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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循環》作者:宋歆【完結+番外】

PART 21 厲火

“要下雨了。”當我們趕到已經擠滿學生的大禮堂時,弗雷德興致勃勃地抬頭欣賞大禮堂上空被施了魔法的天花板。屬於盛夏的點點星光正在被沉積而下的陰雲逐漸吞沒,雲層所卷積出的陰影比黑夜還要濃重。喬治笑嘻嘻地點點頭應和自己兄弟的看法:“這看起來真夠應景的。”
並不是所有人——或者說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韋斯萊雙胞胎兄弟那樣好的心態,禮堂的四張長桌上坐滿了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的學生,有的還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的瑟縮在晨衣裡東張西望,有的忙著把自己寬大的旅行斗篷分享給沒來得及穿上外套的朋友。鳳凰社成員(雖然我更傾向于只是我爸爸)的出現引起了一陣騷動,人群間嗡嗡的議論聲不絕於耳,時不時傳來幾聲分不清是驚喜還是驚恐的尖叫。麥格教授已經站上了禮堂前的高講臺,看到我爸爸時她威嚴掃視整個大禮堂的眼神頓了頓,沖他做了個指向講臺的疑問手勢,爸爸面無表情地搖頭表示拒絕,抬手示意她繼續。
“……目前的情況就是如此,疏散工作由費爾奇先生和龐弗雷女士負責監督。”麥格開始講話後,大禮堂變得鴉雀無聲,四面的牆壁回蕩著她響亮而清晰的聲音,大部分學生都是一副驚呆的表情,級長穿梭在人群裡試圖安撫因為恐懼而開始低頭哭泣的低年級學生。我和哈利一邊聽著麥格教授講話一邊急切地張望納威他們的身影,然而直到麥格講話完畢、有人開始詢問來不及收拾的行李如何處置時,我們還是沒有看見他們。
“如果我們想留下參加戰鬥呢?”厄尼·麥克米蘭從赫奇帕奇長桌旁站起來大聲喊道,他的呼聲引起了許多格蘭芬多和赫奇帕奇的喝彩。
“只有成年的學生可以留下。”麥格教授回答道,“如果你們自願留下來保衛霍格華茲,霍格華茲沒有理由拒絕。”
“我感覺不太妙,如果他們遇到了麻煩怎麼辦?”我低聲對哈利說,儘管覺得納威他們此刻不會有閒情逸致坐在大禮堂裡和同學們一起歡呼,我們兩個還是沿著格蘭芬多的長桌走了一遍,如果目光可以灼傷人的話,我和他的後背此刻肯定已經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了——儘管很多人的注視都只是單純而善意的好奇。
“我要求你們必須迅速而沉著地行動,聽從級長的安——”麥格教授還在進行疏散前最後一次嚴厲地強調,所有的級長都已經站在了長桌前待命。
突然,另一個聲音響徹了大禮堂,把她剩下的聲音全部淹沒了。驟然響起的驚恐尖叫聲都沒能影響這個高亢、冷酷而清晰的聲音,那個聲音就像是越過了一切介質徑直鑽到了耳朵裡,我幾乎是立刻死死抓住了哈利的手腕試圖逃避這個聲音帶給我的恐懼。
“我知道你們準備抵抗。”伏地魔不知身在何處,但他正慢條斯理地對著整個大禮堂的人講話,帶著散發濃重虛偽氣息的彬彬有禮,“這並不是我想看到的景象,你們是年輕的巫師,是寶貴的血脈,應當受到最好的保護和教育,你們的努力是無用的,流血也只是徒勞——”
“艾莉絲!”哈利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我瞪大眼睛看著滿身泥濘的納威、赫敏和羅恩出現在了大禮堂的門口,赫敏還抱了一個同樣髒兮兮的包裹。好在禮堂中的大部分人都仿佛被伏地魔的聲音釘在了椅子上,一臉恐懼動彈不得,他們三個得以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貼著牆邊走到了我們身邊。
“成了。”赫敏簡短地向我們交代了結果,然後一臉憂慮地開始聽伏地魔接下來的話。
“我必須要提醒你們,讓你們陷入危險境地的人到底是誰,是伏地魔大人嗎?當然不是。我對霍格華茲的教師十分尊敬,我對霍格華茲心懷感恩,在過去的時日裡,即使我為了推進自己的理想不得不與一些被錯誤觀念蒙蔽的巫師爆發衝突(哈利嘲諷地笑了起來),但請你們記住,我從未踏入霍格華茲半步。”
“因為你根本就不需要親自來。”格蘭芬多的長桌旁傳來了一聲壓低的咬牙切齒,不知道是誰的聲音。
“造成這一切痛苦和損失的人是阿不思·鄧布利多和被他洗腦的可悲僕從,他即使躺在棺材裡還試圖破壞我既成的偉大事業,我只能表示遺憾。”大禮堂裡除了伏地魔充滿蠱惑感的聲音外只有一片寂靜,這種寂靜就像擁有實體一樣壓迫著人們的心臟和耳膜,甚至有種即將因為禮堂承載不下而撐破窗戶的錯覺。
“我只需要三個人,納威·隆巴頓、哈利·波特和艾莉絲·斯內普。”伏地魔在最後說道,“只要他們三個人被帶到了我面前,這裡的所有人都不會受傷,整個學校也會安然無恙,你們都將會得到伏地魔大人的優厚獎賞——但是我的耐心有限。”
“別讓我等太久。”
死寂再一次把整個大禮堂吞沒了,但這一次它沒有維持太久,靠在牆邊的弗雷德·韋斯萊突然沖著天花板大吼了一聲:“吃屎去吧!”
他的聲音嗡嗡地回蕩在我的耳朵裡,然後我逐漸意識到嗡嗡聲是真實存在的,人們又開始輕聲交談起來,並隨著韋斯萊雙胞胎的呼哨聲,嗡嗡聲裡逐漸摻雜了一些試圖驅散恐懼的乾笑,直到又一句不知道是誰罵出的粗魯髒話響起,格蘭芬多的長桌旁率先爆發出了一陣快活的笑聲。
“我看到他們了!他們三個都在那兒!”正當格蘭芬多們帶著赫奇帕奇開始扯著嗓子說起從前在家裡絕不敢說的髒話時,斯萊特林的長桌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尖叫,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生指著我們所在的方向激動地叫喊起來,“快把他們都抓起來!”
椅子和地面摩擦的聲音紛紛響起,立刻掏出魔杖的我開始被人不斷地往身後拉扯,原以為是赫敏,結果發現是一個還沒有我高的男生——不止是他,我們面前的格蘭芬多學生和赫奇帕奇學生都站了起來,站在我們身邊的人把我、哈利和納威往自己的身後拽,離我們遠的拉文克勞則面對著斯萊特林站成了一堵人牆,魔杖從四面八方被抽了出來,有的從斗篷底下,有的從袖子裡面。
“不要怕,我們會保護你的,斯內普小姐!”那個低年級男生聲音還沒有完全從男孩變成少年,句尾帶著滑稽的尾音,他努力踮起腳尖站在我側前方,我能看清他額頭上那顆通紅通紅的痤瘡痘。
“啊,她有我呢,別擔心。”被一群熱血沸騰的格蘭芬多擠到牆角保護起來的哈利艱難地挪到我身邊,“你們年齡不夠,儘快疏散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幫助——”
四種顏色的煙花突然炸開在人群上空,然後迅速散開成為了懸浮在空中的四色箭頭。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麥格教授身邊,臉色陰沉地掃視人群,直到所有學生都在看到他之後重新閉上嘴後,接著用魔杖指著禮堂另一邊的斯萊特林:“斯萊特林和費爾奇一起跟隨沿路標記先離開禮堂,快點。”
“拉文克勞,跟上!”在斯萊特林盡數離開後,麥格教授大喊,“跟隨你們學院的顏色,不要發生擁擠!”
潘西·帕金森留在了空空蕩蕩的斯萊特林長桌旁,就像在發呆一樣,直到拉文克勞低年級的學生魚貫而出她才猛然驚醒,驚慌失措地看向同樣一臉驚訝地打量她的赫奇帕奇學生。
“她該不會想留下來給校外的人報信吧?”羅恩懷疑地說,“她想留下來幫忙的可能性比梅林今晚復活痛毆神秘人還要低。”
“也不多她一個。”納威聳聳肩膀,留下來的盧娜正興高采烈地沖他揮手。
“看起來她只是單純因為發呆錯過了。”赫敏一向討厭潘西·帕金森,她甚至懶得轉過身去看一眼那張臉,一邊搖頭一邊幫另外兩個男生清理身上的黏糊糊的泥塊。
“可能她還不知道瑪律福一家已經被趕走了。”我說道,注視著帕金森急匆匆地跟著赫奇帕奇的隊尾離開,“赫敏,你抱著的是什麼?”
“噢!”赫敏拉著我避開氣勢洶洶從講臺上走下來驅趕低年級格蘭芬多的麥格教授,我們五個人走到了大門邊看著麥格對那些年齡不夠還想留下來戰鬥的學生大喊大叫,“我們本來都打算離開了,納威突然想到,拿到冠冕之後還需要東西破壞它,總不能再去一趟密室吧!”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去了。”羅恩翻了個白眼,“巨大的、腐爛的蛇屍……嘔——”
“所以我們多花了點時間,回去掰下了幾顆蛇怪的牙齒。”納威指了指赫敏懷裡的包裹。
“我們還以為你們遇到麻煩了呢。”我為有了破壞魂器的武器歡欣鼓舞,麥格教授正親自監督著格蘭芬多未成年學生離開,只要他們全部疏散到豬頭酒吧,我們就能去那個垃圾迷宮裡尋找冠冕了,一切都看起來正按照計畫順利向前。
“艾莉絲一直很擔心。”哈利明顯也放鬆了一些,“我不停地說服她相信你們——不過花的時間確實比我想像的多。”
留下來的高年級學生正排著隊到各自的院長那裡領任務,爸爸和斯拉格霍恩面前空無一人,斯拉格霍恩不停從懷裡掏出手絹擦汗。麥格帶著低年級學生離開了,高年級格蘭芬多陷入了茫然,一個學生猶豫了很久後走到了斯拉格霍恩面前,然後陸陸續續地,排長隊的赫奇帕奇、拉文克勞和格蘭芬多中都開始有人向他走去。
大門關閉時傳來了鎖鏈互相摩擦的生冷聲響,厚重的鎖頭落下帶起一陣煙塵,爸爸站在中央抬起自己的魔杖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就像一尊一動不動的黑色雕像。
“做你們該做的事情,不要浪費時間。”當我擠到他面前去的時候他簡單地說,甚至沒看我一眼。
“保護好自己啊,我的孩子!”斯拉格霍恩踮起腳尖沖我喊,胖如海參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時,我想此時被各種學院的學生包圍和需要對他來說一定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體驗,“別像你母親那樣受傷——我年紀已經夠大了,領略過太多心痛——”
“好。”我大聲回答。慚愧地說,我從見斯拉格霍恩的第一面起就一直都在享受著這個老人的特殊愛護,卻因為反感他的一些虛榮做派而從沒有真正地愛戴過他,也不曾因此感到過愧疚。而在那一刻當我轉身向他揮手微笑的時候,我想如果能活下來的話,我願意讓自己成為他餘生最驕傲的收藏品之一。
我們跟隨著麥格教授帶領的隊伍離開了大禮堂,和他們保持了一點距離以確保學生聽不見我們的交談
“啊,我們剛才其實還繞了一下路。”不知道為什麼,說到這裡的赫敏突然臉紅起來,羅恩也咳嗽著看向了一旁空無一人的油畫框。
哈利對這兩個人的異常毫無察覺,忙著問他們做什麼去了,我歪頭看了看一旁的納威,他臉上的表情也有點不自在。
“哎呀,就是我們路過了那個巨大的梨。”羅恩用他當年和拉文德待在一起時那種拿腔拿調的語氣開口,不停地用手揉他臉上紅得耀眼的雀斑,“然後我想到了家養小精靈,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需要有人去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他們和巫師一樣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留下或者戰鬥。”
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我們驚魂未定地抽出魔杖張望,隨之而來的閃電把臨近午夜的夜空照成了白晝。
“也不是壞事,對吧?”我們打量著彼此被閃電照得慘白的臉,納威說道,“這樣大的雷聲,在霍格莫德村巡視的食死徒就不會注意豬頭酒吧裡的動靜。”
“是啊。”我心不在焉地附和著,不論是什麼時候,雷雨天都不能算令人愉快的天氣。
“你的臉好紅。”我看向赫敏仿佛能往下滴血的臉,上一次看她這樣的表情可能還是描述威克多爾·克魯姆邀請她參加耶誕節舞會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什麼都沒有——好啦,他們已經進有求必應屋了!”赫敏捋了捋長髮,把它們用變出的發圈盤了起來,還給了我一個。我短暫地猶豫了一下,照著她的模樣也把頭髮挽到了腦後,大喇喇地露出了臉上的傷疤。
“你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麥格懷疑地看著突兀出現在人群裡的克拉布和高爾,“你們不應該是最早離開的嗎?”
“我們發現潘西失蹤了。”高爾慢吞吞地說,“然後回來找她。”
“德拉科哪裡去了?”原來潘西·帕金森也沒有走,她的聲音聽起來因為激動而尖得刺耳,“你們把他殺了——”
“帕金森小姐,我們並沒有殺掉自己學生的興趣,當然換過來就不知道了。”麥格的聲音也因為惱火而十分尖銳,“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話,他逃走了,和他父親一起去找他們的主子了。”
“不!”奇怪的是,聽到這句話的潘西尖叫了起來,她神情扭曲地四處張望,手指在空氣裡胡亂揮舞,最後指向了我。
“你會後悔的!”她用一種恐怖的表情嘶吼道,“你們全部——全都會後悔的!”
“你們兩個,帶她走。”麥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注視著三個人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盡頭,用警告的語氣說,“如果你們選擇在這裡惹麻煩,我保證你們全都會後悔。”
伏地魔並沒有留給我們太多時間,最後一批格蘭芬多學生剛剛被麥格用近乎粗暴的手段全部趕進有求必應屋通向豬頭酒吧的通道,城堡就在又一聲巨響中危險地搖晃起來,而這一次並沒有閃電劈開漆黑的夜空——他們已經開始進攻了。
“他們來了,不過剛才的動靜好像是海格和他的巨人兄弟搞出來的。”我們都抓穩欄杆後哈利看了看樓下,“好了,麥格教授出來了——我們趕緊進去。”
“我們會為你們最大程度地爭取時間。”和我們擦肩而過的麥格已經拔出了魔杖,無數從未見過的光芒正爭前恐後地從她的魔杖尖裡湧出來,裹挾著未知的力量跑遠,“去吧,孩子們。”
我閉上了眼睛,開始在有求必應屋的門前踱步。
我需要那個藏東西的地方……什麼叫我會後悔?她剛剛是在和我說話嗎?不過她看起來就像個瘋子……不用管瘋子說的話。
我聽到了慘叫……已經有人受傷了——不,集中注意力,我需要那個藏東西的地方。
好大的聲音,有地方垮塌了,聽起來並不遠——不,這不是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情,我需要那個藏東西的地方。
“走吧。”我看著那個像掃帚櫃的小門,覺得聲音在發抖。
“冠冕飛來!”剛剛進入那個如城市一樣的垃圾迷宮,赫敏就心急地大喊了一聲,但並沒有什麼東西回應她。
“這種程度的防護伏地魔肯定會做好的。”哈利說道,“古靈閣的金杯也不會回應召喚咒。”
“你還記得具體藏在哪裡嗎?”納威轉身問我。
“我當時把它放在了一個男巫半身像腦袋上,半身像上還有個髒兮兮的舊發套。”我回答道,“但我當時是在離開時無意中撞落了它們——”
“行,那我們就分開找,只要找到了任何疑似的就發射紅色煙花。”納威說,我們點點頭後朝著幾個岔路口分散開來。
我們穿行在高聳的垃圾堆間,可以聽到同伴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但如果要相見得彎彎繞繞走上好一會兒,扯著嗓子說話又會嗆一喉嚨飛揚的灰塵。我一邊努力挖掘著自己的記憶一邊向前走,但我當時是因為撞倒了東西慌不擇路地離開,具體的路線顯得十分模糊……
那時我是怎麼離開的呢?想到這裡我精神一振,腦子裡頓時清晰了很多——把思路倒過來,我當時把冠冕放到那個男巫半身像上之後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就離開了屋子,那麼——
我轉過身小跑起來,拐進了另一個岔路口,周圍的景象越來越熟悉,突然我感到了靈魂的震顫——它就在那裡,晦暗的、生銹的冠冕,安靜地臥在蒙塵的雕像上,顯得十分滑稽。
“站住,停在那裡。”我已經伸出了手,身後卻傳來了並不屬於同伴的聲音。
不假思索地,我立刻蹲了下來翻滾到了旁邊的一個三角櫃子旁,沖聲音的來源發射了一個束縛咒。與此同時,一道紅光擦著櫃子的邊飛了過去,然後是一陣雜物崩塌的聲音。
“如果我是你,就放棄掙扎,我們這裡有兩個人呢。”我聽出來這個傻乎乎的聲音屬於高爾之後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把約定的紅色煙花發射了出去。
“你們親愛的食死徒老師就是這樣教你們的嗎?打架靠數人頭?”我一邊脆生生地回答一邊用餘光瞥頭頂的那個半身像,冠冕依然完好無損地待在那裡。我當然有把握同時制服他們兩個,但會造成多大破壞、會不會讓冠冕消失在雜亂無章的垃圾堆裡我一點把握都沒有。
我已經聽到有其他腳步聲在向這個方向靠近,便拖延著時間問:“你們不是帶著帕金森離開了嗎?德拉科·瑪律福也逃走了,你們還回來做什麼?”
“我們早就不跟著德拉科那傢伙做事了,他自從得了黑魔王青眼後就誰都看不起。”克拉布低聲說,聲音裡帶上了一層憤怒,“不過,這下他會後悔的,只要我們把你們三個人抓住就會得到黑魔王至高無上的獎賞,屬於瑪律福家族的時代早就該過去了。”
“艾莉絲?”我聽見了赫敏和哈利急切呼喚我的聲音,“你在哪兒?”
“不過你們怎麼知道如何進來?”我屏住呼吸判斷著聲音和我之間的距離,只要有一個人短暫吸引克拉布和高爾的注意力,我就能站起來拿到冠冕。
“德拉科命令我們給他站了一個學年的哨。”高爾傻乎乎地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我們看他怎麼進來,然後學會了,來回走念口令就行。”
“你對她說那麼多做什麼?還以為她是我們需要小心對待的人嗎?”克拉布粗暴地說,“我告訴過你了,我們已經不需要聽任何人吩咐了!現在我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噢,噢,是這樣,我忘了。”在高爾遲鈍的聲音裡我聽見了哈利的詢問:“艾莉絲,你在和誰說話?”
就是這個時候!我剛剛站起來,但沒有想到克拉布沖著哈利來的方向大吼了一聲:“應聲落地!”
五十英尺高的垃圾牆立刻搖晃起來,無數破舊的傢俱、破損的長袍、箱子、課本和雜亂無法分辨的東西開始倒塌,連同著就在我指尖的男巫雕像和冠冕,全部淹沒進了驟起的塵埃裡。
“咒立停!”我尖叫道,恨不得直接給克拉布一個此刻能想到的最惡毒的咒語。哈利正在另一邊鍥而不捨地呼喚我,赫敏聽起來已經和羅恩匯合了,他們的聲音在另一個方向。
“艾莉絲?”納威突然從旁邊的一個岔路口冒了出來,正拼命在垃圾堆裡翻找冠冕的我不得不甩過去一張厚重的桌子替他擋下克拉布發射過去的鑽心剜骨咒。好在他們馬上就意識到了屋子裡來了其他人,不再大聲暴露自己的位置了。
“我看見隆巴頓了!還有那個泥巴種——阿瓦達索命!”克拉布大吼道,我借著不斷倒塌的雜物堆保護著自己,意識到如果不解決掉他們只會浪費更多的時間——而且他們居然敢對赫敏用死咒,我感到了心中一陣升騰又翻倒的憤怒,就像在煙塵四散的虛空中看到了塔盧斯逐漸變得無神的眼睛。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指尖碰到了一個冰涼的、金屬質地的東西,我能摩挲到它細緻的花紋。
“我找到了!”我大喊,一時忘記了遮掩自己的位置,“不要和他們浪費時間!我們先離開這裡!”
“想走?沒那麼容易!”正當我放棄遮掩,開始大規模地炸開垃圾牆以和哈利他們匯合時,身後突然傳來了滾燙的熱浪。
“他們用了厲火!”哈利大喊道,“我知道這個咒語——艾莉絲!你在哪兒?清水如泉——”
“這個不管用!”赫敏的聲音在發抖,“羅恩?納威?你們在哪兒?”
“你們先離開!”我知道這裡離有求必應屋的門並不遠,克拉布明顯就像一年前的我一樣根本無法控制召喚出來的邪惡火焰,它們從他的杖尖躍下後首先點燃了離他和高爾最近的垃圾堆,火舌所到之處一切都化為了灰燼,然後跳躍的火苗聚集起來,形成了一大群野獸的剪影——火蜥蜴、客邁拉和火龍。而克拉布和高爾就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一樣待在原地一動不動,火焰正嘶嘶作響著向他們蔓延,幻化成長滿獠牙的嘴,那張嘴瞬間就吞沒了克拉布。
“救救我!”打滾勉強躲開攻擊的高爾突然對我大喊,他笨拙地揮舞起自己的手臂,“我——我是被他拉過來的!我沒有想過,斯內普小姐——”
我覺得自己的皮膚正在因為缺水和灼痛而尖叫,只能一邊後退著躲避火焰一邊試圖回憶爸爸當年是怎樣變出了一個水牢把厲火困在了裡面——但我當時召喚出的厲火還沒有來得及幻化出這樣有生命力的實體,而且我並不知道確切的咒語。
“救救我!”高爾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野獸一樣絕望,然後迅速被火焰的嘶吼淹沒。
眼下不是救不救他的問題,四面都已經陷入了火海,如果我只是這樣逃跑和躲避的話,被厲火吞沒只是時間問題。我一邊狼狽地躲開倒塌的垃圾一邊想,我把冠冕套在自己的手腕上,這樣如果我能逃出去就可以把它帶走,如果我被燒死了……它也會被厲火毀掉。
“艾莉絲!”空中傳來了一陣怒吼,我被抓住了腰提上了半空——然後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把飛天掃帚上,哈利帶著我快速上升,避開了一隻貪婪兇惡的火獸。
“我找到魂器了!”我一邊咳嗽著一邊大聲對他說,“赫敏他們走了嗎?”
“我們在這裡!”赫敏坐在羅恩騎著的掃帚後面向我揮手,納威騎著第三把掃帚上眉頭緊皺。
“但是高爾好像還活著。”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他求我救他,但是我沒辦法——”
“我看見了,在那裡!”納威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掃帚柄指向一個搖搖欲墜的高塔,高爾就像一隻猩猩一樣攀在那裡,抱著一動不動的克拉布發出我們聽不到的哀嚎,納威調轉了掃帚卻差點摔了下去——他實在不擅長騎飛天掃帚。
“我去救——沒事,我心裡有數。”哈利示意我用最快的速度爬到納威的掃帚上,“你們先走,快點!”
“別為那傢伙丟了自己的命!”羅恩沖著哈利沖入火海的背影大吼。
“小心!”一隻巨大的、由火焰組成的客邁拉突然向我們沖了過來,驚慌躲避的納威猛地一甩掃帚,冠冕從我沒有抓掃帚柄的手腕上飛旋著掉了下去。
“不!”我大喊道,“羅恩——冠冕!”
“我看見了!”羅恩大喊一聲,“赫敏,坐穩了!”
這是格蘭芬多守門員此生最津津樂道的一次防守,羅恩載著赫敏一個急轉彎,精准地避開了一次火舌的攻擊後,在千鈞一髮之際用掃帚尾巴猛地擊中了冠冕,避免它墜落進火龍大張的嘴裡,冠冕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被上升的羅恩穩穩地攥在了手裡。
“真棒!”赫敏尖叫道,“你真帥!”
“你們為什麼還在這裡!”一聲怒吼,哈利已經拖著昏迷不醒的高爾回來了,他的掃帚尾巴已經冒起了危險的黑煙,“快點!”
“那邊!”我指著牆上一個長方形的輪廓大喊,“那裡是門!”
片刻之後,新鮮的空氣重新灌進了我們的肺裡,我們橫七豎八地撞在了外面走廊的牆上,膽戰心驚地回頭注視那扇牆——還好並沒有火焰從裡面冒出來。
“還好他昏了,不然還要考慮怎麼處置他。”哈利一邊咳嗽著一邊說,用手費力扒拉開了腰上高爾那雙水泡遍佈的手,“我對他說克拉布已經死了,如果不撒手他也會死在那裡,他不聽我的。”
“誰都不會想把自己的朋友留在這樣的火海裡。”納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向羅恩的雙手,“冠冕——”
“噢!他交給我了!”赫敏把那個冠冕拿給我們看,“但是蛇怪的牙剛剛好像被我——”
並不需要蛇怪的牙了,銀質的冠冕正在因為高溫冒煙,仔細看可以看到上面鐫刻的細小文字:過人的聰明才智是人類最大的財富。一種血一般的、烏黑黏稠的東西正在慢慢從冠冕的花紋裡滲透出來,我才發現它的周身已經遍佈細碎的裂痕,它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振動、碎裂——從赫敏的指尖掉落到地毯上,看起來只是被高溫灼黑的普通金屬碎片。
“這是不是意味著,”赫敏顫抖著聲音抬起頭問我們,“如果我們殺掉那條蛇——”
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尖叫聲、呐喊聲和分明的格鬥聲響徹了整個走廊,在我們進入有求必應屋的這段時間裡,食死徒已經攻入了霍格華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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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2 尖叫棚屋

