬……好厲害!

  每次換被套就會崩潰的我在心底發出了真心實意的羨慕。

  因為從小和夜斗一起生活,作為家政全能的神明,多少還是對我的生活自理能力產生了一點影響。

  雖說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但確實在能用異能力的範圍內就會使用異能力偷懶。

  我在沙發上坐下,對小狗招了招手,掏出了一條剛換的寵物火腿腸。

  很容易就被收買了的小傢伙跑到我跟前,晃了晃尾巴。

  「乖狗狗,你叫什麼名字呀?」我摸摸它,將火腿腸的包裝撕開,小狗馬上親熱地貼上來咬住食物。

  「零醬是什麼時候養你的?他都沒和我說……啊,這兩天他工作這麼忙,是不是都沒空陪你玩?」

  我絮絮叨叨,從小狗的名字猜到年齡,從經歷猜到源頭。小狗當然是不會回答我的,吃完火腿之後又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和那雙可憐巴巴的烏黑的眼睛對上視線,又冷靜地挪開。

  好像。真的好像。

  「已經沒有了,別用那種目光看我,我是不會再吃這一套了。」

  狗狗眼攻擊已經讓我吃夠苦頭了,女性就是很難拒絕濕漉漉的小可憐。我在心底堅定立場。

  嗯……寵物火腿腸也很貴啊。

  降谷零結束公安的工作,打開家門的時候,我正在給小狗吃第二根火腿腸。

  我聽見他合上門,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我正打算站起來給他一個『歡迎回家』的熱情問候,小狗比我速度要快地從我邊上躥了出去,衝到了降谷零的前面,熱切地繞著他轉圈。

  可惡……被狗狗眼的傢伙騙了兩條火腿腸。

  「抱歉,作戰計劃書又改了一點,我回來晚了。」降谷零抱起小狗走過來,「這是哈羅,前一段時間我收養了他,最近有點忙抽不出太多時間陪他,所以會有些黏人。」

  他一邊這麼說,哈羅已經挨過去蹭蹭他的臉頰了,降谷零補充道:「不過有時候風見回來陪他。」

  ……不,風見先生忙的程度好像和你差不多吧?

  「是確定好了時間嗎?」我問道。

  「嗯……已經把諒月你被通緝的情況告知了朗姆,他……的確有想和你接觸的意願。」

  「哦,這不是很順利嘛!」我美滋滋。

  一個犯罪組織怎麼會拒絕一位自己送上門的異能力者呢。

  「那我們是不是準備要開始演戲了?」

  「什麼?」

  「就是那種,」我坐在沙發上想了想,開始信口開河,「我對波本先生一見鍾情,二見傾心,在被警察通緝無處可去的萬策盡情況下,不得已上門求助,最後跟隨波本先生的腳步一起加入了黑暗組織……的故事。」

  「我聽起來好像誘拐失足女性的詐騙犯。」

  「啊……這個組織不就是幹差不多事情的嗎?」

  「我姑且,算是情報收集人員。」降谷零委婉地說。

  「情報屋也要為組織可以做大做強提供一定的幫助吧!」

  降谷零:「諒月聽起來比我還要有野望。」

  「哼哼,國中時候的學園祭表演話劇,我可是扮演過織田信長哦。」

  將沒有用的情報得意洋洋地說出來了。

  「好吧,既然都這麼說了,」降谷零嘆了口氣,將哈羅放在沙發上,「今天晚上你就睡我房間吧,柳川小姐。」

  我眨眨眼,「嗯嗯……那我去洗澡了?」

  「請便。」他說道。

  我困惑地走進浴室,等到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又擺了一床被子在沙發上。

  「誰要睡沙發?」我問他。

  他看了一眼我,笑眯眯道:「我。」

  「欸,要分床睡嗎?」我震驚。

  「和才見面幾次的女性一起睡不太好吧?」他回答我。

  ……啊。

  我看看他,你開始演了是吧?

  好突然。

  降谷零,不對,現在應該叫波本,他無辜地回望我,雙眼含笑,但是和平時的狀態好像有點細微的變化。

  眼神……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啊。

  最開始碰見他的時候,那種無處不在的微妙的虛偽感又出現了。

  「好哦,」我慢吞吞地回答他,「波本先生。」

  我低下頭,看到哈羅從他身邊跑到我邊上……

  小動物,對這種態度上的變化還挺敏銳的吧?

  「我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他對我點點頭,聲音溫和又冷淡。

  這個人……如果進演藝圈,真的會很不得了吧?


第111章

  混進一個大型跨國犯罪組織,好像也沒有很難……

  在波本的公寓裡『借住』的第三天,我被告知組織裡有人想要見我。

  降谷零讓我換了一身衣服——穿得太舒適的話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躲避通緝的緊迫感。

  「還要圍圍巾?」

  我拽了拽頭頂的帽子,從鏡子裡看到降谷零從後面走過來,手裡還拿了一條淺色的圍巾。

  「又降溫了,最近風很大。」他這麼說著,將圍巾繞過來裹在我脖子上。

  「唔……反而更惹眼了。」

  我看了看鏡子裡自己口罩墨鏡帽子和圍巾一樣不落,雖說溫度是降得很快,但是也沒有需要全副武裝到這種程度的時候吧?

  我捏了捏圍巾,嘆氣,「算了,就這樣吧。」

  神經緊張過度也能算是表演的一環。

  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清了清嗓音,將語氣柔和下來,「波本先生,我們出發吧。」

  隔著一層口罩所發出的聲音模模糊糊,彷彿有幾分怯弱的意味。

  「……好啊。」

  站在我身後的男人輕聲回答我,抬起手幫我將鬢角的一縷碎髮勾到耳朵後面。

  他漫不經心地看向我,好像隔著墨鏡黑色的鏡片也能看到我的雙眼,目光冰冷而戲謔。

  為了拯救公安警察不再被國民罵作『稅金小偷』,零醬毅然決然選擇出道成為偶像,挽回口碑——

  有那麼一秒,我的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了這樣一句話。

  坐上波本那輛我很中意的馬自達跑車時,我的心臟開始砰砰亂跳。不過我們約定了出了家門之後就按照計劃中的角色設定來對話,不能做超出角色範圍的行為。

  我只能委婉地問道:「時間……應該還不是很著急吧?」

  他抬起手臂調整了一下前面的後視鏡,冷淡的視線從那裡掃過來,「繫上安全帶。」

  「……好。」

  伴隨著喀噠一聲細細的扣合聲響,車子從停車位開出,一氣呵成地駛上馬路,跑車優越的馬達聲響帶著低低的轟鳴一騎絕塵。

  我一下子就被慣性推到車椅上,後背緊貼著傾斜的靠椅。

  ……倒是開慢點啊!別被交通警察記下車牌罰款,不然罰單送到警察廳的時候不是會很丟臉嗎?!

  很想這麼說,但是……

  不能偏離角色,不能偏離角色。

  我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念。

  一心愛慕波本,還走投無路的女人是不會對對方的任何行為產生異議的。

  在這樣角色設定的前提下,這個時候的我只能閉嘴。

  正巧是今天是工作日,並未處於早晚高峰的擁堵時期,馬路上的車流量又很少,也不知道是他運氣真的很好還是怎麼的,一路上甚至沒有遇到幾個紅燈——也可能是車速太快了我沒注意到——等到車子穿過一個黑漆漆的隧道之後,我就已經忘記了現在具體是在什麼地方。

  這裡顯然有點偏僻,甚至沒有道路監控……怪不得這麼多年警方都沒摸清楚他們的具體位置。

  不能被叫做深山老林,但是能在繁華的東京區裡找到這樣的地方也只能說他們確實有點本事。

  大約過去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我們在一所其貌不揚的老建築前停了下來。

  是……上世紀的經濟園區,腦中的某個角落被牽動了一下,我總算想起了這邊的位置。

  在泡沫經濟之後,社會動盪,通貨膨脹,相繼倒閉的企業數不勝數,這個經濟園區就屬於那一部分,在上世紀的末期,為大量滋生的咒靈與妖魔提供了一個溫床。

  去年還有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就算是想要重整這邊的地產,在國民失業潮穩步上升的當下,應該也分不出多少注意力在這邊。

  所以會被當作是犯罪組織的老巢……只要行事小心,這邊連巡警都不怎麼會路過。

  只是……唯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這附近倒沒有幾個咒靈,甚至連東京街頭隨處可見的蠅頭都沒有,總不能像是杜王町一樣,也有一條與往生者接通的道路吧?

  難道是有咒術師在這附近清理過?還是他們犯罪組織對咒靈的研究已經到了能夠抓捕附近咒靈的程度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是和什麼人合作了嗎?詛咒師?

  我困惑地跟著降谷零走下車。

  面前的老舊建築外還掛著幾個很大的紅字,應該是原來企業的名字。

  其貌不揚的大門緊閉著,雖然第一眼看上去不覺得有問題,但是仔細一看還是會發現大門配備的是指紋虹膜掃描器,角落安裝了好幾個監控攝像頭,裡面還有紅外線探測儀——大概,我推測,這建築附近也有好幾個偵查儀器,一旦有未知的人員和車輛靠近,他們就會戒備,甚至準備轉移位置。

  「我很少來這邊,也不知道你接下來要見的負責人是誰。」波本開啟了門鎖,儀器閃著紅色的光,發出了『滴』的響聲,自動門緩緩地開合。

  他走在前面帶路,對我說:「跟上,別發愣。」

  「哦、嗯。」

  我收回打量的視線,跟在他的身後。

  建築裡收拾得整潔,但是陰沉沉的,頭頂的白織燈管全部都被摘下來了,原先的服務台上也蓋著白布,角落只有安全出口的警示燈還在發光,我跟隨波本走到電梯口。

  電梯像是貨梯,不過不僅很寬敞,看起來也和外面那副衰落的老建築完全不相配。

  金屬鋼板被擦得鋥光發亮,地面上鋪著一層淺灰色的羊毛地毯,移動攝像頭從門口的位置轉過來對準我們兩人……到處都充滿了時代發展之後的科技感。

  波本按了樓層,雖然是正數的層數,但實際上感受到的還是電梯驟然下降的失重感。

  電梯門在我面前緩緩移開時,我所見到的是一處明亮的長廊,和一些被透明玻璃分隔開來的巨大房間。穿著白色長褂的人員在裡面走來走去,手上拿著文件夾記錄數據。

  正在研究的東西……很顯然,是咒靈。

  我注意到研究人員基本上都戴著一副樣式相近的眼鏡。好像是咒具,通過附有咒力的鏡片讓一般人也能夠看到咒靈的存在。

  ……果然是和咒術界的人合作了嗎?

  對方是什麼人,咒術師還是詛咒師?

  他們真的知道這個組織想要做的到底是什麼嗎?

  咒術界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不能與普通人合作,但總歸來說還是年代久遠,看中傳承的家族企業的一言堂,上一個對咒靈做研究的加茂賀倫早就被自己的家族從族譜上刪除,成為了一個無法再提及的汙點了。

  就算這個組織給錢再爽快,他們也得有和整個咒術界為敵的自信吧?

  波本帶著我穿過長廊,走到一扇門前。

  「我會在這裡等你。」他說道,幫我拉開了門。

  我點了點頭,提步走進了房間。

  裡面站著兩位不苟言笑的人,一男一女,身著黑西裝。

  那位女性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說道:「把臉上的東西都摘下來。」

  我聽話地將口罩墨鏡以及圍巾和帽子都摘了下來……總算能呼一口氣了,一路上我都快熱出汗了。

  理了理頭髮,我微微抬起手臂,對她說道:「接下來呢?是要搜身嗎?」

  「失禮了。」

  女性上前一步,從我的衣領向下,摸到外衣的口袋,以及長褲兩側的褲袋,最後又用儀器上下掃描了一遍。

  「柳川小姐,請坐到這邊來。」

  確認了我並沒有攜帶其他的物品,她側了側身,讓我在後面的位置上坐下。

  男性拿來一個老舊的座機電話放在我的面前。

  什麼意思?不想和我見面,需要通過電話來交流嗎?

  ……搞得這麼神秘,未免也太警惕了些。

  我剛坐下,面前的座機便響了起來,角落的攝像頭往我的位置移動,對準了我。

  我拿起座機,按下了接通鍵。

  電波輕響,過了一會兒那頭慢悠悠地傳來一位有點上了年紀的男人的聲音。

  「初次見面,柳川小姐。」

  他緩緩地說道,「因為個人原因我無法出面,但請相信我,我很歡迎你的拜訪。」

  我抬起了頭,視線看向前方的牆壁——應該不是牆壁,而是單向透視玻璃。

  「初次見面但不報上姓名,多少有點不禮貌吧?」

  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朗姆(Rum),柳川小姐可以這樣稱呼我。」

  裝腔作勢。

  我咋舌,實在搞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拿酒的名字來當作代號……他們Boss喜歡喝酒喜歡到這種程度嗎?我也喜歡喝酒,要不然讓他們叫我『朝日(Asahi)』也不是不可以。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朗姆先生。」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可以幫你們。」

  電話那頭的朗姆似乎對我的爽快有點驚訝,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柳川小姐真是直爽的人,不過……你知道我們想要做什麼嗎?」

  我扯起一抹笑容,「那不重要。只要你們提供足夠的資金,你們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們實現。」

  姑且……被稱作為『萬能的許願機』,這種時候也有能夠自大的資本了。

  我繼續說道:「相信朗姆先生你也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不太樂觀。雖然說在銀行把我的賬戶凍結之前已經把錢都取了出來,但是那點錢確實應付不了政府的獵犬。」

  「但是柳川小姐應該不止我們這一個選擇吧?像你這樣的異能力者,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很搶手。」

  我挑了一下眉,「港口黑手黨……確實和我聯繫過,但是我回絕了。」

  朗姆的呼吸好像停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他才問道:「為什麼?」

  相比較於他們,幾乎都是異能力者的港口黑手黨當然是更為適合我的地方。

  「因為波本先生在這裡。」

  我直白地說道,眼尾下壓,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們組織難道還禁止辦公室戀情嗎?」

  「這倒沒有……但是,柳川小姐你剛剛也說了,只要提供資金,你就可以實現任何事情。」朗姆說道,「我們可不能保證……」

  「哎呀,難道是怕我拐走你們的情報屋嗎?」

  我問道,「我這邊可還只是單方面的戀情呢,金錢雖然什麼都能買來,但是至少『愛情』我不想用錢買哦?」

  我慢吞吞地對朗姆說道:「請別逼我違反自己的規則,朗姆先生。」

  「……那麼,歡迎你加入我們烏丸集團,柳川小姐,期待之後共事的時間。」

  座機裡傳來了掛斷之後的短促電波輕響,我放下座機,不露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話說,你們原來是有名字的啊。


第112章

  交付信任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成的事情,不然別說現在這樣級別的跨國犯罪集團了,想必是還未擴展到海外市場,就被本地警察滲透了個遍。

  好在聯合行動的最終行動日期距離現在還有很久,足夠我在烏丸集團裡發光發熱一段時間。

  在我和朗姆談論結束之後,波本也被叫進去談話。

  ……大概也能猜到他們的談話內容是什麼,擁有代號的幹部和愛慕著對方的不確定因素,作為我的推介人,首先要確認波本的忠誠度,然後再考慮是否要將武器的『開關』交付到他的手上。

  等待波本的那段時間裡,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內部的環境。

  巨大的玻璃將房間隔成一個又一個,我看到咒靈被禁錮在實驗台上——那是什麼咒力的約束嗎?令咒靈們無法動彈——人耳難以捕捉到的尖叫被封閉在透明的房間內,彷彿裹挾著猙獰的痙攣在裡面四處撞擊。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覺得胸口發悶怎麼也喘不過氣來。那些都是人類的負面情緒凝聚成的咒靈,本身便帶有一定程度上的精神影響,放任不管的話,早晚有一天,這裡的人都會死掉吧?

  但我現在也只能匆匆地挪開視線,低下頭看著地面。

  「走吧,柳川小姐。」波本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回過頭看了看他,他的手裡拿著我剛才摘下來的帽子圍巾。

  「……嗯。」我跟上他。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會是你的教育員。」

  他淡淡地說,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的後背,西裝外套還是昨天晚上我幫他熨平的……走路風格和平時也有點區別。怎麼說呢,更加、不羈了一些?

