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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原神)五年丹鼎司三年提瓦特》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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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24-10-1 14:13  只看該作者

《(原神)五年丹鼎司三年提瓦特》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78個瀏覽者
文案：
　　
璃月港近來新開了家奇奇怪怪的茶館，名為「長樂」。老闆娘雪膚白發明艷動人，一看就像個神仙。長樂茶館價格貴還得客人自己動手，不過味道實在新奇，是以很快得到居民們的承認。
茶館裡的客人包括並不限於往生堂堂主、萬民堂大廚、飛雲商鋪二少爺、不卜廬採藥學徒等等年輕人，偶爾還會遇到著名璃月帝君黑、站起來比人還高的鳥，等各種老闆的好朋友。
長樂茶館的老闆交遊廣闊，有人說店裡甚至有外星人出沒，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對此朱櫻表示——你們沒見過游雲天君的虹車嗎？不要亂給來補給的客人起外號啊！
　　
內容標籤： 穿越時空 輕鬆 治癒 HE 原神 星穹鐵道
搜索關鍵字：主角：朱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一群歡脫樂子人總得出一個兜底的
立意：靠人不如靠己，遇到挫折也不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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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24-10-1 14:16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璃月之地

　　璃月港的盛夏一向愁人，裹挾著熱量與水氣的風從海洋吹向陸地，來了就不走，整個港口就像被裹在潮濕氣團裡那樣又悶又熱透不過氣。

　　白日太陽毒辣得很，日落後熱烘烘的空氣撲麵而來，人就跟躺上須彌燒烤架的清泉豬差不多，只等酥爛熟透便可撒滿香辛料端上桌。

　　唯有夜深才有些涼意若有似無浮動。

　　明鴻小哥半年前過了千岩軍的審核，家裡託人運作一番，如今隻在螭虎岩到緋雲坡一帶來往巡邏。因為是新來的，又走了點路子，為了能在同袍們面前抬頭做人每隔幾日少不得擔待擔待值個大夜班。

　　制式盔甲和長槍頗有點分量，也就夜間還好得些涼風，巡邏一事才不至於太過難忍。

　　夜已深了，路兩旁的店家別說打烊，十之八九早早吹燈拔蠟歇下。只有一二微光尚存，映著天上朗月如同星子般忽明忽暗，直將螭虎岩中間那條石板小道襯得彷彿人間銀河。

　　走過岩上茶室三兩步就是鶯兒姑娘打理的春香窯。窯裡出的瓷器品質究竟如何明鴻不大懂，小伙子只想著明天再和掌櫃姑娘搭話時能不能不臉紅。

　　鶯兒姑娘真的是那種，她就是那種，非常非常特別的女孩，據說幾年前那位拯救了璃月港的金髮大英雄也招架不住。

　　「唉……」

　　滿腹心事無處可訴，年輕人惆悵的看了眼春香窯的大門，眼風一掃，詫異的又轉了回去。

　　春香窯隔壁的鋪子……什麼時候租出去了？

　　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裡，這地方少說也有二十年無人問津。然而就在這個月朗星稀的晚上，緊閉的木門敞開著，好似張大嘴等著獵物傻乎乎撞進去的兇獸。

　　作為一個剛成年沒多久膽子也不甚大的年輕人，明鴻一度極想扭頭跑掉。但千岩軍的皮這會兒還穿在身上呢，維護一方平安是職責所在，於是他梗著脖子咽著口水慢慢向黑洞洞的門口走去。

　　「有人嗎？誰在哪兒呢？我看見你了！」

　　要是一般小偷聽見這三句就該逃跑，然那間鋪子裡卻沒有任何動靜。

　　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動靜，屋子裡頭彷彿傳來輕輕淺淺的衣物摩挲聲……

　　沙沙，沙沙，沙沙

　　越是細微的聲音越反襯得四周寂靜，明鴻只覺胸口一悶，眼前也跟著變模糊——

　　——不行啊，在螭虎岩被嚇昏過去的千岩軍，那將是從石門到層岩巨淵，從翹英莊到孤雲閣都難得一聞的大笑話！

　　要留清白在人間！

　　越這麼想越緊張，越緊張越喘不過氣，越喘不過氣眼前就越黑……

　　一陣裹著淡淡藥香的風拂過，背後被人摸了兩把，手指點過的地方無端生出一股熱氣，來者帶著揶揄打趣這差點將臉紅爆的年輕人。

　　「哎呀小哥，可是夜風寒涼，吹得你背著氣了？」

　　說話人語氣懶洋洋的，彷彿故意壞心逗弄小兒般尾音裡還帶著笑意，「更深露重，當心腳下，磕頭討壓歲紅包的事兒還是放在年節下再忖思吧。」

　　明鴻這才喘勻氣，待他順著衣領上的力道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張雪膚花貌艷若桃李盛放的臉。

　　完了，心跳又不受控制了。

　　雪白雪白的白色長髮啊！這可是對璃月特攻髮色，哪怕往生堂那位特別博學特別沉穩的客卿鍾離先生走過路過怕是也會多看上兩眼呢。

　　「你這後生，年紀輕輕怎地這兒也不舒坦那兒也不舒坦？」

　　背上又被人拍了兩下，明鴻瞬間冷靜，心跳恢復正常，整個人都順溜了。

　　「抱，抱歉！」他扶著長槍站好，攬著他救急的人立刻鬆開手退了兩步，青年這才扭頭看清她的樣貌。

　　比起旁的璃月女子，這位身穿深綠灑金長裙，外頭罩著輕飄飄一件淺米色紗衣，胸前掛著塊垂穗瓔珞，像極了古畫上的仕女。她身形婀娜曲線玲瓏，側攬長髮挑起眼角笑著看人，只是對上視線，年輕人就又覺得呼吸有些急促。

　　她固然身量窈窕，神色慵慵，看過去卻又不會讓人橫生邪念，只覺一股勃勃生機撲面而來，打從心底油然生出股親近之意。就好比人見到水草豐茂的良田，或是遠遠發現一株拔地而起的繁茂花樹，都要忍不住走近過去貼著。

　　「千，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明鴻好容易才想起職責，忙忙挺胸抬頭朝地面搗了下長槍：「多謝，請問您是新搬來璃月港的居民嗎？」

　　璃月之地兼容並包，從不排斥其他國家的子民前來尋求一地庇福。就像當年岩王帝君廣納各路仙眾結為好友那般，如今的璃月人性格也多大方好客。

　　「嗯嗯，本是幾年前就打算搬來呢，可惜那會兒港口突然傳出不大穩當的消息，我這種小地方沒什麼見識的人怕得不行，只得停下步子觀望一二，誰知這一觀望就是數年。」

　　女人語速很慢，聲音卻極好聽，彷彿金玉相擊一般，清稜稜透著軟脆。就像一枚沁得正到妙處的青梅，初咬一口極有韌性，真正咬下去「嚓嚓」便破開果肉直抵梅核。

　　但她說得話，卻不是璃月人愛聽的。

　　「唉，一晃眼，岩王爺他老人家逝去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呀！」

　　千岩軍小哥傷心沮喪得彷彿聽人提起自己亡故的祖父一樣，眼圈兒說紅就紅，把女人給創得眼角直抽。

　　岩之魔神大限已至渡劫失敗雷劫加身白日仙逝……這話她沒法接。

　　可以的可以的，你們腦補得開心就好，想來摩拉克斯不會計較。

　　眼瞅面前這小年輕哀哀切切絮叨個沒完，她著實有些遭不住，心不在焉隨聲附和：「是啊，沒錯，你說得對，我也這麼想。」

　　得以一吐憂鬱之情，明鴻從岩王帝君薨逝開始一直說到今早出門上班被門口趴著的大黑貓嚇了一跳，連同往日藏著不敢說的牢騷也碎碎唸出來——

　　「我也不想的，但我七舅姥爺家的表哥就是在總務司做事，總不能我進了千岩軍就叫我表哥回家蹲著吧？所謂打招呼也只是表哥怕我不懂規矩惹麻煩，這才請託前輩們費心教導一二，現在不是一樣做事一樣巡邏。我一沒少排班二沒偷懶耍滑，憑什麼每次都要被人在背後講小話！」

　　可見他這是平日憋狠了，能說不能說，該說不該說，盡數一瀉千里一吐為快。

　　女人帶著笑意靜靜聽了許久，如同孕著群星的深藍色眸子逐漸無光。

　　這孩子怎麼這樣能說……不會覺得嘴巴乾麼？

　　「我真的不知道哪裡做得不對，哪怕有人直接告訴我呢？甚至沒有願意與我搭班值夜的同袍，我是不是應該退出千岩軍……」

　　明鴻沮喪的結束抱怨，頭頂傳來輕柔癢意。

　　面前女子收回拈髮尾的手，眼底儘是玩味笑意。

　　「啊……我要是勸你別太在意其他人的議論，多少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虛偽。那麼，你想怎樣呢？」

　　是啊，我想怎樣？

　　「是希望被同袍們哄個毛孩子樣的哄著慣著，還是想要有個更高權威出現去懲處那些讓你不喜歡的人？」

　　年輕的千岩軍結巴了。

　　「不，不是那樣。」

　　哪裡有人隨隨便便就滿心惡意呢，明鴻啞了一會兒，喏喏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千岩軍戰士。巡邏也好，掏水溝也好，找貓也好，我可以做，分內之事，都沒關係的。但我希望周圍的人不要因表哥的緣故就認為我是個走後門鑽空子吃不了苦的二世祖。」

　　能這樣想，不就已經是個合格大半的戰士了嗎。

　　女人眼底的揶揄變成融融軟光，她露出「老懷大慰」的微笑點頭：「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個好孩子。」

　　被一個年輕貌美渾身上下洋溢著豐沛生命力的大姐姐這般誇讚，明鴻美滋滋的同時察覺出一絲違和——他在家裡幫奶奶燒晚飯時老人家的眼神就這麼慈祥溫和。

　　嗯……有點怪，但又說不清哪裡怪，拐回頭想想還是覺得怪。

　　這人年輕的形貌與表露出來的談吐大相徑庭，不得不防！

　　明鴻別扭了一下，暫且將疑惑壓在心底。

　　主要是這三更半夜的查什麼都不方便，不如等明日天亮問問左鄰右舍。若有不妥……便是真有不妥也不能先入為主把人往壞處想，總要人證物證俱全才好斷善惡。

　　這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都半天了她也沒有吐露一分關於自己的消息，倒是把他這個巡夜千岩軍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究竟是什麼偏遠小地方才能養出如此氣度的人？

　　他想起方才女人應了乃是新近搬來，嘴邊不由多添幾句：「明天下午也是我當值，您要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到時喊一聲就是，我叫明鴻。」

　　「那就有勞小哥。」

　　她換了個站姿，飄也似的轉身往鋪子裡走：「不過想來我這小茶館不會有什麼忙，該收拾的早已收拾妥當。要不，勞煩得空帶意中人來捧個場？給你打折。」

　　明鴻的視線跟著她往上移，就看到房檐下一塊亮漆招牌上刀斬斧鑿般鑿著兩個大字——長樂。

　　名字還挺接地氣。

　　沒能問到大姐姐芳名，年輕人心有不甘。心下急轉著回憶前輩交代過的套話法門，不等他再張嘴，路盡頭卻見一人長身玉立背著手緩緩走來。

　　「原來是你回來了啊，朱櫻。」

　　來者一雙黃金般的眸子不怒自威，丹霞色長髮被夜風吹起兩撮呆毛。

　　明鴻瞪大眼睛來回不停的往這兩位身上瞄，張了一半的嘴越撐越大。

　　這不是，這不就是往生堂的客卿先生麼？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花（？）前月下，千岩軍小哥經歷了出生以來最激烈的一場頭腦風暴。

　　咱就是說，果然璃月人均白毛控嘛！


第2章 璃月之地

　　支應走年輕的千岩軍，鍾離虛虛握拳咳了一聲，似是心虛氣短。

　　多稀奇啊，這人居然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還以為他永遠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呢。

　　朱櫻裙襬一展旋身進了屋子，涼涼扔下一句：「自己進來找地方坐。」

　　鍾離幽幽吐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有氣到當街亮兵器。要是真把她氣得動手，也不知該老實站著給打多久才算完事兒。

　　他欲蓋彌彰的左右微瞥，恍然察覺身側空空，這才意識到不會再有誰抱著胳膊閒看自己笑話了。

　　青年垂下手，緩步邁過門檻進了那家名為「長樂」的茶館。

　　長樂長樂，活得越久越能體會，世上又有誰能真正長樂未央呢。

　　「自上次一別，前後也有數百年未見。知交故友紛紛風流雲散，今日得知你還好好的，我心裡也是極高興。」

　　那樣貌年輕的人進了鋪子還和從前一樣理直氣壯尋主位坐下。朱櫻懶得和他計較這些，叮叮噹噹掀開茶碗烹茶待客。

　　好不好的，禮不可廢。

　　不多時水沸三巡。

　　素手執茶帚，拂擊烏金盞。

　　青粉泛乳堆如雪山，底下透著隱隱綠意，一口抿過初微苦後回甘。

　　「可是翹英莊今年限量的上好茶粉？」

　　他放下茶盞，拇指上的扳指與瓷器撞出「叮」的一聲。

　　女人翹起腳冷哼，也不答他，反而說起旁的。

　　「我這人生平最煩三件事，活著的不好好活，該死的不好好死，還有就是浪費。」

　　說完抬眼撇了鍾離一眼，就差指著他的鼻子開罵：「不巧您三樣裡占了兩樣。」

　　「咳咳。」

　　青年默默移開視線。

　　他雖說已經退休，可樹欲靜而風不止。璃月子民自是讓他放心，奈何外憂不已，放不下，怎麼想都放不下。

　　不遵醫囑的人在面對醫生時少有還能理直氣壯的，他想了想，找到一個漏洞：「你我並未就此定下契約。」

　　所以不能怪他說話不算話。

　　是了，對於魔神來說世間確有難以約束之物。尤其這傢伙，打也打不過，說又說不聽，真就蒸不熟煮不爛砸不扁錘不破的頑石一塊。

　　屋子裡靜了靜，緊接著一陣稀哩嘩啦。往生堂博學多識沉穩可靠的客卿先生被人趕出大門，狼狽間一枚兔毫的曜變盞跟著飛出來，被他伸臂使個巧勁接在掌心。

　　「滾！一個個的都給我早死早超生去吧！」

　　女子怒不可遏的吼聲振亮了好幾盞燈，木門無風自閉，鍾離數了三秒，門又開了，朱櫻懨懨的聲音傳出來：「明兒一早我要在這兒看見魈，還有若坨。」

　　是了，她到底心軟，就像當年突然出現時那樣，赤誠坦蕩的對眾仙伸出援助之手。

　　「難得你回璃月，魈聽到消息必是會來的。至於若坨，近幾年我將他鎮於南天門下，得空為你領路去拜訪一二便是。」

　　若坨腦子出問題這件事，只能中午瞞著她，因為早晚瞞不住。

　　鍾離索性痛快招認：「磨損加著他身的折磨實難忍受，自你去後他的記憶變得越發模糊，行為也日漸不大受控，所以……」

　　長樂茶館裡又飛出一物，鍾離再接住，定睛一看，原來是茶壺。

　　「……今日才剛回來，不想聽一耳朵壞消息。」

　　朱櫻咬牙切齒：「我上輩子是不是手賤救了壽瘟禍祖，這輩子才倒霉透頂總遇上這種事？」

　　鍾離苦笑，他是個魔神，不是星神，只要那份契約存在一天，提瓦特的緯度上他甚至不能輕易離開腳下的星球。

　　「好消息也是有的。」

　　青年側頭努力想了個「好」消息出來：「往生堂新客戶大酬賓，第二碑半價，了解一下？」

　　「……」

　　茶館裡半晌無聲，鍾離抱著茶壺茶盞轉身疾走。

　　醫者要打人啦！

　　*

　　趁著午前還沒熱到叫人發昏，鶯兒姑娘將熬好的香膏裝瓶收納，錯眼瞧見旁邊鋪子裡的老闆「嘩啦」一腳把木門踢開，檐角兩邊高高挑了兩盞燈籠掛上，這就算是開門要做生意了。

　　這本是茂才公老爺子家的產業，剛好臨著總務司，獨門獨戶位置極佳。打從他們家大小姐與人殉情後老爺子再也無心生意，空了幾十年的宅子也只得繼續空著，斷斷想不到忽然間就被人賃去做了個門面鋪子。

　　再說開門出來的老闆，曳地長裙素織紗衣，耳著流蘇明璫卻又白髮似雪，髮尾隨意斜搭在身前，用了根極鮮亮的正紅絲絛淺淺束住，突出一個瀟灑隨性。

　　鶯兒打眼一看便知此人必不是普通門戶裡養出來的小家碧玉，臉上手上膚色猶如凝脂，透著冷白，周身裹著藥材淡淡的苦香。春香窯的老闆本人就是個制香大師，可是這樣的味道，她也是頭一次遇見。

　　「呀，這位姐姐安好，恍惚不曾在螭虎岩見過您？」

　　一把嗓子甜的，就和她家上好的甜白瓷一般。

　　明眸善睞的少女誰不喜歡看吶，朱櫻攬攬衣袖，衝她笑眯眼睛：「過來喝茶麼，我親手給你調。」

　　當然這只是客氣的意思一下，鶯兒自己還有鋪子要打理，如何有空這會兒就跑去旁人屋裡耍。

　　得了鄰里好意，她忙不迭點頭應下：「多謝姐姐相邀，等晚間打烊了再聚，也好叫我準備些見面禮。」

　　一時間這螭虎岩的側街上暗香浮動笑語盈盈，好幾位其他茶室的茶客伸頭出來看看，又縮回去與跑堂的打趣。

　　「這側街上可是開了家來搶生意的新茶館呢，叫你老闆給咱們多上碟乾豆腐絲留一留客哦，哈哈哈哈哈哈！」

　　跑堂的只是抿嘴跟著笑，多一句話也沒有——昨兒天快亮那會兒上面突然發話警告大家別為著蠅頭小利招惹長樂茶館，誰知道這位背後站著誰？

　　說不定人就是七星之一呢。

　　新開的鋪子，總有走過的二三路人好奇探看。見裡面布置的還挺得趣兒，不多時便有人呼朋喚友前來湊熱鬧。

　　老闆朱櫻窩在櫃臺後面，滿心想著總要雇個手腳乾淨麻利的伙計住在店裡看顧。她是懶怠搬東西跑堂收錢的，有那功夫寧可歇著，多給人發些摩拉就是了。

　　大約十一點前後，站在門口招攬生意的鶯兒姑娘遠遠就望見往生堂的客卿先生手裡拎著包點心樣的物什往螭虎岩側街來。胡堂主在他身旁邊走邊蹦躂，嘴裡時不時冒出「火骰子有六個」之類詩不詩曲不曲的句子，間或偶爾問上三兩聲好不好妙不妙。

　　依鍾離先生的臉色看，或許是極高極妙的。

　　待這二人走近，一轉彎就進了長樂茶館。

　　「哇塞！這！這這這！這麼漂亮的大姐姐，我說老鍾客卿，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麼不早點請大姐姐去堂裡小坐呢？」

　　活潑少女背著手在小館裡轉了一圈，後院幾竿斜竹疏疏落落，藉著日頭照在窗櫺上，好似整間茶館都僻在竹林中一般。

　　「不是鍾客卿，是鍾離。」

　　男人走在後面無可奈何的搖頭，順手將點心放在老闆面前充作賀禮：「開業大吉。」

　　榮升老闆行列的朱櫻懶洋洋靠在櫃臺後面，指著堂中一排大桶道：「承小妹妹謬讚，今兒開張，你即是來捧場的，只管隨便喝。簽子水牌都在上頭掛著，想喝什麼自己舀。」

　　被人故意當成空氣的鐘離往那兒看了一眼，頓時瞭然。

　　桶子裡面都是事先沏好的茶水，有紅有綠有黑有白，木樨茉莉樣樣不缺，像給茶園做招攬似的。放桶的台子延出來好大一圈，台子上又擺了三排白瓷小碗。

　　鍾離一樣一樣細細看去，頭一排裡全是乾果碎。松仁榛子砂仁核桃，樣樣齊備。第二排又是各種蜜餞以及各種薯粉煮出來的彩色餌塊，花裡胡哨尤其得小姑娘喜歡。最後第三排碗外頭都貼了簽子，註明琵琶蜜荔枝蜜並七國各處特產的糖粉蜜膏果子露及北地來的奶汁。

　　台子底下壓著鏤空碗櫃，臉大的茶碗精巧的瓷勺都在裡面放著，旁邊牌子上寫著「隨吃隨取不得浪費」八個字。

　　合著是叫客人自行動手沖調茶羹，就這一碗也敢收一萬摩拉，茶果子還要另算。

　　這人真夠懶的，幾百年了就沒見她勤快起來過，也不知獨自在外都過得什麼日子。

　　胡堂主見那堅果碎裡有小胡桃仁兒，忙高高興興取了碗來舀，鍾離趁著她不注意便與朱櫻苦笑。

　　「魈早間來過一趟，把你房頂上的草都給拔乾淨了。他見你還沒醒不敢打擾，又去了荻花洲西面除魔，想來不久即歸。」

　　「哼。」

　　她從櫃臺抽屜裡翻出一隻細長金屬桶，不耐煩的上下敲著：「從來病人等大夫，什麼時候倒叫大夫等病人？他既然不來，你就把爪子放這兒給我瞧瞧。」

　　鍾離語塞，朱櫻看著他，慢慢靠近過去，中間還換了個姿勢。

　　「怎麼？鍾離先生是怕被我這庸醫治出好歹來？」

　　女人輕笑著，柔順瑩白的長髮順著肩頭徐徐滑落，似是斜倚在那端肅青年身側，兩人如今的模樣實在像一副海棠蒼岩圖。

　　他的身體構造與常人差別甚大，根本無需捉脈，她先前也只不過說笑。但見這傢伙頻頻迴避，誰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朱櫻眼下純粹是給氣笑了。

　　「聽話嘛，手呢？」

　　語氣溫柔得彷彿能擰出水，岩王帝君遇上也得抖三抖。

　　「我忽然想起來……」

　　他像個普通男人那樣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冷不妨腕間搭上幾根微涼細指。

　　蔥管一樣，指腹白皙，健康圓潤的指甲尖尖上染著一抹殷紅。

　　藥材苦香苦香的味道從她衣衫髮絲間慢慢蘊開，朱櫻已然斂起微笑，眉眼淡然的收回手。

　　他是從來不會防備身後友人的，冷不丁就叫裹著苦味的豐饒之息探了一個遍。

　　「我下午就去絕雲間尋些藥材，你這樣……倒是能保持住理智不入魔陰，可最終的結果恐怕難逃轟然倒塌粉身碎骨之苦。」

　　極力隱藏的秘密被人輕易探知，鍾離不由展平眉峰，豁達莞爾：「我這裡暫且無礙，這麼多年早就想開了。只是魈那裡，如果不是你開的連理鎮心散恐怕早就堅持不住，還是先給那孩子想想辦法吧。夜叉一族猶如飛鳥墜地，如今也只剩這一根獨苗了。」

　　這一個是這樣，那一個也是這樣。

　　朱櫻「啪」的將金屬筒拍在櫃臺上，沒好氣道：「你是不是還想說若坨的情況也棘手，也得排在前頭？反正你就是要把自己放在最後面。呵，反正遲早所有仙家全都逃不過魔陰入體，你們一個也跑不了，誰都別給我往後躲。」

　　男人迅速閉嘴，目光平靜且寬厚。

　　此間一隅靜得窒息。


第3章 璃月之地

　　「若是去絕雲間，待我與堂主請個假，陪你一起。」

　　鍾離率先打破凝重重開話題，眸中含笑望著朱櫻，「如今那裡也不再只有仙人居住，萬一遇上不長眼的盜寶小賊也好與你驅趕一二。」

　　自知戰鬥力約等於零點零五個爐灶之神馬克修斯，她憋著氣哼了一聲算是應下。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朱櫻抬手往胸口揉，好一會兒才把那股隱隱泛起的痛意壓下去。

　　「這般，午間可否賞光隨我去嚐嚐坊間近來流行的有趣菜色？」客卿先生將視線移向房間中央的台子：「昨晚還沒見這些，如此經營倒是挺有幾分意思。」

　　他這是在努力消弭醫者的怒氣呢，奈何再洞悉世事，不尊醫囑也是原則性問題，沒那麼容易被原諒。

　　朱櫻氣得狠了，旋開筒蓋倒出根細細長長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毫鋒上透著藍光的金針來。瞪著鍾離非要他將裹緊小臂的衣袖翻上去，一抬手那針便破開關竅扎入穴位。

　　「閉嘴，坐著別動！早叫你退下來少思少慮好生保養，你可倒好，之前拖拖拉拉不肯應承，過了幾百年了說撒手又一下子給人打個措手不及。也不提前和我通個氣兒，我就是死過去得了你的消息爬也要爬回來……身外化身是那麼好捨棄的？你就作吧你！」

　　她輕輕捻動雕有精細紋路的針尾，豐沛生機緩緩透過金針，柔和的傳遞給另一人。

　　磨損並未消失，施加於靈體造成的傷痕也沒有癒合，但是痛苦，實打實的減輕了。

　　「又勞煩你一回，」青年配合著低下頭，從背後瞧似是兩人擠在一處喁喁私語，「詐死一事，瞞天瞞地瞞不得大夫，事關重大，我怎敢輕易將你捲入此間。」

　　自歸終去後，像朱櫻這等身體柔弱並無戰力的同伴便被眾仙家護得更嚴實了。鍾離當然明白當初奧賽爾一事若有她在側定會更加順利，然一者天地茫茫難尋芳蹤，再者著實怕她也為人所害，到底還是自己憋著。

　　誰知道她這麼快就翻起舊賬……

　　朱櫻沒好氣的狠狠白了他一眼，手下故意重了一分。

　　唉……就她手上那點力道，別說一根金針，就是給她跟鐵棍照著頭砸他也不會受傷。鍾離估摸著不開玉璋護盾的情況下自己能站著給她打到明天天亮——停手休戰的原因主要是大夫累病了。

　　「哎呀呀~哎呀呀~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胡桃端著海碗跳上高凳坐穩，茶水奶汁攪在一起，隱約還能瞧見果仁漂浮其中，她的客卿瞥了一眼迅速轉開視線。

　　地鐵、老人、手機JPG.

　　朱櫻剛好收起金針，聞言笑道：「怎麼會，胡堂主來的正是時候。」

　　「你家客卿，借我用幾天唄。」

　　「嗯？」

　　這兩人剛才好像躲在這裡肩挨著肩手拉著手，一見人來就分開……

　　古靈精怪的少女轉著腦袋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尤其著重看了一遍自家向來八風不動的客卿先生，恍然大悟般抬起頭：「噢……我懂了我懂了！沒問題！鍾離呀，這幾天你就留在這兒給朱老闆幫幫忙打打下手。往生堂那邊的生意不著急，你可千萬別回來得太早哈！」

　　語氣妙得好比雨剛停就看見頭頂上現長出一株琉璃袋。

　　胡堂主轉轉眼睛，決定日行一善——這是老房子要著火了吧，客卿他居然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鍾離：「……」

　　這孩子，老人家我真的應付不來。

　　「是朱櫻老闆不是朱老闆，以物為名並非姓氏，堂主認混了。」

　　他試圖轉移話題，然後一敗塗地。

　　「嗯嗯嗯嗯，就和你一樣是吧，一樣的，不能分開！我懂！」

　　「還是有些許不同……」

　　朱櫻瞧熱鬧瞧得悶笑。

　　真沒想到摩拉克斯也有焦頭爛額的時候，就像個面對聰慧女兒的笨拙父親，無論怎樣都會被她搶走話頭。

　　「鍾離乃是古姓，做複姓讀即可，自然不能分開。至於說我麼……只是當年被一位劍客在開滿繁花的櫻樹下所救而已，登記造冊時便取了『朱櫻』為名。」茶館老闆大樂，合掌拍在櫃臺上：「胡堂主豪爽，今後您的茶飲，小店一概包了。」

　　能讓摩拉克斯無所適從，這位姑娘也算是天上地下頭一人，當為此浮一大白。

　　年輕人自然更喜歡長樂茶館裡輕鬆隨意的氛圍，總不能喝個茶還嚴整周全得跟坐在博古居里一樣，這裡正和胡桃的意。

　　得了邀請她眼前一亮：「好啊，下回我帶朋友過來玩。」

　　「歡迎之至。」

　　人越上年紀就越喜歡看孩子們一個個快快樂樂繞在身邊嬉鬧，雖然不像其他天生的長生種那樣誇張，朱櫻對於招待小朋友一事仍舊十分上心。

　　上心到聽見胡堂主提起第二碑半價的廣告詞時她也沒覺得晦氣。

　　鍾離先生默默認為這樣不好，雙標沒問題，但請不要把他放在被雙的那個位置上，謝謝。

　　兩位女士眼看著越聊越投機，客卿露出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主持葬儀送人往生？維護生與死的邊界？很好！天行有常，生死有度，這才是人的覺悟。」

　　聽完胡桃對往生堂的描述，朱櫻真心表示羨慕，「多有意義的工作，我就是想做也做不了啊！」

　　人生得一知己既是幸事，何況這位新結識的漂亮大姐姐她是真的懂！胡堂主一個上頭就把客卿交代過的關於禮數的話全扔腦後去了，拉起朱櫻開始介紹業務。

　　「朱櫻姐姐你要考慮購買套餐嗎？一條龍無憂貼心大滿貫，買一贈一，多買多贈，全套服務，物超所值！」

　　別看朱櫻行事懶散，鍾離卻是知道她那些講究不比任何一位仙人少，尤其在意口彩，最不喜聽人總把死啊活啊的掛在嘴邊。

　　正想著要不要代為寰轉一二，不料卻見老友粲然一笑，極其爽快的應下那胡鬧般的「訂單」。

　　「好啊，可以，沒問題。只要是客戶，往生堂一定能找到具體位置提供服務是吧？我定一份全套那個什麼滿貫，這個也有贈送？要是服務讓我滿意了還能再追加幾套。」

　　她甚至從口袋裡掏出票本：「一次性全額付款，能客製個性化貢品嗎？式樣回頭我畫給你。」

　　嚯，還是北國銀行的票子，鍾離忍不住挑眉，也不知她為何總能如此時髦。

　　平常聽都不要聽那個字，這會兒倒是一點也不忌諱了。

　　客人要求的個性化祭品？

　　值得加入豪華套餐的新收費項目這不就來了嘛！

　　胡堂主原地起跳，握緊朱櫻左手拚命上下搖動。

　　「朱櫻姐姐，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唯一的姐！你就是往生堂的超級至尊無敵vip。」

　　超級無敵至尊vip本人攬了下順著肩頭向下滑的紗衣，轉而聊起對喪葬服務的要求。

　　「埋倒不一定必須埋在璃月，先預備著吧，我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用上……算算時間，或許人已經早早去了。」

　　作為堂主，胡桃對客戶滿意度還是挺上心的，摸出小本本翻開記錄：「姓甚名誰，仙鄉何處，年齒高低？可有宿疾？」

　　朱櫻眼底淌過一片恍然，很快又收攏得乾乾淨淨。

　　「許是年紀大了，近來總好夢回少年時日。只可惜……故人不會再來。」

　　她向後側了下身子，彷彿想往哪裡靠過去似的，動了一半忽然又停住，笑意也變得狹促：「旁人先存著，我得先給一位朋友辦個衣冠塚，高低氣氣他，哈！」

　　客卿先生低頭喝茶，慶幸這位提前收穫一條龍服務的人不是自己——他已經享受過了，超高規格，還是他親手操辦的呢。

　　胡桃還想再問，鍾離忽然出言閒道該是午餐時間。話題自然而然岔開，堂主立刻放下小本本嚷嚷著要請客。

　　「反正就算你請賬單最後還不是會寄到往生堂賬上，不如我直接把錢出了呢，也省得儀官小妹為難。」

　　胡堂主快人快語，做起決定也乾脆利索。她與萬民堂大廚香菱交好，知曉今日必是她掌勺，遂催著朱櫻關門落鎖，一行三人穿過小巷直達正街。

　　「朱櫻姐吃辣嗎？萬民堂的水煮魚真乃一絕，別看現在天氣熱，正是吃辣的好時候！」

　　身邊跟著個嘰嘰喳喳噓寒問暖的可愛小姑娘，朱櫻心都快化了。不就是吃辣嗎！

　　吃！「仙舟粗口」，必須吃！

　　半時辰後。

　　「嘶……辛辣刺激……嘶……不利養生……嘶……不過方才喝了冷飲……嘶……權做除濕去燥……嘶……」

　　被辣到舌頭腫脹，含著包眼淚的朱櫻從鍾離手中接過茶盞一氣兒灌下肚，半晌才恢復。

　　胡桃吐吐舌頭跑去廚房尋香菱說話，捎帶著央她做一道甜湯解辣，桌邊只剩兩位老友對坐。

　　「怎麼還和個孩子一樣胡亂找藉口。」

　　青年不大贊同的搖搖頭，成功獲得老友一哂：「不遵醫囑的人沒資格說這話。」

　　裙襬輕輕下墜，窩著一肚子火氣找到機會就要嗆人幾句的茶館老闆低頭一看……

　　「嗯？」

　　她眨眨眼，彎腰下去撈了個東西放在膝頭，一頓一卡坐直身體，揉揉露出來的兩隻毛耳朵結結巴巴。

　　「鍾離，這個，我要是眼睛還沒老花……」

　　「你確實沒有視力方面的困擾，他就是馬克修斯。」

　　朱櫻把懷裡的毛茸茸抱起與視線持平，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緩緩將鍋巴放回去。

　　「簡直就是奇蹟，太奇妙了。」

　　鍾離嘴角抿出一抹微笑：「仰賴萬民感念。」

　　她垂下眼睛，小小的鍋巴「盧盧盧」指指斜對角一盤芙蓉玉蘭片，青年展臂將盤子端起放在她面前。

　　「吃這個吧，這個不辣。」

　　怒意終於平息了。

　　「下晌我招個伙計來看店，明兒進山。魈的話……他行針需要的時間久，得尋個能安頓下來且還避風的地方落腳。」

　　也不知胡桃姑娘跑去廚房做什麼，這麼久也不回。等得百無聊賴，朱櫻懶懶提起另一個恨不得作死自己的病患：「我聽說風神出手撈他了？」

　　「倒也是……」

　　要不是有另一位魔神護持，魈怕是早就該徹底陷入魔瘋。

　　她沒有把話說完，一半就收回去了。

　　清淺細碎的腳步聲慢慢接近。兩個人，年齡不大的女孩子，躲在博古架的擋板下，正你挨我我擠你嘻嘻笑著偷偷看長輩的熱鬧。

　　鍾離注意到朱櫻眼底浮現出一抹懷念，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泡沫，很快又消失不見。


第4章 璃月之地

　　鍾離記性很好，哪怕數百年灑然過去，仍記得初見朱櫻時的樣子。

　　恍惚是某年暮春時節，璃月大地上戰事焦灼。一日忽有隕石從空中落入雲來海，待眾仙去看，恰巧遇見一女子慢吞吞往陸地上游。

　　彼時她年約標梅，身量未足，泡在海水裡活像隻落湯貓仔似的狼狽。好容易撈上來一問，也說不清楚來歷，隻言家在舟上，有一手傍身醫術極其精妙。

　　正值魔神大戰期間，任何出身不明的魔神仙眾都得小心防備，於是眾仙之祖摩拉克斯拍板決定將這位自名「朱櫻」的少女放在歸離集之中暫由塵之魔神歸終看管。

　　月旬之後集中盛傳其神醫之名，若有凡人登門求教，朱櫻亦悉心授藝毫不藏私。她是個有求必應的性子，一來二去集中各仙也願意與之交好。

　　真正弄懂朱櫻醫術厲害之處，還是自夜叉歸降以後。因其族擅殺伐，帝君遂命諸夜叉殺生護法以償往日業報。積年累月難免受魔神殘渣影響，尤其五部魁首或有瘋癲或有失憶，多仰賴朱櫻以金針渡其業力，又有連理鎮心散等妙藥相佐，這才保夜叉一族百年無礙。

　　又往後百年，山中惡螭並海中大魔紛紛來犯，先有歸終為救歸離集眾生性命飲恨仙逝，後有若坨龍王耗盡心血神志逐漸失常。朱櫻因未能挽回友人性命心結難解，自那便有了獨自一人遊山玩水的喜好。

　　初時先是少少出去個數月半載，而後三年五年，再來就是數百年不知所蹤。

　　鍾離一度以為她或遭磨損或是早已逝去，不想故友還能重逢，自然喜出望外百般遷就。

　　朱櫻說要雇個伙計看店，中午才說，下晌日頭還沒落低人就到了。

　　人是總務司安排的，月海亭秘書長甘雨小姐親自把關。當年同文書院才畢業的卷王，手攥一把子資格證，就這麼換了身青衫背著小包袱戴著瓜皮小帽去給小茶館的老闆當伙計。

　　臨出門前甘雨認認真真交代了年輕人幾句，只說務必好生照料朱櫻姑娘，幹得好了將來不拘調去給七星裡的哪位做助理。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機要位置，靖遠小哥自無不應。

　　他是石門人，從小慣看蒙德璃月各地商隊往來，性子也是極其伶俐會做事。裝扮好了揣上名刺往螭虎岩側街走一趟，看見牌匾上刻著「長樂」二字的店鋪便進去詢問可要用人。

　　乾淨挺拔的年輕人朱櫻看了就很喜歡，也不跟他來回拉扯那些虛實，直接把長樂茶館的鑰匙拿出來。

　　「我這兒貨源都是談好了的，你只需要算準量提前進就成。櫃上淨賺的摩拉五枚裡有你一枚，具體多少你自己算。要是偶有頭疼腦熱什麼的也給你看看，不收診費。」

　　這樣乾脆甩手不生是非的掌櫃，數遍提瓦特七國也遇不上第二個。

　　小伙子感激不盡，抱著包袱直點頭：「老闆放心，指定給您把鋪子看好。您平日有啥需要置辦的也儘管交代我去跑，保准弄的又快又便利。」年輕人精神得好比喝飽了水的小樹，敞著嗓門兒介紹自己：「我叫靖遠，石門人，老闆貴姓？」

　　女子擺弄茶粉的手猛然停下，怔愣間多看了他幾眼，放緩眉眼搖搖頭：「喊我朱櫻便是，沒有姓。」

　　「誒誒，好嘞。」

　　伙計眼見她這反應也不敢深問，跟著去了樓上房間安頓，放下包袱鋪好被褥，轉身出來四下裡找活做。

　　下晌來店裡吃茶玩兒的人比照著上午也差不多。對於一家既不披紅掛彩又不舞獅舞龍，就這麼安安靜靜打開門臉做買賣的小鋪子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好兆頭了。

　　新來的伙計靖遠往肩頭搭了塊乾淨抹布，見哪張桌子上的客人吃好了便過去殷勤作別，不出片刻桌子碗都擦好洗好。

　　「元兒啊，用不著這麼勤快，你晃得我眼睛疼。」

　　旁人是生怕看見雇來的人閒著，擱朱櫻這兒生怕人在眼前忙碌。

　　她說起話總是懶懶的，發音也很古怪，那個「遠」字後面直接連著的兒化音聽起來尤其逗趣。

　　伙計靖遠聽了撓著後腦勺憨憨笑，不說歇著也不說不歇。月海亭派他來這兒又不是真為了做個打雜伙計。如今仙人隱退，少了相伴千年的扶持人類嘴上不說，心裡多少有些虛。就朱櫻姑娘的模樣氣度，出去說她不是仙人怕都沒誰信……這時候忽然有仙人歸來，哪怕她什麼都不做，大家也多幾分底氣。

　　——縱使帝君仙逝，天道仍舊眷顧著璃月啊！

　　「……」

　　話音才落朱櫻就有幾分悔意，只是遇上個音近名字的普通人而已，自家竟然就輕狂起來。看來果然年齡大了，再過上幾年怕是免不了要墮入魔陰。

　　六脈虛浮，筋骨孱弱，倒也不怕魔陰發作後會給別人造成什麼傷害和損失，看來戰鬥力低有時候也不是件壞事。

　　她垂下眼睛怪沒意思的撥弄著手底下的算盤，想想反正店裡也沒啥事兒，乾脆袖子一卷，揣上兩把剛收來的摩拉，溜溜達達翹班出門閒逛。

　　這璃月港，與數百年前相比大不一樣。

　　當年歸終逝去後，岩之魔神摩拉克斯自層岩戰場急轉而歸，提槍入山。好一些日子天搖地晃飛沙走石，那害了歸終的惡螭軀體分裂，血流遍地，也不知悔不悔此前所為。其後為防魔神殘魂作祟，帝君又鑄像以鎮之，地脈之中翻湧的亂流終於平息，魔神交戰之地則逐漸演化成為覆蓋淥華池並輕策莊一帶的水澤梯田奇景。

　　由於魔神間戰鬥的力量波及到了水脈，荻花洲由平原化作灘涂，無法再繼續種植糧食果腹，那些歸離集中倖存的人類在大戰之後不得不南北遷徙。一部分向西向北去了輕策莊沉玉谷，更多則在仙眾庇護下支撐起孱弱的身軀咬牙南下。

　　他們穿過天衡山，最終在一片海邊高地落腳，這就是如今的璃月港。

　　朱櫻是陪同護送過移民的，整片海港在她記憶裡不過是片不毛之地，然而數百年時間過去，恍惚一場大夢似的，這裡已然繁華得如同星羅斗布的夜空。

　　走過連接螭虎岩與緋雲坡的朱紅木橋，裊裊歌聲徐徐從路邊高樓上傳來。

　　「浮雲散去、明月照漣漪；

　　團圓美滿、似是故人來……」*

　　舉頭遙望，提瓦特不變的天空中星漢燦爛，無數代表著命座的星子熠熠生輝。少年時站在星槎海坤輿台上朝玉界門張望，能否看到早已物是人非的今日呢？

　　有道是人生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朱櫻收回目光，攬裙繞過地上三三兩兩趴著玩鬧的貓兒。

　　與她而言，三恨大約是恨故園難歸。*

　　一盞盞紅燈籠將整條街映得輝煌，走過雕梁畫棟的高樓，橘發青年站在陰影裡側首微笑。

　　「你好哇，我等了好久，還想著博士是不是終於失手把實驗給搞砸了呢。」他有一雙無光的藍眼睛，彷彿鮮血侵染的綬帶掛在制服外隨風搖擺。

　　也許是璃月的夏天對北地之人來說格外難熬吧，這人連鈕扣也不肯好生對齊，偏要錯過一顆非得把肚子露出來些。

　　「小腹受涼易腹瀉，奉勸你換件單薄點的外衫，而不是把肚子就這麼晾著。」

　　朱櫻目不斜視從他面前走過，後者伸出條胳膊攔住她的去路，側著腦袋露齒一笑：「你也是璃月的仙人吧？來來，咱們來打一場！」

　　孩子，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痴迷武學？

　　女人翻了個白眼，照著青年露在指套外的手腕輕拍：「你邀戰前都不和人打聽一下對手的麼？」

　　青年耿直的搖頭：「有時候問，有時候不問。但我知道璃月的仙人都很正直，不用問，就算萬一打輸了也不會覺得丟臉。」

　　這麼自信？

　　花瓣一般的裙襬忽得停駐，朱櫻終於給了這位執行官一個正眼：「那你現在遇上不那麼正直的仙人囉。」

　　傻孩子，見到漂亮女人還不知道跑就等著被收拾吧。

　　達達利亞一愣，腹部猛地翻山倒海般絞痛。他捂著肚子彎腰縮成一團，好好一張俊臉紅得耀眼：「你，你做了什麼？！」

　　突然拉肚子這種事，雖然並不稀罕，但放在眼下這種情境怎麼看都挺炸裂。

　　「都說別晾著肚子，著涼可就不好啦。你看，快點往茅廁跑吧，等會兒丟人可別埋怨我沒提醒。」

　　茶館老闆搓搓手指，完全沒有使詐給人下藥的愧疚感。

　　我們上年齡的人不講究武德難道不是件很正常的事麼。

　　「你！」

　　再繼續遲疑下去就要鬧大笑話了，本質上屬於偷渡入境不能見上半點光的達達利亞飛速消失。朱櫻哼笑一聲，踢開裙襬慢慢踏上台階。

　　那個把她弄醒的男人說過什麼……好像是說過罷？

　　記不太清了。

　　困於層岩巨淵之底睡得太久，一睜眼發現身邊圍著的全是陌生人還挺刺激。

　　喚醒她的人戴了張可笑鳥嘴面具遮住眉眼，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偷私藏了她的血液與組織樣本。他想研究什麼？長生？

　　可笑。

　　咿咿呀呀唱腔婉轉的曲子還在繼續，朱櫻看似心情極好，從容走過一群又一群駐足欣賞景觀的遊人。

　　無盡形壽，從來都不是賜福。

　　偏偏卻總有人想要得到這份豐饒的詛咒。

　　那大言不慚自號博士的人曾道只要她為他做一件事，他們兩個之間的因果便一筆勾銷。至於說具體辦什麼事……對方表示消息會傳到北國銀行。

　　要不是方才橘發的小伙子突然出現她都快把這一茬給忘了。

　　那就去一趟唄，看在可以隨意支取花用的摩拉份兒上……北國銀行是吧。


第5章 璃月之地

　　執行官達達利亞大人不久之前笑著說要去收賬，駐守北國銀行的債務處理人們都以為他這是又心血來潮想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個個安靜如雞恭送他出門。

　　沒想到前後也就半小時吧，人就慌慌張張跑回來……直奔茅房。

　　就，有點想笑但又不敢笑。

　　幾年前十一席在璃月整了個大活兒，雖然得到了岩神的神之心可是也被宣布為不受歡迎的人，終身驅逐出境。這回丑角命他冒險潛入實屬不得已而為之——女士被雷神斬於刀下，僕人在楓丹忙得腳打後腦勺，六席空缺數百年，二席損失全部切片實力大減。

　　隊長在和蒙德的遠征隊眉來眼去，公雞、富人本身並沒有戰鬥力，數數就只剩首領、少女與木偶……隨便哪個放出去都足以引發國家間戰爭。算了，這樣看來跑腿的事兒還是交給年輕人更合適。

　　愚人眾們盯著那扇被撞得宛如秋日枯葉般瑟瑟晃動的木門，紛紛用盡吃奶的力氣維持面部表情。

　　如果在這裡笑出聲一定會被執行官大人聽到，那可就要樂極生悲了。

　　正你看我我看你的用電波分享今日份小樂子，銀行厚重的大門被人推開，一位身著長裙的女子帶著好奇緩步邁入。

　　頭一回走進北國銀行的璃月人大多都這樣，愚人眾們放過十一席的熱鬧轉而去看她，主要是因為那份美貌著實有些趨近想像極限。

　　就像永遠定格在盛放狀態的花朵，那樣燦爛美好，惹人魂牽縈繞。

　　她慢慢走過中堂，充斥著金錢氣息的空間中彷彿吹過一陣軟風，恍惚間好像有零落的花瓣正隨著暖風自在起伏。

　　來者穿著與普通璃月女人不大一樣的長裙和紗衣，她態度從容步履優雅，眉眼間舒緩自信，頗有股「籠袖驕民」的味道。

　　看門的卡塔琳娜打手勢確認客人身上沒有神之眼。

　　嘶……

　　沒有神之眼，只是個普通人，卻長著這樣一張臉，渾身上下的氣質又……不少小有家產的士兵心裡漣漪陣陣，不由打起小算盤。

　　就算至冬人如今在璃月不受歡迎名聲也不像從前那樣好，但是愚人眾工資高哇！一個人養活全家並不是什麼稀罕事，理論上能夠娶得起那樣漂亮的媳婦兒……就算明知人家肯定看不上自己，想想總沒問題吧。

　　偷偷藏在心裡想想又不犯法……

　　跨國婚姻很時髦的！

　　「您好，請問您需要辦什麼業務？」

　　阿克列謝·雪茨奈維奇殷勤上前。

　　被他擋住的女人抬頭看了眼銀行輝煌的金色穹頂，轉身找了張空著的桌子坐下，瞧著自在的就像回了自己家：「這兒都能辦什麼業務？」

　　離開至冬時負責送行的人給她揣了本票子，據說無論需要多少錢只管往上寫就是。托福這份對朱櫻而言非常原始的交易方式，悄悄回到璃月的幾天前她就租好鋪面找好各路供貨商。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還有問題那就是錢不夠。如果無論多少錢都解決不了……大約其他手段也沒用。

　　什麼？你說借了的錢總有一天要還？

　　麻煩把賬單寄到羅浮仙舟神策府，告知最愛打瞌睡的那個工作人員有豐饒孽物逍遙在外，務必上報雲騎請劍首靜流女士前來捉拿，感激不盡。

　　「最基本的存款，貸款，擔保抵押，投資理財，都有。您需要借錢嗎？有利息的哦！」

　　被這樣美麗的女人靜靜看著，阿克列謝生怕她一不小心走錯路，絞盡腦汁暗示此間並非善地。

　　你要是在至冬的大街上隨便攔人詢問，十個裡有九個會說北國銀行運轉的全都是血淚與哀嚎。也就璃月這種傳統保守人心向善的地方，民眾還沒有看清銀行家藏在皮肉下的路燈掛件。

　　「阿克列謝，閉上嘴。她是【博士】請來的貴客。」

　　達達利亞扶著牆重新出現，咬牙切齒間混著幾分虛弱。朱櫻笑睨了他一眼，伸手指指年輕人故意顯露神之眼的地方：「還不趕緊把扣子扣好？當心風吹了再著一回涼。」

　　達達利亞暗自氣結，什麼著涼，分明是著道！

　　年輕人一屁股坐在隔著桌子的另一張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敲敲扶手趕人：「快點去沏茶，再送幾盤點心。」