“我們應該去幫忙。”哈利近乎機械地重複著這句話。但是一道道強光射向四面八方,有的徑直擊碎了石磚,有的被走廊反射回來把畫框打得四分五裂,灰塵和光芒混亂地模糊著所有人的視線,一時間竟然分辨不清楚不遠處在纏鬥的人們究竟是哪一方的。
“但是如果我們殺掉那條蛇——那條蛇是最後的魂器了!”赫敏接著之前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說道,“它應該——”
空氣突然爆炸了,我本能地想在空中抓住點什麼以維持平衡,但周圍的一切都在瞬間和我們一起飛了起來,就像一個範圍巨大的浮空咒——不,不僅是漂浮了起來,我眼前的一切在無聲地碎裂、以不同的速度向遠方飛去,然後巨大的聲音伴隨著無數被扭曲的尖叫聲唐突地炸響在靜默中,世界漸漸化為了疼痛和眼前僅剩的一片模糊光影,以及耳邊呼呼的風聲。
我從城堡裡被直接甩到了城堡外嗎?疼痛讓我的大腦陷入了混沌,我只憑藉本能牢牢地抓緊了手裡的那根細棍。
遠處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聽不清楚的呼喚聲,暫時分不清是敵是友,我活動了一下四肢的各個關節,慶倖的是它們都沒有傳來劇烈的疼痛,然後我抹了抹臉上黏糊糊的液體,它們粘連在我髒兮兮的指縫間,在夜空下泛著觀感不佳的猩紅色——有冷冰冰的東西從空中砸下來,把開始凝結的血跡又溶解開,讓它們順著我的指縫往下流。
“哈利?赫敏?”過了好幾秒鐘,我才遲鈍地回憶起來現在的處境,試圖從廢墟裡站起來尋找其他人,“納威?羅恩?”
然後我聽到了一聲令人揪心的慘叫——這種聲音並不陌生,我前不久才在貝殼小屋前的沙灘上聽見過,但聲音裡的痛苦依然越過頭頂不斷炸響的驚雷紮穿了我的耳膜。我咳嗽了幾聲,把不知道是被雨水還是被血濡濕的頭髮捋到了耳朵後面,看到了掙扎著站起來的哈利和納威,赫敏已經跌跌撞撞地走過碎石頭和碎木片,朝著更遠處幾個聚集著的人走去,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就來自那裡。
“不——不——不!”有人在大喊,“開什麼玩笑——不是這樣的——”
“冷靜一點!”我聽到了爸爸嚴厲的斥責聲,“如果你再這麼晃他,我不能保證他下一秒還能活著!”
“他……還活著嗎?”赫敏顫抖著嘴唇問。
好幾個頭髮火紅的腦袋都跪在躺倒的人身邊,直到喬治把弗雷德強硬地拽開,我才看清了珀西那張看起來毫無生氣的臉。爸爸抽出魔杖,沿著他胸口深深的口子移動著,嘴裡念著一種唱歌似的咒語。
“他、他本來不用受傷的。”弗雷德的低喃模糊了爸爸的念咒,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我站在那裡,還以為他朝我沖過來是在開玩笑,我從來沒想過……”
“需要有人帶他去校醫院……如果校醫院還在的話。”重複了三次咒語後爸爸站了起來,珀西依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或者去找龐弗雷夫人,他不能再留在——”
“蹲下!”哈利突然大吼,但是爸爸的反應更快,我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他摁倒在地——明明一秒鐘之前他離我還有好幾米遠。許多咒語劈裡啪啦地從黑暗中朝我們射來,粉碎了我們身後殘存的牆壁,弗雷德和喬治為了護住昏迷的珀西,差一點點就被剛剛的魔咒擊中了。
沒有一秒鐘的喘息,赫敏失聲尖叫了起來,我朝著她瞪著的方向看過去,胃部就像被一雙手給用力擰了一下:一隻像小汽車那麼大的巨蜘蛛正在從牆上的大豁口爬進來,我們在它乳白色的眼睛裡大概就是一塊塊鮮美多汁的肉。
“你們先帶著珀西走,去找龐弗雷夫人!”我跳起來,和哈利他們一樣對著巨蜘蛛施昏迷咒——看起來還挺管用的,許多巨蜘蛛正在從城堡牆壁的外側爬上來,被昏迷咒打倒後摔在自己的同夥身上,然後在瓢潑大雨中翻滾著掉下城堡,我眨了眨眼睛,把順著牆壁往下流的雨水變成了膠水。
“你們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嗎?”蜘蛛消失的喜悅還沒有維持半秒鐘,爸爸冷冰冰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如果沒有,就不該在這裡浪費時間。”
“還、還差一點,教授。”納威吞了吞口水,瞬間有種身處魔藥課地下教室的窘迫感。
“還差一點,隆巴頓,在我眼睛裡就是什麼都沒有做。”爸爸粗暴地把我們趕下了搖搖欲墜的平臺,轉身消失在了濃重的黑暗裡,“魔藥必須在最後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苟地完成時才能發揮效果,其他事情也一樣——我們還能拖他們一會兒,不要讓這裡發生的事情白費!”
“對,我們要去找那條蛇!”赫敏擦了擦眼睛。
“但是珀西——”羅恩的眼睛本能地跟隨著自己的兩個雙胞胎哥哥,他們正艱難地帶著珀西穿梭在魔咒之間,如果不是赫敏抓著他,他已經追上了他們,“我想去幫忙——看在梅林的份上,那是我哥哥!該死的食死徒——他們應該付出代價——應該——”
“但他至少還活著!”赫敏拼命地拖著他,兩個人幾乎扭在了一起,“斯內普教授已經治癒了他最嚴重的傷口,羅恩!只有我們能徹底結束這一切!”
“蛇——蛇肯定在伏地魔身邊!”哈利臉色蒼白,我知道他肯定對羅恩的情緒感同身受,但是他還是轉身問納威,“你能看到他嗎?去他腦子裡看看!”
我們退回了城堡內部,緊張地注視著納威靠著樓梯的欄杆坐了下來,我小聲問他需不需要什麼隔絕聲音的咒語以提高注意力,納威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回答:“我的傷疤一直在灼痛,只要閉上眼睛就行了。”
片刻的安靜——但其實不遠處一直充斥著戰鬥的呐喊聲、撞擊聲和各種雜亂刺耳的聲音。羅恩已經基本平靜了下來,此刻正在一邊喘粗氣一邊在赫敏的指導下治療自己流血的胳膊。我打了個寒顫,意識到我們所有人的衣服早都已經被雨水浸透了,盛夏的夜晚在此時卻讓人感受到了暮秋的寒意。我試圖蒸幹大家的衣服,但是很快就發現這只是徒勞——雨正在越下越大,順著碎裂大開的窗戶往裡潑。
我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基本認知,也許霍格華茲的鐘樓也在剛剛的戰鬥中損毀了,聳立的幾座高塔上都隱約可見激烈戰鬥的痕跡,不斷有魔咒的光芒從斷壁殘垣之間射出。
“他在一個很破敗的地方,窗戶基本都被木板封死了,只留下唯一的一扇可以看到城堡——看起來他在霍格華茲外面……我能聽到雨水落在大片野草上的聲音。”良久,納威倒吸了一口氣,被雨水嗆得咳嗽了幾聲,“我看到了大蛇,在他身邊被一層魔法保護著,然後盧修斯·瑪律福在哀求他,聽起來似乎是他準備帶著兒子和妻子逃跑但是被發現了……伏地魔沒有生氣,他好像正因為什麼事情感到困惑,然後他讓盧修斯·瑪律福去把他兒子找來。”
“在霍格華茲外面?”赫敏氣憤地問,“他沒有——他甚至沒有參加戰鬥?”
“他認為沒有必要。”納威抬起頭看了我和哈利一眼,“他覺得我們三個會主動送上門去。”
“因為蛇在他身邊,這挺明顯的。”哈利說,“我們必須去找他才能接近那東西。”
“那麼你們就不能去。”羅恩挺起了胸脯,“他肯定策劃了好幾個陷阱等著你們,你們留下來照顧赫敏,我去把那條——”
“最妥當的辦法是我穿著隱形衣去。”赫敏打斷了他,“現在你們幾個男生都不能被隱形衣完整遮住了——”
“你想都別想!”羅恩沖她吼道。
“他到底在哪裡?”我發現他們都忘了這個問題,“破敗的木屋、能看見霍格華茲的城堡……我一時間想不到具體的地方。”
“尖叫棚屋。”哈利篤定地回答,“伏地魔不會離霍格華茲太遠,大概率在霍格莫德,能夠有大片草地和破舊木屋的地方只可能是尖叫棚屋。”
“那我們三個不同時去就行了。”我想到了暑假時伏地魔說的那些話,“他只會在把我們三個全部抓到後才下手,所以最好的辦法是——”
我的話還沒說完,樓梯頂上的掛毯突然被撕開了。
“中大獎!”兩個蒙麵食死徒站在那裡,但還沒等他們舉起魔杖,赫敏就大喊了一聲:“滑道平平!”
我們腳下的樓梯立刻變成了平滑的斜道,在飛速穿過樓梯底部隱藏的掛毯後,赫敏把掛毯變成了沉重的石板,隨著兩聲悶響,追逐我們的兩個食死徒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上面。此時很難分辨清楚我們到底身處哪裡,剛剛炸掉了半個城堡的爆炸讓一切陷入了混亂。麥格教授正指揮著一大堆揮舞著木腿的桌子向前衝鋒,頭發散下的她甚至都沒有發現我們正和她擦肩而過。又跑下了一道樓梯,我們發現禮堂的門廳裡擠滿了格鬥者,到處都是蒙面的食死徒和未蒙面的師生在戰鬥。地板上散落著各種應該在溫室裡生長的植物,我差點踩到了一堆毒觸手,羅恩大吼一聲擊退了正準備咬住拉文德·布朗的狼人。接著,一道耀眼的白光一閃,我們眼看著一隻巨大的水晶球從樓上墜落正砸中他的頭頂,他立刻癱倒在地不再動彈了。
“我還有呢!”特裡勞妮教授站在上面的扶欄上,歪斜的眼鏡讓她的眼睛看起來一大一小,“這玩意兒還挺好用的是不是?”
“你們三個最好穿上隱形衣!”赫敏尖聲說,“那些食死徒巴不得抓住你們然後回去領賞——”
納威匆忙把哈利的隱形衣掏出來,他似乎是想把我們五個都罩住,但這顯然行不通,在旁人看來大概就是五個沒有腦袋的身體正以滑稽的姿勢一邊躲避魔咒一邊努力靠近大門,好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無暇顧及自身以外的地方。
“蜘蛛!又來了!”我指著我們正在靠近的木門,又一批蜘蛛徑直撞開了它闖進了門廳,空氣裡充斥著驚恐的尖叫,就連蒙面的食死徒都在慌忙逃竄。
“海格!海格!”哈利和羅恩大聲呼喚著揮舞著粉傘沖向蜘蛛群的高大身影,但是他很快就被蛛群給淹沒得看不到一點蹤跡,赫敏的嘴長得大大的一時忘記了走動,就在這個時候城堡危險地晃動了一下,所有人都聽見了沉重的腳步聲。
“是巨人!”不知道誰先喊了起來,隨著沉重而樸實的敲擊聲,城堡的玻璃窗碎片正如窗外大雨一樣下落,恐懼和驚慌正在整個建築裡蔓延,我們能看到外面足有二十英尺高的巨人正在往裡窺視,甚至朝著窗戶洞口伸出手想直接往外抓人。
“走!疏散!”已經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到處都是尖叫和扯著嗓子的嘶吼,在木門徹底倒下前,我被哈利抓著飛奔下了臺階沖進操場。
“納威呢?赫敏和羅恩呢?”我胡亂地抓開了還裹在腦袋上的隱形衣,大雨模糊了黑夜裡充斥著的可怕喊叫聲和重擊聲,我覺得此時沒有人能看得清楚在黑暗裡飛奔的是誰的身影。
“我本來還抓著納威!”哈利必須抬高自己的聲音才能讓我聽得清楚,因為沉悶的雷聲又開始伴隨著點亮天際的閃電轟鳴,“有人朝我們發射昏迷咒,我不得不鬆開他,然後我被撞了好幾下——”
“你沒事吧?”我抹了一把從頭髮上往下滴的雨水。
“沒事。”他依然拉著我往禁林的方向跑,“聽著艾莉絲,納威那裡有活點地圖,他們會知道我們在哪裡。你剛剛說得對,只要我們三個不同時去伏地魔就不會動手,所以待會兒你在打人柳那裡守著——”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我飛快地打斷了他,突然想起了納威剛剛說過的話,他的聲音和不久前潘西·帕金森的聲音疊在了一起,讓我的心底湧起了一股奇怪的不適,“我覺得我必須去……不要總覺得我需要被保護。”
操場裡不但徘徊著揮舞著棍棒的巨人,還有至少上百隻攝魂怪無聲地遊蕩在黑暗裡,把地面上的雨水凍成白霜和寒冰。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魔杖在手指間止不住地顫抖,哈利正在大喊著召喚守護神的咒語,但我的腦子就像被什麼黏住了一樣,想不起任何快樂的回憶——城堡還在坍塌,還有人在受傷……弗雷德他們有沒有找到龐弗雷夫人?如果遇到了蒙面的食死徒,帶著一個昏迷的人他們應該怎麼戰鬥……還有爸爸,我再也沒有看見過他了,那些巨人已經開始向最高的塔樓投擲石塊,我隱約記得院長們說他們會在塔樓上戰鬥……
都在崩塌,都在粉碎,都在萬劫不復,我知道萬事萬物都有終結之時……但是……不該是這樣……不該是現在……
“艾莉絲!”有人在忽遠忽近的地方喊我的名字,“集中精神!”
我覺得自己就像從一片結冰湖面上唯一的窟窿裡探出了腦袋,寒冷讓我牙齒打顫幾乎拿不住魔杖,哈利魔杖尖的銀色火花在開始凝固的空氣裡微弱地閃了一下就熄滅了。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臉,舉起了魔杖:“呼神護衛!”
並沒有任何光芒從魔杖裡躍出,但我感到了一絲溫暖,一隻銀兔、一頭公豬和一隻闊耳狐從我們頭頂飛過沖向了攝魂怪,盧娜、厄尼和西莫出現在了光芒下。
“很好!”盧娜的語氣裡充滿了鼓勵,聽起來好像這只是一次D.A.的魔咒練習,“大家都想想高興的事兒!”
“盧娜,見到納威的話,告訴他我們兩個先去剛才說過的地方了!”我對她喊道。
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一句感謝,地面危險的搖晃預示著有巨人在靠近,剛剛靠近的幾個人又不得不在大雨中四散奔逃,然後一隻大腳就落在了剛剛我們站立的地方。哈利抬起杖尖,這次牡鹿順利地在黑暗裡現身朝著前方奔跑起來,在擊退攝魂怪的同時照亮了一條路,打人柳就在盡頭。
瓢潑的雨,用盡全力的奔跑,在雨中瘋狂舞動枝條的樹木,我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哈利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用漂浮咒控制著它去捅了一下打人柳的樹幹,頓時瘋狂的抽打聲停止了,我瞪大眼睛看著它安靜了下來,像一棵普通的柳樹一樣安靜地垂落樹枝任雨水沖刷。
“這可能只是一個陷阱。”哈利抽出隱形衣來罩住我們兩個,雨聲被隔絕在了隱形衣之外,我終於能看清他深色的眼睛了,“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不想攔著你,但我們互相保證,要活著逃出來。”
“殺了那條蛇,然後活著逃出來。”我補充道,儘管覺得心臟就像長到了顫抖的喉嚨下面,我還是逼自己說完了這句話,“不完成最後一步,前面的所有努力,所有犧牲……都沒有意義。”
哈利似乎來過這個密道,他謹慎地點亮了魔杖走在前面——與其說走,不如說是匍匐著前進,整個通道狹窄而逼仄,兩個人沒辦法穿著隱形衣向前走,他用隱形衣胡亂裹住了我。
我們正在遠離霍格華茲,因為各種激烈的聲音都在漸漸消失,聽著外面的悶雷聲有種這裡隨時會垮塌的錯覺。儘量不出聲地向前爬浪費了一些時間,但一路並沒有遇到什麼障礙,終於隧道開始向上升,我越過哈利的腦袋看到前面有一道狹長的亮光,哈利熄滅了他的魔杖。
此時的雷聲更像是梅林對我們的慈悲,我們所發出的細碎聲音被曠野的驚雷掩蓋得嚴嚴實實,使得我們可以一點點靠近伏地魔所在的小屋。透過舊箱子和豁口處的狹小縫隙,我已經看到了納吉尼——它正待在一個漂浮在半空的魔法球裡,就像身處在湖水中一樣在空氣裡扭動、盤繞著自己的身軀。然後我看到了伏地魔的手,他正用修長蒼白的指尖擺弄著那根從鄧布利多的墳墓裡拿到的魔杖。
然後我聽到了德拉科·瑪律福的聲音,嚇了一跳的我差點弄出了聲響——他的聲音離我太近了,聽起來他距離我們蜷身躲藏的地方只有幾寸。
“這是一個誤會,或者構陷,”德拉科用比平時更尖的聲音說道,“主人,您一定早就察覺到了,很多人不滿您對我委以重任,他們認為我只是個經驗不足的毛頭小子——”
“你的確,只是一個經驗不足的毛頭小子,德拉科。”伏地魔高亢、清晰的聲音越過沉悶的雷聲和不絕的雨聲回蕩在這個木屋裡,“我從來都沒有認為你有多優秀或者出眾,只能說,比起其他同齡人可能稍微好了一點,但遠遠不夠。”
一陣沉默後,德拉科的聲音出現了一絲顫抖:“但我盡我所能忠心耿耿地完成您交代的一切,主人,我和我的父母親都是如此,今晚我們絕不是想要逃走,我只是覺得應該儘快地向您稟告霍格華茲出現了騷亂——”
“忠心,是最廉價的東西。”伏地魔用百無聊賴的語氣回答,“對伏地魔大人而言,忠心不過是恐懼和屈服所產生的附屬品,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我可以——我可以去把主人想要的那三個人抓過來。”德拉科的聲音出現了一絲顫抖,“只要您向我吩咐,我就會完成……就像讓我殺掉阿不思·鄧布利多那樣,所有人都認為我做不到,但是我向主人證明了……”
“啊,阿不思·鄧布利多。”伏地魔的聲音裡有一種詭異的愉悅,“你知道嗎,我親愛的孩子,我今天一直坐在這裡思考一個難題,一直沒有結果。”
我感到哈利抬起了一隻手,他似乎在判斷能不能從這裡直接攻擊到那條大蛇,他很快就放棄了,因為我們誰都不知道保護大蛇的魔法是什麼、有什麼魔咒可以穿過它。一旦輕舉妄動,我們就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它對我不管用,德拉科,你能想到為什麼嗎?”伏地魔站了起來,他把老魔杖細緻優雅地捏在指尖,就像捏著一根指揮棒。
片刻的靜默,我能聽到德拉科逐漸急促的呼吸聲,還有大蛇盤繞、伸展時發出的嘶聲。
“我、我不明白。”他回答道,“您一定用它施展了我們只能仰望的、絕頂高超的魔法——”
“不,很明顯,我一直是高超的,但它的表現配不上它的名號——我感受不到它和我那根紫衫木魔杖的區別。”伏地魔的語氣十分平靜,聽起來他真的在認真思考著什麼,但是這種壓迫感和胸膛裡心臟的狂跳形成的反差讓人發瘋。
“瑪律福家族如你所說,會永遠地效忠于伏地魔大人,是嗎?”在屋子裡緩慢踱步了一會兒後,伏地魔輕聲說,“你的父親和你都對我這麼說,你們會毫不猶豫地獻出我想讓你們獻出的一切,是不是?”
“當、當然。”我終於能看到德拉科的臉了,他正在隨著伏地魔的踱步而轉身,臉色就像大理石一樣慘白,“我們所擁有的所有財富——”
“我並不看重那些。”伏地魔殘酷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想要勝利,我想要戰無不勝,我想要殺掉鄧布利多的那幾個牽線木偶,讓他徹徹底底地在地下腐爛。”
“我能——我能把他們抓過來,主人,請讓我——”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擁有了這根老魔杖,卻不被它承認呢?”伏地魔就像沒有聽見德拉科的話一樣,自顧自地說,“我坐在這裡,遙望著近在咫尺的勝利卻不敢妄動,我已經有了太多的失誤,所以我必須要在得到答案後才能動身……然後我終於想到了一些可能性。”
“你為我做了很多事,我親愛的孩子,一些我認為你絕對無法完成的事情,你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伏地魔大人只需要一個最終的結果。”伏地魔笑了起來,血紅色的蛇瞳仔細凝視著德拉科的臉,“啊,你的母親求我寬恕你和你的父親,雖然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寬恕自己忠心耿耿的僕人,她說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
“她是嚇糊塗了。”德拉科的聲音哽了一下,“主人,我的媽媽她聽信了貝拉姨媽的話,以為你要在這裡殺掉我才這麼說的,她並沒有——”
伏地魔揮了揮手:“扯得遠了,我剛剛說了,我有一個難題,然後我得到了答案。老魔杖為什麼不能好好為我效力?因為我並不是它真正的主人,我沒有殺死它的上一任主人——它的上一任主人……是你殺死的,德拉科。”
“主人!”德拉科倉皇地向後退了一步,舉起了魔杖。
“所以你母親猜得沒有錯,我很抱歉,我親愛的孩子。”伏地魔慢悠悠地說,“我必須征服這根魔杖,我必須殺死擋在前面的一切。”
伏地魔舉起了老魔杖在空中猛然一擊——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然而就在德拉科以為這代表了一種豁免時,打開的蛇籠倒扣在在了他的頭頂,我只聽見了伏地魔的喉頭鼓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蛇一樣的嘶嘶,然後就是一聲可怕的慘叫——如果不是一聲又一聲的驚雷,我覺得伏地魔一定能聽到我正在不斷地發抖。
“我想,你的父母一定會為你最後所做的貢獻而感到驕傲的。”伏地魔冷冷地說。
“艾莉絲……”我聽見有人在低聲叫我,“他帶著蛇已經走了。”
我茫然地抬頭,看哈利正在用魔杖搬起擋在我們面前的箱子,儘量小聲地讓它們飄到一旁去。我機械地從洞口探身出去,那個靠在牆邊的身影近在咫尺,看在我的眼睛裡卻只有一片模糊,然後大片的深紅色猛然刺激了我,我這才回過神來。
“血……止血。”我脫掉了隱形衣胡亂把它丟給了哈利,爬到了德拉科身邊,“我知道那個咒語,剛剛爸爸說的時候我聽到了——”
我沒有拿魔杖的那只手被一個極輕的力道撥弄了一下,我瞪大眼睛看著德拉科,他用那只手微微動了動,費力地指向自己被血浸沒的長袍口袋。
“那裡有藥!好我知道了!”我語無倫次只能點頭,“我知道了……口袋裡有藥……”
哈利幫我把已經無力地歪倒在地上的德拉科給扶了起來,用手摁住了他已經無法用手指堵住的傷口。我用不停顫抖的手從德拉科的口袋裡掏出了一隻還帶著他體溫的水晶瓶,慌亂中我根本來不及確認裡面的液體是什麼就把它倒了出來,還灑了好些在地上——就像在手掌上倒出了一片璀璨的星空一樣。
“不,不是給,我。”我把手掌貼向他的脖子時,他突然掙扎了起來,“斯塔鳶尾,毒,蛇毒,沒辦法。”
他說得對,當我滿是藥水的手指貼近他的傷口時,洞開的血肉開始蠕動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但是黑色的物質正在從封閉的傷口處朝著他脖子上的血管蔓延,德拉科的嘴唇已經變成了恐怖的青黑色,但是他的眼睛卻因為失血的減少暫時多了一點光。
“給,你的。”他那只滿是自己鮮血的手在被我灑在地板上的魔藥上胡亂抓了抓,然後抬起來伸向了我的臉,“我,用不上。”
“艾莉絲。”哈利提醒了我一聲,我才發現德拉科的手正在因為無力往下落,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能抓起他的手,胡亂把它摁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不。”他艱難地移到了我的右側臉頰,直到觸摸到我那道凹凸不平的傷口,“我,很多,莉茲,我都不想——”
“我們去找龐弗雷夫人。”臉頰上的傷疤傳來輕微的刺痛,大腦空白的我試圖讓自己站起來,“龐弗雷夫人會有辦法的——”
“拿去……然後就知道……”但是德拉科的力氣突然變大了,他像是用最後的力氣死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一種銀藍色、既不是氣體也不是液體的東西從他的嘴裡、耳朵裡和眼睛裡冒了出來,我只在鄧布利多的冥想盆裡見過這樣的東西,“你爸爸也知道一些……鄧布利多答應過,我幫他,我的父母——”
“魔杖是,媽媽的,還給她。”他眼睛裡的光正在隨著那些記憶的逸出而逐漸消逝,那些急切地想說出的話在他的喉嚨裡打轉,最後只勉強吐出幾個字來。
“好。”哈利變出了一隻細頸的瓶子,幫我把那些記憶都裝了起來,“我們一定還給她。”
德拉科的喉嚨裡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他顫抖著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沒有對你……說,波特。”
“還有什麼,什麼都行,我們都會記著。”我聽見哈利對他說,“你放心,我們都記住。”
“我想……回到過去。”他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就像靈魂出竅一樣一動不動,看著他抓住我手腕的手因為無力而鬆開,“什麼都有的……時候,都有……”
“莉茲,那個時候……”他輕聲說,我低頭從他淺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綠色眼睛的倒影。
“我知道。”我聽見自己回答,“一起長大就是有這個好處,是不是?不用說完……就能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他似乎已經聽不到我說話了,只是看著我的眼睛低喃著重複:“最好的……時候。”
一秒鐘以後,他眼眸的盡頭搖晃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在無盡的雨夜裡熄滅了,一切都變得茫然而空洞。
我聽見雨水從頭髮上滴落的聲音,曠野上草叢隨長風舞動的聲音,手垂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所有細碎的聲音都在那一刻以千百倍的音量充斥我的耳朵,卻唯獨聽不見自己哭泣的聲音,甚至無法分辨從臉上滾落的液體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
“我們帶他去找龐弗雷夫人。”在哈利把我拉起來的時候,我用一種平靜的語調說,“龐弗雷夫人會有辦法的。”
“艾莉絲,他已經——”
“帶他去找爸爸,爸爸一定有辦法,珀西那麼重的傷爸爸都能救,這只是被蛇咬的一個口子,他會有辦法的——”
“艾莉絲。”哈利伸出冰冷的手,把我因為濕透而貼在面頰上的頭髮給捋到了耳後去,“他已經死了。”
我抬起頭瞪了他一會兒,其實並沒有話語哽在喉頭,卻覺得那裡堆滿了東西,它們正在向上捅破我的喉嚨,向下爬滿我的心臟。我只感覺到了一種尖銳的、無從擺脫的疼痛朝著身上每一個存在感知的器官蔓延,它在我的身體裡無聲無息地爆炸開來。
他們說,一直說、不停地說,說黑夜總會過去,驟雨總會停歇,太陽一定會升起,陰雲總會散去,新的一天總會到來。
但有的人留在了夜裡,有的人留在了雨裡,他們還大大地睜著眼睛,卻永遠無法眺望到下一個天色漸亮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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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3 德拉科·瑪律福的故事