  「好,」我揚起一個笑容,傾慕的視線追上去,「如果是波本先生的話,就沒問題。」

  長廊上的監控器聽著聲音轉動,鏡頭對準我們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彷彿是正在接受檢閱的隊伍。

  「我先帶你去本部,畢竟是被通緝著的人,不適合在外面露臉。」

  「還有員工宿舍啊?」我往前走了幾步,就距離波本半步的距離,像是伸手就能勾住對方的手臂。

  他瞥了我一眼,冷淡地笑,「你可以這麼理解。」

  「哎——」我拖著聲音,「不能繼續和波本先生一起住嗎?」

  「不能。」

  波本——組織的情報屋,是一個不會交付愛情,利益至上的狡猾男人……至少在外人看起來是這樣的。

  「啊、好吧,那真是太遺憾了。」

  我是真心實意地對此感到遺憾,因為我要暫時失去我的小狗抱枕一段時間了。

  大概、內心更為遺憾的那個人率先走進了電梯倉,我走上前,鋼板門在我背後緩緩地合上,他看著我,然後嘆了一口氣,抬起手臂重新將圍巾繫到了我的脖子上。

  「考核期一般是一個月到三個月不等,如果順利的話,這段時間內也會幫你將通緝令解決乾淨,」他的視線向上滑,平靜地對上我的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緩緩地說道:「到時候就能出去住了。」

  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不會有那麼長的時間。

  三個月,足夠招供審訊,檢察院公訴法庭定罪,將那些傢伙全部都丟進監獄了。

  但我也只能扯了扯圍巾,手指和對方的手指輕輕地碰了一下,溫熱的觸感一閃即逝,馬上他就把手抽了回去。

  「哦,我知道了。」

  背對監控的我彎起眼睛笑了一下,隱秘而無法宣之於口的感情在皮囊下流動,只有在肌膚相觸時才像是破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與對方交融。

  也不算是很糟糕嘛。

  當做是某種『情|趣』的話,不失好玩。

  我們重新坐回到了車上,波本沒有說話,我也就沒有說話。

  車子沉默地發動,我戴好墨鏡和口罩,將車窗往下移了一點,風流從那道縫隙擁擠進來,吹打在我裸露在外的肌膚和沒有紮緊的頭髮上。

  外面的空氣和裡面的空氣完全不同。

  少了沉鬱下來的怪異氛圍,帶著一股秋季的涼意,順著呼吸要擠壓進胸腔裡。

  手機上收到了幾條短信,有武裝偵探社的中島敦,還有織田作之助——或許亂步先生猜到了會和他們說吧——我還看到了林田直人的問候消息,忽然記起來,小說正式出版的時間就在最近了。

  抱歉啦小林——SPW財團的人會幫我對接接下來的工作。所以我暫時先將和他的聊天記錄全部刪除,再把電話號碼拉黑……總之,也算是在進行危險的臥底工作,還是不要牽連到別人比較好。

  烏丸集團的本部在市區裡,是一所看起來很普通的寫字樓,據說剛剛我們所在的是第二實驗室。

  似乎是分為普通職員和特殊職員,反正前台的接待員很熱情地和波本搭話了,稱呼的名字是他的假名『安室透』。

  我收到了一個臨時的身份掛牌,和波本穿過大堂走到後面。

  後側也有電梯口,戒備比起前門來要森嚴得多,需要刷卡才能進入。

  「前六層都是普通辦公室。」

  波本對我說道,「七層開始是組織培訓的場所,八層是射擊訓練室,九層是自助食堂,十層是休息室。他們會給你安排一個房間,最近就先住在那裡吧,如果有任務,我會來通知你。」

  他按下十樓的按鍵,我的視線在四個角落的攝像頭上轉了一圈,又收回來,笑眯眯地說:「我清楚了,但是波本先生不在的話我會很寂寞哦?」

  「柳川小姐。」

  他像是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你很特殊,和組織自己培養的那些孩子不同,你完全有成為幹部的能力,請不要讓我為難。」

  我的手背在身後,心中被他這幅故作疏離的樣子逗笑了,微微彎腰往前,從他的下方向上睥去,觀察他的臉,「但是朗姆先生說我們集團不反對辦公室戀愛。」

  「感情需要循序漸進。」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我。

  我重新站直身體,撇了撇嘴,「真過分啊,把我拐進組織之後就翻臉不認人了。」

  電梯行駛到中途停頓了一下,是八層。

  在電梯門打開的前一秒,波本往後退了半步,像是個下意識的行為,將我整個人擋在了他的身後。

  開合的門外湧進來一股硝煙的氣味……八層是射擊訓練室來著。

  我有些好奇地看向從電梯外走進來的兩個人——除了要表演出單方面追求波本以外,我完全按照自己平時的行為模式行動。

  一個又高又瘦,身上穿著黑色風衣還帶著一頂黑色帽子的銀髮男人,還有一個臉帶墨鏡身穿黑西裝的極為壯碩的男人。

  ……好像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的芸能人組合。

  不過我現在這個打扮,看起來和他們更像是一掛的。

  前兩天有聽降谷零和我提過組織裡擁有代號的幹部,雖然沒有照片,但是現下也能很輕易地對上名字,應該是『琴酒(Gin)』和『伏特加(Vodka)』。

  「波本,」琴酒的聲音低沉,說話也沒什麼禮貌,聽上去就像是在質問,「這女人是誰。」

  「新人。」波本簡單地回答他。

  琴酒隱沒在帽檐下的銳利雙眼往我的地方掃過來,顯得冰冷而殘酷,我從墨鏡後觀察他的臉,大多數都被遮住了,所以只有冷酷的眼睛極為明顯。

  是殺手……看到的第一眼就會給人這樣的感覺吧?完全沒有掩藏自己身邊的殺氣,像這樣的人,有時候連妖魔都不敢附著在他的身上。

  「大哥,這是前兩天提到過的……那個女人。」伏特加在琴酒的旁邊小聲提醒他。

  「你是那個異能力者——」

  琴酒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一種無聲的威脅:「如果只是個不中用的廢物,我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你。」

  ……現在是真的威脅了。

  我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會對每個新來的人都說這樣的話……殺手,會不會太忙了?

  「如果要死的話,還是死在波本先生手裡更開心一點呢。」我只能這樣回敬他。

  琴酒的眉毛皺起來,那雙眼睛看上去更加兇惡了一點,我好像聽見了他咂舌的聲音,然後他就一點都不想搭理我了。

  電梯停在了休息室的樓層,琴酒他們率先先邁出電梯,然後我才和波本出去,從和他們相反的方向走過去。

  有點像是酒店的房間,不過走廊的裝扮很有科技質感——性|冷淡風已經完全不能夠形容了,金屬風?

  我慢吞吞地走著,牆壁的金屬材質反射著我模糊的身影。

  冷冰冰的,和他們第二實驗室那些用於分隔的玻璃不遑多讓。

  「這邊。」波本在一扇門前停下,向我伸出了手。

  我有點遲疑地將前台接待員拿給我的身份卡遞給他,磁卡在電子門上刷過,然後再是輸入密碼,他才領著我進去。

  是很普通的一居室,走得極簡風格,也就比毛坯房多了地板和牆紙,靠牆的書桌上放著一台電腦,角落裡不出所料依舊聯通著攝像頭——他們在攝像頭的安裝上有點過於先進了吧!

  裡面是臥室,單人床上已經鋪好了被褥,只是我有點懷疑這個東西到底是不是剛換上的。旁邊帶有浴室,因為樓下就是餐廳,所以沒有多餘的其他東西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暫時住在這裡,」波本說道,「你開過槍吧?晚點我們去射擊場檢驗一下。」

  「哦……」我在這空蕩乏味的房間裡繞了一圈,實在覺得比坐牢還空。

  我走進浴室,擰開了淋雨噴頭——總歸還算是有熱水,不算太差。

  鏡子也是普通的鏡子,我對這鏡面看了兩秒,然後將自己身上的圍巾和口罩都摘了下來,放到了盥洗台邊。

  「波本先生,」我喊道,「過來這邊看一下。」

  「什麼事?」波本往這邊走近,身形出現在浴室門外的時候,我伸手拉了一把他,將他拉進了小小的浴室裡。

  「沒什麼事。」我將他拉近,手臂抵著波本的胸膛,將聲音壓低了,「就是想親一下。」

  所有的房間裡,只有浴室是無監控區,只有在這裡發生的事情不會被實時轉投到另一塊顯示屏上。

  我湊上去,嘴唇和他相貼。波本維持著不動的姿勢任由我不斷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但是雙唇卻熱切地歡迎我的貼近,我抬起手臂,穿過他的身側在他身後交疊——擁抱和親吻,我最喜歡的兩個動作。

  我咬住他的嘴唇,發現他將眼睛閉上了,細長到叫女人都有些羨慕的眼睫安靜地垂下……這種時候,像是個偽君子。

  如果不想惹起別人注意的話,還有十秒鐘。

  我在心底默數,抓緊這稍縱即逝的幾秒用力地糾纏,軟爛的舌尖相觸再分開。

  我推開他,咕噥著『怎麼人都在東京反而要像是異地戀一樣』,走出了浴室。

  「不是說去射擊場試試嗎?走吧,波本先生。」


第113章

  波本先前問我是不是開過槍。

  答案是開過。

  但是準度低得嚇人,還不如我直接用板磚扔來得精準。

  最早碰到的槍還是太宰治的配槍,我在很長時間裡都以為那是玩具槍或者打火機,就是……大家都看到過的,扣下扳機槍口就會跳出火苗,用來裝酷的那種——直到那傢伙在被人追殺的途中掏出槍對準門鎖『嘭嘭』來了幾下,裹著硝煙的子彈砸爛了銅門鎖——沒時間打開的門鎖就讓它們消失,也不算辱沒他太宰治『橫濱開鎖王』的稱號。

  後來太宰治也嘗試過教我怎麼使用槍,作為交換,我來教他劍道……反正不到半小時,我們倆就雙雙宣布放棄了。

  太宰治是受不了基礎劍道動輒幾千幾萬次的揮劍,我則受不了這個臨時老師敷衍的教學態度——

  「這裡拉一下,然後對準這裡、這裡和那裡,扣下去……砰一下——哈哈,抱歉,忘了和你說後坐力有點大,嗚哇,果然射偏了,話說子彈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橫濱發生槍戰的時候、米花町發生大型犯罪事故的時候,雖然不能說是回回都趕上了吧,但是多數時候我應該會由於個人運氣不好而在場……在警察趕到之前,率先收繳了對方的槍的情況也不在少數,但是對於我來說,手/槍全然沒有木劍給我帶來的安全感要高。

  一個異能力者,能力便捷到只要摸到了錢包就足夠讓面前的人丟盔棄甲原地求饒,如果願意,我甚至可以讓對方跳一支舞,這種情況下,拿著槍反而更影響我的發揮。

  所以……我在對於熱武器是否酷炫這一方面確實沒什麼追求。

  組織的射擊場很豪華,打開槍械庫大門的時候給我狠狠地震撼了一下,不亞於《黑○人》裡K探員和J探員在別人家中打開武器庫時給我的震撼——這不剿滅的確說不過去了,武器收納範圍到這種程度……這已經稱得上是恐怖組織了吧?

  「有慣用的槍嗎?」波本問我。

  我誠實地搖搖頭。

  於是波本從裡面抽出了一柄槍拿給我,「這是P7M8,上手不難,可以用來練手。」

  我雖然對槍枝的型號一竅不通,但以前見過安室透使用這個槍。

  「先要驗槍。」他對我說。

  我眨眨眼睛,困惑地看著手裡的武器:「嗯?」

  「就是所謂的press-check(槍膛檢查),」波本簡單地對我解釋,他也拿了一柄手/槍,站在我的邊上,給我演示了一下,「卸下彈匣,然後將套筒鎖定在後方,不用拉太多,這樣就能目視確認槍膛是否還有彈藥在內。」

  我依樣畫葫蘆,感覺好像在某些好萊塢大片裡看到過相似的動作。

  「檢查完之後就可以使用了。」

  「唔、好。」我回憶了一下早年太宰治的教學,再結合一下電視劇電影裡的姿勢,雙手舉槍,瞄準了缺口和準星。

  「肩膀低一點。」波本站到了我的身後,手心輕輕地按在我一側的肩膀上,往下壓了點,「這樣容易受傷。」

  我依照他的指示調整姿勢,但是太靠近的身體讓我感到極為不自在——射擊場還有其他人,雖然我不認識,但是他們大概都見到過波本,這會兒正用疑惑而興奮的視線小心地打量我們。

  越是不自在,我的身體就越僵硬,姿勢也會變得怪怪的。

  波本輕輕地『嘖』了一下,「身體自然向前傾,槍面要放平。」

  他的胸膛貼到了我的後背上,雙手從側邊繞過來,溫熱的手心覆蓋到了我右手的手背上,另一隻手托著我的左手腕。

  「放鬆點,注意看靶心。」

  我感知到他的嘴唇挨過來,低低的氣聲裡帶著一股熱意,貼著耳側拂過,在一片硝煙濃郁的氣味之中,他慣用的那股清淡的香水味重新纏上我的身體。

  後腰……不知為何有點發酸,像是電流順著脊背躥過一樣。

  「往這邊移一點……三、二、一……你來扣動扳機。」

  聲音像是帶著某種神秘的蠱惑,貼著我手指關節的手很快就分開,殘餘下零星溫暖的體溫。

  我深吸了一口氣,食指向下扣動了扳機,金屬撥片緩緩地往後被按下。

  子彈裹著硝煙的火氣,旋轉著從槍口衝了出去。

  「七環、嗯,還好。」

  波本完全離開了我的身體,站在一側,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清空這兩個彈匣之後就休息吧。你是異能力者,只要有一點基礎就好了,相信你也有自保的能力。」

  我哀怨地盯著他,波本卻輕輕地哼笑了一下,在後面的長椅上坐下看著我。

  ……什麼嘛,這個人的性格原來是這麼惡劣的嗎?報復我剛剛突然把他拉進浴室?

  想歸想,旁邊還有其他人看著,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撇了撇嘴,抬起手,繼續對準槍靶。

  P7M8的彈容量是8顆,清空兩個彈匣之後,我的手就開始發酸了……相比較之下,果然還是劍好使,有這個時間我寧願去做揮劍練習。

  「我打完了。」我對波本眨眨眼。

  波本接過我手裡的槍,重新檢查完,放回了槍械庫,「那先去休息……」

  他說著,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微微皺了一下眉,「等會兒我還有別的事情。」

  「要走了嗎?波本先生。」

  「嗯……你、這兩天會給你安排一些任務,」他對我說道,「在通緝結束前別擅自離開這裡。」

  我只能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和波本一起走出了射擊場。

  剛走到門外的時候,我便看到了一位靠牆的金髮女人。

  「波本,聽說你——」

  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含笑的雙眼掃過我的臉,片刻後露出了一副感到有趣的表情:「啊、原來是你,我之前見過你。」

  貝爾摩得(Vermouth),組織裡擁有代號的重要成員,擅長易容,曾經的身份是美國女明星莎朗·溫亞德——怪不得我一直覺得她有點眼熟——經常和波本雙人行動。

  雖然在我的印象裡,我只在法餐廳和橫濱的時候見到過她與波本待在一起,但是並沒有和這個女人對上的記憶。

  不過在過來之前降谷零和我提起過,上一次在東京大酒店的時候,貝爾摩得易容成了東京區前首席法官渡邊莉香接近池田光一,那個時候她曾和我來搭過話。

  貝爾摩得對組織的態度也有點奇怪——降谷零對此也有過一些猜測,這是個會選擇明哲保身的聰明女人,不會在一個地方吊死。

  她的那雙眼睛好像能夠看透內心一般向我投過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麼端倪,只好也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好。」

  「柳川諒月。」

  她唸出我的名字,低低地笑了一聲,伸出手,「祝你在這裡過得愉快。」

  我和她握了握手,手指觸碰稍縱即逝,她馬上又收了回去,視線掠過我的身體,停在了波本的身上,微微揚了一下眉,「有空?我們聊聊?」

  「你先回去。」波本的手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應該是又有什麼任務……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過拐角的背影,手指在身份卡的長帶子上繞了繞,轉身走進了電梯。

  忙了大半天,有點餓了……不然還是先去吃點別的什麼吧。

  .

  我在組織的日子過得還算順暢。

  一方面是他們缺少異能方面的人才,另一方面也是我的能力對他們來說足夠便捷。

  波本的確不常出現在本部,每次給我帶來幾個任務,沒過多久就會離開,好像很忙,但是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非常神秘主義的作風。

  出於個人意願,他每次敲響我房間的門時,我都會想方設法把他拉進去,當然他也就象徵性地掙扎幾下,很快就被我拽進去了——為此,我們被琴酒和伏特加撞見了不止一次。

  每一次琴酒都會用『有礙觀瞻傷風敗俗』的痛恨視線看著我們,我都覺得下一秒他就要看不下去暴起給我們一人餵一顆子彈了。

  ……我都還沒嘲笑你和伏特加是不是男同啊!你生什麼氣?!