　　討債人把頭一低夾著尾巴灰溜溜跑掉，周圍若有似無打量朱櫻的眼神也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席的貴客啊，那沒事了，和他們這些普通愚人眾不會發生任何超出任務範圍的關聯。

　　「那個綠色頭髮總是遮掩面目的男人說，等我到了璃月他就會把需要我做的事傳給北國銀行，傳了嗎？」

　　讓開位置由著「伙計」布置茶水點心，朱櫻伸頭看看端上來的茶壺，心不在焉的提問。

　　至冬人多飲紅茶，她嚐過的紅茶又以須彌所出為佳，茶壺蓋子一掀就嗅到一股熟悉的梅子香。

　　佐茶點心大約是果子鋪每日趁新鮮送的，蓮花酥奇巧精緻，三五個小小的攢了一碟。拈起一隻嚐嚐，朱櫻眨眨眼，勉強點頭。

　　「還行，能吃，下回再買告訴店家減一分和麵的油。」

　　這個「外援」到底靠不靠譜啊……達達利亞撓撓翹起來的呆毛，伸手往口袋裡掏。掏了好一會兒，終於從一堆賬單裡找出封與沖賬無關的信件。

　　「在這兒，我還沒打開看過呢。博士只告訴我了你的樣貌，要我盡快找到你，除此以外一概沒提。」他將信封交出來：「沒想到我才剛出門就在樓下遇見你，這叫什麼？璃月人說的緣分嗎？」

　　朱櫻笑笑沒說話，接過信封撕開。

　　——和她有緣分著實算不上什麼好事。

　　「令諸有情，所求皆得。」

　　她展開空無一字的白紙，緩緩傾覆手邊茶杯，殷紅汁液漫過紙面，黑色的手寫字體一一浮現。

　　自號「博士」的男人說有個執行官同事近期即將抵達璃月港，需要她陪同協助……期限半年。半年後無論愚人眾如何，兩人之間因果皆消。

　　看完朱櫻將信紙還給送信傳話的「信使」，達達利亞將其握在掌心，再攤開就成了一堆面目不清的碎屑。

　　「話傳到了，我的臨時小任務也完成了，富人抵達璃月前你得歸我看著……話說，真的不來打一場嗎？」

　　年輕人總是精力充沛，他單手撐著下巴大喇喇打量朱櫻，像是在估算她的分量。

　　女人翹著小指捏起第二隻蓮花酥送進嘴，多半個眼神也沒給他。

　　「不打，我認輸。」

　　這就沒意思了，達達利亞立刻興趣缺缺的不再看她。他喜歡激越的，針鋒相對的，危險又刺激的對抗，博士請來的這位客人顯然不在此列。

　　她是很漂亮沒錯，但不是他欣賞的菜。

　　朱櫻慢吞吞吃下手裡的蓮花酥，喝了杯茶，算算時間差不多便起身告辭。

　　「我在螭虎岩新開了爿小茶館，有事就把話傳去那邊吧。這兒的樓太高，經常走樓梯上來傷膝蓋。」

　　老人家腿腳不便，且得保養呢。

　　達達利亞隨手指了個愚人眾送她，後者把任務完成得非常完美——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跟個木樁子似的。

　　踏踏實實安睡一夜，第二日午前朱櫻被伙計靖遠做生意的吆喝聲給吵醒。

　　一樓人來人往，比昨兒熱鬧了許多。

　　更衣洗漱，眼見他忙得腳打後腦勺，朱櫻很是體貼的不去打攪。抽筆開紙寫了兩張製作茶果子的方子放在櫃臺上，交代自家要離開幾日，又留言叫靖遠再去招個過得去的廚娘來。

　　沒得可著一個人往死裡用的，又不是雇不起。

　　萬民堂灶火上繚繞的香味兒著實霸道，隔著條小巷也能傳到這邊來。不過她這會兒不想吃正餐，信步走出茶館，站在螭虎岩側街上翹首往兩邊看。

　　說定了今日要入山，這一去不知幾時能歸，還是趁機再逛逛白日裡的璃月港。

　　美人聳肩瓶不錯，買一個。香膏好聞，買一個。紙鳶有趣，買一個。烤螭虎魚很香，買一串。

　　拎著瓶瓶罐罐走過紅色木橋，往生堂的客卿鍾離先生已經在樹下久候多時。

　　「我依稀記得金翅鵬鳥吃葷來著？」她看看自己手裡的烤螭虎魚，頗有點倒霉家長的樣子——出門玩了一大圈，準備回去接孩子放學了才發現啥都沒給娃買。

　　魈實際年齡比她還大呢，早過了喜玩紙鳶的時候。香膏就不提了，至於那個新買的美人聳肩瓶……丟出去砸邪祟嗎？

　　鍾離沉默片刻，隱隱藏了幾分壞心道：「他如今改吃素已許多年了。」

　　朱櫻：「……」

　　「那就提去拜訪阿萍姐，歌塵浪市真君嘛，肯定身在這滾滾紅塵之中。」

　　說是這麼說，這些東西最終還是進了她自己的肚子。真要去拜訪歌塵浪市真君，朱櫻必要帶上兩斤上好茶葉的。

　　兩人搭了地脈錨點的便利，瞬息出現在丹砂岩頂。此地乃是璃月與須彌的交界處，東接黑岩廠絕雲間，再朝北走就是沉玉谷和翹英莊。

　　高天碧藍，四野寂靜，面對人力造就的絕景，鍾離終於問出想了許久的疑惑：「這數百年來不曾得見，你可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腳下正是五百年前抵禦坎瑞亞魔獸入侵的古戰場，歸終苦守歸離集乃至戰隕也有此中關節。鍾離有此一問純是想著先行旁敲側擊，總不好友人重逢先聊別人最不愛聽的話，那不就要把天給聊死了麼。

　　這倒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朱櫻扔掉手裡的螭虎魚骨頭，隨手找片葉子擦淨指尖油漬，邊抵著胃脘處輕揉邊想，好一會兒才想好從哪兒開始說起。

　　「昨晚上出門遛彎，剛好遇上個催賬的。之前不當心欠了人一筆，還了也就罷了。」她輕描淡寫的提及愚人眾之事，笑得灑脫，「說來我也算是仰賴冰神出手才能甦醒，了結因果應當應分。」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數百年前朱櫻確實遇到麻煩，她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獨自被困了許久。


第6章 璃月之地

　　「不說過去那些掃興的事了，魈呢，他一個夜叉，沒事兒跑這兒幹嘛？」

　　朱櫻探頭向下望，人工開鑿的礦坑一環套一環，彷彿大地被硬生生鑿出一隻眼睛。她認真看了許久，收回視線嘆息：「我總覺得，若坨脾氣也太好了些。」

　　賴以生存的地脈叫人活活挖成這副德行，換誰誰不得跳腳？然而若坨硬是扛到記憶錯亂才小小報復，不得不說真是溫柔得不大像位天生龍王。

　　就算他並非持明那樣不朽的龍裔，嚴格來說只是提瓦特本土的元素生物……這麼柔軟的心腸也是極其罕見。

　　「關於這一點，我也非常感激他。」

　　鍾離知道朱櫻這是不想再繼續往下聊，她總是這樣，不想說的事誰也問不出來。於是他轉而提及其他：「先前魈曾經獨自下到層岩巨淵深處探查浮舍蹤跡，他也確實在此地了結了一樁心願，所以自那之後便經常過來憑弔。」

　　五部夜叉魁首，分別是騰蛇太元帥浮舍，金鵬大將魈，心猿大將彌怒，螺卷大將伐難，火鼠大將應達，其名分別應對天生的元素屬性。如今世上僅存魈一人，其他的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回歸地脈循環。

　　他簡單說了一下當時發生的事情，都沒意識到自己這般有問必答得也太老實了些。

　　「長生種的宿命……」

　　比起從身體裡向外長出奇奇怪怪的部件，浮舍的失憶已經算是種較為體面的魔陰類別了。活得太久，總有一天靈魂的負累將超越□□承受的極限。高潔的仙人們擁有漫長的生命，卻也會在終焉到來前經歷六塵顛倒，人倫喪盡的痛苦。

　　朱櫻垂下眼睛淺淺嘆息，鍾離注意到她無意識攥緊的拳頭，圓潤的指甲刺破掌心，散發出淡淡血腥味。

　　「找到魈的所在了，隨我來。」

　　青年淡然抬手壓在女子頭頂，如同數百年前一樣哄孩子似的揉揉：「別想那麼多，既來之則安之。」

　　「客卿先生，說人話，請。」朱櫻沒好氣的擺頭甩開他，鍾離搖頭微笑：「也就是說，來都來了，何必多做憂慮。」

　　這……好吧，這還真是萬能金句。

　　魈眼下所在的位置靠近層岩巨淵西側，翻過去便是須彌地界。鍾離顧著朱櫻，速度上肯定快不了。後者扶著山石草木慢吞吞向上走，他就耐心的在前面領路。

　　距離越是縮短，他的表情越是古怪，到最後乾脆停下腳步。

　　「怎麼不走了？」朱櫻喘著粗氣支稜起來左望右望，霞色岩石層層疊疊的很是好看，但並沒有記憶中那抹沉默寡言的深綠色影子。

　　鍾離回頭看了她一眼，終於忍不住伸手攤開。

　　要是換了旁的仙人他絕不會做出如此情態，實在是朱櫻的弱，從幾百年前到現在沒有任何變化。

　　看著這樣的舊友，他恍惚似是看到株橫出山岩的木繡球，碩大圓潤的花球生機勃勃奈何枝葉纖細羸弱，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山風吹落枝頭零落泥土之中似的。魔神只有精神上的軟弱可沒有□□上的軟弱，哪怕早已消逝的赫烏莉亞瞧著也比這位扶危濟生真君要強壯。

　　生機與衰頹矛盾的同時繫於一人之身，永遠掙扎在癒合與崩毀之間，這又何嘗不是一場無盡的折磨。

　　「莫急，慢些走。」

　　拉緊她遞來的手腕，只需稍稍用上一點點力氣，朱櫻就被「拎」到他駐足的岩石上。她掙了一下想收回胳膊，沒掙動：「還有多遠？」

　　能省點力氣總是好的，一年的運動量配額差不多全都用在今天了呢。

　　鍾離沒有應答，輕輕鬆鬆帶著朱櫻將她帶到峰頂平地上，果然遠遠看見魈和一個金髮少女相對而立，旁邊還飄著個白色的小東西。

　　「魈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只是彼處似乎不止他一人。」他斟酌著詞句道，「另外兩人其中之一乃是跨越海天穿過星塵來到此間的見證者。」

　　哦……那不就是巡海遊俠？

　　那個總喜歡趴在牆頭上尋她閒聊的鄰家少年，如今可有夢想成真？他最想做的便是離開羅浮闖蕩星海，天天把要當個鼎鼎有名巡海遊俠的志向掛在嘴上。到如今七八百年過去，也不知實現了沒有。

　　若他得償所願，也該是這個行當裡的大前輩了吧。

　　「看看去，說不得總是垮著臉的金鵬大將也找到得意的新伙伴了呢。」

　　對於朱櫻的想法，鍾離謹慎的保持沉默。算算時間旅行者此時應該在他國境內才是，突然跑回璃月……他有種哭笑不得卻又理所當然的猜測。

　　兩人在山頂站定，瞬息之間魈便自行出現，速度快得就像直接穿透了空間那樣。

　　「鍾離大人，還有……」

　　他的樣子看上去和數百年前沒有太大區別，可惜也就僅限於「看上去」。

　　朱櫻仔細朝他臉上看看氣色，又是嘆氣又是搖頭。不等她張嘴，之前和魈站在一起的少女帶著她身邊的小東西一路追了過來，鬢邊長長的發穗就像垂下來的柔軟耳朵。

　　啊，有點可愛。

　　「許久未見，旅行者，小派蒙。」

　　鍾離先生是個講究人，與人問候也是有順序的。他先是看了眼低下頭的魈，其後才與面前的金髮少女打招呼。朱櫻從他背後走出來，順勢被介紹給客人們：「這位是我的好友朱櫻。」

　　面前的女人容色綺麗風姿綽約，山頂清風將她的裙襬吹得搖曳，隱約有苦香氣浮動。旅行者眨眨眼，她身邊的小精靈派蒙急不可耐向前湊。

　　「哇！好漂亮的姐姐，鍾離鍾離，朱櫻姐姐也是仙人嗎？」

　　如此小巧玲瓏的人兒，朱櫻喜歡的不得了，要不是初次見面或許就要上前抱著她貼貼了：「嚴格來說，我其實不能算作仙人的，只是個因為意外而比較能活的普通人。」

　　一路行來手裡摘了不少野花，她折了一枝最艷麗的，輕輕簪到派蒙銀白色的髮間：「小可愛，你叫什麼名字？」

　　小精靈捂著臉在空中飛了一圈才停下，大眼睛透過指尖放射出bilingbiling的閃光。

　　「哎、哎呀！還從來沒有人第一次見面就送我禮物呢，好開心！朱櫻你好，我的名字叫派蒙，是這傢伙的嚮導兼旅伴，她叫做熒，是個四處尋找失散血親的旅行者。」

　　已知鍾離就是詐死退休的岩神，魈是岩神昔日部下，朱櫻又是岩神的好友，可得朱櫻肯定是認識魈的，所以派蒙偷懶直接把某少年仙人跳過去。

　　「你好呀小派蒙，」小東西已經被哄得暈陶陶的不辨南北了，朱櫻順勢把她從空中「摘」下來抱著順毛：「好可愛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小精靈呢？」

　　「嘿嘿，大姐姐誇我可愛！嘿嘿，嘿嘿……」

　　「……」

　　旅行者單手撐著額頭不敢看這幅太過美麗的畫面，派蒙你就不覺得大姐姐的動作有點像在擼貓嗎？

　　朱櫻抱了一會兒就放小精靈自由，她將視線移向旅行者，忽得恍然大悟，回頭看看魈，又側首看看那金髮的姑娘。

　　「哎呀呀，良辰美景，雖非佳節吉日，卻也是故友重逢，不如由我做東請大家去洞天之中稍坐片刻可好？喝茶賞景，略作休憩，豈不快哉。」

　　女子挽著長長的袖擺，兩隻手分別翹起一根蔥管般的食指並在一處比劃。看上去好似戲曲名家曳著身法唱念做打，實則故意回頭過去調侃某人。

　　魈硬邦邦根塊木頭似的站在那兒，一個字也不吐。倒是鍾離不忍他被捉弄得太過，輕咳一聲與少年解圍：「確實是扶危濟生真君本人。」

　　少年一般的仙人在鍾離面前始終都是一副恭順馴服的模樣，再努力也改變不了。他看了朱櫻一眼，又往她身邊的青年臉上望，後者耐心微笑：「你沒有認錯。」

　　原來不是恍惚中出現的幻覺。

　　魈提起他的和璞鳶轉了一圈，轉身正對著朱櫻點頭行禮：「許久不見，大人風采依舊。」

　　朱櫻：「……」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都幾百年了還是這副娃娃臉，話說長生種容顏不變這事兒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能頂著這樣一張又嫩又俊的臉盡說些老氣橫秋的話，簡直比摩拉克斯還要離譜好嗎！

　　「算我求你，哪怕找人打架發洩情緒呢，或者隨便發展個什麼愛好，實在不行就去沉睡上幾百年換換心情。不要總擺著這張苦臉，看到你我就覺得招牌要被砸，大夫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啊！」

　　她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苦楚，也明白最終活下來的那個人往往要比撒手人寰的負擔更多。她寧可魈不這麼堅強，如果他不堅強就不必在魔陰發作時還要強行控制自己保持清醒，所受的折磨也會小上很多。

　　但她不想再勸了，那是單憑幾句輕飄飄的「勸說」就能解決的問題嗎？與其清醒著感受靈魂與□□間分毫不停的撕扯，不如大夢一場忘卻所有。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問題在於就是有人寧可咬碎牙齒負重前行。

　　不是朱櫻狠心，而是魔陰避無可避，真要走到最後一劑藥……屆時她情願「病人」早入輪迴。

　　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天下所有疾病，最多不讓人太過痛苦罷了。

　　魈垂下眼睛，沉默落了一地。


第7章 璃月之地

　　「魈，你還好嗎？」飛在空中的小派蒙心腸柔軟，看不得人受苦，她轉向金髮少女：「熒你也說兩句麼，朱櫻姐姐不是大夫嗎？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被一雙金燦燦的眸子一轉不轉盯緊，朱櫻苦笑：「我是個大夫，不是神明。再說就算神明……也必然有歸於寂滅的那天。這樣說不好聽，但非要我給人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抱歉我做不到。與我而言那並非良藥，一切希望都將在終焉到來時破滅，那個瞬間的痛苦怕是、千倍萬倍，難以描摹。」

　　蒼風吹拂過層岩巨淵遍地都是的衰草，眾人陷入沉默。

　　倒是魈自家先抬起頭安慰別人：「無妨，我還有時間。」

　　「啊……對啊對啊！現在解決不了的事，說不定將來就有辦法了呢？不要放棄呀~」

　　派蒙繞著金髮少女飛了一圈，最終停落在朱櫻面前：「嘿嘿嘿，我還沒有問呢，朱櫻姐姐來層岩巨淵做什麼呀？」

　　她抬手捉回一縷被風吹散的長髮，嘴角微微上翹：「我就是來找魈的，讓大夫追著跑的患者，他也算是頭一個了。」

　　說著她也不知打哪兒摸出一盞大茶壺，看它自動浮空的樣子就知道應該是個塵歌壺，就模樣古裡古怪，和萍姥姥案桌上那些茶壺全都不一樣。別的壺肚子圓鼓鼓，這盞壺直上直下一個瓷桶似的，白底上用璃月常見的水墨技法以鈷藍色描繪出市井百態。古怪歸古怪，是放在攤子上絕對能賣出好價錢的類型。

　　女子攤開手朝壺口比劃了一下，氤氳霧氣上下翻滾盤旋。

　　「咦？仙人也住塵歌壺？不是說仙人都餐風飲露，還要住在那種大石頭堆成的仙家洞天裡嗎！」

　　小派蒙飛到它旁邊湊近了仔細觀察，看到別人的塵歌壺心裡總覺得癢癢的。

　　朱櫻很喜歡她，打起精神勤快一回為她解釋：「當然啦，能住在舒舒服服的屋子裡，為什麼要一個人冷冷清清在石頭屋子裡待著？」

　　她掀開茶壺蓋做邀請狀，派蒙已經飛回旅行者身邊朝她撒嬌了：「走嘛走嘛，我們去看看別人家的塵歌壺是怎麼裝修的唄。朱櫻姐姐是仙人，仙人肯定和凡人不一樣，我太好奇了！」

　　想想自己壺裡某兩處堆滿石獅子和大屏風的小島，金髮少女臉上浮現出無懈可擊的微笑。

　　「我忘了說，這裡不需要洞天文牒，平日無事我更喜歡住在正常的屋子裡，一般也不會拿出來招待……啊，扯遠了，摸一下白霧就能進去。」她意識到大家為什麼都愣著不動，慢吞吞又加了一句：「裡面很安全，我才打掃過沒多久，不必擔心有蜘蛛。」

　　「誒嘿嘿嘿！我都要等不及了！」派蒙趴在旅行者背後，排在中間，稀薄的霧氣在被碰觸以後猛然朝人臉上撲來。下意識閉上眼睛，再睜開，眾人便身處洞天之內。

　　是與璃月港完全不同的風格。

　　如果前者體現著奮進開拓的雄渾與奇偉，那麼後者這團團簇簇的青磚白牆黛瓦墨檐則代表著藏在富足與溫和下的嶙峋風骨。

　　「哇塞！」派蒙鬆開旅行者的肩膀，沿著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飛了一圈才回到隊伍裡：「朱櫻姐姐，這裡好漂亮啊！」

　　她激動地張開短短小手小腳，然後指著一處台階下的房屋好奇道：「就是……為什麼荷花池要修在屋頂上，住在屋子裡的人不怕房頂漏水嗎？」

　　眾人隨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果見一棟獨戶小樓屋頂上支稜出幾隻淡粉色花苞。

　　「不怕吧，我還見過有人把魚放在裡面養的。尤其海邊，也許是因為雨水比較多，大家索性就把屋頂修成荷花池，休閒時還可全家老小就近賞玩。」

　　朱櫻想了想，那些住在丹鼎司附近的丹士醫師有不少出自持明一族，他們本就自波月古海中破卵而出，說不定就喜歡住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的房子。

　　因為提到龍，她下意識看向鍾離，後者清清嗓子：「以普遍理論而言，屋頂蓄水是存在滲漏風險的，也許主家有辦法解決。」

　　反正他不喜歡這麼折騰，在地面上弄個能觀花養魚的池子很難嗎？

　　派蒙：「……」

　　熒：「……」

　　至於魈麼……他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帝君大人這樣說，一定有什麼深意。

　　「我家就在前面，牆頭探出一從桃花的就是。」

　　眾人又隨著她的話向前看去，果然一樹極為熱烈的桃花越牆而出。

　　那是個同樣白牆黛瓦的小院子，小巧門戶開在側面。油亮油亮的黑漆木門沒有上鎖，站在門外隱約能從門縫兒裡窺見樹下的石桌石凳，還有一架鞦韆。

　　「大家隨意坐，魈你隨我來。」朱櫻從櫥櫃裡翻出一把外錶帶著龜裂紋的大鐵壺，秀氣的炭爐點上火擺好，鐵網一架鐵壺往上一蹲：「這裡的東西都可以用，不好意思失陪一會兒。」

　　魈看了眼鍾離，對方點頭他才略微欠了下身，提起和璞鳶原地消失。

　　扶危濟生真君有能力減輕業障帶來的影響，他不會拒絕。

　　「找間自己喜歡的屋子進去躺好，白日裡你願意做什麼我都不管，但打從今兒起晚間你必須來我這兒行針用藥，拔了針就能走，來回一共也就月余功夫。」

　　朱櫻緩緩走在前面打開通向客院的小門。

　　穿過四水歸堂的小天井，魈挑了間緊靠門邊的屋子，這裡離門很近，方便進出，而且能清楚看到院子裡那棵桃花。

　　他雖然是個清冷之人，卻也喜歡熱烈蓬勃的景色。

　　「就這間嗎？稍等。」朱櫻見他選定「病房」，轉身開了櫃子抱出洗曬好的被褥鋪在床榻上，「躺下，行針的時候發呆也行睡覺也行，就是千萬別亂動。」

　　她拍拍床鋪，少年仙人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將武器靠牆放好，低著頭「唰」一下閃現上去躺著。

　　「……」

　　「我見你似是心悅那個金髮姑娘，可是好事將近了？」

　　見他睜著眼睛硬邦邦的宛如受刑，朱櫻沒好氣的祭出針筒，金針尖端閃爍著幽幽藍光。

　　面無表情的魈從脖子下面開始，像一隻躺在熱源旁的溫度計那樣整個人慢慢變紅，等連耳朵都紅成一片後又飛速褪色。

　　「不要開她的玩笑，真君。」

　　明明是毫無起伏的聲線，朱櫻卻聽出裡面藏著隱隱的失意，「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徹底失控，不敢奢求太多。他日重歸塵土前能聽聞她兄妹重逢的消息就足夠了。」

　　房間內一時靜得要命。

　　朱櫻沒有說話，她認真為金針做過消毒，直到抬手飛針時才輕輕嘆了口氣：「我還在，你不必如此自苦。」

　　「若你不愛聽，我往後不再提起此事就是。那位姑娘看著是個心胸開闊之人，也不好正色細細道惱，平白惹得人尷尬。不如回頭你請她去我那長樂茶館坐坐，吃果子喝飲料，賬記我身上。」

　　幾句話功夫魈便被她紮成一隻「刺蝟」，卻見少年總想側頭往外看那樹桃花，她笑著起身邊講邊去櫥櫃裡翻藥箱。

　　「原本這宅子和這棵樹都是我師父的，允我暫住罷了。裝點洞天時忽然想起年少無憂無慮的日子，就將當日小景盡數復刻於此。呵呵，說來還有一樁笑話……」

　　她從櫥櫃裡提出個烏木藥箱，關上櫃門轉身回到床邊坐定。魈雖然還在向外看，朱櫻卻知道他有在認真聽。

　　「我是家裡唯一活下來的孩子，或者說……全家上下四世同堂，只有我從那場災難中逃得一命，救我的就是師父。我被她從樹下救起時太小了，又無親族在側，地衡司需要登記倖存者名單，師父不得不臨時給我想了個名字。」

　　「剛開始她想叫我朱桃的，因為我被救起時就躺在一棵盛放的桃樹下。但白珩阿姨說太難聽了朱桃就像『豬在逃』一樣，硬是磨著改成朱櫻。」素手輕撥，「喀噠」一聲黃銅鎖扣自動彈開，她從藥箱裡取出一管淡金色液體，就像會流動的黃金，「櫻桃櫻桃，櫻和桃本就花期相近，到底占了個字面好聽的便利。你說有趣不有趣？」

　　「可惜我白喊一聲師父，她那身本事卻沒能學得半分，有辱師門了。」

　　這玩意兒出現的瞬間不僅魈繃緊肩膀，坐在外面與旅行者聊天的鐘離也將視線投向客院：「……」

　　那管液體彷彿是活的，似乎還能聽到其中隱隱約約傳來陣陣龍吟。

　　「配製劫障救苦散需要用到這個，其他藥材提瓦特大陸上都有替代，只有這一味……」

　　朱櫻拔開塞子倒了一滴出來，金色水滴圓滾滾的彷彿金豆般沿著碗底釉面滾動。

　　她不緊不慢挑出其他要用的材料，笑著對魈道：「你是看我配藥呢，還是睡一覺？」

　　被這麼一提醒，魈幾乎一收回視線就睜不開眼睛，他掙扎著不肯陷入黑暗，直到慢吞吞又柔軟的聲音遠遠近近傳入耳中：「放心好好睡上一覺，只要我還活著，這裡就不會被任何外敵入侵。」

　　然而想要徹底殺死她這種獲得完整賜福的豐饒孽物……大約得勞煩帝弓司命射一箭。


第8章 璃月之地

　　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朱櫻話音剛落他就如墜黑霧徹底失去意識。

　　安穩的，安靜的，沒有任何打擾的睡眠突然降臨，以至於他再次睜開眼睛後一時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你醒了，現在感覺如何？」

　　旅行者和她的嚮導迅速出現，魈在她們幫助下坐起身，少年木愣愣看向花樹枝丫間投下的光線：「還好，帝君呢。」

　　「你是說鍾離？朱櫻姐姐煉藥煉到一半他就去找她了，現在大概坐在藥爐旁和她一塊等待吧。你想吃點什麼嗎？熒做了一大盆杏仁豆腐！」

　　小精靈搶在金髮少女開口之前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她的旅伴閉上嘴微笑：「……」

　　最終魈還是沒能扭過旅行者的盛情招待，他吃下一份甜甜的杏仁豆腐後房間內的空氣都變和緩了。

　　「派蒙，麻煩你告訴鍾離先生魈已經醒了，快去。」

　　熒給派蒙找了點事做，等她飛走才問起朱櫻來歷：「扶危濟生真君看上去不太像提瓦特人。」

　　「嗯，真君於數百年前搭乘天外隕石來到璃月，自言家在一艘星海間的巨艦上……我很難想像。」

　　面對這位好友，魈不覺得有什麼可隱瞞。畢竟朱櫻自己並不忌諱提及以往，她也不怕被人知曉。

　　旅行者：「哦，嗯……」

　　所以她是怎麼繞過地脈認知的呢？小吉祥草神那裡可沒有關於這位外來者的紀錄！

　　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不過沒多久這片寂靜就被去而復返的小精靈給打破了。

　　「旅行者，朱櫻讓我回來告訴你們藥好啦。」

　　派蒙手裡抓著塊點心邊吃邊在門外喊。

　　金髮少女起身走去開門，打眼就見她飄在外面，端著的小碟子裡有塊粉紅色糕點：「貘饃卷好好吃！你們可要快點，不然就要被吃光了。」

　　這可是每個月光伙食費就要消耗掉至少二十萬摩拉的無底洞，旅行者很擔心她一個沒控制住把朱櫻給吃破產。畢竟鍾離先生身上從來不帶摩拉，他的朋友……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魈覺得自己躺的已經夠久了，無時無刻不在眼前作祟的幻象被清理一空，整個人少見的輕鬆許多，甚至自信能提槍殺穿提瓦特七國。他掀開薄被起身，派蒙見了高興地在空中飛了個「8」字：「你身體好多了吧？朱櫻說『老老實實接受治療至少可保百年無礙』，大姐姐原來有那麼厲害的嗎！」

　　她邊飛邊學朱櫻的樣子拉長語調慢吞吞說話，少年仙人扯扯嘴角，到底還是將那句「不敬仙師」給咽回肚子裡面去。

　　算了，由她去吧，活潑些更討真君喜歡。

　　朱櫻剛把裝了藥丸的瓷葫蘆藥瓶交給鍾離，派蒙就興沖沖從外面飛進來，身後果然跟著看上去狀態好了許多的魈。後者站得比松樹還要挺拔，進門後很乖很乖的將頭一低：「多謝真君援手。」

　　「還有一個月，別忘了，也別讓我半夜等不著人滿璃月四處去找你。」她側開身只受了半禮，語氣一揚帶著幾分刁蠻笑音：「否則可不要因為尋人畫像被掛得滿大街小巷都是覺得丟臉而生氣哦。」

　　上一個享受此等待遇的人……

　　旅行者慢慢、慢慢的把臉扭開，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派蒙差點笑翻過去。

　　此行主要是為了給魈行針，既然這件事已經有了著落，洞天的主人自然脫出手要好生招待訪客。

　　朱櫻索性將烹茶的炭爐挪到戶外，三下五除二把旅行者貢獻的捲心菜洋蔥以及各種肉類洗切醃味，待火勢平穩後換了個新網，肉片一排排整齊擺上去。

　　不多時，霸道肉香瀰漫在整座小院的各個邊邊角角。

　　魈還是個病患，眾人把他趕到石桌旁坐下等著吃，旅行者抿著嘴一直在憋笑——炭爐有點低，鍾離先生和朱櫻小姐一東一西圍著它蹲在地上，堪比研究學術似的埋頭小聲爭論肉該怎麼烤。

　　嗯，都是精細人，事兒也特別多。

　　他引經據典說了一堆古籍，她高低得論上幾句搭配禁忌，兩人你來我往一言一語就沒停過，倒也熱鬧。

　　原來岩王帝君和朋友們相處時竟是這番模樣？扶危濟生真君說不過鍾離了居然敢嫌他麻煩直接開暴論要他閉嘴。

　　熒轉著神采奕奕的金色眼睛左看右看：「……」

　　我就好比徜徉在瓜田裡的猹，磕得不亦樂乎！

　　炙烤的食物多燥熱，每人用了些許朱櫻就拿盒子裝起來要大家帶回去慢慢吃。派蒙吃得兩隻小手油乎乎的，四處飛著找水要洗爪爪。

　　桃樹下豎著口大大的水缸，裡面養了幾顆菖蒲一株白荷，小精靈就著水洗掉手上的油漬，一抬頭卻發現頭頂上那塊牆壁似乎哪裡有點問題。

　　嗯……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呢？

　　恍然大悟！

　　「朱櫻姐姐，這裡這裡！這堵牆這裡為什麼凹下去一塊？」

　　她看著正在收拾炭爐的朱櫻，側過身子指著牆上的缺口。朱櫻抬頭隨意看了一眼就笑：「那裡啊，某個傢伙為了翻牆方便故意扒的。從隔壁看剛好被這棵樹垂下的枝條擋住，極不容易被發現。每次他讓家裡關禁閉都是這麼跑掉，有時候從學宮逃課也躲在我這兒。」

　　猛然被人提起這事，她恍惚又看到那個少年笑嘻嘻趴在牆頭上撩閒的樣子。

　　——

　　「噗嘶~噗嘶~」

　　像蟬鳴但卻很古怪的聲音從牆頭上傳過來，樹下翻弄植物的小姑娘臉頰上抿出兩個笑渦，她閃著布靈布靈的大眼睛，頭也不抬側過臉去：「這個時候偷跑過來，景元你必然是又逃課了。」

　　頭髮多得像頭小獅子似的少年兩條胳膊壓在下巴底下扒著牆頭，語氣極其輕快：「我不是，我沒有，你可不要亂說！我今天練了三個時辰的劍呢！」

　　如果沒有那副小心翼翼窺探大門的舉動，或許能讓人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女孩子家門戶森嚴門閆反剪，不像等待歸人的樣子，少年悄悄鬆口氣，單手撐著牆頭輕鬆一躍。

　　「嘿咻！你幹嘛呢？曬酸菜？還是短生種的特色美食？」

　　沾著塵土和汗水的手摸向竹扁，伸了一半被人一掌拍落：「別亂碰我的藥草，討厭！」

　　「這是白珩阿姨帶給我的藥材，泡水喝止咳化痰，不曬乾哪能久存。哎你手髒，再摸那片就專門留給你自己喝去。」少女總算抬頭，狠狠白了他一眼，抱起竹扁走到院子另一邊。

　　「真好啊，哪兒都能去的巡海遊俠……」少年跟著她，兩條胳膊不老實的交叉枕在腦後。

　　女孩子端著竹扁走到向陽的木架下，少年順勢放下胳膊很是絲滑自然的從她手裡拿過竹扁，二話不說往架子最頂上一扔，鬆手。

　　「好~了~請我吃東西。」

　　字正腔圓，抑揚頓挫。

　　語氣興奮得堪比向客人展示敘利亞戰損風凳子腿兒的哈士奇。

　　不是，你放那麼高，誰搆得到啊！

　　他洋洋得意，一把子就將滑到前面的高馬尾甩到身後，眼疾手快推住鄰居的額頭：「肝火不要這麼旺嘛朱櫻，欸！尤其別去找師傅告狀啊我跟你講！你要是告狀我下次就不給你帶糖球炒視肉了。」

　　被人端端正正推在腦門上推開一臂距離，朱櫻恨不得撲上去咬景元一口。

　　「你還是留著那麼好的東西自己吃去吧！」

　　一想到幾乎不可直視的克系菜餚她就覺得胃裡緊跟著翻湧，臉色唰一下就白了。

　　胡鬧歸胡鬧，眼看她白了臉，景元鬆開手主動向前走了兩步送上門：「你怎麼樣，要去丹鼎司嗎？」

　　朱櫻光搖頭不說話，等胃裡翻騰的動靜消下去才輕輕呼氣：「還好，只是反胃而已，等會兒吃個大瓊實丸壓一壓就行，沒必要勞師動眾。」

　　她忍不住自我解嘲道：「看來我是沒那個福氣嚐遍羅浮美食了，至少尚滋味的特色料理不行，真不行。」

　　「不行就算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尚滋味也就那樣吧。」景元安靜站著把胳膊借給她靠，低頭就能看到少女精巧可愛的小髮旋。

　　手指癢癢的，想戳。

　　她有一頭又黑又密的長髮，簡簡單單包在青布頭巾裡，只有鬢邊垂下來兩束乖巧搭在胸前，穿著家常衣裳也不像外面街上的女孩們那樣英姿颯爽。

　　是了，朱櫻本是化外民，又是個短生種，與羅浮風氣格格不入很正常。雖然她一樣喊鏡流師父，卻是個拿不動刀劍的人。白珩前輩說那是因為她天生六脈虛浮筋骨孱弱，修習武藝這種事趕緊投胎換個身體說不定更有希望。

　　「你還有什麼要忙的不？」朱櫻站住腳就往旁邊挪開，沒比蝴蝶重多少的力道一消失景元只覺得胳膊上有點空，怪難受的，「今天學宮散得早，我那些下棋的棋搭子也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你要沒事咱們兩個去金人巷玩兒怎麼樣？」

　　「那真是學宮散得早？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一三五散學早，二四六講師生病，週日，哦，週日本就放假！」

　　朱櫻都快被他煩死了，推了一把沒推動，氣鼓鼓繞開少年走到桃花樹下的石凳上坐著。

　　景家是地衡司有名的詩書世家，偏偏就出了景元這個一心不是舞刀弄槍就是想往外面跑的崽子。每次他被族中長老關禁閉都會來一招金蟬出殼瞞天過海翻牆從鄰居家溜走，朱櫻就怕哪天露餡了不好與景夫人解釋。

　　一想到屆時說不定還要驚動鏡流師父，她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舒坦。

　　師父救自己一命，又將自己帶上羅浮，還給了處安身之地，再生父母恩重如山都不足以形容這份恩惠。她真是一百八十個不想給她添麻煩搗亂，要是因為旁人再累得師父出面低頭替自己道歉，還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好朱櫻，彆氣了，我今天真不是逃學偷溜出來的，要是騙你就叫我做不了巡海遊俠可好？今兒是真的散學早，因為持明們要回族裡辦個什麼事兒，聽說好像是他們的龍尊氣嘎了幾個龍師，一家子鬧彆扭崽子們學都顧不得上，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講師們乾脆就叫散了。」

　　少年緊跟著坐到離女孩子最近的石凳上，長手長腳伸出來故意貼著她：「別生氣了好妹子，要不，我給你學個狸奴？喵喵喵？」

　　他天生一頭白髮，頭髮太多紮起一束剩餘散下來的也足以羨慕哭不少人，這會兒兩隻手撐著凳子沿，翹起來的亂髮還真挺像狸奴腦袋上豎著的毛耳朵。

　　朱櫻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嗤」笑出聲趕緊又收回去。

　　「像什麼樣子，讓別人看到笑話不死你。」

　　她推開那顆垂到自己肩膀上壓著的毛腦袋，景元又「喵」了兩聲：「你不生氣了哦，咱倆一起去金人巷逛逛唄？」

　　「白天去什麼金人巷，那不是夜市？等黃昏日落後再說。」

　　長樂天附近數一數二的夜市就是金人巷，要說為什麼叫這個名字……那是因為好多離得太遠去不了但又念想著老味道的人會派遣自家的金人去巷子裡外帶美食，接踵摩肩買外賣的金人太多，這條巷子就被叫做金人巷了。

　　白天金人巷裡幾乎全都是金人在往返走動，像朱櫻這種個子嬌小玲瓏柔弱的女孩去了就是給同行人找不痛快。

　　「那咱們下盤棋打發時間？」景元從懷裡掏出畫著棋盤的麂皮，又摸出兩袋棋子，朱櫻突然意識到他這是有備而來。

　　「誰輸誰喝熱浮羊奶，金人巷就有賣！」他興致勃勃抖開棋盤，順手把幾枚棋子扔在麂皮上，「你選先手還是後手？」

　　先手先發制人利於攻擊，後手隱忍克制方便揣摩，非要論個高低……對熟悉棋局的人來說後手其實比先手好下。

　　朱櫻就選了先手。

　　「炮二平五」

　　「馬二進三」

　　「馬八進七」

　　「車一平二」

　　「車九平八」

　　「車二進六」

　　「……」

　　顏色不同的棋子迅速在棋盤上打成一片，朱櫻下棋慢，景元坐在她對面急得抓耳撓腮：「你快點，別睡著了！」

　　女孩子推著一枚「馬」跳到界河邊，少年橫車一口就把這匹可憐的小馬吃掉了。

　　他敲敲棋盤：「你馬丟了，可以開始想等會兒喝什麼口味的浮羊奶了哈！」

　　朱櫻都懶得理他那些盤外招，繼續慢吞吞挪棋子。隨著局勢不斷變化，景元從鬆鬆垮垮到正襟危坐再到虛席伸著脖子來回審視棋局，最後他搖搖頭拿起老將攥在手裡：「和棋行麼？」

　　當然不行。

　　「劣勢提和，你覺著我能答應？」

　　兇狠抽掉對方一枚車，朱櫻原話奉還：「你現在可以開始考慮晚上要喝什麼口味的熱浮羊奶了。」

　　少女嬌氣的仰起臉，剛好一抹夕陽透過枝頭照在她精巧的鼻尖上。粉唇顏色有些淡，嫩得彷彿早春枝頭顫巍巍的杏花。

　　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硌在心底的小石子兒一下一下撞出越來越激烈的漣漪。

　　碧藍與金黃撞在一起，他們兩個誰也沒說話。

　　仙舟上擬造的軟風吹過千街萬巷，一片落花打破寂靜。

　　「啊，我輸了，投降。」

　　景元鬆開手，把老將背過去放著，這就是投子認輸的意思。朱櫻垂著頭輕輕點了一下，安安靜靜收拾殘局。

　　一般來說誰輸誰收，但他們另行定了賭注，她這會兒又不好意思看他，乾脆稀裡糊塗就這麼著了。

　　「沒想到你順勢走了棄馬招，我輸得心服口服。」他撿起棋子一枚一枚遞給她，指尖輕觸時聲音又軟又緩：「要不，陪我再走一局七步擒士？」

　　朱櫻疑惑的瞥了他一眼，七步擒士啊，那可是殘局裡的水磨工夫。不當心的話十七步二十七步三十七步也磨不完，這是又不想出去了麼？

　　少年假假咳嗽一聲打斷了她的思考，女孩子不再往深處想，抬腕慢慢將殘局擺好。


第9章 璃月之地

　　朱櫻記得，那一日他們到底也沒去成金人巷。鋒鏑出鞘之聲驟響，景元什麼也沒說扔下棋盤就走，第二天隔壁景家鬧起來她才知道原來他早早就偷偷跟著鏡流師父進了雲騎隊伍從小卒做起。那時雲騎軍急召，他出門直奔坤輿台，登上戰艦便隨隊出征去了。

　　如今想來，那人寧願做個小卒也不高興依族老的意思進地衡司過清閒日子，必然已經縱橫星海心願得償。過了河的卒子一往無前，常常逼得將軍坐困愁城，哪裡是能小看的。

　　「小派蒙可以飛過去玩的哦，我那鄰居是個很有趣的人。」

　　她挪開炭爐上的鐵絲網，手執茶碗就地一潑，茶湯激出炭灰裡最後一絲熱量。

　　火星消散，清雅茶香也隨之氤氳開來，就像天南海北飛鳥般散落的命運。

　　在扶危濟生真君的洞天裡淺淺消磨一下午，除了鍾離和朱櫻兩個大「閒」人以外旅行者和魈都另有要事去做。熒得去趟璃月總務司接任務，魈打算往輕策莊一帶鋤大地。

　　因為答應過他不再多說，朱櫻也不問什麼「你們兩個怎麼不一起」之類的話。她隨手一招白霧漸濃，待霧氣散去眾人驚覺已然回到層岩巨淵之頂。

　　「等我忙完這幾日也要去趟總務司呢，說不定屆時還會遇到你，有空來店裡小坐，帶朋友們去玩耍也使得。」

　　她慢條斯理挽著袖子與金髮少女閒聊，語氣親暱柔和。

　　熒有些受寵若驚，在提瓦特七國跑來跑去這麼幾年，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報以善意的人並不少，但朱櫻卻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什麼榮譽騎士，什麼大英雄，什麼劍魚小隊長，那些頭銜對扶危濟生真君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也不是真的為了旅行者這個人而展現出熱情好客的一面。說句不大恭敬的話，也許是因為魈，或者別的什麼人，甚至鍾離，才讓她在這位同樣跨越了星海的前輩面前獨有一席之地。

　　會生氣嗎？當然不會。

　　畢竟善意是真實存在的，再說就算退上一萬步，朱櫻小姐也必然是個品德卓然的人，否則她不可能被鍾離先生視為好友。

　　就連瘋瘋癲癲的若坨龍王清醒時也非常斯文儒雅善解人意呢，鍾離先生挑選友人的眼光值得信任！

　　她這邊浮想聯翩胡亂點頭應下，那邊朱櫻送別客人後一轉臉就和鍾離去見了旅行者一直念叨的若坨……看到伏龍樹的樹冠時哪怕武力弱如她也忍不住憐愛龍王三秒。

　　「你怎麼能把若坨倒著栽進地裡？太慘了，太不講究了！」

　　朱櫻嘴裡不斷發出嫌棄的「嘖嘖」聲，繞著樹轉了好幾圈：「勞煩幫我從不同部位採摘些枝葉，我帶回去看看能否入藥。」

　　鍾離：「……行。」

　　您也沒比我菩薩到哪裡去吶！

　　好一番忙活後朱櫻心滿意足接過鍾離遞來的伏龍樹枝葉，尤其珍惜的將血玉之枝塞進袖子裡藏著。

　　「能進封印嗎？若坨究竟是失憶還是瘋癲還是失憶加瘋癲，有清醒的時候麼？頻率？規律？什麼原因清醒？」一連串問題問得鍾離想了好一會兒才逐條回答：「失憶加瘋癲，偶爾清醒，沒有明顯頻率與規律，上次清醒的原因是為了向我示警……」

　　「有點晚，具體先讓我看看情況。」朱櫻低頭思索道：「你有沒有發現……天理降在提瓦特本土長生種上的磨損越來越嚴重？不是某個人因累損而表現得格外脆弱，而是磨損本身的力量變強了，對所有人皆是如此，就像打磨寶石的匠人突然更換了粗砂紙。」

　　醫者的敏銳讓她迅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鍾離不語，許久之後才輕聲道：「終結一切契約的契約，數年前便已經擬定好了。」

　　她抬起頭，深藍的眼底布滿擔憂。

　　兩人沉默著順著隧道一直走到封印外，彷彿液體般流動的金色光澤構成一道封鎖，其內隱隱傳出大地的震顫與龍王的低吼。

　　若坨的情況可比魈要嚴重多了，就連鍾離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處置。好不容易穿過封印進入地穴深處，朱櫻還沒反應過來玉璋護盾便當頭罩下——若坨山峰大小的利喙正對著她吐出一團烈焰。

　　「呃……牙齒不錯，沒有齲壞，喉嚨也不紅腫，看來最近日子過得比較心平氣和。」

　　鍾離忍不住用眼神詢問：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說些什麼？心平氣和？

　　意識到嘴瓢，朱櫻主動躲到鍾離背後冒出半個腦門以示對若陀的尊重：「五分鐘？辛苦你一下。」

　　她雙手輕拍後攤開，掌心鞠起一捧如夢似幻的顏色。其色正紅，殷殷似血，忽而化作落花隨風墜地。

　　若坨龍王見到老友自然要把積攢許久的熱情全都拿出來釋放一下，又是大吼又是跺腳，這幅場景說是山崩地裂都算輕的，一個不當心站在平地上也會被震顫帶倒。

　　鍾離沉默著攔在朱櫻身前擋下所有衝擊，只留給她一道堅毅的背影。

　　冥冥之中有銅鈴聲響起，落花覆蓋之處一株幼芽破土而出，金枝玉葉迎風便長，分株拔節開枝散葉，瞬息間長成一棵似是連通天地的巨樹。地下樹根翻湧著束縛住還在發瘋的若坨龍王，樹冠間花苞如同繁星燦然綻放。

　　花落結果，嘉實繁茂。

　　被捆翻在地的龍王猛然噴出一道火焰，大怒之下他又凝聚出肉眼可見的雷元素與冰元素交替攻擊。然而此時巨樹已成了氣候，足以崩裂山岩的力道勒得若坨忍不住大聲吼叫。

　　「別生氣了，還是我動手更合適對不對？摩拉克斯乃是你至交好友，璃月子民亦是你的子民，至交好友反目成仇，曾經為之費盡心血的子民刀劍相向……這也太痛苦太難過了。我是個沒用的大夫，治不了命也治不好病，能做到的，只有盡量讓病患遠離苦楚。」

　　「唉……」鍾離收起貫虹負手而立，嘆息幾不可聞。

　　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金針逐一浮空，若坨在巨木根系的束縛下逐漸現出人相，他倒在虬結的樹根中，任由正紅色的桃花瓣灑了一頭一臉。

　　「啊呀！」朱櫻向前邁出一步才意識到雙腿酸麻軟如豆渣，胡亂伸手想抓到點什麼止住要摔倒的趨勢。誰知腳下一輕指尖一涼，摔是沒有摔出去掌心裡卻多了樣東西。

　　神之眼。

　　岩屬性神之眼。

　　裝飾用岩屬性神之眼。

　　她自己是沒有這玩意兒的，一時腦抽將東西舉到面前側著往晶體縫隙裡看：「這就是原神們的外置魔力器官？」

　　「這枚是假的，你若喜歡回頭我給你找枚真的來賞玩。」

　　鍾離眼疾手快攬住差點平地摔得五體投地的朱櫻，見她把自己的神之眼拿到面前輕輕搖晃著聽聲音看成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不了，要這個幹嘛？我又不使用元素力。」她把不小心拽下來的神之眼拿好，指著巨樹的方向要他拎自己過去，「只是暫時讓若陀安靜下來而已，繼續折騰損害的是他自家的壽數。」

　　「我得看看能不能想點別的法子。」

　　傳聞扶危濟生真君極少於人前露出真容，究其原因主要是她自己不爭氣，各種急救下來病人好不好的難說，大夫總是先倒了，眾仙家只能把她搬走和傷患放一塊修養。久而久之民間流傳出真君品行高潔芳蹤杳然的說法，其實人可能就混在傷兵營裡偷領病號餐吃著呢。

　　她這從來就沒好過的體弱毛病，鍾離是知曉的。本打算老慣例拎著走，忽然又覺得不大尊重，到底費了點事將人橫抱起來放到昏迷過去的若陀身邊。

　　如果病患是人類，朱櫻會用捕捉脈息的常規方式進行診斷。但此刻病患只能說有個人形的殼子，除了豐饒的力量她別無他選。頭頂桃樹的果實越發膨脹，直到熟得爛透落入泥土化作汁水也沒人憐惜。

　　她放下手，撐著額頭思考。

　　若陀龍王的狀態，放在仙舟的話家裡牌位都該豎起來了，往後的事兒得歸十王司而不是丹鼎司。

　　——她一向不喜歡這種分類方式，明明人還在喘氣兒，就因為腦子糊塗了便給直接算成死亡人口，這合適嗎！

　　無論對患者還是家屬而言，如此安排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兩方心理上可能遭受的巨大創痛。也許昨天還把酒言歡的兩人今天就不得不面對被判官製造出來的生離死別，親友愛侶間甚至連臨終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只能排隊等窗口叫號去領一個個冷冰冰的骨灰盒子。