伏地魔的聲音在牆壁和地板間回蕩,就像他此時正站在所有人身後,魔杖尖已經劃過了後背抵上了人們毫無防備的脖頸。他的聲音是如此地清晰,奇怪的是我卻一句都沒聽清楚,或者說它們只是簡單地在我的耳朵裡回蕩,我暫時失去了理解這些語句的能力。我茫然地看著在逐漸停止的雨中開始清晰起來的一切,卻無法感知這些景象到底有什麼意義,那種熟悉的嗡嗡聲又一次盤踞在了我的耳朵裡,阻塞了我的大腦對外界的感知。
“艾莉絲。”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終於聽到了哈利的聲音,他在叫我的名字。然後就像從一場噩夢中乍然醒來一樣,我看見了校長辦公室外的石獸。城堡裡似乎已經空無一人,連走廊上的肖像框都是空空蕩蕩的。
“口令?”石獸的腦袋缺了一小塊,它哼哼唧唧地問道。
“呃……鄧布利多?”哈利應該是隨口一猜,因為當石獸滑到一邊,露出後面的螺旋形樓梯時,他的眼睛瞪得溜圓。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我由著他牽著我的手一起走嚮往上攀沿的樓梯,終於逐漸回憶起了我們正在做什麼,“赫敏他們去哪兒了?”
圓形辦公室裡的肖像框內全都空空如也,哈利看著下麵標注著鄧布利多的那副空肖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大踏步地在辦公室內轉起圈來,濕淋淋的長袍在地毯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我下意識地伸出手用魔杖把我們兩個人的衣服都蒸幹了。轉到第五圈時他停了下來,把我拉到了一個空靠背椅上坐好,單膝跪在了我面前和我對視。
“你留在這裡。”他用一種安撫小動物的柔和語氣和我說話,“聽明白了嗎?”
“為什麼?”即使我現在的大腦只有約五分之一的部分還在正常運轉,我也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奇怪之處,“我們應該去找那條蛇,然後——”
我們已經去找過那條蛇了,我腦子裡突然有個聲音說,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不願意繼續想下去呢?其他人到哪裡去了?
“——他們都在大禮堂,伏地魔給了我們休息的時間讓我們安置傷亡的人員。”哈利繼續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你看,艾莉絲,你現在的狀況不太好,斯內普教授讓我把你帶到這裡來休息一會兒,這裡很安靜不會被打擾。”
“哦。”聽到了爸爸的名字後我點了點頭,把雙手放在了膝蓋上坐好,“好吧。”
“我去給大禮堂裡的那些人幫忙,太多人受傷了。”哈利伸出手來讓我低垂的腦袋抵上他頭髮亂糟糟的額頭,我們的臉上都是顧不上清理的泥水,“你就待在這裡休息一會兒,除非赫敏過來叫你都不要離開這裡——我是說,我會讓赫敏過來陪你,不用擔心我們,好嗎?”
“好。”我在那個時候絲毫沒有意識到伏地魔突然大發慈悲留時間給我們安置傷亡的行為是多麼詭異,當哈利站起來彎腰親吻我的嘴角的時候他對我滑稽地笑了一下,我也對他笑了一下。我坐在那裡看著他直起身來看著我的眼睛愣了幾秒鐘,然後就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快步轉身離開了,圓形辦公室的門在他身後關閉時發出了一聲歎息一樣的響聲,整個辦公室恢復了就像被隔絕於世界之外的寧靜。
我的口袋裡有一個冷冰冰的東西,在那裡坐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這一點,然後伸出手把它掏了出來。銀白色、形狀奇異的雲絮正在玻璃瓶裡飛速旋轉,我見過類似的東西——在回憶起它的來歷前我首先回憶起了這個,然後就像有人在指引我一樣,我看見了放在一個櫃子裡的石頭冥想盆,看起來和我五年級在爸爸辦公室裡見到的是同一個,因為盆口刻著一模一樣的如尼文符號。在我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讓那個石盆從櫃子裡懸浮到了空蕩蕩的辦公桌上,它落在桌上時發出了一聲沉重的聲音,就像一隻千斤的木槌砸在了我的心口上。
倒進盆裡的記憶旋轉得更快了,中央逐漸出現了一個仿佛可以向下窺視的空口,我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裡看了它幾秒後,站起來緩慢地把自己的腦袋沉了進去。
我當然、當然知道這是誰的記憶,也知道它是怎麼來的,我只是……不願意去想。在之前的很多時間裡我都咬牙切齒地詛咒過德拉科·瑪律福的死,甚至在目睹他向鄧布利多發射死咒後,我召喚了可以把整個天文塔付之一炬的厲火以報復他對我的欺騙。在瑪律福莊園、在莊園的地牢,我也用盡了刻薄的言辭去暢想他未來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然而當這一切真的在我眼前發生的時候,我發現除了麻木地拒絕一切思考,我居然找不到什麼辦法去緩解這種從心裡湧出的、無法被限制住的痛苦。
我頭朝前落進了一片黑暗裡,雙腳重新踏在土地上後意識到這是午夜時分的校醫院,鐘聲正在遠方不疾不徐地響起。一絲寒風透過不知被誰打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吹拂起了白色的床簾,它們就像被咒語控制著一樣無聲地舞動著。
“別殺我!”在床簾舞動地縫隙裡我看到了一張滿是淚痕的、蒼白的臉,魔杖正在從德拉科的手中脫開向後飛去,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過了幾秒鐘,一個高大的身影才慢慢地從陰影處踱了出來,老魔杖從鄧布利多的指尖垂下,他把它收進了長袍裡,歎息道:“孩子,那不是我的意圖。”
場景一轉,我又回到了圓形辦公室,和現實裡的辦公室不同,長桌上還擺滿了嗡嗡作響的各種銀質儀器,辦公桌後也還坐著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鄧布利多正用右手和焦黑的左手交叉在胸前,透過半月形的眼鏡看著坐在對面的德拉科。後者的眼角還在發紅,但已經在用明顯的嫌惡情緒注視著漂浮到自己面前的那杯冒煙的熱可哥:“你把我當成十歲的小孩子?”
“啊,請見諒一個老人的通病——不過熱可哥一直都是我非常喜歡的飲料。”雖然這麼說,但鄧布利多並沒有讓那杯熱可哥消失,那個杯子一直在德拉科的面前晃悠,直到他非常不情願地把它接過來之後才停止向前輕敲他的眉骨。
“這不是我做的,如果你是在懷疑我的話。”德拉科向後靠在了椅背上,“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去看她只是……只是出於一種——”
“我當然不會認為你想讓艾莉絲·斯內普小姐喝下那瓶下過毒的酒,瑪律福先生。”鄧布利多的右手緩慢地敲打著焦黑的左手手背,“同樣地,我也不會覺得你和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德拉科的眉毛滑稽地抽搐了一下,他抓緊那個畫著漂亮花紋瓷杯的手指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開始泛白,那一瞬間他似乎想說很多話,但是又把它們全部咽了下去,只剩下了嘴角嘲諷的笑容:“你有證據嗎?還是你想告訴我,你只聽了波特的那些毫無道理的推測就迫不及待地想來定我的罪了?”
“我今晚已經說過了,那不是我的意圖,相反,我想為你提供一點幫助。”鄧布利多的右手食指無聲地摩挲著左手戴的那枚巨大的、寶石中央有明顯裂痕的戒指,“我覺得如果再不和你談一談,瑪律福先生,霍格華茲的學生會發生更多的意外——這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德拉科就像被椅墊上突然冒出來的針給蟄到了一樣彈了起來,杯子裡的熱可哥一大半都潑在了腳下厚厚的地毯上,他的臉因為被戳中的憤怒而氣急敗壞地扭曲了起來:“斯內普已經奉你的命令盤問過我一次,如果他把我們的對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了,老頭子,你就應該知道我和凱蒂·貝爾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和今天的事情也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我的爸爸媽媽知道我在學校受到這樣的毫無道理的污蔑——”
“你的父親母親。”鄧布利多點了點頭,就像完全沒聽到德拉科直呼他“老頭子”一樣,用欣慰的語氣說道,“我很高興你還能在這個時候第一時間想到他們,孩子,看來伏地魔並沒有因為之前的失誤責罰他們,換句話說——他們還很安全,對嗎?”
“你想暗示什麼,老頭子?”德拉科惡狠狠地瞪著鄧布利多,“我的父母怎麼樣用不著你來假惺惺地操心!”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這麼晚了。”鄧布利多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站了起來,德拉科警惕地向後退了好幾步,但是鄧布利多只是把長桌邊緣的一盤巫師棋放回了櫃子裡,他並沒有把棋子收納好,而是維持著棋盤上的黑白佈局就關上了櫃門,“我曾經誤以為人越衰老越會覺得時光流逝得緩慢,但事實上我已經逐漸跟不上它的步伐了。我想即使是級長,這個時間遇到費爾奇的話也需要花費一番口舌,所以回去的路上儘量不要驚動其他人——你應該明白如果被人發現我們兩個私下有過會面的話,你的處境會很危險。希望你的大腦封閉術如同斯內普教授向我描述的那樣好,我的孩子。”
“順便,我辦公室的口令是‘太妃手指餅’,如果你需要我的説明——我隨時恭候。”鄧布利多看著德拉科轉身就走的背影不疾不徐地補充道,用魔杖處理了地毯上的熱可哥污漬以及剛剛被德拉科用力放在桌上的杯子,“晚安。”
周圍的場景模糊了一瞬又清晰起來,依然是這個圓形的辦公室,我站在屋子中央,另一個我站在門邊正用局促的表情看著鄧布利多,德拉科臉色陰沉地坐在辦公室對面的椅子上摩挲自己手指上那枚盤踞著銀質小蛇的指環。
看著另一個自己轉身離開是一種奇異的體驗,我還沒有轉過身來,鄧布利多已經端著手裡的杯子開始說話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剛剛提出的問題呢,孩子。”
“我不記得你有向我提出過什麼建議。”德拉科僵硬地回答,他舉起手裡的杯子,喝了一口熱可哥。他話音剛落,鳳凰福克斯發出了一聲悅耳的鳥鳴,它在架子上揮舞了幾下自己漂亮華麗的翅膀。
“自然,我能理解,你最近需要煩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鄧布利多也坐了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手裡畫著幼稚圖案的瓷杯,“很多事情都不順利,是嗎?”
“這就是你找我來的目的,套我的話?”德拉科把手裡的杯子又一次放回了桌上。
“唔,請允許我糾正一下你的錯誤,做老師久了就是有這樣的壞毛病——今天是你自己來到了我的辦公室。”鄧布利多溫和地微笑著,“我想斯內普小姐並不知道這裡的口令是什麼。”
德拉科深呼吸了一口氣,但是他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話說,只能陰沉著臉低下頭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我是被她拖來的,我現在就走。”
“這是你的自由,瑪律福先生。”鄧布利多看起來並不驚訝,他藍色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德拉科站起來,又看著他僵硬在那裡好一會兒最後又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回了椅子,用高興的語氣說,“現在我們可以繼續說‘那個建議’了嗎?”
“我之前說過,我願意向你提供一些幫助以解決你現在面臨的困境。”在德拉科無止境的沉默裡,鄧布利多先開口道,“當然,相應的,我也希望你能向我提供一些保證作為交換。”
德拉科微微睜大了眼睛,就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交易?你,鄧布利多,霍格華茲的校長,要和我一個六年級的學生談交易?”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會希望用更加體面一點的方式來開頭,比如就像你期待的那樣,先進行一番關於正確與不正確、正義與邪惡、如何選擇之類的感人演講——你也知道,我很擅長演講,一開始不太擅長,幸運的是很久以前有人指點過我。”鄧布利多輕鬆地回答,“但很遺憾,我之前就說過,我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無謂的勸說上,你應該也相當厭倦斯內普小姐對你說過的那些話,我們就直接跳過這一步,用斯萊特林最喜歡的方式來探討利益,你覺得如何?”
沉默了一會兒,德拉科乾巴巴地說:“你幫不了我。”
“鳳凰社可以把你的父母從瑪律福莊園轉移出去。”鄧布利多說道,“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有這個能力。”
“然後呢?”德拉科嘲諷地笑了起來,“你們贏不了,或者說,如果我們接受你這個建議,不論黑魔王成功與否我和我的父母都不會有好日子過。黑魔王成功了,我們一家就是叛徒,黑魔王失敗了,我們一家也不過是苟且偷生的食死徒,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已經因為闖進了魔法部被關在阿茲卡班——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曾經輝煌的純血家族是怎麼因為威森加摩的庭審沒落的嗎?”
“你說得對。”令我驚訝的是,鄧布利多贊同地點了點頭,“很高興你能自己否決這項看起來輕鬆得多的提議。”
“所以你根本幫不了我,只能坐在這裡說一些假惺惺的話。”德拉科的臉漲紅了起來,“覺得很得意,是嗎?看著一直反對你的我們變成現在這樣——”
“雖然我即將說的話會讓你感到憤怒,瑪律福先生。”鄧布利多向德拉科舉了舉瓷杯,“能夠清楚地想明白我的第一個提議弊大於利的你,應該也能想清楚,造成目前所有狀況的人並不是我們——自然,我說過我今晚不想做任何有關‘選擇’的演講,我只想解決我的問題,你也想解決你的問題,這一點我們是共通的。”
“我的問題你解決不了。”德拉科乾脆地說,“你根本就不知道——”
“伏地魔交給了你一個任務,如果你無法完成他就會殺了你順便懲罰你的家人。”鄧布利多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露出這樣的表情,瑪律福先生,我瞭解消息的管道顯然不止是通過自己學生的胡亂猜測,人們總是會無意識地暴露,而我擅長發現和總結——就像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抓著你的胳膊一樣,我知道那裡有什麼。”
“哦?”德拉科嗤笑了一聲,“你是想告訴我,你想幫我完成黑魔王交給我的任務嗎?”
“是的。”鄧布利多雙手交叉,眼神尖銳地打量著德拉科的表情隨著他說出的話而發生的變化,“雖然對於你們這個年紀的學生來說,能夠初步掌握消失櫃的工作原理已經很優秀了,但要修好它需要的時間和努力還是遠遠超過了你的想像,我說的對嗎?”
德拉科的臉上因為熱可哥而泛紅的部分完全消失了,他的眼睛裡此刻是完完全全的恐懼和慌張,眼淚正在從他泛紅的眼角往外滲出,他猛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臉以掩飾這種失態,在發現完全無濟於事後,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完全埋進了手掌心裡,我以為他在哭——但是幾秒鐘後我聽見了古怪的笑聲。
“所以你也只知道我在修消失櫃。”這種笑聲就像是一種瘋狂的掙扎,“怎麼,老頭,這就是你的建議,幫我修消失櫃?”
“你的計畫當然需要繼續執行下去,不然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就糟糕了。”鄧布利多抬起焦黑的手撫摸福克斯鮮豔的羽毛,“項鍊、蜂蜜酒,然後是消失櫃,你為了完成殺死我的任務花了不少心思,我不得不說,這些計畫都不算多高明。”
“我允許你按照你的計畫來殺死我,完成伏地魔交給你的任務,我想他會相應地給你一些獎勵,比如救出你的父親。”我震驚地聽著鄧布利多說出這些話,差點反應不過來這代表了什麼,“相應的,你需要向我做出一些保證,這種交換在你看來如何呢,瑪律福先生?”
“你瘋了。”德拉科又一次彈了起來,他向後退了好幾步,甚至掐了自己一把以確認這是不是一個荒誕的夢境,但鄧布利多一直好整以暇地端坐在辦公桌之後看著他。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問題。”鄧布利多豎起了右手的食指,德拉科用顫抖的瞳孔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如果你不接受,可以離開這裡,用大腦封閉術藏好今天發生的一切,我預祝你能儘快想到一個全新的計畫。”
窒息一樣的沉默,我覺得自己甚至忘記了呼吸,就像一個機械的木偶一樣來回打量著他們兩個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德拉科坐回了椅子上,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樣問道:“你……需要我保證什麼?”
“你可以繼續待在伏地魔身邊,享受他因為你完成了任務獎賞給你和你家族的榮耀,相應的,我需要你留在暗處和斯內普教授一起保證霍格華茲師生的安全,保證納威·隆巴頓、哈利·波特和艾莉絲·斯內普的安全。當打敗黑魔王以後,斯內普教授會成為你這期間做出傑出貢獻的證人,或者我的肖像也可以,我想他們會採信的。”
“納威·隆巴頓?哈利·波特?”德拉科就像看見了蒼蠅一樣露出了極度嫌惡的表情,“你要我保護他們兩個?”
“如果我告訴你保護他們兩個和保護斯內普小姐是一回事呢?”鄧布利多溫和地問,“你不會抗拒保護她的,是嗎?”
“她——她……我為什麼要保護她?”德拉科瞪著面前的那杯已經不再冒熱氣的可哥說,“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任何關係都沒有,如果你要搬出那套可笑的言辭,什麼愛——”
“我不會在今晚進行任何演講,我的孩子。”鄧布利多露出了一絲疲憊的表情,他用完好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答案總是在我們的心裡。當然,如果你拒絕從這個角度思考問題,我只能請求你從利益的角度來假設未來的兩種可能:完成任務,保全你自己和你的父母;完不成任務,你自己會被殺死,你的父母會繼續承受伏地魔的怒火。然後你再思考一下我的要求是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我不知道該怎麼保護他們。”好一會兒之後,德拉科低下頭喝了大半杯已經開始冷卻的可哥,“他們也不會接受我的保護——我們是互相厭惡的。”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你具體需要採取哪些行動——如果你答應這個建議,這些都是我死後發生的事情了。”鄧布利多若有所思地看著長桌上的那盤巫師棋,棋盤看上去和之前的場景沒什麼不同,“我只希望你像一根針一樣刺在伏地魔的組織裡,我們一直缺少這樣可以獲取他信任的人。”
“也就是說,你需要我幫你們刺探情報。”德拉科扯了扯嘴角,“為什麼不能直接說呢?”
“刺探情報是手段,保護他們是目的。”鄧布利多聳了聳肩膀,“我只是巧妙地調整了一下順序而已,或許我高估了你和斯內普小姐之間的感情。”
“我和她之間沒有什麼感情,老頭子。”德拉科惡狠狠地說,“別告訴我你龐大的情報網裡偏偏漏掉了她和波特的那檔子事。”
“我很高興你喝完了熱可哥,它有助於你的睡眠——老實說,你看上去就像整整一個月沒有睡過覺了。”鄧布利多用自己的瓷杯碰了碰德拉科手裡已經空掉的杯子,“我可以這麼認為嗎?你已經接受了我的建議。”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德拉科眯了眯眼睛,“我可以反悔,我可以殺掉你,然後不做你要求我做的那些事情,沒人會管得了我,斯內普也沒有辦法。”
“當然,孩子。”鄧布利多表情如常,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這是你的自由……怎麼選擇——啊,看來最後還是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這裡。我不想用什麼關於誓言的咒語去強迫你做事,那和伏地魔的所作所為沒有什麼區別。當你因為擔憂你的父母而回絕我的時候,我認為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你從不是什麼無可救藥的人,你只是一個迷茫的、徘徊在路口不知所措的孩子。所以我只能請求你做出一個正確的、以後不會後悔的選擇,你只需要對你自己負責,而不是對我負責,對我而言一切都沒有什麼區別。”
“你就是這麼做事的?”德拉科滑稽地笑了起來,“‘相信其他人的選擇’?你就靠著這種相信,和黑魔王對抗到了今天?”
“是啊,奇怪的是……我所相信的人,他們最後都會做出我預想到的選擇。”鄧布利多笑了起來,“我不認為這是我獨有的能力,我也不覺得是我一個人和伏地魔對抗到了今天——我想,你以後會明白的。”
周圍的一切再一次模糊,在旋轉慢慢停止時我聽見德拉科說話的聲音,他談話的物件變成了牆上的肖像。
“……她恨我,恨不得我去死。黑魔王並不信任我,他讓我回來繼續完成學業——我只能把她交給我媽媽。”校長辦公桌後的座位空著,德拉科卻依然坐在客人做的靠背椅上,“他們闖進了魔法部,然後黑魔王從她的記憶裡知道了那個什麼見鬼的預言之子的事情——這就是你以前說的,他們三個要麼全活著要麼全死掉?所以我們必須同時保護他們三個人的安全?你知道這些怎麼還會讓她被抓走!”
“我會設想最糟糕的情況,並且為它們設計一些預案,雖然我打心底裡希望這些預案永遠都用不上。”肖像畫裡的鄧布利多歪了歪腦袋,“你就是我為這種情況設計的預案,我很高興你信守了承諾。”
“我不高興!”德拉科站起來猛地踢了一下椅子,“我做不了這些事!我已經快瘋了!他讓我殺人,殺學校裡的老師,還讓我監視霍格華茲裡的所有人。我要欺騙黑魔王,要欺騙我的父母,我還要欺騙她,這裡的所有人都恨不得我去死,她也恨不得我去死……我甚至覺得我快分不清我說的話到底哪句是謊話哪句是真話——如果我稍微猶豫一下他就會用艾莉絲·斯內普的安危來試探我!”
“多麼感人哪。”鄧布利多嚴肅地說,“我記得你從前和我說,你對那女孩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沒有了!”德拉科抓著自己的頭髮大喊大叫起來,“本來就沒有了!我是因為擔心我自己才答應你做這些事的!不要用那些噁心的詞語來描述我!”
“我……我不知道。”他癱在椅子上,用無神的眼睛看著空蕩蕩的長桌和沒有一顆棋子的巫師棋盤,在我以為他已經筋疲力盡地睡著的時候,他聲音沙啞的開口問,“喂,你……你愛過誰嗎?”
“怎麼,你居然還有空閱讀《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生平與謊言》嗎?”肖像畫裡的鄧布利多微笑著問,“我真希望能有人念給我聽聽,可惜不管是你還是西弗勒斯都沒有時間,我又實在不想拜託你的父親,他已經差點要把我的肖像取下來了。”
“那是什麼?我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報紙了。”德拉科偏過頭,他的眼神表示他真的不知道鄧布利多在說什麼,“我……不敢看,不想看。”
“所以你有愛過誰嗎?”他又問了一遍。
“當然。”鄧布利多平靜地回答道。
“然後呢?”
“並沒有所謂的‘然後’。”鄧布利多溫和地說,“僅僅就是最簡單地,簡單地愛過一個人而已。”
“那就是沒有結果了?想來也是,不然你也不會是一個人。”周圍其他校長的肖像都在因為德拉科貿然打聽鄧布利多的隱私發表抗議,德拉科就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繼續問,“那你後悔嗎?”
“我不知道。”鄧布利多輕聲說,“我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去回憶那一段時光,但事實上我偶爾也會想一想。”
“我……經常想。”德拉科看著自己的手,“但我覺得那不是我還愛她,我只是覺得從前的時候比現在好得多,我想回到過去,沒有那麼多煩惱,不用思考那麼多事情。”
“答案在你自己的心裡,我的孩子。”鄧布利多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很久以前我就回答過你類似的問題了。”
場景再次變換,我四下環顧發現自己居然又身在校醫院,爸爸的聲音從靜止的白布後傳來:“——你的父親把我看得很緊,這件事可能只能你去做了。鄧布利多說他們會知道拿這把劍派什麼用場,但你需要小心,隆巴頓依然可以窺視黑魔王的思想,一旦他看到你就代表著黑魔王會——”
“我有辦法,你只需要讓其他人以為我因為金妮·韋斯萊的蝙蝠精咒要在校醫院躺好幾天就行了。”我分不清聲音到底來自哪一個被白色的床簾遮蓋的床鋪,只聽見了一聲念動咒語的聲音,一隻銀白色的、和我的守護神一模一樣的狐狸從白布的縫隙裡靈巧地鑽了出來,就像看見了我一樣在我身邊徘徊了一圈,逐漸消失在了黑暗裡。
“你知道嗎,四年級的時候,在霍格莫德,她對我說,如果我笑了,她就不會再給我耶誕節禮物了。”
我還沒有回過神來,又站在了校長辦公室裡,這一次的長桌上支起了一個正在散發熱氣的坩堝,裡面就像有無數星光正在沸騰。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你聊這些,我還是很不喜歡你,老頭子。”德拉科一邊攪拌著坩堝裡的液體一邊說,“但是我沒有其他人可以講,我從前不是喜歡聊這些的人。”
“然後呢?”一個我不認識的女性校長一邊用手絹擦眼淚一邊問。
“你們不是睡著了嗎!”德拉科氣惱地喊了起來。
“啊,睡著了,對不起,睡著了。”又一個肖像說道,“一開始是覺得很無聊,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年輕人的故事了。”
“然後我笑了。”德拉科氣急敗壞地說,“我真的再也沒有收到過她的耶誕節禮物,滿意了嗎?”
“所以你在給她做耶誕節禮物嗎?”那個女校長好奇地從椅子上探身打量長桌上的坩堝,“但是孩子,耶誕節早就過去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復活節都要到了。”
“不用你提醒我。”德拉科硬邦邦地回答,把坩堝裡的東西一股腦倒進了一個瓶子裡,“她也不會收我的東西……她的臉會成那樣都怪我,我只能把這個拜託給阿斯托利亞讓她轉交。”
光線驟然變暗,匆忙奔跑下樓梯的德拉科正在用魔杖對著一枚金加隆念念有詞,一隻黑狗的影子從他身後溜過,他頓了一下,用最傲慢的語氣大聲喝止了準備下樓的其他搜捕隊成員。我追著他的背影在瑪律福莊園裡奔跑,看他與貝拉特裡克斯和自己的父母對話,看他最後把金加隆揣進了口袋,走下了地牢——塔盧斯出現在了他身後舉起了魔杖。在我們全部離開地牢後,他靠在了潮濕的地牢牆面上,直到金加隆上逐漸出現我父親的回復後才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不能逃走,我媽媽和貝拉姨媽在一起。”又是一晃,穿著旅行斗篷的德拉科臉色蒼白,“我也沒有把握能向爸爸解釋完這些事情,不管他接受還是不接受,媽媽還在危險之中,如果我們逃走了,她會沒命的。”
“你現在回去非常危險。”肖像畫上的鄧布利多表情嚴肅,“即使這樣你也要堅持嗎?”
“我做的選擇難道不是你希望的嗎?”德拉科扯了扯嘴角,“‘我所相信的人,他們最後都會做出我預想到的選擇’,這也在你的計畫裡,是不是?你從一開始就想到了。”
“我才不會死呢。”在鄧布利多的沉默裡,德拉科把剛剛從口袋裡拿出來的那個仿佛裝滿星光的瓶子塞回了口袋,“我們去找到媽媽,然後立刻逃走,黑魔王正在氣頭上,他不會在意我們的——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剩下的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波特和斯內普不會允許她出事的。”
“她會沒事的,我也會沒事的。”他就像在試圖說服自己一樣重複道,“等一切都過去了,我就把這瓶藥給她,面無表情地看她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向我道歉——讓波特和隆巴頓也向我表示感謝,我要欣賞他們扭曲的表情——”
“他們會向你表達感謝的。”之前的那個女校長說道,“孩子,你是一個英雄。”
德拉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就像聽到了一個非常討厭的詞語:“不要用這種噁心的、格蘭芬多腔調的詞語形容我,斯萊特林只為自己做事。”
“我有時候在思考,我們一直所延續這樣的分院方式到底是對是錯。”一個小個子男校長說,“學生們為了合群,只能拼命讓自己顯得符合自己學院的特質……但事實上,人是複雜的,是不應當被簡單分類的,我們應該首先成為自己。”
“那是下一任校長應該思考的問題了——如果霍格華茲撐得過今天的話。”另一個男校長回答道。
德拉科沒有在意這些肖像的對話,他轉身離開了房間。我慢慢地從冥想盆裡升了上來。片刻之後,我躺在校長辦公室的地毯上捂住了滿是眼淚的臉,就好像他剛剛把房間的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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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4 因與果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校長辦公室的地毯上躺了多久,直到我伸手摸到臉頰皮膚上凹凸不平的部分時,才有種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的感覺。從剛開始必須要用頭髮遮住半張臉才能抬起頭來看向其他人的眼睛到現在已經習慣傷疤的粗糙觸感,其實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
但是那些凹凸不平的部分正在隨著我的指尖觸摸開始遊移,而且連最輕微的那種刺痛感都沒有——那只是乾涸的血痂而已,我眨了眨眼睛看向指甲縫裡暗紅色的殘片和粉末,我注視著它們,用手指輕輕地把這些粉末碾碎。在我開始習慣它們的時候,它們無聲無息地從我的皮膚上剝落了,就像留下這些血跡的人突兀地離開了我的十七年人生,所有的記憶都還來不及被光陰沖刷到褪色模糊。
“我很抱歉,孩子。”耳邊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我猛然坐了起來,腦袋差點磕在了長桌的角上。等我抽出魔杖環顧整個辦公室時,卻看見了坐在肖像畫椅子上的鄧布利多,其他的校長肖像框裡依然空空蕩蕩。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他在這裡注視了我多久,肖像上的他擁有不再乾枯焦黑的左手,正兩隻手交疊著放在胸前看著我的眼睛。即使我們之間隔著畫框玻璃,即使他現在只是一副畫像,我依然不自然地撇過臉去以躲避那種靈魂正被他湛藍色的眼睛掃視的錯覺。
“你想責怪我當初的決定,這是理所當然的。”鄧布利多歎息了一聲,“請不要覺得這是一種無理的想法,斯內普小姐,我認為你有足夠的理由質問我。”
“這有什麼用嗎?”奇怪的是,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心底那種湧動的情緒突然消失了,就像被一場大雨澆滅了燎原的野火一樣只剩下了無力的餘煙,“一切都發生了,讓我去責備一個用自己生命當籌碼的長輩以宣洩憤怒?這有什麼用呢,教授,難道我對著你的肖像大喊大叫一頓一切就可以重新來過嗎?如果真的要追究因果,是我把他硬拉到你的辦公室來的——”
“我認為就算沒有你的干涉,瑪律福先生最終還是會選擇走進這間辦公室。”鄧布利多的肖像這麼說道,“我在那個時候以為自己的計畫可以盡可能地保全所有人,但如你所見,它們可以說是一敗塗地。”
“很多人都死了,波特先生、波特夫人、塔盧斯……還有很多我不認識的人,他們都死了。”在念這些名字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絲麻木,“今天的霍格華茲還會死很多人,從尖叫棚屋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了……很多人躺在那裡……毫無價值地死去……”
“你認為什麼樣的死亡是有價值的呢,斯內普小姐?”
“我不知道,教授。”我低下頭看自己的雙手,“我只是覺得……至少不是現在這樣。”
“教授。”沉默了幾秒鐘後,我聽見自己輕聲問,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你……當年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讓他……全身而退嗎?伏地魔知道老魔杖是靠殺戮奪取的,你卻讓他殺死你成為老魔杖的主人……你難道沒有想過伏地魔一定會在不久以後殺掉他嗎?”
“事實上,如果一切都按照我的預想實行,現在的老魔杖就只會是一根普通的魔杖。”看到我因為他的話驚訝地抬起頭來後,鄧布利多加快了解釋的速度,“魔法史的很多邊邊角角都可以探尋到老魔杖的蛛絲馬跡,魔杖學的研究者們便根據這些蛛絲馬跡總結老魔杖的特性——但也僅限於此而已,邊角傳聞總會不可避免地被誇張被歪曲。在我拿到老魔杖之後,作為一個學者,我也花費了不少時間研究它,然後發現它的有些特點其實和傳聞中所說的不太相同。”
“最簡單的,老魔杖只能通過殺戮易主就是完全錯誤的認知。”鄧布利多攤了攤自己的右手,“我並沒有殺死它的上一任主人,但是它仍然承認了我。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我進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雖然最後得出的結論也只是一種猜想,但鑒於我在學術上的猜想大部分最終都會被證實為事實——老魔杖是通過違背意願的奪取進行繼承的,而如果它的主人自願被殺死,這種繼承就會因為意願的順遂而發生衝突,你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如果主人計畫自己的死亡,那麼發生的一切都在期望之內,主人的意願不僅沒有被違反,反而是被實現了,這樣的主人主觀上是沒有被打敗的。”我有種回到了課堂上回答問題的感覺,“老魔杖仍然會效忠於沒有被打敗的主人,然而主人客觀上已經死亡了……它將再也無法改變自己的效忠物件——所以後面的人再奪取它也不再有意義。”
“那為什麼這麼長的時間裡老魔杖都一直保持著威力?”我感到了一絲不可思議,“它經歷了那麼多主人,發生了那麼多血腥的事件,沒有一個人想過去結束——”
我問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鄧布利多眨了眨眼睛示意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說下去。
“想要得到老魔杖的人……只有想立於不敗之地的人才會花費心思得到它。”我大聲說,“就像《詩翁彼得故事集》裡的那個老大,他以為擁有老魔杖就可以戰勝死神卻恰好因為擁有強力的魔杖而被殺死——教授,你是第一個得到了老魔杖卻不在意這些勝負的人。”
“用這樣的字眼形容我未免有點言過其實,不過大體上你的猜測是對的。”鄧布利多點點頭,語氣裡多了一絲讚賞,“你是一個很好的學生,斯內普小姐,可惜我並沒有機會親自教授你什麼東西。嚴格地說,我是被迫去參加那場決鬥的——被太多人呼喚、寄予期望,不得不走向那裡,不得不去面對過去……然後我贏了,得到了它。老魔杖帶給了我很多便利,哪怕是我也會沉迷於它的力量,孩子,如你所見我並不是一個多麼高尚的人。”
“當然,這些都是我的認知,而其他人包括伏地魔,他們仍然堅信老魔杖會因為殺戮而轉手。而且我想儘管伏地魔心存疑慮,也並不會認為天文塔上發生的一切是我的自導自演——畢竟他比任何人都恐懼死亡,他想不到有人會自願走向終結。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一大半囿於‘我見我感即事實’的怪圈,伏地魔也不例外。”鄧布利多繼續說,“在伏地魔打開我的墳墓拿到老魔杖以後,我提醒過瑪律福先生,他遲早會對魔杖沒有發揮應有的威力感到疑惑——太晚了,這是我犯下的一個大錯,你大概也意識到了,我很難把我知道的所有資訊完整透露給某一個人,哪怕我已經在地下腐爛,我也可悲地認為自己有能力去掌控誰在某個時候應當知曉什麼事情。我以為瑪律福先生太過年輕,他在伏地魔身邊做事承受的壓力已經超過了你們這個年齡應該承受的一切,我不希望他太早懷揣著這樣關鍵的秘密待在伏地魔身邊,儘管他的大腦封閉術很優秀。”
“復活節,我們從瑪律福莊園逃走,被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召喚回去的伏地魔勃然大怒,他懲罰了當時在莊園裡的所有人。”我的腦子裡終於有一條時間線開始逐漸清晰起來,“這件事在納威看見他從你的墳墓裡取得老魔杖之後……即使你在那時候提醒他,他的母親也已經因為懲罰被軟禁了。”
“但我不明白,這件事你可以找任何人……任何人去做。”我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我想只要你就像今天對我解釋的那樣,向鳳凰社的成員解釋,甚至向我們解釋……我們會理解的——”
“我承認,當我意識到伏地魔在利用‘交給瑪律福家族唯一的繼承人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來懲罰盧修斯·瑪律福的過錯時,我在思考如何把這個年輕人從伏地魔的怒火中解救出來之外還思考了別的事情。”鄧布利多歎了口氣,“在最初,我只是單純地想如何不讓一個本質不壞的年輕人徹底走入歧途,或者更直接的,保全他的性命。但是當詹姆向我秘密報告那孩子曾經向博金-博克店打聽過修理消失櫃的辦法後——當然,作為一個優秀的傲羅,詹姆從博金先生那裡撬出消息後立刻修改了他的記憶,而我幾乎立刻就猜到了德拉科·瑪律福的計畫。”
“你那個時候需要一個能待在伏地魔身邊的人,這樣即使我們三個預言裡提到的孩子中有一兩個被伏地魔抓走,他也能向鳳凰社傳遞消息,確保我們的安全。”不需要鄧布利多解釋更多,在我看到的記憶裡他其實已經說了一大半,“德拉科——德拉科的計畫可以讓伏地魔身邊的親信進入霍格華茲,親眼看著他殺死你以獲取伏地魔的信任……鳳凰社成員做不到這一點,連我爸爸都不行。好吧,如果你讓其他人殺掉你,伏地魔也不會因為你的死亡赦免他。”
“我還有一個選項,是讓自己被當天瑪律福先生帶進來的食死徒殺死,然後讓鳳凰社強行帶走馬爾福先生和他的父母以保證他們的安全。”鄧布利多閉上了眼睛,“但是哪怕我關於老魔杖的猜想只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出錯,我也不希望它有可能落在萊斯特蘭奇夫人那樣的人手上——從結果上說我失敗了。不過在這一點上,不希望自己家族在夾縫間苟且偷生的瑪律福先生和我達成了共識——老實說,也許你在記憶裡看到的我非常平靜,但那個時候我其實感到了一絲驚訝。”
“我不驚訝。”我感到了心底湧起的悲哀,這讓我忽視了鄧布利多話裡的其他資訊,“我瞭解他——應該說,我曾經以為自己很瞭解他。他一直都是一個很看重榮譽和頭銜的人,可能只是想回應父親的期待,也可能是天生的……所以他才那麼討厭納威,他覺得納威還是個嬰兒就能得到所有巫師的矚目是不公平的,經常叫嚷著‘那個廢物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然後因為欺負納威和哈利他們對立起來,後來又為了成為男生學生會主席去討好烏姆裡奇……其實從始至終……他沒有變過,只是我們身邊的一切變化得太快了。”
“太快了。”我低下頭以掩飾即將湧出眼眶的淚水和聲音的哽咽,“塔盧斯死的時候……哈利對我說,他有種我們都在你的計畫裡掙扎著前進的感覺。現在他死了——他……我不覺得哈利說的是對的,教授,我相信、相信你不會去計畫那麼多人的死亡,但是我有和哈利相似的、被推著往前走的感受,一切都太快了……教授,他們都才十七歲,我們……那些躺在霍格華茲操場上的人……我們都才——”
“不該是這樣的。”我覺得自己在說沒有用處的廢話,這不是一個適宜矯情的時刻,但我還是一邊擦眼淚一邊搖頭,“我知道很多事情是不得已才需要做出選擇,但這個世界,那麼多人的人生……都不該是這樣的。”
“我很抱歉。”鄧布利多的肖像用低沉的聲音說,“你說得對,孩子,你們還很年輕,我很抱歉讓你們以這種方式來承受一切。”
“但是你出現在這裡,應該不是為了來給我一個交代。”這個問題從剛才就徘徊在我的心裡,“無意冒犯,教授,你剛剛說的那些話也許講給德拉科的母親更為合適。”
“噢,是的。”鄧布利多睜開了眼睛,“說實在的,你能那麼快想到這一點我很驚訝,斯內普小姐。”
“只剩下最後一個魂器了,那條名叫納吉尼的蛇。”我打起精神對著肖像說道,“它被伏地魔保護在身邊,我們——”
鄧布利多搖了搖頭,我說話的聲音隨著他豎起兩根手指的動作戛然而止。
“什麼意思?”我覺得自己拿魔杖的手開始發抖,“不,還剩最後一個,只剩那一個了!我們已經去有求必應屋摧毀了冠冕——”
“還剩下兩個魂器,我的孩子。”鄧布利多拿下了他的眼鏡,這讓畫像裡的他看起來更加蒼老了,“這是我最後的秘密,保守這個秘密讓我變成了和伏地魔本質並沒有什麼不同的魔鬼,我一直在等待適當的時機把它說出來,又一直拖延著那一天的到來……直到現在。”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那個方正的畫框,肖像發出的聲音就像來自一個長長隧道的盡頭,我必須努力分辨空洞的回音和嗡嗡的雜響才能聽清他說的話。
“在伏地魔試圖殺死納威的那天夜裡,當那個殺戮咒反彈到伏地魔身上時,他靈魂的一個碎片被炸飛了,附著在坍塌的廢墟裡唯一活著的靈魂上。因為伏地魔的這一片靈魂存在,納威才有了與蛇對話的能力,也使得他可以窺探伏地魔的思想、感受他的情緒波動——也就是說,只要那一片靈魂還和納威共存,伏地魔就不可能死。”
“你的意思是——只要納威活著,伏地魔就活著?”我低喃道,甚至沒有立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要殺掉伏地魔,納威也必須死……同生共死——我和哈利也會死,是這樣嗎?”
“作為一個老師,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因為學生回答對了問題而感到心痛。”鄧布利多又一次閉上了眼睛,“我想……如果那兩個預言都是真的——”
“所以第一個預言到底是什麼?”我突然大聲喊了起來,恐懼爬上了我的心臟,“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對我說到合適的時候我會瞭解,現在是合適的時候了吧!”
“奇怪的是,斯內普小姐,在一開始我並不認為你在第一個預言的範圍內——哈利也是,等你聽完這個預言你就會理解我為什麼會這麼想。”鄧布利多沒有因為我的無禮而說其他話,“‘有能力戰勝黑魔王的人走近了,生在曾三次抵抗過他的人家,生於七月結束的時候,黑魔王會將其標記為自己的勁敵,但被標記者擁有黑魔王所不知道的力量——一方生存一方湮滅,波折無法改變既定的結局。’”
“如你所見,有三個七月末出生的孩子符合這個預言的要求,納威·隆巴頓、哈利·波特和你,艾莉絲·斯內普。得知這個預言後我立刻通知了你們三人的父母帶著你們躲起來,但如所有人所知道的,伏地魔最終還是找上了納威,第一個預言就這樣實現了一部分。”
“一部分?”我感到喉嚨口發乾,“但我看過我爸爸放在冥想盆裡的記憶,你那個時候對他暗示——說我和這個預言並沒有什麼關係。”
“在那個時候我並沒有對他撒謊,孩子,在那個時候我認為哈利·波特也和這個預言不再有關係。”鄧布利多做了個手勢,“你應該注意到了,預言裡反復提到,這個七月末出生的孩子需要被伏地魔本人標記。”
“但是第二個預言——如果只有一個人,剩餘的燭火又是什麼?”我感覺自己就像在大霧中行走,“還是說因為第二個預言說到了同燃共滅,我和哈利才被牽扯其中了?”
“預言的因果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斯內普小姐,就像福靈劑效果的主觀客觀被魔藥學爭論了多年。”鄧布利多重新戴上了眼鏡,但他看起來依然疲憊,“大概分為兩個流派,一個流派認為預言只是一種純粹而簡單的、對結果的揭示,而另一個流派卻認為預言本身就是一種誘因,它引導著人們做出各種各樣的選擇——而那些選擇最終導致了預言中的結果,我很遺憾特裡勞妮教授沒有能力向你們展示這些迷人的理論,現在要細細地講解又太浪費時間。”
“那就說得簡單些。”我聳聳肩膀,“我沒有上過她的課。”
“那麼我就只說說我的看法。”鄧布利多說道,“當我在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聽到納威向我講述第二個預言時,我並沒有太當一回事,因為不論這裡的燭火是什麼,被伏地魔標記過的人只有納威·隆巴頓——但那時我沒有想到伏地魔會因為這個預言去取哈利的血。”
“也就是說,取血這個行為可以被視作標記?”我漸漸跟上了他的思路,“在那個時候,第二個預言擴大到了哈利的身上——或者按照第二個流派的觀點,伏地魔在第二個預言的誘導下做出了‘點燃剩餘燭火’的行為?”
“沒有錯。”鄧布利多點點頭,“在你們四年級的時候,我不得不開始思考一個更加殘酷的可能性,既然哈利被牽扯了進來,那麼最壞的情況下你最終也會被他發現——儘管伏地魔因為他的父母一直蔑視麻瓜血統、蔑視女人的能力,這讓你顯得比其他兩個男孩安全一些,但涉及到自身的存亡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威脅。”
“的確,他發現了我,認為我也是預言裡的孩子之一,然後攝取了我的所有記憶……我同時偷偷窺探了他的記憶。”回憶這個部分還是讓我有點發抖,“那麼,我猜這也算預言裡的‘標記’了?”
“然後因為第二個預言,他抓到了我卻沒有立刻殺死我,導致了‘同燃’,因為納威身上的靈魂碎片,他必須接受死亡,而伏地魔也認為必須同時殺死我們三個才算戰勝了預言,我們三個需要同時赴死,這是‘共滅’。”我覺得腦子裡又開始嗡嗡響,“所以你不能提前告訴德拉科或者哈利……更不能告訴我的爸爸,只能等在這裡告訴我。爸爸要是知道我必須死一定會費盡心思阻止這件事,哪怕代價是伏地魔永遠無法戰勝也沒關係……爸爸從來就不是真的在意正義的人,他只……只在乎我和我媽媽。”
“西弗勒斯是一個偉大的父親,是一個深愛著妻子的丈夫。”鄧布利多的眼睛濕潤了,“我從不懷疑這件事,孩子,你一直被很多人愛著,也被很多人保護得很好……所以我無法告訴那些愛你的人們事情的真相,我知道他們會欣然走向自己的結局,卻無法忍受你去承擔這一切——我為我的卑劣向你道歉。”
“一個用自己生命來籌謀大局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被稱為卑劣,教授,你已經犧牲了太多。”我站了起來,覺得腳下的地板在搖搖晃晃,之前在尖叫棚屋沒有聽清楚的、伏地魔對整個霍格華茲師生說的話也在記憶裡慢慢清晰起來,我想自己已經知道哈利把我帶到校長辦公室以後去了哪裡,“教授,很早以前……在那個時候我一直認為以自己的資質和性格很難得到愛,但是現在想想,我其實得到的比誰都多,只是我總是意識不到——我覺得很滿足了……我想它們……足夠支撐我去走向自己的結局了。”
“我只是覺得有點難過,不是害怕。”我抹了抹滾下臉頰的淚水,“我明明已經知道失去身邊的人是多麼痛苦,卻最終還是要讓我身邊的人去承受這些。”
校長辦公室的門打開了,瞭解到了所有真相的我卻突然感到了一種恐懼退卻後的輕鬆,幾個小時之前,德拉科從這裡離開了,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前,哈利從這裡離開了,終於,我也要從這裡離開了。
?
PART 25  黑色荊棘