  「我不喜歡一個人。」

  我環住降谷零的身體,埋在他的肩膀上悶悶地說。

  「抱歉。」他將手臂緩緩地收緊,「我們很快就會回家的。」

  他的聲音溫和下來,緩緩地安撫著我:「我會……帶你回去的。」

  ……距離計劃的日子很接近了。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沒想到你會同意這個計劃。」

  我這麼說道。

  那天晚上和降谷零提到這個計劃,他先是表現出了拒絕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勉強接受。

  按照我以前對他的認識,他的性格裡多少有些大男子主義的特質,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過於紳士也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我現在倒是有幾分感謝他的退讓。

  「諒月有想做什麼的自由,我……不想限制你。」

  他輕輕地喟嘆了一聲,「我知道諒月會成功的。」

  「啊,」我在他的臂彎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會成功的。」

  雖然我討厭那些逼訊,感受金錢在手中消失,隔著一面玻璃牆後的人滿臉錯愕但是不受控制地吐露出隱藏的話語;我討厭射擊場裡硝煙的氣味,火藥會黏在袖口上如影隨形般纏繞;我還討厭那些年輕的孩子,死氣沉沉地拿著武器,戰術緊身衣上是各種劃痕,身體肌膚上帶著傷口與濃厚的血氣。

  但是,這是不得不進行的任務。

  「今天去哪裡?」

  我久違地跟著他下樓,抵達地下停車場,如果要認真算一下時間的話,我已經在上面待了有近一個月了。

  外面的溫度總算徹底轉涼,來之前拿來的圍巾又重新圍在了我的脖子上。

  「第二實驗室。」他說道,「今天的任務和咒靈研究有關。」

  ……總算,走到這一步了。

  烏丸集團顯然很注重他們目前在研究的這一項目,所以剛加入沒幾天的我還是被排除在咒靈研究之外。

  現在……應該是初級評估已經通過,或者他們實在等不及了,才會叫我再過去吧。

  上午我被叫去了審訊室幫忙,琴酒和伏特加都在,大概是對方的嘴很硬,什麼都不願意說,現場滿是血痕和腥味。臉上被濺了兩滴血的琴酒扭過頭來看我,視線陰冷,彷彿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讓他說出來那批資金轉到什麼地方去了。」琴酒冷冰冰地命令道。

  滿臉是血的人躺在地上沉重地呼吸,血沫和口水都堵在喉嚨裡哧呼哧呼地響。

  我的手背在身後,輕輕動了一下,腦中很快跳出一個答案——他將資金交易明細和賬單提供給公安了,警方的人在偷偷地介入調查——如果說出來的話,對方絕對會死。

  因為我面前的這個銀髮陰沉男不會容忍叛徒。

  「被港口……黑手黨,發現了。」男人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我從他艱難睜開的眼睛裡看出了驚愕。

  對於我的能力來說,讓一個人改口並不難……就是要麻煩森鷗外背幾天黑鍋——反正這裡過兩天也要被端了。

  「和那群傢伙……哼。」

  琴酒陰森森地咧開嘴,「怎麼,你和他們搭上線了?」

  一直想要和港口黑手黨合作的組織,這種時候應該能將這個作為談判的籌碼。

  給公安提供了情報的人,只要能活過這兩天,就會有希望。

  我用異能力告誡了他一遍別亂說話,就用『受不了血腥味』的藉口離開了……順帶,給琴酒找了點別的事情做,聽說基安蒂和科恩上一次的任務失敗,是有內鬼放出了消息——其實是我啦——總之這也夠他找幾天了。

  我在波本的車子上閉目養神睡了一會兒,車子開到了那天我們去過的第二實驗室,他才把我叫醒。

  「到了,下車吧。」

  我揉了揉自己的臉,跟著他跳下車。

  秋季涼爽的風迎面而來,讓我整個人都清醒了起來。

  「今天這是臨時的通知,」波本一邊走一邊對我說,「他們要進行咒靈融合的研究了。」

  「……我知道了。」

  我垂下眼睛,看著地面上的瓷磚,胸腔起伏了幾下,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實驗室和我上次來的時候別無二致,空氣裡充滿了消毒水和寺廟的香火氣味。

  我和波本剛到,便有一位穿著白色大褂的中年男人在入口處迎接。

  「柳川小姐。」

  他對我點了點頭,沒有多寒暄什麼,一板一眼地像是機器人一般:「這邊請。」

  我還沒看清他胸口的名札上寫著的是什麼名字,他就已經轉過身在前面帶路了。

  我抿了抿嘴,跟在了他的身後。

  玻璃門需要權限卡才能開啟,裡面的咒靈被控制在手術台上,好像有什麼人給它下了禁錮,令它無論受到什麼樣的攻擊都只能待在這裡,不能攻擊別人。

  ……有這種咒術嗎?我疑惑地想,總覺得……

  旁邊的男人遞給我一副眼鏡,「使用這個的話,就能夠——」

  我隨意地晃了一下手,「不用,我看得到。」

  無視他露出的詫異的表情,我走上前仔細地打量那隻咒靈……三級咒靈,大概是因為什麼痛恨加班的憤怒而誕生的咒靈,說不定就是這個實驗室裡自給自足的。

  只是……氣息很奇怪。

  「這是誰提供的咒靈?」我問道。

  「合作人。」男人回答我。

  我睨了他一眼,「合作人是誰?咒術界的人?」

  「我、呃……對方、對方需要保密。」男人有些支支吾吾。

  「如果是咒術界的人,找對方來幫不是更方便嗎?我對這些的情況都是一知半解。」我繼續說道:「到時候的資金申請也不好批給我。」

  他擦了一下汗,「我們要研究的方向對方幫不上什麼忙,所以才需要柳川小姐。」

  他對站在角落的助手招了一下手,才從冷櫃裡拿過來一個小小的金屬盒子。

  「我們正在研究這兩種不同物質的構成,如果可以將這個能量轉換為咒靈的能量。」

  「這是……什麼?」

  我套上了橡膠手套,才奇怪地接過對方拿給我的東西,將金屬盒蓋翻開之後,裡面是一個正在跳動的東西。

  什——心臟?

  我嚥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質問。

  認真地觀察之後,能夠發現那並不屬於人類的心臟……要更加小、更加精緻一點。

  最重要的是,沒有什麼人的心臟在被摘下來之後還會繼續跳動的。

  這毫無疑問,是神明的心臟。

  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臉色鐵青地合上金屬盒子。

  「怎麼樣,柳川小姐,你覺得可以做到嗎?」

  我沒回答他,只是胸口悶得發慌,又鼓又痛地躍動著。

  視線茫然地穿過那些咒靈,以及麻木地走來走去的白袍人員。

  角落裡轉過一個背影,極為眼熟,我差點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寬大的僧袍一角一閃即逝。

  咦?夏油傑……?


第114章

  「您提到的那位合作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趟,如果想要諮詢的話,我們到時候會聯繫您。」

  「柳川小姐?您覺得怎麼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彷彿縈繞在耳邊的蒼蠅一樣。

  「如果擔心資金提供的話,請放心,我們的項目已經獲得了最大範圍內的自由,資金提供上是不會有問題的。」

  「……」

  我驚疑不定地收回視線……是我看錯了嗎?

  夏油傑怎麼會在這裡?

  上次和五條悟見面的時候,他和我說夏油傑因為盤星教的事情回去忙了……商務委託難道是烏丸集團的委託?

  可是像夏油同學那樣怨天恨地,感覺下一秒就要發表消滅全人類演講的人,真的會和這樣的組織合作嗎?讓他所痛恨的『猴子』們將手伸向咒靈的領域……怎麼想都有點奇怪吧。

  「像那樣的能量驅動裝置還有不少,我了解過柳川小姐您的異能,如果需要試錯的話,我們這邊也能配合……」

  「能量驅動裝置……」

  我扭過頭看他,「你們是這麼稱呼的?」

  男人一愣,像是被我臉上的表情嚇到了,往後退了半步,「是、呃,是啊……研究初階的時候就發現這些東西提供的能量非常特殊,所以……」

  我又開始覺得喉嚨裡被什麼噁心滑膩的東西堵住了。

  「……我知道了。」

  我閉了閉眼,「我會先研究一下這些……裝置。」

  「太好了,如果您還缺少什麼,可以請儘管提。」男人對我說道。

  「在這之前,我能先去一下洗手間嗎?」我僵著臉問他。

  「呃,嗯,當然可以,在這邊,右轉就是。」

  我匆匆離開玻璃房,剛跑到盥洗台的位置就將水龍頭擰開,水流嘩啦啦地落在盥洗盆裡。

  「嘔——」

  好噁心。

  ——好痛苦。

  祂們好像在對我尖叫。

  一旦想到那些跳動的心臟是從無名神祇的胸膛裡剖出來的,我就覺得無比反胃。

  本來就因為上午去過審訊室的緣故,中午沒吃什麼東西,我伏在盥洗台邊上半天,吐不出什麼東西。

  鏡子裡的自己因為生理反應而眼眶發紅,目光像是在瞪視什麼東西而看上去有幾分兇狠。

  真狼狽。

  我心想道。

  等待胸口平息了一陣,我才慢吞吞地將手沖洗乾淨,把亂糟糟的頭髮鬆開再紮上。

  就快要結束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

  聽說本部需要召集的組織成員都已經陸陸續續抵達日本了,我現在也成功加入了咒靈研究的相關實驗之中,接下來只要向組織上申請異能力需要使用的資金,等到錢額打進新開戶的海外銀行之後,聯合圍剿行動就能夠正式開啟。

  我和降谷零都是組織內部的協助者。

  他負責技術層面的支援,我提供玄學層面的幫助……

  只是,如果剛才經過的那人真的是夏油傑……情況會稍微變得複雜一點。

  雖然仔細一想,也能從細枝末節裡猜到些端倪——那些咒靈為什麼不反抗能夠聽話地被一群普通人圍著研究、這一片廢棄經濟園區怎麼會沒有咒靈滋生……如果是作為咒靈操術的夏油傑,能夠做到這種程度也不算奇怪。

  只是現在牽連到了咒術界,難道還要聯繫咒術高層嗎?

  啊,不然直接叫五條悟過來的話,是不是連公安都不用出動了?

  就是解釋起來會很麻煩吧……咒術界的高層沒那麼好說話,說不定到時候還要讓異能特務科的人在中間協調。

  我頭腦風暴了二十秒,還是暫時先將這個實施起來不太難,後續的爛攤子卻會越滾越大的想法拋之腦後了。

  「諒、柳川小姐。」

  我走出去的時候看到了波本站在門口,他上下看了看我,眉心微皺,看起來很擔心:「怎麼了?」

  「嗯……看到咒靈有點噁心。」我回答他。

  夏油傑的事情在這裡不方便說,還是晚點到車上再提吧。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波本說道。

  「可能是因為昨天沒休息好吧。」我瞥了眼角落閃著紅光的攝像頭,頭痛地說,「不同體系的能力轉化起來很麻煩,要研究一段時間了。」

  我的能力是一種情報博弈,在金錢至上的規則下,我了解的情報越少,等價置換所需要花費的錢額就會越多,這樣算下來,如果要我一無所知地對他們提出的要求作出回應,那麼所花費掉的應該會是個驚天數額。就像在互聯網上搜索信息,輸入的關鍵詞足夠多,回車鍵之後跳出來的答案才會是最準確的。

  .

  加入第二實驗室和其他的任務不同,不需要作為教育員的波本時刻關注,因此之後的一段時間我也沒有經常碰見他。

  偶爾他會送我到第二實驗室,沒空的時候會有其他組織成員開車送我去。

  我在第二實驗室摸索了一個多禮拜,差不多弄明白了他們到底想要做的是什麼。

  ——咒靈武器化。

  羂索曾給他們提供過一隻由咒靈和妖魔混合而出的生物,通過訓練之後能夠聽懂簡單的指示,普通的咒術師得花殺死一個二級咒靈兩倍的時間來解決這個,就更不用說是普通人了。

  將組織成員都叫回來也是這個原因,需要測試一下有哪些人對於咒靈有一定的適應性——聽說是新來的提供咒靈的合作人給出的建議。

  ……話說,這怎麼想都有點詭異吧?居然真的會照辦嗎?

  另外他們還在研究神明的心臟。

  這也是合作人給他們提供的,因為無法分析其中蘊含的物質到底是什麼,所以這個計劃一度被擱置了。

  我和波本掐著時間,在確認了聯合行動差不多布置完善之後,才向上方申請了任務資金。

  對此,朗姆還又特地找我談話了一次。

  這次是面對面,雖然我覺得和之前沒差,但總歸還是有了點變化。

  坐在那頭的男人帶著帽檐寬大的黑色帽子,一隻眼睛被遮住,另一隻眼睛隱藏在陰暗裡,看不清臉,身上黑色的衣服也好像要與他身後的暗色融為一體。

  「為什麼不用手機?」他先問了我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沒什麼理由,不想用就不用。」我聳了聳肩,「反正也沒什麼好聯繫的人。」

  先前的手機已經關機被我丟在了降谷零的車子裡,待在組織的這段時間裡如果要聯繫我,基本上都是通過波本,不然就是像伏特加——其實是琴酒——那樣,組織內廣播尋人。

  「烏丸先生看了你遞交的報告。」朗姆的聲音沙啞,不急不緩地問道:「那個數額不算少,但是如果真的需要的話,也不是不能給你。」

  那一隻眼睛投來銳利的光,「琴酒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都和你待在一起。」

  是監視……我覺得琴酒看我不順眼很久了,或者說,從我進入這個組織的第一天起,他就看我很不順眼了。

  這個不順眼可以從很多方面來印證——比方說他經常半夜用廣播把我從房間裡吵醒,強硬要求我去審訊室幫他問情報,明明白天也能問的,他非得大半夜進行;每次看到我和波本拉拉扯扯之後,就會在體能訓練室蹲我,用鷹隼一般尖銳的視線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如果不信任我,你們大可在一開始就不拋橄欖枝給我。」我每次都是這樣的說法。

  雖然小時候痛恨過這份力量,但是這種時候多少也能成為我在槍口下挺直腰板的底氣。

  「你以前沒說過你能看到咒靈。」朗姆說道。

  「我以為你們的背調會很詳細?」

  我挑了一下眉毛,「況且對於一般人來說,可以看到其他人所不能看到的東西,都是精神出了毛病吧?」

  「那麼,你是咒術界的人?」

  「不是。我可不想和咒術界那些老傢伙扯上關係。」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見』只是一種詛咒,能否祓除咒靈是要看天賦的,我正好沒有這個天賦。」

  雖然用異能力也能祓除,但怎麼說也和那些正規的咒術師有著一定的區別。

  就像我花5円借用夜斗的能力,本質上他的能力並不是附著在了我的身上,而是我再現了『夜斗如果在這裡』的情況;同理,我試圖祓除咒靈也是再現了『咒術師在這裡』的情況。

  .

  申請在上午遞交,下午就被通過了。

  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

  隔天我就去第二實驗室做了最後的測算,琴酒和伏特加都跟在身邊,乍一看還像是兩個保鏢。就是其中一位的表情實在兇惡,讓人退避三舍不敢接近。

  下午去銀行取錢,晚上就可以施行計劃了。

  中午波本會過來,然後將聯繫儀器交給我……這麼一想,好像真的順利得不像話,讓我都有點躊躇了。

  畢竟我的好運一向和厄運一起你升我漲。

  花了幾個硬幣測算了一下行動是否會順利,獲得了【順利】的答案。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我的直覺在這種時候叫囂著,在角落里拉響了警報。

  這麼想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猝不及防隔著一塊玻璃牆看到了長廊上經過的男性。

  「啊、柳川小姐,那位就是我們實驗室的合作人,您之前說過想要見的,出於保密原因,我們當時無法告知,不過……」

  「夏油……」

  只是經過的人卻好像聽見了我的聲音,步伐停住,寬大的僧袍捲起又蕩下。

  那雙狐狸似的狡猾的眼睛從外面向我投進來,輕輕地彎了一下嘴角。

  「諒月姐,好久不見。」

  聲音被隔絕在外,但是光看嘴型,我就能看出他說的是什麼。

  身後傳來一聲子彈上膛的清脆響聲。

  琴酒舉起了他的槍瞄準我的後腦,語調危險:「你這傢伙,是不是說過自己不認識咒術界的人?」

  啊啊、糟糕了。

  我的壞運氣好像在這種時候突然開始靈驗了。


第115章

  我並沒有多麼喜歡自己的能力。

  至少在我成年之前,相比於『便利』,它給我帶來的更多是困擾。

  莫名其妙能夠看得見妖魔鬼怪,總是被奇怪的團體組織糾纏上,被覬覦被環伺……好像每個接近我的人都帶著格外的目的。

  異能力總是可以讓我清楚地認知到:我和他們不是相同的。我是異類。

  但如果真的是『異類』,那我應該不會像人類一樣對孤獨感到痛苦,為沒有歸屬而落寞。

  我問過夜斗,當時為什麼要把我帶回來。

  神明用手指撓了撓臉頰,說道:「呀,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他比劃了一下,「你那時候才那麼小呢。」

  後來我被別人問了差不多的問題,但卻無從回答。

  「諒月姐,為什麼要阻止我呢?」

  那個時候被夏油傑這樣詢問了,「我們明明是一類人吧?」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褪去了少年的清亮與安靜,頭一次讓我發現,他其實並不是那麼冷靜的人。

  我不否認在最開始認識他們的時候,相比較於性格跳脫的五條悟和沉默老練的家入硝子,夏油傑更讓我有種熟悉感……我能很輕易地看出他眼底的迷茫,努力掩藏的不適,格格不入好像如履薄冰。

  ……我們的確是很相似的人。

  而現在他站在我面前,那眼中帶著清楚的譏笑,頃刻間,我又覺得這些問題出現在了自己的耳邊不斷地迴盪。

  身後危險的氣息越發逼近,我回過神,呼出一口氣,緩緩地對琴酒說道:「只是以前認識的和尚,不算咒術界的人吧?我可沒聽說過來幫忙還要給你們遞交交友報告的。」

  我說完,側目看他,視線從黑色的槍口上掠過,對上他陰翳的雙眼,「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琴酒。」

  「你在威脅我?」

  「是啊。」我理所當然地衝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個用來噁心人的,屬於好學生的乖巧笑容。

  ……挑釁雖然好用,但是危險。

  如果不是知道他不會真的動手,我毫不懷疑琴酒下一秒就能讓那顆子彈飛到我的頭上。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種,將槍收了回去。

  「你最好祈禱自己不會讓我抓到把柄。」他冷哼道。

  「那個,柳川小姐……」

  剛才一直不敢開口,甚至都屏住了呼吸的男人,現在終於抓住了機會,小聲地問道:「如果您和夏油教主認識的話,這個項目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和他討論。」

  「……我會的。」

  我頓了頓,看到夏油傑在玻璃牆外雙手抱臂,冷漠地站著,好像在等我出去,「我確實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夏油教主。」

  .