　　朱櫻不是不能理解此舉乃是為了防止長生種魔陰身突然發作給周圍人群帶來的恐慌，但如今不比以往，一般情況下絕大多數病患都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被十王司判官帶走的，大肆破壞公眾場所以至於造成損失的少之又少。她始終認為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有著連綿不絕的脈脈溫情存在，方才世世代代薪火不絕，不能因為少數人失控就忽略掉絕大多數人踏上最後一程時的尊嚴與情感。

　　當然，這份悲憫亦是建立在絕對的自信上，扶危濟生真君手下絕無冤魂。

　　「盡力而為最多延壽百年，不想受苦的話……三五十年左右。若陀，咱們保守一點，四十年時間夠你和朋友們告別嗎？」

　　放在人類身上動作快點四十年說不定都能看到第三代降生了，但要是換成仙人，就跟過四個月沒啥差別。

　　眉目溫和的青年睜開眼睛，望著頭頂綻放凋零不斷輪迴的殷紅桃花嘆息：「足夠，怎麼不夠呢？我再沒想到回歸地脈前還能有意識清醒的時候。」

　　他側過頭看向站在左近的好友，咧開大大咧咧的笑容。

　　「太好了，摩拉克斯，能一醒來就見到你，看來你我之間緣分未盡。」

　　鍾離出拳和他碰了一下，一點也不見難過：「你與我同回璃月港，我請你聽戲賞景喝桂花酒。」

　　「咳咳咳咳咳咳！當著醫者的面大言不慚討論喝酒的問題，你們兩個是不是太放肆了？」

　　朱櫻催生出的巨木已經隨著若陀龍王醒來而消散。纏在他身上的樹根乾枯斷裂，很快原地只留下一灘灰燼。

　　鍾離把視線往旁邊移過去，若陀坐起來，習慣性抱著胳膊看他的熱鬧：「桂花酒這件事可不是我先提的。」

　　「哼！」

　　她沒好氣的收攏金針，若陀拈起一枚湊到眼前細看，不由讚嘆：「每次見到它都不得不佩服，這匠人好生俊俏的手藝，當得一句巧奪天工。」

　　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針尖細如毫毛卻鋒利無匹，針尾方便拿捏的位置上雕刻有精巧細緻的周天星圖用於防滑。只需把這套金針按照順序擺在一起連著看，它就是條標準星際航線軌道，每顆星辰的點位都精準標明坐標，再不怕迷途在外的旅人找不到家。

　　「那是，你也不看看這是誰打造的，人過一天抵得上絕大多數長生種渾渾噩噩百年。我在這兒歇一會兒，你既然沒事了，就出去替我把藥採來！」


第10章 璃月之地

　　若陀龍王被封印的主要原因在於其行為失控容易對周圍環境造成毀滅性打擊，現在他用壽元換取意識清醒，自然也就沒有繼續被封印的理由。

　　朱櫻說要休息就是真的要休息，如果不想被往生堂客卿一路拎著抱著扛著走回璃月港示眾，她最好盡快恢復行動能力。豐饒的力量從來福禍相依，不僅對被贈與者來說是這樣，使用力量的人一樣也要掂量好代價。

　　把扶危濟生真君留在山腹中休息，若陀和鍾離都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拜託，這裡的封印乃是摩拉克斯全盛之時布下，別說魔神妖邪，就連蜘蛛蚊子也難以鑽入。唯一能想出破解之法的人如今神志清醒萬萬不會再去做奇怪的事，這還不安全提瓦特大陸上基本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拿了藥單約好時限，兩人一前一後邊聊邊走，朱櫻見封印口恢復原狀不由把提起的心放下去——她不是怕外面有人闖進來傷著自己，她是怕等會兒意識不清傷到旁人。

　　接連動用豐饒之力，她需要一個自我淨化的過程。

　　桃樹消失的地方巨型根脈再次出現，不過這回可不像對待傷患那般溫柔，深褐色的根須樹藤宛如長鞭狠狠甩出來攔腰纏在女人身上，瞬息便將她纏成種子似的藤球。

　　血液厚重的馨香緩緩滲出……

　　「這都是些什麼稀奇古怪的藥材？」

　　若坨抖著指尖的單子臉上寫滿「我不理解」，和他一樣並不精通此道的鐘離保持了珍貴的沉默。

　　按照客卿先生自己的要求，這排在第三位收集的藥草，恐怕就是要熬給他搬起來砸腳指頭用的。

　　「確定藥店裡買不到嗎？」若陀倒不是想偷懶，他實在是放心不下朱櫻一個弱女子獨自待著。

　　不，安全是肯定安全的，就是走著走著突然覺得這麼辦事兒似乎哪裡不太對勁。

　　鍾離明白他的顧慮，靜了半晌淡淡道：「她於某處沉睡數百年，也是這幾天才醒來回到璃月港。察覺到朱櫻尚在的氣息時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還活著……總之你我先按照她的意思辦，扶危濟生真君不是心裡沒成數的人。」

　　「好吧，你總是對的……」

　　同樣在封印中老老實實蹲了幾百年大牢，若陀看什麼都新奇。要不是前幾年他為了向摯友示警兵行險著臨時脫出封印稍稍見了點世面，這會兒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少笑話。

　　南天門乃是絕雲間最靠西的門戶，偶爾會有冒險家盜寶團的蹤跡留下，不過分布最多的還是丘丘人和若陀龍王的眷屬岩龍蜥。若坨的氣息行過，沿途只剩智力低下的丘丘人。他們遠遠繞開這些坎瑞亞遺民四處尋找藥草，兜兜轉轉天色暗下去又亮起來才勉強湊夠。

　　「這麼些總可以了吧，我看到還有部分描述比較正常的，交給藥材店怎麼樣？」

　　已經過了一整夜，他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把朱櫻一個人留在封印裡了。

　　鍾離默默將那些藥材收好，目光停留在不遠處的一株樹莓上：「稍等片刻。」

　　若坨立刻明白他什麼意思，大地一陣顫動，那株樹莓就像長腳一樣被岩層送到他們面前。

　　大老遠把醫生拐來出診，不說山珍海味好吃好喝招待著，晚飯沒有早飯也沒有，這要是傳出去臉都丟盡了。有沒有早餐攤兒和有沒有吃的東西不能放在一塊討論，再怎樣給人稍幾枚解渴的樹莓總不為難吧！

　　「我有薪水，」給人打工的客卿先生保留著最後的倔強：「現在回璃月港不耽誤早飯，晚間用過茶點還可沿著小路從螭虎岩一路逛到緋雲坡消食。玉京台景色甚好，其下有家不錯的醫館，若是往港口轉轉，不少老鋪子裡能尋到調教好的鷯哥，我去找一隻給朱櫻掛在她那茶館外攬客。」

　　這個描述聽上去相當不錯，於是兩人帶著一堆奇奇怪怪的草藥與三枚樹莓轉頭返回伏龍樹下。

　　封印好好的，朱櫻趴在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睡得昏昏沉沉，中空的山腹內瀰漫著草木暴長帶來的馥郁清香。

　　若坨看看鐘離，鍾離看看若坨，誰都不好意思上前喊人。男女有別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瞧著睡得極其香甜。

　　耳邊傳來腳步聲，朱櫻自己揉著眼睛坐起來：「你們回來了？」

　　或許是山間寒涼，她鼻音有點重，說話聽上去更像是在撒嬌：「藥材收集齊了麼？」

　　「藥店裡買不到的那些都集齊了，回璃月港還是再去別處見見老朋友們？」

　　若陀溫和的看向鍾離，後者遞出來三隻樹莓。

　　「回璃月，不回去我那伙計怕是要倒霉。今天晚間魈還得行針，不能再逛了。」

　　依靖遠小哥的人才根本不該在她那個小茶館做活，但人就是來了，肯定有別的不能說的理由。朱櫻大概能猜出他所求為何，倒也不想為難他。

　　若陀聽了就笑，邊笑邊故意拿眼睛去看好友：「沒想到扶危濟生真君才是眾仙裡最會過日子的，你看看，這都已經當上老闆雇得起伙計了。」

　　還在給人打工每個月都要被老闆埋怨太會花錢的客卿先生：「……」

　　你一句不損我渾身刺撓得慌是不是？

　　此間事了，鍾離從南天門領回精神錯亂多年的老友一位。

　　往生堂實在是安排不下另一位客卿了，路上他們商量一二，若陀龍王成功應聘上長樂茶館門衛保安一職，直接少走四十年彎路。

　　「我恢復神智後留守港口，流雲和理水疊山他們肩上擔子也能輕一些。須彌的魔神或死或幼不足為懼，楓丹的水神也是新人，倒也不怕西面有敵來犯。就是層岩巨淵之底……」

　　若陀坐牢歸坐牢，心裡還是在為璃月打算，這麼幾百年下來哪怕每天只能有一兩個小時清醒，思考的內容也積累了很多。

　　鍾離聽了一路不做聲，朱櫻突然橫插一句：「層岩巨淵之底也不用太過擔憂，有天空島的柱子在，深淵湮沒王座之前一切爭鬥都不會出現在陽光下。」

　　這不是正常情況下她能探知的情報，另外兩人交換了個眼神，若陀表現出心虛氣短的模樣：「那個……我當時不是腦子不清醒麼，我不清醒才和摩拉克斯打起來，要不我吃飽了撐著和他動手幹嘛！」

　　他要是不發瘋，當年層岩巨淵的戰況也不至於慘烈如斯，摩拉克斯的腳步不被拖延住，歸離集這邊歸終說不定也不用真的拿命去死守。

　　「我沒生氣啊，我只是覺得店鋪生意不太好，隨便找個由頭扣伙計工資罷了。」朱櫻毫不避諱自己的險惡用心，若陀龍王像是不小心咬到柿子皮那樣瞪大眼睛：「不是，我還沒上工就先被扣了工資？」

　　他轉過身去攔住鍾離：「你就沒制定過不能隨便扣工資的契約嗎？」

　　鍾離沉重搖頭：「我制定了的，但當年為保公平留了幾條額外條款，所以現在每個月也會因為這種那種的原因被堂主扣工資。」

　　雖然最後又會因為各種理由被補貼回來，賬面上字數確實是減了的。

　　摩拉克斯也被人扣工資？哦，那我沒事了。

　　若陀立刻跳過這個話題，大手一揮想得很開：「沒事，等我抽空進山找幾塊石頭出來賣掉，餓不死咱們兩個。」

　　朱櫻：「……」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一個元素生物本也用不著吃東西？

　　三人從西面慢吞吞走進螭虎岩，路上遇見的小攤也越來越多，幾乎每個攤子的老闆都與鍾離相熟，一句接一句的「早啊」問候聲中他挑了家自己覺得最好的位置站定。

　　「鍾離先生今兒是帶著朋友來的？這兩位……哎呦！」

　　老闆上下看了眼朱櫻，忙不迭將自己用的凳子擦了好幾回搬出來：「姑娘您先坐，想吃點什麼？咱這兒包子餃子餛飩米線菜莽炸貨全都有，要是見哪位同行做得更好，您喊一聲兒，我叫他們收拾乾淨送過來。」

　　可不是他行事偏頗啊，鍾離先生龍章鳳姿，和他站一起的漢子也鐵打一樣結實，獨獨這位姑娘弱柳扶風似的，瞧著就叫人心疼。

　　朱櫻謝過老闆便坐，鍾離若陀擠一塊坐在她對面。這張可憐的桌子就像海上舢板，一頭重得快要沉下去，另一頭輕飄飄彷彿隨時要翹起來。

　　一大早朱櫻也吃不下什麼，要了碗麵線糊就著店家送的醬油辣椒圈小口小口秀氣往嘴裡送。等用完早飯她和若陀一同去看鐘離等他付賬，客卿先生一摸袖子，苦惱不已。

　　嗯……他是真沒料到出門一趟就能把若陀好端端再領回璃月港，本想著又是一番滿懷惆悵的憑弔，所以吧，沒帶錢。

　　「……突然有點同情胡堂主攤上你這麼個客卿。」

　　朱櫻攔住鍾離「記賬往生堂」的老慣例，笑著對小攤老闆道：「勞煩您打烊後直接去春香窯隔壁新開的長樂茶館收賬，或者等會兒我打發伙計將飯錢送來。」

　　她穿得富貴，說話慢條斯理不疾不徐，又把地址講得清楚明白，老闆自然不擔心。當下隔著灶台笑答：「姑娘您先去忙，這點小錢不急！」

　　不，還是要急一下。

　　瞧這一桌子空碗放的，人家沒留下他們仨蹲路邊幹活抵債絕對是看在朱櫻太漂亮了的份兒上。


第11章 璃月之地

　　「既然回來了，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我得先把藥材炮製好，過幾天再往藥鋪去補那些缺的。」

　　三碗不過崗還沒開張，想喝茶聽評書得等會兒。朱櫻將鍾離和若陀引至茶館門外，剛好與開門洗刷木板桌椅的靖遠小哥打了個照面。

　　年輕人正想著要不要給月海亭去個消息說說朱櫻小姐突然徹夜未歸這件事，抬眼便見老闆就在門外站著含笑與人說話。

　　是往生堂的客卿，璃月港著名帝君黑粉，以及他旁邊站著的陌生男人。

　　「東家早，這兩位是？」靖遠小哥手裡還拎著盛水的木盆，他趕忙先將盆子裡的汙水倒入路邊排水溝，朝朱櫻略微彎了下背，又向兩位男士點頭問候。

　　朱櫻不為難他，照直說了昨日行蹤：「鍾離先生陪我往南天門走了一遭，那邊兒不會再地震了。至於這位，是咱們茶館新請來的護衛，往後你我二人的安全可就全權仰賴若陀先生。」

　　靖遠上前張嘴就喊哥，心裡竊喜自己占了便宜。他也的確占了大便宜，若陀存在的時間幾乎與岩王帝君不相上下，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岩龍王。

　　熱情的年輕人，再加上嘴甜有眼色會做事，若陀很快就被哄得迷迷糊糊往樓上去挑臥房。鍾離見好友有人悉心照應很是放心，低頭與朱櫻道：「藥材都在這裡，有事就讓你那伙計去往生堂尋我。這幾日頗有勞煩，好生歇息，等清閒了我再來。」

　　朱櫻接過東西拎著，知道他這是擔心留在這裡會讓旁人無法放鬆。她也不點破，側眼看著他笑笑，開口約好往醫館藥店去的時日。

　　「我對這港口一點也不熟，往後說不定日日都要跑去煩你。」

　　「我待在往生堂也沒什麼具體負責的事要做，若有嘉賓故友來訪，求之不得。」

　　言盡意達，兩廂作別，鍾離背著手便走了。實在是這會兒時間太早，沒法子約人遛彎喝茶聽戲……早飯攤子還都滿街擺著呢，逛也沒什麼可逛的。

　　朱櫻目送他慢吞吞往緋雲坡走，轉身進了茶館後院。臨窗的位置被她種了幾竿細竹借景，院子裡還有老大一顆梧桐外加剛買來兼做養魚觀花防火用的大水缸。

　　從絕雲間帶回的藥材必須及時處理，她一忙就是一整天，外間鋪子盡數交給靖遠小哥，午飯也是若陀三催四請後直接讓伙計送進來的。

　　「晌前早餐攤兒的錢老闆來了一趟，支了五萬九千零三百摩拉的早飯錢，若陀大哥的工錢東家您還沒說呢，還有這是開張三日以來的營收流水，請您過目。」

　　晚飯老闆和伙計坐在一張桌上吃，嚐過靖遠的手藝後朱櫻一邊頭疼欲裂的翻賬本一邊著重交代他趕緊請個廚子來。

　　「若陀的工錢和你一樣，淨賺五枚摩拉就有他一枚。他要出力氣揍那些不長眼的地痞流氓呢，擔風險。回頭請廚子也這個價，要是手藝好我私人還能再補貼點，總之你看著辦。」

　　聽得靖遠小哥感動不已：「東家英明！」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手藝屬實浪費食材暴殄天物，朱櫻小姐硬是眉頭也沒皺一下很賞臉的用了，吃完不說一個不中聽的字兒又允諾高薪聘請廚子。這樣通情達理的老闆打著燈籠也找不來，還想什麼有的沒的！

　　若陀：「……」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扶危濟生真君這小老闆當得挺有幾分樣子。

　　之後朱櫻一連歇了好幾天，每日夜間魈都要過來行針用藥小住片刻，天明前即走，鬧得她白天只要無需煉藥便懶洋洋趴在櫃臺後面打瞌睡，跟門外討食的狸奴一樣吃飽肚子自行隨意找個有陽光的角落躲著。

　　這些日子靖遠小哥又要收拾打掃內外又要記賬，忙得腳打後腦勺。若陀看著十分過意不去，他本想著出手照顧照顧這個年輕人類，打碎五隻碗又不當心擦塌了一張桌子後伙計給他弄了張搖椅在門口台階上側放著。

　　「您就在這兒躺著曬曬太陽，偶爾管管這群涎皮涎臉一天三頓上門要吃喝的招財貓就行了，旁的放著我來，放心！」

　　被野貓當成貓爬架爬了幾天之後，若陀龍王迅速適應了作為「人類」的新生活——天上剛飄過去的那塊雲，長得有點像萬民堂最新推出的「盜寶團風炸雞塊」呢……哎呀，這個躺平啊，它可真舒服，怪不得摩拉克斯面子都不要了也要裝死退休。

　　等朱櫻將絕雲間帶回來的藥材炮製妥當，便到了約好要去醫館的日子。一般情況下她不會主動去人家場子裡亂逛，除了擔心身上的豐饒之息坑了旁人外也有點「同行莫入」的忌諱。

　　最主要還是她與璃月港醫館的大夫不熟，入門問俗嘛，有些老璃月人頗為講究「家傳絕學」，哪怕仙人呢，該守的入世規矩多少也得尊重一下。

　　這天一早鍾離先是去了博來的鋪子去取等了好幾日的鷯哥，與人聊了幾句才拎著鳥籠往螭虎岩去。這種鳥擅學人語，樣子瞧著也靈巧，非要挑點毛病只能說羽毛顏色不如須彌的暝彩鳥豐富華麗。不過暝彩鳥不耐寒，在璃月地界上極難養活，本著務實的信條，他還是遵循傳統訂下這隻會說「恭喜發財」討巧的鳥兒。

　　提著鳥籠從港口慢慢踱到長樂茶館，才拐過街角他就看見老友敞著胳膊腿兒躺在放平的搖椅上。青年下意識抬頭往天上看了眼，這會兒好像還沒到可以公然摸魚曬太陽的時候？

　　若坨龍王躺在椅子上優哉游哉享受退休生活，有一下沒一下用竹枝驅趕那群特別喜歡圍著他喵喵叫的狸奴。狸奴們才不怕這傢伙呢，幾隻膽大包天的幼崽翹著尾巴跳著想往躺椅上撲，直把當做掃帚的竹枝看成逗貓棒，喵喵喵喵玩得不亦樂乎。

　　「哎呀，鍾離先生是來尋胡堂主的？真是巧啊！」

　　靖遠小哥遠遠向他打了個招呼，鍾離走到若坨身側站定，將鳥籠交給他：「這是贈與朱櫻老闆開業大吉的隨禮，晚了幾日，還望小哥莫要笑話我年紀大了健忘。」

　　伙計只當他這是在自嘲，笑著往櫃臺裡看了一眼，不等轉頭鳥籠就被若坨給拿了去，順手掛在門口屋檐下。

　　「你還真尋了隻鳥雀來？」

　　若坨發出「嘬嘬嘬」的聲音逗弄鷯哥，鳥兒在籠子裡跳了幾下，落在棲木上抖抖翅膀張開喙：「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走過路過的居民少不得抬頭往茶館屋檐下看一眼，這鷯哥是個人來瘋的性子，越有人看越愛顯擺，不多時整條街迴盪的全都是它甕聲甕氣略帶生硬的「恭喜發財」。

　　靖遠馬上去給它尋了小米和芝麻來小心翼翼供著，茶館裡叫人很是介意的「稀哩嘩啦」聲也停了。

　　「欸我都聽牌了胡桃你去哪兒？」

　　胡桃堂主的小姐妹，搖滾美少女辛焱姑娘的聲音清澈又透亮，就是說的話鍾離先生有點聽不懂。緊接著胡堂主別具一格的帽子從門邊冒出來：「我轉一圈看看外面的鷯哥，休息一下。」

　　她抬頭一看，自家客卿的眼神兒有點飄：「欸？鍾離？你早間不是說今天要去碼頭辦事？」

　　合著這事就是給漂亮大姐姐找隻會學舌的鳥？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古靈精怪的少女抱起胳膊直搖頭：「除了鳥，你還帶什麼啦？」

　　她眨巴眨巴水靈靈的大眼睛，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確認客卿先生真就只送了只渾身黑黢黢的鷯哥來，不由大搖其頭。

　　這是怎麼說的來著？客卿什麼都好，就是做派太老舊，幹什麼都那麼含蓄，等人反應過來只怕孩子都能跑出去打醬油了。作為全璃月最為員工考慮的好老闆，胡桃很為突然有點開花跡象的客卿擔心。

　　每次胡堂主露出思考的表情鍾離都有一種「接下來不會發生什麼好事」的預感。不是說胡桃人不好，而是她那天馬行空的想像老年人有點跟不上節奏。

　　唉……算了，這孩子他真的應付不來，她高興就好。

　　「我來尋朱櫻，她人呢？」

　　迅速跳過很可能讓所有人都倍感尷尬的話題，鍾離終於說起今日來訪的主要目的。

　　胡堂主轉身往茶館裡去，「嘿咻」一聲坐在方方正正的小桌子旁：「大姐姐睡回籠覺去了，哎呀鍾離你快來幫幫我，這個瓊玉牌接下來該出哪張？」

　　鍾離在若坨的竊笑聲中依言走去給老闆支招，只見桌面上整整齊齊碼著四列方塊狀骨牌，四個玩家面前又擺了一排。摸一張打一張，要湊出一副有規律的順連牌與對牌，誰先湊齊算誰贏，胡堂主對不成對順不成順，眼瞅著大局將傾。

　　「嗯……甚是有趣，待我來與堂主看看。」

　　稀哩嘩啦的聲音很快重新響起，若坨躺回躺椅隨手撈了隻自來貓放在肚子上順毛，眯起眼睛愜意享受越來越「熱烈」的陽光。


第12章 璃月之地

　　朱櫻從臥房出來就看到一樓的茶館裡比她回去補眠前多支了好幾張方桌，稀哩嘩啦的抓牌抹牌聲不絕於耳。這帝垣瓊玉牌就是如此有魅力，連摩拉克斯也姿勢熟練的坐在年輕人堆裡，毫不臉紅的痛打小朋友。

　　本來為著哄小孩兒，沒想到牌桌一開連老頭子也一併哄住。

　　「哈~你醒了？灶上有打包帶回來的早餐，外頭掛著別人新送的鷯哥，等會兒去三碗不過崗喝茶聽書怎麼樣？」

　　若坨掀起眼皮打哈欠。

　　他這小日子過得挺悠閒，曬太陽曬得渾身軟綿綿，肚子上還趴著隻奶牛貓。

　　「靖遠，你來一下。」

　　朱櫻沒著急應若坨的聲兒，看看屋子裡亂糟糟的樣子先把伙計喊道面前：「去新月軒訂十幾份兒時新點心，下午挨家挨戶與鄰居們送送，先給大家道個惱。打從明天開始只黃昏後提供瓊玉牌和桌子，擺到外頭去，別把店裡弄得烏煙瘴氣。還有，記著與總務司知會……算了，這事兒還是我跑一趟，也好認認人。」

　　說「烏煙瘴氣」其實有些過了，只不過玩這玩意兒容易上頭，聲音難免越來越大，硬是顯得房間裡嘈雜不堪。

　　靖遠回頭看看，深以為老闆說得有道理。

　　過路行人不知道的還當這茶館裡在搞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兒呢，實際上人手一碗茶水，各個看著面前城牆樣的牌面冥思苦想抓耳撓腮。

　　「知道了，您放心，下午肯定辦妥。」他彎了彎腰，從櫃臺裡摸出錢袋找若坨商量，「大哥，我出去一趟，您先幫著東家支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

　　若坨對於他的自來熟早已習慣，點頭目送伙計遠去。朱櫻這才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回他的話：「我先吃早餐，等會兒靖遠回來去藥房抓過藥再往三碗不過崗聽評書。」

　　「行！」青年一邊答應一邊起身走到鍾離背後看他的牌面，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然後兩人默契配合著迅速輸掉這一局。

　　牌局一輸鍾離就不玩了，他把贏來的籌碼推出去一半分給陪玩的小朋友們，剩下一半權當做等會兒喝茶的茶錢。

　　「方才好似聽見朱櫻在說話？」鍾離沒有回頭看，他思考得太認真了，當年假死退休時都沒費這麼多心思。

　　圍在一團還在竊竊私語的小姑娘們敏銳的交換了一圈視線，嘴角噙著古怪的笑意心滿意足扭回去繼續扎堆討論。

　　若坨好笑的瞄了眼茶館裡的客人，挑起眉頭滿臉都是幸災樂禍：「我怎麼知道，我一個靠老闆發工錢吃飯的人，哪裡敢置喙東家行蹤？」

　　鍾離先是一愣，轉而想起什麼，不由搖頭失笑。

　　「背後說我什麼壞話呢？」朱櫻從廚房出來，手裡還端著半碗沒喝完的甜湯。方才鍾離退下來的牌桌已經有旁的客人坐過去了，她走到胡桃身後看看，伸出一根指頭在末尾處點點：「牌底裡八筒都已經出了兩張了，你這裡一張，又要等一張湊對兒，單等一張牌難等哦？」

　　胡堂主一看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連忙修改策略不再憋這個對兒。

　　「欸欸？了不得了不得，胡堂主有高人相助了！」新來的客人笑著直搖頭，朱櫻看他一眼，少年把眼睛彎成兩條縫：「要不，您也幫我講講該怎麼打嘛！」

　　齊斜的深藍色瀏海下是一雙金色眼眸，少年笑得疏朗大氣：「和須彌的七聖召喚不太一樣呢，是什麼新玩法麼？」

　　每年蒙德與稻妻在須彌卡牌遊戲上的聯動都賺了不少摩拉，璃月也不是沒有類似遊戲，只是「璃月千年」規則有點多而且涉及的典故內容外國人不容易理解，所以難以推廣開來。但這瓊玉牌可就不一樣了，一是一張桌上能坐四人互相博弈，二是規則簡單易懂，難有難的玩法，簡單也有簡單的快樂，定然是能夠與「七聖召喚」分庭抗禮的好遊戲。

　　帝垣瓊玉牌可不是什麼新東西，這玩意兒在羅浮都快成一景了，總有些痴謎之人哪怕豐饒民在旁邊作亂都顧不上，是以數百年前朱櫻也不曾把它拿出來與眾仙玩樂——辛苦打仗的辛苦打仗，種地掙命的種地掙命，沒空！

　　反正她對這個沒癮，不是那種班都坐不住滿腦子淨想著早點走人好去摸一圈的玩家，自然也就無所謂要不要推廣。

　　「偶爾打發下時間是可以的，太過沉迷可不行。也就物阜民豐的時候值得花些心思，總體而言不過是個安逸的遊戲。」

　　她把碗裡剩下的甜湯喝掉，伸頭看了眼少年的牌面：「你這都聽牌了，還用我幫忙？算了，今兒茶錢不收你的，權當封口費。」

　　行秋「吃吃吃」的笑：「回頭請您去新月軒用新開網才得的海鮮可好？我年齡小，做東難免疏忽怠慢您，還是由父兄出面才尊重。」

　　飛雲商會的名頭，哪怕才回到璃月港的朱櫻也早有耳聞。她只是端著空碗笑笑，沒答應也沒拒絕，算是個默許的態度。

　　誰會因為少年們年齡小就看輕他們？小將往往抵得大用呢。

　　又等了會兒，伙計靖遠從外面回來，看見朱櫻便朝她拱手：「東家，新月軒那邊說午前就能把點心直接送去諸位街坊處，等送到我再挨家挨戶上門拜訪一番就妥當了。總務司確實得您親自去一趟，這是甘雨小姐的邀請，邀您小坐片刻。」

　　「成，這事兒我記下了。」

　　朱櫻低頭看了眼粉藍色的紙箋，上面寫明邀請扶危濟生真君往月海亭一敘。若坨給了鍾離一胳膊肘，後者慢吞吞出聲：「我陪你去，若坨也去。」

　　「用不上吧？」只是去總務司坐坐，應該不至於同時麻煩岩王帝君和若坨龍王兩位同行。

　　鍾離莞爾一笑，目光移到若坨身上：「甘雨小姐是位勤勉又妥帖的秘書，只怕我這位老友嚇到小姑娘。」

　　若坨龍王：「……」

　　怪我囉？

　　朱櫻瞭然，若坨龍王重現璃月港，對於甘雨來說確實有些刺激。

　　「行吧，要不咱們這就出發？不是說回來去三碗不過崗聽說書麼！」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清單塞給鍾離：「你動作快快，從玉京台路過途徑不卜廬時就麻煩你先把這張單子送去藥房抓藥，直接送店裡就成。」

　　鍾離點頭看看手裡隨風飄動的紙條，欲言又止：「……」

　　不是，我這退了休的財富之神未免太不值錢了些？不過想到她從前也是這副對誰都憊懶的態度，似乎數百年的光陰沒有在朱櫻身上留下分毫刻痕。

　　罷了，這倒也是個節省時間的辦法。

　　把店鋪交代給伙計靖遠後三人便施施然動身出發，慢慢走過滿是煙火氣的側街。

　　從螭虎岩走到玉京台再到月海亭是需要時間的，看看日頭，今日這頓午飯想來有了著落。朱櫻走著走著突然「噗嗤」笑出聲，專門繞過若坨走到最裡面，把龍王看得一頭霧水：「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才不和你們兩個無業遊民走一塊兒，回頭叫人當成街溜子。」

　　「……」鍾離無奈的看她一眼，岩王帝君的威嚴在狹促的老友面前蕩然無存。

　　商鋪的攬客吆喝聲此起彼伏，玩耍打鬧的孩子蹭著若陀的小腿跑過去，都跑出去幾米了才反應過來轉身向人道歉。

　　幾個小蘿蔔頭挨挨擠擠疊貓貓似的一個壓著一個鞠躬，參差不齊嚷著「先生對不起」，青年和善的擺擺手，幼崽們宛如團雀般紮起翅膀「呼啦啦」揮動小短腿散成一片。

　　食物的香氣，人們臉上豐富的表情，還有微風順手送入耳中的笑聲，無一不在向歸來的龍王訴說著他的付出絕不是毫無意義。

　　「真好啊……」青年站在台階上深吸一口氣，低垂眼瞼泛出由衷的笑意，「你總是對的。」

　　好友之間無需太多解釋說明，鍾離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你不生我的氣就最好了。雖然確實是無奈之舉，但對你來說那樣毫無尊嚴的被封印在山腹之中屬實也是受了大委屈。抱歉，老友。」

　　他跟著停下腳站定，兩人明明都不是門板身材，卻也將側街擋得嚴嚴實實。

　　「小伙子，麻煩讓讓，擋住路啦！」

　　要不是賣零碎頭花散碎珠子的老婆婆溫聲出言提醒，若陀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這句「小伙子」說的原來是自己。

　　「這可真是，哈哈哈哈！」他從台階上下來，讓出半邊通路。

　　來到玉京台，送藥材清單的鐘離跑腿去了，朱櫻拿出早就備好的上好新茶和若坨一起去看望歌塵浪市真君。阿萍自歸終去後也沉寂不少，如今在玉京台上扮做鶴髮老嫗，鎮日守著個茶壺攤兒曬太陽。

　　她於音律一道頗有造詣，當年朱櫻跟著蹭了不少好曲子聽。

　　扶危濟生真君現跡的消息在眾仙圈子裡早已傳開，只不過大家的時間維度都特別長，倒也不在乎好友們今天還是明天聚首。

　　阿萍的茶壺攤就開在一處山路平台上，背後靠著一塊巨石，石下疏疏落落生有幾株琉璃百合。此處平台再向前便是玉京台山上富豪們聚集的住所，前後都有千岩軍值守。朱櫻緩步邁上台階走過去，隔著老遠就看到金髮的旅行者帶著她最好的伙伴小派蒙站在歌塵浪市真君面前說話。

　　「阿萍，進來身體還好？得空去我店裡玩？」

　　朱櫻上前先與萍姥姥沒大沒小的打招呼，拐回頭看著不知所措的金髮少女壞笑：「旅行者，小派蒙，幾日未見，你們可好呀？」

　　熒把派蒙從空中拽下來抱緊，一臉隨時準備跑路的模樣：「……」

　　我是不是抽卡抽得眼花了？好像晴天白日看到若坨龍王在面前站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的……應該？


第13章 璃月之地

　　恢復理智重獲自由的若坨龍王朝旅行者展露出一個健康至極的笑臉，每週都去憑本事薅材料的一大一小表情同步。

　　「若……若……」

　　「沒錯，正是在下。小友瞧著挺精神，回來璃月過節？」

　　朱櫻結束與萍姥姥的寒暄回頭好奇的在他們中間來回看：「小姑娘，你也與若坨龍王熟識？」

　　旅行者：「……」

　　這……能不熟嗎？周周見。

　　「哈哈，哈哈，是啊，是挺熟的。」派蒙反手抱住熒，笑得比哭還狼狽。

　　「龍王大人胸襟寬廣，是不會和小孩子計較的，對吧！」萍姥姥眯起眼睛笑小精靈可愛，若坨順著她的話點頭：「此前是我意識不清，嚇到你們了，抱歉。」

　　「呼……」派蒙得了陽光就燦爛，撒手鬆開金髮少女飄在空中繞來繞去：「你不生氣就好呀，欸？原來這就是若坨龍王的人形，看起來和昆均不大一樣。嗯……更高更壯實！」

　　「你有龍角嗎？你的尾巴呢？」

　　小精靈飛過來飛過去，若坨耐心的由著她圍觀：「角和尾巴當然要收起來啦，不然嚇到人類怎麼辦！」

　　「你還真是喜歡人類，樂於與人相處啊！謝謝你！」派蒙滿足了好奇心，向若坨道過謝便飛回旅行者身邊趴在她肩膀上解釋：「我們回來參加逐月節，每年的逐月節旅行者都會回璃月哦，絕對不是又被通緝了的緣故！」

　　熒無奈的捂住額頭：「……」

　　很好，這下大家都知道咱們兩個每逢去到一個新地方都會被當地勢力通緝了。

　　「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若坨大樂，「沒關係，反正只要你們不願意，除非七神親自出手沒人能抓住你們，放心在璃月玩兒吧。」

　　朱櫻也挽起袖子捂著嘴笑：「通緝麼？小問題，背久了習慣就好。」

　　熒今天都不打算把捂額頭的手挪下去了——這能一樣嗎？這能習慣嗎？你們這些長生的仙人，就是想看美少女的熱鬧！

　　最後還是萍姥姥最心疼年輕人，朝朱櫻揚了揚她捎來的茶葉：「你方才不是還說要去月海亭見甘雨那孩子嗎？也別讓她等得太久，她現在可忙啦！」

　　「那阿萍可你別忘了得空就去尋我喝茶哦。」

　　朱櫻朝她點點頭，又與旅行者作別，邁步走向玉京台頂層。

　　雕欄玉砌竹木山石間琉璃百合隨風翩翩起舞，盛放的霓裳花香氣馥郁。沿著中軸線行過亭台別館，又走過菡萏依依的清池，她忽然想起此前塵歌壺中鍾離對屋頂荷塘的糾結。在璃月這片地界挖個池子養魚觀花確實不難，但要是放在羅浮上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雖說仙舟與生活在其上的人們來說相當於一顆星球，卻還是有些許不同，也不知道鼓起勇氣脫離大地的人如今又懷著何等心情看待仍舊眷戀土地山岩的同類……

　　啊，不，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穿過由紅楓與翠竹裝飾的月亮門洞，迎面是一方六邊形高台，台中豎著尊高大香爐，來來往往不少人駐足憑弔。

　　「當年帝君他老人家就是在這兒殯天的，嗚嗚嗚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有老人家在不遠處感懷痛哭，朱櫻腳下一滑，差點來個平地摔把臉磕到台階上。

　　若陀及時反應伸胳膊攔腰撈住她，順勢上下掂掂：「你這個分量……不太對吧？」

　　「美女的事你少管！」朱櫻跟貓條一樣被他拎著，發出醫者想要毆打病患的氣音，「快點放我下去！」

　　龍王是個老實人，聽她這麼說就將扶危濟生真君好好放下。站穩了的朱櫻無奈扶額：「每次聽人哭摩拉克斯我都會雞皮疙瘩爬滿身，總覺得招牌要被這些傢伙給哭倒了。」

　　「有什麼關係？」若陀豁達得很，「反正他也不會介意，恐怕還會偷偷起鬨請人哭大聲點，哭得更響亮些。」

　　「你別說了……」

　　這回換成朱櫻無論如何不想把捂臉的手挪開。

　　「既視感太強，濾鏡碎了，眼睛疼。」

　　隨著若陀的示意，她果然看到鍾離慢吞吞出現在高台另一側。這傢伙天天說自己老了老了，結果動起來比誰都快，真好奇他究竟是什麼品種的神奇生物。

　　體會了一會兒風水輪流轉的真諦，兩人上前認領了往生堂的客卿先生。

　　「月海亭的接引人就在那裡，我帶你們過去。」

　　鍾離很是淡定的領著兩個盯著他使勁看的老友走向一處台階，一個身穿制服的青年站在上面伸長脖子四處望，視線掃過朱櫻時飛速退回來，他恍惚了一下，拱手長揖：「可是螭虎岩側街的那位？」

　　大約是對仙人的仰望讓他激動不已，連說話都頻頻破音。

　　「您這邊請！甘雨小姐已經在等了。鍾離先生我們都知道，璃月港的名人。還有這位先生，是您的護衛嗎？」

　　朱櫻微笑：「不，他是我的病人。」

　　「哦哦，您的尊號是扶危濟生真君，那肯定是位醫仙了，這位氣宇軒昂的先生運氣很好呢。」

　　若陀也微笑：「啊哈哈哈哈，承你吉言。」

　　進入月海亭，來來往往都是抱著文件飛奔的文員，朱櫻看了一圈，跟著接引人朝花廳方向走。

　　璃月完全歸於人治也就是最近幾年的事兒，大家還在摸索適應當中。以往年年都有岩王帝君頒下神諭告訴大家該做什麼要做什麼，如今全憑自己摸索著前進，就像個掙脫父親大手搖搖擺擺向前走的孩童，看上去挺揪心實際不必焦慮。

　　花總會開，樹總會長，用不著急。

　　嚮導將朱櫻引至一出私密會客室，門敞開著，甘雨正站在門邊引頸盼望。

　　「呀，果然是真君您回來了！」

　　麒麟露出祥和的笑意，朱櫻走到她身邊上下看看，由衷讚美：「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呀！真是丰神俊秀，令人見之忘俗。」

　　說罷便從袖子裡摸出一方錦盒遞給她：「別笑話我就送一盒子糖給你，實在是想不出你還有別的什麼愛吃。」

　　「怎麼會呢，真君的好意萬萬不能推拒。」說著她將盒子收好，看看鐘離沒出聲，隨即轉向若陀龍王的視線有些緊張：「您……您好！」

　　南天門的伏龍樹一夜之間只剩個空殼，這事兒早就作為加急情報送至七星案頭。要不是其後有降魔大聖順路過來傳了龍王神智恢復已然回歸的消息，怕是如今節也別過了，直接封鎖戒嚴等待惡戰吧。

　　甘雨小時候的樣子，若坨也是見過的，當下微微頷首，把龍王的架子端得很像那麼回事——會客廳裡並非只有甘雨一人，另外還坐著兩個人類女子。

　　一位身穿紫衣，神采飛揚，一位憑欄端坐，神光內蘊。她們臉上都帶著朱櫻最欣賞的那種昂然自信，熠熠生輝宛如星辰。

　　甘雨和客人說話的功夫，這兩位女士起身看向門口。微愣之後白髮紅瞳的那位巧笑嫣然：「向來只從傳說中聽過諸位仙家風姿，不想這些年……年年叫我長見識。」

　　「真君，這位是天權星凝光，紫衣那位是玉衡星刻晴，七星正是如今璃月的管理者。」甘雨略有些緊張，她不是怕朱櫻，她是有點怕若坨。

　　「時代變啦，諸位今後也不必動輒以『真君』稱呼我，只喊我名字朱櫻便是。」花樹一般的女子彎眉輕笑：「說來眾仙家年歲都比我要長，我其實只是個因為意外才特別能活的普通人，無功無祿，當不得這般敬重。倒是這位……」

　　她讓開一步將若陀讓到前面：「這位才是璃月真正的大功臣。」

　　另一邊的客卿先生不能更贊同的點頭附和：「確實。」

　　甘雨回頭小小聲向刻晴和凝光介紹了扶危濟生真君這個「病人」姓甚名誰，二者立刻整理衣衫正色行禮，又呼喚文員幫忙送了壇最好的酒來。

　　「我們兩個雖然都還年輕不大懂事，可也對先民們的勤勞勇敢深懷敬意。要是沒有諸位仙人的開拓護航，哪有我們小輩們眼下的日子。」

　　玉衡星刻晴是個說話擲地有聲的姑娘，文員送來酒罈後她動手拍開泥封親自繞著桌子給所有人斟滿，放下酒罈舉起酒盞，深深朝安坐如山的若陀龍王鞠了一躬。

　　朱櫻和甘雨坐在兩側陪飲一杯，鍾離端起氤氳著桂花香味的酒盞朝若陀示意——看，桂花酒，喝上了吧？

　　最重要的是醫生無話可說！

　　若陀：「……」

　　吾友這個人，較起真來也是夠可以的。

　　少時眾人放下酒盞，甘雨按照安排好的話直接問朱櫻此番歸來打算做些什麼，說這些話時她時不時看看若陀的臉色，似乎生怕他暴起傷人。

　　朱櫻倒無所謂，恰好人齊，很多事一併交代一回也挺好。

　　「你們……還有四十年時間，備戰。」

　　她側頭看著若陀，表情安靜之中隱隱藏著抹憂傷。

　　鍾離不語，沉默著觀察兩位女士的神色。

　　好在玉衡與天權都沒有讓他失望，只有刻晴猛然握緊拳頭，凝光更是得了某種確認般輕輕呼出一口氣：「竟然只剩下四十年了嗎？」

　　「別賣關子了，還是告訴她們，也順便告訴我們吧。」若陀回應著朱櫻的目光，寬厚而豁達，「萬事萬物，有始必有終，再歡樂的宴席也有曲終人散的時候，你要能看開。」

　　朱櫻彎起嘴角，這種事要是看不透想不開，還怎麼做醫者？


第14章 璃月之地

　　「四十年，不僅是龍王支撐的年限。尚且不能脫離腳下土地的國家，如果某天面對著跨越星海而來的堅船利炮，屆時又該如何應對？」

　　朱櫻並不善飲，淺淺一口桂花酒，眼眸中便漾起如水的流光。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重心偏移，上半身斜壓在支起的右臂上，堪堪壓住半邊長髮。

　　繚亂銀絲半遮面，叫人很想伸手幫她拂開那些煩惱。

　　「提瓦特這顆星球，從外面看就像是被裝在盒子裡的漂亮水晶球……只不過那層透明『殼』上破了個洞，我當年也是占著那個洞的便宜落進來的。」

　　哪怕微醺，她也知道有些話不能在這裡說，含含糊糊跳過後繼續道：「四十年，彈指一揮間，時不我待啊。我等終有一日得以歸於寂滅……白日何短，百苦易滿*……天外……有天……」

　　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穩悠長，若陀無奈：「還是和當年一樣，沾酒就倒。」

　　甘雨把自己擋在杯子後面偷偷笑，凝光與刻晴也沒想到還能有如此……難以評價的仙家，那口桂花酒才多少了？桂花釀而已，通常都是用來煮酒釀丸子的！

　　好不容易提起的氣一散，再緊張也緊張不起來，不就是和人幹架麼，璃月大地向來武德充沛，就沒怕過誰！

　　「既然扶危濟生真君醉了，我這邊先將她送回長樂茶社。」

　　鍾離放下手裡的酒盞，很符合客卿人設的起身給仙人開路。若坨龍王向七星中的兩位，以及月海亭秘書亮出乾乾淨淨的杯底，溫聲與她們道：「放心吧，我和朱櫻將會是最後現跡的仙人，璃月是璃月人的璃月，把我們當成活得略久些的普通居民就是。」

　　這份聲明對於刻晴和凝光非常重要，仙人們不但無意爭權，反而因為擔憂未來可能爆發的大戰才顯露蹤跡，甚至為了社會安定故意藏身於民中，不得不叫人感嘆一句天佑璃月！

　　「不如留真君在月海亭小住？我們也好多招待幾日。」

　　凝光顯然還有別的話想和朱櫻說，若是晚間她不必給魈行針，鍾離和若坨說不定也就應了。奈何他們已知扶危濟生真君與人有約在先，又是正事不可耽誤，只得代為婉拒：「無妨，螭虎岩側街距離總務司的公廨亦不遠，或者有話直接讓那靖遠伙計代傳便可。」

　　眼見留不住人，那便只能送客。玉衡星刻晴看看鐘離又看看若坨，哪怕知曉後者乃是元素龍王，到底也沒能忍住：「兩位都是男士，有些事恐怕不方便，要不我送真君一程？」

　　她說得很有道理，甘雨起身直接走到朱櫻身邊，輕輕一扶就把人給拉了起來。

　　「我來就好。」鍾離從甘雨手中接過朱櫻扶穩，朝眾人頷首道別：「告辭。」

　　若坨緊跟其後，沖會客廳中三位女士揮手爽朗道：「若是遇上為難事找朱櫻也別找我哈，除非要和人打架。」

　　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凝光嗆了口茶，刻晴瞪大了眼，甘雨苦笑——就知道會是這樣！

　　離開月海亭，風一吹朱櫻就閉著眼睛自家站住腳，邁開步子一步三晃的往前走。若坨幾次把她從荷花池旁拽迴路中間，走著走著人又不自覺往有水的地方歪過去。

　　「清醒了麼？」鍾離用元素力無聲無息「震」了一下，她睜開眼，無光的眸子彷彿醞釀著暴風雨的深海：「我出生的那顆星球，因生機旺盛而被豐饒信徒盯上，他們搭乘穿越星海的艦船從天而降，偽裝出一副慈悲慷慨的嘴臉，騙取了所有人的信任。」

　　「他們不遺餘力的向星球上每一個人散布『無盡形壽』的騙局，騙大家瘋狂向藥師祈禱，終於星神做出了回應……整顆星球立刻淪為祭品被獻祭掉。那不是一兩個人的不幸，豐饒民驅使他們豢養的惡獸大肆屠殺，奪取賜福，所過之處無人生還。」

　　女人身上散發出濃重的哀慟，沉重而寂寥。

　　「我出生之前，情況就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仙舟聯盟中的玉闕發現此事，急令距離最近的羅浮出兵討伐，三年後大軍抵達，整個星球上還活著的原住民不超過十位數。」

　　她抬起頭，怔怔看著鍾離，像是要哭卻已經流不出眼淚的樣子：「你知道的，提瓦特外面那層玻璃罩很快就要碎了，整個星球即將暴露於茫茫星海之中，那些事離你們並不遙遠。」

　　只要有生命存在，只要有文明傳承，這顆星球就有價值，被宇宙中其他勢力注意到不過是早晚的事。她拿若坨的「四十年」做界限也只是意在提醒鍾離，等岩龍王重歸地脈後再一次睜開眼睛，他將忘記輪迴前的所有記憶。

　　他不再是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的友人，也不會再站到他身側與他並肩作戰。

　　單憑七神很難說到底能不能保護提瓦特繼續繁榮，可以預見又是一場漫長而艱苦的戰爭——因為七神的力量本就源自天理對七位元素龍王的剝奪，摩拉克斯屆時怕是會腹背受敵。

　　「要快點成長啊，再快一點……」

　　否則我們這些「仙人」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法再繼續提供庇護了。

　　「唉……」

　　不知是誰幽幽輕嘆，彷彿悠遠的鐘聲。

　　酒意上頭，墨綠色的裙襬如同雲霞飄飄蕩蕩撲入荷塘，伴隨著路人驚恐的尖叫，明艷如花的美人左腳絆在右腳上，「噗通」一聲終於栽進她心心念念已久的水池。

　　鍾離：「……」

　　若坨：「……」

　　突然就理解這傢伙天天看著病人們咬牙切齒的心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了，走一路防一路，千防萬防防不住最後一步。

　　——喝醉了喜歡泡在水裡飄著不成問題，問題在於這不是您自己家的水池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有人掉進荷花池了！快來救人啊——」

　　路人驚恐萬狀，不遠處千岩軍拎著槍往這邊趕。

　　鍾離不語，上前撈起開開心心飄著的朱櫻轉身撒腿就跑，若坨跟在後面吐槽：「跑快點，別叫人看清楚臉，我不想因為這個和她一塊上璃月頭條。」

　　另一位千歲老人：「……」

　　你以為我願意嗎！

　　等朱櫻再次醒來，已是黃昏時分，樓下傳來瓊玉牌稀哩嘩啦的聲音。她支著胳膊坐起，隔著張糯米紙樣的記憶瞬間灌入腦中。

　　「啊……#¥……¥%……@¥」

　　（仙舟粗口）

　　把臉埋進被子，雙手抱頭，扶危濟生真君決定原地自閉五分鐘。

　　怎麼就改不了呢？

　　一杯倒，二兩麻，為什麼某些人死去活來一輪後易醉體質還是半點變化都沒有？

　　縮成團緩了一會兒，她自我安慰道反正璃月港還沒幾個人認識自己，就……就當不知道吧，不然這會兒臨時翻星圖找其他星球搬走也已經來不及了。

　　板著臉起身，桌上留了紙條，看字跡應是若坨寫得——三碗不過崗喝茶去。

　　瞧瞧天色，確實也到了該用晚飯的時間，這一天天的，淨想著吃啥了。

　　拉開臥房門走下樓梯，一樓茶室裡的小方桌已經全都挪到門口兩側房檐下去了，伙計靖遠回頭看見東家，先趕緊轉過去捂著嘴抖了抖，然後轉回來堆著笑打招呼：「您醒了？覺著好些沒？」