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一隻下一秒就要爆炸熔化的坩堝,剛剛從鄧布利多的肖像畫那裡聽來的事情正在裡面沸騰。風從破損的窗戶吹進來,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臉頰硬邦邦的,就像一個原本就不成功的石化咒在緩慢地失去效果。身後的怪獸石像一邊哼哼一邊旋轉著回到原位,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走廊裡。
似乎又開始下雨了,我在窗邊站了一會兒,有冰涼的雨絲隨風吹進來,但聽不到密集的雨點聲,天空中的厚重雲層正在逐漸散開。現在是什麼時間了?我終於想到了這個問題,手指還停留在臉頰上,直到指甲陷入皮膚感知到了一絲疼痛——活著的人才會擁有這些感知,但我正被期望著走向名為死亡的結束。
我此刻聽不到除了自己心跳外的任何聲音,就像偌大的霍格華茲城堡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一樣。難道我只在校長辦公室待了不到一個小時?但是和哈利說話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
我左手摸到了一個圓溜溜、冷冰冰的東西,這才發現自己居然靠著石像坐了下來,現在當然不是休息的時候。我遲鈍地瞪了那個金色的圓球好一會兒,直到它的小翅膀無力地撲騰起來才想起來這應該是哈利的那只金色飛賊。他在貝殼小屋時曾經告訴過我,鄧布利多把復活石藏在了裡面。我拼命地搖動它,但並沒有聽到內部傳來什麼聲響,難道哈利在不久之前就正好坐在我現在所在的位置,取出了復活石後把金色飛賊留在了這裡嗎?
哈利去哪裡了?當我在校長辦公室裡瞪大眼睛聽著鄧布利多的肖像向我吐露那些塵封多年的秘密時,我條件反射似的判斷他是打算把我藏在校長辦公室,然後和納威一起去面對伏地魔。但被風吹了一會兒後,我覺得自己逐漸恢復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伏地魔需要我們三個同時出現在他面前,即使他和納威前往禁林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這一點哈利不會想不到。
多麼可笑啊,此刻我腦子裡居然自顧自地盤算起變成一個幽靈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漂浮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世間,學生們一邊打鬧一邊穿過自己珍珠白色的身體,什麼也碰觸不到,但是還可以和他們交流,還可以注視著他們……想想看好像並不是那麼糟糕。為什麼要留給我思考的時間呢?在瑪律福莊園、伏地魔第一次發現我也是七月末出生的孩子時就死去說不定更好,因為恐懼無暇思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所有的書上都說死亡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慢慢走向它需要花費多少勇氣和時間呢?
“你在這裡。”我突然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女聲,慌張站起來時就像一頭紮進了滿是冰塊的水池,女人也驚呼起來,“真是冒犯的行為——”
“抱歉。”我心不在焉地向懸在離地幾英寸高處的幽靈道歉,她有一頭及腰長髮,生前想必是個了不得的美人,但同時她臉上的表情又顯出一種目空一切的傲慢。
“有人在四處找你。”她一邊整理長袍下擺一邊說,“用那樣的語氣要求幽靈們做事,如果不是為了保衛這個城堡——”
“誰在找我?他們在哪裡?”我急切地問。
“大禮堂,所有人都在那裡。”她大概覺得我的語氣也很沒有禮貌,丟下一句話就飄飄悠悠地穿過牆消失了。
整個學校就像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隨著我的奔跑風呼呼地吹起身後的長袍,我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幽靈,但心臟卻依然在劇烈地跳動,我甚至有種胸腔正被剩餘的生命震動得發痛的錯覺。
剛剛跑到門廳旁的雕像陰影處,看著禮堂裡的人來人往我卻猶豫了起來:這個時候如果被人發現,還有機會趕去禁林嗎?但很快我在格蘭芬多長桌的盡頭看到了圍在一起的韋斯萊一家,坐在凳子上的韋斯萊夫人就像提著小雞崽的兩隻翅膀一樣把納威的手腕攥得緊緊的。
“艾莉絲!”我剛剛貼著牆壁走向他們,韋斯萊夫人發出了一聲驚呼,然後立刻捂住了嘴,“太好了!太好了,終於又找到了一個,亞瑟,你快過來把她看住,我給她爸爸發個信——”
“納威,你後來見過哈利嗎?”好在此時平躺在長桌上接受龐弗雷夫人治療的珀西呢喃了一串聽不清的低語,韋斯萊夫婦暫時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兒子身上,我得以擠到了納威身邊,用嘴角問他。
“我們本來打算一起去殺掉那條蛇的!”納威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哈利對我說他爸爸告訴了他一個能破解魔法保護罩的辦法,這不是我在發瘋,是——”
“復活石,我知道。”我從兜裡掏出了金色飛賊,“然後呢?”
“韋斯萊夫人正好找到了我們兩個,但哈利那時候在隱形衣下面。”納威深呼吸一口氣,“她大聲嚷嚷著‘大人們都還在戰鬥,決不允許孩子們去犧牲’就把我拉走了,直到現在我都找不到辦法離開她身邊半步,然後哈利用隱形衣避開所有人離開了禮堂……我想他現在應該在禁林裡。”
“對不起,艾莉絲。”納威露出了愧疚的表情,“如果我當時先鑽到隱形衣裡再聽他解釋的話——”
“不,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意識到不能在擠滿了人的大禮堂和納威說話,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在試圖聽清我們在交談什麼。“納威,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你說——鄧布利多教授的肖像告訴了我一些事情,和我們三個人有關的事。”
“韋斯萊夫人。”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很正常。
聽到我呼喚她,低頭仔細擦拭兒子臉上泥漬的女人抬起頭來溫柔地看向我,她的表情裡有顯而易見的疲憊:“親愛的,有什麼事嗎?別害怕,我已經讓守護神給你父親帶消息了,他應該過一會兒就能從操場上回來。”
“呃……夫人,我有些話想和納威單獨談談。”眼看著韋斯萊夫人的眼睛因為警惕而瞪大,我連忙補充道,“我們就在門廳聊,保證在你能轉身就看到的地方,拜託了。”
“好吧。”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韋斯萊夫人終於鬆開了納威的手腕,“我會看著你們的——別想著做傻事!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只是為了保護你們三個而戰鬥。”
在門廳雕像投下的陰影裡,我儘量簡潔地把從鄧布利多肖像畫那裡聽來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納威,複述“我們必須死去”這件事讓我的心臟跳動得更快了——就像一口氣要把餘生所有的跳動完成。
說完這些後,我的目光正不可控地轉向了從另一邊的大門裡走進來的奧利弗·伍德,他正把一具屍體像扛沙包一樣扛在肩上往禮堂裡走,和他高大的身材比起來那個緊閉著雙眼的男孩顯得太過年幼,他顯然還不夠年齡,可能是疏散的路上偷偷溜回來的。禮堂裡的人走來走去,互相安慰,吃著一些匆忙從廚房裡拿來的東西補充體力,於是伍德繼續把男孩扛到了門廳這一側放下,那裡已經整齊地排列了好幾雙腳。他走近後,我凝視著男孩額頭上那顆痤瘡痘,覺得它就像一根針似的紮進我的眼睛裡,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踮著腳尖站在我面前,用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滑稽嗓音讓我不要怕,他會和其他人一起保護我。
“——那麼,只需要我一個人死去就行了。”我回過神來時納威挺起了胸膛,和我蒼白的臉色發抖的雙手比起來,他甚至顯得比之前有精神多了,“我是最後的魂器,伏地魔殺死我以後,你和哈利就去解決那條蛇和伏地魔本人——”
“納威,”我輕聲打斷了他,“伏地魔因為第二個預言認定必須要同時殺死我們三個。”
“那就告訴他,對他說那都是假話!他被騙了!”納威突然激動起來,“從一開始——從一開始就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總是不斷地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我的奶奶,我的父母,哈利,你,現在躺在禮堂地板上的那些人!還要有多少人要因為我死去——”
“不是這樣的。”我深呼吸一口氣,“韋斯萊夫人說得對……這裡的所有人都不是在為某個人戰鬥,我們不接受伏地魔的統治,所以我們選擇反抗,為了自己,為了家人,為了理想中的世界……現在終於出現了能夠徹底終結這一切的辦法。納威,我們死後伏地魔就只剩下一片殘缺的靈魂,或者還剩下那條蛇,沒關係,到那時候羅恩和赫敏知道該怎麼做。”
“我猜他留給我們的一個小時已經所剩無幾了,”我看著納威因為自責和憤怒發紅的眼睛,“如果等他親自攻入霍格華茲,還會有更多人死去。”
“我們怎麼離開?”沉默了幾秒鐘後,他聲音沙啞地問道,“韋斯萊夫人還一直看著這邊。”
“我希望她不要為我們的事情感到自責……”我用魔杖變出了一隻撲騰亂飛的鴿子丟進了大禮堂,趁著人群混亂的一刹那給我們兩個人施了幻身咒,“要是能告個別,說聲抱歉就好了——貼著牆走。”
“我想……回家。”我們輕手輕腳地走過大禮堂,一個被安置在長桌上的女生用微弱的聲音說,“媽媽……我想見……”
“你會見到媽媽的。”盧娜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握著女孩的手,用唱歌一般的語調輕柔地安慰她,我感覺納威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向前走,“你看,要天亮了,天亮的時候就能回家了。”
韋斯萊夫人正因為和我納威的消失大喊大叫,不少還能活動的人都湧向了門廳,我們得以順利地走向大禮堂靠近操場的大門。
“不——”還沒有跑下樓梯,我就看到咒語的閃光照亮了黑黢黢的操場,只能看到幾個黑影在草坪上一邊快速移動一邊激烈戰鬥,“一個小時的時間已經到了嗎?”
那些被四面八方發射出的綠光包圍的黑影裡有我的父親,我突然想起了韋斯萊夫人的話,覺得恐懼抓緊了自己的心臟。大禮堂裡的其他人也發現了操場上的動靜,尖叫聲和呐喊聲不斷從我們身後傳來,但我們已經無暇管其他事情,只向著戰鬥最激烈的地方狂奔。
結束這一切——沒有任何計畫,也不知道已經發生什麼、即將發生什麼,大腦在那一刻隻在絕望地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不管用什麼方式。身後的尖叫聲音量陡然抬高,伴隨著腳下大地如地震一樣的抖動和轟鳴,我和納威不得不趴在地上以維持平衡。這時我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可能是我一生中見到的最絕望的幾個場景之一:我們剛剛穿過的那片土地就像被古老邪惡的魔法喚醒了一樣,此刻有無數尖銳的黑色荊棘正從地上快速生長攔住試圖跑向操場支援的人群,之前被巨人踩碎的城堡廢墟懸浮到了空中又伴隨著沉重的聲音落下,作為支撐的荊棘叢發出了哢啦哢啦的脆響,剛剛還在大禮堂休息的人們瞬間被圍困在了一個搖搖欲墜的牢籠裡。不斷有咒語的閃光從人群裡發射出來,但被擊中的荊棘叢生長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密,就像植物吸收足了養分。又一聲巨響,一個嘴裡吐出長蛇的骷髏緩緩出現在了夜空中,熒綠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操場,讓那些荊棘泛出了詭異的金屬光澤。
“你們令我失望。”伏地魔的聲音又一次響徹了整個操場,我驚恐地意識到操場那一側的打鬥似乎已經結束了,“我向你們展示了尊重和仁慈,但你們完全辜負了伏地魔大人。我們贏了,我的僕從數量遠遠超過你們剩下的抵抗者,就在剛剛,我俘虜了你們現任的校長——如果有誰負隅抵抗,不論男女,不論年齡,格殺無論,其家人也統統處死。”
禮堂那邊由黑色荊棘構築的牢籠裡傳來了憤怒的叫駡,由於隔得並不遠,我能分辨出韋斯萊雙胞胎的聲音。
“我已經抓住了哈利·波特。”伏地魔繼續說,把一根似乎是魔杖的細棍輕蔑地扔到了自己腳邊,“他在試圖逃跑的時候被我的僕從輕易抓獲,看吧,在你們還想抵抗我的時候,鄧布利多留給你們的希望在做什麼?納威·隆巴頓在哪裡?他躲在你們身後,讓你們為了他流血犧牲卻不敢出來面對我——而伏地魔大人在不斷地讓步,不斷地原諒……交出納威·隆巴頓和艾莉絲·斯內普,我將寬恕你們今晚的罪過,寬恕你們的父母、兒女、兄弟姐妹,允許你們和我一起進入我們將要共同建立的新世界。”
“哈利在那裡!”我和納威在幻身咒的效果下摸黑向操場那頭的人群靠近,納威壓低聲音對我說。
哈利還活著,他就像剛剛的納吉尼一樣被關在一個更大的保護球裡,眼鏡不知道去了哪兒,看起來被繳械了魔杖——因為他不斷赤手空拳地敲擊著那個懸浮在空中的球,惹來下麵食死徒的哄笑。
那條蛇也還活著,我和納威匍匐在草地上前進,看到它此刻正盤踞在伏地魔的肩膀上,伏地魔正用一根蒼白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它的頭。我在食死徒的身後看到了被五花大綁的海格,他因為掙扎發出了一聲野獸一樣的悲鳴,納吉尼警惕地抬起頭來卻看向了一邊,過了幾秒鐘才轉到了正確的方向。爸爸——憤怒讓我差點沒控制住自己喊叫起來,他被五六個食死徒壓制在了地上,魔杖遠遠地踢到了一旁,他的身邊還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具戴著兜帽的屍體,貝拉特裡克斯正在一旁高聲大笑,我看不清他受了多嚴重的傷。
“我將等待最後十分鐘。”伏地魔殘酷地宣告道,“十分鐘以後,如果我沒有見到納威·隆巴頓和艾莉絲·斯內普,你們頭頂的石塊就是你們的棺頂,你們腳下的土地就是你們的墳墓,而以後所有——所有來到霍格華茲學習的學生,都會在路過那裡的時候想到反抗伏地魔大人會是怎樣的下場。”
我感到身邊的納威站了起來,但幾乎與此同時黑暗深處一個巨大的黑影竄了出來,一開始我以為是禁林裡受到驚嚇的神奇生物,但在骷髏頭的照耀下我很快看清那是一條體型巨大卻又枯瘦如柴的黑狗,它毛髮捲曲滿身泥濘和落葉,眼中卻冒著野狼一樣的凶光。它直直地奔向哈利所在的那個囚籠,靈巧地避過了好幾道食死徒匆忙發射出的綠光,伏地魔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吼叫,他粗暴地推開了身邊幾個礙事的食死徒,就像踢走腳下凹凸不平的石塊,在大狗即將碰觸到漂浮在空中的哈利時把哈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瞧瞧……”看到大狗落在地上幻化成人了形站起來,伏地魔的蛇形紅瞳眯成了一條長縫,老魔杖在他的指尖打了一個優雅的旋,擊退了襲擊到他眼前的魔咒,“古老、高貴的布萊克家族,最後只留下了一條喪門犬!貝拉特裡克斯,你對此有什麼感想嗎?”
“主人,他和他的小崽子只是我們高貴血統的叛徒。”貝拉特裡克斯大笑道,“如果您願意賜予我這個榮耀的話,主人,我一定會像修理他的兒子一樣乾脆俐落地了結他。”
“哦呵——其他人都不要來幫忙!”面對小天狼星·布萊克的暴起,貝拉特裡克斯興奮地喊叫起來,“讓我來——我來解決他!”
我不得不摸索著拉住納威的長袍讓他重新趴下以免被擊中,各種各樣的咒語以極快的速度在我們的頭頂穿梭,甚至連淩晨的空氣也開始變得滾燙起來,耳朵裡除了嘯叫還有貝拉特裡克斯的嘲笑和小天狼星的怒吼。在伏地魔的默許下食死徒們散開形成了一個圓圈,我們已經離他們很近了,近到我可以嘗試瞄準貝拉特裡克斯瘋狂揮舞的手腕——不,這是個好機會,哈利的囚籠現在落在了海格身邊,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決鬥中心的兩人,只要他不動,我可以嘗試用神鋒無影咒擊碎囚籠的上半部分。
我和納威幾乎同時開始了行動,一道紅光準確擊中了貝拉特裡克斯的腿,讓她瞄準小天狼星胸膛的那道阿瓦達索命咒飛到了那堆食死徒腳邊引起了騷動;我沒想到囚籠被擊碎時會發出玻璃一樣清脆的聲音,哈利在眾目睽睽下向前一滾,重新站了起來,但是他沒有戴眼鏡看不清周圍,下意識地向小天狼星所在的地方跑了幾步。
“夠了!不許碰那個男孩——他和另外兩個人必須由我了結!”伏地魔生氣地大喊起來,喝退了圍住哈利的食死徒。貝拉特裡克斯站起來還準備進攻,他伸出了一隻手,“我沒有時間在這裡看這些無聊的家族恩怨,今天我有比這個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
但小天狼星又向伏地魔沖了過去,這次伏地魔直接舉起了老魔杖。
“夠了。”納威站了起來,用他最大的音量向所有人喊道,“夠了!你的目的達到了,不要再傷害其他人,我們來了。”
“不——不行!”我以為這聲尖叫和其他聲音一樣來自黑色荊棘之後的人群,然後我才意識到這聲尖銳得幾乎能劃破整個夜空的喊叫居然來自我的父親,當他看到我跟著納威站起來以後他崩潰地掙扎起來。
“我們已經在這裡了,你應該遵守承諾不再傷害其他人。”納威和我舉起了魔杖,指向那些用咒語讓我爸爸不能再發出聲音的食死徒。其他食死徒也紛紛抬起了魔杖指向我和納威所在的位置,沉默地等待著伏地魔的指示。
伏地魔用一種銀質的繩索將小天狼星和我爸爸捆了起來,讓食死徒們把他們粗暴地堆到了海格的身邊,然後轉過身來慢條斯理地打量處於中央的我和納威。
“噢,我想最好離他們近一些,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比較好。”伏地魔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高亢,隨著他揮動魔杖,頭頂的骷髏頭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讓那個躺在地下腐爛的老東西也好好看清楚,他的這些提線木偶是怎麼和他一樣走向毀滅的!”
“納威是最後一個魂器。”哈利被伏地魔束縛著丟到了我和納威之間,我們三個現在被一個更大的囚籠罩在了裡面,食死徒在我們四周發出刺耳的得意笑聲,也正因為如此沒人在意我們三個將死之人的交談,“我們來了,其他人就能活下來繼續對付他和那條蛇。”
“確定嗎?”哈利好像眨了眨眼睛就明白了我的話,他轉向納威問道。
“應該是吧,這樣能解釋我為什麼會蛇佬腔,為什麼能看到他在想什麼。”納威摸了摸額頭上的傷疤,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我很抱歉,哈利,最後還是讓艾莉絲牽扯進來——”
哈利搖了搖頭,我們三個都坐在這個球的底部看著越來越近的霍格華茲城堡:“只差一點,我已經刺中了蛇的一隻眼睛——”
我握緊了哈利的手。隊伍開始停下,食死徒們散開站到了兩邊,伏地魔似乎很滿意這個距離,他揮了揮魔杖撥走了擋在眾人眼前的幾根荊棘,同時又確保沒有一個人能從縫隙裡逃走,因為缺少支撐人群頭頂的石頭又危險地搖晃起來,但所有人都像沒看見似的——他們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們三個摔在了草坪上,骷髏頭的綠光把他們的臉色照得如死亡一樣絕望。
“我決不允許——決不允許你再傷害任何一個學生!”
我忍不住回頭看,麥格頭髮散亂嘴唇發青,她就像暫時忘記了自己是個巫師一樣擺動著雙臂,試圖從狹窄的縫裡鑽出來,尖銳的黑刺深深地紮進她的手臂貪婪地吮吸著她的血液,生長出更多斜枝牽絆住她。好幾個食死徒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起來,甚至模仿起她蹣跚的動作。
“好了。”麥格的叫喊和人群裡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無疑取悅了伏地魔,我聽到了韋斯萊夫人的哭喊,以及赫敏和羅恩淒厲呼喚我們名字的聲音。雖然伏地魔做出了閉嘴的動作,但他正在享受從對面的人群裡擴散開來的絕望。他眯著眼睛看著我們三個站起來,沒有嘴唇的嘴巴扭動著,露出了一個古怪而陰鬱的笑容。
“大難不死的男孩,剩餘的燭火。”他的聲音輕得就像一簇嘶嘶迸濺的火焰,卻能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救世之星,預言之子……終於……”
食死徒們誰也沒有動,他們都在等待,身後所有的聲音逐漸模糊下去。我甚至有點慶倖他們剛剛給險些掙脫的爸爸施了一個昏迷咒,這樣他不用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
阿瓦達索命咒可以同時殺死我們三個嗎?當伏地魔舉起魔杖時我不合時宜地思考起這件事,老魔杖能做到這一點嗎?他的腦袋仍然偏向一邊,臉上的表情有點像一個好奇戲劇接下來會如何上演的孩子——他並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並在為此感到猶豫和恐懼,我覺得自己的大腦和感官前所未有的靈敏。老魔杖在伏地魔的指尖,巨蛇盤踞在他的肩頭,我滿身冷汗地攥緊我的魔杖——如果在此刻瞄準納吉尼會成功嗎?但是我發現自己的手臂就像灌了鉛一樣沉,我雖然強迫自己站在這裡,但我從不是一個視死如歸的英雄,我感到戰慄,感到恐懼,我想念從前每一個燦爛平靜的日子,因為再也不能體會它們的美好而感到酸楚和委屈。
在那張嘴動起來的一瞬間,哈利握住了我的手,陌生的咒語,陌生的光芒——是啊,為什麼我會可笑地認為伏地魔只掌握了一種殺人的咒語呢?
光芒一閃,一切都消失了。
【編輯注】應作者本人要求,雜誌社提醒所有讀者本專欄連載內容僅代表作者一人記述而非完整權威的史實,在魔法部的指導下作者對事件中的一些涉及敏感物品的部分事實進行了修改處理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請各位讀者(尤其是青少年巫師)在應試時以《現代魔法史》的對應內容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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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6 鳶尾花海

我覺得自己的眼球動了動,又動了動,然後我感知到了自己的指尖。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又或許只是一秒鐘以後,當我的大腦開始驚歎自己還有眼睛和手指這件事的時候,我聽到了熟悉的、粘稠的液體在坩堝裡沸騰的咕嘟聲。
我還是真實地存在著嗎?在我睜開眼睛之前,我小心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又感受了一下身下趴著的平面——手指並沒有穿過堅硬的、冷冰冰的地板,我還有溫度!我被籠罩在一片明亮的薄霧裡,但它們和傍晚常見到的雲霧一般的蒸氣不同,我覺得並不是四周的一切被它們所遮蓋,而是這些薄霧還沒有形成周圍的事物。
“哈利?”我試探地對著薄霧的深處喊了一聲,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再沙啞疲憊,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格蘭芬多塔樓上美美地睡了一覺那樣精神,“納威?”
除了一開始那種魔藥沸騰的聲音以外,並沒有其他聲音回應我,我的說話聲在白色的蒸氣間徘徊回蕩,讓我搞不清楚這裡是狹窄還是寬敞。我穿著胸前繡著格蘭芬多院徽的長袍,當我低下頭看到它的時候,周圍的景物似乎在一瞬間幻化出了更明確的形狀——坩堝架、藥櫥、整排整排的玻璃瓶——是爸爸的地下教室,但光線卻比平時明亮得多,就像是有人把它整個挖了出來擺到了草藥課的溫室附近。
只有一隻坩堝裡正在熬煮東西,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長袍口袋,但魔杖並不在那裡。它依然在沸騰,我走得更近了些,想看清楚裡面正在熬制什麼,卻疑惑地發現坩堝裡和底部一樣跳動著一團火焰,但在顏色質地上又有些許的差別,坩堝裡的那一團物質並不像底部燃燒的火焰那樣熱烈明豔、看起來隨時都會向周圍迸濺出滾燙的火星——它更像是燭火,漂浮在坩堝裡寧靜而溫柔地散發著光芒。我皺起了眉頭,好奇心暫時壓過了其他疑問讓我彎腰離它更近了些,我伸出手扇動了一下坩堝附近的空氣,但那團燭火並沒有因此搖動,我也沒有聞到任何味道——它看起來只是在單純地憑空燃燒。
“我想,這並不是一種魔藥。”
我猛地轉過身,阿不思·鄧布利多正推開教室的門朝我走來,他穿著一件飄逸的、綴著金色碎星的長袍,依然白髮蒼蒼,但比我記憶裡的任何時候都看起來要年輕,大概是他腰板挺直腳步輕快的緣故。
“我親愛的孩子!”他用一種熱情又充滿感慨的語調同我打招呼,伸出手來撫摸了幾下我的頭頂(我注意到他的兩隻手都是白白的、完好無損),然後他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雙手的指尖對搭在一起,湛藍色的眼睛透過半月形鏡片犀利地看向我——但我並沒有從前那種靈魂被掃視的感覺,可能是因為我的腦袋裡現在空蕩蕩的。
我覺得讓一個長輩這樣仰視我顯得很不合適,但我身邊並沒有椅子——剛剛這麼想,一團霧氣就漂浮過來變成了魔藥課教室裡最常用的木凳,這讓我更加疑惑了,但我還是坐了下來。
“您已經死了。”我脫口而出的瞬間覺得這句話聽起來也很沒有禮貌。
“是啊。”鄧布利多看起來並沒有生氣,相反,從他出現開始我就能感覺到從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快樂和欣慰。
“那麼……我也和您一樣死了?這裡就是……另一邊?”我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覺得這又像是一次課堂問答。
“噢,”老人這下看上去是在切切實實地微笑了,“這是個好問題,可以從很多方面來解答,不過總的來說,我認為沒有。”
“沒有?”我努力讓自己的反應沒有顯得太愚蠢,“我們都沒死?伏地魔向我們發射的不是死咒嗎?”
“雖然我沒有親眼所見,但我認為他不會在那個時候猶豫。”鄧布利多高高興興地回答,“不過沒錯,你們都還活著。”
“但是我們應該死了。”我覺得自己徹底糊塗了,甚至彎下腰去桌子底下查看兩個男孩是否還趴在下面,“我們一起去找到伏地魔讓他殺死我們!您的畫像告訴我納威是最後一個魂器,所以我們沒有抵抗,打算就這樣讓他了結我們!”
“是的,我的孩子。”鄧布利多點點頭,他開始旋弄起自己的兩個大拇指,“正是因為如此,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不太明白。”我訥訥地說,“我們都中了死咒,我卻一個人出現在這種奇怪的地方。”
“那就再好好想想。”老人耐心地鼓勵我,就像在引導我思考一個魔藥的改良猜想是否合理,“中了死咒卻沒有死,這種現象不是第一次了,對嗎?”
“納威?”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但一時間想不到更多的東西。窗外——不對,地下教室沒有窗戶,陽光是從石磚的縫隙照耀進來的,把鄧布利多的鬍子和頭髮照出了一種金燦燦的質地,但卻沒有奪走那團燭火的光輝,它看起來比剛剛更加耀眼明亮了。
“納威是伏地魔的魂器,伏地魔復活時取了他和哈利的血,所以伏地魔和他們兩個在共用生命?”我胡亂猜測道,“但他沒有取我的血!難道是因為那個同生共死的預言——預言真的可以這樣保護人嗎?”
“我想,預言僅僅是一種特殊的啟示或者參照,它並沒有塑造現實的能力。”鄧布利多淡淡地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宣稱自己有預言能力的巫師,但他們做出的預言中很多都從未應驗,即使是我們的特裡勞妮教授——無意冒犯我自己找來的、與我一起忠實工作多年的好同事,但我想在你們眼裡她的絕大多數說辭都是——”。
“——胡說八道。”我忍不住接話。
鄧布利多笑起來,他繼續說道:“不過關於納威的部分你並沒有猜錯,斯內普小姐,當年保護納威的魔法其實是一種血咒,他的血親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強大的保護魔法,這種魔法一直存續在納威的血液裡,當然也會存續於復活後的伏地魔身上——他們兩個是宿命的敵人,但二者之間的關係又令人驚歎地緊密,或者說這種緊密本來就是宿命的一種體現。”
“那我和哈利呢?”我看了看自己手掌心,“我們並沒有那樣的護符,不是嗎?”
“真的沒有嗎?“鄧布利多耐心地提示,”當你們自願走向終結的時候在想什麼?“
“伏地魔說這樣他會放過大禮堂裡的其他人。”我覺得答案已經慢慢清晰起來了,但還找不到確切的詞句去描述它,“我們需要羅恩和赫敏活著,這樣他們能告訴其他人怎麼打敗伏地魔,這樣即使我們死去了反抗依然不會停止。”
“所以,我們自願犧牲以保護其他人……這種願望同時也保護了我們?”我接連打了好幾個手勢輔助自己思考,但還是覺得沒有說對,“死咒殺死了納威身上的靈魂碎片,這被視為了一種犧牲……於是保護的魔法生效了?納威保護了我和哈利?還是說我們互相保護了彼此?”
“可以再詳細說說嗎?”我試探地詢問微笑著的鄧布利多,“給個答案……之類的。”
“我的孩子,等你離開學校更久一些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事情其實並沒有一個標準答案。”鄧布利多笑眯眯地點頭,我繼續呆呆地盯著他。
“伏地魔對於他不看重的東西從不花功夫去理解,人與人之間、人與家養小精靈之間,所有生命之間的聯繫,他認為只有利用和被利用兩種,所以他對於愛、忠誠和純粹一無所知。他極度迷戀自己鑽研黑魔法獲得的能力,認為這些鮮少有人涉足的領域能讓他淩駕於所有人之上,但顯然他是錯的,他無法去理解魔法之外的力量,也始終無法領會這些力量的威力——或者說,他領略過了,但只覺得那是一種難堪的、偶然之下的失誤。”
“于黑魔法的研究他也許真的超越了古往今來的所有巫師,但對於其他東西,他大概比牙牙學語的幼童還要無知。但同時他的貪婪、自大和畏死又讓他覬覦這種強大,所以他採取了最粗暴的方式去攫取它們,然後在今天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鄧布利多看向了坩堝裡的火苗,“納威和伏地魔一起遊歷了魔法中最神秘的一部分,你和哈利因為伏地魔相信了第二個預言的內容而被牽扯其中,除了或多或少和伏地魔本人產生一些聯繫之外,你們三個孩子之間的關係也越發緊密——互相信任、共同努力、互相拯救,這些感情都在不斷地加重你們之間的聯繫。然後在今天,即使懷揣著對死亡的恐懼,你們全部坦然地站在了伏地魔面前選擇接受自己的‘命運’,於是命運在那一刻也回贈了你們的勇氣,它收取了伏地魔一片靈魂為代價,讓你們自願的犧牲保護了身後的所有人,同樣也保護了彼此。”
“同生共死?”我覺得自己好像全明白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我們有了共死的覺悟,卻恰好達成了同生的條件?”
“可不要認為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鄧布利多歎息道,“許許多多偉大的巫師因為擁有強大的力量反而更加畏懼死亡本身,我想這種故事你們一路上已經聽了很多。”
“比如死亡聖器?”我小心地問道,然後看到老人的笑容消失了。
“是啊……一個愚蠢的誘餌,一個絕望者的夢。”他聲音出現了一絲顫抖,“我感到欣慰……無比的欣慰,你們沒有步我的後塵,你們比我更加高尚。”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嗎?”察覺到老人的痛苦後我換了個話題,原本我對死亡聖器就沒有更詳細的瞭解。
“這些大部分都是我的猜想,但我的猜想一般和事實都沒有太大差距。”鄧布利多看上去有些不安,“當然啦,我不得不在最後還讓自己的肖像撒一個謊,讓你們承受那樣嚴重的痛苦——”
“如果我們心懷僥倖的話,這一切的情況肯定又會變化,是不是?”我看著他站起來,用指尖試圖去碰觸那團燭火,它們似乎並沒有給他帶來痛苦,“這是善意的謊言,我不介意。”
“這是什麼?”沉默了一會兒,我看著坩堝問道,“你說它不是魔藥。”
“當然,它只是一團燭火而已。”鄧布利多露出了拆節日爆竹的表情,“或者在你看來,斯內普小姐,它有什麼其他特殊的含義嗎?”
“預言裡說,偏移的命運會把剩餘的燭火點燃。”我看著那團仿佛有生命的火苗溫順地舔舐老人蒼白修長的指尖,“我之前一直以為,燭火就是我們三個七月底出生的孩子。但是當我——當我們走向伏地魔,並認定我們死後依然會有人繼續完成那些事情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我們從來都不是孤軍奮戰……我們身後有家人、同學和朋友,所有選擇反抗伏地魔的人……他們和我們沒有任何不同,他們的命運也被伏地魔改變了,只要還有人活著,這種反抗黑暗的信念就不會消亡,因為還會有新的燭火不斷被點燃……這團火是所有人,活著的人,死去的人……是這樣嗎,教授?”
我看著鄧布利多用手輕輕地把那團燭火捧了出來,老人笑出了聲:“我親愛的孩子,我不知道,就像人們說的,你是當事人哪!不過我喜歡這個解釋——預言就是如此,有無數種方式解釋它,遺憾的是人們往往只會認定一種可能。”
“看起來,這節課就要結束了。”教室外突然傳來了遙遠的下課鈴聲,鄧布利多看向了牆壁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扇木門,“我想,這應該是我們作為師生的最後一堂課了,我很榮幸,斯內普小姐。”
“等等!”我覺得自己腦子裡閃過了一點東西,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就猛地站了起來,“你……你已經死了。”
“沒錯。”鄧布利多輕鬆地點點頭。
“但你卻出現在這裡。”我仔細地觀察他的表情,“那麼……其他人呢?”
“噢,”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站起來向我欠了欠身,“我只是我而已,孩子,我代表不了其他人。”
他示意我做出一個舉杯的動作,手掌中的燭火如同流水一樣從他的指縫間滾落,我合攏的五指間突然多了一個玻璃杯一樣的東西,我還沒看清楚杯子裡散發的光芒,鄧布利多就愉快地說道:“再會——祝你好運。”
他大踏步地走過去拉開了門消失在了燦爛的陽光裡,我低頭發現杯子裡的並不是火焰,而是半杯散發著柔和星光的液體。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後,我意識到從石磚縫隙透進來的陽光正越來越燦爛,就像要把這個小小的教室照成一團虛無一樣——於是我捧著那個玻璃杯靠近了鄧布利多離開的那扇門,在我還沒有推開它的時候就已經感知到了風、陽光和花香所混合的溫暖氣息。
我從未見過這樣大的一片鳶尾花海,視野裡是一個長長的、平緩的山坡,每一寸土地上都盛開著鳶尾花,它們在和煦的微風中輕輕搖擺著枝葉,有的還帶著未幹的露珠。然後我轉過身,發現這裡並不存在一個由石磚構成的教室,但我並沒有感到驚訝——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卻在漫過腳踝的花海中感知到了一種讓人幾欲落淚的熟悉氣息,它讓我想起不知何時放進地下室的布娃娃、媽媽很久都沒再穿過的舊長袍……所有遺落在記憶之外的,曾經最親近的東西。
然後我輕易地就在小山坡上找到了德拉科·瑪律福,他看起來只有三歲或者四歲的模樣,正騎著一把只能在低空中緩慢飛行的玩具飛天掃帚在花叢間盤旋,懸空的雙腳不耐煩地拂開兩側的花朵,看起來傲慢而神氣。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他遠遠地就看見了我,帶著一絲警惕,同時又像是想炫耀自己高超的飛行技術,他驅使著掃帚以挺快的速度和我擦身而過又拉開距離後才停下來,然後皺了皺眉頭,“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要是再不說話,我就要叫我爸爸來了!”
我要蹲下來才不至於讓他完全被我的影子淹沒,與此同時我意識到這裡的一切除了我之外都沒有影子,也因此才顯得格外純粹。但我的這個動作嚇到了他,他從掃帚上翻了下來,蹬蹬蹬向後退了好幾步,在發現周圍並沒有藏身的地方之後他在身上精緻的小長袍裡一通亂摸,掏出了一根只能發射彩條的玩具魔杖在我眼前揮舞。
“我沒有帶魔杖。”我舉起我的兩隻手給他看,發現剛剛右手握著的那個玻璃瓶變成了一朵正在肆意盛放的斯塔鳶尾,男孩的眼眸裡倒映著它閃耀的星光,他看起來困惑又好奇,甚至忘記了擦拭已經開始發紅的眼角。
“這是什麼?”他先是這麼問道,然後拼命讓自己看起來並不在意,“不管是什麼,我家裡的莊園都可以——我可有一整個莊園哦!”
“這是被星空光芒庇護的花。”我把那朵斯塔鳶尾遞給了他,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觸摸它柔軟脆弱的花瓣時,他露出了只屬於孩子的快樂表情,“有人告訴我……除非星辰隕落,否則花開永恆。”
“那你把它送給我是個正確的決定。”他驕傲地說,甩了甩自己淡金色的頭髮,“媽媽說,我的名字就是一個星座,我們家族都是以星座命名的。”
“它本來就屬於你。”我坐在了柔軟的花叢間,覺得溫暖的陽光就像讓人想就此睡去。
“那為什麼我不記得?”他撇撇嘴,“我知道了,你在騙我,我要告訴我爸爸——”
“我來自……很久以後。”我輕聲說,“你長大之後,把它交給了我。”
“我沒聽說過有這種事情。”他撥弄著那朵花,語氣裡充滿著猶疑,“真的嗎——如果你敢騙我,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它很漂亮。”沉默了一會兒,他心不在焉地扯下了一片花瓣,“你真的……從很久以後來?那你一定知道很多我長大以後的事情囉?”
“是的。”我點點頭,看著面前的小男孩驚喜地抬起頭來,他甚至向我這邊走近了好幾步,我抬起手就能摸到他臉上還沒有褪去的、屬於孩童的短絨。
“那告訴我,”他用命令的口氣說,“我長大有沒有做成很多事?有沒有獲得很多榮耀——就像、就像那個大難不死的男孩一樣,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誰!我有成為那樣的人嗎?爸爸媽媽他們會以我為驕傲嗎?我有達成他們的期望嗎?”
“是的,你……做成了很多事,你會成為霍格華茲的男生學生會主席,以後所有人都會記得你做出的貢獻。”我輕聲回答。
“真的嗎!那我真想眨眼就長大!”德拉科歪了歪腦袋,看起來興奮無比,“但是你為什麼要哭呢?”
“因為……”我看著那朵斯塔鳶尾慢慢回答,“我好像還欠你半支舞。”
“是嗎,我不記得了。”他看起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評估我是否夠格做他的舞伴,“有這件事嗎?”
“那是以後發生的事情。”我說道,“所以你現在不記得。”
“哦,可我一點都不喜歡跳舞。”德拉科撇撇嘴,“無趣又呆板,還要擺出一副笑臉小心不要把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娘弄哭——有什麼好玩的!”
“這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嗎?”他看著我一邊笑一邊搖頭用袖口擦眼淚,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嫌棄,就像擔心我把眼淚鼻涕弄到他整潔的小長袍上。“別哭啦,媽媽說只有小孩子才能隨便哭。”
“承諾是很重要的。”我向他解釋,“但是這支舞一直沒有跳完。”
“喏,別哭了,真煩人——好啦,看在你今天告訴我以後會發生什麼、還給我帶這朵花的份上,我原諒你了。”他揮揮手,“反正我現在也不記得。”
“我要回家了。”遠處再次傳來了聲音,這一次不再是下課鈴,而是悠揚的鐘聲,男孩拿著那朵斯塔鳶尾朝著山坡上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我,“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艾莉絲,艾莉絲·斯內普。”我回答道,看著山坡上的風吹亂了他的頭髮。
“好吧,艾莉絲·斯內普小姐。”他抬起手揮了揮那朵花,用那種懶洋洋、拖長的語調對我說,“再見。”
“再見。”我知道他聽不見我這聲輕得像歎息一樣的告別,但他又回過頭來看了看我,眼睛裡帶著好奇和探究,然後就像被遠處的鐘聲催促著,他開始向著前方奔跑起來。在這以後的那麼多年時光裡,我再也沒有夢到過他。
“我知道這只是我腦子裡發生的事情,”我坐在花叢裡,感覺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鄧布利多微笑著站在我身後,和我一起看著男孩在花海中逐漸消失、模糊,然後我發現周圍的一切都在浮動,慢慢變成最初明亮的霧氣,“這些只是一些幻象——”
我覺得自己開始被白霧包裹著下落,但鄧布利多的聲音卻伴隨著越來越清晰的鐘聲響亮有力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這當然是發生在你腦子裡的事,艾莉絲,但為什麼那就意味著不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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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7 廢墟與朝陽