  玻璃門在我身後輕輕地合上,琴酒和伏特加都沒有出來,隔著玻璃我都能感覺到他們刀鋒似的視線——主要是來自琴酒。

  「諒月姐。」

  夏油傑勾起嘴角,向我笑著打招呼,語氣和從前一樣,聽不出有任何的齟齬,「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你。」

  他以前就少年老成,不過那時候還有點屬於少年的青澀和天真,如今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氣質也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逐漸沉澱下來,溫和卻尖銳,充滿了一股不容反抗的壓迫感。

  「我也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我看到他身後的數碼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快臨近中午了,再晚點降谷零就會過來——之前在4丁目遇到咒靈的時候,夏油傑和降谷零見過面,雖然降谷那時候並未向對方表露身份,但是和松田陣平的關係那麼熟稔,我不相信夏油傑會猜不出來。

  至少不要在這個時候吧……我有些緊張地捏了一下手指。

  距離晚上施行計劃還剩8、9個小時,這種時候如果出了什麼額外的岔子,那也實在是太不走運了。

  「我們去那邊談談?」我對他說道。

  夏油傑目光沉沉地看著我,那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好像那雙含笑的眼睛裡蘊藏著某種遲遲未到的風暴。過了幾秒鐘之後,他才含額,聲音溫和:「好啊,我們走吧。」

  第二實驗室裡有不少休息室,大概是因為工作瑣碎又繁忙,容易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了解過咒靈誕生原因的組織在放鬆心情這一方面倒是沒有苛待大家多少。

  我將休息室的門扣上,卻聽見夏油傑突然在我身後輕輕地笑出了聲。

  「諒月姐是在擔心什麼?」

  他慢悠悠地問道,「害怕我把你們的計劃告訴他們嗎?」

  我的心臟險些一滯,轉過身看他。

  「你怎麼……」

  「別誤會,我可沒有往公安那種地方安插什麼臥底,對這些猴子們的勾心鬥角也不感興趣。」

  夏油傑在沙發上坐下,繁複的僧袍跟隨著他的動作沉沉地積墜著……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言行之中帶有成年人的游刃有餘。

  我抿了一下嘴,雙手背在身後,手指下意識地摸到了我藏在袖口的零錢。

  「我不會說的。」夏油傑笑眯眯道:「這麼好玩的餘興節目我可不想破壞。」

  他說的這些話,聽上去就好像他對組織最終的結局一點都不感興趣。

  「那你待在這裡又是要做什麼?」把咒靈提供給他們當作實驗品,這可不像是夏油傑會有的好心腸。

  「諒月姐……」他緩緩地問道,「你難道不覺得,看著猴子們自取滅亡,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

  我知道我的臉色現在一定變得很難看,因為夏油傑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深了,「哦,我差點忘了,諒月姐你好像是堅信『正義必勝』的那一派吧?像我這樣的人,在你的眼裡,應該都屬於『邪魔外道』。」

  他如今學會了不留情面地咄咄逼人,肆意地將自己的不滿與鋒芒都外露,刺蝟一樣支起渾身的尖刺向周圍的所有人宣告自己對普通人的厭惡。

  他變了很多。一下子又陌生了起來。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貼著門而站,身體因為緊張而拘謹,他卻坐在我面前的沙發上,神態放鬆。

  「其實都無所謂了。」

  夏油傑平靜地說:「他們本來就會死,就算你們不動手,他們也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我的心一沉,某種不詳的預感從心底浮出:「你做了什麼……不、那些神明的心臟——你對祂們做了什麼?」

  「哈……神明?」

  夏油傑停頓了一下,「我不過是問它們借了一點東西……神明不就是滿足信徒的願望而出現的嗎?」

  我的腦中閃過羂索的計劃,好像一幀幀的電影劃過,和夏油傑有關的,和夏油傑無關的……啊,那些混合之後的咒靈?

  五條悟說他見過不少,那麼夏油傑也一定碰見過。

  像他這樣擁有咒靈操術能力的咒術師,如果吞下了那樣的咒靈,分辨其中不同的能量來源也不會太麻煩,藉此去尋找神明並非謬談。

  「為什麼……要殺了祂們?」

  「藉著信仰招搖撞騙的傢伙,也沒有活著的必要吧?」

  夏油傑很平靜地說,「就當作是給這些人類最後的饋贈,它們也應該高興啊。」

  「你變了很多,夏油。」

  「人都是會長大的。」他對我說,「你那時候告訴我,長大了世界就會不一樣。其實還是一樣的。好像永遠是那些惡人活得更久一點。」

  我複雜地看著他:「……我不希望你殺人。」

  他瞭然地點點頭:「所以那個時候你才阻止我的。」

  「但是,不是我殺了他們。」

  夏油傑的話鋒一轉,繼續道:「是他們自己選擇了這個方向,我只是……提供了他們想要的東西而已。」

  他笑眯眯地,好像事不關己:「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咎由自取吧?」

  「……」我沉默了一下,「普通社會有自己法律,無論是誰都無法越過法律去審判他人。」

  「諒月姐,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他看著我,「你知道他們都做過些什麼嗎?你知道那些死在這裡的異能力者有多少嗎?你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麼被他們殺死的嗎?」

  我的手指用力地按在手腕上,指節發白,像是隨時都要發動異能力:「……我知道。」

  「剝奪了那麼多性命的傢伙,諒月姐你難道就會心甘情願,只想把他們送進監獄嗎?」

  夏油傑循循善誘,好像一條吐著信子從角落游過來的蛇,龐大的身體一圈一圈用捕捉獵物般的姿態將我圍住絞緊:「術式也好,異能力也好,難道天生就是要我們去救這樣的傢伙嗎?」

  「為什麼連惡人也要救呢?」

  「為什麼那個時候要阻止我呢?」

  夏油傑的表情終於因為他的不斷發問而扭曲,零星的怒意從眼底跳出,輕而易舉地便燃燒起來。

  他在問我為什麼要阻止他,可是聽起來就好像在問我為什麼要救他。

  「……因為是同類。」

  我回答他。

  我盯著他的雙眼,堅定而緩慢地說道:「因為夏油和我,和外面的那些傢伙一樣都是人類。」

  「能力是用來救人的,無論是壞人還是好人,都有被拯救的機會和改變的權利。那不是僅憑藉我和你就可以輕易做審判的。」

  「我以前覺得自己是異類,既沒有歸屬感,也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同樣是生活,憑什麼他們可以無憂無慮,我就一定要看到那些噁心的東西。為什麼同樣是活下去,我就好像要比其他人更難一點。」

  「但是後來有人告訴我,我和他們原來是一樣的。」

  「沒辦法,人就是這樣的生物。渺小,脆弱,自私,可悲,一種明知道終會迎來死亡,卻還在努力活下去的生物。」

  「夏油,你在恨自己擁有能力的責任,但是那不是強加給你的。」

  「放下也可以,逃跑也可以,就算是當個膽小鬼也沒有人會來怪你。」

  夏油傑的嘴角逐漸收平,笑意正如潮水一般褪去,他的聲音沙啞,彷彿咬牙切齒般:「……說到底,你不過就是個爛好人——」

  「現在又在這裡說什麼大話!」

  伴隨著夏油傑話音落下,外面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

  我被嚇了一跳,身後的門都因為暴裂而引發的氣浪而震顫了一下。

  緊隨而來的是玻璃碎片嘩啦啦落在地上的響聲,以及第二實驗室裡研究員們驚慌失措的聲音。

  我看著面前一臉怒容的青年,有些頭痛地意識到:這人,好像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喜歡被說教來著……


第116章

  貼著手腕的紙錢被迅速消耗,玉響出現在我的手中,鋒利的劍刃在空氣中揮過。

  刀尖直指夏油傑。

  我微微皺眉,「夏油,我不想和你打。」

  「為什麼?」夏油傑冷笑道:「這種時候還要維持著自己爛好人的行為準則嗎?」

  我無奈地嘆氣,將刀鋒側過,房間的白熾燈在平滑的刀面上留下一道細長明亮的的光,「因為你打不過我。」

  「你忘記上次和我動手之後被敲昏的事情了嗎?」

  ……這麼說會不會太傷年輕人的自尊心?

  啊。以後真的要改改自己這種會無意識挑釁他人的說話方式了。

  夏油傑的表情更加冷酷了,我有些煩躁。

  煩躁的點不是在於我得和他打架——要打也不會是我,剛剛用手裡最後的一點零錢通知了五條悟,對方應該馬上就趕來了——煩躁的是,聯合行動好像不得不提前進行,可是我連錢都還沒來得及去取。

  休息室外一片混亂,一開始聽從夏油傑的命令乖乖配合實驗的咒靈們如今躁動起來。

  夏油傑打從合作最初也沒準備告知組織咒靈真正的危害性,從未見過這種生物殘忍一面的研究員們大概恐懼於當下張牙舞爪隨時都有可能一口吞吃了他們的咒靈,我已經聽到了好幾聲混亂的槍響。

  「不分善惡的拯救真的有意義嗎?」

  夏油傑一邊問我,同時放出了一隻一級咒靈,軀體龐大的生物從他身前往我面前衝過來,本就不算大的休息室更加逼仄起來。

  玉響揮出一道鋒利的劍氣,幾乎擦著地面翻滾而去,瓷磚地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然後狠狠地撞上了咒靈的身體。

  它發出尖銳的叫聲,軀體因為攻擊而緊縮起,猩紅的眼睛緊緊盯住我,接著張開了那張巨大的嘴。

  轟——

  扎耳的聲浪從對方的口中傳出,音爆猛地襲來,我忍不住抬手抵擋了一下,碎髮被風吹得向後扯去,身上的衣物也在風中獵獵作響。

  「我不在乎有沒有意義。」

  我頂著風聲回答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見,但是我依舊繼續說下去,「救人不需要理由。」

  從來都是這樣,我也不是為了什麼所謂的正義而去拯救的。

  只是看到了,所以會那樣做。

  就像夜斗遇見我的時候……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看到禪院甚爾的時候是這樣,星漿體事件的時候是這樣,會遇見降谷零也是這樣。

  誰在救人的時候還要想那麼多的事情?

  「如果你下定決心想要去傷害其他人,那就要做好被我、被他們阻止的準備。」

  很久沒有使用劍了,平時練習的機會也不多,高中的時候纏著夜斗學習的那些花裡胡哨的劍技幾乎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身體肌肉裡仍然印刻著那些練習了上萬次的基礎動作。

  劈、斬、刺、擋、砍。

  我將幾隻弱小的咒靈一刀斬斷,往前方踏過去了一步,玉響裹挾著衝擊而來的風浪,狠狠地劈下去。

  輕薄鋒利的劍身劃破空氣,砍進咒靈的身體裡,柔軟的觸感彷彿正在切豆腐一般,輕而易舉地就將對方破成了兩半。

  劍尖在那些飛濺出來的咒靈的血液裡對準了夏油傑的喉嚨。

  我們之間僅隔著一柄太刀的距離,血液落在玉響的刀面上,讓這劍器看上去好像真的是一柄噬血的妖刀。

  「但是對於我們來說,你很重要。夏油。」

  我不想他最終走到退無可退的那條路上。

  頭頂一片傾倒般的炸裂響動,就好像有什麼人將地上的建築推倒了一般。

  白熾燈閃爍了幾下後乾脆罷工不幹,但還未等我們的雙眼熟悉黑暗,彷彿有流彈從我們的頂上飛過,然後砸出一個深深的破口。

  外面太陽明麗的光線穿過飛騰的塵灰投下來。

  一個人影因為停滯在空中而顯得有些小,不過聲音還是非常明顯地傳到了我們的耳邊。

  「呀,原來是在這裡,我找了傑好幾天呢,在地下的話……果然有點容易忽視啊。」

  屬於五條悟的懶洋洋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冒出來——

  這個人……雖然早就猜到他不會按常理出牌,但是我也沒想到他真的會把第二實驗室給拆了。

  這裡是地下二層吧!

  「悟……」夏油傑微微一怔。

  「抱歉,夏油,我想我們之間大概有點代溝——果然我還是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所以只好叫五條同學來了。」

  我收回玉響,隨意地揮掉了上面附著著的血液,對夏油傑笑了一下:「這種情況,還是得看摯友吧?」

  「嗚哇,這邊還真是糟糕……」

  五條悟說道,即使塵灰飛舞,六眼依舊能夠清晰地辨別現場的情況。

  「要打一架嗎?傑。」

  「……求之不得。」

  特級咒靈的身軀出現在夏油傑的身邊,他們抬著頭,視線穿過被掀開了的天花板對上五條悟。

  白髮的最強還穿著一身休閒服,雙手插兜,遮擋住雙眼的黑色布條尾端隨風擺動,顯得瀟灑又囂張。

  我眯起眼看了看,又小心地往後退了幾步,決定遠離這個戰場……好歹是兩個特級咒術師的戰鬥,把這一片夷為平地也不是沒可能吧。

  事到如今,一開始的作戰計劃應該已經作廢了,咒靈的存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電波,這裡的大家本就很少使用訊通器,也不知道本部的人知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只好將計就計……把咒術界最強的五條悟涉入其中是很危險的決定,搞不好就會讓他國以為日本私下偷偷研究了超級賽○人,最後引發成什麼不得了的國際事故,這也是我之前顧慮的原因。

  所以在開始之前要先把他和夏油傑撇到一邊……當作咒術界自己的糾紛處理就好了,想必咒術界高層的那些老傢伙們也會對此遮掩一二。

  今天之前其實和降谷零討論過如果第二實驗室這邊先出了狀況該怎麼辦,這種時候多少會感謝一下他們喜歡制定PlanA、B、C、D的繁複習慣——備用計劃只要足夠多,就不會有應付不了的事情。

  我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門後面的世界是一大片的玻璃碎渣,沒有被收回去的咒靈發狂似地向周邊衝撞。

  五條悟的咒力控制得非常精準,基本上沒有傷到什麼人,不過外面的電線短路,跳掉了一陣,直到備用電源開始發揮作用。牆壁上的儀器顯示錯誤,大屏幕的頻閃有些刺眼,跳動著在整個凌亂不堪的實驗基地裡投出零碎閃爍的光。

  我在慌忙躲避的人群裡看到了琴酒,雖然有幾分狼狽,但是氣勢不減,只是子彈每每精準地擊中咒靈的身體,也會因為不是特質的而直接穿過。

  ……看到他惡狠狠地咋舌了。

  怎麼說呢……不愧是琴酒?

  我的手頭上已經沒錢了,會在這裡遇到夏油傑的確在我的預料之外……不,也不能這麼說,畢竟前一段時間就有過猜測,只是沒想到時機來得這樣不巧——就算是再晚個一小時,我也不至於現在只能拿玉響去砍安全出口的大門。

  「從這邊走!」我對那些研究人員喊道。

  慌亂的人群像是看到了火光的蛾子,亂鬨鬨地往我這邊跑過來,我只好往邊上躲開了些。

  「你剛才做了什麼?」

  琴酒陰翳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他的表情很糟糕,兇惡不過稱不上慌張——此人的人生字典裡大概也沒有這兩個字吧。

  我無辜地搖頭,「我什麼也沒做啊,是夏油教主的仇家找上門了啦,你看,他們打得很激烈哎。」

  夏油傑召喚出來的虹龍盤旋著巨大的軀體,一尾巴破開了本就很殘破的牆壁,徹底打爛了掛在一邊的LED顯示屏。

  夏油傑和五條悟打架……拜訪高專的時候曾有幸圍觀過幾次,大抵因為他們那時還是高中生,情緒一旦上頭了就容易收不住手,他們只要打起架來,別說高專的訓練室,就是後山的山頭都能被削掉一半,愁得夜蛾正道數次問我願不願意留在高專給他們開經濟學課程,至少也要讓那兩個小混蛋知道在現代社會中錢的重要性……

  「他們都認識你?」

  琴酒危險地眯起眼睛,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我的眉心。

  這個人真的很敬業……就是好像有槍癮。

  琴哥,這是病,得治啊。

  「你這話說的,我可是很搶手哦?如果不是為了愛情,我才不來呢。」

  他拿著槍的手紋絲不動,我開始認真思考,七步之內,到底是他的槍快,還是我的刀快,「況且認識業界最強,怎麼說也能算是一種不得了的人脈吧?」

  「柳川!」

  這會兒已經空蕩蕩的安全出口樓梯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側過頭,看到了降谷零站在那裡。

  他看到了我們兩人,表情在一秒之後又變回冷靜,「琴酒。」

  「該走了。」

  他說道,「準備了轉移的車輛,這裡要被廢棄了。」

  「誰下的指示?」

  降谷零指了指自己戴在耳朵上的通訊器,「上去說,這裡信號太差了。」

  琴酒看起來對波本的話術沒太大的戒備,對準我的槍放了下去,跟上降谷零。

  我略微鬆了一口氣,小心地瞥了眼剛才已經出現在琴酒身後的甜心交易……只差兩秒,我就要動手歐拉他了。

  .

  實驗室外差不多也快變成一片廢墟了,還好這裡人跡罕至,就算不放帳也不會被太多人察覺。

  五條悟和夏油傑的對轟還在繼續,戰況激烈的像是導彈在貼臉對砸,翻騰的塵灰裡他們兩人的身影快速地貼近又分開。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聽見有研究人員呆滯地喃喃自語道。

  普通人會對此產生困惑當然是理所當然的,震驚程度應該不亞於我在橫濱看到中原中也屠龍吧?