　　啊……

　　朱櫻頭皮一炸，硬挺著假裝自己不尷尬：「嗯，誰幫我換了衣服？」

　　「鍾離先生去隔壁央了鶯兒姑娘來，」靖遠有些驚訝，屬實沒想到她能醉得神志不清。緊接著青年彎起眼睛，「我自作主張送了鶯兒姑娘一份兒點心做謝，您看成不成？」

　　「成成成，挺妥當，就這麼辦吧。」勉強結束對話，朱櫻灰溜溜從後門繞到正街，拐個彎還沒見著人先聽見田鐵嘴那把扇子呼呼扇風的動靜。

　　都是說書，螭虎岩的田鐵嘴和星槎海的先生完全就是兩種風格，不能說有什麼高下，朱櫻個人比較欣賞三碗不過崗便宜又實惠的茶水錢。

　　比她良心多了，真的。

　　「你來了？瞧著精神還有些短，想來明日就會無礙。」

　　鍾離倒不是僅憑聽腳步就能認出人，恰好側眼瞄見那片墨綠織金的裙角罷了，這顏色璃月地界上獨她一份兒。

　　墨綠本是顯得人老成持重的深色，穿在朱櫻身上反把人襯得欺霜賽雪，偏偏髮尾那點正紅格外醒目，又給她多添了不少俏皮。

　　「還行，問題不大。怎麼……你們兩個這是背著老闆一塊兒跑出來打牙祭？」

　　自傢伙計的手藝總有點難以評價，故此朱櫻才這麼打趣若陀和鍾離。

　　若陀本就比摩拉克斯更與朱櫻相熟，兩邊都是故友，他說起話自然少些顧忌：「背著老闆跑路倒還不至於，我依稀記得有個誰抿了口桂花酒就拉不住的非往池子裡跳不可，沒法子，還是喝碗茶解解饞吧。」

　　說著他抬起手招呼茶博士，又翻開新茶杯燙好：「快來坐，田鐵嘴馬上就要說到最拿手的段子了！」

　　朱櫻斂裙上前，茶博士見後來得是位嬌客，忙換了壺花香四溢口味清淡的茶水：「姑娘好坐，小店若有疏忽還請擔待擔待，不知道您想用些什麼呀？」

　　「酒後宿醉，上些易消化的。」鍾離神來一筆。

　　「……」

　　朱櫻微抿著嘴謝過茶博士又打發他走，待持壺給自己淺淺斟上一杯，上首處田鐵嘴「唰啦」一下子展開摺扇，驚木一敲，壓低嗓門便開始說起他最拿手的曲目之一——「創龍點睛」。

　　「正所謂金石迸碎蕩塵埃，磐山紆水盡為開。創龍點睛得助力，盤桓遂引雨露來。」*

　　茶客們聽得酣暢淋漓如痴如醉，朱櫻忍著笑用胳膊肘碰碰若陀：「你說你還不趕緊撲上去咬他一口，我聽其他國家的元素龍王各個瀟灑矯健，怎麼能有工匠把作品弄成一坨小山呢，太過分了！」

　　若陀有理由相信她本是想說「肉山」的，看在友誼的份兒上才勉強臨時改成小山。他有樣學樣拿胳膊肘又去碰碰鐘離：「朱櫻要我撲過去咬你呢，醫命難違，你自己看著辦？」

　　鍾離再想拿胳膊肘往下碰就不行了，一張桌子只能坐三人，他只得老實巴交的甩鍋：「璃月大地岩元素豐沛，打從第一眼看到若陀起我就沒見他苗條過。再說了，摩拉克斯哪有那個能力無中生有憑空創造出集元素力之大成的岩龍王呢，只不過替人雕琢出一雙眼睛而已，天長地久以訛傳訛，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罷了。」

　　這位也是個狠人，不認起賬來那是連個小數點都不鬆口。

　　他這麼說，鄰桌的客人先不願意了。頭髮鬍子斑白的老者重重將茶盞頓在桌面，也不指名道姓，偏過頭去徑自與茶友大聲嘆息：「現在的小年輕啊，心無敬畏，連岩王爺的閒話也敢隨便亂說，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若陀脾氣好，忙動動身子沖那人拱手道：「不好意思，我這兄弟心直口快，絕不是對岩王爺有何不敬，就事論事而已，還望老丈原諒我們年輕沒見識。」

　　「噗……」朱櫻捧著袖子堵臉，差點笑抽過去。

　　講個冷笑話，若陀龍王和摩拉克斯是「沒見識的小年輕」。

　　既有妙齡嬌美的姑娘在側掩袖輕笑，旁人也很難再自持身份再倚老賣老。不過這場茶到底沒什麼喝頭了，田鐵嘴下去準備新段子，客人們好沒意思，淡淡的索性散去。

　　鍾離遂邀朱櫻與若陀一塊去港口逛逛，反正離魈從外頭飄回來的時候還早，自從回來後他們還沒有仔細欣賞過璃月的繁華。於是二人異口同聲應下，卻又都坐在那裡瞪著眼睛看就是不動身。

　　「？」

　　客卿先生一愣，馬上反應過來，語氣裡居然帶了點很難察覺的小驕傲：「我今兒記得帶摩拉在身上了！」

　　說著他摸出錢包與茶博士結賬，朱櫻若陀一左一右緩緩點頭慢慢鼓掌，鼓完掌放下手端起茶盞一點一點舉高在空中劃了個圈做敬酒狀。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摩拉克斯終於記得要在身上帶摩拉啦！


第15章 璃月之地

　　逐月節在即，雲來海的璃月港作為全提瓦特大陸最大最繁忙的商港自然也要展現出一些新風貌。總務司早早就將各項事務安排妥當，如今工人們均已進場，碼頭處處迴響著叮叮噹噹的敲打聲。

　　「這是打算扎個什麼東西豎著來著？雞腿？」

　　若坨看著廣場上直指天空的未完成塑像納悶兒，鍾離側開頭小小咳了一聲：「別讓留雲借風真君聽見。」

　　「每逢佳節，璃月人都喜歡在歡樂團圓之餘以各種形式紀念先輩，這次該換成留雲的形象了，你……說話注意點。」

　　他很好心的提醒老友，若坨和朱櫻一併吸氣，後仰，以示尊敬。

　　「仔細看來，這彩燈雖然尚未完工，卻也勉強有了幾分留雲借風真君的風采。尤其這圓潤的曲線，這飄逸的彩羽，這絢麗的圖繪，這燦爛的光影。呃……雖不能將真君身形完全展現，不過人類嘛，人力有限，盡量就好，心意到了，殊為可貴！」

　　朱櫻狠狠硬誇了一通，若坨只管跟著點頭：「就是就是，就是就是！扶危濟生真君言之有理！」

　　鍾離用眼神給他們點讚：「。」

　　畢竟是曾經並肩作戰過的老友，反應就是快，配合的也極其默契，藏在暗處偷聽的鶴大概能滿意。

　　除去主會場那個丈八高的大彩燈，還有不少工匠正在趕製小型彩燈，多為明月、桂樹、兔子、金蟬、鯉魚、荷花、元寶等等。

　　朱櫻看了一會兒，用胳膊肘戳戳若坨：「你說咱們在店門口也擺個自製的燈山怎麼樣？」

　　「我看得行！」若坨龍王自己就是個手藝人，逛了這一圈早就技癢。

　　扎個彩燈嘛，還能比打造神兵利器更難？

　　「摩，呃，鍾離，你也一起來，幫我挑挑花紋。」龍王用胳膊肘戳戳往生堂客卿，後者臉上多了抹淺淡的笑意：「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噫——！」另外兩人嫌棄的一塊噴他，「痛痛快快單說一個好字能有多難？就問你能有多難？文縐縐的顯得你讀書多是吧？」

　　「……」客卿先生把眼睛瞥向另一邊，嘴角向上勾起。若坨見狀拽著他的胳膊不放：「你給我把眼神兒轉回來！」

　　「原是我這個不學無術的庸醫配不上做您的好友，哎呀，我書讀的少，不會說話，鍾離先生千萬別往心裡去……噗！」

　　朱櫻扯開袖子半遮著臉，先前還把那股子幽幽怨怨的茶味兒學得唯妙唯肖，到後頭她自己先忍不住，乾脆把袖子一把糊到臉上，「噗嗤噗嗤」笑得就跟漏氣的風史萊姆似的。

　　「好了好了，別鬧。」

　　鍾離被這兩個傢伙一左一右圍著念，旁人瞧著竟像是受欺負一樣滿臉的自認倒霉。

　　可要是再細看一眼，卻又會發現他眼底滿是暖意與縱容：「少看些話本子，都是胡說。」

　　「我當然知道話本子裡十之八九多為演義之詞，問題是好看哇，都一把年紀了誰還耐煩鑽研那些聱牙詰屈的玩意兒。」

　　朱櫻把袖子從臉上揭下來，若無其事的扇風：「反正那些話本子裡大多講得都是摩拉克斯與眾仙當年種種，和我這個在螭虎岩側街開茶館的小老闆有什麼關係？」

　　「就是就是！」若坨自然而然接下去：「和我這個給茶館看大門的伙計有什麼關係？」

　　鍾離神色淡定的轉過去：「自然和我這個經常被老闆扣工資的客卿也沒有關係。」

　　「……」

　　短暫寂靜之後若坨哈哈大笑，朱櫻搗著肚子吃吃小聲笑，鍾離邊搖頭邊無奈的笑。

　　面前墨藍色的靜謐海面中月相將滿，銀光燦燦拉成一張網，與天幕上綴著的玉盤交相輝映，竟好似無邊無際連接著過去與未來。海上風來，吹得人衣袂飄飛，幾欲乘風歸去之時又被人間煙火氣的熱鬧給拽回紅塵世間。

　　「拖炸小麵魚兒，新鮮熱乎的咧！」

　　「涼粉兒~涼粉兒~碗賣炒涼粉兒~」

　　「紅豆糕，綠豆糕，桂花糕，棗泥山藥糕欸，你就來吃欸~」

　　天南海北，好些聽都沒聽過的口音混雜在港口外的平台上。有的叫賣聲乾脆利落，有的則拖著長長的尾音一唱三嘆。明明都是極普通的小吃，也在聲聲吆喝裡顯得別有滋味。小孩子們都已經被喚回家吃飯去了，此刻港口街巷上全是約了黃昏後出遊的人。工匠們還在叮叮噹噹，叮叮噹噹，敲打著對節日的渴望。

　　「吃碗炒涼粉兒去，怎麼樣？」朱櫻最先收回投向孤雲閣處的目光，鍾離點頭表示同意，然後看向若坨等他回應。

　　若坨龍王指著海面某處壞笑：「奧賽爾？」

　　「咳咳，沒錯。」鍾離又點頭：「跋掣也在，左邊封印一個右邊封印一個，平時還能在海底說說話，不寂寞。」

　　「那你人還怪好的嘞！」

　　把人家夫妻倆一塊扔去坐牢還分開關押，故意的還是有心的？

　　若坨咧開嘴對朱櫻道：「過幾天去一趟孤雲閣不？我非得站在這傢伙頭頂上笑話他一頓不可，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謝謝你只打算去笑話落水狗，」朱櫻眼睛一直盯著炒涼粉攤，頭也不回：「我對奚落漩渦之魔神沒興趣……順手替我砸塊石頭，要大的。」

　　鍾離先生數千年如一日的好修養讓他做不出翻白眼的舉動：這裡就沒有一個不狹促的。

　　最後三個人一人端了一碗炒涼粉坐下，硬把路邊攤吃出王府大宴的感覺，吃完後朱櫻額外又叫了一份打包說是要帶回去給來行針的魈當夜宵。

　　提到魈，必不可免說起夜叉之事，自然而然就拐到層岩巨淵上。

　　「你當初在那兒遇到什麼了，摩拉克斯都撈不出來？」若坨要問什麼是不會思前想後百般避諱的，能說的朱櫻也不瞞著他。她豎起食指朝天空示意，然後又將手塞進袖籠裡抄著：「去弄明白了一件事，這件事本身與提瓦特無關。不過躺在那裡嘛，來來往往路過的人說什麼都能聽見，久而久之知道的也就多了。」

　　「和你自己的生死有關，但不會影響提瓦特的大局，有些棘手，尚能支應，對嗎？」鍾離做了個總結，朱櫻慢慢點頭：「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提瓦特大陸七國，每個國家都存在一根從天空島上落下的釘子。這釘子鎮壓了底層深處的力量是真，同時也很難說不是天理對塵世七執政的隱晦震懾。所以有很多話鍾離不能說，朱櫻也不會故意製造破綻給他添亂。

　　提著打包好的炒涼粉，別過「慷慨解囊」的客卿先生，朱櫻和若坨慢悠悠從往生堂前的朱紅木橋上走過，趁著月色朝螭虎岩側街逛。

　　最悶熱的季節已經過去，夜晚轉涼，路兩邊小巧的台階映著月色，就像是隔著清亮的池水。橫亙在夜空另一個方向上的銀河浩瀚而璀璨，明知它是假的，仍舊叫人駐足留戀。

　　「明天後天，等藥材送到了我就開工。多給你們備上幾種隨身攜帶，出門在外萬一遇上麻煩也算有個後手。」

　　她放緩聲音，語速變得慢吞吞。若陀背著手，神色裡多了幾分慵懶：「也好，拜託你了。」

　　兩人全不似鍾離在場時那般精神頭十足。他頓了一會兒，重新組織語言：「你有辦法的吧，這次不會留下遺憾吧？！」

　　「嗯？你問哪一樣？」朱櫻應得含含糊糊，立刻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她沒有回答若陀，反倒趁著夜色哼起一支無詞的歌。

　　那聲音時而悠揚婉轉，時而凝澀低沉，似有暗恨纏綿不絕，又頗有古韻生生不息。

　　曲罷二人剛好回到螭虎岩側街，遠遠便見一勁瘦少年倒提綠槍站在房頂上似在沉思。

　　「哎呀，不好意思。是我慢了一步，叫你好等，快下來呀。」

　　她揚起手裡提了一路的炒涼粉傳音道：「剛才鍾離嚐過，說了個『好』字，你不試試麼？」

　　旁人說什麼東西好魈是大概率不會信的，鍾離不一樣，鍾離說什麼魈都信，而且信得結結實實。所以哪怕見他日日提著鳥籠四處賞花品酒，這傻孩子也會認認真真思考帝君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少年「噗」的化作一片綠煙消失，又「噗」的出現在朱櫻面前，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炒涼粉。

　　「還是熱的呢。你去坐著把東西吃了，吃完隨我上樓去躺著……」

　　伙計靖遠出來開門，剛好聽見這句，打眼兒便瞧見俊俏少年微微垂著頭接東西，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應該……是在害羞吧？

　　伙計在心裡偷偷的想——似朱櫻姑娘這般的美人兒，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叫她無意間用眼風掃過就面紅耳赤呼吸急促的人海了去了。

　　最近這側街上穿寬幅長裙的少女忽然多了起來，刻意換了儒衫在門口來來回回經過的年輕小伙子也絡繹不絕。要不是招了若陀大哥這樣威武的護衛，每日裡來尋她說閒話的人怕是能從這兒一路排到天衡山山坳裡。

　　沒想到她居然喜歡年齡小的……


第16章 璃月之地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璃月港一遊隔天，不卜廬的伙計阿桂清早便跑來尋找朱櫻。伙計靖遠將他讓進來看座，硬生生等到東家平日自然醒的點兒了才上樓去輕輕敲門提醒。

　　又過了盞茶功夫朱櫻才挽著紗衣一步一步邊打哈欠邊從臥房下來：「早啊，不好意思勞煩你跑這麼一趟，可是哪味藥不湊手？」

　　阿桂側頭看看窗戶外面刺眼的天光，心裡想著這也是位什麼時候起身什麼時候算早晨的主兒。

　　「不好意思啊姑娘，」藥鋪伙計拱手彎腰作了個揖，滿臉欠色道：「昨日我和師父都不在廬內，鍾離客卿送單子時只有個採藥姑娘兼學徒在。她是個認死理的，見了方子四六不靠也敢給抓。今兒一早師父核對時才發現根本沒給您診脈象，這這這，這怎麼能開藥呢！」

　　尋醫者看診開方才能抓藥，丹鼎司也是這個規矩。朱櫻無意為難他一個小伙計，與若陀和靖遠分別交代幾句過後就隨阿桂二進玉京台。

　　昨日她喝醉了跳進去的荷花池旁將將新立起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文明觀賞，請勿隨意入水」。

　　「聽說昨日午間往生堂的客卿鍾離先生在此地與一位妙齡姑娘相親，許是沒相中又說了不中聽的話，那姑娘憤而投水後又被人救上來。總務司為了提醒後人，加緊做了這牌子豎著。唉，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呢？你說說這叫什麼事兒，咱們老璃月人辦事不能這麼不地道……」

　　朱櫻：「……」

　　很好，昨日才笑話摩拉克斯他的話本子數量，今天風水就輪流轉到自己身上。該謝那兩人跑得足夠快沒讓守衛看清己方三人的臉嗎？不然這會兒街面上的段子恐怕又得是另一番情節。

　　「快點走吧，我看著水面頭暈！」女子單手撐著額頭，果然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阿桂生怕她昏倒在這裡回頭再說不清楚，忙往一旁護持著，「您看您這，等會兒好生請我師父診一下，該抓藥就抓藥，花不了幾個錢。」

　　不卜廬常遇上因家境貧寒病了也不捨得治的人，本來也就兩三服藥下去就能好的小事兒，為著各種原因拖來拖去往往小病拖成大病。瞧著這位朱櫻姑娘也不像個手頭艱難的人，想來不吝於此。

　　「不好意思讓你們誤會了。我不是勞煩別人幫忙遞了張清單尋買炮製好的藥材麼？為得就是日常配伍自用，只是有些主材我自己就能制，方子拆散混到一塊兒去了，所以有些奇怪。要有甚不方便的，我也可把方子寫了給你師父，實在是誤會一場，抱歉。」

　　朱櫻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叫她尷尬到能用腳趾摳出半邊丹鼎司的地方，這輩子都不打算再登玉京台了！

　　走過荷池，右手邊台階走到頂便是醫館不卜廬。其名大約取了「生死既定，不需占卜」的意思，看來這裡的大夫對自己的醫術還是很自信的。就是台階略有點高，對於體弱之人來說真是抬頭瞧上一眼就想原地坐下。

　　「你們這醫館地勢如此……萬一遇上十萬火急的病人可怎麼辦？弄這麼高的台階，送人的不好送，大夫下來跑一趟也困難，尤其老人孩子，病中本就氣竭力乏，或者外傷急救需爭分奪秒，只怕礙事了些。」

　　反正朱櫻自己是懶得登那麼高，累得慌。

　　阿桂在不卜廬跟著師父白朮學醫也有好幾年了，她說的這些情況怎會沒見過？雖說不卜廬是私人開的醫館，卻也時常配合總務司分擔施救要務。黑岩場和層岩巨淵往往是事故高發地，一場不大不小的爆炸少說得送四五人來，都是頂頂要緊的傷情，誰人背後都擔著一家老小生計，忙亂起來那份嘈雜焦灼一般人真受不住。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早年師祖們選得此處，想著剛好毗鄰港口方便受傷的船工們。那時候起璃月港的地價就高到令人咂舌，此處已是最便宜的了。」

　　青年無奈的說起不得已之處，朱櫻笑笑：「如果我有哪裡讓你覺得不舒服，我願意道歉。我真正的意思是，為什麼不在碼頭那側安裝一台升降機呢？」

　　能用機械解決的簡單問題，留著幹嘛？等它下崽麼？

　　「欸？」阿桂恍然大悟：「是啊！師父可以找總務司要求裝一台病人專用的升降梯嘛，這種便民措施還能申請補貼。」

　　「那可真是太好了，希望下次我再來拜訪令師時能節省些體力。」

　　為了不反覆回憶社死經歷，她也是拼了。

　　好不容易摸著不卜廬大門，朱櫻氣喘吁吁扶著門柱邁過門檻。坐在裡面的大夫聽到聲音抬頭便見門外晃晃悠悠倒進來一位面色蒼白氣息急促的白髮姑娘，忙起身上前虛虛扶了她一下：「當心，慢點呼吸。下回若有急症，可遣人來喚我出診。」

　　問題是慢不下來，慢下來就沒氣兒了好麼？

　　朱櫻邊喘邊撩起眼角看他一眼，只能搖頭說不出話——差點被醫館門口的台階要了老命！

　　阿桂跟在她身後走了一路，生怕她走到一半腳下一軟從台階上滾下去，這會兒也進來了，老老實實朝大夫鞠躬：「白師父，這位就是您提的那位，呃……」

　　該怎麼說呢，因為足夠負責任而把疑似胡亂買藥吃的病人請到醫館問診，這件事放在哪兒都不能說不卜廬有錯。但是這位病人吧……她是真的虛啊！

　　「原來是朱櫻姑娘，」不卜廬的白大夫是位溫雅的青年，綠色長髮，戴著眼鏡，身穿很有民族風情的露腰衣裳，肩頭披了條外袍，「咳咳咳咳咳，抱歉，咳咳，請隨我來後室稍坐。」

　　他把一枚草系神之眼掛在腰間充作裝飾，轉身之時那顆寶石樣的外置魔力器官閃過漂亮的嫩綠色。

　　「已有入秋的跡象了，腰腹受寒可不得了呢。」朱櫻隨著他向後室走。青年頸間繞著條白蛇，此時陽光正好，小蛇張嘴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睜開眼：「白朮，我聞到桃子的香味了，有誰送水果來了嗎？」

　　氣息凌亂身形搖晃的女子頓時笑出聲：「你這小蟲，倒是嘴饞。」

　　「呃，咳咳咳咳咳咳！長生……？」

　　白蛇長生一個激靈炸了炸鱗片，用力過猛差點把白朮勒個好歹出來，它忙忙鬆開自己的「蛇架子」，從白朮頸間游到他頭頂：「是您，真的是真君您回來了啊！」

　　「當然了，我難道是個影子？」

　　進到不卜廬後堂，長生鬆開白朮一路游到朱櫻面前。女子屈指在它頭頂輕輕彈了一下，白蛇立刻躺倒翻開肚皮。

　　「不得了，扶危濟生真君欺負蛇了！」

　　它滿桌翻滾又哭又鬧，嗚嗚嗚嗚好不可憐，滾了好幾圈支起身子豎著，一點眼淚也沒有的眼睛亮閃閃盯著朱櫻：「您不會再一次無緣無故突然消失了吧！」

　　「應該……不會？」

　　說老實話這事兒朱櫻自己也拿不準，她也不想總是一睡幾百年啊！這日子過得忒沒有參與感了。

　　一雙溫柔的手把長生抱起來輕輕放在肩頭，驟然升起的高度讓它恰好能與朱櫻對視。白朮微笑著用指指脈枕，吩咐阿桂去端些飲料。

　　「近來許多年輕人進店開方抓藥熬藥茶充當飲料喝，早間恰好備了幾味聊以代客。」

　　他解釋了一句「飲料」的由來，朱櫻頷首謝過面前這個正經有行醫執照的大夫，白朮笑眯眯道：「請？」

　　「我以為看診只是託詞？」朱櫻抱著胳膊不撒手，白大夫的笑容越發溫柔：「怎麼會呢？看診開方才能抓藥，這是總務司訂的規矩，哪怕您略與常人不同也不行的。」

　　「……好吧。」

　　所有醫療機構差不多都這個規矩，朱櫻從不刻意為難別人，聽他這樣說，乖乖將手腕放在脈枕上：「勞煩您了。」

　　白朮診了一隻手又叫換另一隻手，側頭沉吟許久，目光逐漸低垂還帶著點憂鬱。

　　這個脈象……可不大好啊。

　　「是不是六脈虛浮，筋骨孱弱，陰陽逆反？」朱櫻自家撂了底，緩緩笑開：「不必擔心，我天生的。」

　　「呃……」

　　既然病人這麼說，以她的情況，那就算這樣吧。

　　斟酌好一會兒，白朮從牙縫裡擠出一串醫囑：「也不用吃苦藥湯了，平日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別累著就行。」

　　這位姑娘脈象著實奇怪，除了她自己說的外，時而斷斷續續微弱乏力，時而鼓譟湧動猶如金石。既有早夭之相又有暴卒之嫌，這個樣子的人居然還活著，不得不說真是個奇蹟。

　　「……是我學藝不精。」他想了想，冷不防手指被長生叼在嘴裡狠狠磨牙，「真君身份特殊，與旁人不同方為正理，你不要妄自菲薄啦！」

　　「我雖不能與你三言兩語道清其中原由，反正你知道有這件事就行啦。」

　　長生圍著白朮的脖子繞了兩三圈，朝朱櫻吐吐信子：「少杞人憂天。」

　　白朮不贊成的笑著搖搖頭：「這分明是常年病弱之人的脈象，怎能瞞過大夫？我等醫者，豈可因病人身份不同便區別對待。」

　　有句話他還沒說，至少不能當著病人的面說——病入膏肓，藥石罔醫。

　　或許能夠用其它辦法延壽，但總得徵求病人意見。長期疾病帶來的痛苦健康人往往難以想像，對於患病之人來說延長壽命相當於延續痛苦，誰也不能一廂情願的勉強旁人忍受這份折磨，就為了成全自己的拯救欲。


第17章 論壇體

　　「我屮艸芔茻！馬哈魚你可以的！」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又是被馬哈魚修改XP的一天！成女！不一樣的成女！姐姐！」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屈子誠不欺我！美工再一次扛起了黑暗降臨的大旗！」

　　「一直很喜歡馬哈魚玩家的一句話：啊？」

　　「這是X神和X鐵聯動了吧，那邊也出了，笑死，猴猴們大叫抄襲，馬哈魚再次我抄我自己。」

　　「確信聯動，雖然還不知道背景故事，根據名字和身形可以判斷是同一個人的不同年齡階段。」

　　一身墨綠長裙，底色上能隱約看出金線勾勒出花草樹木的吉祥紋樣，長裙外罩著若隱若現的淺色紗衣。布料把女子裹得嚴嚴實實，線條流暢飄逸，裙襬輕輕被風帶開，腳下踩著只有幾根帶子的鞋——更像光著腳，雪白踝間懶懶散散掛著紅繩以及指肚大的玉石平安扣。

　　衣衫以冷色調為主，背景卻是株虬曲迴環、正在展瓣吐蕊的花樹，熱烈的色彩與人物衣著形成鮮明對比。

　　立繪也與多數角色的站姿不同，她整個人倒在花樹岐斜的主幹上，單手托腮，流水般的長髮從肩頭滑落在樹幹上再散落垂下，就像一泓銀色的瀑布。

　　銀髮藍眼，身段柔軟，略淺的氣色勾勒出一股病弱感，身後盛放的花樹卻格外色彩絢爛生機蓬勃，營造出矛盾且交錯迴響的氣氛。

　　女子含笑回首，眉眼間流淌著說不盡的纏綿繾綣，形狀優美的杏核眼內一雙瞳仁熠熠生輝，彷彿蘊含無限風情看著屏幕外，欲語還休的唇邊微笑則又叫人平添一縷遐思。被她這麼看著，總會恍惚誤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被深情眷戀著的幸運兒，彷彿是她專注的整個世界。

　　「斯哈斯哈斯哈，又軟又香又白又大。白天叫姐姐，晚上姐姐叫，嘿嘿嘿嘿！」

　　「你最好說得是大姐姐的大。」

　　「大姐姐肯定比小妹妹大，我指的是年齡。」

　　「剛從隔壁回來，一群人趴在屏幕上大喊『妹子我可以』，清純蘿莉和美人姐姐，兩種XP一次滿足，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樓上的，就因為恁亂說，美人姐姐生氣不讓俺上炕了，俺哄了好久才哄好。」

　　「拔刀吧稻妻人！」

　　「幾個菜啊？但凡有盤花生米也不至於喝成這樣？」

　　「來來來，別光顧著喝，快吃顆頭孢。」

　　「開門！千岩軍□□！」

　　「開門！雲騎軍送外賣！」

　　「開門！愚人眾收債！」

　　「扶危濟生真君？這一看就是璃月角色，真就人均白毛控了。鐵子那邊肯定出身仙舟，聽說立繪頭髮是黑色……就不知道有沒有雲上五驍劇情的延伸，希望編劇做回人，不然我四十米的大刀真真收不住。」

　　「嗚嗚嗚嗚嗚嗚！你們不要看我的姐姐，你們難道都沒有自己的姐姐嗎？回去看你們自己的姐姐！不許你們看我的姐姐！」

　　「別在這裡發癲，家妻在樹下等我下班等久了歇歇腳而已，嚇到她你們都得賠醫藥費！」

　　「立繪的色彩……emmmmmm，不得不說我本來是極其不喜歡深綠色的，雖然自從須彌版本後症狀好了很多，但是……但是大姐姐深綠色的長裙好美啊啊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我就是她髮尾那根紅色蝴蝶結！」

　　「我是落在姐姐額間的花瓣！」

　　「我是姐姐裙子上的金線。」

　　「我是姐姐的鞋帶，PRPRPRPRPRPR」

　　「那我就是姐姐的內衣帶子，嘿嘿嘿嘿，大姐姐衣著很保守啊，緊身衣小皮褲一概沒有，高開叉低領口也沒給安排，捂這麼結實還能讓人浮想聯翩姐姐也是獨一份兒了！」

　　「我是姐姐腳踝上的紅繩，舔舔舔！」

　　「這世上應該還有你們在意的人吧？警察叔叔不會相信你們這些變態的！」

　　立繪上的提語來自鍾離：我的舊友性子活潑，見識廣博，是再好相處不過的一個人。只需要注意一點，當你不巧成為她的病人時，最好不要做任何有違醫囑的事，請記住，是任何。

　　靈犀洄生

　　扶大廈將傾之危，濟芸芸眾生之苦

　　神之眼——岩（偽）

　　命之座——桃都之座

　　「臥槽臥槽！沒有神之眼也入池的狠角色？」

　　「難道說是個外來者？」

　　「必然是外來者，你們誰去星鐵那邊看了？據說這位要素複雜。」

　　「我去看了，回來了。四星虛數同諧，甚至出了段類似飛光的短片，丹鼎司醫助，背著仙舟聯盟巨額懸賞的在逃通緝犯，豐饒信徒頭子，搞過口口口口，手裡有持明活髓。丹楓哥留言說必要見一次殺一次，誰敢搶人頭誰就一塊死。」

　　「不是，這兩邊評價也太……」

　　「要麼楓哥瘋了要麼鍾爹老糊塗了，或者二者兼有。」

　　「楓哥可不就是瘋了？」

　　「景元元怎麼說？」

　　「景元元啥也沒說，疑似這兩人不認識。不過鐵子那邊的官圖這姑娘腳下有張被血染紅的棋盤，不知道是不是隱喻。」

　　「自古馬哈魚詐騙成慣例，還記得一群嗷嗷嗷猜測白朮白大夫是反派的嗎？等嘰米開座談會。」

　　「等嘰米+1」

　　「等嘰米+2」

　　「等嘰米+3」

　　「等嘰米+10086」

　　「嘰米說不用等了，梅洛彼得堡歡迎新住戶。」

　　「不會是第二個丹樞吧！妹子放下你手裡的藥碗，別的啥都好說！」

　　「樓上大郎吃藥同款。」

　　「誰吃藥，什麼藥，楓哥吃藥了？治好了嗎？」

　　「楓哥治不好了，轉生成我恆哥，恆哥跟達達鴨說你去給我找個人咱弄死她換懸賞，我養小完能你養老龍王，鴨說好的。」

　　「笑死，什麼究極縫合劇情。考JPG.」

　　「可問題是楓哥著重強調的那一句很奇怪啊，本來就沒人能和持明龍尊搶人頭吧，幹嘛威脅？有必要嗎？」

　　「嘿嘿嘿，這道題我會答。」

　　「我也會！」

　　「只有我能殺她，旁人誰也不許碰，就猜是這個意思。」

　　「樓上的都別扯了，這妹子鐵反派，持明活髓啊！活著抽的，丹楓可是龍尊是族長，能放過她就有鬼了。而且還搞人體實驗，又和豐饒孽物有關，妥妥的手搓魔陰身，仙舟大敵！看我銀河球棒俠出手降妖伏魔。」

　　「蛇蠍美人我可，妹妹踩我！姐姐踩我！」

　　「這姐們兒能直接讓你陰暗扭曲的滿地亂爬。」

　　「但是X原這邊對她的評價很高啊！你們看看，什麼叫扶大廈將傾之危，什麼叫濟芸芸眾生之苦，而且又是鍾爹的舊友，合著被通緝逃跑後找了個鄉下地方裝起好人？一裝幾百年？我鍾爹是那麼好騙的？」

　　「會不會和若坨一樣曾經是好友後來又背刺？我鍾爹的為人什麼時候也不在背後說壞話，何況還是個女人。」

　　「屏幕有點髒，我剛才舔了好久才舔乾淨，突然注意到命之座的名稱很奇怪，桃樹就桃樹，桃花就桃花，桃都是啥？」

　　「沒文化真可怕，桃都和建木一樣，都是傳說中與天地同壽的高大樹木，有桃都出建木死一說，另外又有桃都乃鬼樹之說，除了天界與凡間，它還連通著鬼蜮。」

　　「完了，我聞到了刀子的氣息。仙舟那邊一片魔陰發作的，就問姐姐手縫裡還能留下幾個活口。」

　　「統統死啦死啦滴幹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員陣亡又怎會不是一種HE？」

　　「最新內鬼消息！這妹子的同行任務裡少年景元元會出場。舅舅們說她是個前期的重要線索人物。」

　　「好滴很好滴很，合著就逮著一隻貓薅了是吧？我景廚是提不動刀了還是你編劇又飄了？」

　　「前期？多前？雲上五驍之前？嘶……神仙姐姐~那她一定認識鏡流和白珩，大白狐狸求進復活賽！」

　　「同求。」

　　「只有我斯哈斯哈的等著舔小貓貓麼？」

　　「貓好！人壞！吃你的化毛膏去吧。」

　　「等等！妹子搞人體實驗？遭罪的是不是我刃叔點刀哥？所以楓哥才出來放狠話！」

　　「別雲了，弄清楚時間線啊！」

　　「不對啊讓我先捋捋……楓哥和點刀哥出事時都已經雲上五驍成名多年了吧，應該和這妹子關係不大。」

　　「那就是妹子搞事在先，跑了後資料落到楓哥手上，白珩出事在後，楓哥用她的理論翻了船？」

　　「很有可能，所以才恨得咬牙切齒。」

　　「有道理，編劇連夜刪改劇本。」

　　「論作者被讀者拆穿套路後的惱羞成怒。」

　　「但是刃叔和景元元都不做表示，就很可疑！」

　　「也許是資料還沒放完，等語音更新了情報才會更完整。不過我傾向這妹子丹鼎司大BOSS說成立，畢竟丹鼎司都快跟酒廠一樣了，在一眾內鬼和二五仔的支撐下運轉多年。」

　　「神他媽在一眾內鬼和二五仔的支撐下運轉多年。」

　　「笑發財了，有列文虎克說妹子的名字剛好和楓哥是一對，說不定妹子是龍師們搞出來的持明內奸。『朱』和『丹』都是紅色，『櫻』和『楓』都是漂亮的觀賞植物，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此間必有姦情。」

　　「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來咱們提瓦特之後才能騙過鍾爹？」

　　「臥槽，什麼性轉版天命大主教，握鼠標的手，微微顫抖。」

　　「老楊看了連夜扛起星穹列車撤離現場。」

　　「都別胡咧咧了，等後面資料補充吧！」


第18章 璃月之地

　　不卜廬內常年藥香繚繞，日頭斜斜打過方格窗櫺，將盞上氤氳的霧氣影子投在案上，長牙舞爪的黑影張牙舞爪旋轉扭曲，最終化作裊裊青煙消散。

　　白朮診過朱櫻脈搏後沉吟許久，終究沒再提筆開方。反倒是朱櫻自己取了案頭竹管毛筆，飽蘸墨汁一氣呵成寫下數份藥方交與大夫細看。

　　認真看過，白朮推出這些藥方於面前這位病人而言聊勝於無，僅能解些長期病症帶來的痛苦罷了。

　　想來她自家亦精通醫理，已然知曉用藥於事無補，那麼倒也不必糾結她清單上指明的藥材能不能出售。

　　小白蛇早就從白朮頸間滑到桌上，這會兒正盤得規規矩矩伏在朱櫻面前與她玩耍。銀髮女子指尖不知何時多了枚熟透的蜜桃，拳頭大小，晶瑩剔透泛著蜜金色，被她捏著來回晃。

　　長生一會兒伸長一會兒俯臥，隨著桃兒高低上下挪來挪去。

　　玩兒了好一會兒，朱櫻笑著將桃果放在倒置的茶盞蓋子裡。白蛇立刻整個纏上去抱緊，埋頭大快朵頤。

　　就沒見長生如此重過口腹之慾，白朮想著這位古仙遺種應是認識這東西，也不攔它，只喊阿桂去照著昨日那張清單抓藥：「回頭讓學徒給您把藥材送過去。今後飲食宜清淡，少思多眠，好生休養，多飲水，多曬太陽。」

　　運動不運動啥的，對她來說沒什麼用處，還不如歇著。

　　朱櫻含笑謝過他，白大夫只是蹙著眉搖頭，又沒能為病人做些什麼，這份謝意大可不必。

　　兩人一併將視線移到小白蛇身上。

　　長生扭來扭去奮力將桃果吃下，整條蛇瞧著一節一節的鼓鼓囊囊有些好笑。它不再說話，慢吞吞緊緊盤成一團閉上眼睛，就像是在冬眠。

　　「等長生醒來，給它吃第二枚桃果，若有蛻皮的跡象速速送至長樂茶館尋我。」

　　她又放了枚果子在茶盞蓋里，躊躇片刻，選擇實話實說：「長生原是我相熟的上古仙種，奈何族群消亡只剩下它一個。想想我自己也是飄零至此，多有物傷其類之感。因我體質特殊，這些桃果有延壽之效，所以當初便分與它嘗鮮好補充它身上不斷流失的力量。」

　　「此物亦可令短壽之人永享天年……」她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意，「然而擅用者，必定神智癲狂心性大變，乃至逐漸喪失人性化作鬼物。長生特殊就特殊在它本就『長生』，性子又單純，倒也無礙。」

　　「無盡形壽，從來都只是詛咒而非賜福。」

　　白朮挑高眉梢，語氣中多了幾分笑意：「姑娘可是怕我擅動這枚仙果？」

　　「不不不，醫術的精進少不了不斷嘗試不斷鑽研，有好奇心有行動力都是好事。只不過我覺得事先告知真相總比事後再去追加說明來得更誠懇些，如果你認為自己能夠承受六塵顛倒人倫盡喪、軀體畸形記憶流失，乃至行為失控的代價，那就請便。」

　　朱櫻側頭看向窗外惆悵道：「若是入了魔陰，再見面我就只能送你一程了。」

　　後室內陷入一片寂靜，數息之後白朮輕輕呼出一口氣：「魔陰……想必仙人也逃不過。」

　　女子沒有回答，淨室內唯聞一聲嘆息：「長生長漂泊，復醒復作客。」*

　　「師父，朱櫻姑娘店裡的伙計來尋她呢。」

　　阿桂在外面輕敲門板，突兀的提醒打破一室死寂，空氣又重新流動起來。

　　「啊……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她扶著桌子站起來，慢悠悠向門邊去。白大夫起身送客，行至正堂就見靖遠小哥和若陀一高一矮再堂下站著。

　　「這位朋友倒是有些眼生，」不等他說完，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從外面邁進來，「好巧，我就想著今日會在這裡見到你們。」

　　朱櫻朝兩位老友擺手表示自己無恙，只可惜方才爬樓梯那股子虛弱勁兒還沒緩過去，臉色白得好似就差嗩吶一響白布一蒙了。

　　「你說他們當大夫的，是不是個個體弱多病，怎麼這玩意兒也能統一標準？」

　　若陀這「小話」聲音多少有點大，朱櫻抬頭惡狠狠瞪著他陰陽怪氣：「可不是嘛，你想想，我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夫，翻山越嶺四處追著病人跑。找人我的事，看診我的事，施針用藥還是我的事，病人好了也好，萬一遇上不聽話的主兒還得防著挨揍，你說我能身體好到哪兒去？一天天氣也氣的死去活來了！」

　　鍾離掛著不失禮貌的微笑，假裝她掃射的這個範圍裡並不囊括自己。

　　白朮恍然大悟，什麼也不說，只是抿著嘴悶笑，笑了一會兒低頭對朱櫻道：「姑娘若是願意，我這不卜廬招坐堂大夫的，可以不必出診。」

　　「還是別了，」朱櫻乾脆利落拒絕他，「什麼時候你這不卜廬裝上升降梯什麼時候再說這個吧，要不每天上班兒都跟給自己上刑似的，不值當。」

　　「你要想看醫書什麼的，我都可以默一遍叫人送來，坐堂大夫就免了，剛不是還讓我少思多眠麼？做大夫的能有幾個少思多眠，只見著枕邊頭髮一層層的掉！」

　　說完她自己先笑起來，反手抱著扎了紅色絲絛的髮尾往頰邊輕蹭：「萬一茶水生意不好還能把這頭髮鉸了換飯吃呢，平白掉光了多可惜！」

　　白朮已知她不願，便不再勸，當下開了單子，約好賬款由送貨的伙計代收。

　　三人作別白大夫，從不卜廬下行少不得又要路過那方倒霉催的荷塘。掃過那張告示牌，朱櫻把臉一扭，充分說明什麼叫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行至緋雲坡往生堂的儀官小妹匆匆忙忙來尋客卿，說是堂主臨時找他有要事，鍾離無奈，與舊友們拱拱手隨儀官去了，朱櫻與若陀兩個自行走回長樂茶館。

　　午後又有總務司來人專門在門口兩側的寬石台上量出位置，一邊允許商戶自行擺設彩燈應和逐月佳節，另一邊則是擺桌子給茶客們打瓊玉牌的空地。只要不堵住來往去路，左鄰右舍們唸著新月軒的點心也不會為難長樂茶館，再者喝茶玩牌的人多了這側街少不得也熱鬧幾分，有人氣才有生意，誰也不會和自家的買賣過不去。

　　等到霞光漫天時若陀一個人拎著四根桌子腿兒往外走，那桌子在他手裡輕飄飄就跟紙糊的一樣，兩趟連桌帶凳就完活兒。放著茶客們自己去攢局，他不知打哪兒弄了個錘子在手裡抄著，平日裡最喜歡的躺椅也挪開了，看著丈量好的空地發呆。

　　朱櫻知曉他那是在打腹稿，趴在櫃臺裡有一下沒一下摸摸算盤珠子，冷不防耳邊傳來道清亮笑聲：「朱櫻……小姐？抱歉，我沒有九席那傢伙璃月話說得好，有段日子沒見，你過得怎麼樣？」

　　北國銀行的橘發青年背光站在櫃臺前，兩雙同樣無光的藍色眼睛對視片刻，朱櫻率先移開視線：「名字。」

　　「真高興，你這是打算記住我了嗎？」青年環顧四周，單手支在櫃臺上撐起下巴：「達達利亞，鑑於我的代號很不招璃月人喜歡，就不勉強你必需喊那個了。」

　　主要現在他在明面上是個被璃月限期出境永久不歡迎的人，太過高調會給同事們添麻煩。他那些精神都不太正常的同事們會因為被添了麻煩而發什麼樣的瘋……他也不想知道。下個月潘塔羅涅搭乘的船就要抵達璃月港，哪怕只為平安度過最後一段時期好回至冬放假，達達利亞也不想這個時候引起璃月官方注意。

　　——朱櫻居然與鍾離熟識。

　　不過她既然是璃月仙人，與岩之神摩拉克斯熟悉也不是什麼意外，只是哪有這種輕飄飄一陣風就能吹倒的仙人吶？橘發青年恍惚中意識到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

　　「達達利亞？」

　　聽上去像是個四處留情的輕佻公子哥兒，和這孩子眼睛裡的狂氣一點也不相干。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喊，青年咧開一個期待的笑容：「沒錯。」

　　「勞煩讓讓。」若陀提著錘子從外面進來，敲敲櫃臺向老闆要錢：「我進天衡山一趟，找點合適的礦石收拾收拾，除了門口的彩燈你還打算添置什麼不？」

　　住在天衡山的人多半務農採礦為生，朱櫻從抽屜裡取出一袋摩拉交給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你先把彩燈弄出來，旁的等想到再說。」

　　想了想加上一句：「回來路過萬文集舍別忘替我帶幾本話本子，你看著買吧，別買成礦石圖譜礦脈大全就行。」

　　被晾在一旁的達達利亞好不容易才找到加入話題的切入口：「朱櫻小姐喜歡看小說？」

　　若陀帶著摩拉和錘子出發，朱櫻目不轉睛看著他的背影，全不走心的反問達達利亞：「怎麼，不行？」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向你推薦幾本至冬小說，還有稻妻八重堂新推出的帶大量插畫的輕小說也很不錯。」

　　青年乾脆把另一條胳膊也壓在櫃臺上，同樣轉過去看著若陀的背影：「這位先生是個武學高手，我能找他過幾招麼？」

　　這回他倒是學乖了，不再魯莽挑釁。

　　朱櫻兀自「吃吃吃」笑出聲，笑了一會兒斜靠在椅子上，收回目光平視達達利亞：「你這見誰都要比個高下的性子，倒還挺像我一位故人。這叫什麼？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卜廬的阿桂背著籮筐遠遠走來，籮筐中儘是草紙包好的一份又一份藥材。


第19章 璃月之地

　　藥材既是齊備，從這一日起朱櫻連前店也不去了，每天就守在院子裡，弄得一地罈罈罐罐。小爐子小灶，小鏟子小鍋，還有精巧天平，搓藥丸的板子，盡數攤在梧桐樹下以備隨時取用。

　　魈夜裡來行針遇見她守著爐子煽火煉蜜熬藥，少不得又被逼著喝了一碗熱騰騰的銀耳甜梨湯。

　　「我這熬甜湯的手藝，」朱櫻自家也端個碗坐在小板凳上沿著邊兒吸溜，抿一口咂咂嘴，歪頭想起過去就笑，「可比抓藥的本事強多了，能拿出去做買賣安身立命呢。」

　　魈不愛說話，端著另一隻碗站在樹下默默喝甜梨湯。

　　錯眼不見從樹上「啪嗒」落下來個又大又綠圓滾滾的肉蟲子，前後能有人無名指那麼長短粗細，帶著幾分憨蠢。摔在地上僵了片刻，胖蟲慢慢緩過來，一拱一拱趕緊往外爬。

　　誰都沒分神看它，那蟲卻爬著爬著漸漸化作一灘飛灰潰散了一地，橫豎也沒能爬出一尺遠。小院中彌散著悠悠的桃子味兒，竟有片刻壓倒了爐中藥草的苦香。

　　少年盯著地上那攤灰塵，眸色越來越深。

　　「不要胡思亂想，就你身上剩的那點七七八八的魔神怨念，還做不到如此地步。」朱櫻放下瓷碗搓搓胳膊，滿臉的不自在，「是我看不得這種東西，忒嚇人。」

　　魈慢慢放下心，低著頭道：「這幾日怨念幻化的影子淡了許多，出現的頻率也少了，多謝。」

　　病人的病情好轉，比一百句「多謝」都更能讓醫者高興。朱櫻重新端起碗慢慢喝梨湯，喝上幾口頰邊笑出兩朵甜窩。

　　「璃月之地仍舊殘存的魔神怨念不能全指著你，簽了契約也沒這麼磋磨人的。我有個打算，只還沒來得及與摩拉克斯聊罷了，若是前後安排妥當，往後也能與你多騰出些修養生息的日子。」

　　魈身上的毛病說難愈那是極其難愈，說好治卻也真真好治，至少比若陀的情況好得太多。不是說表現出來的症狀輕重，而是造成痛苦的根源不同。璃月大地上殘存的魔神恨意久久不消，專門殺生驅魔的夜叉就總會一次次因接觸這些怨念而被汙染。然而只要能想出其他淨化的法子，少年仙人身上的業障自然就會斷除。

　　——不像若陀龍王關乎到了天上王座之間的戰爭以及人類與元素生命的生存衝突，那才是真的無解。

　　要璃月人停止挖掘地脈之中的礦石……摩拉克斯都不一定能做到。

　　「不必，這是我理應背負的罪孽。」魈喝完了碗裡的甜湯，放下碗提起和璞鳶打算告辭。朱櫻在他背後幽幽道：「縱使彌天大錯，只要有心總有能贖清的時候。一則你當初年少無知，二則也是為人所控制，既是從犯又是個孩子，哪裡就要到這種地步？聽我的，不聽明日便去尋摩拉克斯告你的黑狀！」

　　降魔大聖：「……」

　　不是，這個人怎麼動不動就告狀？

　　「嗯。」

　　少年不欲與她爭一時長短，匆匆應下化作一片羽毛般的青霧消失無蹤。

　　朱櫻端著湯碗冷哼一聲發狠：「不聽話的小團雀。」

　　就不信扳不過來。

　　躲在院子裡搓了十來日藥丸子，直到若陀進來抓人去看店門口紮好的燈山，她才意識到逐月節已近在眼前。總務司給量好的地方擺得滿滿當當，竟是奇石怪山之間橫生出的一樹吐蕊紅桃，花下一桌數椅，桌上有酒有茶有話本，全是扎出來的彩燈。