我感到自己面朝下倒在操場上,鐘聲依然在我的耳朵裡飄蕩,一時間搞不清楚這是現實還是幻覺。細密的雨絲飄到我沒有被頭髮完全覆蓋的脖子上,涼絲絲的癢——然後是疼痛,它們後知後覺地從我之前被不知名的黑魔法擊中的地方開始朝著全身蔓延,但這些感知都在證明我還活著,我的心又開始怦怦地在胸腔裡跳躍起來。
四周顯得過於安靜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我感到了一絲疑惑,那些食死徒為什麼沒有來檢查我們的情況?哈利和納威醒來了嗎?被困在荊棘叢裡的霍格華茲師生還好嗎?我正這麼想著,就感覺到有人以極輕的力道掐了掐我的左手心,我心裡一驚,然後才想起被伏地魔擊中之前哈利握住了我的手——他也醒了!暫時沒搞明白狀況的我決定先不要動彈,也不要睜開眼睛,只微微動了動被哈利握住的小拇指,讓他知道我沒事。
“我不需要幫助。”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伏地魔冷冰冰的聲音,帶著一絲很容易被察覺的惱怒,隨著他出聲,之前在空氣裡盤旋的那種類似蟲子嗡鳴的交頭接耳和低語都停止了。我聽見了慌亂的腳步聲,然後是幾聲痛苦的哼哼,聽起來伏地魔正在從地上站起來,然後隨意地懲罰了幾個圍在他身邊來不及散開的食死徒。
難道伏地魔也和我們一樣短暫昏迷了一段時間?我想冒險眯起眼睛看看四周,但沮喪地意識到自己完全趴在被雨淋得鬆軟的泥土裡,連眼睫毛上都沾滿了泥。既然伏地魔也昏迷了,他一定會懷疑我們是否真的死了,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我覺得自己腦子正在飛速旋轉,試圖形成一個看起來合理的計畫:魔杖還梗在我的口袋裡,伸手就能拿到,我需要選擇一個恰當的時機——
大地在輕微顫抖。這個瞬間有很多事情在同時發生:伏地魔正在要求食死徒過來查看我們三人的情況,學校界牆的方向傳來了明顯的騷動,我聽見了馬蹄踏在大地上的震動和千百個人沖向這裡的呐喊,一開始我以為大地的震動就來源於此,但很快趴在地上的我感覺到地底還有個龐大的東西正在以不符合它笨重身軀的速度靈活移動,它正在迅速接近地面,伴隨著越來越明顯的轟鳴,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我就知道!”我聽見了海格驚喜的吼叫聲,“我一直都知道你們這些馬人不會袖手旁——”
一聲巨響淹沒了他接下來的話,我聽見了食死徒驚慌的喊叫和雜亂的腳步聲,摻雜著馬蹄聲、拉弓聲,附近的大地正在碎裂,趴在地上的我們三人幾乎是同時躍起,哈利抽出隱形衣罩在了我們的頭頂上,我以最快的速度給我們三個施了幻身咒以勉強彌補隱形衣遮蓋不到的部分。其實後來想想不太必要,在昏昧的拂曉和驟起的混亂中人們往往自顧不暇。
“我的魔杖——”哈利低聲說,“被他們丟在——”
我並沒有仔細觀察過他的魔杖,不然可以用飛來咒。
正懊惱著,隨著一陣物品破空而來的嗖嗖聲,納威把飛來的木棍塞給了哈利,我揮手擊退了幾個朝我們所在位置砸過來的土塊,然後才終於看明白現在發生了什麼。一隻由泥塊組成的巨型拳頭正在從地下升起,不斷有魔咒從食死徒群裡向它發射過去,被擊中後砸向地面的土塊反而讓食死徒們更加慌亂渙散。拳頭在靠近黑色荊棘叢後展開手掌動起了靈活的手指,最粗的那根荊棘正在被逐漸連根拔起,意識到地下還不斷有泥塊來填補拳頭破損的部分後,很多食死徒們選擇了後退,但此時馬人們已經開始衝鋒陷陣,把這些人追得四散奔逃。
“別這樣——格洛普!”我勉強能在巨人的吼叫聲裡分辨出海格的聲音,“三個孩子還在操場上——他們在哪兒?我看不到他們了!”
更多的巨人正在伏地魔的指示下怒吼著前進,他似乎一點都不在乎這樣會踩踏到他那些來不及躲避的僕從。我們三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兩個巨人和海格弟弟格洛普的對峙現場,其他巨人邁著沉重的步伐開始靠近那個拳頭進行野蠻地破壞,讓它不得不暫停手裡的工作,開始把那根荊棘當做反擊的木棍應付巨人的攻擊。
“那條蛇還在伏地魔身邊,我爸爸和布萊克先生在海格附近,海格在給他們鬆綁,但他們都還昏迷著!”我被兩個男生拉扯著躲避混亂的一切,順便攻擊出現在視野裡的食死徒,我急切地朝四周張望,“我們是不是應該分頭行動,海格沒有魔杖——”
“趴下!”納威一聲低吼,我被哈利摁在了地上,驟雨一樣的魔咒光芒從荊棘叢的缺口沖向了另一側的食死徒,在我們的腦袋上方呼嘯而過。麥格教授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高舉著魔杖控制著那個泥土做成的拳頭和巨人搏鬥,海格吹著聲音尖銳的口哨招呼著在空中盤旋的夜騏和鷹頭馬身有翼獸巴克比克。被刺傷眼睛的巨人開始煩躁地怒吼,毫無目的地在場地上奔跑、踩踏,於是剛剛從缺口爭相湧出的巫師們開始猶豫,最後被泥拳掩護著開始向禮堂撤退,但還有兩個人大喊著我們的名字繼續在一片混亂中朝外沖。
“回去!”我不管不顧地站了起來向著明顯在尋找我們三人的赫敏和羅恩大喊,我覺得赫敏聽見了我的呼喊,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向四周張望,然後瞪大了眼睛——與此同時身後一陣熱浪襲來,巨人們的哀嚎聲陡然大了十倍,淹沒了其他所有的聲音。伏地魔的耐心正在消耗殆盡,他站在不遠處冷冰冰地注視著混亂的一切,高舉的老魔杖正在向外噴發炙熱的火焰,火舌在空氣中舒展捲曲化身成一頭頭巨大的邪獸,淹沒了失去控制的巨人,向著擋在霍格華茲師生面前的泥拳沖去。
和這場厲火比起來,克拉布在有求必應屋裡放出的那場火簡直就是特供六歲以下幼年巫師觀看的煙花表演。我剛剛變出的水幕還沒來得及形成包圍我們三個人的水球就已經被蒸幹成了白煙,赫敏和羅恩的位置被滾滾濃煙淹沒了,我們被大火追趕著向城堡的方向奔跑,但火舌的速度遠遠快過人的速度,好幾次我都覺得有滾燙的氣息攀上了我的腿,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立刻被燒傷——城堡附近的情況也差不多,那些火舌已經點燃了荊棘叢,但就像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阻擋了一樣,它們沒能繼續向前。
“我們——我們的赴死為他們提供了保護。”納威喘著氣說,“鄧布利多告訴我的——但人太多了,肯定持續不了多久!”
“赫敏和羅恩!”哈利突然停了下來,激動地指向了場地中央,他們兩個正被厚實的水球包裹著穿過了烈焰向前滾,水球帶著他們一路走到了海格身邊才停下——我得說,即使在我最荒謬的夢裡,我也沒想過能看到爸爸和布萊克先生並肩戰鬥的一天:在格洛普的掩護下爸爸正在召喚巨大的水籠試圖圍困住火焰幻化的巨獸,他受傷不輕,必須在海格的支撐下才能勉強站立。羅恩和赫敏剛剛落地就拿起魔杖加入了布萊克先生和另一側食死徒的戰鬥,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悲痛到扭曲的可怕表情。隨著泥拳在火焰中被燒成脆硬的石灰隕落,流水形成的繩網從縫隙裡靈巧地攀沿出來,伴隨著學生們歡呼弗立維教授的聲音,柔軟的水網和堅實的水籠正在逐漸合攏,並幻化成各種水獸開始戰鬥,一時間場地上白霧蒸騰只能勉強看到人影,厲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熄滅。
“很好,”伏地魔的語調已經降至了冰點,他只是簡單揮舞了一下魔杖,包圍在所有人身邊的蒸汽全都消失了,他的蛇形瞳半眯了起來,散發著危險的紅光,“非常好——啊,看看這個滑稽的組合,都有哪些人?骯髒的巨人和混血巨人,背叛了自己血統的巫師……還有纏在巫師身邊盜竊魔法的泥巴種——你們都沒有資格存在於這個伏地魔大人創造的新世界。”
“不許再往前走。”他冷漠地說,我原以為他是指被海格牢牢抓著才沒有朝前撲過去的布萊克先生,轉過身才發現霍格華茲的師生已經趁著剛剛的白霧全部跑到了附近的場地上,四個院長和鳳凰社成員在最前面舉著魔杖保護著身後的學生,還有不少人之前沒有在大禮堂見過,大概是霍格莫德村的店主,因為我看到了試圖掙脫韋斯萊夫人未果的金妮。
“預言裡的孩子已經被我殺死了,他們的屍體已經被我燒成了灰。”伏地魔用一種戲謔的口吻陳述著他以為的事實,並滿意地看著對面的人群正在因為憤怒喪失冷靜,“我,戰勝了預言,戰勝了死亡,我給過你們跪在我腳下請求我寬恕的機會——”
“地獄結冰的那一天我們才會請求你的寬恕!”海格已經快抓不住身邊的人了,他把布萊克先生交給了格洛普,一把抓緊了羅恩的領子,還差點讓我爸爸倒了下去。羅恩的臉漲得比頭髮還要紅:“沒完!我要把你們一個個——”
“除非你把我們全部殺死。”赫敏的聲音在發抖,但語調異常堅定,“鄧布利多軍!”
人群裡立刻響起了激昂的回應,食死徒們沖著空氣不停地發射無聲無息咒,但它們看上去全部失去了效果。我們已經移動到了離食死徒和伏地魔不遠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納吉尼吐出的蛇信,但它正在煩躁的搖晃,就像在展示自己主人此刻的心境。我們輪番抬手最後都意識到此刻攻擊風險太大,空氣隨著兩群人的對峙正在凝固、緊繃,伏地魔的壓迫在面對一群因為失去親人和摯友而極端憤怒的人面前正在喪失它應有的威懾力,他們甚至無視了伏地魔的警告,開始緩慢地向前移動。
“很好,”伏地魔重複了一遍,圓滑的聲音裡包含著比更殘酷的咒語更大的危險,他終於高舉起了魔杖迫使所有人停下來,喉嚨裡發出了嘶嘶的聲音,“經過這件事後,所有人都會看到——都會恐懼,因為他們知道反抗我會是什麼下場。”
“你們的愚蠢證明了我的正確:霍格華茲再也不需要分學院。”他揮舞了一下魔杖,滿意地看到一些人顯出了畏懼的神態,幾秒鐘後一個破破爛爛的發黴物件從城堡一扇被砸爛的窗戶裡飛了過來落到他手上,認出是分院帽的人們一陣低語,“所有人都將聚集在我高貴的祖先——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徽章、盾牌和旗幟之下。”
“當然,”他掃了一眼我臉色慘白表情扭曲的爸爸以及站在學生前面仍穿著鮮綠色睡衣的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在他手上懸浮著的分院帽燃起了火焰,他懶洋洋地把它拋到了羅恩和赫敏的腳下,“對於教授魔法的人,以及來學習魔法的人,會有更嚴格的篩選措施,我不允許任何骯髒的血統再來玷污——”
一瞬間的刺眼光芒,伏地魔的眼睛甚至因為驚訝瞪大了半秒,就像從來沒想過有人敢打斷他說話似的。納吉尼感受到主人遭受攻擊而高高地昂起了身體做出了進攻的姿態,卻因為雙眼都被刺傷而失去平衡撲了個空,在空中一邊嘶吼一邊下落。
就是現在——但有人比我們反應更快,還沒等我們抬手,剛剛變出閃光的赫敏抓著從巫師帽裡抽出的格蘭芬多寶劍一骨碌躲過了好幾道綠光,朝著納吉尼的方向靠近。貝拉特裡克斯咆哮著沖過來想要攻擊赫敏,卻被布萊克先生和羅恩合力阻攔住了。
赫敏差點被哈利和納威瞄準納吉尼發射的粉身碎骨咒擊中,我的神鋒無影咒被格洛普拔起來的大樹擋了一下。伏地魔大吼著向赫敏發射的死咒被羅恩發出的昏迷咒打偏了一點點,擦著赫敏的頭髮飛了出去,納吉尼現在只能通過嗅覺辨認方向,但整個場地上都是大火之後的燒焦味,這讓它的攻擊沒有任何目的性,但很快它通過風和腳步感知到了赫敏的存在,在赫敏兩次的揮劍都沒有砍中它後,它張開了猙獰的大嘴準確地朝著赫敏撲了過去。
下一秒在我的眼中顯得無比漫長:伏地魔想要召回納吉尼的咒語被赫敏用寶劍打偏,她因此向後踉蹌了好幾步跪倒在地失去了躲避納吉尼的力氣,就在納吉尼的牙齒即將嵌進她脖子的那一刹那,蛇頭突然旋轉著高高飛入了天空,蛇身重重地落到了赫敏的腳下無力地癱開——伏地魔憤怒地吼叫著,用老魔杖指向用神鋒無影咒殺死巨蛇的爸爸,臉色慘白的爸爸高舉著魔杖直視著他,赫敏一躍而起,用寶劍把巨蛇的頭砍成了兩半確保魂器被摧毀。羅恩飛奔過去試圖拖走即將陷入食死徒包圍圈的赫敏,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在他們和食死徒之間施了鐵甲咒,被反彈的咒語擊中的食死徒們都困惑地四處張望。
赫敏魔杖發射出的閃光就像是一個信號一樣,之前停下來開始觀望的馬人也開始繼續攻擊,發現自己小兒子陷入危險的韋斯萊先生和夫人也正在拼命向這邊奔跑,我們必須閃身躲避以免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咒語誤傷。霍格華茲的家養小精靈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荊棘叢的裂縫裡也湧了出來,昂首挺胸奔跑在最前面的是胸前掛著雷古勒斯·布萊克的掛墜盒的克利切,即使在這樣混亂的喧囂中,他牛蛙一樣的聲音仍然清晰可聞:“戰鬥!戰鬥!為了我年輕的小主人!為了家養小精靈的捍衛者!以勇敢的雷古勒斯的名義,抵抗黑魔王!戰鬥!”
瘦小的家養小精靈們尖叫著揮舞著從廚房拿出的餐刀和切肉刀,一張張小臉上燃燒著仇恨,如奔騰的洪水一樣朝著食死徒們湧去,對準食死徒的腳脖子和腿肚子又砍又刺。食死徒們被可以在霍格華茲幻影顯形的小精靈們戲弄得暈頭轉向,還要躲避馬人密集的箭雨,一時間他們竟然忘記了進攻。潰散的人群中盧修斯和納西莎·瑪律福的金髮很是顯眼,他們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戰鬥的欲望,只是互相攙扶著躲避混亂。
一些的食死徒開始朝城堡逃去,不知是誰提醒了一句禮堂裡還有很多重傷的人在休息,部分霍格華茲的師生們也開始往回撤,犧牲帶來的保護正在逐漸失效,我們夾在人群中向四周發著各種各樣的保護咒,我奮力朝著爸爸的方向擠,因為他的臉色比幽靈還差,卻根本沒有跟隨大家往回走的樣子。亞克斯利被韋斯萊雙胞胎和李·喬丹三面夾擊摔倒進了荊棘叢,多洛霍夫在弗立維手裡慘叫一聲癱倒了,甩著長鬍子的阿不福思和塞德里克·迪戈裡合力擊昏了盧克伍德,韋斯萊先生和夫人撂倒了辛克尼斯後拔腿就往禮堂跑,在聽到韋斯萊雙胞胎回答查理和比爾都留在禮堂保護珀西和其他昏迷重傷的人以後,他們又轉身加入了如火如荼的戰鬥。
伏地魔正同時與麥格、斯拉格霍恩和金斯萊格鬥,他的臉上是殘忍的恨意,三人看起來沒有落下風卻始終只能在他周圍穿梭、躲避,無法做出更強烈的攻擊舉動,甚至被伏地魔壓制著向著身後的荊棘叢後退。幾十米開外,貝拉特裡克斯正在和小天狼星布萊克繼續剛剛沒有完成的決鬥,赫敏和羅恩舉著魔杖靠近卻被布萊克先生粗暴地喝退。
“不關你的事!”我爸爸剛剛上前一步,布萊克先生扯著沙啞的嗓子嘶吼,“她必須由我解決!”
“想殺她的人可不止你一個。”爸爸冷笑道,強烈的仇恨讓他的精神看起來比剛剛好了一點,“各憑本事。”
戰得正酣的貝拉特裡克斯粗聲大笑起來,本來和納威一起繞著伏地魔打轉暗地裡幫助三個教授的哈利也跟到了我身邊,鑽進了他留給我的隱形衣。我能感覺到哈利緊張急促的呼吸,我死死地盯著爸爸,他則關注著布萊克先生,我們原本也想像剛才一樣偷偷幫忙,但就和圍觀的人群開始驚恐散開了一樣,三根魔杖發射出的咒語讓我們腳下的土地正在再一次滾燙、開裂,亮光幾乎形成了一個圓球使得周圍的人一步都無法靠近。
“你其實只是想被我殺死,親愛的小天狼星。”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用一種噁心又肉麻的語氣奚落面前和她死鬥的男人,跳著腳躲避嗖嗖發過來的魔咒,“你們兩個都是,迫不及待地想離開——”
“那也——要——等到——殺了你——和伏地魔——以後。”布萊克先生大吼道。
當布萊克先生叫喊到伏地魔後,貝拉特裡克斯就像被冒犯了一樣跳了起來,那張臉因為憤怒變得扭曲而恐怖。她一連躲過了爸爸的數次攻擊,從身後拔起一根還在冒煙的荊棘將本來就因為受傷開始顯得體力不支的爸爸掃到了一旁去,我急忙朝他倒下的地方擠。
在我的視野之外,布萊克先生瞄準她胸口的咒語只擊中了她的魔杖,看著魔杖打著旋墜入廢墟消失不見的貝拉特裡克斯發出了瘋狂的笑聲,她猛地沖向了布萊克先生。
“她手上有刀!”我剛剛費力擠到了爸爸身邊,就聽見有人尖叫了一聲,我覺得自己就像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似的,猛然轉過頭去,只看見了兩個凝滯在燒焦的土地上如同雕塑的聲影,兩個人的眼球都微微凸出,血脈所帶來的相似性在這一刻終於因為瘋狂的進攻而表露在了小天狼星·布萊克和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臉上。
貝拉特裡克斯好像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她緩慢地低頭,臉上還保持著剛剛得意的笑容。看到貫穿她胸口的格蘭芬多長劍後她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手上還沒有來得及出手的短刃隨著她的身體一起噹啷落地。
“不——布萊克先生!停下——盔甲護身!”剛剛把長劍丟給小天狼星·布萊克的赫敏尖叫起來,圍觀的人群還來不及歡呼出聲,就看到麥格、金斯萊和斯拉格霍恩被伏地魔炸飛了,看到自己最忠實的助手被打倒,伏地魔的怒氣正像炸彈一樣爆炸開來,他轉過身正對上手握寶劍向他沖來的小天狼星,高舉起了老魔杖。
“盔甲護身——”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我甚至來不及蹲下來先告訴爸爸我還活著,本能讓我脫下隱形衣抽出魔杖大喊出聲。
“盔甲護身——”
“盔甲護身!”
呐喊從四面八方傳來,我分辨出了哈利歇斯底里的吼叫,但布萊克先生沒有停下,他甚至揮舞著魔杖把我們發射的保護咒語擊退開來,在聽到哈利的聲音後他頓了一下,但也只是頓了那麼一下,然後在幾道綠色的光芒即將貫穿他的胸口前將格蘭芬多的寶劍用力揮擲了出去。他沒有聽到伏地魔輕鬆揮開寶劍的聲音,他什麼都聽不見了,眼睛裡復仇的火焰在熾烈燃燒了如此之久後,終於隨著他生命的消逝開始熄滅,在一片只能聽見呼吸聲的寂靜裡,他雙手向兩邊攤開,捲曲的頭髮瀟灑地飛揚起來,臉上甚至出現了一絲笑意,就像在看不見的地方有很多人正在給他重逢的擁抱。
然後他倒在了地上,沉重的聲音就像遭受了太多別離苦難後終於解脫的歎息。
“他們還活著!”
“天啊,你們看見了嗎?是我出現幻覺了嗎?我看見了納威·隆巴頓!”
“哈利·波特!他在那裡!還有艾莉絲·斯內普,她在另一邊!你順著我的手指——”
幻身咒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失效了,伏地魔緩慢地原地轉身,看著站在三個方向正好和他形成一個圓圈的我們,隨著我們抽出魔杖做出準備戰鬥的姿態,四周一切變得死一般沉寂。
“這一切應當由我們來結束。”當麥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後納威大聲說,“從一開始——就應該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卻不斷地牽扯進無辜的人,現在由我們來徹底了結這一切。”
“爸爸,你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了。”我上前幾步,示意旁邊那幾個不熟悉的學生過來扶走掙扎著還想擋在我面前的父親,“現在是我們來保護大家,完成預言的時候了。”
“永遠躲在其他人背後的小孩,”伏地魔的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一雙紅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一次你們又想把誰當作盾牌呢?”
“那你在恐懼什麼?”哈利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但他拿魔杖的手平穩地指著伏地魔,“你為什麼會因為重新面對我們而恐懼?”
“恐懼?”伏地魔譏笑道,他整個身體緊繃著,紅眼睛瞪著,像一條準備進攻的蛇,“你竟敢——你們覺得憑藉一個預言,就能讓伏地魔大人感到恐懼?”
“所有的魂器都已經被銷毀,除了現在還在你這副身體裡苟延殘喘的殘破靈魂,你什麼都沒有了。”納威乾脆俐落地說,其他人仿佛都不存在了,這裡只剩下了我們四個。“從一開始——從我的父母受盡折磨也不願說出我在哪裡起,我的奶奶為了保護我和你戰鬥到最後一刻,你復活的時候取我和哈利的血,你認定需要同時殺死我們三個,你試圖殺死我們,並進行了行動,但是你失敗了,湯姆·裡德爾,你看見我們三個不受任何影響地站在這裡,難道還會認為這都是偶然和失誤嗎?”
“偶然!都是偶然!”伏地魔吼叫道,但是他並沒有進攻,“你竟敢——你竟敢——”
“為什麼不敢,湯姆·裡德爾?”納威凝視著伏地魔的眼睛說,“你的秘密我們都知道,如果我是你我會在這一刻進行一點懺悔,這是你最後的、也是僅有的機會。”
“你以為憑藉三個學生就能殺掉我?”伏地魔的瞳孔縮成了兩條細細的窄縫,“你以為——還是鄧布利多以為,毀掉了我的魂器就意味著可以戰勝我?我擁有老魔杖——不可戰勝,戰勝了死亡的老魔杖!三個小時之前我殺死了德拉科·瑪律福,不管那個老頭子如何費盡心機阻止我,它現在已經真真正正地臣服于伏地魔大人!”
“你是從來都不會把故事看完的那種人。”我看著他手裡那根細細的接骨木魔杖,在這一刻終於完全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故事的最後拿著老魔杖以為能戰勝死亡的人都被死神接走了,你比他們還不如,因為你根本不是老魔杖的主人。”
伏地魔猛地轉過身來,眼睛周圍的皮膚變得更加慘白:“我告訴了你,我已經殺死了——”
“鄧布利多的死是他自己一手籌畫的,德拉科·瑪律福只是這個計畫的執行人,從你用他的性命威脅他的父母,又用他父母的安危來要脅他開始,他就不再為你效忠了。”我在人群裡看見了憔悴得幾乎無法站立的納西莎·瑪律福和攙扶著她的丈夫,“我不指望你能理解這種事,在這個計畫裡鄧布利多是不敗而亡,沒人可以再打敗一個死人,老魔杖的力量就這樣隨他消亡了。”
“那又怎麼樣!愚蠢的女孩!”伏地魔惡毒地回應我,“即使沒有老魔杖,難道你覺得你們三個就可以戰勝偉大的我?難道又要有人出來告訴我,這是什麼愛的力量?”
“都有吧,”我聳聳肩膀,滿意地看到伏地魔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茫然和驚愕,“愛的力量你今晚已經領教過了,你沒發現你的厲火都無法傷到我們分毫嗎?至於老魔杖——在鄧布利多死之前,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先德拉科一步繳械了他,我想她以為這種事無足輕重,就沒有向你彙報。你殺錯了人,而我們搶先了一步,你忠心耿耿的奴僕曾經在瑪律福莊園被納威繳械過,他才是老魔杖的真正主人。”
“如果你無法理解這一切,就試著懺悔一下吧。”納威輕聲說,“我見過你不懺悔的下場,你所不承認的所有偶然最後彙聚於此,我們都已經站在你面前接受過自己的命運,現在輪到你了。”
突然,天際爆出一道金紅色的光,耀眼的太陽衝破了黎明開始冉冉升起,陽光普照在這裡的所有人身上,伏地魔慘白的面龐被照耀得金紅一片。我看見伏地魔瞪眼、抬起魔杖指向納威、從喉嚨裡發出高亢而尖銳的施咒聲,在那一瞬間我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自己的施咒被他周圍暴起的塵霧反彈開來,我和哈利都被拋了起來,光芒從我們的魔杖尖向伏地魔所在的圓心嗖嗖而去又不斷被擊退、反彈,伏地魔死死地攥著那根接骨木魔杖,表情扭曲地應對著我們的攻擊,納威在我們的掩護下好幾次都只差一點就能奪下老魔杖。
咒語不斷地飛出,擊中搖搖欲墜的荊棘叢,終於伴隨著一聲清脆的裂響,一根又一根巨大的黑色荊棘開始倒塌,滾落的石塊和飛揚的塵土似乎給了圍觀的巫師靈感,他們不斷讓巨大的碎石塊漂浮起來砸向伏地魔以干擾他的進攻,終於,我們看到納威杖尖的光束和伏地魔的綠光正面相碰迸發出了金色的火焰,老魔杖飛到了空中,在初生的朝陽下打著旋飛向自己不願殺死的主人,伏地魔張大了嘴發出憤怒的吼聲——
反彈的綠光又擊碎了一根荊棘,所有的聲音都被頭頂的巨響淹沒了,在我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戰鬥已經來到了荊棘叢所包圍的禮堂面前,之前為了困住霍格華茲的師生,伏地魔搬起了半個城堡的廢墟壓在黑荊棘構建的柱子上,而現在廢墟就像是一種宣告一樣,帶著浩蕩時代的重量無差別地朝著地面上的所有人坍塌。
幾秒鐘的空白,我幾乎是憑藉本能停下了自己頭頂上最大的那片石磚,但是還是被零星的碎石砸了好幾下不能立刻站起來。一些人和我的情況差不多,還有更多的人被廢墟困住了無法立刻脫身。哈利憑藉著找球手的靈巧只受了一點輕傷,但是好幾根橫倒的荊棘攔住了他的路。
“把它遞給我!快!”伏地魔急切的聲音從碎石瓦礫的中央傳來,他滿是塵土和泥灰,半個身體被壓在沉重的石牆之下,伸出一隻手指向一旁的地面咆哮,老魔杖和格蘭芬多寶劍居然都平靜地躺在那裡,“把它給我!我可以允諾你任何想要的東西——任何的——趕快把它交給我!”
他蛇形的瞳孔牢牢注視著站在魔杖旁邊的納西莎·瑪律福,後者似乎幸運地沒有被任何東西砸到,正因為他的話緩慢地彎下腰。在更遠處的納威發出了憤怒的吼聲,但是他的腳崴了,腦袋也不斷地往下滴血,踉踉蹌蹌地跑了幾步後無力地跪了下來。
我抬起魔杖想瞄準納西莎·瑪律福伸向老魔杖的手,但我總覺得她不會那麼做——她還是把它撿了起來,淺金色的長髮遮蓋了她的大半張臉,沒有人能看到此刻她是什麼表情。在伏地魔喜悅的吼叫和不斷的允諾聲中她並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又彎下腰去撿起了格蘭芬多的寶劍,紅色的寶石在晨曦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但並沒有為她蒼白的臉添上一絲血色。
“把它交給我!你會成為我最忠實的僕人,我會給你和盧修斯所有的——你們想要的一切!”失去魔杖的伏地魔費力地在石塊間掙扎著伸出手去,他的聲音裡滿是對死亡的恐懼和慌張,甚至帶著一絲諂媚。當納西莎最終停下來低頭注視他時,他又像喪失所有理智一樣怒吼起來,“快把老魔杖給我!”
“想要的一切?”納西莎·瑪律福的聲音飄忽得就像空氣裡四散的塵埃,“我想要的一切,你都可以允諾?”
“當然,當然,我親愛的納西莎。”伏地魔用他最能蠱惑人心的語氣回答,但過分的急切削弱了效果,“只要你把它交給我——”
四面八方都有魔杖指向苟延殘喘的伏地魔和他身邊的女人,但所有人都沒有在那一刻動手。大家都看著這個依舊稱得上美麗的金髮女人眼睛大大地圓睜著,嘴角滑稽地抽搐了一下,一瞬間甚至以為她想笑——她張大嘴,渾身因為悲痛而不斷顫抖。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她輕聲說,在伏地魔露出困惑表情的那一瞬間,她把木棍丟在了一旁,高舉起格蘭芬多的寶劍刺向了伏地魔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呢喃逐漸變得大聲,最後成為了比女鬼還要淒厲怨恨的尖叫,聲音在廢墟間回蕩,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把——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她摔倒下去,就像已經使用完了最後的力氣一樣癱倒在被血染紅的地面上,湯姆·裡德爾倒在地上,半個身體壓在廢墟裡,就像一個凡人一樣死去了,蒼白的手心裡空無一物,那張蛇臉空洞而茫然。
“他死了嗎?”我身邊一個女孩戰戰兢兢地問道,“但他們都說預言裡殺死伏地魔的應該是——”
“死了,他只是一個因為畏懼而逃避死亡的普通人,所有人最終都會被死亡追上腳步。”我輕聲說,“至於預言……我更接受第二個解釋,預言……僅僅只是一種誘因罷了。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是難以戰勝黑暗的,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是被他偏移了命運的燭火。”
太陽在霍格華茲廢墟的上空冉冉升起,照亮了每一張疲憊的面孔,此時應當有排山倒海般的喧嘩和喊叫在周圍爆發,應當有慶祝一切終於過去的歡呼和咆哮震天動地。但所有人只是沉默著看著距離最近的納威爬過廢墟,他想把渾身是血的納西莎·瑪律福攙扶起來。納西莎還在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發呆,任由納威抽走了她手裡的寶劍,她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沒有什麼反應,直到盧修斯·瑪律福滿身狼狽連滾帶爬從廢墟裡掙扎出來從納威的手裡接過了她,她才捂住眼睛倒在了丈夫懷裡,開始無力地哭泣。