  我招呼他們別看了快上車,小心被不長眼的碎石敲個血窟窿。

  「柳川,過來。」

  降谷零在最後一輛車子前向我招招手,我走過去,藉著他伸出的手臂,跳上了防彈輸送車。

  車上是琴酒、伏特加和幾個主要的研究人員。我被降谷零帶到最裡面的位置坐下,將一個小巧的通訊器拿給我:「這個你也戴上。」

  儀器貼合在耳朵上之後,裡面傳來了朗姆沙啞的聲音,信號一般所以聽著斷斷續續的,大致是在指示接下來要去的位置以及第二實驗室研究成果的資料備份。

  輸送車只有幾個不大的小窗口,周圍都是嚴密的鐵皮,幾個劫後餘生的研究人員在小聲地討論,手裡還拿著驚險拯救出來的筆記本電腦。

  琴酒在聽到了朗姆的指示後便雙手抱臂,閉上眼睛休息,只是手裡還拿著槍,氣場冷漠不容拒絕。

  不過我猜,大概通訊器裡說話的人也不是朗姆,而是使用了變聲器的公安方面人才。

  這幾輛車行駛的方向也不是臨時基地,而是聯合行動時制定的地點。

  我盯著車窗外投進來的方形的光影,將玉響放一邊,什麼都沒說。

  坐在旁邊的降谷零低頭看了看我,手臂動了一下,小心地牽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指上有薄薄的繭,慣用槍枝在虎口會留下那樣的痕跡,輕輕地摩挲過我的肌膚時帶著些細微的癢意。

  我垂著眼睛看我們交疊的手陷在陰影的交界處,手指收緊,把對方抓住了。

  然後他開始在我的手心寫字,小幅度地一筆一畫地寫。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我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慢慢地劃過:『很好,沒有,只是有點累了。』

  降谷零頓了頓繼續寫:『接下來我們會去公安的特殊基地,等會兒別下車。』

  我回給他一個OK。

  他輕輕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指尖,就像他以前經常做的那樣。

  車子開了大約二十來分鐘,才終於停下來。

  防彈的小窗戶看不太清,像是某個機構的內部,周圍都是石灰牆。

  靠近駕駛座的車壁上拉開了一個小小的窗口,駕駛位上的人對我們說道:「我們已經到目的地了。」

  車內的幾個人不疑有他,將車廂後門打開,一個個地走了下去。

  琴酒下車前還略帶威脅地瞥了我一眼,我好脾氣地衝他笑笑,裝作要跟在他們後面下車,靠近了車子的後廂。

  「這邊就是新基地嗎?以前沒有來過啊……接下來是要做什麼?會有人來接我們嗎,門關上了,好像出不去的樣子。」

  幾個研究員咕噥著說。

  我默默地將車子的後廂門合上了。

  就在我合上車門的下一秒,整個設施裡開始充斥白色的煙霧。

  我扣上門閂,聽到了子彈打在金屬門板上的清脆響聲。

  我和降谷零對視了一眼,他遞給我一個防毒面具。

  大概過了一分鐘,外面的動靜就小了不少,沒多久就是人體摔倒在地上的沉悶響聲。

  我們在裡面等了一陣,算著催眠瓦斯的煙霧應該都沉下去了,才將門打開了一條縫。

  幾個人都倒下了,沉沉地躺在地上。

  我鬆了一口氣,從車上跳下去,又轉身看向降谷零,「接下來是要回去幫他們的忙嗎?這邊已經結束了,按理說那邊也是同時動手的吧。」

  「不用擔心,諒月姐姐,我們這邊也快收工了,託你的福,這回的行動很順利。」通訊器裡傳來柯南稚嫩的嗓音。

  「啊,是你啊。」我被說得不好意思,「我也沒做什麼啦……」

  身後忽然間有一陣窸窣的響動,我的神經忽然緊繃,整個人像是要跳起來一下扭過頭。

  就看到昏倒的人裡,琴酒正以一種不自然的扭曲表情,掙扎著抬起頭,「蟲子……去死吧——」

  ……靠,這種程度的催眠瓦斯都不能讓他昏過去?什麼人造人啊。

  他的槍口抬起,對準這個方向,電光石火間子彈便衝了出來。

  糟了,剛剛忘記拿玉響了。

  我下意識地伸手,按下降谷零的肩膀,剛好背過身。

  因為催眠瓦斯而沒力氣的手使得子彈的彈道偏移,槍枝從他的手中彈飛,砸在遠處的地面上。

  「唔——!」

  意料之外的痛意從肩膀傳來,我的眼前一黑。

  「諒月?!」

  降谷零抱住了我,但是他的聲音好像逐漸變得遙遠起來,「諒月?」

  昏沉沉的,中彈的痛只維持了一小會兒,我便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沉沉地下降。

  落下去、落下去。

  然後有人在我的耳邊輕聲道——

  我的孩子,回來吧……我的孩子。


第117章

  【降谷零視角】

  柳川諒月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這麼說並不是我對她有什麼意見。我絕不會對她有任何意見。

  只是偶爾,我發現自己能夠從她強硬直白的做派下窺見一些驚人的脆弱。

  這個認知令我感到非常好奇。

  比方說她睡著的時候會習慣性地將自己縮起來,這是某種缺乏安全感的象徵,有的時候她躺在我的身邊就會蜷縮起來,頭顱低垂眉心皺起,連呼吸都很輕,彷彿一簇碰到就會散開的蒲公英。再比方說,她的運氣很差,但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好像在被好運推著向前……不,那也不能說是好運,那是一種勉勉強強的,恰到好處的運氣,就像去柏青哥店打小鋼珠,臨到結束的最後幾顆鋼珠才刷出三個相同數字的運氣,所謂的『苦盡甘來』。

  不過在大部分的時候,她都會將這些特質隱藏得很好,就好像它們並不存在,或者說……她已經習慣了這些,並坦然接受。

  ……習慣孤獨、習慣缺乏安全,習慣厄運。

  這聽起來都不那麼令人愉快。

  把羂索帶回公安的那一天,本來已經想好了當天的晚餐食譜,如果不出意外,我會聽到她夸這頓晚餐『好吃到要把舌頭吞下去了』,但是果不其然,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耽擱了。

  委託那位能力特殊的漫畫家到公安來幫忙還是一個月前的事情,聯繫方式是來自於上半年去杜王町時交換的名片。

  雖然是位性格怪異,特立獨行的漫畫家,但無法否認對方的能力在搜證方面非常有用,所以商定了每週的週末來到公安加班,來迴路費由公安報銷,有需要也可以住在公安安排的房子裡,不過對方拒絕了,堅持每週坐飛機的頭等艙來回跑——為此我收到了財政部的好幾封投訴信。

  除了神明之外,羂索是我第一個見到的,活了那麼久的……生物。

  本質上,人因為在短暫的生命裡追尋某個藝術的映象、精神的載體、燃燒又熄滅的夢想、隱秘的希求……才會成為人,一旦跨出了約定俗成的界限,就很難將其歸在同類之中了。

  我翻過那些被文字填塞得密密麻麻的書頁,恍惚間覺得自己閱讀的並非漫長人類的一生,而是正在模仿人類的怪物的一生。

  我為那些輕描淡寫的死亡而感到心驚肉綻,為這些隱沒在世界背面的絕望而生出怒火。

  諒月在這種時候也會皺起眉,那簇在她眼裡搖曳的憤怒的火焰好像燒掉了一些她本人用於隱藏自己的硬殼,曝露出內裡堅韌而熾熱的靈魂。在這個時候,她看起來就少了很多的疏離,褪去了異類的假象,成為了我的同類。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我又會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會在意於她身上的那點『不同』,

  而她的第六感總是很敏銳,就像我曾聽搜一的人感慨女人是天生的偵探一樣,她看向我,會讓我覺得她好像什麼都知道了,一切的秘密在她的雙眼裡都無處遁形。

  上一次在酒店裡,我用手指輕輕地拂過她的眼睛,蜷曲而柔軟的睫毛在指腹下輕輕扇動,帶來一陣無法言說的輕柔。

  我問道:「諒月總是在想什麼?」

  她回答我說:「在想怎麼賺錢。」

  很誠實,而且誠實過頭了,反而更讓我感到好奇,和一種矛盾的恐懼。

  我的友人們、相伴的同僚、警察廳的下屬……大多都是有著相同理念的人,這種相同的理念在某些程度上就構成了默契。

  可諒月全然不同,我也很難理解,喜怒哀樂的皮囊下,好像她的靈魂只有通透的悲涼,彷彿遙遙掛在天角的月亮,只投下一片清冷的光。

  「但還是覺得……很神秘。」

  空氣裡還殘餘著溫存的餘韻,她懶懶地陷在床褥之間,總是叫我要想起一些時刻,帶有母性的愛,某種豐盛的生命、飽滿的漿果,我站在荒漠裡,而她向我伸出手臂,有著驚人的美。

  「我不需要零來遷就我。」

  她緩慢地,用像是即將要睡著的睏倦口吻說道:「我們本來就是不同的個體,互相了解之後,選擇接納和尊重就足夠了。」

  她的雙眼看著我,就像看穿了我在為什麼苦惱一般。

  我忍不住湊近親吻,試圖抓住我的月亮。

  一般來說,文書工作會比外勤任務更加折磨一些,活動身體的時候總歸是提著警惕心的,腎上腺素會分泌,保證自己不被睏意襲擊,但是長時間查閱文字就很容易思維懈怠,那些字符會逐漸扭曲成瞌睡蟲侵占你的全部意識。

  雖然了解過諒月以前也常常熬夜,原因是失眠,但是最近好像已經改善了不少,至少我在她家過夜的時候,她也沒什麼入睡困難的樣子。

  本來想帶她去大家的休息室睡一覺,公安工作繁忙的時候,大家無論男女都是擠在那裡倒頭就睡。

  不過忽然想起來她不太擅長應付陌生人,況且……私自帶人進入警察廳的報告都還沒交上去,被同僚們看到了又免不了說什麼——姑且,濫用職權,讓她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休息了。

  「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

  合上辦公室的門前,聽見了身後出現這樣的聲音。

  我有些驚訝地扭過頭,神明平靜地注視著我。

  乍一看其實並不像神明,因為很年輕,還穿著運動服,說話也不那麼繁文縟節……總之,在遇見之前,和我想像之中的神明完全不同。

  只有那雙眼睛,和諒月一樣純粹透徹,叫人說不出掩藏的話。

  「……好,請到這邊來吧,夜斗先生。」

  我對他點了點頭。

  臨近早上四點,是黎明即起前,世界黑得混混沌沌,月亮已經快看不到了。

  神明站在窗邊,連廊的聲控燈亮了一陣後又漸漸地熄滅。我在一片暗色裡眨了眨眼。

  「你們不合適,盡早分開對你們都有好處。」

  神明轉過頭來看我。

  「……就算我這麼說了,你們應該也不會分開吧……」

  嚴肅的表情沒有維持五秒,就乾脆地消失了,夜斗抓了抓頭髮,眉心困擾地皺起來,「麻煩了啊……諒月還挺喜歡你的。」

  「為什麼……要那麼說?」

  我詢問道。

  「啊、那個,需要做決定的時候,你應該不會最先考慮她吧。」

  通透的眼睛注視過來,廣闊得如同湛藍的天空,所有秘密都只能大白於天下。

  我張了張嘴,本想反駁,但是那些話湧到喉嚨,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是。」

  「我以前就知道你,還有你的幾個朋友……是研音,啊,就是研二,他和我提過。你們很像,怎麼說呢……會為了某個使命奉獻自己。」夜斗困擾地抓了抓頭髮,就算是神明,似乎在棒打鴛鴦上也實在業務不熟練,「這很好,我不討厭,但是,諒月和你們太像了……這很不好。」

  像嗎……

  我又一次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了解她。

  神明在窗前走來走去,又停下來繼續對我說:「不知道該說她是笨還是天真……從我遇到她開始,她其實就沒有太大的生存欲。」

  夜斗頓了頓,斟酌著說道:「人類……在瀕死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去反抗吧?諒月就不太會。我隱隱覺得是她自己在渴求死亡,所以伊邪那美才會那麼注意她。畢竟她那樣的能力……當初都能把她帶進黃泉。」

  「以前怕她一不留神就死掉,所以只能一直把她帶在身邊,這兩年已經好很多了,我也就讓她去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

  「只是她一直都是個很缺乏陪伴的人,想要被肯定,被信任,被需要,我有的時候太忙了,會不小心忽視她,所以知道她交男朋友的時候還挺開心的。」夜斗緩緩地說道:「可是你們太像了,太像不是一件好事……」

  神明看了看窗外,被寂靜和黑色籠罩的一切,天空的薄霧後有微微亮起的星光。

  他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在天體運行中,兩顆星球靠得太近會怎麼樣嗎?」

  我回答他:「……會引發潮汐力,在力場相差的情況下,其中一顆星球會出現應變,化為碎片。」

  「是啊,變成碎片。」夜斗說道,「就像你們一樣。一段穩定的、有安全感的、值得信任的感情,這不是你們能給對方的。」

  我沉默了一陣,也跟著他看向窗外的星空,那些距離我千萬光年的星辰閃爍著細微的光芒。然後我看到薄雲翻卷散去,月亮安靜地停在西面的天幕上。

  我不清楚神明知不知道潮汐力有一種狀態叫做『潮汐鎖定』,就像地球和月亮,它們的引力相互作用,才構成了現在的穩定。

  這意味著它們對對方有著永遠的吸引和永遠的環繞。

  而柳川諒月是我的月亮。

  我回答夜斗:「我會肯定她,會信任她,會需要她。」

  「所以我們不會分開。」

  神明的雙目重新轉移到我的身上,我藉著月光看清了他的臉,和他露出的笑意。


第118章

  【降谷零視角】

  夜斗接到了電話委託後和我說他有事需要離開,讓我告知諒月一聲。之後便利落地從警察廳的四樓的窗口跳了下去……一眨眼就沒影了。

  我站在窗邊往下看,警察廳的大樓前警示燈和監控攝像頭閃爍著紅色的光,東京的黎明安靜而沉默。

  這裡的樓層不算高,平視大概也只能被一片鋼鐵森林所遮蓋,地平線和霧靄環繞的遠山都在遙遠的後面,曖昧不清地起伏著輪廓。

  然後晨曦一點點冒了出來,日光在雲層與高樓後緩緩升起,這個城市在漸漸地復甦。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諒月睡得很沉,柔軟的長髮貼在她的臉頰上,她又變回了那個蜷縮著的姿勢,小心而用力地抓著被子,呼吸綿長輕微。

  我站在辦公桌邊垂著頭看了她一會兒,聽見了休息室裡的幾個同僚走了出來,將外面大廳的燈光打開了。

  那些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投進來,朦朧地鋪在地面和牆壁上,她的臉被光影投出一道道的亮,眼睛彷彿是感受到了不適的亮意,因此動了動身體,皺緊了眉,我走過幫她將百葉窗拉上,想了想,又從抽屜裡找出了一個眼罩——忘記是哪一年的年會獎品,好像基本沒用過。

  我在摺疊床的邊上蹲下,試著將眼罩小心地套到諒月的眼睛上,她沒什麼反應,頂多是在我用手心將她的臉頰托起來的時候輕輕地蹭了蹭。

  ……真可愛啊。我想道。將她的碎髮勾到了耳朵後面,重新掖了掖被子。

  上午還有一個聯合會議。

  我點亮桌面邊上的小檯燈,拿起了風見遞交上來的搜查報告,有些疲憊地揉捏了幾下鼻梁。

  在組織待了將近五年,了解到對方具體的武裝水平並不難,本部警備不足確實需要支援……但是果然,看到那些擅自跑到日本來的傢伙就會很不爽。

  但這回他們又是正式申請了許可來的,那點不快也只能在上司的目光裡嚥下去。

  上午風見將會議流程以及昨天晚上讓他調查的目標身份拿進來。

  「降谷先生是在這裡熬了一個通宵嗎……?」他有些震驚。

  「現在是特殊時間,大家都在努力,總不好讓我一個人偷溜了。」

  「啊,是的,不愧是降谷先生!」下屬不知為何激動了起來……我讓他稍微小聲一些,但是風見困惑地眨了眨眼,報告還沒說完,就又激動了起來。

  大部分時候都很可靠的下屬,有的時候也會露出冒失的一面。

  ……果不其然諒月醒了。

  我看了眼時鐘,九點半,睡眠時間雖然不能說充足,但至少也不會精神不好了。

  我本想帶她去警察廳的食堂墊一下肚子,但是她在辦公室門口晃悠了一下,很快又躲了回來,垂著眉毛問我有沒有應急食品。

  電腦裡已經收到了上司回復的報告,我簡單說明了昨晚的情況以及諒月的身份,現在警察廳內部的大家大概都清楚諒月在這裡。

  「只有紅豆麵包,想吃嗎?」我從抽屜裡拿出了前不久落在辦公室的麵包,以及風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和速溶咖啡一起拿過來的一盒草莓牛奶。

  「啊,真的有哇。」

  坐在我面前的女人已經用異能力清理完了自己的儀容儀表,正捧著錢包細數裡面的零錢,思考著買什麼東西好,聞言便接過了我手裡的東西。

  「是比較忙的時候放在辦公室裡的。」

  她將吸管扎進牛奶盒裡,揮舞著手中的紅豆麵包,一臉認真地對我說道:「你不能總是沉迷工作,又不按時吃飯,麵包是很沒有營養的。」

  我瞥了眼她手裡的麵包,和面前被拆開了的包裝殼,笑了起來。

  ……這樣也很可愛。嗯。

  告訴她要開會之後,她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秒,雖然很快就恢復了,但是我說過,她很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我總是能察覺到她轉瞬即逝的失落。

  我又想起夜斗對我說的那些話,以及我回答他的。

  我說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唔、嗯,知道啦,我會等你回來的。」

  她幫我重新繫好領帶,手指靈巧地移動,將領帶結推到衣領上。

  我和風見一起離開辦公室,合上門前,看到諒月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回過頭來看我,視線追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我的目光才微微笑了一下。

  .