　　鍾離客卿提著筆正在一朵一朵的給桃花上顏色，殷殷如血，襯著初秋碧藍碧藍的天空幾乎與真花一般無二。

　　「怎麼樣？」若陀雙手叉腰，顯然對這個作品很是滿意，「我早上去別人家看過了，呵，不值一哂！」

　　周圍街坊也有圍著看的，聽他這般說倒也不生氣——長樂茶館這伙計的手藝確實俊，山石花木都跟真的一樣，更難得還能樣樣都給安排得恰到好處。比玉京台那些大戶人家專門請人做的還精緻還漂亮，彷彿把仙人們從絕雲間裡請出來在此小聚似的。

　　「辛苦你了，就這麼擺著，一直擺到明年逐月節。」朱櫻也覺得好看，說著她抿嘴把眼睛靈活一轉，拐去櫃臺挑了枚格外閃亮的摩拉出來，輕輕放在桃樹下的圓桌上，鍾離邊忙邊嘆氣：「我是怎地又惹到你了？」

　　「什麼啊？聽不明白呢。這大好的節日，怎能不憑古詠今？咱們家裡還沒來得及去請岩王爺那仙祖法蛻的聖像，不如暫放一枚摩拉聊表心意，有什麼問題？」

　　說著她將剛裝好的瓷瓶拿出一個遞與他小聲道：「早晚各一丸，連用七日，可止神魂之苦。備急的也妥了，往後萬一出遠門別忘了隨身帶著。」

　　至於說「出遠門」做什麼，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言盡於此。

　　若陀在另一頭走了好幾個角度用審視的眼光反覆欣賞自己再次出山的大作，正待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隨手一撈抓住另一隻飛來的瓷瓶。

　　「怎麼回事兒？這裡頭怎麼還有我的事兒呢……」

　　他胡亂把瓷瓶塞進衣袋，剛想說元素龍王不能隨便四處亂跑……到底又默默把話咽回肚子裡。

　　摩拉克斯若是出征，他必然會隨行。

　　圍著看熱鬧的街坊們看過唯妙唯肖的彩燈後紛紛喝彩，就有旁邊白開了一處博古軒眼氣別人的掌櫃揚聲道：「長樂茶館老闆請的伙計是個有本事的人，明年可否請去也幫我們東家調理調理燈山？」

　　朱櫻抬抬下巴回他：「這我不管，你們自己說，只有一個，成與不成都不能為難怠慢我的伙計。不然我就捧著碗見天坐你家門口敲，看你晦氣不晦氣！」

　　這女東家還挺潑辣，那邊的掌櫃連連應了七八個好，笑眯眯縮回去趴著。

　　伙計靖遠提著籃子從外面回來，見到好不容易才肯出來曬曬太陽的東家，趕忙上前行禮。籃子裡是前幾日就訂好的各色乾果，回頭還得自家出力氣碾成果碎才能往外賣。朱櫻拿了幾顆與眾街坊分分，大家嘗了都說又香又脆買得好。

　　「多謝你還記著這些，請廚子的事兒怎麼樣了，可有眉目？」

　　朱櫻往自己嘴裡塞了顆乾果咬得咯嘣嘣響，這都吃了許久水煮菜，再吃臉就要吃綠了。

　　靖遠苦著眉搖頭：「咱璃月這邊兒，但凡有幾分手藝都願意自立門戶當老闆，又可靠又講理又靈巧的廚子還真難找……」

　　主要是總務司手裡也沒這麼剛好的人才，幾個著急登門應聘的身上多少背著事兒經不起查，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到眼下。

　　分了乾果的街坊們一聽就地推薦起相熟的廚子，東家長西家短的，璃菜月菜江湖菜，聽著全都叫人食指大動。長樂茶館生意不錯，東家大方伙計各有絕活兒，誰不願意拉熟人給她做事？朱櫻聽了一腦子人名，謝過眾人，只說回頭斟酌著辦，到底不給準話。

　　大家見此便知她心裡有數，也不胡亂薦了，又誇幾句燈山好看乾果好吃，漸漸散開。

　　午後牌客慢慢多起來，也不用若陀再去搬桌子，客人們自己就能安排好。朱櫻正想著要不要回臥房補個眠，都已經抬腳邁過門檻往樓梯去了，忽聽背後一陣喧譁。

　　「朱櫻姑娘可在？我們老闆今日乘船到港，特地請您前去一會。」

　　來者語氣裡帶著笑，說的話著實不太客氣，頗有點稍不如意就要動手的架勢。

　　她回頭一看，是個穿著北國銀行制服的青年。

　　這位褐髮綠眼，長相不大像璃月人，滿臉笑意殷切，站在門外正抬頭往裡看。

　　若陀也在外面，似笑非笑看著小年輕：「豁~北國銀行的老闆，好氣魄啊！」

　　上一位這麼和朱櫻擺架子說話的人後來怎麼來著？他都已經記不清了。這姑娘輕易不與人置氣，但你要是讓她記住，那就最好祈禱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青年沒聽出他話裡的調侃，洋洋得意道：「辛苦姑娘一趟，這也是契約。」

　　「既是份契約，你就先去吧，剛巧我今日無事，在這裡多待一會兒也使得。」鍾離好容易才染完桃花，聽人這麼說眼神也沒往這邊來一個，徑自低頭看著擺摩拉的桌子做沉思狀：「聽聞北國銀行的老闆是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你去見見，回頭也好與我們說說。」

　　「呵呵。」若陀收起錘子往店裡走，路過那人時故意不小心擦了他一下。那個青年差點叫裝個趔趄，收了笑臉剛想說幾句狠話，猛地被苦香味兒撲了一臉：「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是說要去碼頭接人？還走不走了！」他定睛一看，方才還站在茶館裡的女子這會兒已經走到前面去了，顧不上和茶館伙計爭執，青年冷哼一聲指指若陀，轉身追上去。

　　就這心性脾氣，孤雲閣底下的奧賽爾看了都得搖頭。

　　「北國銀行的老闆啊……聽說好像愚人眾的執行官吧？怎麼又來了一個啊……」

　　客人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上一位執行官搞出的禍事很快被拿出來講：「至冬是不是又打咱們主意？哎呀，要我說，兩國又不接壤，就，就不能老死不相往來麼！」

　　「要做生意的呀，」稀哩嘩啦的碼牌聲中，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總不能為一時之氣生意也不要了？遠的不說，你看茶館裡好幾種蜜好幾種糖都是至冬來的呢，何必把路走絕。」

　　忙著點數的客人隨口接過話題：「就是就是，你要是心氣兒不順啊，就想想這幾年從至冬人手裡賺了多少摩拉。愚人眾討厭，摩拉總不討你厭吧！」

　　最後一個位置上的客人「哈哈哈哈」笑了幾聲，拿起骰子朝桌上撒：「有什麼別有病，沒什麼別沒錢，其他都不要緊。」

　　若陀看向鍾離，後者輕輕搖頭。

　　扶危濟生真君再弱也有自保之力，她確實不擅動手，但並不意味她不能與人爭鬥。


第20章 璃月之地

　　作為全提瓦特最繁華的商港，璃月港每天都會迎接無數裝滿貨物的船隻靠岸，然後再目送更多重新填滿希望的「遊子」離開。

　　這會兒正值午後，不當不正的時間就連專門幫忙上下貨的苦力零工也要找地方休息的，硬派工的話工頭難免要被罵上一籍帳，只有遭逢巨變著急用錢的人才會接活兒。

　　就在此時，最寬敞的碼頭上卻停了艘三四層樓那麼高的華麗大船。

　　朱紅色的油漆在船體上描繪出各種吉祥圖案，閃耀的金泥勾勒出紋路蜿蜒複雜的線條。船首兩側飾板更是用整塊檀木雕鑿出海獸猙獰的臉孔，瞧著很是符合至冬「生死看淡、不服就乾」的氣質。

　　船已靠岸，不見船上的客人出來，只有上上下下忙碌的船員拿著掃帚、水桶、抹布、拖把……認真打掃擦拭碼頭。

　　一般來說貨物都會等旅客離開後才好慢慢裝卸，所以他們這番又是刷又是洗的就為了給人開路。

　　「朱櫻姑娘，您看……要不要再走近些？」

　　北國銀行工作人員跟在她身後，熱切的以建議之名行催促之實。女子側首不鹹不淡看了他一眼，無光的藍眼睛直把青年看得不敢抬頭與她對視才重新轉回去：「這齣門在外做事呀，千萬千萬記住一個道理。」

　　她慢悠悠挽了挽袖子，嘴角的笑意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身後的年輕人卻忍不住從頭到腳不停的抖。

　　「今兒教你學一回乖，」她的聲音溫婉又柔和，真就像是極耐心的與人講道理，「別為著一個月那點摩拉就把小命搭上。」

　　「得罪人的活兒你幹了，出事的黑鍋你背了，功勞卻歸了上面人，你說你冤不冤？」

　　朱櫻慢條斯理往碼頭上尋了一圈，看到個還算乾淨的茶水攤，甩手就往那邊走。

　　青年懵懵懂懂跟著她，拉椅子擦桌子殷勤得不能更殷勤，惹得攤主滿臉疑竇。

　　「您二位想喝點什麼吶？」

　　這麼小的攤子根本沒必要另外顧伙計，攤主親自搭著手巾上來待客。朱櫻隨便看眼水牌選了口味清淡的花茶，不多時茶水點心齊備，她指著還沒有動靜的樓船道：「你去守著吧，有事兒回話，沒事兒我就坐這裡歇歇腳。我是答應了你們上司的契約沒錯，可我也沒簽賣身契吧，這非親非故的，叫我一個姑娘去給什麼莫名其妙的臭男人捧臭腳，趁早死了那條心。」

　　青年又抖了抖，回想起方才被她盯著看時後背泛起的寒意，忙不迭鞠躬告退，一溜煙往碼頭跑去。

　　他剛走，攤主端了份粉糕來，放下碟子雙手擦在圍裙上，壓低聲音看著碼頭方向與朱櫻道：「姑娘啊，我見你國色天香鍾靈毓秀的，可千萬別走岔了路呀！不管什麼男人，能叫你一個人坐著喝風乾等的指定不是好東西，信不得！」

　　朱櫻聽了眯起眼睛就沖人笑，上下看看攤主的臉色，她撿起一塊粉糕輕輕咬了一口，眼神一亮：「老人家身體可還硬朗？您這手藝真好，一點吃不出膩歪味兒。」

　　老璃月人對點心好吃與否的最高評價就是「清爽」和「不甜」，被食客這麼恭維，攤主上下點著頭哈哈：「謝您讚這一句，不枉老頭子白忙活一場。」

　　他上前執壺與客人斟茶，身形雖已佝僂，手腳並不遲緩。

　　「好茶，好水。」

　　茶水擊入盞中，馥郁的桂花味兒猛然炸開，就像裝在銀瓶裡的水終於獲得自由那樣，霸道的沖擊著品評者的感官。

　　攤主放下茶壺，驕傲的卸下肩頭手巾擦擦：「這是小老兒兩口子自家窖的，每十五天再央人專門從輕策莊送水，就為了這口老味道。」

　　「可惜現在的年輕人呀，更喜歡偏甜的飲料。哈哈哈，這也不奇怪，時代總是要變的，落伍的東西終有一天會被淘汰……」他放下手巾，每一條皺紋都在無聲訴說著寂寥與落寞，「該淘汰還是得淘汰，老病的樹早點砍掉，新枝嫩芽才能甦生。」

　　朱櫻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齒頰留香，清潤玄妙，花香把茶葉原本的瑕疵蓋得嚴嚴實實，倒是起了個相得益彰的好處。

　　清癯高瘦的青年披著大氅緩緩走來，近前之後他左右看看，見著小茶攤居然只有一張桌子，啞然片刻溫聲低低道惱：「唐突姑娘了，可否與您拼個桌？」

　　他在大氅裡穿著深色的厚重衣物，臉色蒼白，黑髮微微打著卷搭在肩頭，略有些陰鬱，可惜了清秀俊逸的一張臉。這人帶著半框眼鏡，華麗的防滑鏈輕輕搖擺，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笑成兩道細線的眼睛。

　　「姑娘？」沒能第一時間得到回答，來者耐心的又問了一遍，朱櫻放下茶盞，神色淡漠：「要坐就坐，有話快說，少在這裡演。」

　　雖已入秋，璃月還不至於冷到要穿大氅的地步，這人臉色雖蒼白，卻也不是個身體虛弱的。他又不虛，今日天又不冷，這身裝扮只能從來處穿來，尚未及時換掉。

　　矯情。

　　「哎呀，到底還是唐突了佳人……很抱歉。」

　　他將雙手交握在一處，看不出半點被甩了臉子的惱意，「是我的錯，還望姑娘息怒，我今日理應親自登門拜訪的，奈何臨時出了點小差錯。眼下也不打算找藉口，但憑姑娘罰我可好？」

　　「鄙人潘塔羅涅，至於其他的，想必公子應該已經告訴過您。博士的美意叫我無法拒絕，真苦惱，我明明只打算回到故鄉憑弔一番罷了。如果這份契約讓您感到不適，沒關係，這不是您的責任，您大可自便。」

　　面前這個女子無疑是極美的，她的美甚至只能用「仙人」這個概念去解釋才合理。這份美麗極具價值，而愚人眾的九席執行官……恰巧喜歡一切能帶來價值的東西。

　　潘……什麼來著？朱櫻皺著眉，這傢伙形貌分明是個璃月人，名字可真彆扭。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好比前頭慷慨激昂天下誰主浮沉後頭突然就亂入了青春疼痛文學一樣，從頭到腳哪哪兒都不順。

　　她用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鑽研了一下潘塔羅涅其人，沒過幾秒趕緊收回視線——這個文藝青年的氣質，這個斯文敗類的模樣，不能再看，再看幾眼魔陰身都要犯了。

　　此前也不是天天都會回憶起羅浮，最近怎麼總有舊日的影子浮現？

　　潘塔羅涅欣賞了一會兒美人蹙眉，一點也不著急的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您想好了嗎？」

　　「知道了，我會在約定的時限前一直跟在你左右。」

　　既然同意博士了結因果的條件，朱櫻無論如何都會按照契約辦事。而且面前這個年輕人又不是自己想長成這樣，人有撞臉，不能因為長相就貿然排斥。

　　做了好一會兒思想鬥爭，她默默將視線錯開不去看對面的青年，午後燦爛的秋陽下顯得臉頰緋紅，似有幾分羞澀。

　　「真好，我還以為會被您徹底討厭呢，謝謝……」

　　他猶豫著遲疑片刻，微微側過臉也多了幾分赧意：「能不能，能不能勞煩您這段時間扮做在下的心上人呢？主要是人情禮節方面更方便些。姑娘您也說了，非親非故的，啊，您，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別拒絕……我。」

　　潘塔羅涅一連換了幾種稱呼，滿意的看到對方越發侷促。

　　他當然不會自我感覺良好到認為自己會被仙人青眼有加，一定是某個與自己有相似之處的人在她漫長的人生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今日才會如此有趣。

　　真得感謝那位不知名的前輩呢，不然就看不到美人陀紅著臉側坐的絕景了。

　　朱櫻尷尬得差點用腳趾摳出一個層岩巨淵來，某個人當初也是用這樣溫文爾雅的表現不知騙過多少醫官，天知道她忍得多痛苦才忍住了沒一樹枝抽死這個潘什麼什麼。

　　你還好意思臉紅！你還好意思迴避視線！你……

　　好吧，冷靜下來，面前坐著的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貌取人，重要的事情狠狠重複三遍。

　　「嗯，你說，我聽著呢。」

　　她再次端起茶盞，已經放涼的茶水苦澀中帶著點點回甘。

　　潘塔羅涅等得就是她這句話：「那……卿卿？」

　　「閉嘴！」朱櫻差點把茶潑到他臉上，大有敢再叫一聲就弄死你的架勢。

　　差了輩了你知道嗎？就算不帶上陷入沉睡的那幾百年，這也不是他能亂喊的暱稱。

　　青年失落的垂下眼睛，溫順應答：「好的，不喊卿卿，該喊什麼好呢？櫻櫻？」

　　「閉嘴吧你，不然就毒啞算了。」她身上的侷促與尷尬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冷著臉彷彿俯視棋局的執棋人。

　　哦？這是不小心碰到逆鱗了？還是「卿卿」「櫻櫻」只能由特別的人喊？

　　潘塔羅涅對這場試探心滿意足，顯然面前這位仙姝心裡藏著不少秘密。不過沒關係，有秘密的人才有弱點，有弱點才會產生交易的念頭，而一旦有了交易的念頭……

　　他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麼交易是不能達成的。

　　獨一份的美麗也是種資源……

　　「抱歉，是我冒昧了。」青年推開只抿了一口的茶水，招手喊來攤主結賬：「茶葉不錯，只可惜花草味有些重了。」

　　攤主一改之前與朱櫻聊天時的熱絡，很有趕客之嫌的冷冷道：「茶水一千，點心一千，盛惠。」

　　青年恍如未覺，如數將摩拉交給他。

　　趁著結賬朱櫻交代攤主：「這些點心都還沒碰過，白扔了好浪費的，勞煩你打包，打烊後送去螭虎岩側街的長樂茶館，交給伙計們就行。」

　　老人家又高興起來：「好嘞，放心吧姑娘。」

　　潘塔羅涅站起身拍拍大氅，微笑著向朱櫻伸出條胳膊示意她挽著：「在下此番回到璃月確實只為憑弔，瞧我偌大的年齡仍舊孑然一身，祖宗在地下怕也睡不安心，故此煩請您忍耐忍耐。」

　　他不再試探，徑直提出要求：「不如姑娘且隨我去玉京台的房產處小住？放心，招待一位嬌客對我而言不算什麼，只當給我機會答謝姑娘垂憐。」

　　正好朱櫻也想看看這傢伙葫蘆裡究竟賣得什麼藥，想了想便應下：「也不是不行，不過我今晚得回去，店裡的大事小情都得提前安排好，我應下的契約是我的事，沒得牽連旁人。」

　　青年笑著點頭默認，事情就這麼定下。


第21章 璃月之地

　　初步試探之後，潘塔羅涅果然收起那副讓朱櫻雞皮疙瘩砰砰直掉的模樣。他本人並沒有外在表現出來的那樣溫柔和善，相反，這傢伙的心恐怕比摩拉克斯砸的天星還要冷硬。

　　禮貌性質的把胳膊伸給女士借力，朱櫻起身一站穩兩人便不約而同向外躲閃，生怕被對方燙傷似的一東一西就差憑空跳到碼頭兩端。

　　如果我兜裡真能有錢……朱櫻低頭看著對方華麗的靴子默默腹誹。

　　如果我兜裡真能有錢，絕對絕對不會考慮投資北國銀行的任何理財產品——寧可扔到波越古海裡打個水炮聽響逗樂也不給小潘子打理，就這，普通人的錢進了他的口袋還能不能囫圇再出來怕是得畫個大問號。

　　「時間不早，還是各自忙活去吧，告辭。」

　　懶洋洋的結束掉這次不愉快的會面，她轉身走進已經變得暗淡的夕陽。

　　神出鬼沒的副官站到執行官身後，詢問的語氣恭敬而小心：「潘塔羅涅大人，我們該如何對待這位女士？」

　　「嗯？」青年看著朱櫻優哉游哉的背影，輕輕笑了一聲：「她現在可是二席心尖尖上的心肝寶貝，不要怠慢。至於招待和報銷的標準麼……按照執行官夫人的水準去做。」

　　如果能用一個漂亮貴重的匣子把她裝起來隨身攜帶，想必博士絕不會吝嗇他活了這幾百年的收藏。那傢伙現在正痴迷於從朱櫻身上得到的血液，一頭扎進實驗室跟對待新婚妻子似的連助手喘氣聲大些都會被趕走，原因是怕他們嚇到他的試管以至於反應進行不下去。

　　要不是他的切片在須彌被草之神全都給幹掉了，說不定還能遇到博士和自己吵架的熱鬧場景。

　　神經病，妥妥的神經病。

　　副官微微睜大眼睛，至冬人沉默寡言的性格讓他忍住了好奇沒有作死：夫人的標準？二席的還是九席的？

　　「去收拾一間向陽且舒適的臥室給我們的貴客，沒必要在這種地方省錢，免得回頭被同事抱怨。」

　　青年心情極好的扔給手下一道命令，回首逆著海風吹來的方向凝望千帆雲集之港。

　　看啊，祈禱過哀求過懇請過哭泣過卻什麼回應都沒有得到的……過去的我。現在的我只要想，動動手指就能讓美麗的仙人留在身邊。可惜摩拉克斯已經隕落，否則他必定要當面問問那位神明，為何不肯垂下視線。

　　回到長樂茶館時朱櫻手上又多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有吃的有玩的，玩具散給側街上成群結隊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小吃拎回店裡和好友分享。

　　「呦，你們還在呢？挺叫我感動哈。」

　　她扶著柱子邁過門檻，抬手將小吃交給上前迎接的靖遠：「給你拿去後廚裝盤，大家都嘗個新鮮。」

　　外頭茶客們搓瓊玉牌搓得直冒火星，院子裡鍾離若陀對坐下棋。

　　見朱櫻從外面回來，這局棋稀裡糊塗就和了，若陀趕緊撿棋子收拾，生怕被發現自己十分鐘前就該投子認輸。鍾離起身從伙計靖遠手裡接盤子：「我以為你今天晚上不會回來。」

　　「別說的好像出去跟人相親似的，我還小著呢。」朱櫻隔著窗櫺邊洗手邊和他打趣，有一句沒一句，聊著聊著就聊到今日見到的至冬執行官身上：「是個璃月人呢，是不是你們誰當年辜負過人家？我看渾身上下那怨氣重的，中元節都不能放他出門兒。」

　　鍾離都活了六千來年了，光陪伴璃月就三千七百年，這三千七百年裡不知見過多少人聽過多少祈禱，他又不是枚玉兆，一時之間根本弄不清朱櫻說的是誰。

　　「也許？過幾日尋個由頭會上一會，見到人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璃月的子民對於養育他的土地滿腔恨意，身為岩之神就算已經退休了鍾離也有在反省——這位子民跑去給冰神打工時他好像還沒退休，前算後算都不能說和自己毫無關聯。

　　若陀收拾好棋子，鍾離邊想邊把手裡的盤子放在空出來的桌子上。

　　長樂茶館後院臨窗那幾竿翠竹實在是妙，生機盎然，濃綠如同碧玉般在凝固間流動著驚心動魄的光華。還有更靠外側院牆的梧桐，堪稱亭亭如蓋。如今已是入秋，旁人家的梧桐早已一片連一片的落葉子，只有這兒的，似乎還能再堅持幾天。

　　「洗手吃飯，謝你們都這會兒了還等著我。」靖遠手藝不行，若陀更是只會吃不會做，所以這頓晚飯經了鍾離客卿的手。圓墩墩的沙煲已經在火上文火慢燉了一個半時辰，伙計只需要燙個對廚藝沒要求的青菜，加上朱櫻從外面帶的熟食，四人用餐足矣。

　　「我還買了豌豆涼糕，放在灶台上蓋住了。你們誰想吃自己去切，記著留一半別碰。」

　　那一半是給魈留的，預備他來行針時做宵夜。

　　金翅鵬鳥扼守在荻花洲要道上，北可監控蒙德，西可防備須彌，東邊還能眺望孤雲閣，除了他自己，哪兒都能覆蓋到。望舒客棧又沒人能管得住他，自然想吃就吃一口，不想吃冷冷撇一句就走，老大不小的人了，個頭一點變化都沒有。

　　寂然飯畢，外頭送茶點的攤主也來了。朱櫻取出香片留他小坐，老人家說什麼也不願意，辭了又辭堅辭而去。等他出門挑上攤子走遠，女子轉身交代伙計：「你覺著哪一日空閒了就去看看這位老丈，問問他老兩口願不願意來咱們灶上。守著碼頭擺一張小桌子累得慌也賺不來幾個錢，若不是有必然的理由，咱們店裡也不是不能勻出位置。」

　　這事雖重要但也無需緊著辦，靖遠應下就出去招呼客人，若陀又勤勤懇懇收拾碗筷往後廚送。

　　「下棋？」

　　石桌上直接刻了副棋盤，一隻岩元素凝聚出來的小人雙手過頭撐著棋子盒子「嘿呦嘿呦」走到他身邊。

　　「行啊。」朱櫻就手掀開蓋隨便摸了顆雲子出來看看，黑色，「我先走。」

　　若陀拎著凳子走過來看，這邊出出主意那邊出出主意，他幫誰誰的局面就會變得不大好。不過下棋的兩個人都不計較，不就是局面不好麼？局面太好這棋反倒下得沒意思了。

　　下到一半若陀出去幫靖遠收拾東西關門打烊，一局結束魈乖乖的從大門進來和鍾離問好。平日裡這位走的都是屋頂，今兒就是揍他一頓他也不往屋頂多看一眼。

　　他一來那隻聒噪的鷯哥馬上把頭塞到翅膀底下一言不發，仔細看去居然顫巍巍的直哆嗦。

　　「你來了呀？去客房躺著。」朱櫻把鳥架子挪到後院屋檐底下，結果鷯哥抖得更厲害了。

　　「帝君。」魈一貫是看見鍾離必然要先上前問候再說別的，客卿先生背著手點點頭，「看你狀態比先前好了很多，我甚是欣慰。」

　　他身上纏繞的魔神怨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剩下這點估摸是今天不知在哪兒新蹭上的。少年仙人將武器收起來，垂手立在鍾離面前：「謝大人關心。」

　　他就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也許曾經也愛說愛笑過吧，不過最近幾百年話越來越少，並非有意冷場。

　　「今日是最後一回行針，你睡到天亮再走，不欠這一夜。」朱櫻給若陀和鍾離泡了茶，催魈去樓上房間躺好，「如果真有人倒霉催的偏巧這個時候非要出門，遇上什麼算他自家的，與你無關。」

　　本來就是，璃月港雖然沒有宵禁，可也不能大半夜的往城外偏僻處鑽。城內自然有千岩軍把守安全無虞，野外的夜晚可就說不准了，全權仰賴魈一個人維持，遲早有一天活活累死他。

　　這種毫無保留的偏袒甚至顛倒了年齡。

　　按照時間算，魈至少比朱櫻大了一千歲，這會兒卻像是面對長輩說教的叛逆少年，主打一個聽了但完全沒有聽進去。

　　「嗯，」他直接用風輪兩立跑上樓，看上去很怕在鍾離面前丟面子。

　　「什麼叫一物降一物。」朱櫻都快被他給氣笑了，拐回頭狠狠瞪了鍾離一眼：「你看看他！你再看看你自己！你們兩個得是親生的吧！」

　　鍾離……鍾離選擇聽了但沒聽見。

　　扶危濟生真君說了什麼嗎？也許吧，不過這和他往生堂客卿有什麼關係？他已經成功辭掉上一份工作了！

　　理直氣壯！

　　「我要動璃月地下的空間，先跟你們通個氣兒。」藉著這個機會，她張開手掌，數不盡的桃花從掌心紛紛滑落，牆外的行人翹起鼻子疑惑：「誰家捂冬桃呢？這也太香了，奶香奶香的，又香又甜，咱們去找找，問清楚了也買一些吧！」

　　地下的事兒不歸鍾離管，倒是若陀有些好奇：「怎麼說？」

　　「地脈的信息告訴我前任雷神巴爾化身櫻樹以根須汲取殘存的魔神怨念，數十年一祓即可保一地平安。」

　　朱櫻平靜的說出打算：「類似的經驗璃月可以吸取使用並加以改進，我就能做到。」

　　「但你怎麼辦。」鍾離沒說行不行得通，璃月是璃月人的璃月，責任不應歸在某一位仙家頭上，又不是幾百年前人類孱弱他們不得不頂在最前面。

　　魈簽了契約他尚且於心不忍，朱櫻難道不更是無辜？

　　也許再過上一段時間人類自己就能研究出清除魔神怨念的好辦法，沒必要舊友犧牲。

　　「你是不是年齡大了心也變軟了？」朱櫻靠在竹竿上笑話他：「我才不會吃那種把自己搭進去還不知道張嘴賣乖的虧，也別覺著我是不忍心。這件事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桃都乃鬼樹，通天地人三界，送一些不該留在世上的東西離開實是分內之事。」

　　鍾離沉默了片刻，抬起金色的眼睛直視朱櫻：「所以……你在層岩巨淵之底沉睡了幾百年，就是因為這件事吧。」

　　害死歸終的惡螭死後怨念不散，與其他覆滅在璃月大地上的魔神怨念混於一處，它們曾在人間屢次掀起瘟疫與災厄。現在想想，正是自朱櫻徹底失蹤之後，異變才在仙人與人類的共同努力下逐漸得到控制……

　　還說不會吃把自己搭進去又不知道張嘴賣乖的虧，要不是有財富之神經常光臨，這小茶館怕是開不了幾天就得被她改成賑濟堂。

　　這些舊友啊！就沒一個是做生意的料！


第22章 璃月之地

　　濃郁的蜜桃香味在螭虎岩側街上瀰漫了一整夜，熏得街坊們夢裡都是連片的桃花桃果。

　　一大早起來，春香窯的鶯兒姑娘打算熬一鍋桃花香膏，正在清洗用具，眼前一花彷彿竄出去個什麼深綠色的東西。緊接著旁邊長樂茶館的伙計靖遠匆匆忙忙出來開門準備生意，兩邊剛好遇上。

　　「早啊小哥，今日朱櫻姐姐可有空閒小聚？我們窯裡新來了幾位美人兒，個個白皙細膩雅韻難得，我可是第一時間就想著邀請姐姐一起品評呢。」

　　她放下熬香膏的坩堝，摸著辮子走出門，側過頭去看靖遠。伙計咳了一聲，有點想臉紅：「東家今日有事，往後幾天也不得空。你要是有好瓷器，我去請往生堂的鐘離先生過來幫忙掌眼。」

　　鶯兒姑娘小小訝異了一下，舉起才淘來的團扇捂著小半邊臉懊惱：「早知道我就提前幾日先與姐姐約了，真是的。究竟什麼貴人，居然請得動你們東家一連幾日不得閒？」

　　靖遠「嘿嘿」笑了兩聲，一句口風也不露：「我也不知道呢，東家的私事兒，我往哪兒打聽去？」

　　說完扛著門板進去了，看似四平八穩，實則腳下生風。

　　「真奇怪。」鶯兒看了長樂茶館的牌匾兩眼，轉身回去繼續洗坩堝。

　　不多時，四個穿著北國銀行制服的至冬人從緋雲坡方向走來，也不管人家做不做生意，直接進了長樂茶館坐下。

　　昨天夜裡靖遠就得過吩咐，見到他們只說東家還沒醒，擦出一張桌子就讓這四人坐下慢慢等：「我們東家早間一般都要等日頭至少到樹梢那麼高才醒，幾位稍坐，待我去買些早餐來。」

　　「老闆準備了早餐，朱櫻姑娘什麼時候動身都行。」

　　領頭的至冬人非常客氣，就是說話語氣有點容易讓人誤解。

　　「欸？可是東家交代我去給諸位買些早餐呢，還有我們店裡另一個伙計。不好意思，我手藝不好，下廚就是浪費糧食。」年輕的伙計滿臉笑意，說話也特別好聽，幾個至冬人反倒不好意思了：「哦！哦！抱歉，您隨意，我們幫你您看著店鋪。」

　　靖遠給這些至冬人上了壺熱水，放下抹布就出門去了。「客人」還沒等到著急，他又拎著幾份早餐邁進來：「抱歉讓幾位久等。早點還得是往緋雲坡那邊走走才好吃，倒也不遠，沒過橋，跑著去跑著回。嘿！還熱乎著呢。」

　　他笑著將早餐安排好，一模一樣四份兒甜口的粥，還有四個箬竹葉包裹著的食物。

　　「這是糯米裹著雞肉上籠屜蒸出來的，甜鹹口兒。還有八籠袖珍包子，店家馬上送到。」正說著，冒著白煙的包子就送來了，靖遠和人結了賬，把單給若陀留的早飯放在後廚灶上溫著。

　　朱櫻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才昏頭昏腦爬起來，還在納悶兒樓下怎麼靜得跟沒人一樣，收拾妥當下去一看，可不是沒人？！

　　四個愚人眾往店裡一坐，誰想不開了敢往裡進吶。

　　「早啊？坐著喝茶吧，等我收拾幾件衣服。」

　　她轉身就往回走，根本不給人說話的機會。愚人眾們你看我我看你，到了嘴邊的話重新咽進肚子。

　　伊凡副官說了，對待朱櫻姑娘要拿出對待執行官夫人的態度，萬萬不能怠慢。北國銀行上上下下好奇這位夫人好奇了一夜，今日一見，果然美得突破文化壁壘。

　　——只有這樣的美人，才能被潘塔羅涅大人看進眼裡。

　　說是收拾衣服，朱櫻其實什麼也沒拿。愚人眾在樓下若陀就沒下去，她敲開門交代了幾樁事，抄著手慢悠悠走下樓：「行了，走吧。」

　　四個至冬青年齊刷刷起身，恭敬的低下頭齊聲道：「您先請！」

　　朱櫻：「……」

　　你們這個樣子，搞得我跟個開黑店的一樣，會不會做生意啊？

　　第三次再登玉京台，朱櫻已經能夠淡定無視掉荷花池旁的牌子了，甚至可以在阿萍揶揄的眼神中佯作無事被愚人眾們請進潘塔羅涅在此地置辦的宅子。這人和人之間的區別啊，真心不能拿時間作為評判標準。就比如她自己，再給她八百年她也買不起玉京台的別業，硬要買估計得從魔神大戰時開始給人打工一直攢到現在，還不能算物業費。

　　潘塔羅涅本人正坐在客廳裡看報告，他終於脫掉那身厚實的大氅，暗色立領衣物顯得人越發陰沉。也許是坐在自己的地盤上，這傢伙渾身散發著智珠在握的氣息，而且他好像還換了副新眼鏡，十個指頭上戴得寶石戒指就沒有重樣的。

　　呸！萬惡的有錢人！

　　「早，潘先生。」朱櫻當然不是發不出「潘塔羅涅」這個音，她就是故意的，因為潘塔羅涅裝得實在是太假了——哪有人放著書房不用專門拿了報告跑到客廳裡傻坐啊？分明有心設計。

　　被人省略掉大半代號，青年掛著面具般的微笑抬起頭：「我以為這個時間點上，勤奮的人已經在創造價值。」

　　他居然說出來了！潘塔羅涅大人對自己的夫人也如此嚴格麼？

　　四個愚人眾把頭低得不能更低，耳朵卻一個比一個還要支稜。

　　「哦，」朱櫻語氣淡淡的，一點點情緒波動也沒有：「於我而言，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就是早上。」

　　她眉目舒展，宛如春山：「或許這就是領取退休工資的人特有的底氣吧。」

　　豁！夫人也不遑多讓啊！她可真會開玩笑……退休工資什麼的，打工人誰不想領！愚人眾們低垂的眼底閃過一片火花。

　　潘塔羅涅被她堵得窒息。

　　資本家最不願意聽到什麼？沒錯，退休工資，尤其是看上去年紀輕輕卻無所事事早早退休的那種。

　　不創造價值還拿錢，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你們先退下，有需要再上來。」

　　他把不快盡數傾倒在部下頭上，四個愚人眾不約而同在心底哀嚎——聽見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了嗎？那是我的工資正在離我而去。

　　小心眼的男人！不敢惹老婆就拿部下撒氣，遲早老婆跟人跑！

　　負責迎接（押送）貴客的愚人眾們靜悄悄撤走，最後一個人剛出門，朱櫻就坐在距離潘塔羅涅最遠的位置：「博士究竟要我配合你什麼？」

　　所以……博士什麼都沒和她說，而這個漂亮女人還全無防備的把話給問出來了。

　　青年挑起眉毛揶揄道：「仙人都和您一樣……呃，請恕我冒昧，都如此單純？」

　　他還以為得有多難對付，這不是隨便騙騙就能拐走麼！還是她一直受摩拉克斯庇佑，因此才能數百年如一日過得沒心沒肺自由自在？

　　真讓人嫉妒。

　　「……」朱櫻笑了笑，不作回答。

　　和聰明人博弈，真誠才是必殺技。她不會向潘塔羅涅這個僅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解釋太多，由著他會錯意不是很有趣嗎。

　　她的藍眼睛在太陽光下顯得波光粼粼，清淺又透明，彷彿上好的藍寶石。潘塔羅涅收回視線，舉手投降：「小姐，首先聲明我無意冒犯，如果一開始我就對您有所了解的話，我一定不會同意博士讓您這樣美麗的姑娘隨我涉險。」

　　「我先問問，您對幾年前岩王帝君隕落一事……」他還沒說完，坐在對面的女子就紅了眼眶。她將視線移開，甚至抓起袖擺擋住臉不願意讓人看到此刻的脆弱與狼狽。

　　朱櫻忙不迭用袖子遮住臉，咬住嘴唇硬把喉嚨眼兒裡的笑聲憋成抽泣——太可怕了，差點露餡！

　　「摩拉克斯，他……」她小口小口換著氣呼吸，整個人都因為這份努力而顫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那傢伙天天跑老朋友家蹭飯一點都帶不臉紅的啊！

　　潘塔羅涅：「……」

　　看她這個樣子，應該不是演戲。北國銀行的情報網一直對岩神是否真正隕落這件事存疑，甚至有風聲認為往生堂的客卿鍾離很可能是岩王帝君策劃一切的代理執行人。當年親自經手此事的女士很快就被雷神所斬殺，至於達達利亞……那傢伙的報告從來都扔給副官完成，閱讀價值還不如八重堂的輕小說。

　　算了，指望執行官之間坦誠的公開情報本就是件不切實際的事兒，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好。

　　坐在斜對角的女人一直捂著臉，還在哭嗎？此刻他不得不猜測起這位仙姝與岩王帝君之間的關係……一般的朋友似乎用不著這樣，她難過得也太久了。哪怕伉儷情深的愛侶，一方逝去另一方過不了幾年也會另尋幸福。

　　仙人的壽命何其漫長，很難想像他們還能擁有如此濃厚的情誼。

　　出於某種奇怪又隱秘的同情，他將擺在一旁的絲帕推到朱櫻面前：「抱歉，請您節哀。」

　　朱櫻深吸一口氣，隔著袖擺上下點頭，斷斷續續道：「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會兒。」

　　繼續坐在這裡她就要忍不住捶牆了！

　　「無妨，樓上左手走廊倒數第二間是為您準備的臥室，如果有什麼需要改動請直接告訴管家。」

　　她捂著臉跑掉了，匆忙間露出眼角處閃爍的晶瑩。潘塔羅涅再次確定那並非刻意表演，那也太自然了，她甚至沒注意到裙襬被樓梯扶手底座上的毛刺掛脫了金絲。

　　「來人。」

　　安靜坐了一會兒，青年打了個響指，角落裡無聲無息冒出一個愚人眾：「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去從我們帶來的貨品裡挑些上等料子和珠寶，再把璃月港最好的裁縫請來。」

　　他單手支著額頭，看著那處掛到朱櫻裙襬的毛刺：「負責排查安全隱患的人是誰？麻煩你替我轉告他，因為他的粗心，這個月績效減半。」


第23章 璃月之地

　　朱櫻捂著臉匆忙奔上別業二層左轉，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的臥室門上掛了一幅畫。內容她沒有細看，衝進去反手關門，穿過分隔前後的月亮門直挺挺撲在床上，把臉埋在錦緞被褥間無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快要憋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得趕緊喘氣！哈哈哈哈哈哈哈！萬一憋過去甦生期間被人撞上可就說不清楚了！

　　眼角不斷湧出大笑造成的生理性眼淚，整個人從背後望去彷彿悲痛過度無法自已。她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中途每每想起潘塔羅涅語氣的變化就功虧一簣。

　　不不不，扶危濟生真君，想想你的名號，想想師父的教導，再想想親友……噗！忍不住了，摩拉克斯這傢伙，為什麼總能用最正直的臉去做些最出人意料的事呢？

　　做人不能如此缺德！

　　她在心底大聲告誡自己，奈何腦袋旁邊彷彿放了台自動相聲點播機，一講起來就不停。

　　直到在別業裡充當僕人的愚人眾上樓敲門提醒，她才收斂好情緒，紅著眼睛爬起來去開門：「何事？」

　　門外的愚人眾被她這副樣子嚇了一跳。

　　美人無論有多狼狽都還是美的，面前這位姑娘髮絲散亂眼神空茫，藍白分明的眼睛染上道道血絲，本就略有些淡的唇瓣現在更是蒼白，偏偏她微紅的眼眶又彷彿用了丹色勾勒。

　　破碎感撲面而來，就像清晨醒來被花枝裹著露水砸了一下，即便同為女性，她也恍惚了一會兒才收回神：「呃……執行官大人要我上來提醒您快到午餐時間了，您是想下樓和大人一起在客廳用呢，還是讓廚子將餐點送到您臥室？」

　　這樣嬌滴滴的美人與北地凜冽的風雪格格不入，她合該被養在溫暖富庶的水鄉，伴著庭前柔軟的花樹咿咿呀呀渡過一年又一年平靜的時光。

　　怪不得潘塔羅涅大人將夫人安置在璃月從未帶回至冬，萬一害她被寒風吹病了可怎麼辦？那簡直就是犯罪！

　　「嗯，我下去。」

　　朱櫻吸吸有些堵的鼻子，轉去盥洗室洗了把臉，帶著水氣和紅紅的眼圈重新回到客廳。

　　首飾、布料，還有裁縫都就位了，黑髮青年看似隨意的擺擺手，實際上不動聲色密切觀察。

　　「這些都是我猜測你可能會喜歡的，選幾樣？」

　　潘塔羅涅還沒有意識到，他和朱櫻說話時語氣裡不自覺帶上了幾分之前還沒有的軟意，倒是朱櫻訝異的看了他一眼——這孩子，這才多大會兒功夫？他到底都腦補了些什麼！

　　裁縫是璃月港久負盛名的老師傅，愚人眾撒得幣多，他沒道理不賺，看到面前亭亭玉立的姑娘更是眼前一亮：既有衣襯人，自然也有人襯衣，這位就算撿身兒麻袋披身上也好看。

　　他有預感，只消她穿著自己縫製的衣物出門小小轉上一圈，那麼他在璃月港製衣屆的地位就再也無人能夠挑戰。

　　朱櫻隨意看了眼攤在坐榻上的各色綾羅綢緞，選擇困難症猛烈爆發。

　　從小到大她就沒有缺過少過什麼，鏡流軍中事忙總也不見人影，然而除了買劍每個月餉銀有多少就給養女打多少，自己手裡一分都不留的。再加上白珩穿梭往返於各個世界，帶回的奇珍異寶往往也都一股腦先塞給好友的女兒賞玩再上交天舶司估價，她是真沒少見過好東西。

　　從小到大見多了，反而淡淡的看什麼都那樣，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進了丹鼎司之後更是一身制服能穿一輩子。

　　現在讓她從一堆馬馬虎虎差不多的布料裡挑一匹喜歡的裁衣服……她滿腦子閃過的都是嫩綠鵝黃和墨綠。

　　醫士、丹士，和醫助。

　　好吧，勉勉強強加上藍色和紅色，那是雲騎驍衛的制服以及工造司匠人的穿著。

　　「都可以，勞煩裁縫師傅看著辦吧。」

　　有人選擇困難是不知道該放棄哪個，朱櫻完全相反，哪一樣她都覺得沒必要。

　　「您看這一匹怎樣？上好的長絨霓裳花精紡，經緯線分別用了花絲和蠶絲，太陽底下格外漂亮。這一匹，是至冬工藝，孔雀尾羽一根根織進布匹中，就像天然的一樣。啊！對了，還有這一匹！純純的絲綢，做身楓丹風格的長裙，包準姑娘你穿上出去呀，仙人們見了也移不開眼。」

　　裁縫師傅見過的好料子不知凡幾，當時便選出最貴重的幾匹給朱櫻看。

　　「哦，那就一樣一身兒，您看著做。」

　　她還是淡淡的，滿臉理直氣壯的無所謂。

　　無論華麗還是淡雅，都挺適合她。潘塔羅涅看了一會兒，對於這位「顧問」有了新的安排。

　　嗯，她用過的同款布料首飾售價可以考慮翻倍。

　　接下來就是量尺寸，裁縫帶來的學徒小姑娘興高采烈得到了這份工作，頂著別人隱藏著羨慕的目光請客人移步臥室。

　　「哇！您的皮膚好好啊！」

　　「早睡早起別挑食，你的皮膚也會好。」

　　「哇！您的頭髮好漂亮啊！」

　　「別熬夜，你的頭髮也不少。」

　　「哇！您的身材是可著圖紙保持的麼？」

　　「可不是，我媽可著圖紙生給我的。」

　　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嘴就沒停過，一連串彩虹屁吹下來哄得朱櫻差點想把她留在身邊養著。

　　「哇！您這裡有好多輕小說啊！」

　　量完尺寸，小學徒將所有數據仔仔細細記錄在本本上，不經意間瞄到臥室自帶的小書架滿滿當當全是時下最流行的新版書籍。

　　朱櫻還沒來得及仔細查看這間屋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半堵牆的「XXX帝君XXX」看得她瞳孔地震。

　　就……摩拉克斯他知道這件事嗎？不會覺得尷尬嗎？某些書名只是看著就有一種魔陰壓頂不顧人死活的美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還有打了18R標記的書？可惡！有點想看！

　　不行！一定要管住邁向深淵的步伐！有的事，一旦發生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這、這……璃月人就喜歡看這些？」

　　朱櫻指著書架的手微微顫抖。若坨肯定知道，結果他幫忙捎的話本子全是遊記和武俠，此種好物居然從不給她帶！

　　可惡！

　　小學徒毫無所覺：「嗯吶，大家都好喜歡帝君啊！寫小說也一定要把帝君帶上才行。哦對了，還有一些幻想和仙人戀愛的題材，很正常吧，就是因為明知不可能，所以才會在心裡和筆尖上想想。」

　　「我們店裡還有一款以仙祖法蛻為原型的帝君抱枕，可以送幾個給您哦！」

　　「要個等身大的，謝謝！」朱櫻飛快回答，她決定必要把那個等身玩偶帶回去給摩拉克斯看，就揶揄他一把年齡了會不會臉紅。

　　「都可以啊，給您裁製衣服布料肯定有剩，您看您都想要什麼，玩偶啊抱枕啊，不過搭塊內襯的事兒，我們包了。」

　　這點權限她還是有的，能把這位漂亮大姐姐攏絡住，還怕店裡生意少嗎？

　　朱櫻接過她手裡的紙和筆，一口氣畫了好幾個胖墩墩圓滾滾的動物造型，最後面加了只桃子。

　　「就這樣，不必太精細的布料。我自己出錢，務必結實耐用，顏色尺寸都標註在旁邊了，做細心些，我要拿去送人。」

　　關於眾仙的獸形，人類還需要猜測，朱櫻可是實打實都親眼見過的，往圓潤可愛裡畫也不耽誤她比別人更清楚細節。

　　小助理一眼就看出紙上畫得乃是璃月眾仙家，可別處的圖樣又沒有此般唯妙唯肖，一個個活脫脫奶糰子似的，大概想想做出來的樣子，她都有些忍不住想照著留一批自己藏在臥室裡天天RUA。

　　「那，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三天後來幫您試衣的還是我哈，這些圖……我回去研究研究。」

　　她想了想，剛才那些愚人眾小聲聊天時彷彿提過這位姑娘乃是樓下那執行官的夫人，果然還是得先和人說一聲，免得將來弄出誤會反而不美。

　　朱櫻一心想看看書架上的小說都什麼內容，揮揮手放她走，小學徒抱著本子溜下樓，老老實實將事情經過告知潘塔羅涅。

　　「夫人畫了眾仙圖樣與我，叫我照著做幾個玩偶，我想著圖樣這種東西不好私傳，和您知會一聲。」

　　因為她這句想也不想的「夫人」，青年側過眼神咳了兩聲，轉回來認真看了一會兒，放下本子吩咐手下：「把倉底見過水受過潮的料子都取出來。」

　　然後他看向搓著手略有些侷促的裁縫：「除去我……夫人的衣物，還有一批布料交給貴坊，就按這些圖做，輔料，手工，價格會有專人去和您談。我只有一個要求，這張圖上的式樣，三個月內在璃月都只能是獨一份兒，否則北國銀行的人就會去找您喝茶了。至於三個月後的合作，到時候再議好嗎？」

　　也就是圖紙不得外傳，前幾批玩偶上市前消息也不能走漏的意思。

　　「是是是，我們明白做生意的規矩。」

　　裁縫彎了彎腰，心裡暗罵這至冬人奸詐狡猾。

　　開裁前見了水的料子正經該按照廢料算，一分不值沒人要的東西。但要是過一過水漿洗漿洗再做成玩偶，那就誰也不會在意了。而且水漬布料不上身那是人對人的規矩，玩偶上哪有這麼多講究？這人真是會見縫插針的賺錢，廢料也能給賣上價。

　　不過也怪不得，他養了那樣漂亮的夫人，不會賺錢可留不住，今日出手小氣明兒就有人敢來挖牆腳。


第24章 璃月之地

　　第四天上午，裁縫學徒果然帶著做好的衣裳登門為主顧試穿。

　　大師傅當然不會只選三匹布帶走，像他這樣有名的裁縫鋪，要麼不出手，出手要做就做一整身兒。所以其實是三套衣服，外加幾個精心做出來當樣品的大型玩偶，小姑娘不得不額外請了個短工幫忙搬運。

　　三套衣裳根據材質不同選擇了不同的裝飾手法，有的在裙襬繡上花草紋，有的輔以金絲重工，還有的用珍珠和緞帶修飾。天熱一點天冷一天，甚至冬天禦寒的衣服都齊了，需要朱櫻一一試過再拿回去修改。