不知是哪裡又傳來了一聲抽泣,活著的人站立在這片被燒灼之後又被廢墟覆蓋的土地上流淚,為每一個沒能等到見證這一刻的靈魂。隨著第一個抬手向空中發射金色光芒的巫師,金銀色的流星從四面八方的廢墟縫隙中緩慢升空,炸開一片又一片,我們目送著沉默的星海在頭頂墜落、消逝,在提醒新一天到來的悠揚鐘聲中尋找親朋舊友,在平靜的晨光中亂糟糟地擁抱。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我感到了一種脫力的疲憊,不僅僅源於一夜未眠,它讓周圍一切的面孔和聲音都顯得模糊不清。有人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和我握手,七嘴八舌地和我說著什麼話,我都茫然地看著他們的嘴,直到我看到了撥開人群的爸爸,他正被赫敏攙扶著朝我這裡走過來。我終於覺得視野清晰了一些,不遠處的羅恩和納威正在幫哈利清理壓在布萊克先生身上的廢墟,塞德里克·迪戈裡在安排巫師、馬人和家養小精靈去禮堂休息,弗立維、麥格和斯拉格霍恩開始揮舞魔杖修復城堡,大塊大塊的石牆磚瓦漂浮在他們周圍。
“我想媽媽了。”我埋在父親的懷抱裡低喃著幼稚話,他伸出手梳理我沾滿泥的頭髮和臉頰,試圖抹幹不斷從我臉頰上滾下的眼淚,在他抱住我的前一秒我還在想站起來幫忙,但此刻我只想昏昏然地睡去忘記一切,“爸爸,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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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8 尾聲

沙灘被陽光照耀得就像顆粒分明的金砂,明明現在是南半球的冬末卻也不覺得冷,潮濕的空氣中夾雜著海鹽的鹹味。路過的幾個只穿著短褲的麻瓜向我們吹了好幾聲口哨,赫敏大聲咳嗽著阻止兩個男生掏出插在大褲衩裡的魔杖,我不安地又扯了扯赫敏給我準備的襯衫外套。
“你說過這麼打扮就不會引人注目的!”羅恩嚷嚷道,“但那些麻瓜一直盯著你們的方向瞧——喏,那個走了那麼遠還回過頭看艾莉絲呢!”
“這裡沙灘上的女孩都這麼穿,而且不穿外套!”踮著腳尖正一個個檢查太陽傘下是否有自己父母身影的赫敏有點暴躁地回答,“你不如問問自己,為什麼男人只要一見到漂亮姑娘——不管她是穿麻袋還是穿其他什麼——就會走不動道!”
“那個看起來像格蘭傑先生嗎?”接過我喝完的椰子殼的哈利機智地指向另一個方向的海灘,“他和一位褐色頭髮的女士在一起——”
“不是,爸爸不會留這種可笑的小鬍子。”赫敏的第一百三十二次否認,我們的澳大利亞之行已經過去了三天,她依然沒能在人頭攢動熱鬧異常的海灘上找到被她洗去記憶的父母。
“我們的皮膚越曬越黑,她也在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期末考試前的赫敏。”逛完這個沙灘後,羅恩嘟噥了一句。
“沒有人逼著你陪我來!”赫敏猛然轉過頭來摘掉墨鏡蹬著羅恩,還好她把長髮盤成了髮髻,如果梳成馬尾我的臉現在肯定火辣辣的疼。
“我只是想讓你不要太著急,來喝點這種神奇的飲料!”羅恩立刻舉手投降,擠過去捏捏女朋友的肩膀,又捶捶她的脖子,“梅林在上,麻瓜們到底是怎麼調製出這麼涼爽的東西的?”
“也許他們只是碰巧這些天不想出門。”我安慰道,“這裡很安全,我們之前去魔法部辦手續的時候金斯萊不是說了嗎,魔法部從未接到澳大利亞被伏地魔或者食死徒們襲擊過的報告。”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把他們安排到這裡來。”赫敏絞著手指回答,我必須承認羅恩其實說得沒錯,這就是她考試前一天晚上慣有的動作,“我只是希望能夠快一點確認,而且逆轉遺忘咒的步驟很複雜,我真的很怕中途出差錯,而且說到底魔法部其實停擺了小半年——”
“我們一定會找到他們的。”哈利拍了拍赫敏的肩膀,“他們也一定希望你能找到他們,讓他們找回關於你的那些回憶。”
“我知道他想逗我開心,但我總想起這些話——考試什麼的,書早就背完了之類的,從前都是塔盧斯說的。”赫敏看著又跑去買“麻瓜神奇沙灘飲料”的男生,她搖了搖頭,把能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重新戴上了,“怎麼說……之前每天都要計畫第二天要做什麼,怎麼活到第二天,怎麼保證身邊的所有人活到第二天,就相信在自己心裡什麼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但其實只是腦子裡塞得滿滿當當根本沒有空去想——”
“我好像不該和你說這些!”她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驚慌地瞧了我一眼。
“活下來的人總要向前看。”儘管和她一樣戴著麻瓜用的墨鏡,我還是本能地躲開了她的注視,“與其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如大方一點去承認事實的存在,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習慣愧疚的存在,帶著遺憾鼓起勇氣向前走——我媽媽在我耳邊念叨這些話就沒有停過。”
“我就告訴你,她一定會說服你接受那份工作的。”赫敏輕聲說,“莉莉阿姨不希望你被任何東西束縛,包括她自己。”
“嗯,後來史密斯先生寫信過來說,等我入職後他會儘快向美國魔法部提交我的常入境申請,這樣我週末往返就可以直接幻影顯形而不用等魔法部審批的門鑰匙。”我點點頭,“金斯萊先生也說,魔法部重新運轉後會第一時間啟用他們的什麼白名單系統,美國魔法部應該會很快和這邊恢復正常往來,所以有什麼事情我都能及時趕回家。”
“換個地方換個心情。”赫敏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總想著一定要把七年級重新讀一遍,把該考的證書拿到才安心,不然我也想出去轉一轉。”
“羅恩還是準備去給韋斯萊笑話商店幫忙?”我繼續試圖在沙灘上尋找褐色頭髮的夫婦。
“是啊,他說‘才不想回去準備考試’。”雖然戴著墨鏡,但是我覺得赫敏翻了個白眼,“當然啦,笑話商店現在根本忙不過來,我聽說他們全家頂上才勉強完成了來自全國的‘嗖嗖-嘭’煙火訂單,但韋斯萊先生總要回魔法部上班嘛。”
“總要慶祝一下。”我接過哈利抱過來的一隻沉甸甸的大椰子,“我媽媽也趁著爸爸回霍格華茲修復城堡悄悄訂了幾個,我陪她在院子裡放了半天,還差點燒了一棵樹。”
“喬治說我們沒有接到太多投訴和魔法部來的貓頭鷹簡直就是奇跡。”聽到我們聊天內容的羅恩聳聳肩膀,“他和弗雷德覺得應該讓大家放肆慶祝,把所有煙花持續的時間延長了整整一倍,副作用就是它們會炸得更高更遠,聽說引起了不少麻瓜注意。”
“魔法部也覺得應該允許所有人好好放鬆一下,”哈利接話道,“再加上他們現在一個人當五個人用,實在管不了這些小事。那天金斯萊和我談了幾個小時——”
“他最後肯定會說他很理解。”我說道。
“是,但還是掩飾不了有一點點失望。”哈利拿下眼鏡擦了擦,“我告訴他我會儘快回去的,並且保證傲羅的所有相關考核都一次通過。”
隨著列在清單上的地點被一個個劃掉,赫敏的脾氣變得越來越糟糕,她一點飲料都不肯喝了,午飯也只狼吞虎嚥地吃了一點,我們想盡了所有辦法才說服她在傍晚到來之前坐在了一家麻瓜開的霜淇淋店裡。
“你真的準備用麻瓜的方式環球旅行嗎?”羅恩齜牙咧嘴地用餐巾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癱在椅子上緩解又跑了一整個白天的疲憊,“我從來沒想過不用魔杖日子會變得那樣難,所有的麻瓜都應該為他們吃過的苦得一枚金質的大徽章。”
“他們知道怎麼不用魔法製冷,也知道怎麼不借助魔法旅行。”哈利若有所思地看著牆角那個正在往外噴冷氣的細長櫃子,裡面放著各式各樣的霜淇淋,“我想不會很無聊的。”
“那你要記得給我們寫信。”羅恩嘟噥道,“要是弗雷德和喬治真的打算把我當家養小精靈——從前的家養小精靈對待,我就來找你。”
霜淇淋店的門因為被推開發出了叮叮噹當的聲音,我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赫敏幾乎是蹦了起來,差點掀翻了我們的桌子,羅恩趕緊也站了起來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防止她因為過分激動而摔倒。那一瞬間我以為她會直接撲向那對神色溫和看起來正在互相低語的中年夫婦,但是赫敏只向前走了兩三步,然後轉過身猛地坐了回來。
“你在做什麼?”我們都被她弄糊塗了,“那就是格蘭傑先生和格蘭傑夫人!”
“我——我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什麼好。”赫敏的嘴唇在顫抖,“他們已經完全忘記我了……我讓他們把我忘得一乾二淨,現在我走上去該說什麼?對自己的爸爸媽媽說‘你好’,然後看他們用茫然的、看陌生人的眼神注視我嗎?”
“你這麼想,他們馬上就要恢復記憶了。”羅恩低聲安慰她,“只要我們再想辦法把他們弄回旅館。你不想去打招呼也行,我待會兒們可以偷偷跟在他們身後然後帶他們幻影移形——”
“你,你們好。”在我們四個腦袋靠在一起竊竊私語時,沒注意到有人來到了我們的桌前。赫敏瞪大眼睛看著皮膚曬成小麥色的格蘭傑先生挽著格蘭傑夫人站在我們面前,前者帶了一絲局促的笑容向我們問好,後者一個勁地盯著赫敏瞧,“呃……請問你們也來自英國嗎,請不要多心,我們只是想過來——”
“她和我夢裡的那個女孩長得一模一樣!”格蘭傑夫人聲音沙啞地說,她扯著丈夫的衣角指著赫敏說道,“你總說我是胡思亂想,但是她出現了,我就告訴你有個聲音一直一直在對我說——”
“對不起,真是抱歉極了。”格蘭傑先生伸出一隻手擋住了自己的妻子,“我的太太最近精神不太好,怎麼看醫生都不管用——”
“媽媽,媽媽……對不起。”赫敏的眼淚順著臉頰滾下來,站著的女人聽到她的低喃後幾乎是一把抱住了她,捧住她的臉一邊哽咽一邊上下打量。
“我知道我應該有一個女兒的,就該是這個樣子,總也梳不柔順的頭髮,眼睛和我一模一樣……但是他們都不記得。我發瘋了一樣地找,找從前的合影,找她的課本,找她的舊衣服,但什麼都沒有,就像有人把她活生生從我的生命裡挖走了一樣……只有我的心還隱隱約約記得這件事,我曾經是有一個女兒的,我把她從一點點大養成一個聰明的女孩……這些都不是夢,哪個母親會忘記從自己身上分離出的一部分……哪個母親會搞錯這件事……”格蘭傑夫人語無倫次地哭泣,我注意到格蘭傑先生的眼神也慢慢變化了,當格蘭傑夫人緊緊地抱住赫敏之後,他的眼睛就像被一塊布突然擦亮了一樣,他走過去一隻手扶住了妻子,一隻手把赫敏攬進了懷裡。
“我們是不是不需要那些複雜的步驟了?”看著一家三口因為團圓而哭泣,羅恩小聲地詢問我們,“他們看起來已經恢復記憶了。”
“說不好。”我搖搖頭,“我覺得這只是一種魔法無法清除的本能。”
“愛,愛既然能抵擋這個世界上最兇惡的魔咒,自然也能對抗強制的遺忘。”哈利看著格蘭傑夫婦輕聲說,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從桌子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我們在澳大利亞多逗留了兩天,順利恢復所有記憶的格蘭傑夫婦邀請我們去他們的海濱小屋作客,聽我們講這一年多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然,大部分時間都是赫敏依偎在他們之間快而小聲的念叨,她跳過了一些內容,我們也時常找藉口去陽臺看著海浪發呆。
然後終於到了該分別的時候,為了不重複遞交非常時期異常複雜的跨國申請,我和哈利都選擇直接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我的門鑰匙已經揣在了口袋裡等待生效,格蘭傑夫婦熱心地用車載著我們四人去麻瓜的“機場”,媽媽好像以前和我說過,麻瓜們會集中停放長途旅行需要的工具,我那個時候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沒有小偷去悄悄把那些工具拿走。
“爸爸媽媽搬回英國還需要時間,但是霍格華茲馬上就要開學了,我只能先一步回去,以及想想怎麼把從前的房子買回來。”赫敏一邊把一本厚厚的筆記塞到哈利手裡一邊念叨,“我都給你整理好了,怎麼坐飛機,怎麼坐火車,怎麼用電話查詢路線和旅館,這個是魔法部新出的英國巫師出入境須知,我夾在了第二頁,你一定要記得提前申請。”
“好了好了。”羅恩扯了扯赫敏的袖子,“留給人家一點時間——我們也可以陪著哈利去那個鐵皮罐頭運輸中心裡參觀嗎?”
“我會常寫信的。”哈利對我說道,他的旅行箱上用隱形衣蓋著海德薇,我能聽見它溫柔的咕咕聲。
“他原來環遊世界的計畫裡一定是有你的。”我伸出手理了理他怎麼都撫不平的頭髮,“如果他能知道你要替他完成他一直以來的夢想,他會很開心的。”
“自私地說,我很想你能和我一起去。”哈利伸出手抱住我,把下巴輕輕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但是我知道你要熬過的痛苦不比我少,你需要一個完全自由不受干擾的空間,所以如果你不想收到我的信——”
“至少每個月要寄來一封。”我打斷了他的話,“不許去麻瓜的酒吧和麻瓜女孩喝酒,海德薇會替我看著你的。”
他笑起來,嘴唇邊呵出的熱氣在我的耳廓邊,身邊有一些麻瓜也拖著行李箱從我們身旁走過,轉過身和送行的人擁抱、親吻,我們從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靠著不同的方式在這個世間努力過得好、過得幸福,揮手和過去告別,懷著迷茫和悵然迎接未知的明天。
“他會沒事的。”我們揮手向隨著幾個麻瓜一起走進安檢口的哈利告別,他看起來已經開始有點手忙腳亂了,赫敏挽住了我的手臂,“我們都會沒事的……一切……都有平復的那天。”
“我知道。”我輕聲說。

我本想寫到這裡就結束,但編輯一再請求我再寫一些“平靜幸福的內容”以在結尾部分給一直閱讀這個專欄的讀者一些安慰,老實說我不認為讀到這裡的人還會對我的婚姻和愛情很感興趣。不過我打算再簡單地講述一下我在美國的三年生活,只是確實沒有太多可說的。還有一些讀者非常好奇的有關“死亡聖器”的部分,我得解釋一下刪減模糊它並非是出於魔法部的要求,只是我與我的丈夫在和納威商量後一致認為不宜說得很詳細,而且如果是把這個專欄從頭讀到尾的讀者,一定會明白所謂“可以戰勝死亡的聖器”只不過是引誘人們前仆後繼落入死神陷阱的誘餌,目前它們都已經被妥當地處理了。
我在國際魔法藥劑師協會工作的日子很平靜,受史密斯先生和夫人的照顧,那裡的人只知道我來自剛剛平息了一場大亂的英國,並不知道我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我得以每天在自己的藥劑桌前擺弄感興趣的藥劑,從全世界各地飛來的貓頭鷹那裡接收各國巫師對於魔藥的創新點子,雖然大部分聲稱是跨時代創新的東西到最後都被證明只是混入雜質後的偶然現象,也並不具備什麼實用價值,但我們也從中鑒別出了很多優秀的靈感和創造。
這個世界正在以令人驚異的速度向前,這項工作讓我深刻領悟到了這一點,尤其是當我在工作的間隙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眺望遠方麻瓜修建的大廈的時候,幾乎每個月就有新的地標拔地而起劃破天際線,如果我龜縮在藥劑室裡因為驗證自己的猜想半個月不出門,麻瓜的街道就會換一個模樣。
家裡的信基本由媽媽寫來,偶爾當我在信裡說起工作的一些疑惑時回信的人會變成爸爸,但他從來都不把解決辦法直接說出來。我給新買的貓頭鷹取名為了薇薇安,雖然它和我從前的那只小貓頭鷹長得一點都不一樣。
海德薇每隔兩周會帶來一封信,每次都是在週四的黃昏準時來敲我的窗戶,哢噠哢噠敲兩下然後跳開等我打開窗戶,莊重地伸出拴著小包裹的爪,然後從我的水杯裡喝水休息,等我一邊拆包裹一邊從抽屜裡拿一包貓頭鷹堅果喂它。那些包裹裡總有一封信,大部分時候還有幾張明信片,或者麻瓜相機拍的不會動的照片,上面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風景:一望無際的凍土和平原,小街上髒兮兮卻又看起來格外香甜的大鐵桶裝芒果奶昔,陌生文字密密麻麻的篆刻……最初的信裡絕大部分內容都是他怎麼差點把事情搞砸,尤其是他弄丟赫敏的《麻瓜世界旅行指南》後(“這事兒我都瞞了她小半輩子了,你非要在這裡寫出來嗎?”我丈夫替我看稿子時忍不住說道),當他逐漸適應麻瓜的生活方式後他就花更多篇幅拉拉雜雜地講他的見聞,告訴我哪些地圖上畫著紅圈的地方他以後想帶著我再去一次(“結果我們都忙得要命,二十多個紅圈到現在只完成了三個。”我一邊寫一邊搖頭對他說)。
我的回信相比之下簡短一些,加上幾小瓶常用的治療傷口和傷寒的魔藥讓海德薇給他帶回去,親一親海德薇的腦袋讓她替我向哈利問好,就像她每次都記得輕輕咬一下我的耳垂表示哈利對我的想念一樣,然後注視著雪白的貓頭鷹張開雙翅在城市流光溢彩的傍晚逐漸消失成一個小黑點。
有一次我寫信告訴哈利,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應對那些熱情單身男士邀請我去參加各種聚會和外出的方法,我去一個租住房子附近的麻瓜小商店裡買了一個簡單的金屬指環套在了手上,然後向他們撒謊我已經訂婚了——我寫這些的時候真的為自己想到的絕妙主意得意極了,直到下一周海德薇帶來的包裹裡放著一張哈利右手上戴著相似指環的照片,背面龍飛鳳舞地寫著:“現在你就沒有撒謊了。”,於是我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自己給自己安排好了婚約。
赫敏在畢業後理所當然地拿著全優的證書進入了魔法部,成為了金斯萊的得力助手,她大概每個月給我寫一封信,因為她實在是太忙了,她告訴我威森加摩在審判食死徒時一致決定不再追究瑪律福一家為伏地魔效力的過往,瑪律福夫婦現在幾乎不再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只聽聞他們似乎為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的無差別巫師救助會提供了一大筆啟動資金。
納威成為了斯普勞特教授的助手,用他的話說:“能夠回到溫室裡擺弄草藥,還能躲開那些多得像蚊蟲一樣的記者實在是太好了,而且我還有暑假,這樣我就能陪盧娜去找她的彎角鼾獸,陪我媽媽去外面散散步。”
我們所有人都在保持一種刻意的忙碌,這是一種無言的默契,就像很多事情從沒有發生過似的,我們現在都在認真地正常生活,為了保持這種正常我們幾乎用盡了全力,然後時光的慈悲才終於開始緩緩降臨。
當我寫信告訴赫敏我不再需要助眠魔藥也能睡個好覺後,她終於開始問我有沒有考慮回國,我捏著羽毛筆感到了一絲猶豫。我已經在這裡工作了三年,儘管這裡的人都對我很不錯,我還是開始想念即使是盛夏也連綿不絕的雨天,細雨敲打在窗櫺上的細碎響聲,從店鋪的雨簷上滑落成水幕的雨簾,但我一直無法去下定決心。
一周又一周,時間如流水般從指縫流逝,哈利在上一次的信件中告訴我他的環球之旅只剩下了最後一個目的地,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告訴我具體是哪個國家。我在又一個週四熄滅藥劑桌上的坩堝,把寫滿了筆記的記事本放進櫃子裡,沒有用完的藥材收進藥櫥,看著窗戶外的天色逐漸變暗。似乎要下雪了,我看著壓低的厚重雲層想,是這座城市在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然後我想起來今天缺少了什麼,已經過了日落的時間,海德薇卻一直沒有來扣響我的窗戶。
她是從不遲到的,我感到了一絲慌張和困惑,哪怕遇到帶來的包裹被暴雨和海水淋得濕了大半、它張開翅膀抖得滿桌都是雨水的惡劣天氣,它也從來不曾遲到。我掏出櫃子裡的日曆瞧了瞧,上次收到信的時間是半個月前的週四,我並沒有記錯。於是我取消了之前和同事在下班後去新開的那家女巫服飾店裡逛逛的約會,在最下麵的櫃子裡翻來翻去找到了海德薇落下的兩根羽毛,打算讓薇薇安聞一聞後出發去找她。
夜晚提前到來了,街上的路燈開始亮起,把因為溫差而凝出霧氣的窗戶照出一片暖融融的橙紅色。我在準備出門去貓頭鷹棲息的小棚屋時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了熟悉的敲打聲,但在我打開窗戶後海德薇並沒有蹲在那裡,然後我才發現已經開始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從被光染成紫紅色的天空飄下來,我順著雪落下的軌跡往下看,看到了海德薇拍動著翅膀棲息在男人伸出的手臂上,他戴著離開時的那副黑框眼鏡抬頭向我微笑,雪落到我的深紅色長髮上,落到他亂糟糟、就像永遠都撫不平的黑色短髮上。
遠處有孩子正因為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而歡呼,他們無憂無慮地、亂糟糟地唱著一首最近正流行的歌走遠。
我看著他的眼睛,知道每一個明天都會平靜地來臨。
此後多年,一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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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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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與三色堇