  聯合會議在中午之間便結束了,本就是已經由各個組織的精英推翻制定了□□次的計劃,即便有什麼漏洞也早就被接踵而來的PlanBCD補丁好了。我本想早點去見諒月,但是組織傳來消息,說是緊急召集,需要在日本的全部組織幹部都到場。

  近期的召集本就有點不對勁,這次的消息更是讓我生出不詳的預感。

  這種直覺帶來的不詳就像是錘子在用力敲擊著釘子一樣,一下一下砸在我的額頭上。

  「柳川諒月。異能力者……」

  朗姆將情報丟到我們前面的時候,我的心臟加速跳動了幾下。

  雖然說昨天晚上臨時更改了諒月信息的查閱權限,但畢竟已經在組織裡暴露了那麼久,早早就被盯上了也是情理之中。

  「哦呀,這不是……」貝爾摩得拿起情報紙翻了兩頁,臉上露出了笑。

  「你認識?」琴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也不能說是認識,」貝爾摩得用紙頁遮擋了一下唇角,「要說認識的話,波本應該比我更熟悉吧?」

  ……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人!

  「偽裝的身份和她接觸過幾次……她去咖啡店買過三明治,所以認識了。」

  琴酒發出了饒有興趣的一聲,彷彿一隻蟄伏的野獸般沉默地注視著我。

  「我們現在需要她。」

  朗姆繼續說道,「那位大人說了,她的能力至關重要,既然並非警察,也沒有加入其他組織,那麼可以邀請她來這裡。」

  「哼,眼裡只有錢的女人,隨便威脅一下就上鈎了。」伏特加在說話。

  「孤兒,以前住在橫濱……」

  琴酒掃過資料上的文字,冷酷地勾起嘴角,「那種地方可比東京容易藏人,先去調查看看,那群條子還沒蠢笨到這種地步。」

  朗姆沉默了一會兒,「……如果發現她和警方有任何勾結,琴酒,你知道怎麼做。」

  「話說,那個小姑娘,好像很在意波本啊?」貝爾摩得笑眯眯地說道。

  「……」我就知道,在酒店那次她就已經注意到諒月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我,大概、不是我自誇,但是多少能從那些視線裡看出點『長相是池面真是可惡』的意思。

  ……我長成這樣真是抱歉啊!

  「……我可以,接近她打探。」

  被迫……不,應該叫『識時務』——就這麼應下了這門差事。回去和諒月解釋的話……好像有點難以啟齒吧。

  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手機最近沒有充電,組織開會的地方也設有信號屏蔽器,現在已經自主關機了。我本想先回公寓拿一下備用手機,但是想起上午和諒月說的那些話,又轉了個方向,開到諒月的家門。

  鑰匙是前兩天她給我的……作為對象,當然也想把公寓的鑰匙交給她,但是——嗯,果然等到組織的事情結束之後,應該考慮買一套房了?

  這附近就挺不錯的,她好像很喜歡洋房和後面的小花園……三樓的臥室可以安裝玻璃天窗,到了晚上就可以看星星了。

  反正距離警察廳也不算遠——這幾年積攢下來的薪資,應該夠用了。

  推門進去之後,看到她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眼睛也有點紅。

  啊,是我回來太晚了嗎?沒有發消息給她……

  果然以後要帶兩部手機出門才比較方便嗎?

  .

  女朋友的人脈關係,複雜到有些超出我的想像。

  雖然知道她以前和異能特務科打過交道,但是連港口黑手黨的幹部都知道她,還是會對她的過往產生好奇……不過看來她確實是對打工深惡痛絕,一視同仁地拒絕了所有的邀請。

  將通過異能特務科包裝之後的情報發給朗姆,對方應該是被那六百多起有名有姓的犯罪履歷看沉默了,過了半天之後才會給我簡短地一句『就按計劃進行吧』,便再也沒了聲響。

  就連派去橫濱打探消息的人,沒多久也傳來了相同的情報,好像『柳川諒月』這個名字在裡世界已經成為了一個窮兇極惡之徒。

  ……諒月本人倒是一點危機感都沒有,依舊該睡睡該吃吃,最近還愛上了牛排肉。

  總之,一切正如我們的計劃進行,帶諒月進組織,然後外部行動的同時,內部的人負責輔助。

  雖然最開始我並不贊同將諒月牽扯進組織……那很危險,異能力者再怎麼強大,和經過專門訓練的警察還是會有區別的,況且諒月如果加入了他們,即使不願意,也不得不做那些可能會令她感到厭惡的行為。

  我曾經也經歷過那樣自我厭棄的階段,因此對這件事還抱有猶豫。

  只是我承諾了:我會肯定她,會信任她,會需要她。

  這種時候,出爾反爾的男人反而更會糟他人的白眼。

  .

  角色扮演……必須要克服自己的羞恥心。

  諒月倒是玩得很開心,我不太清楚她到底給自己安排了什麼樣的角色,小說作家總是有足夠豐富的想像力,在我的公寓暫住的幾天,她甚至給自己寫完了一篇人物小傳。

  「波本先生……我很抱歉。」

  她小心地抬眼看我,目光柔軟,像是波光粼粼的。

  ……怎麼看都覺得是自己強搶了民女,然後關在公寓裡不讓她出去。

  到底是什麼樣的角色啊……?

  我有點想笑,看到她柔和下來的小鹿般的雙眼,又很想湊近親一下。

  但是角色崩壞的話,她會生氣,晚上就不能抱著她睡覺了。我閉了閉眼,在心裡默念波本、冷酷、波本、冷酷……

  ……為什麼要遭這種罪。

  組織,快點毀滅吧。


第119章

  【降谷零視角】

  帶諒月到本部是在計劃之中,和他們一開始預定的日期相差無幾,行動日誌正在有效地向前推進。

  朗姆要求我繼續監視她,又對我補充道,如果靠臉就能讓她穩定下來的話,這種時候就要為了組織的未來獻身。

  ——已經獻了,但不是為了組織。

  我眼觀鼻鼻觀心,沒接他的話茬。

  之後的行動依舊有條不紊地按照計劃進行。

  帶她熟悉本部的住處,了解普通的任務進展,對於異能力者,尤其是能夠跳過執行過程直接抵達結果的異能力者來說,大部分的教學其實並沒有多麼重要,因此……多出了很多空閒的時間。

  所以被她拉進房間的洗浴室抱著撒嬌了。

  ……琴酒和伏特加每次看到我走出她房間時的表情都很微妙。

  怎麼形容呢……這也算得上是一種甜蜜的煩惱吧。

  .

  聯合行動要開始的當天,我在上午的時候回了一趟警察廳做準備,會議廳裡所有人都一臉嚴肅,嚴正以待。

  預定去接諒月的時間是在中午,但是一整個上午我都覺得心神不寧,重新確認了一遍計劃流程之後,我就開車去了第二實驗室。

  車子才剛出隧道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勁。

  第二實驗室的方向正冒著硝煙與塵灰,地面傳來沉悶的震動,然後是建築傾倒的巨響。

  「計劃有變。」

  我眯起眼,在空曠的上空看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人影——好像是高專的那位白頭髮青年。

  「出什麼事了,降谷先生?」柯南的聲音從耳機裡傳過來。

  「第二實驗室遭到攻擊了。」我對他說道:「但是攻擊方是諒月認識的人。」

  說完這些,我的心頭忽然掠過一個不成熟的猜想,前兩天諒月才和我提過關於『夏油傑有可能和組織正在合作』,雖然覺得不太對勁,但還是針對這個情況和公安的人制定了相應的計劃。

  「風見,」我切換了通話的頻道,遲疑地他對開口道:「在這附近調動幾輛車來轉移人員。要偽裝成組織的人。」

  這個計劃沒有在聯合行動的會議裡明確地提出過,姑且是在猶豫咒術師的存在和異能力者有些許的不同,如果要將這些事也告知FBI和CIA,怎麼樣都太過繁瑣了。

  柯南好像很快意識到了改變的原因,於是又說道,「那麼降谷先生,我建議針對本部的計劃也可以展開了,畢竟人員都已經到位,組織的各個幹部基本都處在組織的設施內部。」

  「啊,就按你說的做吧。」

  .

  第二實驗室被破壞得不成樣子了,險些連地皮都被掀起來。

  隱約能夠看到正在打架的兩人是之前見過的人,但是陣勢實在太大,動畫片裡EVA和使徒對打的場景也莫過於此了。

  逃生樓梯幸運地沒有因為土石斷裂而封閉,我看到陸陸續續有穿著白褂子的研究人員從裡面衝出來。

  「波、波本先生!」有人跑到我面前,「這是什麼啊。有襲擊,標本和數據都被破壞了!」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個樣子未免太過不像話,但這種時候我也只能安撫他,「轉移的車輛馬上就到了,往那邊的路口跑吧,等會兒就去安全的地方,數據那種東西還可以再測算的。」

  我安撫了幾個人之後,沒有看到諒月的身影,便拉住了最後出來的幾個人,「柳川在哪裡?」

  「啊……」被我拽住衣服的人抖了一下,好像有點害怕我的表情,咽了口唾沫才回答道:「那個,剛剛好像看到,和琴酒先生一起,還、還在裡面……」

  我鬆開他,從逃生樓梯下去。

  在靠近地下二層的時候,我聽到了諒月說話的聲音,她清脆的嗓音在空蕩蕩的迴廊裡輕輕地撞擊。

  我喊了她一聲,同時和舉著槍的琴酒對上了視線。

  ……這個男人在某些時候確實很敏銳。

  「該走了。」

  我瞥了眼那槍,「準備了轉移的車輛,這裡被廢棄了。」

  琴酒不是很相信,因為一般來說撤離或者發生事故他都會收到消息。

  柯南在我的通訊器裡說道:「交給我好了,降谷先生,等會兒將備用通訊器給他。」

  .

  我們走出第二實驗室的時候,轉移的車輛已經開到了,本來就是安排在附近用於埋伏的警備車,偽裝了一下之後,和組織平時的備用車輛沒太大區別。

  我把通訊器拿給琴酒,柯南同時變了聲,裝作朗姆的聲音和他對話。

  ……大概,是信了。

  我拉著諒月坐到車子的最裡面,這樣等會兒最晚下車就不會讓其他人起疑心。

  我有些擔心她是不是受傷了,但實際上看起來還算乾爽,沒有傷口,頂多是頭髮有些亂。

  我克制住自己想要抬起手來幫她理頭髮的衝動,低下頭握住了她的手。

  她在我的手中顫了一下,然後慢吞吞地回握了過來。

  我為這短暫而隱秘的觸碰心中雀躍。

  直到車子開進我們事先準備好的假基地。

  催眠瓦斯的儲備是足量的,就算是猛獸在幾分鐘之內也絕對會昏過去了,我確實想不明白琴酒身上的抗藥性到底從何而來。

  槍響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幾乎驟停,視線裡就剩下了諒月靠近的臉,和她伸過來按在我肩膀上的手。

  ……洗髮香波還是她自己選的薰衣草味,據說能安眠,因為在組織裡的時候只能一個人睡覺。

  我摟住她,彷彿看到一隻小鳥在空中猛地墜下,砸在了我的懷裡,她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音。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槍響的聲音在空蕩的設施裡不斷迴盪,最後變成了刺耳的轟鳴。

  槍枝飛到角落的空地上,琴酒終於沒能抵擋住藥物的侵襲昏了過去,大門被打開,從外面跑進來一堆的人。

  「救護車……」我托著諒月的身體。

  「降谷先生!」有人向我跑過來。

  「快叫救護車!」我對他說。

  懷裡的人腦袋輕輕地抵在我的肩膀上,呼吸更加微弱了,就像她每次睡著的時候我都會擔心一樣。

  我試圖用手去擋住那個湧出血液的傷口,但是止不住,那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湧出來,溫熱的,一點點濡濕我的手掌。

  ……是肺部?不,子彈是向上的話……是心臟?

  我混亂地思考著,雜亂的聲音在耳朵裡來回撞擊,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你知道,在天體運行中,兩顆星球靠得太近會怎麼樣嗎?』

  『……其中一顆會變成碎片。』

  .

  ICU亮起紅燈,幾個小時候後又恢復,醫生從裡面走出來。

  「降谷先生,手術很順利,子彈已經取了出來了。」

  我鬆了一口氣,差點就癱軟在了長椅上。

  醫生繼續說道:「運氣很好,子彈射入的位置偏了一點,沒有傷到主要的動脈和器官。」

  「醫生,請問她、多久會醒過來?」我聽見自己疲憊而沙啞的聲音。

  「麻醉藥效過去,大概一到兩天就好了。」

  醫生說完,向我點點頭,又回到了手術室。

  「太好了降谷先生,柳川小姐沒事。」趕過來的風見欣慰地說道。

  「嗯,風見……我想在這裡陪諒月幾天……」

  「哦,嗯,沒問題的,」靠譜的下屬拍了拍胸脯對我說道:「我也是能夠獨擋一面的公安,是不會讓降谷先生失望的,後續的工作就交給我好了。」

  .

  兩天的時間,足夠將組織全部的基地都清算一遍,抓住逃逸的人,名叫烏丸蓮耶的幕後首腦也成功落網,一個龐大的犯罪帝國轟然傾倒。

  關鍵的時候我不在公安整合情報,反而待在醫院,總覺得之後會被上司叫去說教,但是……這個情況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就算是看資料也什麼東西都讀不進腦子。

  以為hiro被那個FBI殺死的時候,有過差不多的狀態,但至少因為想要復仇的怒火而不至於連自己的臥底身份也暴露。

  現在這樣……復仇?總不能去監獄裡找到琴酒也給他一槍吧。

  第三天的時候,諒月還沒醒,但是陣平、hagi和hiro他們都來看了。

  hagi喪著臉,看上去就像要哭了。

  第四天的時候,諒月依舊沒醒,躺在病床上,一張臉幾乎沒有血色,呼吸輕緩,好像一觸即碎。

  我覺得不太對勁,可是醫生檢查了之後,告訴我所有的指標都很正常,不應該沒醒過來。

  第五天的時候,高專的那位女醫師趕過來看了,我記得她的術式好像是治療,聽諒月提起過幾次,只要沒有人沒有徹底死亡,大部分的致命傷都可以治癒。

  「好奇怪……」家入硝子皺起眉,「諒月的傷口都癒合了,怎麼會醒不過來?」

  那個叫做五條悟的青年站在病床的床尾,我看到他將自己綁在眼睛前的黑布摘了下來,露出了下面一雙湛藍色的,不像是人類能夠擁有的雙眼。

  「能量的流動也很正常……」他摸著下巴,注視著諒月的身體,「好像……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我緊張地問道。

  「嗯……不好說啊,我以前沒研究過這個。」

  五條悟遲疑地說,臉上的五官都皺了起來,「我得回五條家查一下典籍。說起來,諒月醬的那個監護人呢?不是說是神明?祂應該知道什麼吧。」

  啊,對了。

  夜斗先生。距離上次見到夜斗先生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通知……該怎麼通知?

  「hagi知道該怎麼聯繫夜斗先生嗎?」

  幽靈狀態下的同僚焦急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啊、是那個、010……咦,什麼來著?」

  我慌亂地站在原地,大約過了三十秒,大腦才緩慢地重啟,以前,好像收到過諒月給我的名片……

  我回到車子裡,在車前櫃裡翻了半天,才從角落裡找出來一張簡陋的小卡片。

  上面用粗體寫著『夜斗營業中!』,中間是一串電話號碼,最底下是『幫您解決一切煩惱』。

  是被諒月救了之後,拿蛋糕給她回禮時收到的。

  我照著卡片上的電話號碼撥出去,聽筒裡傳來漫長的『嘟嘟——』的聲響。

  大約過了半分鐘,那電話才被接響。

  「這裡是夜斗。幫您解決一切煩惱!」

  「夜斗先生!」

  「咦,怎麼是你?」

  「諒月、諒月她不知道為什麼,醒不過來了……」

  我的聲音結束,那頭卻遲遲沒有回覆。

  「夜斗先生?」

  「啊……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他的語調沉重下來,幾乎是在他說完的下一秒,我就看到他出現在了醫院病房的窗台上。

  夜斗掛斷了電話,身後跟著那個黃色頭髮的小男孩。

  「夜斗先生。」hagi喊了一聲,對神明點了點頭。

  這兩天有空就來醫院的景光也跟著叫了一下,畢竟是救了他的神明,只不過他從來沒見過罷了。

  「好久不見,研,還有你是……諸伏?」

  夜斗怔了一下,可能沒想到他們也在這裡,然後他往諒月這邊走過來。

  他的表情很嚴肅,我很少見到他這副樣子,就算是那天晚上在警察廳警告我的時候,也不曾凝重成這樣。

  「還是……變成這樣了嗎。」夜斗垂下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小心地握住了諒月的手。

  「她的靈魂不在此岸,已經回到了彼岸。」夜斗忽然這樣說道。

  「什麼……彼岸?」我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黃泉。」夜斗淡淡地說道:「我以前提過吧?伊邪那美很關注她。所以從小到大,她的運氣都很差,差到一不小心就會喪命。」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沒想到是現在。」夜斗嘆氣。

  「你說,她中了槍傷?」

  「是的,子彈從下往上穿過,就在心臟的旁邊,差一點就要偏了。」

  「看來伊邪那美終於等不及了,就算是瀕死還未歸於黃泉,也還是選擇動手將她帶走。」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忍不住問道。

  「放在以前的話可能就沒辦法了,不過現在應該還有一線希望。」夜斗說道。

  「什麼?」

  「黃泉之語,上一次被諒月帶了出來,我拿去了高天原,不過天照大神沒有收下,所以還在我的手上。」

  夜斗對我說,「我會去黃泉一趟。」

  我看了看他,「我……可不可以去?」

  夜斗聞言驚訝地看向我,「你是凡人,那可是黃泉。」

  連hagi也待了一下,「小降谷,你在說什麼啊!」

  「……我答應了諒月,要帶她回家的。」

  我說著苦笑道:「總是食言的話,是會被討厭的吧?」

  「唔,」神明沉默了一會兒,「如果你想去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帶你一起去。」

  他身後的黃髮小男孩,不贊同地喊了一聲:「夜斗。」

  「安啦,」神明揮了揮手,「是去和伊邪那美做交易的,多一個人當然更方便了。」

  hagi皺起眉,「那我也要去!作為長兄,這種時候也不能袖手旁觀!」

  夜斗認真地打量他,語氣平靜:「你確定嗎?」

  萩原研二苦惱地說道,「待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至少,在我可以做到的範圍內,讓我去做吧。」

  夜斗嘆了一聲,「那就來吧。」

  .