　　「這個顏色真合適您呀！料子光滑垂順，顯得氣色好好哦……」幾乎每套衣服小學徒都這麼說，小姑娘雙眼放光，摩拳擦掌，恨不得每種搭配都催朱櫻試一次。

　　被盯著換衣服的人：「嗯，是，謝謝，挺好，就這樣……」

　　最大的盒子裡放著那匹孔雀呢縫製的連帽斗篷，它本就是冬季的外袍布料，裁縫師傅用珍珠在斗蓬面兒上拼出花鳥吉祥紋，說是下雪的時候穿映著雪色尤其華麗。

　　朱櫻：「……」

　　你們就沒有考慮過這份重量可能給穿戴者帶來的困擾嗎？

　　試到一半時潘塔羅涅和達達利亞一塊出現，後者著急把任務交接完就要走，前者非要他說明白幾筆去向不明的動賬究竟怎麼回事。幾個小時協商未果不歡而散，潘塔羅涅只想把達達利亞從窗戶扔出去。

　　客廳裡豎著面巨大的銀鏡，朱櫻正扶著鏡子與小學徒說話。她穿著白色繡淺綠花草紋的長裙，罩著華麗的外衫，空著的那隻手裡夾著等身高的棕色玩偶。

　　聽到動靜她笑著回頭看向樓梯，兩位男士都站在樓梯半中腰不走了。

　　「呀，早安啊，你們用過早餐了？」

　　礙於生活習慣，朱櫻一貫是不和別業主人一起用早餐的，所以有此一問。

　　潘塔羅涅心平氣和的回答她：「嗯，你呢？」

　　達達利亞猛然扭頭，驚悚的看著性格惡劣的同事——他居然沒有陰陽怪氣的噴吐毒汁？

　　女皇在上！潘塔羅涅吃錯東西了嗎？

　　「用過了，勞你動問。」她轉過身把裙子上的花紋亮出來，黑髮青年用欣賞昂貴商品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點點頭溫和道：「很漂亮，非常適合你，如果有喜歡的可以讓他們多做幾套換著穿，珍珠和寶石不夠的話隨時讓人來告訴我。」

　　男人花一百個字形容你的美好抵不上給你花一百塊錢，小學徒因為吃到第一手的瓜而激動到渾身發抖，跟立軍令狀似的挺胸抬頭：「感謝先生您的認可！我先下去收拾東西，半個月後成品悉數送到府上！」

　　「別的先不著急，最遲明日傍晚前這一身得送來。」潘塔羅涅看了眼朱櫻身上正穿著的衣裙：「有個酒會需攜伴參加。」

　　裁縫鋪的學徒向他鞠了一躬，留下玩偶，收拾好半成品，喜氣洋洋被送出別業大門。

　　看完整個過程達達利亞腳下一軟，要不是手快及時扶住樓梯扶手，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像顆摔爛了的柿子那樣順著台階滾到一樓地板上——璃月的鬼怪傳說裡有講過類似症狀，這個死要錢的銀行家是不是被孤魂野鬼給占據了身體？

　　「不要，太重了，穿這樣的衣服出門會很累。」朱櫻回憶了一下剛剛換掉的華麗衣衫，搖頭嘆氣：「我懷疑它的重量已經快要趕上我的體重了。」

　　「那是你吃得太少，上午有及時補充水分嗎？」潘塔羅涅把露出一臉蠢相的末席扔在樓梯上看也不看，徑直走到朱櫻面前垂下眼神掃過她手裡抱著的玩偶：「這個是……」

　　「摩拉克斯的玩偶，和他本人還挺像。」她嫌抱著太累，反手倒了一下改為拎著尾巴上的祥雲。大頭朝下的布偶舒展出淺褐色肚皮，頭頂軟綿綿的鹿角戳在地板上，無精打采歪向一旁。

　　達達利亞：「……」

　　這玩偶看著怪可愛，但是鍾離先生知道您這麼對待他的化身形象不？

　　潘塔羅涅這才注意到玩偶身上金黃色的紋路與軟趴趴毫無威脅的四個爪子，不由收回視線看著朱櫻。

　　——摩拉克斯本人就這樣？

　　「咳咳咳咳咳！」達達利亞單手撐著樓梯欄杆一躍而下，也走到朱櫻面前，「我可以用這個月的薪水和您換一整套類似的玩偶嗎？」

　　雖然已經給家裡寄去太多玩具，但是如此可愛的玩偶，冬妮婭和尼克他們一定不願意錯過。

　　執行官一個月的薪水啊，那應該有很多吧。朱櫻感興趣的把目光轉移到他身上：「是麼？」

　　「他今年的工資都已經扣到無限接近於零了。」潘塔羅涅冷冷道：「【公子】閣下，女皇還在至冬等你，如果你再因為抓妖怪抓鯨魚或者莫名其妙進了監獄之類的原因耽誤工作，我就不得不考慮連同你副官的工資也一起扣掉。」

　　達達利亞一臉震驚，朱櫻也一臉震驚——執行官的工作履歷都這麼精彩嗎！

　　「關我副官什麼事？」橘發青年忍不住放大聲音嘟嘟囔囔，「具體報告我已經遞交給女皇陛下詳閱，和你無關的你少問。」

　　「同理，我夫人的玩偶也與您關係不大，請保持安靜。」他理直氣壯毫不遲疑的說出這種話，朱櫻都忍不住轉過頭用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這傢伙的臉皮和腦迴路一塊變異了嗎？！

　　「啊？夫人？誰的？」達達利亞震驚的看向朱櫻：「可你前幾天不是還在玉京台和鍾離先生相親……唔噗！」

　　等身大的褐色玩偶迎面拍來，得虧朱櫻沒什麼力氣，不然愚人眾的末席執行官今天就得交代在這裡。

　　「你在胡說什麼啊！我那天只是不小心喝醉了掉進池子裡，路過的鐘離先生好心把我撈出來送回茶館而已！什麼相親？我還需要相親？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朱櫻瞬間就用腳指頭完成了工造司整體結構的挖掘，現在她也恨不得把達達利亞從窗戶扔出去了。

　　平靜的藍色眼睛突然點起火焰，璀璨的星光一下子迸發出來，深藏其中的兇悍猶如破土而出的種子瞬間抽枝拔節成為一棵參天大樹。

　　「啊！抱歉，對不起……」青年移開視線，半途又拐回去，然後又移開。來來回回好幾次，終於忍不住紅著臉不敢再看向朱櫻：「我先回至冬了，那個……歡迎您來至冬的時候去我家做客。」

　　他意識到自己的魯莽造成了多大的誤會與尷尬，為了避免這份尷尬不斷發酵青年幾乎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不明所以的潘塔羅涅目送同事離去，看著看著眯起眼睛。

　　這傢伙，臉紅什麼？

　　「我下午要去趟冒險家協會。」朱櫻彎腰從地上撿起給了愚人眾執行官狠狠一記暴擊的龍形玩偶，珍惜的拍掉絨毛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將它抱進懷裡摟著，「你覺得怎麼樣？寄給原型的主人。」

　　眾仙家並不在意人類用他們的獸形做什麼，只要不是太奇怪或違反公序良俗的事兒就行，幾乎可以算得上百無禁忌。不過朱櫻認為最好還是說一聲，順便補上一份禮物。

　　潘塔羅涅覺得沒問題，樣品他已經看過了，具有能夠成為高價奢侈品的基本條件。另外看她送幾隻玩偶出去就知道璃月眼下還有多少仙人健在，免費蹭情報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這不比用錢買合適？

　　「剛好我下午有空，不如一同出遊？也有好幾年未回璃月了，勞煩小姐為我介紹一下璃月如今的景致？」

　　朱櫻本是抱著玩偶看著潘塔羅涅聽他說話，忽然走到窗邊抬頭看向天空中的某個方向。

　　青年一愣，也跟著看過去，無垠的天幕中懶洋洋飄著幾朵又白又軟羊一樣的雲，除此以外只有飛鳥再無其他。

　　「怎麼了？」

　　他確定那裡有什麼，只是自己看不見。

　　朱櫻緩緩搖頭，將懷裡的玩偶放下：「有什麼東西進到提瓦特的『殼』裡了……」

　　在她的視野中，天空從來都是扭曲破碎的。巨大破洞帶來的裂痕不斷向四周延伸，天理的力量越來越弱，裂痕也隨之逐漸加深。等到虛假的天幕徹底化為碎片，也就是摩拉克斯所謂的「終結一切契約之契約」到來之時。

　　看來時候快到了，這份即是保護又是阻礙的屏障已經無力拒絕外部探究的視線。

　　「算了，沒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朱櫻離開窗邊，從一堆玩偶裡挑出來幾隻——摩拉克斯和若陀的就不用寄了，過幾天她自己帶回長樂茶館分給他們。還有幾位已經消逝的……留個念想就行，多思無益。

　　潘塔羅涅默默看她挑揀玩偶，時不時瞟向窗外的天空。仙人們究竟都看到了什麼呢？朱櫻姑娘身上也沒有神之眼，所以應該不是神之眼帶來的區別。

　　她沒有神之眼啊……

　　這個小發現讓青年暗自高興了一整個中午——摩拉克斯沒有給她神之眼。


第25章 璃月之地

　　雖然發生了一點點小小的意外，下午朱櫻還是打算按照計劃前往冒險家協會設立在璃月的分會。分會地址就在螭虎岩正街萬民堂的對面，穿過旁邊那條小路就能直接通到長樂茶館。

　　午餐是在緋雲坡一家老店裡用的，比不上新月軒琉璃亭精緻奢侈，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別看潘塔羅涅說什麼「勞煩你為我講解如今的璃月」，實際上他對璃月港的了解可比朱櫻要多多了。朱櫻上次離開璃月港還是四五百年前，彼時此地一窮二白百廢待興，和現在的樣子猶如天壤之別。

　　隔著窗子，不遠處戲班子裡的名伶還在咿咿呀呀的唱，許是逐月節的緣故，唱得全是闔家團圓故友重逢的喜慶曲調。

　　「咱就是說，還是穩定平安的世界才適合度假，匹諾康尼太瘋狂了，與本姑娘這樣單純活潑的美少女一點也不搭……哎呀！抱歉，不好意思，咱走錯門兒啦！」

　　一個粉色頭髮的姑娘冒冒失失推開門想往裡走，待看清楚人才意識到自己弄錯了隔間。

　　朱櫻好奇的上下打量著她，潘塔羅涅看了眼身後，陰影裡有人默默離開：「無妨，姑娘你太客氣了。」

　　「哇哇哇！」少女怪叫數聲，跟在她後面的灰髮青年冒出一個頭：「好吃嗎？這裡的飯菜？」

　　「還不錯。」朱櫻的目光跟著他們兩個，粉髮少女「嘿嘿」一笑，撓撓後腦勺：「咱們剛來，還不熟悉路，不好意思打擾了哈……」

　　「不打擾，相逢是緣，兩位不妨進來坐坐。」潘塔羅涅同樣對突然冒出來的這兩人極其感興趣，他拉響牆壁上的拉鈴，通知店家收拾桌面上些新茶。

　　主人如此熱情，遠方來的客人喜出望外。粉髮少女確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單純可愛，灰髮的青年也……呃……宛如稚子一樣耿直。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青年率先走進隔間，少女則趴在隔間牆上轉過身去呼喚留在外面還在和人說話的同伴：「丹恆，快點來！咱們遇上好人啦！」

　　「三月，你又打擾別人……」

　　最後走進隔間的也是個青年，中等身高黑色頭髮，敞著披了件青白相間的長外套。

　　「你好，咱們是，呃，那個，嗯，外地來的，咱叫三月七，這是丹恆，研究花瓶的那個叫穹，是……」

　　她有點想不出該報什麼身份，自從丹恆出現後就沒有說過話的女子忽然張嘴，很是自然的替她把話圓上：「你們是冒險家協會名下四處開拓的無名客，我知道，歡迎來到璃月。」

　　「欸？」粉髮少女的疑惑太明顯，倒是一進屋就直奔各種發光圓柱形物體仔細研究的灰髮青年及時接住話題：「您真厲害，一眼就認出我們！」

　　潘塔羅涅笑笑，執起茶壺給朱櫻的杯子裡添了些水：「內子見聞比我要廣博多了，說來我也是多年未回故土，這樣也能見到初來此地的諸位，不得不說是種奇遇。」

　　「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那句「內子」剛落地，進門後精神就時不時有些恍惚的黑髮青年一沒小心把水直接灌進氣管，緊接著他紅透了一張俊臉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尊、尊夫人？」

　　破碎錯亂的記憶裡彷彿有一張相似的臉，只是彼時那姑娘年齡尚小，抱著醫典於丹鼎司中來去，而且那時她也不是白髮……

　　不，頭髮顏色是會變的，這並不奇怪。

　　朱櫻笑而不語，沒有否認但也沒有肯定。她起身走到丹恆背後，伸出素手輕輕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您怎麼會被水給嗆到呢？」

　　語氣中帶著幾分惆悵與惘然，她蹙著眉，拍到第三下就被青年輕易躲開：「抱歉，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啊……就當是吧。」朱櫻放下手，垂著眼睛走回潘塔羅涅身邊坐下：「你不是他，雖然很像，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能分清楚。」

　　她看上去彷彿快要哭出來似的，濃濃的傷心無需語言也表達得淋漓盡致。雖然明白時光荏苒這不過遲早的事，但真叫遇上了，不難過也絕不可能。

　　那樣驚才絕艷的人物，也已經步入輪迴了呀！

　　「欸——！」三月七和穹排排坐著來回看了好幾圈，恍然大悟：「怪不得能認出丹恆，原來這位夫人也是仙……」

　　「三月！」丹恆打斷她的話，起身告辭：「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做些補給，不好意思。」

　　「如果需要找個可靠的補給點，就去你們的冒險家協會附近轉轉，所有東西那兒都能置辦。」

　　朱櫻趕在潘塔羅涅開口招攬前給三個年輕人指明去路，待客人走遠，她看也不看微微沉著臉的執行官。

　　「別碰他們。」

　　「您總得給我個合理的理由吧，小姐？」

　　青年勾出一抹純黑色的微笑，朱櫻不為所動：「我不願意。」

　　虛情假意的兩個人沉默對視許久，潘塔羅涅嘴角的笑意變大，然後他移開視線：「既然是夫人的故友，那我就不打擾了。」

　　沒關係，達達利亞還沒走遠呢，這個壞人大可以安排他去做。

　　結賬後潘塔羅涅藉口有事先行離去，留下個債務處理人「陪」朱櫻去冒險家協會。走過螭虎岩的琉璃井，旁邊烤吃虎魚的香味就像在風裡長了個鈎子，任誰從旁邊過都忍不住回頭。

　　「你去排隊，今日別業裡有多少人當值就打包幾份兒，我去協會下個送東西的訂單。」

　　她微微墊腳往人群裡看了一眼，隊伍的長度直接說明了食物好吃不好吃。

　　債務處理人猶豫片刻，礙於她「夫人」的身份，到底沒有強行非要跟著——冒險家協會就在不遠處的高地上，一邊排隊一邊監控兩不耽誤。

　　朱櫻甩開「尾巴」，只在冒險家協會露了個臉，不出十分鐘，伙計靖遠就從側街長樂茶館穿過來再自然不過的站到她身後，看著就像個等著辦事的陌生人。

　　「東家，可有吩咐？」背後那個愚人眾時不時回過頭看一眼，小哥略有些緊張。朱櫻拉開袖子遮著打了個哈欠，低低的聲音傳入伙計耳中：「去告訴甘雨，璃月來了外鄉人，拿他們當旅行者看便是。」

　　摩拉克斯一定也已察覺到有域外之人進入提瓦特，這會兒怕是正在製造「偶遇」的機會。依他的性格斷不至於不管不顧見面先開打，倒不必擔心兩邊都吃虧。

　　唯一值得關注的還是這群不知敬畏的至冬人……

　　嘛，巡遊天君的信徒哪有不能打的？不能打當什麼無名客開拓者？吃一回欠長一回智，反正說是說不聽的，她也懶得說。

　　「明白了，這就去。」

　　東家何時、如何猜到自己的身份，靖遠一點也不好奇。平日裡螭虎岩這片兒的大事小情就沒有能瞞過她的，也許這就是仙人與凡人不一樣的地方吧。

　　他佯做等了一會兒等得不耐煩，甩著袖子哼了一聲離開冒險家協會。待走出那個愚人眾的視線，腳下一轉直接就進了總務司設立在碼頭上的公廨。

　　如此這般交代一番，等他回到長樂茶館抄起抹布邊擦桌子邊伸頭往外看，東家正低頭在冒險家協會給的單子上簽名兒呢。

　　過了一會兒朱櫻就不見了，伙計低頭恨恨的把桌子擦得直晃，心裡把至冬人來回翻個的罵了一遍。

　　「小哥，今日你們東家也還忙著嗎？」

　　他正拿桌子出氣呢，往生堂的客卿鍾離先生邁進茶館，身後跟著一粉一灰一綠三個年輕人。

　　長樂茶館本就是年輕人喜歡聚集的地方，他也沒有多在意，把抹布往肩頭一甩，上前問好：「先生來了？我們東家還叫那些至冬人扣著呢，不過晌午出來了一趟，瞧著還行。這幾位是您新結識的朋友？」

　　鍾離笑笑讓開一步道：「沒錯，偶然遇到這三位小友，聊了許多新鮮見聞，想起還是長樂茶館氣氛更活潑些，便請他們前來小坐。」

　　「哦哦，裡面請裡面請。諸位坐這頭窗戶邊兒的位置，又清靜又寬敞。」

　　他利索的將客人請到靠近內院的窗邊，上手幫忙拉開椅子，門口曬太陽的若陀抱著一隻三花喊：「靖遠，貓糧放哪兒啦？再不餵這些招財貓能跳起來壓死我。」

　　灰髮青年嚴肅的從衣袋裡摸出個長長扁扁會發光的薄片兒：「請問我能拍張照嗎？麻煩這位小哥抱著貓，就拍一張！」

　　粉髮少女邊笑邊憋得直抖，黑髮青年捂著額頭似乎頭疼中：「只是名字發音略有相似，你們不至於這樣吧。」

　　「可是真的很好笑嘛！錯把獅子當成貓的羅浮將軍，被貓咪圍著要貓糧的茶館小哥，欸？我才注意到這家茶館名叫『長樂』，不就是『長樂天』的長樂麼？」她越笑越止不住，鍾離安靜的注視著她：「哦？原來還有此等巧妙的緣分？還望姑娘細講。」

　　三月七也覺得這場偶遇實在是太妙了，簡直妙得就像青雀一把自摸了個槓上開花清一色，於是她往桌子上一拍就說起數月之前在仙舟羅浮上發生的一切。穹在旁邊偶爾插一兩句，主要精力還是花在給某位將軍拍照說明什麼才是真正的「狸奴」上。

　　靖遠不明所以，不過還是按照客人的要求抱過若陀懷裡的三花讓人給拍了張畫片。留影機這種東西從楓丹傳過來不少，這麼輕這麼薄的倒是少見。他雖好奇卻也不會無故打擾客人，安排好桌椅就走了。

　　灰髮青年埋頭一直點那個會發光的片片兒，時不時發出幾聲詭異的笑音。黑髮青年已經放棄治療同伴了，他看著桌面發呆，似乎想從上面天然的紋路中研究點什麼出來。

　　空氣中浮動的苦香味，也很熟悉。


第26章 璃月之地

　　朱櫻和陪著她的債務處理人回到別業時潘塔羅涅不在，她愉快的給因提了太多烤吃虎魚而被各色貓咪喵喵喵聲討一路的臨時隨從放了假，打發他去給其他人送小吃，自己則回到陽光充足的臥室美美泡了個澡蓋上小被子補眠。

　　天氣這麼好，不曬著太陽小睡一會兒實在有點暴殄天物。

　　樓下愚人眾們得到了夫人專門給大家帶的禮物，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哎呀好不容易九席大人不在，繃得緊緊的神經總算能放鬆一會兒，而且還有烤魚吃哦，夫人真是人美心善！

　　「剛才潘塔羅涅大人自己回來了一趟又出去了，他為什麼沒有陪著夫人一起？吵架了嗎？」

　　吃著烤魚，阿克列謝隨口擔心了一句。

　　別看他們這些愚人眾平日裡面對外人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鐵血模樣，實際上還是很喜歡和自己認定的熟人說說笑笑。

　　人嘛，總歸是群居動物，再清冷再凜然也有感到孤獨想要找到同類的時候。

　　帶烤吃虎魚回來分發的債務處理人搖頭：「唉，怎麼說呢？我不敢評價啊！」

　　他這麼說看來是知道內情了，遠遠近近的人都豎起耳朵，阿克列謝橫過去給他一拳：「誰叫你評價了？說事實！」

　　事實就是潘塔羅涅大人陪同夫人出行用餐時遇上了三個年輕人，其中有一個帥小伙得了夫人青眼關照，大人不太高興。

　　愚人眾們恍然大悟：了解了，這是什麼陳年醋桶！

　　「夫人那般年輕貌美，做丈夫的會緊張很正常嘛！」

　　畢竟除了達達利亞大人以外執行官們的年齡全都成謎，說不定潘塔羅涅大人也是個老怪物，會吃年輕小伙子的醋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卡塔琳娜抓著最新版的內部資料走進偏廳，嗅到滿滿的鮮辣魚味兒就四處看，果然有人抬起胳膊喊她：「這邊，夫人帶了烤魚回來分給大家嚐嚐。你拿什麼好東西啦？」

　　她手裡拿著捲成筒的資料冊走回去，接下烤魚交出冊子：「趕緊看，看完記得找個好地方藏起來。」

　　這可是難得的精神食糧，無論是跟在執行官們身邊還是遠在天涯海角執行任務，身邊有這麼一本再難熬的日子也變得回味無窮。

　　債務處理人把印有「內部絕密」四個大字的冊子塞進衣襟內襯裡藏好，放心的拍拍胸口：「放心吧，就算是底褲被搶了我也絕不會把它弄丟。」

　　「噫！」

　　誰會要你的底褲啊！噁心！

　　大家都很嫌棄他舉的例子，吃乾淨手裡的烤魚，開窗通風散味兒，該幹什麼幹什麼。

　　隔了一天潘塔羅涅重新出現在別業裡，朱櫻已經過得如魚得水宛如這裡的主人了。她閒著無聊捧了本輕小說在廚房熬甜梨湯喝，這也是多年以來的老習慣，離了丹鼎司也改不掉。

　　「你怎麼在這兒？」

　　青年找了一圈最後在廚房裡找到自己名義上的便宜夫人，只見她邊咳邊笑邊抓著本小說，那股笑意不說叫人背後一涼吧，至少也頗有不懷好意之嫌。

　　朱櫻眼淚都出來了，也不知是笑的還是咳的，聽到有人與自己說話，很是隨性的用手中書卷指指爐灶：「喝甜湯麼？止咳潤燥，清火祛痰，最適合秋季。」

　　潘塔羅涅飛速算了算，果然還是喝吧，他買的房子，他付的費用，說不定連梨子和糖也是他付的賬，為什麼不喝！

　　「好的，多謝，這幾日怎樣？可有哪個不長眼的怠慢你？」

　　朱櫻在廚房裡稀哩嘩啦翻找碗筷沒回答，幾分鐘後她端了兩碗湯出來，一碗放到青年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你剛說了什麼？我在廚房裡沒聽見。」

　　「我問為什麼你自己在廚房裡熬湯，其他人呢？」

　　朱櫻吃東西的樣子很認真，一看就知出身教養不凡。等她慢慢細細把嘴裡的東西都咽乾淨，潘塔羅涅才得到答案：「年輕人都很忙嘛，忙點好，我又不出去，沒什麼事做就熬點梨湯喝唄，又不麻煩。」

　　這話本身沒什麼問題，但是被她這麼不疾不徐一唱三嘆的說出來，卻又怎麼聽怎麼古怪。

　　「今日晚間珠鈿坊有場聚會，勞你與我同去。說來也有趣，我看到來賓名單裡還有往生堂的一位客卿先生……聽說你與他很熟，倒是有機會多見見老朋友。」

　　他邊說邊仔細觀察朱櫻的表情，後者笑著直搖頭：「也不能說有多熟悉吧，我曾與那年輕人祖上有些淵源，如今回到璃月還能見著故友後人，總願意多親近親近。」

　　鍾離其人的生平履歷愚人眾內部早就翻來覆去查過好幾遍，看紙面是看不出什麼問題的。但是潘塔羅涅從達達利亞的奇怪反應中嗅出了些許異樣，本想著在朱櫻這兒兩廂印證一番，誰知她又給了個全新版本。

　　「恕我好奇，這位鍾離先生——祖上是做什麼的？」

　　朱櫻把頭一歪：「……鐵匠？」

　　潘塔羅涅：「……」

　　您是不是覺著戴了眼鏡的我其實是個瞎子？

　　「不要小看工匠嘛！你要是敢半夜起來擦他們工圖，他們就敢拎著錘子半夜給你開瓢，很可怕的哦！」

　　朱櫻打著逗小孩的主意故意說得含糊不清，潘塔羅涅根本無法判斷她到底在描述什麼。

　　不是，這和印象中的「鐵匠」定義似乎不太一樣？青年為了不讓自己陷入混亂果斷跳過這個話題：「那麼，和鍾離先生交流需要注意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朱櫻很有發言權，她信心滿滿的給出建議：「別說摩拉克斯的好話就行，他聽不得那些。」

　　潘塔羅涅：「……」

　　微妙的有種人設被撞了的不爽感，岩之神怎麼黑子這麼多，璃月總務司都不管管嗎！

　　既然晚上有聚會，午後別業裡的愚人眾就忙碌起來。朱櫻一貫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外頭忙亂歸外頭忙亂，她只管換了新送來的衣裳，坐在座位上任由外面請來的梳頭娘子前後忙碌。

　　因是衣衫以青白二色為主，首飾便也選了顏色相配的玉髓，一通收拾下來顯得人越發艷光四射，一顰一笑皆是風情，把為她上妝的娘子們都給看呆了。

　　直到朱櫻被敲門進來的卡特琳娜請走，梳頭娘們這才回過神兒收拾東西議論紛紛——

　　「要不是家底薄，怎麼也得給閨女媳婦兒們整一套和人相似的首飾壓箱底才好，真是好看呀！咱們在璃月港憑手藝吃飯也有二十來年了，頭一回見著像夫人這樣絕色的佳人，怎麼之前也沒聽說過呢？」

　　那樣的美人兒，哪怕住在山溝溝裡也不應該籍籍無名吧！但凡見過她的人無不印象深刻，怎麼想都覺得很是蹊蹺。

　　「嗐！你可別瞎嘚嘚。這別業的主家是個至冬來的生意人，規矩大，嚼舌頭讓人聽見壞了名聲，看你將來吃什麼喝什麼。」

　　被搭檔這麼一提醒，說話聲瞬間消失，梳頭娘子們收拾好東西提著箱子告辭，出了玉京台才又議論起那至冬人家別業裡藏著的美人兒。

　　「欸我說丹恆，你這幾天怎麼總是恍恍惚惚的，就跟當初在羅浮上一樣。怎麼了？是那天見到的大姐姐有什麼問題嗎？」

　　三月七啃著串烤魚邊走邊吃，旁邊和她一樣的穹發出含含糊糊的疑問：「嗯嗯嗯嗯嗯嗯嗯？」

　　「不，與星核獵手無關，也不是持明內部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留存的記憶太少了……」

　　「等等，咱先問個別的，」三月七吃掉最後一塊吃虎魚，眼疾手快拽住灰髮青年身後的帶子阻止他一頭扎進路邊的貨堆，「你是怎麼從一長串嗯嗯嗯裡聽懂這傢伙說了什麼的？」

　　「那裡有亮閃閃的光點！」穹撲騰著要往前去，眼看三月七就要牽不住他了，丹恆及時出手拽住另一邊帶子：「很容易就聽出來了，你聽不懂嗎。」

　　「我怎麼可能聽得懂啊！」三月七表示搞不懂你們這些奇奇怪怪的外星人，手上逐漸吃力，她忍不住又去吐槽穹，「別亂翻別人放在店門口的東西啊！又不是垃圾箱和沒人要的快遞盒，說不定店家只是放一會兒就要收回去嘞！」

　　「可是它閃閃發亮嘛！」灰髮青年撲騰著靠近貨堆，從裡面翻出一顆捲心菜：「看！宇宙無敵大炒飯的重要原料之一！」

　　丹恆從他手裡拿過捲心菜塞回去，給了個暴擊：「離了萬能合成機你會做飯嗎？」

　　「他不能。」三月七及時補刀：「話說回來，那個大姐姐既然也是仙舟民，她為什麼會待在這樣一個犄角旮旯裡的星球上啊！仙舟不是不允許長生種長期隨意在外停留的嗎？」

　　「她……不是長生種，至少在丹楓的記憶裡不是。」

　　黑髮青年搖搖頭：「但那已經是八百多年以前的事了，按道理來講，不應該啊。」

　　「會不會和刃的情況一樣？」穹拍拍丹恆的肩膀：「好消息是她不會提著一把劍一邊絮叨著『人有五名』一邊四處追殺你。」

　　「不，她……似乎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屬於丹楓的情緒在內疚。片斷太少，我不知道當時都發生過什麼，潛意識裡卻認為她應該已經死了……她好像一直身體都不怎麼好。」

　　「但她確實活生生坐在那裡，而且這顆星球上目前看來也沒有豐饒民活動的跡象，要不我們問問景元，看他怎麼說。」

　　穹摸出手機，丹恆緩慢的搖了下頭：「先別打擾景元將軍，讓他好好修養吧。補給期間我想辦法找機會去見見她，到時候再說。」

　　「要不去找那個叫鍾離的人問問？咱覺得他就和楊叔跟姬子姐一樣靠譜！」

　　三月七眨眨眼，粉色頭髮被微風帶得起起伏伏。她的同伴們交換了個眼神，決定採納這條建議：「可以，那就往長樂茶館去吧。」


第27章 璃月之地

　　伶人站在一扇屏風前細細唱著喜慶曲子，隔著一片海水遙望港口，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著璀璨的彩燈。

　　朱櫻單手撐著下巴吃點心聽曲，透著微微涼意的微風一陣一陣吹過，時不時握拳擋著悶咳幾聲。海上風來，與她而言還是稍稍猛烈了些，咳過之後兩靨浮出淡淡粉紅，燈下看去別有一番叫人欲罷不能的風情。

　　潘塔羅涅在不遠處被商人們圍著奉承，隱晦的視線時不時遠遠掃來。

　　想也知道那些生意人要麼誇他年輕有為要麼羨他如花美眷，卻是不會有誰真上前尋朱櫻說話——否則那就不是結交，而是想結仇。

　　「浮雲散盡，明月照漣漪……」

　　「團圓美滿，疑似故人來……」

　　又是那首婉轉的曲子，朱櫻咳罷動手與自己倒了杯熱茶。尚未送入喉間又是一陣癢意，勉強將溫水嚥下去，到底沒能忍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忽得有人站在背後伸手輕拍，她回頭一看，某人那爪子還沒收回去，「夜風寒涼，你穿得也太單薄了些。」

　　身後正站著前幾日見過的三位無名客，朱櫻含著兩包咳出來的眼淚撇過去一眼，仨人不約而同僵了僵。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沒事兒吧！要不要看大夫啊？咱這就送你去！」

　　三月七頭一個忍不住，說什麼已經不大過腦子了，緊跟在她身後的穹用力點頭：「起得來嗎？」

　　不……問題不大，這是常態。

　　朱櫻含著生理性眼淚微笑，邊笑邊咳邊搖頭，肩頭微顫，就像一朵即將從枝頭墜落的花。

　　「啊！」

　　左近站著的珠鈿坊伙計發出心滿意足的短嘆，那位如同仙人般的美人兒被黑髮小哥抱起來就往外走，簡直和輕小說裡的橋段一模一樣。

　　「列車每停靠七日便可繼續前進，我這就送你回羅浮丹鼎司，銜藥龍女白露醫術精湛，總會有辦法，你先忍一忍。」

　　他冷靜的闡述事實，神色淡然，彷彿這般舉動再正常不過。

　　朱櫻邊咳邊道：「丹鼎司難不成還是你開的了？還挑大夫呢。放我下來吧，持明雖不朽，每次結卵重生也如同死過一回，如今你我不過萍水相逢的同鄉罷了，當不得如此。」

　　這本是丹恆最願意從丹楓故人身上看到的態度，此刻卻多了許多莫名的酸澀與惘然——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在沸騰在惋惜，心頭還有絲竊喜，好似做些什麼就能稍稍消解掉一絲罪愆似的。

　　但是她不願意，她拒絕了，就像個偶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那樣，輕飄飄的拒絕了他想給予的幫助。

　　「哇！她態度好絕好乾脆，是不是丹恆上輩子惹到她了？」

　　三月七碎碎念，穹也碎碎念：「看上去有點像朋友，但又不太像。」

　　太平和了，無論是在鱗淵境還是羅浮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似乎很少有雲上五驍的故人能如此心平氣和面對丹恆，就連將軍也不能。

　　「確實不是，」朱櫻與自己揉了揉穴位，喉間癢意緩下去許多，她輕輕推一下丹恆的肩膀，青年板著臉不得不將她放下：「諱疾忌醫不可取。」

　　「哎呀呀，我哪是諱疾？明明是諱醫。」

　　不疾不徐的話音拉扯出一味帶笑的餘韻，她將鬢邊髮絲挽到耳後，仰頭朝丹恆笑笑：「小哥你聽了可別不高興。飲月君當日於我有存身之恩，是我自己行事不周以致禍患加身，與龍尊何干？我看你現在這樣子，應當也已褪去枷鎖一身自由，又何苦回頭去撿曾經的包袱？」

　　「但是他……」

　　丹恆剛想說什麼，面前緩緩行來二人。

　　潘塔羅涅笑眯眯的，夜色朦朧珠鈿坊燈火恍惚，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內子稟賦柔脆，倒是勞煩這位小哥關照了。」

　　站在他旁邊負手而立的鐘離悄悄往外讓讓，側過頭把咳嗽聲忍下去——這聲「內子」喊得絲滑，過上幾日大可拿來取笑扶危濟生真君。

　　「有點奇怪啊……」灰髮青年和粉髮少女擠在一處碎碎念：「好酸呢！」

　　這兩個擠眉弄眼古靈精怪的揶揄友人，丹恆把臉擰開，轉身就走。

　　「咳咳咳咳咳咳，無非是看在故人的份兒上多問了兩句，哪有什麼關照不關照。」朱櫻風輕雲淡的岔開話題，朝鐘離點點頭：「鍾離先生。」

　　鍾離想了想，拱手還禮笑而不語。

　　這場熱鬧要是兩邊兒都挑明了豈不是沒有樂子可看？再者提瓦特早晚要與天外各處恢復聯繫，正如她所說的那樣，種種災劫距離他們並不遙遠，扶危濟生真君的故里與璃月頗有幾分契合，又素有凜正之名，或可接觸一二，不失為璃月日後一份善緣。

　　「這幾位小友乃是我帶來見識璃月風物的，也是見夫人獨坐似有不適方才上前探問，不防多有冒犯，日後叫他們登門致歉便是，夫人萬萬莫往心裡去。」

　　這傢伙怎麼跟著潘塔羅涅往下順著說話？朱櫻恨恨瞪他一眼——睜著眼睛胡說八道是吧？你給我等著！

　　看了全程的珠鈿坊伙計立刻換上敬仰的目光看這三位。

　　風傳這位執行官夫人與鍾離客卿來往甚密，當日兩人似還在玉京台荷花池處鬧了一場，怎麼今天又多了位清冷俊俏的「舊友」？看那青年的樣子，可不像是普通「舊友」呢……所以這到底是誰挖了誰的牆角誰抱了誰的琵琶？

　　瓜田裡的猹快要看不過來了！

　　總之！驅虎吞狼！鍾離先生好手段！

　　注意到他眼神變化的鐘離：「……」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璃月子民腦洞為何都有這麼大，或許是隨了歸終吧？

　　好傢伙，這是看老朋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了？

　　朱櫻走向潘塔羅涅，經過鍾離身邊時故意抬頭幽幽怨怨望了他一眼，直把客卿先生看得差點炸鱗片——糟糕，被拉下水了。

　　她什麼都沒說，卻像是說了千言萬語，潘塔羅涅保持著標準微笑，解下肩頭大氅蓋在她身上：「辛苦夫人陪我賞游璃月，本想著不叫世俗濁氣擾了夫人清淨，卻讓夫人孤單獨坐，是我的不是。」

　　這！這就是大人的世界嗎！

　　三月七和穹抱在一處瑟瑟發抖——這位先生背後的怨念都快大過本體了還能保持超強正宮氣場，丹恆老師讓他襯得活像是個亂發脾氣的矯情小情兒。

　　啊不行，不能再腦補了，再繼續腦補下去就要忍不住笑場啦！

　　「我一定要把這個新鮮笑話講給將軍聽，可惜他不能離開羅浮，不然一定親自過來看丹恆的熱鬧！」

　　粉髮少女「吃吃吃」笑個不停，穹抱著她瘋狂搖晃：「你要忍住啊三月！丹恆老師會把我們扔進波月古海餵魚的！」

　　丹恆……丹恆現在恨不得從船幫上直接跳下去，一路御水沖回列車資料室。他已經意識到似乎被捲入某場看不清方向的風波，還是自己一頭撞進去的。

　　「抱歉，是我此前未曾細問。畢竟關係到姑娘家的名節，我一介凡夫俗子總不好天天把人名字掛在嘴上過來過去，以致出了今日紕漏。不如三位隨我小坐，細細說說那仙舟羅浮如何？」

　　鍾離把潘塔羅涅甩給朱櫻，徑自走向三位無名客。三月七和穹看完手機上剛接收到的消息，抬頭看著他點點。

　　「楊叔說願意邀請您去列車上坐坐呢，您是打算通過咱們和羅浮搭上線嗎？」阿基維利的列車通過星軌將宇宙中大小星球聯繫在一起，無名客們並不排斥幫人穿針引線。

　　怪不得這三個年輕人無論做什麼都自信滿滿，原來是背後還有家長跟著。鍾離笑著點頭：「感謝楊先生的好意，在下畏高，待日後了解此間契約，有機會定會去天外看看腳下這顆星球。」

　　「至於要不要與其他星球聯繫，我還得與其餘六位朋友好好商量一番。」

　　不如就藉著逐月節餘韻邀請諸神共聚，來不了的也傳個信，不算他岩之魔神不講究同事情誼。

　　穹原封不動把鍾離說的話轉告給還在星軌上飄著的□□·楊，他與姬子的意見趨於統一——提瓦特這顆星球正值新舊交替的蛻生之刻，目前看上去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又有態度明顯傾向於回護乘員丹恆的仙舟人，可以標記為補給點。

　　不是說黑塔空間站的補給不夠，而是距離問題，他們不能總返回同一個固定地點，提供補給的星球當然越多越好。

　　「楊叔和姬子姐說隨時歡迎。」

　　穹豎起手機：「可以照張照片嗎？」

　　訝異之後鍾離點頭應允，青年向後仰著身子給他拍了一張。背景正是潘塔羅涅在為朱櫻整理被夜風吹散的髮絲，燈火璀璨處一對璧人似是站在一起喁喁私語，任誰看了都得跟著會心一笑。

　　實際上潘塔羅涅在和朱櫻提二席博士的事——為了轉移開朱櫻的注意力，以免接下來的動向被她察覺。

　　為此他甚至不惜演出一副深情款款醋意濃濃的樣子。

　　潘塔羅涅這個時候回老家當然不是為了娶妻置產榮歸故里：諸神的神之心均已握在女皇手中，單憑至冬一地的生產能力很難支撐起全面戰爭的後勤需要，而璃月這片廣袤活躍的大地上生活著無數心靈手巧勤奮踏實性格還溫和的普通人，非常適合成為戰爭機器啟動後的能量供給站。

　　執行官此行的目的正是要用金融這架槓桿將璃月撬入掌心，他絕不會把故鄉交給外人磋磨蹂躪，但是自己淺RUA一下是沒有關係的。

　　如果摩拉克斯真的逝去，此番未嘗不是對璃月的一種保護，如果摩拉克斯只是假死，那就更好了。

　　你能阻止我麼？還是說會像彼時一樣不做任何回應？


第28章 璃月之地

　　即便聚會過程中出了點小小的波折，總體而言大家還是很滿意珠鈿坊的招待。夜深之後駁船紛紛靠近樓船將客人們送回埠頭，潘塔羅涅全程與朱櫻走在一起，她沒有機會再與其他人說上哪怕半句話。

　　三月七、穹、還有丹恆自然還是跟著鍾離走，遠遠看到她被扶進一輛車迅速離去，三月七若有所思道：「咱覺著，那位潘什麼來著的先生對他夫人一點也不好啊。衣服雖然漂亮但並不保暖，他也不在乎她一個人坐著冷不冷餓不餓，更不允許別人和她說話，就像是買了個漂亮的裝飾品似的放在那裡。你們說呢？」

　　「同意，」穹舉起手：「他也不著急送她就醫，至少並沒有他嘴上說的那樣重視。」

　　「她不喜歡那種冷冰冰蛇一樣的人。」

　　丹恆悶悶加了一句，湧上心頭的尷尬終於隨著時間消退，他可以正常與人交流了。

　　鍾離先生深以為然。

　　潘塔羅涅以為只要單獨隔開朱櫻就能把她蒙在鼓裡隨意利用……未免也太天真太小看仙人的能力了。

　　扶危濟生真君的名號裡可是有著「扶危」二字，她本身的存在就是張底牌。

　　走過緋雲坡飛虹般的廊橋下，天空中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路兩邊的店家早已吹燈打烊，秋雨打在房檐上發出「沙沙沙」的聲響，流浪貓們早就跑散了各自去找地方躲避，熱鬧繁華的商港因為一場秋雨顯得格外淒清。

　　不多時雨勢逐漸轉大，天地間好似連接著一根根白線。

　　「哇！好大的雨啊！」

　　三月七快樂的像個孩子——貝洛伯格也好，羅浮也罷，包括他們剛剛離開的匹諾康尼，要麼是被星核肆虐過要麼就是改造過，像這種純純自然的天氣實在少見。開拓的力量庇護著她，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更想在雨中盡情撒歡。

　　丹恆只來得及說上半句「小心著涼……」，她已經跳入雨幕張開雙手，任由清涼的雨絲撒在頭髮上和衣服上。

　　「涼涼的，真好玩，丹恆丹恆，『舊雨重逢』就是這樣的感覺咩？」

　　那能一樣嗎？

　　不等他想好如何規勸，穹也緊跟著跳進大雨中——直奔別人家門口閃閃發亮的貨堆。

　　「……」

　　冷麵小青龍想打人。

　　鍾離負手站在屋檐下看著兩個年輕人歡快得如同鬆了牽引繩的狗子，不說話只是笑。他對活潑孩童一向寬容，淋雨生病也是生命旅程中的重要收穫嘛，嘗試一次下回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溫度降得很低，雨中傳來風的聲音，以及草木生發的氣息。

　　「我那位同事特別寫信向您道謝呢，您的慷慨支持幫他釐清了好幾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真的非常感激。」

　　執行官們互相賣隊友的行為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潘塔羅涅拿多托雷出來轉移朱櫻的注意力更是做的駕輕就熟，「更長的壽命，更強健的體魄，更崇高的靈魂，這一切都源自於您。」

　　朱櫻只是抿嘴微笑，潘塔羅涅注意到她的微笑並未抵達眼底。

　　如此一來這位仙人就會去追蹤博士的實驗結果，他在璃月展開的活動自然而言會被忽略——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仙人亦是如此。他看出朱櫻的羸弱並非佯裝，她每天需要花費相當多的時間休息，能夠關注到的事情往往只有那麼一到兩件。

　　還真是朵得用黃金嬌養著的富貴花。

　　回到別業的後半夜朱櫻就發起高熱，直到第二天中午卡塔琳娜敲門提醒夫人改用午餐時才發現。她虛弱的靠在枕頭上，髮絲散亂氣息急促，聽到門口動靜也只是微微側頭撇上一眼。不祥的鮮艷侵染在她眉眼之間，就像花朵往往會在開到最絢爛的那一刻從枝頭跌落。

　　卡塔琳娜嚇壞了，壁爐之家長大的孩子都明白「病弱」意味著什麼——那意味著沒有價值，會被淘汰，而淘汰的下場則是永遠從人生的舞台上謝幕。

　　她驚慌失措的跑下樓找人商量，奈何「醫學」並非愚人眾的泛用科目，別業裡沒有人掌握相關技能。但是九席大人的工作是不能被打攪的，他親口說過只要不是天空墜落就別在工作時間煩他，商量來商量去，他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請醫生。

　　萬幸璃月最好的醫館就在玉京台，阿克列謝·雪茨奈維奇自告奮勇接過這項任務：「脖子上纏著蛇的那個醫生嗎？我這就去把他找來。」

　　「阿克列謝，請你盡量客氣些，一定把醫生好好請來。璃月人現在很排斥我們，如果不小心點很可能會被拒絕。要是夫人出了什麼意外我都不敢想潘塔羅涅大人回來知道這件事後會怎麼懲罰大家，扣工資恐怕只能算道小小開胃菜。」

　　只是扣一下工資反倒好了，互相借一借總還能活得下去，最怕其他的懲罰，比如說去「工廠」做事……

　　說來說去還是昨夜那場秋雨的錯，一場秋雨一場寒，嬌弱的夫人可不就病到了麼！

　　阿克列謝繃著臉接手了卡塔琳娜的建議，他嚴肅得彷彿下一秒就要奔赴戰場：「我知道，不管怎樣，我一定會把醫生帶回來的！」

　　卡塔琳娜：「……你確定不會把醫生綁來吧？」

　　他們正在門邊拉拉扯扯，樓上傳來腳步聲，細細碎碎忽輕忽重，是朱櫻自己扶著牆慢吞吞走出臥室。卡塔琳娜聽見動靜忙跑上樓扶著她：「夫人您怎麼自己出來了？想用些什麼？」

　　「你去幫我尋一件外袍罩上，我想在花園裡坐一會兒看看花。」溫軟的聲音就像貼著珍珠拂過的絲綢，因為高熱而平添的沙啞又讓她多了幾分憔悴。朱櫻平和的看著因為自己生病而焦急不安的年輕人，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寬慰：「我生來體弱，每逢季節交替總要勞師動眾幾回，真是慚愧。」

　　「其實不用怎麼擔憂的，放著不管過幾日自然就會痊癒。」

　　話不能這麼說，可是卡塔琳娜拗不過她。沒法子她只得尋了件厚實外袍替她裹上，又找來幾張軟墊把花園裡的石椅石凳蓋了個嚴嚴實實，這才同意放朱櫻去外面坐著賞景。

　　這個季節還盛開的花已經不多了，別業的花園裡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株霓裳和琉璃百合，全都蔫噠噠的垂著腦袋。

　　「您總要吃些東西吧？不想吃廚房裡的東西我讓人去外面給您買點璃月本地的飲食如何？」

　　卡塔琳娜左想右想還是不放心，於是她回去弄了個火盆端出來。不經意間瞄過牆角，納悶的小聲嘀咕：「這花怎麼開了？剛才不還垂頭喪氣的麼！」

　　「你忙花眼了吧？它一直開著的呀。陪我坐下來歇一會兒，今天也辛苦了。」

　　朱櫻舒舒服服靠在軟墊上看向遠處，雨後晴朗的天空瓦藍瓦藍的，偶有附近天衡山上的白鳥飛過。

　　她又偏過頭合上眼睛想想，笑著對卡塔琳娜道：「咱們找幾個橘子栗子什麼的放在火盆旁烤一烤吧？要是有新下來的梨子更好，放一枚大棗，幾粒冰糖，慢慢燉上一會兒，又甜又糯。」

　　啊，夫人總是這麼溫柔，對著他們這些底層愚人眾也體貼入微。

　　雕梁畫棟的宅院裡空蕩蕩的，只有風吹過竹梢帶來的沙沙聲，入眼一片喜氣洋洋的正紅色，實際上冷冰冰的，對於身體不好的人來說簡直是場災難。

　　潘塔羅涅大人是故意的。

　　卡塔琳娜猛然意識到事實真相居然是這樣——大人根本就沒有想讓夫人的身體好起來過，不然他根本不會連個懂醫術的人都不在別業裡留。換了其他執行官或許還能說一句太忙了有所疏漏，九席素有算無遺策之名，他說他忙忘了，這句話也就只能聽聽而已。

　　「我，我這就去準備。」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多愁善感」的愚人眾低下頭，趁著轉身的功夫偷偷摸摸眼睛。

　　真奇怪，眼眶有些熱，似乎有一種陌生的情緒潛藏在皮膚下湧動。

　　一直等到橘子被烤出清新的香味，阿克列謝才從不卜廬請來大夫。看到病人不知死活的坐在花園裡烤水果吃，饒是知曉仙人體質特殊白朮也有些氣悶。

　　說起別人頭頭是道，輪到自己頭上了就破罐子破摔。

　　「還在發熱，您應該留在室內臥床休息。」他用手背試了下溫度，高得有些離譜。朱櫻懶散的望著他露出笑意：「沒事的。」

　　反正也治不好，何苦呢？

　　長生掛在他脖子上把蛇信吐出來又收回去，回頭提醒白朮：「已經不需要開藥了。」

　　「本就著了夜風還坐在外面凍著？多保暖多休息，少思慮。」說話間白朮還是留了幾個字，確實不是藥方，而是一道家常甜湯的做法，「熱熱的喝一碗，出些汗把溫度降下去，身體不好就別讓自己再受更多罪。」