塔盧斯·布萊克花了小半個月才在霍格華茲找到一個滿意的、適合他發呆的地方。頭頂上的貓頭鷹因為夜晚降臨精神百倍地“咕咕咕”著,慢條斯理地梳理蓬鬆的胸羽,風卷著細碎的雨雪時不時地撲打進棚屋裡,被木架子上東倒西歪的乾草擋了個七七八八,讓木架後面的那個巨大的乾草堆保持了乾燥舒適——自然很多小貓頭鷹也是這麼想的,它們此時正撲扇著翅膀企圖趕走舒適窩在乾草堆上的不速之客,但黑狗睜開眼睛從鼻子裡發出了危險的哼聲,識時務的貓頭鷹們便不再作聲,趕緊飛到頭頂那幾根吱吱呀呀有點不堪重負的木杆上,揚起一陣飛塵小小宣洩一番內心的不滿。
塔盧斯·布萊克——現在在其他人眼裡是一隻不大不小的黑狗,被突如其來的、鳥糞味的灰塵刺激得打了個響鼻,他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格蘭芬多休息室比起貓頭鷹棚屋來說當然要舒服得多,永遠劈啪作響燃燒著溫暖火苗的壁爐、雖然陳舊但是異常鬆軟的扶手椅、不管前一天多麼髒亂第二天早晨都會被家養小精靈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地毯,他保持著蜷成一個球的姿勢默默地想,但是他現在不想待在那裡,不想和他的朋友們待在一起。
他不想去接受那些同情的、小心翼翼的眼神,雖然這些眼神的主人都懷揣著十成十的善意,但正是這種幾乎無處不在的、充滿遺憾的目光讓塔盧斯感到窒息,甚至有一點憤怒。因為他們其實是在無時不刻地提醒他一個事實:他的母親死去了,他鮮少吐露溫柔的、習慣微微皺起眉頭拆開魔法部加急送來的信件的母親,他總是把長髮盤起的、穿著幹練來去匆匆的母親,已經不再存在於這個世間。他和她的最後一面是他懶散地靠在沙發上翻著一本魁地奇雜誌,目送著她一邊戴上深黑色的手套一邊拿過門邊還在滴水的雨傘,她轉過頭抿了抿嘴唇,叮囑他記得有時間打理一下院子裡已經枯萎的木槿花。
塔盧斯·布萊克意識到自己的心中充滿了很多古怪的、冒著黑色泡泡的想法,這些想法在面對著昔日密友的時候沸騰得更加強烈,甚至讓他自己都感到恐懼:為什麼偏偏是他的媽媽?為什麼其他人的父母都還安然無恙?為什麼非要是他坐在葬禮的第一排、胸前的第一顆紐扣上別著白色的花朵?
“倖存下來的人不需要背負愧疚”,當時這句寫在《戰後心理疏導手冊》扉頁的話還沒有隨著古怪姐妹的改編歌曲風靡英國巫師界,塔盧斯只覺得自己的這種遷怒是錯誤的,但是他找不到能很好地排解它們的方法。當發現這些想法所帶來的濕黏情緒甚至快超過了他對伏地魔和食死徒的恨意時,他果斷選擇了獨自一人穿行在霍格華茲的黑夜之中去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自我調整。
這並不太容易,霍格華茲的每一個掛毯或者雕像後面都可能藏著高年級情侶,塔盧斯那張遺傳自父親的臉又註定了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吸引女孩的目光——姑娘們甚至覺得一個暑假過去,不再隨時掛著漫不經心笑容的塔盧斯·布萊克因為沉默寡言和眼角眉梢的憂鬱更加英俊了。
好在他和他的哥們已經偷偷學會了阿尼馬格斯,黑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沖著飛到它腦袋邊打量它的一隻白麵角鴞齜牙,尾巴不耐煩地甩來甩去。
貓頭鷹棚屋的門就在這個時候被輕輕推開了,他趴在乾草堆裡試圖把自己隱沒在黑暗之中。很少有學生這個時候還會來寄信,他注視著那個抬起手召喚貓頭鷹的小女孩——在他眼裡低了他兩個年級的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的確就是個瘦弱的、仿佛力氣大點就會被捏碎的紙娃娃。
他在一開始甚至都沒想起來自己在四年級的聖誕舞會上和她跳過舞,即使在當時他覺得還挺盡興的。所以當女孩因為發現了他的存在而懷著極大的驚喜想要靠近他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從喉嚨裡發出危險地“嗚嗚”表達了抗議。
“小狗!”阿斯托利亞好奇地俯下身看這只臥在乾草堆上的黑狗,它渾身上下都找不出一根淺色的毛髮,她當時並沒有想到黑狗喉嚨裡發出的呼氣聲是在向她發出“不要繼續靠近”的警告,伸出了手去想要撫摸它看上去毛茸茸暖烘烘的耳朵。
他畢竟不是一隻真正的狗,已經張開嘴露出小尖牙的塔盧斯有點洩氣地想,女孩的手已經摸上了他的腦袋,指尖涼得就像剛剛緊攥著一塊冰。她的身上有兩種味道,一種聞起來都覺得舌尖發苦,另一種就像是為了掩飾前者而故意加重的香甜花果味,說實話用狗鼻子聞著挺難受的。其實微微偏過頭就能咬住她的手背,控制住力道最多留下一點紅痕——把她嚇唬走,這樣自己就能繼續享受片刻寶貴的清靜,聽起來也是個不錯的方案。
斯萊特林的女孩,他看清了阿斯托利亞胸前的銀綠色領結,那只纏繞在院徽上的銀蛇就像在棚屋昏黃的燈光下刹那間活了過來,在他的眼前搖搖晃晃,變成了熒綠色骷髏頭裡吐出的、在他母親慘死的小樓上空盤旋的蛇頭。
“你怎麼啦?”呆愣的空隙裡阿斯托利亞已經用兩隻手托起了他的腦袋仔細端詳它,“你的主人去哪裡啦?為什麼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她看起來毫無防備……如果他這個時候暴起……一定能輕而易舉地咬破她蒼白的脖子皮膚覆蓋著的那根青色血管,他腦子裡又有黑色的泡泡開始沸騰,然後她就會茫然地、不知所措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向上空,窗外是肆虐不絕的雨雪,就像他的母親一樣。
她活該,那些破裂的泡泡發出嘶嘶的絮語,她是個斯萊特林,沒准她的父母就正在霍格華茲之外為伏地魔效力,手臂上烙印著令人作嘔的食死徒印記……讓她的父母也嘗一嘗驟然間失去親人的滋味……嘗嘗他和他的父親在這個暑假所遭受的折磨——
“你冷嗎?”阿斯托利亞小聲問黑狗,“小狗,你在發抖。”
她笨拙地托起黑狗的兩隻前爪,想把它的腦袋拖到自己的膝蓋上,結果沒想到引起了強烈的反抗,那只狗激烈地掙扎著逃離了她的懷抱,縮到了棚屋的角落裡沖她發出了大吼,露出一口寒光閃閃的白牙。
“你別害怕,別害怕。”她沒有養過寵物,常年的病痛讓父母拒絕她靠近任何可能導致她更加虛弱的東西,所以阿斯托利亞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被排斥,她用魔杖修復了剛剛被狗爪抓破了長袍袖口,變出了幾顆星星給黑狗看,“你看,我和你的主人一樣是個巫師。”
有罪的從來都不是斯萊特林,有罪的是心中對這個世界懷揣惡意的人。這句在戰後同樣流傳甚廣的話當時並沒能浮現在塔盧斯·布萊克的腦子裡,要指望一個滿腔憤怒、沉浸在喪母之痛中的十六歲少年去理智而冷靜地區分罪惡的界線未免過於強人所難,哪怕是今天,很多年紀一大把甚至還自認為精通歷史發展社會變遷的巫師都還會對著記者的羽毛筆大放厥詞(筆者在這裡並沒有諷刺前日康奈利·福吉之孫對某暢銷回憶錄所發表的狹隘言論的意思)。
她還有價值,當時塔盧斯是這樣想的,他終於通過女孩髮鬢上的那只藍色花朵狀髮夾想起了她是誰: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和瑪律福家族關係親密的格林格拉斯……他能通過這個家族最小的女兒獲取什麼有助於他日後復仇的消息嗎?
答案是不能,幾周後趴在女孩的腿上、因為被撓下巴而不自覺哼哼出聲的黑狗聽著女孩念給他聽的家信,她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因為生病而被家人保護得格外仔細小心的女兒,那些羊皮紙上盡是些叮囑她按時吃藥的話。她還有個性格強勢的姐姐,塔盧斯從那些信中知道了,因為父母偏愛體弱的妹妹所以脾氣有些暴躁,卻也總是記得提醒她按時吞下那些奇奇怪怪的藥汁。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在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身上浪費時間,她現在似乎把來貓頭鷹棚屋打擾他的清靜時光當成了一種樂趣。她沒有朋友嗎?為什麼非要給一隻狗念那些沒完沒了的信?為什麼還試圖給一隻狗複習今天變形課上教了什麼?為什麼還想給一隻狗複述賓斯教授在課上又講了哪一段魔法史——他好不容易才不需要每週走進教室去受那個又老又乏味如同一隻陳舊幹肥皂的幽靈整整兩節課的折磨!
而且她的無聲無息咒練得真爛,他煩躁地沖她“汪汪”,是迅速向前一刺而不是把魔杖舞出花來。
“對不起對不起。”阿斯托利亞趕緊把魔杖放下向黑狗道歉,“今天弗立維教授剛剛教,我還不是很會——我媽媽給我寄了布丁呢,不過你大概不喜歡吃。”
她坐到乾草堆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黑狗就熟練地跳了上來趴在了上面,它的身上可真暖和,比斯萊特林地下室的壁爐都還要讓人覺得溫暖可靠。當它枕在她的腿上安靜地凝視著阿斯托利亞時,她甚至能隔著厚厚的皮毛感受到小狗的心跳聲,她幾乎就快要把這只狗當成是自己的寵物了。
“我為什麼找不到你的主人呢?”她自言自語,“不然我就可以把你買下來,你就能成天都跟著我……唔,那姐姐肯定會告訴媽媽的,還得再想想其他辦法。”
她撕開了布丁的包裝袋,驚訝地發現之前對各種肉類零食都不感興趣的黑狗隨著她的動作抬起了腦袋,黑豆一樣的眼睛牢牢地緊盯著不斷散發香甜氣息的牛奶布丁,尾巴就像能扇出風一樣搖來搖去。
“你想吃嗎?”她遲疑地把布丁遞給了黑狗,黑狗“汪”了一聲,靈巧地一口叼住了布丁囫圇咽了下去,嚇得她不停地拍它的腦袋怕它噎著。
“你真是一隻奇怪的小狗。”阿斯托利亞被塔盧斯逗笑了,她伸手把碎發撫到了髮夾後面,“傻乎乎的小狗。”
“汪汪!”黑狗似乎對她的形容非常不滿。
塔盧斯·布萊克喜歡吃布丁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喜歡甜食,而是因為這是工作繁忙的母親能在休息時間為他準備各種各樣的、能夠存放起來的點心。沒有阿米莉亞·布萊克的聖誕布丁就不算過了一個完整的耶誕節,布萊克夫婦的親朋好友曾經這樣高度評價過布萊克夫人于布丁製作上的高超水準,其水準絕不亞於她在魔法部法律執行司的雷厲風行。
牛奶在等待蜂蜜,椰漿在等待奶油,廚房在等待遠行的女主人,從某一天開始,所有的等待都不再有意義。
“你奇怪為什麼會有蛋糕嗎?因為明天是我的生日。”女孩笑眯眯地擦掉他嘴巴上沾著的淡奶油,垂下的眼睛裡卻帶上了一點哀愁,“不過我每次過生日都有點害怕……總是擔心這會是我的最後一個生日。”
格林格拉斯家族世代相傳的血咒,隱隱約約聽過一些捕風捉影,但沒有想過的確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就存在於眼前這個蒼白纖弱的女孩身上。塔盧斯想了想,伸出舌頭舔舔女孩的手背,癢得她咯咯笑了起來。
“要是我能活過十五歲,我就告訴那個人我喜歡他……本來想是十七歲的,但是等我十七歲他都已經畢業兩年啦。”阿斯托利亞握著黑狗的兩隻前爪,向“反正什麼都聽不懂”的小動物傾訴自己的少女心事,“小狗,你認識他嗎?你認識塔盧斯·布萊克嗎?他是格蘭芬多魁地奇球隊的追球手喔,很多很多姑娘都喜歡他。”
黑狗遲疑地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從喉嚨裡含混地嗷了一嗓子。
“他邀請我跳過舞呢,雖然是碰巧他沒有舞伴我也沒有舞伴。”阿斯托利亞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了兩團紅暈,“還送了我一朵藍色的三色堇……”
還有這麼一回事啊?塔盧斯這才想起來,三色堇好像是他當時從走廊角落的花盆裡隨便拔的,也是隨手別在了舞伴的耳邊上——就因為這個,她就一直戴著藍色的花朵髮夾?
雖然塔盧斯·布萊克願意且擅長在自己的哥們追女朋友的漫漫長路上打出幾個漂亮助攻,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覺得這種循序漸進追求女孩的行為很有價值——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收穫女孩的芳心,但是他從來都不把她們當一回事,甚至覺得那些如仲春時節惱人花粉一樣的情書和告白很是煩人。人向來都不會珍惜可以伸伸手就能拿到的東西,所以在當時聽到阿斯托利亞告白的塔盧斯心裡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感覺,甚至慶倖自己只是一隻埋頭吃布丁的小狗。
真傻,他伸出一隻爪想撥弄女孩發間的那個水晶小髮夾,女孩難得露出了嚴肅的表情,握住了他的爪不許他亂碰。
傻了吧唧的小姑娘,他低下頭又舔了舔女孩的手背,別喜歡他這種不把喜歡當回事的人。
別喜歡一個打算把命用來為自己親人報仇的人。
“明天來吃我的生日蛋糕,好不好?”阿斯托利亞已經找到了黑狗最喜歡被撫摸的地方,它的下巴和胸口之間的那團又軟又暖的茸毛,每次她把手埋進去黑狗就會閉上眼開心得哼哼,她輕言細語地向這個特殊的朋友發出邀請,“記得要來呀。”
從前這樣的時候黑狗會“汪汪”表示自己聽見了,但是那天她的小黑狗沒有吭聲,只是一直用很輕很輕的力道舔舐她的手背。
“要宵禁了!”聽到鐘聲的女孩發出一聲驚呼,匆匆忙忙地站起來拍打長袍和長髮上沾著的乾草,走之前托起黑狗的腦袋,親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尖,“晚安!”
她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黑狗在貓頭鷹們的注視下搖身一變,成了月光下撫摸自己高挺鼻樑的英俊少年。貓頭鷹們表示已經見怪不怪,咂咂嘴搖搖頭,繼續在黑暗裡啃食白天沒吃完的田鼠腦袋。
“真傻。”他在棚屋明明暗暗的燈火下嘟噥道,帶著一絲惱火,“傻透了。”
第二天他在格蘭芬多休息室裡慢騰騰地寫斯內普佈置給他們的那篇攝魂怪論文,夕陽逐漸消失在山巒之間,天色慢慢暗下去籠罩整個場地,他看起來全身心地在厚厚的書上查找擊退攝魂怪的方法,眼角卻一直留意著天空中已經亮起了多少顆星星。
“你把攝魂怪寫成了聶鬼怪。”赫敏·格蘭傑看了一眼他在羊皮紙上亂七八糟地塗鴉,“塔盧斯,你還好嗎?”
“寫錯了字嘛,有什麼可奇怪的。”他把羊皮紙揉成一團丟進了壁爐。
“要用我的自動糾錯羽毛筆嗎?”羅恩·韋斯萊把一隻羽毛筆丟給他,被他靈巧地在半空接住,“赫敏,能不能給我看看你的——”
“不能。”赫敏乾脆俐落地抽走了她已經寫完的論文,“你想得美。”
“別這樣,後天就要交了。”羅恩疲倦地揉自己的眼睛,“我最愛你了,赫敏。”
“沒有用。”雖然這麼回答,塔盧斯能看出赫敏的臉有點泛紅,“別亂講這些胡言亂語。”
“我要出去走走。”塔盧斯站了起來,大家都對他這個時候的外出見怪不怪,哈利·波特甚至打了個呵欠,歪過頭去和坐在他身邊的艾莉絲·斯內普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話,把她逗笑了。
塔盧斯推開貓頭鷹棚屋的門時,坐在乾草堆上的女孩驚喜地向門口看過來,看到他時眼睛瞪大了,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那塊蛋糕,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來寄信。”他咳嗽了一聲,轉過身去隨手呼喚了一隻學校的貓頭鷹,那只貓頭鷹伸出一隻腳來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信件,氣得狠狠啄了他一口,“……我的信好像忘在了休息室。”
“噢。”阿斯托利亞的眼睛其實一直都跟隨著他,但是在塔盧斯看向她時,她猛地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膝蓋,顯得很緊張,“我在這裡……呃……”
“你今天過生日嗎?”他大步向門口走去,走到門那裡時忍不住回頭問,“我……看到你拿著蛋糕。”
“對。”阿斯托利亞覺得有點茫然,她今天來這裡等了好久,那只黑狗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來,就在她失望地準備回休息室時,卻遇到了最不可能遇到的人。
“生日快樂。”
阿斯托利亞吃驚地抬起頭去看,少年的臉上露出了非常懊惱的表情,下一秒他就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在了門口。
“謝謝。”她輕聲對著無人的棚屋門口說,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三色堇髮夾。
?


儘管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提醒赫敏·格蘭傑,在這個時間段大部分的計畫都趕不上變化,她還是堅持從那個串珠小包(落在地上會發出成噸重物才會產生的巨響)裡翻出了一個全新的事項提示本(“你是不是把整個霍格華茲都裝在那裡面了,赫敏?”羅恩·韋斯萊的提問獲得了一個巨大的白眼)開始往上面一項一項地羅列他們現在需要做的事情。
他們已經知道了那個在山洞裡留下假掛墜盒的R.A.B.是誰,並且在克利切那裡得到了證實——並不能責怪塔盧斯·布萊克沒有第一時間想起R.A.B.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叔叔雷古勒斯·阿克圖勒斯·布萊克,他甚至不能準確地回憶起叔叔的中間名。畢竟布萊克家族從來都不是一個每年耶誕節會舉家團聚的溫馨家庭,小天狼星·布萊克從懂事起就像躲避瘟疫一樣試圖逃離這個家族加諸於他身上的特質,自然不會把自己在這個昏暗老宅裡如何長大的故事當作什麼趣事同自己的兒子提起。
事情似乎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一些,他們居然已經掌握了一個魂器的準確線索,儘管這個線索的指向並不令人愉快。斯萊特林的掛墜盒居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存在于格裡莫廣場12號,他們甚至可能在大掃除的時候都觸摸過它,然後把它和其他亂七八糟的生銹破爛一起丟進了垃圾袋,忠實執行雷古勒斯·布萊克最後命令的小精靈偷偷摸摸把它又撿了回來,藏在了自己髒兮兮的碗櫃裡——掛墜盒被蒙頓格斯·弗萊奇偷走後,最後被一個長得活像癩蛤蟆的女人敲詐得手。當然,這個線索過於明確了,放眼整個英國魔法界,可能都不會有比多洛莉絲·烏姆裡奇更像癩蛤蟆的女人了。
“波特先生一死,他們就迫不及待給這個老妖婆恢復原職了嗎?”羅恩臉色不佳地坐在赫敏的旁邊看她在提示本上寫幾句又塗改好幾下,赫敏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然後用擔憂的眼神看向坐在對面小沙發上沉默的哈利·波特。
“我甚至寧願哈利像你當時那樣,不吃不喝,變成狗躲進衣櫃裡。”幾天前赫敏在反復向塔盧斯叮囑善待克利切後忍不住還是提起了這件事,“他現在看起來太正常了,正常得不正常,你能懂我是什麼意思嗎?我感覺他就像一個機器人——”
“什麼是機器人?”塔盧斯問道。
“呃——算了,就像一個被施了奪魂咒的人。”赫敏憂心忡忡地轉過身又看了一眼正彎腰向克利切詢問什麼的哈利和納威,“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不表露自己情緒的人,但是我覺得他的狀態糟糕透了。”
塔盧斯·布萊克現在正在從兒時好友的身上切身體會去年他的朋友們面對他時的感受,他並不比赫敏更瞭解現在這個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的哈利·波特,這種幫不上忙的感覺讓他異常地懊惱煩躁,他甚至在琢磨能不能找個理由讓哈利摘掉眼鏡和他赤手空拳地打一架,這樣總比他一聲不吭卻夜不能眠好。
哈利第一次情緒失控是因為萊姆斯·盧平的來訪。盧平為大家帶來了一堆外面的糟糕消息,但他否定了他們對於納威或者哈利身上還帶著未成年巫師蹤絲的猜想,這讓他們都松了口氣,連麻瓜出身登記和暗示納威與鄧布利多死因有關都沒能影響這片刻的輕鬆。
“你想和我們同行,代替我的父親保護我。”在盧平提出想陪伴他們去完成鄧布利多留給他們的使命後,沉默了幾秒鐘的哈利開口道,“那唐克斯呢?”
“唐克斯……她在她父母家,非常安全,他們會照料她的。”盧平用一種古怪的、就像在承認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一樣的語氣回答,“她懷孕了。”
和赫敏、納威和羅恩立刻眉開眼笑表示恭喜不同,哈利一直專注地隔著自己的黑框眼鏡凝視著盧平臉上不自然的表情。在他們的恭喜告一段落後,盧平轉向哈利繼續說:“我覺得我的提議很不錯,我不需要知道鄧布利多到底要你們做什麼,我只需要解決一路上你們可能遇到的問題,我相信你們需要面對許多人從沒見過甚至無法想像的邪惡魔法……你爸爸會希望我代替他來守護你的,哈利。”
“我不這麼想。”很難想像哈利·波特有一天會用如此尖刻的語氣和長輩交談,“我倒覺得我爸爸會更希望知道你為什麼不守護著自己的孩子。”
“你不明白。”盧平的臉上失去了血色,廚房裡的其他人都顯得坐立難安卻不知道該用什麼合適的藉口離開。
“那就解釋吧。”哈利向後靠在了被這些天鉚足勁幹活的克利切擦得鋥光瓦亮的木椅上,似乎忘記了眼前的人不僅是他父親的好友,還曾經是教授過他無數知識的老師。
一場爭吵在所難免,塔盧斯意識到了這一點,並很快在盧平說出“我和唐克斯的結合是一個荒謬的錯誤”後得到了證實。很難說暴躁地指責盧平是一個懦夫的哈利和狂暴地呐喊自己會讓孩子感到羞恥的盧平到底誰更嚇人。
“是你們告訴我的,我的父親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還在試圖保護我的母親,我的母親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還在試圖為我的父親報仇,所以他們誰都沒能逃走。”哈利這些天一直維持的殼子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他近乎咆哮著吼出這些話,“你覺得他們會希望你拋棄你的孩子,去跟我們一起冒險?還是你覺得自己這種懦弱的行為其實英勇無畏,甚至可能換來一種偉大的犧牲——”
“我不會和你生氣,哈利。”盧平臉色灰敗地開口,“我知道你肯定很難過,我也很難過,孩子,我也突然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懦夫,不要再提我的爸爸。”哈利緩緩地開口,“我為你感到羞恥。”
“哈利!”赫敏還沒有來得及打斷哈利說話,盧平就拔出了魔杖,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塔盧斯剛剛舉起魔杖試圖擋在哈利面前,哈利已經遭受了一下不算太輕的擊打,向後飛出去撞在了廚房的牆上。等納威和他跑過去把不斷喘粗氣的哈利扶起來時,前門重重地關上了,只能聽見跑出去追盧平的赫敏和羅恩呼喚他名字的聲音。
“波特先生和夫人不會希望你這樣和盧平教授說話的!”回到屋裡的赫敏哭著對哈利說。
“但如果這樣能讓他回到唐克斯身邊的話就是值得的。”塔盧斯旗幟鮮明地和自己的哥們站在一起。
“但確實不應該叫他懦夫。”羅恩和納威看到赫敏的目光後立刻說,“還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勸——”
哈利露出了疲憊的表情,一邊揉著自己後腦勺鼓脹起來的包一邊轉身上樓,留下他們回客廳繼續閱讀盧平留下的《預言家日報》。不過奇怪的是,第二天當他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誰都能看出他比前幾天有精神很多。
“他就是需要發洩。”羅恩用一種“我早就知道”的語氣說,“這就像我媽媽教訓完弗雷德和喬治還要去廚房摔幾個碗一個道理,他早就該大喊大叫一下,我不介意被他打幾拳的,別打斷鼻樑就行。”
話雖然這麼說,當兩天后小天狼星·布萊克來到格裡莫廣場12號時,大家還是感到了一絲緊張。自從離開陋居,小天狼星只在雙面鏡裡回復了一次兒子,他對塔盧斯說自己會來一次,希望那個時候他和哈利都在。
不過小天狼星並不打算在格裡莫廣場12號停留,他甚至從進門就沒有脫下身上的旅行斗篷。身材高大的男人看起來狼狽又憔悴,從外面帶進來的雨水不斷順著糾結在一起的鬍鬚和長髮上滴落下來,但他滿不在乎,揮揮手不耐煩地拒絕了克利切端上來的熱茶。
“你準備去報仇。”哈利聽完了小天狼星的話後重複道,赫敏緊張地抓住了羅恩的手腕,納威的眼睛在塔盧斯和哈利的臉上來回遊移。
“是的。”小天狼星聲音沙啞,“我大概能猜到鄧布利多想讓你們做什麼,但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我有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為了你父母親,為了阿米莉亞——我只是來告知,不是來尋求建議,所以其他話就不用說了。”
赫敏閉上了已經張開的嘴,求助的目光轉向了塔盧斯。
“其實今天沒必要來,但我習慣了……做什麼事情之前先和詹姆說一聲。”小天狼星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臉上閃過一絲茫然,“而且阿米莉亞如果知道我離開之前都不告訴塔盧斯一聲自己去了哪裡,要做什麼,她肯定會生氣的。”
“在你做……那些事之前,”哈利開口道(赫敏瞪大了眼睛),“可以去拜訪一下盧平教授嗎?如果他和唐克斯在一起,替我向他轉達一聲,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就是他告訴我你們都躲在這裡的,我本來以為他會和我一起去……但他現在有孩子了,可以理解。”小天狼星站起來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你是詹姆的孩子,我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我也可以去,我已經成年了。”在門廳追上爸爸腳步的塔盧斯注視著他的眼睛,究竟具體是何年何月他終於追上了爸爸的身高呢?這種瑣事父子倆自然都不記得,唯一記得的人已經離開他們許久。
“你……當然可以,我的兒子。”猶疑了一秒鐘,小天狼星還是回答道,“但是你很早之前就已經答應了你的朋友們——”
“合適的時候,我會用雙面鏡聯繫你的。”聽到赫敏說話的聲音從客廳那邊傳來,塔盧斯匆忙打斷了爸爸的話,就在剛剛,他心中有了一個瘋狂的、不能告知任何人的計畫——連哈利也不行,“我只有這一個要求,爸爸,不要讓我找不到你。”
塔盧斯注視著小天狼星變成一隻巨大的黑狗,用前爪熟練地擰開了門把手然後消失在了夏日的暴雨裡,他明白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父親的決定——事實就是布萊克家族血液裡世代承襲的瘋狂從來都沒有放過他們兩個。
“你們都不攔著他!你為什麼這次不沖他發脾氣,讓他對塔盧斯負起責任來?”塔盧斯回到客廳時赫敏背對著他,還在對哈利發火,“他這是要單槍匹馬去找伏地——好吧羅恩,去找神秘人!我們都知道只要不消滅所有的魂器,他想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無濟於事且非常危險的——”
“因為我不是繈褓裡的孩子,已經不需要誰來對我負責了。”塔盧斯聳了聳肩膀,試圖用這種方式揮去和父親告別時心中盤踞的隱憂,並繼續說服自己留下來完成剛剛的計畫才是最佳的選擇,“哈利的想法應該和我一樣,激將法也許可以勸住盧平,但肯定對我爸不管用。”
“而且小天狼星不知道該去哪裡,還沒人知道伏地——行,神秘人到底在哪裡。”哈利歎了口氣,“我瞭解他,赫敏,不讓他做點事情才是在折磨他,就讓他漫無目的地尋找吧,小天狼星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他們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制定一個儘量周全的計畫上:要從烏姆裡奇那裡拿走真正的斯萊特林掛墜盒,而她唯一確定的行蹤就是會在工作日出現在魔法部。
八月如流水一樣在一天天進展有限的討論中流逝,唯一的成果大概就是赫敏又成功熬出了一鍋複方湯劑,咕嘟咕嘟不停冒出泥漿狀泡泡的坩堝無疑讓哈利更加思念自己都來不及說上一聲道別的女朋友。
“你很快就能在活點地圖上見到她了。”羅恩拿著那天的《預言家日報》喜氣洋洋地說,“離開學沒幾天了,斯內普既然成了霍格華茲的校長——雖然我個人感情上更希望是麥格,但他至少能確保艾莉絲沒事。”
“那卡羅兄妹又是怎麼回事?”哈利並沒有羅恩那麼樂觀,他皺著眉頭敲打著報紙版面上那兩個沖他們獰笑的男女,“他們是食死徒,而且斯內普明知道他們在鄧布利多死的那天也潛入了霍格華茲。”
“我想,霍格華茲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這也是為什麼斯萊特林的院長成為了校長。”赫敏結束了他們的討論,“魔法部已經明顯倒向了神秘人,但我覺得羅恩說得對,斯內普教授肯定會盡力周旋保全所有學生的——我們還是繼續看看需要準備和注意什麼吧,納威,你能從那個小包裡幫我拿出提示本嗎?”
第一個不需要登上霍格華茲特快列車的九月,來得比預計中早了一年。儘管那個寫滿了提示本的計畫看起來似乎還是能找到好幾個錯漏,他們還是決定在第二天開始實施它——哪怕再等三個月,再寫三個提示本結果也不會差太多,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什麼完美無缺的方案。
散漫如塔盧斯,在那天也對著提示本開始認認真真地背誦自己的部分和所有的應急預案,不過同時他也豎著耳朵關注著納威的動靜,剛剛來到格裡莫廣場12號時,納威的腦子又受到了伏地魔的影響,據他說當時伏地魔正因為他們逃跑而勃然大怒。
黎明追著子夜來臨了,似乎匆忙得亂了陣腳。在離開格裡莫廣場時,塔盧斯猶豫了一下,轉過身對戴著雷古勒斯的假掛墜盒、恭敬向他們彎腰送行的克利切說:“記住,如果這裡闖入了任何敵人——也就是除了我們和你見過的鳳凰社成員,你立刻逃走,找一個沒有人能發現你的地方躲起來,這是命令,明白嗎?”
“是,塔盧斯少爺。”年邁的小精靈彎下腰,鼻子碰到了地板,“克利切會做好牛排腰子餡餅等你們回來。”
事情比他們想像中的順利一點,當然也混亂得多,比如在計畫裡從來沒有“闖入法庭擊昏烏姆裡奇直接拿走掛墜盒順便釋放正在受審的麻瓜出身巫師”這種字眼,更沒有“伏地魔接到有人闖入魔法部的消息後立即趕到還追到了格裡莫廣場”這種級別的應急預案,不過他們一直都是幸運的,或者說那一年一直都昏睡的梅林突然醒了那麼一時半刻,納威的鳳凰尾羽魔杖居然當眾擊退了伏地魔,甚至把他手裡的那根魔杖直接融化了。
格裡莫廣場12號已經回不去了,赫敏利用最後關頭的一點隨機應變把他們全部帶到了舉辦魁地奇世界盃的那片樹林,羅恩在幻影顯形的時候分體了,此刻哈利和赫敏正在照顧他,納威從赫敏的串珠小包裡找到了帳篷,搭好之後開始為大家煮一點熱茶。
“嘿,我們至少拿到了真的掛墜盒。”塔盧斯想說點什麼讓臉色青白的納威高興一點,“這比我們想像中的快多了,是不是?”
“但我們還不知道該怎麼毀了它。”納威蠕動了一下嘴唇,伸手捂住了頭上的傷疤,“他非常生氣,我能感受到——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生氣……”
“你擊退了他!”塔盧斯真誠地說,“我們所有人都看見了,你用了我們都沒見過的魔法——”
“我也沒見過,是我的魔杖自己發射出去的咒語——不管你們信不信。”納威看起來非常難受,拿著茶壺的手不斷顫抖,在塔盧斯趕緊把它接過去之後他癱坐在了帳篷的地面上,身體顫抖起來,“不——他、他開始折磨人了,我看見……”
“你看見了什麼?你能看見他在哪裡嗎?”儘管這個時候問納威問題顯得非常殘忍,塔盧斯還是狠狠心開口,“納威?”
“奧——奧利凡德先生,他在問奧利凡德先生……魔杖的事情。”納威緊閉著雙眼,斷斷續續地回答,“他想知道為什麼……會出這種事,奧利凡德說他不知道,然後……艾莉絲?”
“誰?”塔盧斯震驚地問,甚至忘記了扶住滑向地面的納威,“你說誰?”
“斯內普——斯內普小姐,他在折磨她……他想知道我們的和鄧布利多的事情……”納威發出了一聲尖叫,“瑪律福莊園……他好像在……我聽見了有食死徒說話。”
“誰在瑪律福莊園?”塔盧斯扶起了納威,把他拖到了行軍床上放好,“艾莉絲在瑪律福莊園,還是他在瑪律福莊園?”
“我想……應該是他們都在,他把艾莉絲抓到了瑪律福莊園。”喝了半杯熱茶後納威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他把他們都關到地牢去了——我們要告訴哈利這件事嗎?”
“不能。”塔盧斯還沒答話,赫敏緊繃的聲音就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絕對不能告訴哈利這件事。”
“為什麼?”塔盧斯激烈地發問,“他有權利知道——”
“他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再失去了!”對著帳篷外施了一個閉耳塞聽咒後,赫敏扯開嗓子沖他喊起來,“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已經沒有了爸爸,也沒有了媽媽,如果再讓他知道艾莉絲被抓走了,他會瘋的!”
“你只是擔心他知道了以後就不會繼續找魂器了!”塔盧斯不客氣地回敬道,“你擔心他會放下一切去救艾莉絲,去為他爸媽報仇!”
“我這麼擔心有什麼錯嗎?我們現在在做什麼,塔盧斯?我們在郊遊嗎?”赫敏怒氣衝衝地質問塔盧斯,“我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敗他!都是為了殺死他!我們知道正確的、如何徹底了結他的方式!鄧布利多選擇了我們來一起完成這件事,就說明他信任我們不會被眼前的仇恨蒙蔽雙眼,只有我們找到了所有魂器,只有我們徹底殺了他,所有活著的人才能被拯救!所有死去的人才能安息!”
“你們在說什麼呢?”帳篷的門忽然被掀開,哈利艱難地拖著依然沒有完全恢復意識的羅恩走了進來,看到淚流滿面的赫敏嚇了一跳,“怎麼啦?”
“噢,我高興。”赫敏用無聲咒解開了剛才的閉耳塞聽,伸手匆匆擦乾了眼淚,“拿到了掛墜盒,就是有點後怕……畢竟當時任何時候再出一點錯就——”
“我讓她別想那麼多,還是想想怎麼銷毀掛墜盒比較好。”在赫敏含了哀求意味的目光裡,塔盧斯生硬地開口,“鄧布利多有留什麼線索給你們嗎?”
除了羅恩,他們輪流在帳篷外面放哨,塔盧斯特地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在了後半夜。森林的夜晚薄霧四起,月亮將地上零零星星的藍色花朵籠罩在自己銀白色的光輝中,四處都是昆蟲不絕的鳴叫聲。他們走得匆忙,串珠小包裡沒有放食物,只能在附近的樹叢裡找到了一點野生蘑菇,煮熟了嚼起來就像在吃沒有味道的橡皮。
確認其他人都已經睡下後,塔盧斯掏出了雙面鏡,對著那頭小聲呼喚起了父親的名字。
“我知道他在哪兒了。”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我來找你,爸爸。”
“你就決定這樣離開嗎?”他收起雙面鏡後,轉過身看到了第一個值班、早就該睡下的赫敏,“還是說你早就這麼計畫好了,你只是在等納威確定他在哪裡。”
“這並不算干擾你們的計畫,是不是?”他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們能成功,他即使恢復也需要時間,你們就可以不受干擾地去尋找魂器,我還能幫哈利把艾莉絲救出來。”
“你以為之前就沒有人試圖去殺過他嗎?”赫敏搖了搖頭,“沒有人成功過,塔盧斯,他對黑魔法的研究已經到了無人可以——”
“這不重要,赫敏。”塔盧斯打斷了她的話,“從前所有人都覺得他不可戰勝,現在很多人覺得他甚至已經打敗了死亡,但我們知道他不是,他只是個分裂靈魂來逃避死亡的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還不如,只要是人,就可以被殺死。”
“我之前覺得,我這樣做是因為擔心我爸,我在他身邊至少互相能有照應。”他伸出手摸了摸赫敏亂蓬蓬的頭髮,“後來我發現我並沒有那麼純粹,赫敏,要說自私也可以,你說鄧布利多選擇了我們,其實他只選擇了哈利和納威——然後選擇了你和羅恩,你看,他並沒有在遺囑裡留給我東西。我不是在抱怨他不信任我,我覺得他瞭解我,赫敏,他知道我從媽媽死之後就想拿上魔杖親自找他報仇,他預料到了我會選擇走這條路。”
“不是的,他肯定不是這麼想的。”赫敏不停地搖頭,“鄧布利多不希望見到任何沒有意義的傷亡和犧牲,塔盧斯,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人了,不能再——”
“替我對我哥們說聲對不起,跟他說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准許他對著我的臉狠狠揍幾拳。”塔盧斯俯下身輕輕抱住了赫敏的肩膀,“統統石化——對不起,我知道你要攔我的話,我肯定走不了,赫敏,你想做你覺得正確的事情,我也想做我覺得正確的事情。”
“別哭。”他低下頭親了親赫敏的額頭,“沒事的,我很抱歉。”
塔盧斯·布萊克在青年時代在無數年輕女巫的生命中留下過那種久久不能忘懷的驚鴻一瞥,但在他本人的心中,大部分女性都共用一個模模糊糊的、不太重要的影子,例外只有他的母親、赫敏·格蘭傑,後來加一個艾莉絲·斯內普(也就僅僅是因為好朋友喜歡而已),最後添上那個在貓頭鷹棚屋傻乎乎把他當普通黑狗對待的小女孩。
可能有一部分人在看了【僅巫師可看到具體內容】夫人的回憶錄後會認為塔盧斯·布萊克對當年的格蘭傑小姐也許有一種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愫,但筆者不這麼覺得,和【僅巫師可看到具體內容】夫人寫信交流時筆者提到過這個問題,她在回信裡說當年的格蘭傑小姐無論是性格還是行事作風都容易讓人聯想起阿米莉亞·布萊克,這導致了她對塔盧斯·布萊克有著其他同齡人做不到的威懾力,也同樣讓她擁有了塔盧斯更多的親昵和信任。這一點在【僅巫師可看到具體內容】夫人的回憶錄裡有很多體現,很多公共休息室相關的情節裡我們都可以看到塔盧斯會坐在赫敏椅子的扶手上和其他人說話,會試圖去安撫赫敏的焦慮,但這種親密並沒有任何其他含義。
筆者由衷地感激本次撰稿所得到的所有支持,後續將繼續與【僅巫師可看到具體內容】夫人的回憶錄正文配合,補充一些讀者們感興趣的內容,如果內容足夠,《狼與三色堇》也許也會在之後獨立成冊出版,具體請各位關注雜誌社的廣告頁和麗痕書店宣傳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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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盧斯·布萊克在睜開雙眼後的第二十秒還沒有想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為什麼在一個似乎完全陌生的地方。傷口的失血讓他的大腦就像被黏糊糊的水草纏住了,疼痛就像潛伏在水下的荊棘,帶來一陣尖銳的折磨後又隱沒下去,等到以為麻木的時候又突然出現,如此循環往復——這讓他花了大概一分鐘、直到下意識地用舌頭舔舐自己毛茸茸的黑色腳掌以緩解痛感時才發現自己依然是一隻半大不大的黑狗。
“醒了!”然後他聽到了一聲顯然被刻意壓抑過的驚呼,塔盧斯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變形成動物的他在夜間擁有了更好的視力,這讓他即使在頭暈目眩的當下也能看清楚女孩明亮如寶石的眼睛。
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的長髮垂落在黑狗的脊背上,她發現小狗正不安地用爪撥弄它們,並試圖離開自己的懷抱——但是它渾身都是傷,所有的動作都是軟綿綿的,前爪剛剛支撐著身體站起來就無力地摔回去,蜷縮在她冷冰冰的手臂間虛弱地哼哼。
“阿斯托利亞?”門外傳來了納西莎·瑪律福的詢問聲,手指扣在木門上發出的聲音讓女孩慌忙地拉起被子遮蓋住了懷裡的小動物,好在女主人並沒有立刻進來,“你在和誰說話嗎?”
“沒有——並沒有,夫人,我剛剛只是咳嗽了幾聲。”阿斯托利亞在床褥下托著小狗的手因為不夠熟練的撒謊而微微發抖,另一隻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又咳嗽了幾聲,“我不太喜歡下雨天。”
穿著睡袍的納西莎·瑪律福此刻看起來也是心煩意亂,莊園裡突然有鳳凰社成員闖入,此刻還有一人下落不明。必須要在黑魔王回來之前處理好這件事,女人的腦子完完全全被這個想法佔據了,他們一家已經經不起更多懲罰了,而盧修斯·瑪律福還在喜滋滋地盤算著抓住小天狼星·布萊克能得到多少獎賞——她不在乎,納西莎·瑪律福現在已經完全不在乎這件事,雖然她不能夠表現出來。兒子日漸憔悴的蒼白面容和盡力掩飾的驚恐疲憊讓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母親覺得自己也在遭受著同樣的折磨,但她不能夠表現出來。
“需要什麼就呼喚賽娜吧。”納西莎簡單地掃視了一下整個房間, “不要到處亂跑,他們還在抓捕另一個人,他受了重傷,應該沒辦法從這裡逃走。”
“好的。”阿斯托利亞的晚安還沒有說出口,納西莎已經轉身關上了房門。她的心臟因為緊張砰砰直跳,從女主人的反應來看應該並沒有察覺她已經偷偷去了一趟地牢。被關在那裡的艾莉絲·斯內普告訴她三樓和四樓的樓梯之間有一個可以容納小孩子藏身的暗格,還教了她怎麼在沒有獅石粉的情況下做癒合藥膏,這讓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了一下午的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但是阿斯托利亞沒有立刻把這只受傷的黑狗安置到那個暗格裡去,它昏迷的時候渾身發抖,體溫比她常年冷冰冰的指尖還要低,即使沒有常識的人也知道這是生命垂危急需照顧和救治的表現。阿斯托利亞還沒有找到偷偷去莊園的花園裡摘鈴蘭花的藉口,好在她的行李箱裡還有一些父母為她準備的魔藥。
“小狗?”她小心地摸了摸黑狗的脊背,它似乎只是在剛剛醒來了一小會兒,這時又已經無知無覺地昏睡了過去。醒著的時候奮力掙扎著想要離開她,睡著的時候卻又因為渴望溫暖本能地往她的懷裡縮,濕乎乎的鼻尖裡呼出的氣讓她覺得有點癢。被生命依戀的感覺讓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覺得陌生又新奇,它甚至壓倒了她此刻名義上是客人實質上只是一個人質的恐懼——在女孩過去的十幾年生命裡,流淌在她血液裡的家族詛咒讓她習慣了身體的羸弱和對身邊人的愛護的依賴,原來被依靠是這樣一種溫暖的、能夠讓指尖發燙的感覺。
塔盧斯·布萊克再次醒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被關了起來,視線裡伸手不見五指,樓板的震動嚇得他差點跳了起來——自己身處的地方即使對於一隻黑狗來說也不算寬敞,就像一個稍微大一點的抽屜。有人在不遠處走動,他謹慎地動了動自己的前爪和後爪,疼痛已經顯著減輕,他正臥在一團柔軟的、散發著淡淡香味的布料裡,身上的傷口被人處理過。他豎起耳朵試圖聽清楚外面的說話聲,但那些人並沒有靠得更近,從模糊的隻言片語中他只聽清楚了“黑魔王”“主人”這樣的字眼。
他依然在瑪律福莊園,食死徒們抓走了爸爸,他大概是被那個女孩藏在這裡的。這個認知讓塔盧斯·布萊克感到痛苦,但他很快想明白了此時並不是憤怒或者自責的時候。他安靜地臥在黑暗裡聽著那些從下面傳來的腳步聲,有的沉重,有的輕浮,有的還伴隨著粗魯的笑,但大部分時候四周都是安靜的,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胸口的心跳。他的魔杖不見了,還有雙面鏡——他必須找回它才有可能知道爸爸被食死徒們帶去了哪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輕柔得多、明顯踮著腳尖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腳步聲停在了他的腦袋上,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念動咒語的聲音。
阿斯托利亞已經開始習慣在瑪律福莊園的生活,當那些食死徒只敢壓著嗓子快速低聲交談、甚至整個莊園裡只剩謹慎的呼吸聲時,她便老老實實地呆在房間裡靠借閱瑪律福家族的藏書打發時間,或者給樓梯暗格裡的黑狗再準備一點魔藥和更舒服的小窩——她把自己從家裡帶來的幾件舊衣服拆開了,並驚訝地發現自己於針線縫補之類的魔法還挺有天賦,當然,到更加精細的部分就必須請塞娜幫忙了,還好家養小精靈從不問這些東西的用處是什麼。當食死徒們開始走來走去、伴隨著一些神經質的笑聲大聲說話時,她就尋找偷偷溜出門下樓的機會,為在地牢裡的艾莉絲·斯內普帶去一些消息,但是很快斯內普小姐就提醒她不要再為此冒險。
她在晚上會認真觀察這只她在花園小路邊的灌木叢裡發現的黑狗,它的傷勢恢復得緩慢,但總算沒有惡化。如果她被送到瑪律福莊園時沒有看到莊園外那一道又一道防止外人入侵的魔咒,她大概會以為它就是霍格華茲貓頭鷹棚屋裡那只愛吃布丁的小狗,它們看起來差不多大,毛色也都是如此烏黑油亮——大概這樣的小狗是很常見的,阿斯托利亞只能這樣下結論。只要黃昏後瑪律福夫人沒有在三樓徘徊,她就會悄悄去樓梯的暗格那邊將黑狗帶回自己的房間,然後在白天家養小精靈打掃房間前將它送回去。
直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沒有人意識到女孩在戒備森嚴的莊園裡偷偷養了一隻寵物,唯一的苦惱就是黑狗依然昏迷不醒——儘管它的鼻尖已經恢復成了健康時濕漉漉的樣子,身體也不再因為畏寒蜷縮成毛茸茸的一團,但它就是不睜開自己的眼睛。阿斯托利亞歎了口氣,她一邊覺得和一隻昏睡的小狗聊天很傻,一邊又忍不住和它講了一遍霍格華茲貓頭鷹棚屋的故事,在故事的末尾還不忘問問小狗,它和那只在棚屋裡吃布丁的狗是否有親緣關係。畢竟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在那時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她的孱弱讓她對於周遭發生的一切只能感到無力和悲傷,她在那個時候意識到所有人都在拒絕她的幫助:她的父母只寫信讓她照顧好自己;姐姐給她的回信短得可憐,也隻字不提家裡到底怎麼樣了,只用不耐煩的語氣讓她記住按時吃藥;斯內普小姐更是拒絕了她的善意,用虛弱的語氣不斷請求她不要讓自己陷入麻煩——她只能照顧這只小狗,它的存在就像一種證明,安慰她沒有目睹這出近在咫尺的悲劇卻無動於衷:她至少救下了一個生命。
塔盧斯·布萊克在確定女孩的呼吸聲已經變得平穩又綿長以後才微微睜開了一隻眼。她終於睡著了,翻開的魔藥課本壓在她長長的卷髮上,床頭的燈也沒有關掉,還散發著跳動的橘黃光芒。他終於慢慢地習慣了在瑪律福莊園裡的生活:白天在樓梯暗格裡睡覺,被樓下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叫醒以後便豎起耳朵聽聽那些食死徒在說什麼、有沒有哈利·波特和納威·隆巴頓一行人的消息;等聽到阿斯托利亞踮著腳尖走近的聲音時他便立刻裝作依然昏迷的模樣,讓她把自己帶回房間去,然後等她睡著——這並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就像在貓頭鷹棚屋時那樣,小姑娘喜歡把他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撫摸皮毛,還喜歡和他說話,在這個時候他必須拿出十二分的認真和克制才能不讓尾巴不受控地搖擺,要是讓她發現自己醒了就難辦了。等她終於睡熟以後,他才有機會小心翼翼地從她搭在椅背上的長袍裡叼走魔杖。
如果阿斯托利亞沒有嚴謹地按照動物的體格減配魔藥,他的身體應該能恢復得更快。對著熟睡的女孩念了一句“一夜無夢”後,俊朗少年皺著眉頭開始檢查自己仍然隱隱作痛的傷口,從她的藥箱裡翻出藥膏來查漏補缺,再狼吞虎嚥地吃幾口點心——那些灌進他嘴裡的魔藥雖然不會讓他饑餓到頭暈眼花,但梅林在上,它們都很難喝。把痕跡全部抹去後,他再變成黑狗悄悄從窗臺翻出去。對於一個童年以調皮闖禍為樂的魁地奇追球手來說,三層樓的高度算不了什麼,何況瑪律福莊園的外牆上還有那麼多浮誇的雕飾可供落腳。
在沿著記憶裡的路線走了一圈又一圈後,塔盧斯·布萊克只能不情願地接受一個事實:他的魔杖應該是被食死徒們撿走了。但這幾天的搜尋並非一無所獲,他在路邊的一個灌木叢裡發現了一堆玻璃的碎片,這很可能是在之前的打鬥中被魔咒擊碎的雙面鏡。塔盧斯挑了最大的一塊叼在嘴裡,靈巧地攀爬回了阿斯托利亞的房間,然後把它藏在了床底一塊鬆動的木板下。他之前悄悄地把阿斯托利亞的一隻小珍珠耳釘藏在了裡面測試家養小精靈會不會發現,幾天過去了它們依然安然無恙地躺在裡面。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並不確定碎裂的雙面鏡是否能使用、父親是否還帶著另一塊雙面鏡,而且他還沒有去地牢察看艾莉絲·斯內普的情況。夜晚的時間就像指縫間的流沙一樣過去,他剛剛把魔杖放回女孩的長袍口袋、回到床上臥好,阿斯托利亞就漸漸醒了過來,準備把他送去樓梯的暗格裡。
塔盧斯用雙面鏡的碎片聯繫上了被關在阿茲卡班的小天狼星·布萊克,並意外地從父親嘴裡得知艾莉絲的母親也在那裡。伏地魔將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妻子和女兒關在不同的地方以要脅他為自己做事,他幾乎立刻想明白了這件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清晰起來:他要利用自己身在瑪律福莊園的優勢,想辦法同時解救關押在瑪律福莊園地牢和阿茲卡班的巫師們。
艾莉絲·斯內普曾經教給他們的閉耳塞聽咒在此時顯得格外管用,在咒語的掩護下他甚至可以在阿斯托利亞睡著後冒險召喚克利切,在發現它無論如何都會被阿茲卡班的咒語擋在門外後,他開始讓它替自己為鳳凰社成員帶去必要的消息。
塔盧斯拒絕了西弗勒斯·斯內普要求他立刻隨克利切離開瑪律福莊園的命令——他現在是唯一一個可以活躍在食死徒身邊而不被他們察覺的人,是整個計畫中身處瑪律福莊園不可或缺的內應。他理直氣壯地讓克利切為自己帶話,他認為自己可以做更多事情,而不是夾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斯內普聽到這些話時是什麼反應他不得而知,只是克利切下次再被他召喚時給他帶來了一枚假加隆,和赫敏五年級時發給D.A.成員的很相似。斯內普通過金幣告訴他儘量減少召喚克利切的次數,儘管瑪律福莊園中的家養小精靈數目眾多,只要異常的幻影顯形引起了哪怕一點注意,他們的計畫就會滿盤皆輸。
攻破阿茲卡班的計畫顯得龐大而複雜,雖然在塔盧斯看來大人們——尤其是西弗勒斯·斯內普,他考慮了太多,格蘭芬多的小獅子覺得這種精准到每一個步伐的細節對於計畫來說是累贅,但這畢竟不是他和哈利他們幾個人頭腦發熱的大冒險,阿茲卡班裡關著太多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因為病痛喪失了戰鬥能力。塔盧斯寫在金幣上的每一個異議都被西弗勒斯·斯內普慢條斯理的回復,當塔盧斯想像著霍格華茲現任校長一邊回復一邊皺著眉頭露出不屑的表情時,就會一邊氣得臉發紅一邊不情願地承認斯內普說的的確更有道理。
當計畫只剩下幾個關鍵細節等待鳳凰社成員敲定後,塔盧斯也對瑪律福莊園更加熟悉,甚至有能力從倉庫和廚房偷一些東西給地牢裡的人帶去,他把它們全部塞在門縫裡,然後弄出一點不會引起食死徒注意的聲響提醒裡面的人發現。等這些事情都完成,他還能在天亮前坐在阿斯托利亞的床頭發會兒呆,充滿信心地認為哈利和納威一行人的進展一定很順利,等他救走艾莉絲以後就帶著她去和哈利會合。以哈利·波特的脾氣肯定會先打他一拳以懲罰他的不辭而別,然後再給他一個擁抱感謝他救了艾莉絲。他做了那麼大的貢獻,等伏地魔徹底倒臺以後邀請哈利和他一起去環球旅行的話,哈利一定不會拒絕的——艾莉絲要是願意也可以一起去,赫敏和羅恩最好也一起……乾脆所有的朋友們一起出發吧!不過等到那個時候,如果他邀請面前這個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她會願意去嗎?
想到這裡他皺皺眉頭,伸出手幫她拉一拉被子,即使在安眠的咒語下她也會時不時地咳嗽幾下,這樣差的身體肯定沒辦法體會麻瓜旅行的快樂,但是他可以給她寄麻瓜們的明信片。等一切結束以後,她發現自己就是那只黑狗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塔盧斯發現思考這件事情可以給自己帶來樂趣,這可能是他調皮搗蛋的一生裡最曠日持久的惡作劇了,當然他會首先誠懇地向她道歉,畢竟他不是故意這樣做的,而且以梅林的名義發誓,每次她換衣服時他的眼睛都閉得緊緊的。
一切看起來都是順利的,鳳凰社成員在夜以繼日地進行攻入阿茲卡班的準備,塔盧斯學會了如何不借助魔法從樓梯暗格內部脫身,然後一遍遍地熟悉著阿斯托利亞的房間到瑪律福莊園地牢的路線,他們初步約定計劃在晚上進行,這樣他可以不浪費大量時間對付暗格裡的鎖,還能不被察覺地借走阿斯托利亞的魔杖,只要父親告訴他阿茲卡班已經攻破,他就讓克利切帶著他和艾莉絲一起離開。他甚至有空再做點其他惡作劇——趁著晚上熟悉路線的時候繞去花園摘些叫不出名字的藍色花朵,把它們叼到阿斯托利亞的枕邊然後聽她醒來時發出驚喜的聲音。
她為什麼就不懷疑這是他摘的呢?塔盧斯有時候覺得有點遺憾,對於一隻小狗來說昏迷大半年顯然不太對勁,只能說阿斯托利亞缺乏養寵物的常識,而且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居然從來沒有想過放棄,配維持生命的魔藥、抱著它偷偷在瑪律福莊園裡走動……這些環節日復一日地枯燥瑣碎,她居然沒有不耐煩的時候,甚至還給他織了三種圖案的小窩讓他能在暗格裡睡得更舒服些。
直到那一天,瑪律福莊園的門廳突然傳來了嘈雜聲,女孩受到折磨後發出的恐怖尖叫鑽進每個人的耳膜,也驚醒了利用白天補眠的塔盧斯。當他辨認出這是好友赫敏·格蘭傑的聲音後,他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暗格,好在此時的瑪律福莊園三樓沒有任何人,連家養小精靈都沒有。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的房間也沒有上鎖,她似乎也因為聽到了異常響動急匆匆跑了出去,連長袍都沒來得及穿上,塔盧斯得以在裡面找到了魔杖。
赫敏·格蘭傑的尖叫聲折磨著塔盧斯的神經,他握著魔杖的手甚至在無意識地顫抖,通過金幣向斯內普說明情況後,他變身成黑狗叼著阿斯托利亞的魔杖乾脆俐落地翻出了窗戶。
下次見面的時候把魔杖還給她,塔盧斯這樣想到,她大概會因為他的隱瞞欺騙給他一拳——不對,這是男孩們的做法,女孩子……見鬼,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太瞭解女孩子,她大概會哭吧,就像波特夫人和波特先生吵架時會跺著腳哭泣一樣,把蒼白的臉哭出兩團紅暈來。他在心裡打定了主意,這件事是他做錯在先,所以他會站在那裡老老實實地看她哭——還魔杖的時候再給她帶一朵她最喜歡的藍色三色堇,哦不,一束吧,滿滿的、能抱個滿懷的藍色三色堇,說起來他口袋裡還有一朵花忘記放在她枕頭邊了。
後面的故事我們都已知曉,筆者猜想格林格拉斯小姐大概過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的魔杖不見了——據瑪律福莊園的家養小精靈塞娜回憶,在目睹門廳發生的一切後格林格拉斯小姐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在她的照料下昏迷了多天才勉強醒來。食死徒們並沒有對此感到懷疑,她畢竟只是一個常年抱病臥床的女孩,和伏地魔的雷霆震怒和阿茲卡班發生的大逃亡相比,這些事情實在是微不足道,他們甚至忘記了通知格林格拉斯家族他們的女兒病重的消息。
事實上,筆者只能通過支離破碎的回憶和推測拼湊起這個故事的結局,瑪律福莊園裡到底發生過什麼已經無人知曉。即使身為塔盧斯·布萊克的摯友,波特先生和夫人也是在霍格華茲決戰後向格林格拉斯小姐歸還魔杖時才意外地得知了這一段過往,格林格拉斯小姐也是在那個時候才明白自己在貓頭鷹棚屋遇到的、在瑪律福莊園照顧的一直都是那個她只敢悄悄喜歡的少年,原來她的人生他曾經以這樣奇妙的方式參與過。
塔盧斯·布萊克和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的故事本身就像是散落在黑夜裡的雙面鏡碎片,所有的細節都只是筆者在徵求格林格拉斯家族和艾莉絲·波特夫人同意後的擅自揣測。因為波特夫人的父親拒絕接受一切採訪和打擾,文中塔盧斯·布萊克和鳳凰社取得聯繫的方式系筆者推測,請各位不要以此為依據。
筆者在撰寫這篇文章時感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悲傷,我不知道這個故事裡的少年到底對故事裡的女孩懷揣什麼樣的感情,我只能拼命想像,想像這個在他所有還活著的朋友嘴裡足以讓時光為之駐足的男孩到底擁有多麼令人驚豔的回眸,想像他在黑暗裡從黑狗變身成少年後低頭查看女孩睡顏時是否會露出格外溫柔的表情,想像那團最後留在他衣兜裡的花朵曾被他放在格林格拉斯小姐的枕頭上惹她驚呼,這種想像越完整、越具體就越讓我感到深深的遺憾。
和只在世間留下零星資訊的塔盧斯·布萊克不同,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因為在戰後成立了無差別巫師救助會而被現在的巫師所熟知。筆者走訪了很多當年接受她救助的巫師,在這些巫師的回憶裡,終身未嫁的格林格拉斯小姐總被很多人圍在中間,她似乎從來不會孤獨,但是當她注視桌上永遠也不會缺少的那朵藍色三色堇時,她的溫柔笑容總讓人感到難過。
“我那個時候還很小,但是每當這個時候我都踮起腳想擁抱她,她會笑著把臉靠在我的肩膀上一會兒,然後在睡前多給我講一個故事。”一個失去雙親、在救助會長大的巫師這樣對我說,“她在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會教我們跳舞,現在回想起來……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一首曲子都堅持不下來,只能坐在椅子上看我們圍著她亂糟糟地亂跳一通。有一次她突然告訴我們,她曾經孤身參加過一次聖誕舞會,有個人突然不知道從哪裡跳下來,說她是他今天晚上遇到的第三個沒有舞伴的姑娘,所以他用一朵藍色的三色堇邀請她跳舞。”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格林格拉斯小姐的眼睛亮晶晶的,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後來我才發現那是她流淚了,那時候我不明白講述那樣令人嚮往的回憶為什麼要流淚,等我終於明白的時候……也明白了她為什麼要讓我們在葬禮上用一朵藍色三色堇來祝福她的離去。”年輕的巫師舉起一杯香檳,眼睛亮晶晶地向我微笑,“我想,後來的人,活著的人,也只能在聊起這些舊事的時候向著虛空舉杯,祝福那些被命運捉弄過的靈魂……可以在彼岸重逢時再跳起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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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錄完本後記
昨天睡前艾莉絲還問我,是否對她真的完成了這本回憶錄而感到驚訝。我當時立刻表示,從她拿起羽毛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一定能寫到最後,哪怕這個過程十分痛苦,哪怕期間包括我在內很多親友都勸過她放棄,哪怕這些年因為這本回憶錄她承受了很多她本人——一個被聖芒戈治療師建議在家休養的病人——不應該承受的非議與壓力,她還是堅持給了這本回憶錄一個完整的結局。
對於翻開這本書的讀者而言,這個結局也許只是一個漫長故事的終章,但對我們而言,它就像一個姍姍來遲的告別,彌補了當年我們無數次未能及時說出“再見”的遺憾。不止是艾莉絲,我們仿佛也跟隨她重回了十四歲。
算了,我覺得要是採用赫敏修改過的稿子,這個寫東西的語氣根本就不像我自己的嘛!還是用我一開始寫出來的版本吧。艾莉絲當初用的什麼形容詞來著,哦,黃金時代!我很喜歡這個形容,但人就真的很容易忘記那些本來就在嘴邊的詞。
好像有點跑題了,哎,我從上學起就不是寫論文的好手,這一點艾莉絲也算是樂此不疲地在她的文章裡反復提及(絲毫不考慮這可能給孩子們帶來壞榜樣)(不,我倒不是在刻意抱怨,能被她用那種語氣寫也挺甜蜜的)(編輯按:應波特夫人要求我們保留了括弧裡這些本應刪去的內容,用她的話說,希望讀到這裡的孩子們引以為戒,不要這樣寫自己的課後作業。)總之,總之,我自告奮勇地攬下了為這本回憶錄寫後記的活,畢竟艾莉絲已經太累了。我也想借此機會回答一些問題,用這種方式大喊大叫的概率應該會顯著降低吧,我總不能給自己寄吼叫信。
首先是“波特夫人筆下的波特先生似乎和現實裡的波特先生差距甚遠”之類的問題。我得說,夥計們,尤其是,小姑娘們,嘿,人是會變的!你們總不能指望我四五十歲了還和十四五歲的毛頭小子似的——雖然我承認,艾莉絲寫出來的那個哈利·波特比現在的哈利·波特有趣,或者按你們的說法,更討人喜歡。看在梅林的份上,如今我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你們是不知道養孩子有多累!有時候想想艾莉絲筆下的那些有關我們父母親的從前,也有了很多那個時候沒有的體會,但遺憾的是,這種為人夫、為人父多年後才會有的體會,卻沒有機會再和我的父母親分享了。
所以我不願意去回答諸如“希望回到過去還是繼續活在當下”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就像我之前說的,我妻子嘔心瀝血告訴你們當年發生了什麼,不是為了讓那些看熱鬧不嫌事情大的記者多幾個編新聞的噱頭,更不是讓你們去對角巷圍堵我的女兒問她對“瑪律福叔叔”的存在有什麼看法。我真誠地,同時也是嚴肅地想對這些人說一句:去你梅林的(在出版社與波特先生溝通後他同意刪除括弧裡的內容以保證這本回憶錄可以按全年齡標準出版)。
當然,更多的是我想要感謝的人。自艾莉絲寫這本書起,我們這群人一直在收到來自天南地北的人的關心和問候,以至於耶誕節清理貓頭鷹們留下的饋贈成了一項十分艱巨的挑戰。在南茜·格林小姐負責整理的別刊《狼與三色堇》發行後,我們家都快被各種各樣的三色堇花束、花環給淹沒了。我與艾莉絲挑選出了一些分別安置在了塔盧斯與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小姐的墓前,再次真誠地感謝這些素不相識的朋友。
至於我對我妻子取得的成就的看法,我首先得強調,在她動筆寫這本回憶錄之前,她就已經是一位萬中無一的優秀藥劑師。而現在所有人提起她時都說她是個作家,這件事還挺令她沮喪的,畢竟她一直覺得配製與改良魔藥才是她的本職工作。但在我看來,不論是身為藥劑師取得的成就還是身為作家取得的成就都是極為難得的。就像我已經和她說過無數次的這句話,“事實如此,親愛的,你早已成為和你母親一樣耀眼的人”。
再次感謝看到這裡的讀者,你們對我妻子而言意義重大,如果你們能夠獲得比“閱讀完了一個故事”多一點的收穫,她一定會更高興的。