  我決定和夜斗先生一起去黃泉找回諒月。

  首先,要把靈魂從身體裡分離出來。

  這對神明來說不太難,反正也就一眨眼的時間,我就感覺到自己從床上站了起來。

  視野和之前沒有什麼差別,頂多是低頭看自己的時候,會發現身體是半透明的,行動好像很輕盈。

  面前的小床上躺著的是我自己的身體。

  聽夜斗先生說,我們需要在六個小時內回來,不然我的靈魂再次回到身體之後會不穩定。

  「那個,Zero,這個你收下吧。」自從成為陰陽術師之後,hiro也能夠看到幽靈,因此有些不安地走上前,將他手裡的東西遞給我。

  那是一副弓箭,和之前他一直背在身後的和弓不同,這是一副半弓,並沒有那樣誇張的長度,對於只練習過現代弓的我來說,還算趁手。

  我驚訝於身為靈魂體的我居然可以接下hiro遞給我的東西。

  他對我囑咐道:「是去神社另外拜託工匠製作的,也能夠射出破魔矢,不過破魔矢只有一支,你千萬要注意。」

  前往黃泉的方法很難解釋,我只是跟著夜斗先生走,漸漸地周圍便生出了濃霧,再之後周圍的很多東西都看不清了,直到前方出現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面寫著『比坂良』,是神話之中黃泉之國與現世的分界線。

  「你知道凡人進黃泉其實是很危險的嗎?」大概是看我有點緊張,夜斗便問道。

  「嗯,多少能猜到。」

  「你說不定會被留在黃泉哦。」

  夜斗幽幽地說道:「一換一也是常有的,那個女人可不討厭俊氣的男人,作為諒月的監護人,她對我來說才是首選。」

  「如果諒月還想回來的話……讓我留在那裡也無妨。」我笑了一下。

  夜斗驚奇地看了我一眼,咕噥道:「好像有點變了……但是那樣做的話,諒月應該會很難過。」

  「所以諒月要是不願意的話,我和她一起投胎轉世聽上去也不錯。」

  我繼續道。

  夜斗聽這話,又不想搭理我了,氣鼓鼓地往前走,hagi和名叫『雪』的黃髮少年變成的太刀掛在他的腰側,鬆垮垮地蕩著,他說道:「跟上。」

  我跟著夜斗跨過了黃泉比坂良,那後面是另一個世界,光怪陸離,枝椏橫生,到處是光禿禿的黑色的樹,地上是曼珠沙華花,泛著妖艷的顏色,似乎在引/誘一切生物伸手採摘。

  我們沉默地往前走著,然後漸漸有了小路,聽到了河流的聲音,在遠遠的交疊的樹枝之後,有一座巨大的城池。

  那是黃泉的大殿。

  夜斗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從懷裡拿出了一支筆。

  那筆看起來格外精緻,筆頭是雪白的,沒有沾過一點墨,也不知道是用什麼生物的毛髮製作的。

  「等會兒什麼都別說,問你也不用回答,別吃裡面的任何東西。」

  夜斗對我說道。

  我點點頭。

  .

  神明推開了黃泉大殿的門,數十尺高巨門被緩緩地推開,大殿裡面空蕩蕩,但隨著巨門的打開,兩側的燭火搖曳著依次亮起。

  「伊邪那美,我們來做個交易。」

  夜斗說道。

  大殿的最前方,有一個古樸的屏風,我看到一個人影坐在那兒,身上像是穿著厚重的十二單。

  「是來陪我嗎,夜卜?」

  那個女人開口說,聲音帶著奇異的腔調,彷彿古代江戶的女人,卻莫名的耳熟,像是諒月,又有點不像。

  「我的女兒,我想帶她回去。」夜斗平靜地走上前,腳步聲在空蕩的大殿裡特別清晰。

  「那個小姑娘嗎?」女人吸了一口自己手裡的煙槍,然後輕輕地呼出了煙氣,嗓音慢吞吞的,「我很喜歡她喔,所以想讓她留在這兒陪我,」

  「那就太苦惱了,畢竟她怎麼說也還算是生者。」夜斗冷下了聲音。

  「那你留下來吧?一個人太寂寞了。」女人慢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煙,然後眼睛瞥向我,「或者,你身後的那個人也可以。」

  我走近了才發現,說話的女人長了一副非常熟悉的臉,看起來又像是諒月,又像是……宮野醫生。

  混在一起雖然很美,但是……怎麼都覺得,混血兒的長相出現在日本的黃泉還是有點奇怪吧……

  我微妙地移開了視線。

  「這個是你的吧?」夜斗將手裡的黃泉之語拿起來。

  「哦——之前,是有個男人,從我這裡偷走了這個,我還記得他,他叫我麻臉姑娘。」

  女人將煙槍在一側敲了敲,然後微微俯下身體,看向我們,「你們難道不喜歡我嗎?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愛上我。」

  夜斗目不斜視:「會愛上女兒的臉,聽上去太糟糕了。」

  我:「……」因為一想到伊邪那美長了張混血的臉,就覺得太奇怪了,所以一直沒什麼想法。

  能夠猜到每個人看到的伊邪那美應該都是不同的,或許是最懷念的人和最想見到的人的外表,可能是為了用來降低警惕心吧。

  伊邪那美重新坐了回去,摸了摸自己的臉,「但是像我那樣醜陋的腐朽身軀,無論是誰都不會留下來吧。」

  在她說話間,我看到她十二單的振袖口爬過一條長長的蜈蚣。

  她自哀自怨地低下頭,「那麼,先坐下吧。」

  伊邪那美揚手,一側便出現了兩張卓袱台,「諒月、面妖。」

  她輕輕喊了幾聲,屏風後便走出來了幾個身影,手裡拿著食物的托盤,一個一個放在卓袱台上。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諒月,她身後則是幾個長相奇怪,頭上貼著一張畫了圓圈白紙的生物。

  諒月垂著頭,步伐謹慎,也不看我們一眼。

  「坐吧。」伊邪那美熱切地招呼我們。

  我和夜斗對視了一眼,便走到卓袱台邊坐下。

  不能吃黃泉的食物,一旦吃下了黃泉的食物便再也無法離開這裡。

  我只能小心地打量站在一邊的諒月,又在伊邪那美將目光投過來的時候低下頭,觀察酒杯中自己的倒影。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諒月來陪我的,」女人不滿地說,「自從之前諒月離開之後,我就一直一直都很寂寞呢。」

  「夜卜,你要再把她從我身邊奪走一次嗎?」

  我身邊的神明表情不變,「應該是您把她從我的身邊奪走吧?伊邪那美大人。」

  「我不管。」女人孩子氣地說道:「你們想帶走諒月,就必須留下一個人,黃泉之語我已經足夠多了,就算少一支也沒有關係,還是說……我再送你一支,你也會留下來?」

  夜斗嘆氣,「就算是諸神的母神,總是撒嬌也是會讓別人感到困擾的。」

  他站起身上前抓住了諒月的手臂,將她往後拉了過來。

  「夜卜!」

  伊邪那美的雙目瞪起,憤怒地盯著我們,長長的黑色頭髮張牙舞爪起來,彷彿活物一樣要往我們這邊卷過來。

  就在下一秒,我看到諒月從夜斗的腰側拔出了一柄太刀,刀身一閃,便將那一截長髮斬斷了。

  「柳川諒月!!!」伊邪那美怒吼起來。

  諒月一改先前的小心,拽住我們兩人便往殿外跑,「愣著幹嘛,快跑啊!」

  我握住她的手,冷冰冰的,但是我也是冷冰冰的,所以沒什麼問題。

  伊邪那美的頭髮在後面追,我們在前面跑,夜斗喊道:「我以為你被迷惑了,還想著怎麼救你呢。」

  「長得像是我媽媽的硝子,我每天想要忍住笑就已經很艱難了,怎麼還會被迷惑啊!」

  諒月痛苦地說。

  「別想走!留下來——留下來!」

  「你們都要陪在我身邊——」

  眼前就是大門。

  我忽然停下腳步,從身後拿起了hiro交給我的破魔矢。

  「零,在做什麼?」諒月有點焦急,但是我知道,如果不動手的話,光憑他們兩個的刀也無法讓我們都脫身。

  我拉起弓弦,勾著弓弦的手指用力到顫抖,指節發白。

  「留下來——!!!」

  伊邪那美的長髮追過來,幾乎就要觸碰到我們。

  我鬆開了手,手中的弓發出了一聲極為清越的弦音。

  破魔矢向前方直直地飛出去,箭簇燃燒起來,帶著要燒盡一切的火焰,點燃了伊邪那美的頭髮。

  火勢在一瞬間便向後蔓延開來,燒成了一條長長的火海。伊邪那美怒吼著,好像變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半是骷髏半是腐肉。

  夜斗將我拽出大殿,將數尺高的巨門合上了。

  拉了弓弦的那幾根手指還在發痛。

  諒月伸過來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零……」她看向我,雙眼濕漉漉的,「你會在這裡,我很驚訝。」

  她像是要對我出現在黃泉而感到生氣,但是臉上怎麼也生不出怒意出來,最後只好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無奈表情。

  我晃了晃她拉住我的手,輕聲道:「我們回家吧。」

  「嗯。」

  於是我們從黃泉走向人間,每一步都離萬家燈火更近了些。


第120章 KISS

  前一秒我還在否定,下一秒我的手中便傳來一陣強大的吸力,一下子就把我往前拽了點。

  我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什麼,眼前便衝過來一片極為刺目的亮光,閃得我睜不開眼睛。

  ……糟了!

  緋在幹什麼啊,真的想弄死我嗎?

  等到我的意識恢復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具體過去了多久。

  我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房間,什麼東西都沒有……很微妙。

  房間的地面和牆壁都是白色的石磚,既沒有窗戶也沒有門,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身後的地上還有一個人,衣服也是白色的襯衫,肌膚是暗色的,分出了鮮明的對比。他在地上突然間動了一下,把我嚇一跳。

  剛睜開眼睛,他就一臉警惕地跳了起來,做出了一個防禦的姿勢,但是防備的表情在下一刻又消失了,變成了一種茫然又困惑的表情。

  「……諒月小姐?」

  他握拳的手鬆開了,環視四周之後問道:「我們這是什麼地方?」

  「咒靈的領域……還是什麼的。」我也很困惑——為什麼會是降谷零?

  身上的錢包和手機都不見了,口袋裡空蕩蕩,先前握在手中的太刀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整個空間裡似乎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存在。

  「不能出去嗎?好像沒有門。」

  我靠近牆壁,小心地伸手觸碰了一下。

  倒是沒什麼意料之外的危險事情發生,就只是觸感冰冷的牆面,我捏緊拳頭敲了幾下,牆面回應了我沉悶的聲音,應該是實心的……

  牆壁和天花板連成一體,幾乎看不到其中有什麼縫隙,我仰著頭看了一會兒,被白茫茫的一片閃得眼花。

  「總有能出去的地方吧?不然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我奇怪地咕噥,繼續沿著牆壁輕輕地敲擊。

  這個房間也不大,大概十步的長度,像個純白的牢籠。

  「諒月小姐。」

  降谷零在另一邊的牆壁那兒喊了我一聲。

  「怎麼了?你找到出口了?」

  我還在鍥而不捨地尋找牆壁的不同,試圖找到一塊空心的牆壁。

  他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不確定性,少見地猶豫了起來:「不、呃、大概?」

  「牆上……好像出現了什麼字。」

  他對我說道。

  「什麼……?」

  我往後退了幾步,抬起頭,原先白色的牆壁上居然像是某種高科技顯示屏一樣出現了幾行文字。

  【接吻5次就能夠離開房間】

  【總計時300秒】

  【未超過規定時間則視為失敗】

  然後下面則是兩個巨大的數值,一個是300,另一個是5。

  什麼情況……現在的咒靈都玩得這麼花嗎?

  我和降谷零對視了一眼。

  他看了看我,然後將視線移開了,一副不是很好意思的樣子:「咳、要……按這個做嗎?」

  「……如果你不想的話,我再找找其他辦法。」

  好吧,我承認,剛剛確實有一秒鐘的失望,一種被否定了個人魅力的……難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手突然被拉住了,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諒月小姐不在意的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麼很大的決心一樣,說道:「就試試看吧……接吻。」

  「……哦。」

  突然向我逼近的臉……完全是我喜歡的類型,不然當初就不一定會把他帶回家了。

  我稍微往後仰了些,緊張地盯著他的雙眼,那雙紫灰色的眼睛裡映著我本人呆呆的表情,我磕磕巴巴地重複了一遍:「那就試試看……」

  「真的沒問題嗎?」降谷零擔心地問道,現在游刃有餘並表現得更為冷靜的那個人反而是他了。

  我先是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再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只是接吻而已。

  我對自己說,在國外也只是一種打招呼的方式……我還沒有純情到那種地步吧!又不是沒和男人接過吻!

  「好了,我準備好了!」

  我靠近他。

  降谷零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完全是慷慨赴義的樣子。」

  「沒有……」

  我快速地伸手揉了一下臉,「只是……突然間,這麼親密……我有些不自在。」

  「抱歉。」他垂下眼睛看我,距離更加接近了,我大概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他。

  深膚色的混血兒……但是皮膚好得不像話,這個人真的會有時間使用護膚品嗎?還是說天生的……那造物主未免也太過偏愛他了一點。睫毛也長得不可思議,是平時得用睫毛夾壓半天的漂亮弧度,和髮色一樣的茶金色,很少見,襯得裡面漂亮的雙眼彷彿兩顆寶石。

  「你不用說抱歉啦……」

  歸根結底是咒靈的問題,不出意外的話,大概還是我不小心把他給牽連了進來。

  「那我……親了?」

  降谷零低聲道。

  「唔……」

  我才應了聲,他就已經靠了過來,有些乾燥但是柔軟的嘴唇在我的嘴唇上貼了一下,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水的氣味。

  就像過電了一樣,某種異樣的感覺從相觸的位置一瞬間蔓延到了我的全身。

  我因為這種怪異的陌生感而嚇了一跳,飛快地和他分開,捂住了嘴巴。

  「怎麼了?諒月小姐,抱歉……」

  我抬起手對他做了一個『停下』的手勢,有些羞愧地低著頭:「不用道歉。不是你的問題……」

  太奇怪了!

  我心臟的聲音大得不行,彷彿有鑼鼓在我的耳邊重重地敲擊,說話的聲線也在顫抖……我發誓自己的臉一定是紅起來了。

  我深呼吸了幾次,試圖撫平喧鬧的心跳,再次抬起頭,「繼、繼續吧。」

  旁邊的牆壁上那個巨大的『5』變成了『4』,『300』的數字變成了『299』,也就是說,剛剛我們就親了1秒。

  ……還有299秒,得親4次,平均下來每次都要親七十多秒……

  第二次。

  要比第一次更加奇怪,降谷零稍微往邊上側過了頭,嘴唇先是輕輕地貼著,我能感受到他呼出來的溫熱的氣息,餘光也能看到後面牆壁上不斷倒數的數字。

  ……太靠近了,完全超過了人與人之間應該有的正常距離。

  不、會和友人接吻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已經變得很不對勁了。

  我的大腦一片漿糊,他的鼻尖抵在我的臉頰上,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但是距離太近以至於眼前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色塊在晃動,過於親密的行動讓我無法思考。

  還有……我的心跳真的好大聲啊!

  貼在我嘴唇上的唇瓣動了動,相比較於乾燥的唇,更為濕潤的舌尖從相觸的位置輕輕地舔過。

  我的身體抖了一下,條件反射讓我又想跑開,但是這次降谷零伸手把我抓住了。

  他的手心按在我的後背上,將我向他的位置貼近。

  「……張嘴。」

  貼著的嘴唇傳出模模糊糊的聲音,我下意識地聽從他的指令,將嘴巴張開了些。

  舌尖從唇縫裡溜進來,小心地舔過齒列,刮過上顎,然後纏上我的,我覺得自己好像某個牌子的甜筒冰淇淋,被抓著吮吸,滑膩而高熱的器官相互觸碰著,連舌根都要開始融化。

  喉嚨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這聲音更加陌生,完全不像是我會發出的聲音,只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警告我:太舒服了。

  這像是某種警鐘,我貼著他肩膀的手稍微用力,將他和我隔開了。

  相觸的唇瓣分開時,發出了曖昧的『啵』的聲響。

  我腦袋漲漲的,只能大口喘息,覺得自己有種大腦供氧不足的眩暈感。

  ……這個人的吻技好到過分了吧!