　　「嗯嗯，是的呢，我聽大夫的。」

　　她靠在一堆軟墊裡，透亮的秋陽為她鑲了層金邊，深邃的藍色眼睛裡也染上了幾分暖意：「有點冷，該回去休息了。」

　　消息已經盡數傳遞至甘雨處，剩下就看人類自己如何應對。

　　該給的信息和情報樣樣不少，依著璃月人的聰慧朱櫻覺得自己還是多少更偏心自家小孩些。

　　至於潘塔羅涅麼……為了謝他此時此刻的配合，不如等事後推鍾離出去請他喝上一碗三碗不過崗的薄酒。


第29章 璃月之地

　　「旅行者，你說最近是不是好多物資都漲價了呀？好奇怪，我剛才聽路邊有人抱怨，說是礦石、煤塊和霓裳花供應不足……璃月不是盛產這些東西嗎？怎麼會不足呢？」

　　派蒙飄在熒身邊，緊貼著她的耳朵小聲碎碎念。金髮少女低頭邊研究手裡的冒險之證邊回答：「因為秋天到了吧，大家都要為入冬做準備。買得人多了，相應就會顯得貨物變少，價格也會所有抬升，總之是正常的啦。」

　　「哦哦！原來是這樣，你知道的好多呀！」

　　小精靈飛了一圈摸摸頭髮，停住：「可是不太對啊！剛才你買日落果的價格是上次的兩倍，漲得有點過分了吧！」

　　「連派蒙你都能發現，看來這件事是瞞不下去了。」

　　熒習慣性和派蒙開了句玩笑，小精靈氣得又是跺腳又是叉腰：「喂喂喂！我也是有進步的，不要總拿老眼光看我嘛！」

　　大英雄又在和她的嚮導鬧著玩了，璃月的居民對此會心一笑。

　　「不如我們去問問凝光吧？」旅行者從腦海裡翻出一個肯定會對此有所認知的名字，派蒙表示同意：「好啊好啊，雖然鍾離肯定也會講一堆所謂的『經濟學知識』，但還是凝光的說明我更能聽得懂啦。」

　　她摸摸下巴，做出一副有在努力思考的樣子，惹得旅行者忍不住又去逗她：「看來派蒙也到了該上學的時候了。」

　　「喂——！」

　　「哈哈哈！」

　　兩人打打鬧鬧登上玉京台，迎面剛好遇上白朮提著藥箱從一處別業告辭出來。小派蒙遠遠揮手熱情的和他打招呼，等走近了更是主動飛上前問候：「你好呀，白朮，是出外診了嗎？辛苦啦！」

　　有第三人在場熒就不怎麼愛說話，抿嘴笑笑算是認同派蒙的猜測。

　　白朮正為了朱櫻的病情心頭沉重，勉強翹翹嘴角由長生代為回答：「去看了一位病人，情況不太好。」

　　上一位「情況不太好」的病人已經變成採藥姑娘七七的同類了，這回又……

　　旅行者和她的嚮導都是幾乎把話全寫在臉上的人，白朮不需要問，看也能看明白她們在想什麼。

　　於是他苦笑了一下：「不，她的情況更嚴重，堅韌的靈魂有時反而會成為無法斬斷痛苦的緣由，這種時候醫生能做的已經很少了。」

　　哪怕是仙人，他也想要救她。

　　「哦……」熒和派蒙互相看看，小精靈咂咂嘴生硬的轉移話題：「那個，白朮，我們要去找凝光玩兒，你去嗎？」

　　「多謝，不過還是不必了。」白大夫自然知曉她們這是想要寬慰自己，含笑謝過這份體貼後他和氣的告辭：「醫館裡可少不了醫生，我得趕緊回去。」

　　說完他看向熒：「不知旅行者可與長樂茶館的朱櫻老闆相熟？若是熟悉，得空勞煩你拜訪她一二，病中得有人探望，心情總能好些。」

　　朱櫻為什麼會出現在愚人眾執行官的別業裡，還被愚人眾們稱為「夫人」，這裡面的事他一個醫生並不關心，他只希望自己的病人不要因為人為因素病情加重。愚人眾大約也不會把她生病的消息告知其親友，這在大夫眼裡簡直就是「不負責任」的完全具體表現。

　　聽到這個消息派蒙頭一個表示感同身受：「朱櫻姐姐生病了！？秋天生病很難痊癒呢，她一定很難過。旅行者，等我們見過凝光後就去探望她吧！」

　　金髮少女點點頭：「還要把這個消息告訴鍾離和長樂茶館的伙計們。」

　　「那真是太謝謝你們了，我得趕回不卜廬，祝你們事事順利。」他提起藥箱一步步向下走，熒和派蒙則穿過玉京台來到月海亭找聯絡人去群玉閣。

　　「這裡怎麼突然多了好多人？是祭祀岩王帝君的重要日子嗎？」

　　雖然鍾離還活得好好地，摩拉克斯卻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去世」了的。這片曾為他辦過送仙典儀的八角形廣場上突然多出這麼多人，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祭祀之事——璃月人是真的很喜歡懷念先人啊！

　　派蒙飛來飛去躲避，好幾次差點撞到三三兩兩談話的人。他們都很警惕，一注意到有人靠近就閉上嘴，發現是拯救過璃月港的大英雄後又和善的笑笑，等熒走過去才繼續交流。

　　金髮少女察覺到了這份緊張與詭異，她加快腳步找到接頭人登上群玉閣，腳下剛踩實就看到夜蘭與申鶴一前一後向外走。

　　「呦呵，正打算找你，就在這裡遇上，還真是巧啊。」

　　「下面聚集了很多人，你們也……與最近璃月港內物價瘋狂上漲有關嗎？」

　　夜蘭揉揉手腕，從側面回答她：「真是敏銳，就知道瞞不過你。」

　　她看了眼申鶴，抱著胳膊加了一句：「凝光讓我們去查一下進出港口的幾條要道上是否安全，還有事忙，就先不奉陪了。」

　　經過旅行者身邊時她輕聲道：「最近市面上有些奇怪的風聲，不知道你聽說過沒。如果沒有，那就是有人專門在特定範圍內散播特定的消息，連你都被隔開了。」

　　「我先去見見凝光。」旅行者不打算改變計劃，夜蘭笑笑：「是的，你可以從她那裡得到更多更具體的消息。」

　　申鶴不愛說話，淡色眸子直直看過來：「保重。」

　　雙方擦肩而過，那股奇異的緊張感再次浮現。

　　「她什麼意思啊？你聽懂了嗎？」派蒙趴在熒的肩頭瑟瑟發抖，金髮少女把她摘下來抱在懷裡：「沒事，看不見的手在廝殺。」

　　「欸！看不見的手？妖邪嗎？鬧鬼嗎？」小傢伙真的很害怕，搞得旅行者都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揉揉她的頭髮：「放心吧，我會保護小派蒙。」

　　「那我也會保護你噠~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對吧！」

　　小精靈張開小手鑽進少女懷裡，總算有了點安全感。

　　夜蘭與申鶴剛走，凝光的秘書百聞百曉就出來迎接客人：「旅行者，凝光大人命我們來接二位。」

　　熒跟著她們見到了坐在書房裡忙碌的凝光，群玉閣金碧輝煌珠光寶氣的的正廳裡不知何時多了幾枝開得正旺的桃花盆景。派蒙飛上去圍著轉了好幾圈，確定不是用寶石雕琢出來的裝飾品，而是真正盛開的花朵。

　　「好奇怪啊，秋天怎麼會有桃花？」

　　她一面嘀咕一面飛進凝光的書房，書案上滿滿當當全是總務司送來的卷宗，不遠處擺著盆琉璃百合。

　　凝光喜歡琉璃百合，但是這種花非常嬌貴脆弱，目前只在玉京台幾處邊角還活著少許，盆栽更是幾乎不可能成活。但是這盆琉璃百合狀態好到出奇，花瓣枝葉肆意舒展，彷彿逢人便笑似的。

　　派蒙知道自己參與不進旅行者與凝光的談話，索性飛去欣賞花朵。無論是這裡的琉璃百合還是外面那樹桃花，都充滿了旺盛的生機，讓人心生嚮往忍不住想要湊近過去貼貼。

　　「派蒙也很喜歡這些花嗎？」百曉端來點心給小精靈吃，派蒙開心的在空中直跳：「喜歡呀，養的真好，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桃花。要是它能結出甜甜大大的桃子就更好了，又好看又好吃！」

　　「可惜這株桃花不會結果哦，」百曉眼睛裡映入朵朵閃著金光的花苞，帶著些許惋惜感嘆：「送花來的人說主家專門去掉了花心，就是為了不讓它結果。據說古時候有位名人把自家出產的梅子送給朋友時一定要在梅核上鑽孔，大概都是不高興別人繁育自家的花吧。」

　　「啊……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很期待呢。」

　　她撅起嘴鼓鼓腮幫子，揮舞著小手：「要是我見到送花的人，一定會給他起個難聽的綽號，就叫『小氣鬼』好了！」

　　「噗……咳咳咳咳咳，真是不知好歹的小東西。」

　　什麼叫「小氣鬼」啊？還不是怕有人嘴饞亂吃東西吃出問題。

　　朱櫻靠在軟椅裡差點把喝進嘴的甜湯噴出去，卡塔琳娜迅速走到她身邊：「夫人，您還好嗎？」

　　怎麼嗆到了呢？是不是太燙了？

　　「我很好，謝謝你。」她放下手裡的碗，等待她扶自己回臥室休息。

　　潘塔羅涅想人為操控民生物資的漲與落，不得不說依北國銀行的實力他也確實可以做到。先讓璃月港的物價漲上去，再放出不利消息讓價格跌落，一上一下間他能捏死這座城池。

　　鐵礦，煤炭，外加人人都要用以禦寒的霓裳花，只需要這三樣物資，短時間內價格急劇變化再加上不明真假的謠言，足以動搖民眾對七星治理能力的信心。七星一旦失去公信力，璃月的行政就會陷入癱瘓，這個時候誰掌握經濟命脈誰就能掌握整個國家。

　　不得不說……還真是件只有聰明人才能辦到的事，他剛好選在由秋轉冬物價必然會出現波動的季節交替之刻啟動計劃，搏了一把天時。總務司各廳之內必然有人願意配合他的行動，覬覦七星位置的其他大商人也會在關鍵時刻袖手旁觀，這就是潘塔羅涅的人和。

　　至於地利麼，璃月之地廣袤，乃是七星手裡的底牌。

　　雙方各有優勢，對手已經先行走了一招哄抬物價，就看七星後手怎麼接。

　　進出璃月港的要道，孤雲閣下鎮壓的魔神，層岩巨淵的汙染……不知至冬執行官接下來會挑選哪一條攻擊璃月子民的自信呢？


第30章 璃月之地

　　「歡迎，旅行者。」

　　凝光坐在書案後向著熒微笑：「一路上可有什麼見聞？」

　　重建後的群玉閣比之從前更多了幾分沉澱，海風從洞開的窗口灌入，馥郁的花香被帶著拂過門廳與廊柱。小精靈驚喜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呀！它落下來了！剛好落在我頭上！是送給我的嗎？我決定了，收回『小氣鬼』的綽號！」

　　金髮少女坐下，雪白的裙角捲起一個柔軟的弧度：「至冬的執行官來了有一段時間，最近璃月港的物價突然飆升，還有玉京台上聚集的那些商人。黃金屋到現在也沒能復工，物價越高流通的摩拉就越少，流通的摩拉越少……會出大亂子的！」

　　見她大概意識到會發生什麼事，凝光臉上的笑意慢慢加深：「不愧是你，多少人還懵懵懂懂沉浸在一夜暴富的發財夢裡，你已經察覺到危機了。」

　　她起身將客人請到窗邊眺望，璃月港碧藍的海水宛如一塊流光四溢的寶石。

　　「璃月港很美，越是美好，就越容易招來覬覦。」

　　回手拂過書案旁的琉璃百合，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相信那位仙人。

　　既然她傳話要大家不必擔憂她的安全，那麼旅行者這個不可多得的助力最好還是放到更緊迫的位置上去……

　　「麻煩你幫我確認一下奧賽爾的封印是否需要加固，比起層岩巨淵，海中才是我們更加難以靠近的地方。」

　　旅行者接下這個委託，出門找到圍著桃花盆景轉來轉去的小派蒙。

　　「旅行者你快看，一朵桃花剛好掉在我頭上，戴著會不會和你很像呀？」她憨態可掬的側過頭反覆展示百曉幫忙固定的花朵，大眼睛彎成兩道細細的蛾眉月。

　　「走了，我們先探望一下朱櫻前輩，」

　　這個時候她突然生病，連白朮都說「情況不太好」，會不會和至冬的執行官有關聯？這次的九席執行官和之前接觸過的那幾人又不一樣，自始至終他似乎一直在竭力迴避遇到自己……

　　金髮隨著動作垂在兩鬢輕輕搖動，少女朝自己最好的伙伴和嚮導露出微笑：「然後去孤雲閣完成委託。」

　　派蒙一聽高興極了：「好耶！長樂茶館！長樂茶館！來了璃月這麼久都沒有機會過去坐坐，全都是因為我們實在太忙了。」

　　「上次做那個給仙人送玩偶的委託時你就想去，剛好現在就出發。」

　　熒回憶起魈收到團雀玩偶時臉上的表情，幾乎與面對鍾離敬酒一樣窘迫惶恐又無奈。少女悄悄低下頭紅著臉傻笑，派蒙飛到前面去了，沒有人發現。

　　然而她們並沒有在長樂茶館找到朱櫻，維持生意的伙計靖遠苦笑著表示東家都有好一段日子滯留在外了，具體發生什麼他們也不清楚。於是熒把白朮交代的口信傳給茶館眾人，自己轉身帶著派蒙返回玉京台。

　　「我們遇到白朮時他剛好從別人家看診出來，你說朱櫻姐姐會不會就在那裡呀？」

　　派蒙摸著下巴做出合理推斷，旅行者覺得這個可以有。

　　爬牆翻窗什麼的她可熟練了，只要有閃光的地方就有旅行者留下的蹤跡，從後院潛入尋找被困的美人大姐姐，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朱櫻這一日起起伏伏燒了好幾回，別業中的花草樹木彷彿時令倒錯般瘋狂暴張，不但葉片綠得流油，一些取景用的翠竹甚至在竹節間生出金色的脈絡。

　　霓裳花開得越發嬌艷，琉璃百合也拔高了一節。

　　卡塔琳娜盯著她喝過甜湯，換下發汗濕透的寢衣，又抱來加厚的蓬鬆被褥把她裹成一條胖蠶蛹才放心。侍女前腳剛走，後腳不安分的病人就踢開被子卷從書架上翻出一本輕小說邊看邊吃吃笑出聲——《金髮異邦人喧譁旅》

　　這既視感，就差指名道姓了。

　　「那金髮旅者將手中長劍一橫，大喝三聲從天而降……」

　　翻過一頁，朱櫻讀得津津有味，忽然停下側頭頓住，再次起身去到窗邊拉開窗扇。沒過多長時間就見派蒙鬼鬼祟祟探出一顆小腦袋，探頭探腦兩邊望望，柔軟的呆毛向上翹起，「喝！大姐姐你在這裡怎麼不出聲呀！嚇了我一跳！」

　　她急忙用小手捂著嘴，臉上寫滿了「心虛」。

　　朱櫻後退一步讓開空間，金髮少女緊跟著「嘿咻」翻過窗櫺進入她的臥室。

　　「聽說您生病了，我來探望。」她帶了一束街頭常見的梔子花，卵圓的肥綠葉片簇擁著一朵朵白色小花，香味濃郁，沁人心脾。朱櫻高高興興放下書將花束接到面前嗅嗅：「梔子瀉火除煩，清熱利濕，涼血解毒，能療目熱赤痛，胸心大小腸大熱、胃中熱氣。是好東西，很好的藥材。」

　　說著她滿屋子翻箱倒櫃找了只罐子把花束供起來：「味道也很好，滿室清香。」

　　「誒嘿嘿，你喜歡就好。我們本來打算帶點吃的給你，可是又一想也許你在吃藥，那就不能隨便亂吃東西，問過禮品店老闆最後決定帶梔子花。」派蒙不停去摸頭上新戴的桃花，美滋滋的模樣有眼睛的人都能注意到。

　　「多謝你們費心，」謝過這份難得的禮物，朱櫻佯做驚訝，聲音也略略挑高了些：「好漂亮的花，很適合小派蒙呢。」

　　「哼哼哼！這傢伙見了只是笑都不說話，真的好看嗎？真的嗎？真的嗎？」小精靈乾脆側過去，生怕沒讓人看清楚。

　　她換了更堅定的語氣肯定道：「好看，簡直不能更好看！非常適合小派蒙的可愛！」

　　也是非常會慣孩子的樣子了。

　　「您為什麼會留在這裡？」旅行者是個熱心腸的好姑娘，不管誰遇到麻煩都願意伸出援手。眼看話題歪樓到派蒙的新裝飾品上，她及時「力挽狂瀾」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這棟別業門口守著的全都是愚人眾，自從公子差點淹了璃月港之後愚人眾在本地不說過街老鼠吧至少也人人喊打，仙人怎麼會和愚人眾混在一處？她一定是被軟禁在這裡的，所以茶館伙計靖遠才苦笑著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知道，但是他不敢說，因為害怕愚人眾對他的老闆不利。

　　還挺敏銳？

　　金髮少女的一舉一動太顯眼，朱櫻不想把麻煩牽連到她身上，似是而非答了一句：「只是借住幾日罷了，你們是從茶館來的？」

　　「欸！完全肯定了呢，這是可以用看就看得出來的嗎！」

　　派蒙故意大驚，似乎為了報答方才被誇夸帶來的好心情，她驚訝得非常用力。

　　旅行者執著的等待答案，可是朱櫻不打算現在就把一切解釋給她聽。

　　「看來你們還有事情要忙，我就不留客了。」她重新拿起那本輕小說躺回被褥間，擺明不願意繼續交流。

　　《金髮異邦人喧譁旅》，看到書名熒立刻回憶起稻妻那些尬得人腳底發麻的同人輕小說，她意識到這是房間主人隱晦的逐客令。

　　璃月的仙人總是這樣喜歡打啞謎，旅行者和派蒙你看我我看你，只能先離開這裡去完成凝光的委託。翻窗戶走人前躺在床上的白髮女子輕輕出聲，帶著濃濃的關懷叮囑：「一定要保重呀。」

　　「嗯，我們會注意的，你好好休息，等我們回來再來探望你哦！」

　　也許生病的人就會變得古怪，派蒙沒想太多，揮揮手跟著熒一塊飛出窗口。朱櫻目送她們離去，收起書本閉上眼睛，聲音與圖像通過植物的根系、枝葉、以及花朵源源不絕傳入腦海——她必須小心更小心，提瓦特的地脈與世界樹已經很脆弱了，提取信息的過程稍有不慎就會破碎。

　　旅行者和她的嚮導去了孤雲閣，另有兩位神之眼持有者分別監控著緋雲坡與螭虎岩的出入口，只剩下層岩巨淵……

　　嗯，看來就是那裡——每個人不經意的動作都會將信息傳遞出去，這些冗雜的交流總有特定的接收方給出反饋，不斷地往返來回。就像湖面的漣漪，只要遇到那塊正正好的石頭就一定會把消息傳回起點，操縱織機的紡織娘就能根據這些將稀碎雜亂的線索織成華美的綢緞。

　　她不需要張嘴，盪漾的波紋會讓他們發自內心的主動去達成她所希望的事。

　　從偶感風寒開始，一連串的必然與偶然之後布局已經完成，只剩下一些危機預案必須她「親自」出現。

　　「卡塔琳娜，你在嗎？麻煩你幫我倒杯熱牛奶。」

　　樓上傳來虛弱的呼喚聲，卡塔琳娜立刻出現：「夫人，除了熱牛奶您還需要什麼嗎？」

　　潘塔羅涅大人真是個不負責任的渣男！從昨晚到現在夫人病了這麼久他連問都不問一句，實在是太過分了！

　　怪不得「內部絕密」的小冊子上關於他的所有段子都是以BE作為結尾，哼，渣男不配擁有愛情！

　　「不了，謝謝你，我想好好睡一覺，直到明天早上都別讓人來打擾。」

　　躺在床上的病人半閉著眼睛，高熱讓她顯得異常危險，似乎一陣風吹過就會丟了命。


第31章 璃月之地

　　層岩巨淵。

　　鑲嵌在地表的碩大眼狀礦坑內只有少數礦工還在繼續開採。

　　比起十幾年前這裡的採礦業凋零了不少，所有人心裡都有數，自從岩王帝君逝去，地殼深處源源不絕的的饋贈也終於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明蘊鎮的過去一定會在不久之後的將來復刻於此。

　　過分依賴礦產資源發展經濟的弊端逐漸展露，暫且不論對環境的極端汙染與破壞，礦脈枯竭後採礦工人與冶煉工人同時面臨失業風險，與此相關的燒造業也走在不容樂觀的險境之中。

　　「唉，忙了十幾天，能找到的琉璃晶砂只有這些，連交任務都不夠，獎金就別想了。」

　　潘波看看背簍裡可憐兮兮的幾塊礦石，心頭儘是懊惱。前幾年層岩巨淵深處發生了可怕的異變，七星雖然及時出手沒讓異變影響到地表，事後的處理卻叫人心頭大為不滿。

　　工人們想回到地層之下繼續挖掘的申請一直沒有得到許可，此前花大價錢搞到的開工證明猶如一張廢紙，天天開採些鐵礦和白鐵礦，收入竟還不如偷偷溜下去的那些黑工了。

　　明遠把找到的礦石倒進潘波的背簍，兩人都是很有經驗的老礦工，看上一眼就知道這些下級礦砂交上去換得的薪水只能勉強糊口。這幾天受璃月港影響各地物價無不飆升，如果再不想點別的辦法，兩家必定要艱難熬過一個印象深刻的冬天。

　　他們把目光投放到礦場中心空置的升降機上——就在並不遙遠的過去，這台巨型升降機每天都會把蘊藏在地層深處的財富源源不絕帶上地面。那個時候只要有力氣，誰都能把全家上下餵得飽飽的。

　　只要有力氣……

　　他們有得是力氣。

　　熊七是輝山廳常駐層岩巨淵的負責人，專門聯絡礦工小隊的小負責人。

　　從前這崗位高低得算是個肥差，自從地下出事以後瞬間變成燙手山芋，幾經周折栽在了曾經也是個礦工的他頭上。熊七每天的工作就是給來上工的礦工們發工作證，下工再把證收回去，無證不得擅自下井，一旦被抓到就會被請進總務司喝茶……枯燥無聊但必須有人做，萬一正規採礦工人的人數對不上他還得趕緊上報，查清事實後協助機動隊及時展開救援。

　　這項工作的本意乃是為了保護礦工們的生命安全，奈何近來所有人手頭都有些吃緊，難免把主意打到鋌而走險的路子上，熊七對此很是頭疼。

　　「潘波，明遠。證我收了，別在這兒逗留，你們快些走吧，回去早點休息。」

　　他從兩個礦工手裡收回工作證，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潘波把背簍卸下來給他看：「盛露廳的若雨女士還沒說通天權大人嗎？只在地面上尋找，這琉璃晶砂實在是沒剩多少了。」

　　背簍裡的礦石黯淡無光，以往這種品質都沒有撿拾起來的必要。

　　「咱們都是地底下出苦力幹活的，唉，我跟你說句實話，這個事兒啊，難！還是早早做好轉行的打算吧，趁著身體好還有本錢，和記廳那邊天天招人呢，去海外轉轉也開闊眼界不是？」

　　熊七探頭往背簍裡看看，搖搖頭：「這樣的礦石你們帶出去都不會有人攔，石頭比彩砂多太多了。」

　　「誰說不是呢，可是跟船出海也得有貨可賣，沒有琉璃晶砂燒製出來的琉璃與瓷器，咱們賣什麼。」明遠重重嘆了口氣，回頭望向昔日繁忙的礦坑，突然眯起眼睛：「欸？你們看對面山上是不是開了從紅花？」

　　熊七經他提醒這才注意到，岩王帝君的神像腳下伸出團團簇簇花枝，迎風招展，嬌艷欲滴。

　　「開花了？現在可是秋天啊……」

　　蒼涼凜冽的山風裹著沙粒搓過去，花瓣掀起紛紛揚揚的紅霧，三人定睛細看，石縫間生出花樹的位置隱隱約約居然不止一處。

　　「香！甜甜的，奶香奶香！」潘波和明遠交換了個眼神，一塊碰碰熊七的胳膊肘：「我們過去看看這是什麼花，也好幫你往上報告。」

　　熊七直覺是要拒絕的，可是這兩人又不下礦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還能出什麼事兒？再說了，他不能擅離崗位又得及時將異狀上報，分身乏術啊！總不能等上面問起來了一問三不知，到時候丟了這份工作一家老小吃什麼喝什麼！

　　「那……行吧，你們去看看，看完趕緊回來，別待太久。」只當是熟人之間互相搭把手了，將來這兩人要是遇上什麼為難事，他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瞧好吧你！」潘波放下背簍活動活動手腳，明遠緊跟在他身後，兩人翻過破碎皴裂的地表，借助各種機關才爬到對面的山崖上，果然在破岩中找到一從比較粗壯的花樹。

　　正紅色的花枝在山風吹拂下不停搖擺，看著似乎馬上就會傾頹折斷，但樹根卻緊緊咬在山石之間，從岩縫裡，從砂礫中，破開龐然大物一般的岩層躍然而出。

　　越靠近，花香味越是濃郁，彷彿勾著人上前查看是否有果實可供採摘。明遠想起留在家中操持家務的妻子，忍不住伸手摺下一枝藏在懷裡——買不起珠寶玉石給她裝點髮髻，采一枝開得正好的桃花總還是可以的。

　　等等，桃花？

　　兩人訝異的對視，異口同聲：「桃花怎麼會在秋天開？」

　　莫不是層岩巨淵又要出事了？

　　去往礦坑底層的升降機平台吊在半空中跟著風來回輕微晃動，沙啞嘈雜的嘎吱聲傳出去老遠，就像又長又尖的指甲抓撓石板，讓人聽了渾身直冒雞皮疙瘩。

　　冷意一股一股往上冒，到底腦門兒都是涼颼颼的。

　　「咱，咱們還是快走吧，這事兒看著真邪門兒！」

　　明遠把藏在懷裡的桃花拿出來看看，心知有異想扔卻又捨不得扔。

　　這花開得實在太好，艷麗的正紅色映襯著妻子烏黑的長髮該有多美啊！

　　嘎——吱——

　　砰！

　　巨響傳來時礦坑對面的熊七拚命揮動胳膊大聲呼叫，但是來不及了，他眼睜睜看著潘波和明遠腳下的岩層驟然崩塌，連帶著二人一下子就掉進去。

　　「快來人——！塌方了——！有人掉下去了——！」

　　安全鐘被急速敲響，一方面提醒滯留的礦工盡快撤離，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傳遞消息——出事了，快點聯繫救援隊！

　　*

　　「聽說了嗎？層岩巨淵又出事了！上回是盡頭挖到了有毒氣體，一封封到現在，這回更嚴重，地面直接就塌了，掉下去好幾個礦工，當場摔得血肉模糊，救都救不上來，那個慘啊——！」

　　「啊？那盛露廳的琉璃買賣怎麼辦？船還在港口停著等貨吶！每天燒的都是錢！」

　　璃月港的礦石商人耳目最靈通，跑回攤子上把招牌一收——不賣了！

　　這可不能賣，層岩巨淵接二連三出事，想來復工一事遙遙無期。今後這些寶貝蛋賣一塊少一塊，不到關鍵時刻誰出手誰就是傻子！

　　鍾離帶著三位天外來客在三碗不過崗喝茶聽評書，正聽到「岩王帝君出征時曾言……」，言啥來不及往後聽了，街面上慌慌張張都是往各家報信的親戚朋友，生怕有熟人撇在礦場再也回不來。

　　「層岩巨淵？是璃月的景點嗎？」

　　三月七看著慌慌張張來回跑的居民，著實不忍心：「要不咱們過去看看唄？瞧瞧和雅利洛六號的地下礦區能有什麼不一樣。」

　　丹恆和穹沒有異議，說不定他們還能幫忙想些救援的法子。

　　三個年輕人商量好了說走就走，鍾離起身拱手與他們作別：「我就不過去了，往生堂這邊離不得人。此外層岩巨淵除了連通地脈礦藏，也曾是處古戰場，諸位還請小心。」

　　大家都不是黏黏糊糊的性格，道別之後無名客們藉著開拓的力量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無不為映入眼簾的深邃巨型礦坑感到震驚——這裡和雅利洛六號不同，機械的泛用程度更低，可以說是親眼目睹到人類如何用雙手挖空腳下星球。

　　「三月，照相記錄一下這裡的地形地貌，非常典型，很有代表性。」

　　丹恆心心念唸著列車智庫，雖然其他星球上也有類似的礦坑，但規模與宏偉程度都無法與璃月的層岩巨淵相比。

　　它就像大地張開的眼睛，無神的望著天空。

　　粉髮少女端起照相機「喀嚓」「喀嚓」連連摁動快門兒，這會兒功夫穹已經找到負責人大致了解了一些相關情況。

　　「突然就塌方了，毫無徵兆……」熊七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心底悔恨不已，「都怪我，我應該自己去看那些花是怎麼回事的，不該心存僥倖放他們過去。」

　　「花？什麼花？」

　　青年抬起頭環顧四周，看了一圈後困惑的指著眾人頭頂：「你們璃月好神奇啊！居然有秋季盛開的桃花品種！」

　　正紅色花枝斜倚在山崖上，燦爛奪目，隨風輕擺。

　　熊七冷不丁出了一身白毛汗：「剛才這裡還沒有……」

　　「……」

　　丹恆一槍戳上去，花枝應聲墜地，亂紅灑了一片，就像美人飄揚的裙角，看上去無辜且單純。

　　「有豐饒之力的氣息。」他壓低聲音與同伴們道：「我要下去找找，目前的情況看這些花枝都是從山崖中鑽出來的，根系肯定在地層深處。」

　　仙舟人絕不可能錯認豐饒孽物，萬一要是和建木類似的可怕植物，提瓦特這顆星球就要完蛋了！


第32章 璃月之地

　　由於剛剛發生事故，除了救援隊任何人都不能進入礦坑，丹恆想要自行探查的念頭打從一開始就遭遇到滑鐵盧。

　　這三個年輕人是你說「不能下去」就會乖乖待在一旁等待的性格嗎？

　　想多了。必然不可能。

　　三月七笑嘻嘻的向熊七賭咒發誓絕不會和同伴們涉險，剛說完一轉眼就被穹摁著腦袋躲進山石紅棕色的縫隙內。

　　「順著這裡往下爬，先下到和礦坑眼持平的海拔，再想法子偷偷摸下去！」

　　畢竟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只需要換一條路就行。

　　欣喜於自己的膝蓋終於正常發揮作用，他們很快就完成了計劃的第一步——達到與礦坑眼持平的地方。

　　腳下的岩層時不時傳來一陣輕微震動，那是因為地下已經被掏空，結構不穩。重度依賴採礦業的城市中類似情況並不罕見。他們沒有想太多，按著腦海裡的路徑找好方向摸索著開始前進。

　　很快無名客們就發現哪怕一層又一層山石的皺褶中也逐漸出現紅色花枝，丹恆二話不說見到就鏟，留下一路可憐兮兮的殘枝斷葉。

　　距離事發地點已經不遠了，他們不想引起救援隊的注意，就這麼慢慢找到一架被遺忘的升降機，磕磕絆絆晃晃悠悠穿過裂縫進入礦坑眼以下的空間。

　　「怎麼連這裡也有這麼多桃花？噫！好詭異！」

　　龐大空曠的底下空間內，蔥蘢猶如雲霧的花樹突破了植物對陽光的喜愛，哪怕被迷霧籠罩，花瓣間也似雀躍著金色斑點。

　　三月七搓搓手臂，這片地下花海既美麗又詭異，比之羅浮上的建木不遑多讓。

　　「走這邊，這邊乾淨些，先去找跌落下來的曠工。如果他們掉下來時還能保持清醒，也會往樹少的地方移動。」

　　穹提著他的棒球棍警戒四周，這會兒倒是遍地閃光點也引不起他的興趣了。

　　右側就是一條光滑的通道，不知為何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附近生長的桃花躲它躲得遠遠的。

　　三人立刻鑽進這條通道向深處疾走，至少走了三四個小時，迴環曲折大洞套小洞，本以為走到底，猛然一個轉折後腳下不但出現一處地下湖泊而且還藏著有一個洞。

　　「埋……這裡……炸開……效果……」

　　隱隱約約有交談聲從下面傳上來，或許是因為這個洞直上直下的像個煙囪，地下又異常安靜，所以哪怕距離遠些聲音也沒能防住隔「牆」之耳。

　　丹恆二話不說收起槍，顯出持明本相御水裹著所有人直接跳進洞裡。

　　下落的時間很是漫長，長到三月七打了個哈欠小小聲埋怨：「什麼時候才能到啊，咱就說，這提瓦特的地底下難道是空心兒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

　　穹在另一旁數數，數到七就拐回頭重新數：「一、二、三、四……」

　　好在無論多深洞都有底，他們終於落在一圈奇怪的人中間和對方大眼瞪小眼。

　　腳下，是硫磺味濃郁的炸藥箱子，一層摞一層碼了五六堆，幹嘛用的有眼睛和腦子的人都能看懂，根本不需要解釋。

　　「喀噠」，戴著帽子的□□手拉開槍栓，拎著巨錘的高大士兵面色不善湊上前來：「陌生人？不是畫像上那個愛管閒事的金髮旅行者，幹掉他們！」

　　「呃……嗨？」

　　灰髮青年笑得就像個陽光開朗大男孩，完美露出八顆牙齒。

　　這是什麼情況？敵人不但不害怕，而且還敢挑釁？

　　手持武器形成包圍圈的士兵們下意識一愣，背後升騰起的水柱當頭砸下，把他們狠狠沖飛出去，摔得七零八落。

　　「收工！」穹身手敏捷的揮舞球棒補刀，手上忙著嘴裡也不閒：「以後再去到暗的地方都不用帶照明工具了，丹恆老師的角原來會發光耶！」

　　「讓我康康！讓我康康！」三月七操縱六相冰把俘虜們凍得結結實實，迫不及待回頭看向持明青年的額頭：「是哈！丹恆老師果然是萬能噠！」

　　說完兩人飛速貼在一起擊掌：「耶！」

　　丹恆：「……」

　　真拿這對活寶沒辦法。

　　「要問話嗎？」他提槍站住腳，離得最近的火銃兵以為他要用槍尖戳自己的眼球，忍不住尖聲大叫：「我們什麼都不會說的！絕對不出賣潘塔羅涅大人！」

　　「這……」三月七人都快傻了，「這麼配合的俘虜，咱還是頭一次遇上哈。」

　　「也許是受地層內缺氧環境的影響，大腦運算速度下降了吧。」丹恆狀似貼心的狠狠吐槽，穹抓抓後腦勺：「啥那，這個名字是不是有點耳熟？」

　　三人一陣沉默，幾乎同時反應過來——不就是珠鈿坊聚會上那個假惺惺的傢伙嘛！

　　「他好陰險啊！一面拿老婆當噱頭四處與人結交，一面又背地裡偷偷安排手下炸別人家的礦坑？」

　　三月七碎碎念了好幾句「麻了」「麻了」，摸出手機「啪啪啪」來了個十連拍，「每天都要看看這些提醒自己，防火防盜防戀愛腦！」

　　真不知道丹恆的故人圖這傢伙啥？

　　圖他手狠心黑？還是圖他薄情寡義？

　　「突然出現的塌方恐怕就是他們的手筆，把這些東西和這些人都帶上去，交給璃月的管理者。」

　　穹看向丹恆，後者點頭：「我先送三月上去，這樣兩邊都有人看守。」

　　他是持明，不是鏟車，這麼多炸藥加這麼多人，沒法子一下全用御水術拉上去好吧？

　　好不容易才費勁把這麼多炸藥和犯人拉回到桃花繁茂的「地下一層」，他們剛冒頭就聽到救援隊的歡呼聲。與此同時花枝猝不及防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褪，這邊突然多出來這麼一大堆立刻被發現。

　　「愚人眾！」

　　「黑炸藥！」

　　「把他們抓起來！」

　　救援小隊的頭領走到三位無名客面前，不等他開口三月七緊張的搶先道：「咱們是那個冒險家協會派來的！絕不是……哇噗！」

　　穹及時伸手捂住她的嘴：「接到委託，前來救援。」

　　還好還好，把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自曝給捂住了。

　　冒險家協會確實會在總務司的協調下派些實力高強的冒險家協助救援，上次層岩巨淵出事就是金髮旅行者搞定的，這回換了三個人，雖然沒有金色的頭髮那麼耀眼，粉色、灰色也很不一般嘛！

　　因為髮色太過正常，丹恆疑似又一次慘遭霸凌。

　　「哦……行，謝謝你們！辛苦了，這些壞蛋就交給我們處理吧。」

　　男人揮揮手，向身後的救援隊員要了三定備用安全帽遞出來：「快點戴上，下礦必須佩戴安全帽，雖然不知道你們以後會不會再下來，安全守則一刻都不能鬆懈。」

　　「好的好的，我們這就戴上。」三月七接過亮黃色的礦工安全帽扣在頭上，很是自來熟的問起失蹤礦工：「找到了嗎？他們怎麼樣？我看這礦坑下面長了不少植物，應該能緩衝一下吧？」

　　說著她踮起腳向四周望望，救援隊頭領很高興的咧開嘴笑：「找到了！那兩人運氣可真好啊，被花枝掛住衣服吊在半空中逃過一劫。不然就算有緩衝也沒什麼用，這種高度摔下來，再好的緩衝也只是能不能找到全屍而已。」

　　從地面上看異常震撼的礦坑眼此刻也就一個銅盆大小，地下空間的深度不言而喻。

　　礦工們平安無事，三月七跟著鬆了口氣：「太好了，璃月港裡很多人都在為他們擔心呢。」

　　「所以世上還是好人多嘛！你們也是好人，我先替他們道個謝。」男人誠摯的感慨了一會兒，招呼救援隊集合——除了兩個遇險礦工，他們還要把這幾個在層岩巨淵地下擺弄炸藥的壞蛋弄上去交給總務司嚴加審問。

　　粉藍色的冰層迅速化開，奄奄一息的士兵們突然鬆開手裡的武器撲向炸！藥——「為了女皇！」

　　「不好！」丹恆甚至來不及使用雲吟術御水，堆起來約有一層樓高的箱子猛然炸開。

　　火光與迸裂的岩石在這個瞬間被無限放慢，爆炸帶來的刺激性氣體侵入鼻尖。眼看破片與碎石無差別砸在每個人身上，潛藏在地下的根莖枝葉剎那間暴長，濃郁甘美的花香取代了火藥特殊的臭味，無數花枝拔地而起糾纏成牢固的屏障擋在所有人身前，甚至連那些趴在炸藥箱上企圖阻止地下水再次傾瀉而下澆滅引信的士兵也被捲入花海中溫柔的保護著。

　　枝條破土而出重重包裹住爆炸中心，花蕾吐蕊，隔絕了更多飛濺的土石與洩露的毒氣。

　　炸藥終究還是被引爆了，震耳欲聾的爆鳴之後嬌艷的花樹與黑色的藥粉同歸於盡，紛紛揚揚的落花彷彿一場盛大葬禮上飄散的紙錢。

　　「我們得救了？」

　　救援隊的頭領，八尺高的漢子「噗通」一聲跪下，摸摸手摸摸腳摸摸臉，摸摸明明被爆炸碎片擊穿的腹部。

　　沒有傷痕，沒有疼痛，什麼都沒有，就好像方才生死一線的大恐怖只是他神志不清間的一場夢。

　　「仙人保佑！仙人保佑啊！」

　　幾十個聲音同時感激涕零，如果不是地上那些桃花，大家的性命以及璃月的採礦業都會在今天畫上猙獰的句號。

　　「丹恆，」穹收起臨時切換出來的騎槍，擔憂的看向愣在原地的好友，「是過去的記憶嗎？」

　　「……」青年望著落在掌心的殘花緩緩搖頭，「不，我不知道……」


第33章 璃月之地

　　璃月港又下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卡塔琳娜和阿克列謝奉命守在別業中「照顧」九席執行官的夫人。

　　夫人昨日抱恙說要休息，結果從下午一直昏睡到今天。早間她擔心的打開房門開了一眼，要不是清淺的呼吸聲還在差點就要去往生堂下訂單了。

　　「夫人還沒有醒嗎？」阿克列謝臉色很難看，他匆忙推開門，身後還帶著兩列愚人眾士兵。卡塔琳娜搖著頭上前：「沒有，情況不好，她一直都在臥室躺著。」

　　「層岩巨淵那邊的計劃失敗了，你趕緊帶著夫人轉移，我們留下銷毀文件。」隨著他的動作，士兵們一列催促卡塔琳娜趕緊收拾東西，一列跟隨阿克列謝進入潘塔羅涅的辦公室放火焚燒資料。

　　「潘塔羅涅大人呢？大人如何安排自己？」卡塔琳娜被推進臥室，慌亂間一個雷錘士兵隔著被子將朱櫻抱起來就向外走：「潘塔羅涅大人正在與天權對峙，轉移夫人的命令是直接從至冬那邊傳來的。」

　　嚴格來說是二席多托雷下的令，很古怪，但執行命令的人不需要去分析那份古怪。

　　「公子大人在外海接應，我們只需要把夫人帶出璃月境內即可。」

　　說話間一行人走出別業大門，登上車輛徑直朝孤雲閣方向瘋狂加速。

　　「阿克列謝？」卡塔琳娜倒在車廂後座，雷錘士兵將裹在被子裡的「執行官夫人」塞給她，「別看了，他們要留下保證所有資料徹底銷毀，如果有璃月的千岩軍出現還得負責為我們拖延時間。」

　　負責駕駛的火銃兵加了一句：「我們都可以死，但你必須帶著這個女人返回至冬，必要時刻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她的好感與信任。」

　　這是二席執行官多托雷的原話，他似乎認為這個璃月女人身上蘊含著某種神秘能量可以阻止死亡。

　　「為了更多人能返回冰原，小小的犧牲是可以被接受的。」雷錘士兵從頭到尾也沒有介紹自己的名字，他相信這個小隊絕不會像層岩巨淵那些人一樣活著讓任務失敗。

　　寂靜降臨，沉默充斥著整個空間緩緩發酵。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後退，半小時後「人質」微弱的嚶嚀一聲，慢慢睜開眼睛：「卡塔琳娜？」

　　「我在，夫人，您怎麼樣？」她迅速依照命令進入角色，關切的神色中纏繞著濃重的憂鬱：「我們被襲擊了，也許是潘塔羅涅大人的敵人……」

　　「閉嘴，你這個囉嗦的婆娘！」火銃兵猛踩油門，再次提速的震盪差點把後車座裡的兩個女人甩到車底板上。

　　他們依照不久之前制定下的粗略計劃行事，就算沒能成功將人質送到外海，也要用生命把隊友送到目標身邊。

　　「啊……」朱櫻眨眨眼，藏起低頭靠在卡塔琳娜身上，藉著她的動作擋住自己的表情。

　　就是，該怎麼說呢，他們不會真的以為她一直都在睡大覺吧！

　　隊伍抵達孤雲閣一帶，再向前道路老舊坍塌，車輛無法通行。只能步行靠近藏在亂石間的走私碼頭，由駁船送上等在海面的郵輪。

　　雷錘士兵把「人質」甩到肩頭扛著，竭力營造出一股凶神惡煞的氣息。火銃兵拽著卡塔琳娜，另有三個手持武器的蒙面人跟著斷後。

　　腳下的路乃是古時留下的祭壇遺跡，兩側儘是殘垣斷壁，畫像磚壓在新生的花樹枝丫旁，交錯的線條完全看不出刻畫它們的人想要講個什麼樣的故事。

　　路上「乾淨」順利得出乎意料，野生史萊姆和丘丘人不知躲去哪裡了，無需動手的情況下行進速度大大提升。

　　「這是要去哪兒？你們不能這樣！唔啊！」

　　卡塔琳娜掙扎著想要擺脫桎嚳，抓著她的火銃兵二話不說反手就是一槍托。鮮血從她額頭滲出、滴落，或許確實有一定表演成分在，但此刻她的擔憂與焦慮並非作假。

　　走私碼頭眼看就在前方，潛伏在此處的小隊其他成員卻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他們運氣不太好，撞上了在這裡調查奧賽爾封印的金髮旅行者。

　　少女站在一堆「屍體」中間，帥氣甩掉沾在劍刃上的血跡，不等她將武器收起來，小派蒙捂著嘴尖叫：「是朱櫻！這些愚人眾居然敢綁架仙人啊！？」

　　「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幹的？」

　　小精靈震驚了，朱櫻可是會在心煩時勒令岩神閉嘴的仙人，綁架她？是有哪裡想不開嗎？

　　旅行者的出現意味著第一方案與第二方案全部失敗，雷錘士兵打出信號，義無反顧的握緊武器衝向熒。

　　他知道自己不是這位旅人的對手，至少也要拖到執行官大人趕來——

　　「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唉……」倉促間被扔到一旁的朱櫻搖搖頭，實在不忍心繼續旁觀這場鬧劇，「差不多得了。」

　　「我這人，生平最恨三件事。」粗壯虬結的樹幹緩緩從土層下舒展開來，花苞在微風吹拂下吐露出藏在心中的秘密。長髮女人向後倒了半部，花枝及時接住她，順勢生長出最適合依靠的角度：「活著的人不好好活著，該死的人不好好閉上眼睛，然後就是浪費。」

　　「夫人……？」

　　卡塔琳娜甚至不敢轉頭去看她，璃月的仙人，不是只生活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麼？怎麼會在鬧市安身！

　　樹枝動起來的速度快如閃電，衝出去的雷錘士兵火銃士兵都被拴著腳脖子倒提在空中，包括被旅行者放倒的小隊成員也被捆得結結實實。他們身上被毆打的痕跡幾乎瞬息消失，不少人醒過來就看到整個世界都顛倒了。

　　「我沒有行醫執照，」朱櫻豎起一根手指做出「噓」的動作，熒發現自己身上的傷痕消失了，「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欸？」派蒙睜大眼睛沒有及時反應過來，旅行者無奈扶額：「好的，我會保密。」

　　「哦哦！我也不會告訴其他人，可是你不是給魈開過藥嗎！」小精靈還在糾結於朱櫻的無證行醫問題，後者笑眯眯的逗她玩兒：「魈是人類嗎？我通過給他開藥行針的行為獲利了嗎？」

　　「好像……呃……」派蒙陷入大混亂，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把違反規則的行為解釋得如此清新脫俗：「你看，璃月的律法尚未涉及仙人，而且我也不以行醫為生，所以不算違規操作哦。」

　　派蒙：「……好吧，反正我不懂。那我們說說別的，這些愚人眾為什麼要綁架你？」

　　朱櫻笑著給了她一個眼神：「你猜？」

　　「啊！不要再逗我啦！」她手舞足蹈的大力表達不滿，長髮女人卻已經背過身去面對愚人眾成員卡塔琳娜·雪奈茨芙娜：「還疼嗎？」

　　額間傷口在她溫柔的碰觸下徹底癒合，濃郁桃香染在頭髮上，被雨絲浸透的衣物不再寒冷。卡塔琳娜顫抖的抬起頭，看向朱櫻的眼神複雜難懂：「您……早就已經知道了！」

　　一路上小丑般的表演全被她看在眼裡，此刻的狼狽越發多了幾絲頹唐的意味。

　　同僚們被掛在樹梢上搖搖欲墜，她知道這是種隱晦的威脅——如果不聽話，那些柔軟的花枝隨時可以變成殺人的利器，而他們早在一開始就已踏入圈套。

　　「為什麼？我們沒有傷害你！」她有些委屈，有些迷茫，更有些說不出口的憤懣，就好像被背叛了一樣。但「夫人」是璃月的仙人，就像他們為了至冬為了女皇能夠獻出一切，璃月的仙人保護腳下的土地也沒有錯。

　　忠誠不是錯誤，錯的究竟是誰？

　　「為了答謝你的關照，我沒有傷害任何一個璃月境內的至冬人呀，你看，連他們身上的傷都順手治好了呢。」朱櫻笑笑，耐心與她解釋：「成王敗寇，本來就沒有什麼可怨恨的吧。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處，你還會如此憤憤不平麼？」

　　要不是恰好再次遇上了旅行者，她大概會繼續偷懶等著被人扛上大船。

　　真是多一步路也不想自己走啊……

　　「……」卡塔琳娜無話可說，頹然垂下頭：「你早就看穿了我們，卻縱容這場鬧劇延續至今，真讓人不甘心！」

　　「沒關係，下次努力。」朱櫻摸摸她的發心安慰道：「商場上的正經競爭手段我們璃月還是很歡迎的，我相信他們會承諾不率先使用仙人……啊！搶公章和給發財樹澆開水除外，太殘暴了！」

　　「噗！」

　　熒聽懂了這個梗，對於「發財樹」來說，被澆開水確實是項叫她難以忍受的暴行。

　　過了這麼久，派蒙的小腦袋終於轉過彎，她反手摸摸頭髮上的桃花，驚訝的大叫：「所以朱櫻你就是這些桃花嗎？仙人的招式都這麼浪漫麼！」

　　「櫻桃櫻桃，本來就只有一步之差嘛。」女人抬起袖子半遮著臉拉長腔調：「我可不能跟某個人似的把好心外援當傻子使喚，要是你們真的因為璃月陷入險境，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出手相救。」

　　「很可靠啊！」

　　「很可靠呢！」

　　旅行者很感動，這是只有在璃月才能體會到的安全感，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

　　「那麼……這位可靠小姐，麻煩你和我走一趟吧？」

　　年輕人雀躍的聲音伴隨著他射出的箭矢一同趕到，飽含水元素力的藍色箭支穿透花叢直取朱櫻心臟。

　　「夫人！」

　　「大姐姐！」

　　眾目睽睽之下利箭射穿依靠在樹枝上的軀體，朱櫻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放開手任由自己被箭頭上附著的力量向前帶了一段。

　　白色長裙被殷紅的血液染透，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距離最近的派蒙被嚇呆了，直挺挺從空中掉進旅行者懷裡。