哈利·波特
于戈德里克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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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二十周年修訂紀念後記

我猶豫了很久,才終於拿起筆開始寫這篇“紀念後記”。我們兄妹三人討論了很久該由誰來完成它,後來爸爸說,應當由我來寫,因為我是媽媽最喜歡的孩子。
我其實一直覺得媽媽最喜歡的孩子應該是阿不思,畢竟他完美繼承了她的魔藥天賦,而我比起我的兄弟來說是個怪咖——我既不像詹姆小時候那麼淘氣(所有人都說詹姆和爸爸小時候一模一樣),也不像阿不思那麼古怪(我對蟾蜍蛇皮這類的玩意兒毫無興趣),他們說不出我到底像誰,便統一口徑說我像我外婆。但我覺得這種討論很無聊——為什麼我不能只是我自己呢?
抱歉,抱歉。這畢竟是媽媽作品的後記,而不是我小時候藏在地板洞裡面的日記本,我不該帶著這麼多自己的情緒來寫它。但老實說,很難,太難了。
媽媽剛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正準備前往霍格華茲成為一個一年級的學生。那個時候她和爸爸只是向我們兄妹三人宣佈,她即將開始一項新的工作。我懵懂地點頭,並不覺得這和我會有什麼關係,畢竟哥哥們說了,學校裡的魔藥課老師並不會因為教材封面和扉頁上有外公和媽媽的名字就為我們加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回憶錄的第一冊正式被出版時,我正好在準備一年級的期末考試。
在那冊書面世之前,我從未覺得自己所在的這個小家庭有什麼特殊之處。忙碌、偶爾會煩躁但大部分時候都很有耐心的爸爸,因為工作可以居家完成所以花更多時間照顧我們兄妹三人的媽媽,脾氣有些古怪、不喜歡兩個哥哥但對我很溫和的外公,再加上兩個不能共處一室不然必定炸房的哥哥,他們加起來組成了我的整個世界。我小時候一直覺得蘿絲家才是特殊的,她媽媽可是魔法部部長呢!
從我記事起,每年我們兄妹三人都會被父母帶去魔法部在那個向公眾開放的紀念碑前獻上花束,我總是被安排去獻花的那個。那時候我抬頭看著紀念碑上的一排排名字,有的人擁有與我一樣的姓氏,比如我的爺爺奶奶;有的人擁有我很熟悉的姓氏,他們有時候會被我的父母提起,比如塔盧斯·布萊克先生;有的人在當年的我看來則與我毫無關係,比如——太多了,無法列舉,我那個時候只能從父母親臉上的表情去隱約體會這個活動對他們的意義。
在媽媽的第一冊書出版後,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似乎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那個艾莉絲·波特的女兒,很多人蜂擁而來詢問我與那冊書相關或無關的內容,有的純粹是因為好奇,有的則的確懷揣著惡意。我那個時候不明白媽媽為什麼非要從她的三年級開始寫那個故事,為什麼要花如此多的篇幅去描述她和爸爸之外的感情,我實在是厭倦了在學校——甚至是在對角巷被各種各樣的目光注視。特別是在這本回憶錄改成按月連載之後,每個月雜誌出刊的那天就成了我的噩夢。那些男生爭先恐後地從貓頭鷹腳下取下被卷得緊緊的雜誌,然後跑到我跟前大聲把上面的內容念出來,我被迫在二年級就學會了閉耳塞聽咒和無聲無息咒。
所以,可能令不少人失望,這本回憶錄在一開始並沒有讓我對我父母的當年“感同身受”,反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讓我與我的媽媽日漸疏遠。我拒絕閱讀這本回憶錄,卻又總能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瞭解它的最新進展——那些姑娘們總是會在休息室甚至是圖書館拿著新的雜誌嘰嘰喳喳煞有介事地討論,我實在不懂這種早就有結果的事情到底有什麼好聊的。
為此,我還給媽媽寄去過一封很不禮貌的、充滿了質問的信。我想媽媽應該從未向爸爸提起過這件事,他大概要等拿起這本重新修訂又有了新的後記的回憶錄才會知道,他最疼愛的小女兒,曾以一種難以想像的尖酸語氣寫信去質問他最愛的妻子,去質疑他們之間的感情和婚姻,去質問她問什麼要花這樣大的篇幅不厭其煩地去寫另一個男人。
時至今日,我已經無從得知媽媽收到那封信時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我只記得當貓頭鷹帶著我那充斥著幼稚言辭的信件消失在我視線裡的那一刻我就感到了後悔,我急急忙忙沖向最近的教室又寫了一封道歉信抓著詹姆的貓頭鷹讓它飛回家去,越快越好,然後它帶回了一封媽媽寫給我的長信。我如今仍然保留著它,媽媽在羊皮紙上詳細為我回顧了她與爸爸之間的過往,其中有不少成為了這本回憶錄的正文,為了這封信,她放棄了在那個月向雜誌社交稿。在信的最後一段她這樣寫道:
“莉莉,我很抱歉這本書竟會讓你去質疑爸爸和媽媽之間的關係,也很抱歉在你產生這樣的情緒之後我們都沒能夠及時發現,讓你在這樣長的時間都沉浸在痛苦之中,讓媽媽十分自責,我想是我這段時間太專注於寫這些書了,讓我忽視了你的感受。親愛的,媽媽想告訴你,媽媽在這本書裡寫下的所有內容,爸爸都是知情的,甚至有不少地方是媽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寫得那麼詳細’。爸爸和媽媽都覺得,這本書可以有承載我們回憶之外的更多意義,而為了完成這部分意義,我們需要向大家去展示更多的‘曾經’。這些過去是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們不可或缺的人生經歷,也同樣是這些過去造就了如今的我們。我們想,你與你的同學們都大概知道當年爸爸媽媽參與了一場戰爭,獲得了一些榮譽,但你們中很多人不知道,那些你每年都能在紀念碑上看到的很多名字,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只是普通的、擁有各種各樣煩惱的學生。我想用回憶錄向更多人展示他們曾經的樣子,我們不希望一旦我們這一輩人死去,紀念碑就變成了一個空洞無用的裝飾物,也許有朝一日還會有人去質疑它存在的意義。”
這封信讓我終於鼓起了勇氣去閱讀這本回憶錄,並驚訝地發現它其實很有趣,我甚至覺得自己的很多想法和當年的媽媽不謀而合——懷疑自己父母感情這種事情她也有過,這讓我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愧疚。那一年放假回家,我什麼都還沒有說,媽媽就在國王十字車站的月臺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用力地回抱她,想讓她感受到我的歉意,我想她感受到了,我們幾乎是立刻又恢復了之前的親密無間。之後,我放假回家的日子裡還會自告奮勇地幫媽媽整理她的稿子,提前知道一些劇情,她允許我透露一部分給我的好朋友,這簡直令她們欣喜若狂。
媽媽在最後一卷刻意簡省了自己的遭遇,大概在她看來能活下來就已經足夠幸運,在苦難已經那麼多的情況下,沒有必要再去長篇大論地贅述自己的那一份。事實上,我們都很清楚,媽媽的身體衰弱得比身邊的叔叔阿姨快,因此才會在主持修訂完《魔藥學》之後就被聖芒戈的治療師建議在家休養。她並不喜歡清閒的生活,於是開始了這本回憶錄的創作。但在我看來,寫這本回憶錄的辛苦並不比之前少,然而媽媽全身心地投入了其中,為了她和爸爸所看重的那一部分“意義”。
在她病重之後,她曾鄭重其事地交代爸爸,若必須要給她選一個頭銜,她希望自己能被稱呼為一個藥劑師,而不是一個作家。這並非是她不想把這本回憶錄作為自己的成就,而是她一直都堅持自己並不是什麼作家,她只是向大家展示了一段屬於他們那群人的回憶。
那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我們所有人都聚集在她的床前,她也許是覺得太悶了,便把哥哥和她的孫子孫女們都趕下了樓休息,臥室裡只留下了爸爸和我。然後她請我把窗戶打開一些,詢問我外面天氣如何。那天的夜空陰沉沉的,看起來就像在醞釀著一場大雨,我擺弄著窗簾讓外面的風不會直接吹到她,然後聽見她在輕輕地對爸爸說著什麼。
她對爸爸說,她這些年過得很幸福,是爸爸讓她體會到了這樣的幸福,而現在她應該要去和外公外婆重逢了,希望爸爸能在以後的日子裡照顧好自己。她絮絮叨叨地列舉了很多事情,那時候我甚至還覺得她的精神變好了,也許就會這樣慢慢地康復起來,但是爸爸一直握著她的手,注視著她已經光澤不再的綠色眼睛流下眼淚,對她說出的每一個要求都點頭回復。
媽媽伸出自己的手,爸爸知道她想做什麼,他接過了她的手腕,讓她的手背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臉頰上,媽媽露出了一個笑容:“你想……讓我和塔盧斯說點什麼嗎?”
爸爸發出了沉悶的笑聲,他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含混地回答道:“就告訴他,再等等他的哥們,我還沒原諒他呢。”
媽媽離開得很平靜,她接受了她的孫子孫女們的挨個親吻後才緩緩閉上了眼睛,因為我的兒子抽泣得太厲害,她本來想坐起來摸摸他金色的頭髮,但是因為太虛弱了最後沒能做到。我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屋裡除了我和爸爸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哭泣,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被抽空了那樣——媽媽看上去只是像又陷入了一場睡夢裡而已。
我看著爸爸幫媽媽整理好了她已經有些暗淡的長髮,他彎腰在媽媽額頭上印下了最後一個吻,對她說道:“晚安,莉茲。”
他又頓了頓,說道:“我愛你。”
這是我印象裡爸爸第一次用這個昵稱來稱呼媽媽。上一次聽到這個稱呼是外公離開的時候,他那個時候用已經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媽媽,喉嚨裡呼嚕呼嚕的,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又說不出來,最後只對她說道:“要好好的,莉茲。”
然後我突然意識到,媽媽再也不會從她的夢中睜開雙眼了,她去彼岸尋找那些與她告別多年、也在那裡等待她多年的人們了。她留下了爸爸,留下了我們,留下了她的回憶,我在那一刻才終於明白,當年她和爸爸所堅持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我很榮幸能在這裡代表我的媽媽感謝你們翻開她的回憶,並閱讀到了這裡。願我們能如那些已逝的長輩們所願,長久地堅守他們用盡全力為我們創造的幸福。

莉莉·艾莉絲·瑪爾特
於倫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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