  這次他沒說話,大概……因為接吻的緣故,所以氛圍變得有些奇怪,他只是沉默地看著我。

  我注意到他原先淡色的嘴唇現在變得濕潤且艷麗。

  時間過去了一分多鐘,那個看起來不算小的數字已經減少了許多。

  「接吻的時候……」

  我用手背抵著嘴唇,柔軟而濕潤的唇部溫度很高,好像要在我的手上留下一個灼傷的痕跡,「應該要閉上眼睛吧。」

  ……被盯著看也太超過了。

  心跳聲已經足夠吵了。

  降谷零頓了頓,無奈地笑道:「好,我知道了。」

  第三次開始前,我們調整了姿勢。

  『擁抱』的動作,有點像電視劇裡會出現的場景,但確實很有效。

  在降谷零湊過來,眼前的亮色被陰影遮蓋前,我閉上了眼睛。視覺的消失成功讓感官的敏感程度更上一步。

  溫熱的氣息伴隨著濕漉漉的吻一起落下來,先是在唇角舔吻,然後被輕輕地咬住了下唇,反覆啄吻,發出細微的『啾』一樣黏膩的聲音,煽情得好像要讓我大腦宕機。

  「唔嗯……」

  後腰上的手收緊了,我被往前推,胸部幾乎和他的胸膛擠在一起,我難堪又在心中自我唾棄著抱緊了他,手臂從他的兩側繞過去,抓緊了他背後的衣服布料,薄薄的襯衫下蓬勃而鮮活的肉/體散發著灼熱的溫度。

  他的唇舌在溫柔地擭奪,一點一點地侵略。

  那個什麼……雜誌上說深吻幾分鐘屬於有氧運動,可以消耗卡路里,這個傢伙……難道平時還會做這種訓練嗎?

  我咬了他一下,又用手拍他。時間太長了,真的要喘不過氣來了。

  貼著我的嘴唇好像促狹地笑了一下,然後終於放過了我。

  「諒月小姐一旦接吻時間長了,就會忘記怎麼呼吸……好可愛啊。」

  他微微低下頭,額頭和我的輕輕地抵住,環繞在我身後的手沒有鬆開,我們呼出的滾燙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我微弱地反駁:「那是因為……不習慣。」

  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和別人產生親密關係了,接吻這種事情……就算以前再熟練,長時間不練習也是會生疏的。

  他哼笑了一下,臉更加近了,鼻尖輕輕地挨蹭過,然後又吻了下來。

  我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抵到冰冷的牆壁上。降谷零的手移到我的腦袋後,掌心抵在後腦勺與牆壁之間,另一隻手捧在我的臉側,我能感覺到他帶有薄繭的指腹在肌膚上劃過。

  模模糊糊半開的雙眼裡能看到他紫灰色的明亮的眼睛……這個人,接吻真的不閉眼啊。

  不遠處的牆壁上時間已經跳成了兩位數,還在不斷地向下減去。

  他的吐息終於有些急促起來,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欲/望。

  我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我還沒有蠢到那種份上。

  小腹像是有火在燃燒,慾念如草原上的火星,堅定地向四周擴散,竄出熾熱的火舌舔舐著一切。

  直覺總比深思熟慮要來得簡單,畢竟人是感官動物,感官動物永遠忠於欲/望。

  我抬起頭回應,熱切地吻回去,用手指輕輕地扯著他的髮絲,然後我感覺到他吻得更深了,唇舌攪動時卷過曖昧的水聲。

  相抵的胸膛下,兩顆心臟都在慌亂地跳動著。

  分開的時候唇角牽扯出一條銀絲,降谷零用拇指抹過,那些液體濕漉漉地沾在我的臉側。

  我窘迫又刻薄地評價:「噁心。」

  他笑了起來,回答我:「才不噁心。」

  我想讓高熱的臉和過載的大腦冷卻一下,視線囫圇從他臉上掠過,落在了不遠處的牆壁上。

  『300』的數字已經成功變成了負數,但是另一個數字還剩下『1』。

  還有一次,但是……

  我向下瞥了一眼。

  但是他馬上又靠近,「抱歉,這種時候……」

  「你總是在道歉。」我忍不住咕噥道,「只是生理反應……我知道的。」

  「也不……全是生理反應。」他回答。

  我吸了一口氣,但還未繼續說什麼,他的吻又落了下來。

  「還有最後一次……」

  聲音被吻吞沒,變得模糊而燙人。

  牆壁上的數字歸零。

  某個位置好像出現了一扇門,按下把手我們就能離開。

  不過,目前為止,好像還沒有人想要去打開。

  「閉上眼睛……」

  我拽著他的髮絲,讓他低頭,生澀的親暱感讓我的後背發酸,如果不是靠著牆壁,我大概就站不住了。

  這次他真的聽話了,包裹著紫色寶石的雙眼輕輕地闔上,但是我忍不住觀察他。

  在這個吻結束前,我小心又羞赧地說道:「也不一定是最後一次。」

  於是他溫和地湊近,在嘴唇上緩慢而肯定地落下『最後一個吻』之外的吻。


第121章 我們為什麼不跳個舞?

  秋日跑得飛快,幾乎轉瞬即逝,我看到窗外那棵樹就快要掉光葉子了。

  醒來之後我也就在醫院的病床上繼續躺了兩天——出於對夜斗那套人類脆弱論的尊重——立刻就能下床瞎轉。

  靈魂和身體分離太久這種事情我經歷的也不止一次了,大概是諸多神明對我多年的友好照拂,我對此適應良好,依舊是那個能夠在人類社會裡混得如魚得水的假面騎士。

  對於我來說長時間昏迷的唯一缺點就是:請了長假一直在醫院陪我的男朋友終於不得不趕回公安處理他落下的大堆公事。

  我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洋房時還收到了遠在國外的房東向我發來的是否要續租的信。

  租期還有一個半月就滿一年了,能在凶宅裡能平安住滿一年還從未和對方發過牢騷的租客可不好找,對方當然也是希望我能繼續住下去。

  但我其實沒有這樣的打算了……倒也不是對米花町有什麼意見,在我決定住到這裡之前,我就已經對這個『犯罪之都』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了。

  「諒月是要準備買房子嗎?」坐在沙發上的降谷零停下了手上剝橘子的動作。

  「是啊。」

  我很睏地坐在沙發的另一側,等了他半個晚上確實讓我這個最近作息良好的人開始犯睏了,「怎麼了,這副表情?」

  他用一種坦白的口吻對我說道:「其實我最近也去看了房子。」

  我眨眨眼睛,有些困惑。

  降谷零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所以,諒月要和我一起住嗎?」

  啊……

  我停頓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我好笑地伸手去扯他,將他往我的方向拽過來了一些,「不然呢,你以為我把你當作推薦房產的銷售員嗎?」

  他難得露出窘迫的樣子,越發讓我覺得有趣。

  「有空的時候一起去看看房子吧。」

  我在最後這樣拍板決定道。

  .

  買房的速度之快相當於按下了八倍速,新房子距離米花町2丁目也只有幾站路的時間,和原先沒太大的變化,只是在通勤方面便捷了不少,離警察廳的位置更近了點。

  我們在年底之前住進了新房子,彼時街道上已經裝點起了各種花哨的飾品,聖誕樹隔幾米就能看見一棵。

  夜斗先是說著要慶祝喬遷,自覺下廚為我們做頓大餐——連帶著研二、松田警官和景光也一起來湊了熱鬧,之後又是五條悟、夏油傑、硝子和七海。

  甚爾大概活到這個年紀終於學會了點人情世故,所以沒有來,卻讓小惠和津美紀拿了禮物上門……雖然禮物是兩個小孩自己花錢買的。

  太宰治可能是從安吾那兒聽到了風聲,從橫濱打來電話,嘟嘟囔囔地問我為什麼不回橫濱住,我說你個住員工宿舍的怎麼會知道橫濱住宅的保險金有多難買。過了半天他又問我為什麼不邀請他。

  你又不離開橫濱。我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又說,你等一會兒。然後我找出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敲敲按按對偵探社發去了一個視頻請求。五秒鐘之後半個偵探社的成員都擠在那個小小的屏幕裡。

  「等我回橫濱的時候,就請你們喝酒。」我說道,「今天就算了,我家塞不下更多人了。」

  特意買的大長桌都已經被一堆椅子圍住,桌面上滿是杯子和碗筷。

  偵探社的各位和我打了個招呼,沒一會兒又散去,他們還有工作要忙,臨近年關,再怎麼樣鬆散的組織都是要寫年終報告的。只有太宰治一個人大清早就被國木田從被窩裡扯出來,他在偵探社的辦公桌前花了半個小時敷衍完報告,這會兒正閒得發困。

  「哎——諒月心裡是不是沒有我了?」太宰治拖著腔調垂下眼睛,稀爛的視頻像素也掩蓋不了此人孔雀開屏一般秀麗的臉蛋。

  我的眉梢一跳,指責他道:「不要勾/引有夫之婦。」

  降谷零在遠遠的地方捕捉到了一詞半句,從廚房探過頭來。我連忙把筆記本放到桌上,對準了新端出來的晚餐,上貢似地調整了位置,往他前面放了杯啤酒,「就這樣湊合湊合吧,太宰。」

  ……

  一頓飯把我吃得身心俱疲,能喝酒的和不能喝酒的人都趴下了,上午剛擦得鋥亮的地板上這會兒躺滿了歪七扭八的人。

  我憤恨地把人攆到一邊,給自己趟出一條道來,一邊去找我的零錢包,打算把這群沒有眼力見的人都送回家去。

  你看,擁有異能力就是這樣,引來麻煩,處理麻煩……永遠循環。

  幸好萬能許願機卓有成效,不負其美名,沒一會兒客廳就又變得空蕩蕩。

  降谷零喝醉了,迷迷糊糊躺在沙發上,我之前拿給他的毛毯現在被他裹了起來。

  他們都走了?降谷零問我,聲音又低又沉,被酒精拽出藕斷絲連的黏膩,像個不太熟練的撒嬌。

  都送走了都送走了。我說著,湊過去,他習慣性地抬了抬手臂,毛毯掀起一個小口,我被他溫暖的雙臂摟住,落了下去。

  哦。降谷零收緊手,熱乎乎的嘴唇在我的耳朵上碰了碰,輕輕嘆出氣,總算走了。

  他的呼吸平穩,拂過我的肌膚,這個擁抱有些彆扭,我掙扎了兩下就逃了出來。

  零醬。我對他說,把自己的聲音放軟:零零,快醒醒,我們回臥室休息。

  他睜開雙眼,紫灰色的眼睛醉醺醺,游離了半天才看到我。

  嗯。他看到我把手伸過去,於是慢吞吞地把手疊了上來。

  起來。我拉了拉他,但沒拉起來,他還是坐在沙發上,眼睛垂著,視線從我的臉上轉移到了我們相握的手上。

  降谷零用拇指輕輕揉過我的手關節,怔怔地盯著看了會兒,在我的忍耐力消耗殆盡之前,忽然開口問:我是不是該給你買個戒指?

  戒指太俗氣。我笑了一下,我不喜歡。

  那諒月喜歡什麼?可以看出他的意識已經在要睡不睡的邊緣了,酒精蒸騰著在他腦內發揮作用,理智艱難地與之分庭抗禮。

  喜歡你。我熟能生巧,學著愛情小說裡風流嘴甜的主角哄他。

  但他也是個臉皮厚的,受用似地眯了眯眼,繼續問:喔、除了我呢?

  我搖搖頭,對他說,我什麼都有了,你已經給我足夠多了,接下來該換我拿給你了。

  他暈乎乎的大腦顯然不足夠自己分析這一段話的意思,不過身體總算被我拖動了,從沙發上被我拉了起來。

  那真好。他握著我的手,溫暖的手心緊貼著,他小聲重複了一遍,這樣真好。

  .

  聖誕前夜那天我路過鄰居的花園,看到了隔壁洋房的孩子正在外面墊著腳將彩球和線燈安到聖誕樹上。

  新房子對我來說難免有些陌生感,我還沒想好要在花園裡種什麼,畢竟我本人對養活某些生物這事兒不算上手,花植能不能在我手中活下來都不太好說。搬完家具那天降谷零買了個全新的除草機,把洋房自帶的小花園裡亂糟糟的草坪修剪了一番,我最近進出總覺得被這股清新的嫩草味撞得暈乎乎。

  他要上班,前兩天狠狠地加班就是為了今天可以早點趕回來,我反正是個自由職業者,整天在外面閒逛,從體育館走到商場,美其名曰觀察人類,實際上就是覺得銀行的利息不低,總要花點錢心裡才舒服。

  今天晚上有棒球聯賽的總決賽,我在銀座買了一堆零食,慢慢悠悠地晃回家,結果還是在黃昏的時候拜倒在新買的那張格外柔軟的沙發上,被沉沉地帶進夢裡。

  我很少夢到少年時期。興許是一直覺得自己交友不慎,那段時期在我看來似乎羞恥得格外濃墨重彩。

  但今天還是夢到了。我在夢裡還在讀高一,正好和夜斗吵了架,從橫濱坐電車到東京散心,不知為何跟著暑假的學生一路走到了東大門口。

  烈日炎炎,我被陽光反覆烘烤,碰見過諸多妖魔的晦氣都好像被從骨頭縫裡翻出來消滅得一乾二淨。

  我坐在東大對面馬路邊的大樹下,反正夢裡是不需要講邏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去圖書館裡吹空調。

  汗水從額頭滾下來,順著臉頰和脖頸淌進柔軟的T恤,我眯著眼打量那座學府,在一片燦金的光裡像是一條就要被渴死的鹹魚,嗓子乾得能噴火。

  然後遠遠的,連綿的大樹那頭,幾個鬧哄哄的人影推攘著走過來,我在蟬鳴和熱氣裡暈頭轉向,忽然之間感覺幾堵人牆立在了我的面前,彷彿要搶光我所有的氧氣一樣。

  喂,小妹妹,你還好嗎?有個溫和的聲音問我。

  是不是中暑了?她的臉好紅。

  有別人在一旁說,聲音和永不停歇的蟬鳴一起擠進耳朵裡。

  小妹妹,你等我一下。蹲下身看我的的人很快又起身,hagi!他喊,身影已經跑出了幾米開外,你們照顧一下她!

  我熱得受不了,連呼吸都快要喘不過來,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圍著我,嘰嘰咕咕地討論著是不是要把我挪到什麼更涼快的地方。

  很快那個飛跑出去的人又回來,他的手冰涼,貼在我的額頭上,另一隻手捧著我的臉。

  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雙紫色的明亮雙眼,冷氣伴隨著氧氣一塊兒衝進我的身體,叫我立馬就能活過來。

  是冰棒……哦,他剛剛去買冰棒了。

  你現在怎麼樣?

  他問我。

  ……

  我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臉頰發燙,是被熱的。

  你現在怎麼樣?

  我面前的男人重新問了我一遍。他剛下班,西裝還沒換下,眼神有些緊張,不過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對我說你裹在毯子裡,我以為你要把自己悶死了。

  哦、哦。我愣愣地回答,用手背貼著自己的臉,接著把目光重新定格在對方的臉上,細細地看。他被我看得不自在,微微皺了一下眉。

  我說我想吃冰棒。

  好冷的,他不太贊同道,今天晚上可能會下雪。

  我不說話,就那樣看著他。

  ……我沒買,家裡也沒有。降谷零說,辯解一般:那是到夏天才會買的!今天晚上煎牛排——你喜歡嗎?

  換話題的方法太生硬了。我吐槽他。

  .

  燭光、牛排配紅酒。

  偶像劇裡的三件套,從來都是成套批發,從不落單。

  但是今晚還有額外的添頭。

  棒球聯賽結束,我們挪了陣地,從大廳轉移到陽台。

  我買了兩把很有小資生活水準的躺椅,藤條編織還符合人體工學,好看又舒服。

  我裹著毯子,在冷風裡對降谷零說今年的初雪,我們要一起看。

  他在一旁笑了起來,但好像並不討厭這種刻意的儀式感。因為我發現此人熱衷參與一切我覺得有趣但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好玩的俗事。

  月亮都被蓋住了。他說,下雪多冷啊,還沒有星星好看。

  我跟著抬頭,厚重的雲在頭頂翻滾著,醞釀即將到來的冬季。

  零零好像是更喜歡看星星。我想了想,因為以前他有和我提過星空,那些我說不出名字的星座他都可以信手拈來。

  本來想帶諒月去看流星雨的。降谷零嘆氣,可惜十月份的時候太忙了,都錯過了。

  流星——!我看看他,零零想看流星嗎?

  他以為是我感興趣,於是說明年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陪我去看,實在想去,我們過年後也可以定去冰島的機票。

  看起來是真的很喜歡。我呵出一口熱氣,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我的錢包。

  零零。我對他說,許願吧。

  向流星許願,願望就會實現。偶像劇裡都是這麼說的。

  烏雲破開一個口子,然後越變越大,露出後面深藍色的天幕。

  月亮清淺的光從裡面投出來,接著是閃閃的星光。一道拖著細長尾巴的星從遙遠的遠方劃過地球上方,那也是創世的餘燼。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這是我送給你的。我對他說。

  我要用初雪換一片轉瞬即逝的星塵。送給我的愛人。

  鑽石也只是宇宙裡由碳元素組成的自然礦物,最小也就幾克拉,最重不過一顆鴿子蛋,哪有流星來得明亮耀眼?

  千金難買我男朋友高興嘛!

  星星的碎片蜂擁而至,在空中留下一條條閃著奇異光芒的軌道。

  遠方傳來那首經典的聖誕節必點曲目,鈴鐺清脆的響聲在空氣裡細細震顫。

  我拉住他,有些興奮,不知為何情緒高漲:「我們為什麼不跳個舞?」

  你看,那些來自光年之外的星星都在為我們見證,所以我們為什麼不跳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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