　　「別這樣看著我嘛，伙伴！」達達利亞收起弓雙手幻化出水劍，行經之處花樹倒伏，被吊著捆著的愚人眾們重獲自由。他一直走到朱櫻身邊看了看她，抬頭試圖講道理：「這是我接到的命令，無論生死，必須將仙人帶去至冬。各為其主，你可不要生我的氣呦。」

　　「只是我的的確確沒有想到，仙人裡還真有不擅爭鬥的類型。」

　　他彎下腰想把朱櫻的屍體撿起來帶走，金髮少女用無鋒的劍指著他：「離她遠點！」

　　「哦？你想在這裡切磋……！哇啊！」從容不迫的聲線突然斜著向上飆升，達達利亞差點跳起來——沾著血的纖細手指在他裸露的腕間輕輕敲擊，女子用懶洋洋的聲音提醒：「都說不要涼著肚子。你看你，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偏偏露著肚臍眼，跟沒穿衣服似的。」

　　朱櫻撐著地面起身，完全不顧心口還在往外滲血，拽著箭尾發力向外一扯。倒刺帶著血液與肌肉碎片噴了一地，她閉上眼睛喘了口氣，反手將箭矢扔開。

　　「下次和人動手前先做做調查，遇到殺不死的情況就別白費力氣了。」

　　派蒙已經被嚇褪色了：「……」

　　旅行者抱著嚮導無語：「……」

　　卡塔琳娜：「……」

　　愚人眾們：「……」

　　達達利亞：「……」

　　合著這是位開掛仙人！


第34章 璃月之地

　　孤雲閣的天空緩緩飄過一朵雨雲，淅淅瀝瀝的雨絲拉拉扯扯從天空灑向大地，在清淺的灘涂上敲出一波又一波漣漪。

　　「那麼現在……一起回璃月港辦理正常的出境手續然後回家去吧？」

　　朱櫻低頭看看被水箭弄破的衣服，眼角劃過一絲可惜。

　　真遺憾豐饒的力量並不能讓它恢復原狀——不耐煩和人動手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衣服破了要額外花錢買新的，她不習慣穿帶補丁的新潮款式。

　　水形長刀又一次逼近，達達利亞可不是輕易認輸的性子：「機會難得，總得讓我再試試嘛！」

　　二席對這位女士的執著令人側目，也不知道他在實驗室裡發現了什麼，最近一段時間走路都是飄著的，到哪兒都抱著他的寶貝試管，活像個神經病。

　　不對，把各個不同時期的自己分離出來製作成切片，這本來就不是正常人能辦的事兒。

　　雖然他很煩同事們無緣無故加碼的額外工作，但只要和戰鬥相關倒也沒什麼，希望這位仙人能掙扎反抗得更激烈些，既然她「不死」，肯定還有其他的手段吧！

　　懷揣著「總算又找到一個對手」的激動心情，他甚至已經想好如果朱櫻還手下一步要從哪個角度進攻，眼看斷流的標記就要打在她肩頭，橘發青年腳下一軟，當著所有下屬以及單方面伙伴的面「噗通」一聲五體投地。

　　「啊……」派蒙發出無意義的單音節語氣助詞，不知道該對面前這一幕做何評價。

　　達達利亞！他平地摔了啊！結結實實平平趴在遍布細沙與石子兒的地面上……

　　嘶——！

　　別的先不說，臉還好嗎？

　　「唉……」朱櫻也不清楚這是今天自己第多少次嘆氣，「早都說過了我可不是什麼正直的仙人，怎麼總是光吃教訓不記得改呢。」

　　金髮旅行者隨手撿起一根細枝，蹲到達達利亞身邊戳戳他的後腦勺，沒有反應。

　　茶館老闆溫和的與她解釋：「用了一點點安眠鎮靜的藥粉，我看這孩子精神過於亢奮，顯然是習慣了勉強自己的生活方式，長此以往對身體可不好。讓他結結實實睡上一覺，等醒過來後勞煩白朮大夫開些藥補一補，哎呀，看這虛的。」

　　她居然有閒心把愚人眾們又給捆起來一個一個挨著診了一遍，連同熒和派蒙都沒有放過。

　　「吃太多又受到驚嚇，晚上吃清淡點。」她順勢就把派蒙抱進懷裡RUA，板著小精靈的小手小胳膊這裡捏捏那裡揉揉。派蒙哭喪著臉哼唧：「我是不是要喝藥了呀？是不是今後都不能吃好吃的了？」

　　「小孩子亂喝什麼藥，揉揉就好了。」朱櫻換了個位置一摁，派蒙哼的聲音變大了：「脹脹的疼~」

　　「乖啦，忍一忍，揉開了明天就能吃肉了哈~」

　　旅行者：「……」

　　好！好一副隔輩親的刺眼圖卷！

　　十幾分鐘後孤雲閣附近駐守的千岩軍趕到，把滿地愚人眾以及執行官一股腦全給拉回港內交於總務司。

　　朱櫻還真把白朮給請來了，一人一張方子塞在懷裡，賬單直接寄去北國銀行。達達利亞例外，藥方直接貼在腦門上一飄一飄的，採藥姑娘七七很喜歡這個風格——很難說不是帶了點私人情緒的小報復。

　　「多謝真君出手，真要是讓他們跑了璃月這回又得吃個啞巴虧。」

　　百聞百曉作為天權的代表出面對兜底幫忙的仙人表示感激，朱櫻才不信凝光會是能把啞巴虧吃下去的性格，隨便笑笑轉開話題：「層岩巨淵之底能夠挖掘的礦藏這幾千年來已經挖的差不多了，七星可有想好開發何種新產業容納那些失去工作的礦工窯工？事情是拖不得的，雖說事緩則圓，可還有『民以食為天』這麼一說，好歹先叫人安身立足得以果腹，不然要出大亂子。」

　　「我只是一勸，聽不聽全在七星自己。」

　　地脈都快叫璃月人挖斷了，層岩巨淵底下的能量湧動亂得要死，放著不管的話保守估計也得再過上千把年才能緩慢恢復。如果繼續毫無節制的開採受到影響的不單單是若陀，璃月人自己的命脈也會遭遇前所未有的威脅。

　　百聞百曉鄭重表示一定會把這份忠告轉達到位，朱櫻這才告別旅行者與小派蒙，沿著石階慢慢朝螭虎岩方向走。

　　後面的事她摻和的越少越好，退休生活難道不美妙嗎？

　　「嗨呦，這不是長樂茶館的朱櫻老闆麼，好一段日子沒見你，今兒得空了？」

　　萬民堂的卯師父隔著台階和她打招呼，麻辣鮮香的味道隨著他的動作在鐵鍋裡上下翻飛。

　　「香菱當值麼？」朱櫻朝他點點頭，探著脖子往菜碼牌子上瞧。卯師父大笑數聲：「她在後廚琢磨新菜呢，您來點嘛？」

　　「芥末蝦球，垛子肉，生醃木瓜墩兒，大份兒萬民堂水煮魚，要黑魚的，仙跳牆，椒鹽豆腐，油爆雙脆，酥皮鴨，菜心燜冬菇，雞皮酸筍湯。點心來個銀絲捲兒，蟹殼黃，山藥棗泥糕，外添一份兒霜糖水史萊姆。先就這些，勞煩送到茶館，我要招待遠來的貴客。」

　　「行，我給您用成套的盤子送去。」卯師父上道的抬抬下巴，朱櫻很是響亮的謝他：「回頭叫伙計把餐具洗乾淨了還您。」

　　穿過萬民堂正對面的小巷往左一偏，掛在屋檐下那隻鷯哥遠遠就看見主人，扎開翅膀賣力表演起來：「恭喜發財」、「恭喜發財」。燈山還擺著，不知不覺間房前屋後冒出幾枝真正的桃花混入其中毫無違和感，茶館裡生意還不錯。

　　「外面那隻黑色的鳥會說話欸！」三月七跳出門檻，掌心裡捧著乾果碎靠近鷯哥想和它親近。奈何鷯哥不高興和外星小姐姐玩耍，跳了兩下轉過去用屁股衝着她：「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能教它點別的不？」少女完全不知道「氣餒」兩個字該怎麼寫，跟著轉到鷯哥面前繼續逗：「浮生一什麼露來著？」

　　「薤露呦，讀『謝』音。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浮生一薤露，蝸角爭是非。*」

　　含笑的聲音淡淡道：「這是首古人悼亡送別友人的詩，我家做生意的，還請姑娘高抬貴手。」

　　「欸——！」

　　三月七這才注意到朱櫻已經走到近前，漲紅了臉瞪大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不是那個陰險眼鏡男的老婆麼！離婚了？拿到補償了嗎！」

　　朱櫻：「……」

　　這孩子的腦迴路，略有些耿直啊！龍尊受累了。

　　「好綽號，我會記得回頭向他要補償的。」她笑眯眯的回頭環視一週，探頭探腦看熱鬧的街坊們瞬間消失。

　　看來明天街面兒上又要有新版本的市井故事了，但願別形容得太細，或可還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忍住敲小姑娘腦門的欲望，她提起裙角邁過門檻，伙計靖遠甩開抹布趕上前給她搬凳子坐：「東家您總算回來了，這一趟可還平安吧？」

　　「嗯，平安，好吃好喝好招待，還有人陪著逗樂子解悶兒，倒是辛苦你守著茶館關照若陀。」

　　層岩巨淵發生了些「小」變化，得給若陀幾天緩衝一下。霸占了老朋友的自留地，她不理虧，但也不能得著便宜還賣乖。

　　這不，若陀果然悶在房間裡，大概還沒適應過來。

　　熱茶果乾瞬間就位，朱櫻喝了半盞，提醒靖遠去後頭院子裡支桌子：「今日宴客，我在萬民堂定了菜，等會兒你去倉庫裡搬一壇好酒出來。」

　　「好嘞！」

　　靖遠高高興興應下差事，三月七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好奇：「原來這家茶館是你開的啊！怪不得名叫『長樂』，你以前住在長樂天嗎？為什麼不回去呢？啊，咱忘記星軌斷了，不好意思！」

　　「嗯嗯，我家是在長樂天，不過後來住丹鼎司住得更多，至於回不回去的問題……你覺得我這情況合適回去嗎？」

　　茶館老闆笑得別有深意。

　　仙舟翾翔，巡獵四方，打得就是豐饒孽物，豐饒孽物本物表示這個笑話不太好笑。

　　「噢……咱腦子直，有時候不太會說話，對不起！要是說了你不愛聽的，你可一定要告訴咱，咱馬上就改！」

　　少女雙手合什，大眼睛布靈布靈的放射出誠懇的光芒：「抱歉！」

　　看來她是真的耿直，這一會兒都道了三回不是。朱櫻搖搖頭，笑眯眯的朝她招招手：「胳膊放這兒。」

　　三月七興沖沖把胳膊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溫熱柔軟的手指在腕間摸了一會兒，就見坐在對面的女人滿意點頭：「真是個健康的好孩子，等會兒多吃點，香菱的手藝就是鍾離來了也得點頭。」

　　那傢伙可會挑剔了，雖說多低的下限都能湊合，問題的關鍵在於他上不封頂，身為貴金之主天下就沒有他挑不出毛病的東西，由此可見香菱廚藝之精湛。

　　「好啊好啊，鍾離先生品味很高的，跟著他選準沒錯！」三月七樂呵呵的點頭呢，忽然才反應過來，「等等，你說要請的客人，該不會就是咱吧！誒嘿嘿，非親非故的，這多不好意思啊！」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她掏手機的速度一點也不慢。飛速發送召喚信息後女孩子一臉八卦的往前湊湊：「原來你和鍾離先生很熟呀，之前一點也看不出來，還有還有，那個羅浮……」

　　「三月？」就在附近翻箱子的穹最先趕回來，他一到三月七就把要說什麼給忘了，嘰嘰喳喳興奮道：「大姐姐要請咱們吃好吃的！就是對面那條街的萬民堂！上回你想進去結果人家不收信用點麼。」

　　黑塔空間站是個美食荒漠，羅浮稍微好一些但價格不菲，都沒有萬民堂這麼鮮活接地氣。無名客們本打算藉著旅行的機會大快朵頤一番，萬萬沒想到栽在了「貨幣兌換」上，要不是鍾離把他們領來長樂茶館，三人這幾天說不定就只能去擠下水道了。


第35章 璃月之地

　　伙計靖遠在修竹茂盛的後院擺好桌子就去倉庫搬酒罈了，萬民堂的菜剛好送來，三月七和穹幫著把它們擺出了一個很漂亮的造型。朱櫻上樓去看若陀，等他們兩個重新出現在院子裡，鍾離和丹恆已經坐在座位上茶水都喝了兩圈。

　　對於心性平和樂於求知的人來說，客卿先生是最好不過的交流對象。他的學識廣博，他的從容不迫，他的求真務實，都能令對話者多有所得。

　　「呀，你們回來了？」朱櫻挽起袖子，素手照著封泥用巧勁拍了一下。清冽甘美的酒香瞬間沖淡了庭院裡苦香苦香的藥氣，若陀把碗頓在她面前：「滿上滿上，哎呦，你突然整這一齣，差點直接給我送走！」

　　「放心，穩得很！你要相信我的技術，一般情況下我不會翻車。」朱櫻斟酌著給他倒了一碗，旁邊鍾離淡淡接過話題：「可還支撐得住？」

　　「能能能，感覺不錯，過幾日效果慢慢就顯出來了，你可以去找魈問問。」

　　她依次給所有人滿上，喊了伙計靖遠也入座：「東家有喜事，關門謝客！」

　　「好嘞！」

　　剛好這會兒午後店裡人少，送走幾位熟客後他把板子堵上，還真在外頭貼了張「東家有喜暫停營業」的告示。

　　拐回頭三月七迷迷糊糊捉著朱櫻就問：「什麼喜事？」

　　茶館老闆笑眯眯逗她：「不是你說的離婚快樂麼？」

　　「噗！」若陀一口酒噴出去，還好反應快及時轉身，他哭笑不得的背過手指著朱櫻：「別逗人小姑娘了，你有嫁出去過麼？我們怎麼都不知道！」

　　「那你倒是給我備一份兒嫁妝啊，明兒我就去街上守著，看見哪個小哥生得俊俏上前拉了就走。欸！」她用胳膊肘碰碰鐘離，在丹恆震驚的目光中問道：「簽婚書去哪兒辦？」

　　不是，更改命途的影響有這麼大嗎？青年努力調動注意力在上輩子殘存的記憶裡好一通尋找，這滿嘴跑火車的模樣似乎只限定於某位景姓友人。

　　鍾離相當鎮定的放下酒碗，沉吟片刻：「總務司確有專門管理婚契戶籍的負責機構，但是朱櫻，你確定你符合辦理條件嗎？」

　　「你現在還是羅浮人，辦理婚姻手續需得先行去地衡司報備申請。長生種不出仙舟，你們要搬回去住。」

　　端著酒碗的手，微微顫抖。

　　丹恆完全看不出來她是真心還是逗趣，板著臉一本正經補刀：「而且你曠工曠了有快八百年，多少考慮一下丹士長的心情。」

　　穹衝着夾到自己碗裡的鴨腿竊竊私語：「絕滅大君幻朧不久之前剛在丹鼎司大鬧了一場，現在上面沒人管你哦。」

　　震驚的人換成了鍾離——曠工八百年，放在璃月這事兒他想都不敢想。

　　「前塵往事，多少還是得上上心，不然萬一哪天叫人堵在門口討債，你還是不還？」

　　「那不叫往事，得算自首。」朱櫻咬著醃篤鮮裡的筍片搖頭：「我一個化外民，短生種，羅浮的法律不適用嘛~」

　　哪個好人家的短生種病病歪歪一活能活八百多年啊！若陀用視線譴責老友，咯吱咯吱嚼菜心——甚至占了老子的自留地！

　　萬一他本體上也開出桃花可怎麼辦？會不會被別的元素龍王嘲笑？尤其楓丹那個嚴肅的小年輕，不要啊！

　　「還是要報備一下，不然萬一雲騎軍上門怎麼辦，你還能和他們動手？你打過誰？」

　　這句嚴厲的吐槽來自於丹楓的情緒，話音剛落丹恆就後悔了——朱櫻躲在提瓦特這個宇宙的角落裡，擺明就是不想和羅浮再有聯繫。龍尊霸道的本性一下子沒收住，他有點生自己的氣。

　　但是！朱櫻就很聽他的，痛快點頭：「成，勞煩諸位替我向地衡司交一個……我想想……」

　　她側頭想了一會兒，想出個章程來：「這樣，回頭你們去找地衡司就說我因豐饒民作亂被綁架出羅浮數百載，被無名客們在偏遠星系提瓦特發現了遺骸與衣冠塚。我整點豬骨頭牛骨頭燒成灰你們帶上，拿回去大差不差把賬了了。當年與我熟識的人現在怕是都已經不在了，也不用擔心將來會被識破。收到消息後羅浮若有意，大約會派出天舶司的商業代表前來考察。畢竟仙舟上寸土寸金，僅靠洞天畜牧產糧還是不夠。」

　　說完她看向鍾離：「要不要提前知會七星一聲？如果來人，速度不會慢。說服提瓦特七國統一步調難度太大，各國國內的情況多有不同，璃月可以試著先邁出去看看，至少羅浮在文化上與璃月存在一定淵源。開拓命途你同樣也可以走，別抱著存護死嗑了。」

　　這裡面還有些旁的事，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鍾離思考片刻，點頭同意：「我去尋甘雨略作說明，此事確實在我職責之內。」

　　眼看火之神的神之心也要被冰之神「搶」走，大家都是二五仔，自然會想到幹翻天理後該如何安排自己的去路。

　　丹恆低頭沉默不語——雲上五驍的舊事與她無關，出於他自身的感受，該過去的事不如就讓它們過去算了，如果當事人不想提，旁人也沒必要一頭熱的非要糾纏不休。

　　所以他閉口不言，白露、鏡流、刃，還有景元，以及所有丹鼎司中與「朱櫻」其人相關的人、事、相關記錄，不如就隨著「遺骸」徹底塵歸塵土歸土。假若朱櫻自己有心，時間和距離都不是阻隔她的要素，她應該是真的不想再回羅浮，那……那就這樣吧，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其他地方也挺好。

　　一頓飯以後穹從姬子那裡得到了一份《星穹列車補給協議》，為了能讓朱櫻看到這玩意兒他們免費送了她一隻手機：「就當是送給合作伙伴的見面禮。」

　　重度手機成癮患者打開新手機一通操作，不但把自己的ID輸進去置頂，還順手將朱櫻拉進一個名為「供貨商」的討論群。

　　「玉兆你會用吧？和玉兆一個用法，只不過我們喊它手機，八百年前叫什麼？」灰髮青年笑起來帶著股不符合年齡的孩子氣，怪可愛的。

　　朱櫻就喜歡慣著這樣的小朋友，有問必答：「哦，我們叫它千里傳音器。」

　　三月七低頭「吃吃吃」的悶笑，這回她聽懂了，大姐姐在大量的玩笑裡夾雜了少許真話。

　　「在這裡簽字？」接過手機，朱櫻抓著鍾離要他幫自己一起看協議條款，有契約之魔神撐腰，安全感十足：「公平得當，買賣自願，可簽。」

　　於是她在空白的電子屏上畫下名號，今後璃月港長樂茶館就是星穹列車的補給點之一，無名客們可以藉由開拓的庇護隨時傳送過來。

　　「合作愉快。」

　　「好嘞~咱宣布，這一次的開拓之旅，圓滿成功~」三月七把手並在胸前快速鼓掌，錯眼不見就用相機拍下朱櫻和鍾離湊在一起頭對頭用手機翻看星際新聞的照片。與星穹列車合作，對於提瓦特這個世界來說不也是一場嶄新的開拓之旅嗎！

　　走在這條命途上的人越來越多，帕姆會不會也很開心呢？

　　「咱想給列車長帶份小禮物，一塊出去轉轉吧！」想到什麼就做，她跳起來比了比隔壁的春香窯：「為帕姆買個新水杯怎麼樣？」

　　「乖啦，咱沒錢。」穹毫不猶豫的潑她冷水，「璃月以摩拉為貨幣，還沒開通兌換信用點的方式呢！」

　　「我就說忘了什麼！」朱櫻一拍腦袋，推推鍾離：「改換貨幣！這件事非常緊要，不能再繼續用摩拉作為貨幣和一般等價物了，必須換，盡快換！」

　　璃月通過掌握「黃金屋」這個全體瓦特唯一的鑄幣廠牢牢控制著整個星球上的金融秩序，此次潘塔羅涅的計劃失敗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至冬沒有貨幣、也就是摩拉的發行權。不然執行官直接裹挾著雄厚資本碾壓就得了，哪兒還需要安排那麼多。

　　摩拉是摩拉克斯的延伸，是他的血肉，他以這種方式為人類—切的汗水、智慧和未來做擔保。*

　　但是在交出神之心之後，黃金屋的生產中止。大陸上不再有新的摩拉發行，舊的摩拉不斷被消耗——某些消耗是不可逆的，比如鍊金術士們用摩拉作為媒介實現物質轉換。

　　簡單點說就是提瓦特大陸上的錢在不斷減少，總有一天必然會減少到無法實現貨幣流通性質的時刻從而退出金融舞台。這對於璃月來說既是挑戰也是機遇，新的規則早晚會出現，為什麼不趁著摩拉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刻及時參與到規則的制定當中呢？被規則「規則」可不會是什麼好體驗。

　　提瓦特各國除去摩拉以外還會用七執政的元素印章作為補充貨幣，一些居民甚至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階段。但是這種湊合事兒的情況還能持續多久？水神可是公然反了的，天理勢必消亡，到時候普通人怎麼辦？活也有各種不同的活法啊！

　　「勞煩姬子小姐發些宇宙中可供參考的貨幣政策以及相關書籍資料給我，作為感謝，列車上諸位的禮物長樂茶館包了。」

　　朱櫻拍板做出決定，提前給七星們準備好學習資料吧，這事兒太倉促，只能摸著石頭過河。黃金有價知識無價，一點小錢換來無可比擬的實戰經驗，璃月還算賺了。


第36章 璃月之地

　　一天之內，協議上列出的補給物品就準備得七七八八，光不同品質的水就三四種，新鮮水果蔬菜禽蛋肉奶更是豐富多彩。

　　這些是總務司為表感謝緊急籌集的物資，剛好藉由平抑物價的行動不聲不響運進長樂茶館。

　　張開眼睛望向提瓦特以外的星辰大海，這等難得的機會完全仰賴仙人幫忙爭取到，若是一著不慎有所辜負，著實對不住千百年來前輩們的拳拳回護之心。

　　「天權星始終堅持名不正則言不順，無論如何都請您接下月海亭顧問一職。再者此次璃月與至冬的糾紛您作為受害者也有所牽扯，關於那兩位咱們暫扣的執行官，七星們都很想了解一下您的意見。」

　　顧問契約，已經刻好的印章，甘雨把這兩樣東西往櫃臺上一擺，朱櫻整個人都傻了。

　　「不是，我這才退休又被返聘了？」

　　她晃了下桌面上基本沒撥過的算盤，指著精工雕刻的石珀印章哭笑不得：「你們資料都看完了？章程拿出來了？倒有閒心來尋我的樂子，不幹！希望仙人隱退這不正是七星的心願嗎，我一個老東西學不會新把戲，哪裡還有吃回頭草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嘛……」

　　甘雨最近也沒少受那些資料的信息衝擊。

　　原來很多人不做起人來真是一點人也不做的，竭澤而漁也可以分為一錘子買賣與可持續性壓榨……為了避免提瓦特落入案例裡那般稀裡糊塗買了自己還幫人數錢的境地，七星們恨不得連門外路過的流浪貓都抓進去學習鑽研，哪裡還能放仙人隱退？

　　閒雲野鶴堵不住，這璃月港裡不剛好有個現成的老實仙還沒跑嗎？就她了！

　　——別歇了！您就說您是不是璃月人吧！咱們老璃月人遇上事兒從來都是真上，絕不能慫啊親姐！

　　家裡一窩小崽子嗷嗷待哺看著您老呢！

　　「是啊朱櫻姐姐，家父家兄都說這件大事少不得您從旁指點，姐姐您忍心看我們這些懵懂小子屢屢碰壁麼？姐姐~姐姐？」

　　飛雲商會的二少爺跟在甘雨身後瘋狂眨眼睛，此行除了天權星特別請託，商會也確實有心將觸角伸向深空。

　　朱櫻……朱櫻別無他法，天權星相當狡猾的派來少年人遊說，最慣孩子的她直接被戳中死穴，在一聲聲或清脆或甜蜜的「姐姐」中逐漸迷失自我：「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們顧得上就來問，顧不上該幹嘛幹嘛，別指望我，長大的孩子得自己撐起來兩條腿往前走。」

　　「好的呢，姐姐！」成功達成目的，少年背著手四平八穩邁出茶館，轉頭拉著甘雨和她打商量：「下回家父家兄再問起我的行蹤，麻煩甘雨小姐寰轉一番。有勞有勞。」

　　甘雨笑而不語。

　　恐怕不得行呢，你也跑不了，二少爺。

　　*

　　「又到該查驗外來遊客居留證的時候了，和玉界門對接的人怎麼說？」

　　黑髮青年木著張臉，很好理解，任誰桌面上堆滿比自己身高還高的卷宗，表情都不會有多好看。和他對話的人更是消沉：「去了，說了，負責對接的人帶薪休假去了，十年後才回來。大毫，還是看看下一件事吧。」

　　「……」

　　短暫的沉默後，大毫哽咽著翻開第二份卷宗：「今年的人口普查，六御的意思是必須入戶，不能再像往年那樣被人隨便糊弄。仙舟民和狐人還好說，持明那些祖宗怎麼辦？」

　　「……要不？我拿去再問問青簇？」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嘆氣：「只能先這樣。」

　　「下一項，金人巷申請增添常駐雲騎的數量，這倒是個人人都願意的差事，順手抓抓小偷，安排。」

　　大毫長出一口氣，總算是件能辦的：「還有什麼？哦，放生幫那群傻子又亂放東西了，找人去看看。」

　　他翻到最後一卷打開，是盟友無名客們寄來的公函。

　　emmmmm……平時有事兒都是發個短信就得了，這回卻搞這麼正式，有點奇怪，怪怪的。

　　從頭看到尾後青年驟然起身走到數據庫旁調撥記錄，一直翻到八百年前，比倏忽之亂還要早的紀錄中確實留有短短一行。不過不是哪位居民的生平記錄，而是一份神策府的懸賞，由當時的神策將軍騰驍簽發，通緝豐饒餘孽，丹鼎司醫助，朱櫻。

　　「不得了，開拓者又幫了咱們一個大忙，事關前任將軍留下的通緝令，我得趕緊將此函面呈太卜。」

　　陳年舊案一朝得以解決，換誰誰不高興？

　　不是他們勢利眼不送去給將軍，那不是，將軍不是還在修養麼？如今神策府中大小事體都由太卜大人裁斷，活人倒還罷了，一個通緝犯的屍骨真沒必要再去勞煩將軍。

　　「讓我看看！」廣大把臉擠到光屏前細細閱讀，邊讀邊嘖嘖有聲：「哦呦呦，這姑娘弄死了一個持明……當年的丹鼎司丹士長？小小年紀，手也忒狠！」

　　「誒等等！她是個化外民啊！短生種？怪不得回來的是屍骨……」廣大詫異的尾音都快飆到天上去了，短生種啊，旁人活千八百年，他們只能活百八十年，放在仙舟上旁人還是未成年的年紀他們便已垂垂老矣，難以想像這樣一個纖細瘦弱的小姑娘要怎麼才能殺死驍勇善戰的持明。

　　記錄上她失蹤時也才剛剛二十出頭，估計逃出去沒多久人就沒了。

　　這事兒吧，放到現在想想大毫和廣大都能厘出些小九九。短生種嘛，來仙舟大多都是想要求長生的，這姑娘既是個醫助，想來也有類似打算。丹鼎司裡的持明又最會用鼻孔看人，小姑娘一時氣憤之下行差踏錯被豐饒信徒們給騙了也是有的。幻朧大鬧一場後各洞天查出來不少豐饒信徒，連雲騎士兵也有被騙進去不得脫身，更別提一個被「無盡形壽」給瞇了眼的年輕人。

　　通緝令上的姑娘可憐可愛一臉單純，估計叫人騙得悽慘……

　　「千不該萬不該，唯一不該的就是動手傷人，可惜了啊！」

　　廣大把頭搖得極為規律，大毫給了他一胳膊肘幫他停下來：「你都在胡說什麼呢？一點根據都沒有就瞎猜，別是三觀跟著五官跑吧！再怎麼說她弄死了一個持明，是弄死了！不是化卵轉生！」

　　兩個成年人一塊抖了抖。

　　多大仇多大恨，徹底殺死一個持明？

　　「行了，咱們兩個也別在這兒聊了，我這就帶上卷宗去神策府見太卜，要是沒啥問題直接派人去把遺骨收拾收拾，回頭好銷案。」

　　他看看懸賞上的數字，嘿嘿一笑：「列位巡遊天君的使者也好小賺一筆，這也算是當年的一號人物了。」

　　可惜，短生種。

　　說著大毫將調出來的數據導入玉兆，拿起信函出門右轉，三兩步走到洞天碼頭刷工作證就打算上星槎。後頭忽然劃過來一把合攏的摺扇在他胳膊上敲敲，見把人攔下了，來者稍微加重了點力道：「這是遇上什麼著急事了？板著臉匆匆忙忙的。」

　　含笑的聲音捲著幾絲散漫，聽在大毫耳朵裡卻像打雷一樣——他怎麼忘了景家的宅子就在長樂天，修養中的將軍躺煩了出門逛逛也很合理。就是想讓將軍能安心修養他才決定直接去找太卜報告，結果偏偏在這兒讓抓個正著。

　　「就，就是巡遊天君的列位使者們在外頭發現了幾多年前一個通緝令的線索，我正打算送去給太卜大人看看，沒問題咱們就結案。」

　　青年苦笑著將公函遞出去，攔下他的人接過去翻開，看到一半手臂一頓，繼續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讀完，「哦！原來是這樁案子，我知道，不是什麼大事，直接結了吧。另外與天舶司傳信，或許可以派出專員前往這個……提瓦特考察一二，順手把屍骸帶回來確定是否為本人。」

　　大毫鞠了一躬：「是，我這就去辦。」

　　穿著灰袍常服的白髮男子一笑眼角那顆痣也跟著動：「別著急，不如我隨你同去，也好看看天舶司這幾日有沒有遇上麻煩。」

　　「啊？」大毫有點摸不著頭腦。

　　天舶司能遇上什麼麻煩？天舶司不去找別人的麻煩就是萬幸。將軍這藉口找的，有失水準吶！

　　他不由想起不久之前在光屏上看到的小姑娘，那真是，俊的仙舟上也難得找到第二個。難道說……景元將軍認識那個姑娘，所以態度才會變得如此奇怪？

　　不，不對。

　　如今的神策將軍出身地衡司世家，老門老戶的仙舟人，他怎麼會結識一個二十多歲就沒了的化外短生種？

　　「衢岱」星是什麼星？聽都沒聽說過！

　　縱使心裡翻騰得比波月古海的水還要激烈，臉上還是要保持著職業素養不能露出八卦的表情。大毫目不斜視的點頭：「好的，將軍。」

　　景元輕笑一聲，轉著扇子等大毫改換方向：「不巧今日換了便裝，這公函也給我吧，等我回頭給你蓋個章。」

　　開拓者們大多性子瀟灑，表情包熱門語甩得飛起，突然寄公函？措辭還這麼正式？不覺得很奇怪麼？


第37章 璃月之地

　　「朱櫻姑娘，事情就是這個樣子，至冬執行官非要見您一面。作為外交人員他擁有豁免權，我們只能扣押很有限的一段時間，必須趕在至冬發出外交詔令前將其釋放，時間緊迫，所以……」

　　百聞不好意思的笑笑，似乎在為璃月七星不能對至冬執行官更強硬些而感到羞愧。

　　面前這位時不時咳嗽兩聲的羸弱仙人繼岩王帝君去後再次保護了璃月，期間被外國人無理軟禁甚至差點綁架，大家卻不能為她討回最基本的公道，這難道不應該為之愧疚麼？

　　朱櫻抱著甜梨湯坐在櫃臺內啜飲，吸溜了一會兒放下碗搓搓手：「想見我的是哪個執行官？我記得抓了兩個。讓至冬花錢來贖嘛，或者換些對等的收益，不然扔碼頭卸貨去，咱璃月不養閒人。」

　　「呃……」百聞心想那個橘色頭髮的或許還行，黑色頭髮的就那樣兒您讓他去碼頭卸貨？怕不是擔心人死得太慢！

　　幾場秋雨之後璃月港的溫度降到了可以稱之為「寒冷」的地步，朱櫻恨不得抱著送上門的狸奴圍著火爐子一天到晚都不要出去。要不是接下了月海亭「顧問」的差事，百聞就是僱人抬著轎子來她也絕不去見潘塔羅涅。

　　手下敗將，有什麼好見的？

　　「走吧，見上一回也好讓他死心。」說著她抓了把摩拉帶在身上，先是去三碗不過崗買了一甕熱甜酒，提在手裡路過往生堂時又叫上鍾離客卿陪著一塊去「探望」身陷囹吾的至冬來客。

　　別說什麼曾經是璃月人，都已經入了至冬籍也向別的神明宣過誓了，璃月與他而言只是個登記表上的出生地而已，沒有任何特殊含義。

　　由於及時得到消息提前做好了準備，璃月港的物價在暫時上漲後很快得到控制，慢慢回落到往年的正常水平。除了碼頭上大排長隊等待盛裝琉璃和瓷器的船隻外，人人臉上都帶著輕鬆愜意的表情——東西又便宜了，誰不高興啊？

　　走過掩映在橙黃橘綠之中的紅色廊橋，秋雨將路面洗刷得乾乾淨淨。從北方吹來的風帶著凜冽的冰雪氣息，但也僅限於此了，更多的冰雪被天衡山山脈阻隔，待在璃月港內只需多添一件外袍即可。

　　「留下」的執行官們得到了最低限度的體面，仍舊被允許居住在位於玉京台的別業內，只不過外面站崗放哨的愚人眾換成了千岩軍，沒有許可所有人都不能擅自出門。

　　朱櫻走一走就要停一停，化身的桃樹無時無刻不在汲取魔神們留下的怨念與殘渣，她需要時間去適應這份負擔。

　　「可需要坐下歇歇腳？」鍾離安靜的看著她，目光中充滿擔憂。自從桃枝蔓生，層岩巨淵與荻花洲雲來海各處的魔物數量直線下降，荒廢的田地重新煥發生機，已經有膽子大的農人向總務司申請想要租種。

　　農業重振對於一個國家而言何等重要！由此而生的新崗位也能吸收安置許多失業礦工。冒險家協會已經開始向冒險家們發布探索和清理類的任務了，只要能確定野外的安全，歸離集豐沃的土壤很快就能得到再次開發的機會。

　　「少歇一會兒，等下有得是時間坐著。」朱櫻錘錘這就已經開始酸痛的腿，等待虛弱感稍褪，起身繼續朝別業所在行去。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請問二位有通行令嗎？」

　　守門千岩軍士的認真並非針對某個人，百聞上前遞交天權手令，軍士們仔細辨別後放下長槍讓路：「抱歉，職責所在，請。」

　　朱櫻這才再次進入這棟小住過數日的別業。

　　「日安，『夫人』。」

　　青年攏著大氅坐在窗邊喝茶，至少臉上看不出任何沮喪與頹唐。

　　倒也是，至冬的執行官嘛，背後有冰之女皇作為儀仗，自然比一般人更有底氣。

　　「啊，我看你精神不錯，怎麼又突然想起我來了？」

　　朱櫻看了一圈，鍾離給自己拎凳子時順手多安排了一張，倒把她看得一愣，潘塔羅涅見狀挑眉，「所以二位也不是長輩與晚輩的關係？」

　　就鍾離這身氣質，誰敢當他的長輩啊！

　　「說笑了，您不也沒明說需要我配合什麼不是？」她扶著凳子坐下，放鬆身體，窗外秋風蕭瑟，到她這兒硬是一拐，滿眼春光明媚。

　　嘴裡都沒說真話，誰都別埋怨誰。

　　老實講，如果潘塔羅涅當初要是老老實實說出目的的話，說不定朱櫻還會再放縱他多玩幾天。畢竟她不得不踏上的命途就愛講究個「令諸有情，所求皆得」，只能蹲點等著把爬上峰頂自以為攫取了一切的愚人一腳踢下去娛樂一下身心了。

　　潘塔羅涅抬起空蕩蕩的雙手表示投降，話音一轉臉皮連紅都不帶紅的換了個話題：「至冬發出的書面公函這兩天就會到璃月，我相信生意場上沒人願意兩手空空的離開，做筆買賣怎麼樣？」

　　換了其他人這會兒羞也要羞死了，只有真正淪落到底層失去過一切的人才能有這種韌性。

　　鍾離不置可否，他一直在用一種評判的眼神仔細打量潘塔羅涅，朱櫻垂下眼睛扯出抹微笑：「噢~做買賣啊，你想做什麼買賣？」

　　「當然是關於物資的買賣，至冬需要，璃月做得到，既然不能用別的方式討價還價……那麼咱們就在商言商。」

　　好一個在商言商，百聞差點想把水壺敲到這人頭上——臉皮怎麼那麼厚啊！操縱物價企圖做空璃月，散播謠言污衊港口年久失修設施老舊，甚至還打算炸塌層岩巨淵，要不是有至冬罩著甩大街上一人一口吐沫能活活淹死他！

　　「在商言商……直接去找天權星嘛，找我一個開茶館的小老闆幹嘛？我也供應不起至冬要的物資，你這怕不是跟我逗悶子呢？」

　　她換了個姿勢倚著，神色慵懶，眉眼間似乎帶著幾分倦意，竟又別有一番寫意風流。潘塔羅涅搭在几案上的手指動了動，話說出口大腦才跟上思考：「前幾日染的風寒還沒痊癒？我讓人從須彌和楓丹進了些新鮮果子，想來不是明天就是後天便送去茶館……」

　　他訝異的停頓了一下，眸色深沉，自嘲道：「權當賠禮。」

　　「夫人既已是月海亭的顧問，我這樣的階下囚自然最先把主意打到您身上，總得有人搭個橋彼此才好下台嘛。」青年偏了下支撐在桌面上的胳膊，嵌著寶石的眼鏡防滑鏈隨著動作劃出一道炫彩，「再者，至冬那邊的家下僕人還沒見過女主人，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讓他們得窺夫人真顏。」

　　這種打個草也不忘試試能不能撈著兔子的人朱櫻這輩子見得多了，才不會往心裡去，更不打算給他機會。她懶散笑笑側頭去看百聞：「勞你聯繫七星，就說我更傾向於璃月保持與至冬的商業往來。不過大宗交易最好建議那邊換個人來談，我怕哪位執行官萬一在璃月迷失方向……山野遺跡裡的魔物猛獸填肚皮時可不會看你是南來的還是北往的。」

　　說完她虛虛握拳堵著臉扭到一旁咳嗽，鍾離不聲不響示意百聞給倒了盞熱水，親自動手端到朱櫻面前輕輕放下。

　　「至冬女皇打算交易什麼，什麼時候交易，交易的數量，交易的方式，如果有已完成的報告請通過正常方式直接遞交給七星斟酌，沒必要浪費時間。」

　　他總是不疾不徐咬著字句說話，哪怕做這種給人端茶倒水的事也通身貴氣。得了關照的女子左手放於案幾輕輕叩了兩下，電光石火間潘塔羅涅想通了什麼，看向那人的目光逐漸帶上扭曲而不自知的狂熱。

　　「呵呵呵呵，」他低不可聞的嗤笑，藏在鏡片後的眼底泛過一縷幽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羅莎琳沒有說實話，達達利亞裝傻……看來我今後的行動準則裡還得加上一句『嚴防隊友』。」

　　鍾離的注意力這會兒還在朱櫻身上，等她停下咳嗽便將茶盞向前推推：「喝點熱水緩緩。」

　　一直等朱櫻將盞中熱水喝盡，他才再次把視線轉移回潘塔羅涅身上：「你還有何話要說？」

　　「我說了，你會聽？」青年睜開總是笑眯眯的眼睛，冷淡而安靜的與他對視：「你聽到了嗎？」

　　「我聽到了。」鍾離點頭，「千百年來有無數人對我說了無數話。」

　　「為什麼？我不配得到回應？」他執著的盯著面前的貴金之主，鍾離回答得完全沒有猶豫：「不，因為你不需要我的回應。你可以憑藉自己的能力得到想要的一切，這不是已經做到了嗎？」

　　潘塔羅涅根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種種情緒在心頭交織糾纏，以至於他都不知道該在臉上做出何種表情。

　　「雖然手段並非我所欣賞的類型，但是人類的存在本也不是為了愉悅魔神。再說了，你走到如今的程度，付出的代價是等值的，我對此並無異議。」鍾離平靜的把朱櫻帶來的桂花釀打開倒了兩杯出來，一杯讓給潘塔羅涅。

　　從此以後故國再也不會接納潘塔羅涅這個遊子歸鄉，等他活到明白何為「落葉歸根」之時自然也就懂得這份代價的沉重了。


第38章 論壇體

　　「諸君，容本人隆重介紹一下新婚妻子。月海亭顧問，茶館老闆，璃月仙人，朱木……」

　　「樓上還好嗎？」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十個小時了還沒回來，想必涼了，可以開席了。」

　　「今天我們聚集在這裡，是為了悼念某位陌生的盜妻人，雖然他公然發癲影響到了大家和姐姐貼貼，但他的勇氣仍舊值得足足半分鐘的消遣……」

　　「僅僅半分鐘？都說評論區翻滾的都是褲衩和猴叫，沒想到樓上先生，竟然比我這資深變態還要扭曲。」

　　「馬哈魚在某原的新劇情裡放出了新老婆，對於你們這些滿地都是老公老婆的旅行者來說，我們開拓者的心情，應該無法想像吧。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把嘴閉上，不然帕姆會哭的。」

　　「喂喂，就連我都覺得，這兒可不是什麼適合『爭鬥』的場合……」

　　「呵，樂。」

　　「儘管新劇情再次讓黑暗籠罩了榮耀，潘塔羅涅和達達利亞的犧牲仍舊令人惋惜，他們陷於璃月之手，並不會令我們停滯不前。倒是多托雷……」

　　「別CUE博士了，沒見人抱著試管和老婆相親相愛呢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嘯鼠，什麼執行官大型吃席現場，阿哈來了也要點個讚。」

　　「論整章劇情之中我有多少次擔心大姐姐死在手機裡。」

　　「樓上+1，我都不敢把她切到主角色加速跑，直接換成走路一步一步慢慢晃，派蒙快要被急死了。」

　　「坨坨好吐槽——『你說他們當大夫的，是不是個個體弱多病，怎麼這玩意兒也能統一標準？』，坨坨你居然是個吐槽役！被嘰米附身了喵一聲啊！」

　　「嘰喵？」

　　「白大夫笑而不語，並向你扔了一發金匱針解。」

　　「朱大夫笑而不語，順便用桃花穿了個魚乾串串。」

　　「不務正業朱大夫，棄醫從商原因竟是沒有行醫執照？」

　　「信我，學醫救不了提瓦特。」

　　「呵呵，最妙的難道不是富貴那聲深情的『夫人』麼？多少人臉色大變！」

　　「這豈不是更好？吾與丞相英雄所見略同~」

　　「曹賊竟是我自己！」

　　「話說……評論區為什麼這麼乖巧？那些撒潑打滾喊老婆飆騷話的人呢？除了一樓以外再也沒有了嗎？這不科學啊！」

　　「呃……樓上，你要知道，有一種美人是只適合晚上躲在被子裡浮想聯翩、而不是掛在嘴上碎碎念的。」

　　「我想點啥我自己回想起來都臉紅，這話是可以說的嗎？」

　　「太含蓄了！讓開我來！朱櫻姐姐！求被踩！求捆綁！求鞭笞！」

　　「大姐姐肯定是那種先是一愣，然後無奈寵溺的笑著搖頭，一邊踩一邊問力道夠不夠，要不要再重些的類型。」

　　「她慣著我啊！她一直都慣著我！嚶嚶嚶！」

　　「講真，本來已經對這種傳統溫柔美人無感了，沒想到啊沒想到！再次被馬哈魚修改了XP。溫柔大姐姐有什麼不好呢？嘿嘿嘿……無論玩得多過分，姐姐都愛我……啊~」

　　「收收味兒收收味兒，別把我姐姐薰著了！」

　　「老師！我被我姐姐的桃花綁架了，斯哈~去不了學校，唔（胡言亂語）……」

　　「桃花好啊！桃花妙啊！温柔内醬の口口.avi.」

　　「求發鏈接，樓上好人一生平安。」

　　「樓上好人一生平安+1」

　　「樓上好人一生平安+2」

　　「樓上好人一生平安+3」

　　「……」

　　「樓上好人一生平安+10086」

　　「本來我已經做好準備挨刀了，無論是層岩巨淵給妻子折桃花的礦工，還是為了讓更多人能回到冰原選擇犧牲自己的愚人眾，死局啊！這就是妥妥的兩難全死局！沒！想！到！我姐硬是給扳回來了！文案你怎麼了？這不是你的風格啊文案！」

　　「文案日常給美工當坐騎上下班，終於覺醒了嗎？」

　　「我姐建模絕了，罕見的建模比立繪還勾人的成女角色。那眉！那眼！那鎖骨窩窩！那手腕！那腳踝！絕對領域她一個人占了多少？美工是按照自己的擇偶標準畫的嗎？感受到了濃濃的偏心！我姐她值得NVIDIA Tesla A800！效果拉滿！此生無憾！」

　　「你們懂那種老婆住在顯示器裡摳不出來的無力感嗎？大哭！大哭！大哭！」

　　「她勾引我啊！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角色+專武滿命滿精了，錢包癱軟在地嚶嚶哭泣。」

　　「哦我的星神在上（不好意思踩到誰的褲子了）！她可真是（不好意思……手有點忙……）太美了！（對不起誰的褲子認領下）」

　　「人物刻畫固然絕美，但我拿出強度一事來問，諸君又該如何應對？笑了，別又搞出一場鍾離事件。」

　　「哪怕我姐給怪加血呢，那又怎麼樣？下個版本若陀龍王進池，一隊四仙人，你能奈我何？」

　　「鍾離若陀魈負責亂殺，我姐坐旁邊賞花喝茶聽我嘎嘎就行了。再拽個丘丘法師的毛領子下來給我姐當坐墊，很難嗎？」

　　「看來你們還是不懂豐饒『不死』的含金量，看看隔壁我點刀哥，一個戰績點分四回吃，自己打自己奶，隊友祭天法力無邊。朱櫻這是不管對手有多強，我硬能刮到地老天荒，誰都不許死，全得起來幹活……」

　　「什麼資本家太太屬性？」

　　「XDM，已經有朱櫻0命無專武1血通關各大周本的視頻了，不是猴戲，姐飄飄蕩蕩咳嗽著就把BOSS給幹死，最後開大講究，直接全隊拉滿血平安出本。這是什麼？這是給你穩穩的幸福！」

　　「什麼七天神像成精實錄？」

　　「這年頭，治療必須得有一顆輸出的心！」

　　「朱櫻這技能，滿命治療加高增益，開大瞬間還能整個群控，又一個命座戰士，不愧是專門用來抬流水回血的聯動角色。」

　　「星鐵那邊還是捂著不放消息嗎？」

　　「不放啊，匹諾康尼都完結了，只提了句偶然路過一個自成小世界的星球。我大提瓦特就這麼上不得台面嗎？連個全名都不給？」

　　「你恨他有新老婆，他恨你不署名，馬哈魚姐妹內戰石錘了。」

　　「還是有放了點消息的吧，語音增加了呀。飲月·丹恆和景元都加了一段隱去主語的語音，尤其景元元，耐人尋味的一聲長嘆又接了半句輕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說盡了。」

　　「別刀我貓，球球了，當了八百年好貓難道不配得一個好結局嗎？」

　　「桀桀桀桀桀！四個好友，一死兩瘋一失憶，再加個黑化的青梅，敢問景元將軍，魔芋爽到貨了麼？」

　　「說到魔陰身……朱櫻好像把若陀還有魈的磨損都給壓住了，那……」

　　「那我刃叔我鏡流師父是不是有救了？」

　　「有救有救，一程全送走的那種有救。你沒看某原劇情朱櫻警告白朮別打桃果的主意嗎？入了魔陰就會被她送走，嘶……別忘了這位可是仙舟通緝要犯，生死不論的那種。」

　　「桃都出建木死？好一個入侵生物的生物學防治辦法。」

　　「然後桃花泛濫了，比建木甦生更危險。好歹建木只能杵在哪兒召喚鹿鹿給我們打，朱櫻可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人管。」

　　「豈止沒人管，簡直熱烈歡迎。月海亭顧問的含金量你們懂嗎？甚至開茶館！甚至還養著若陀！鍾離看了都羨慕。」

　　「北國銀行疑似最大怨種，潘子現在想沒想明白究竟哪個環節掉了鏈子？」

　　「潘子好歹還在嘴上占了點便宜，白嫖了一個名頭。達達鴨招誰惹誰了？本來我們本來已經完成任務都打算走了，臨時又被叫回來挨揍。」

　　「富貴前夫哥，達達鴨只打高端局，笑發財了，一個坑栽兩回。」

　　「我賭他下次還敢。」

　　「冰之女皇：我執行官呢？那麼大兩個執行官，小九和小十一呢？」

　　「報告！小九入贅，順手把小十一當成陪嫁丫鬟帶去婆家啦。」

　　「影帝影后的演技大PK，你不知我手段，我也不知你底細，請問究竟怎麼鬥起來的？」

　　「別問，問就是夫人羸弱，問就是大人事忙。」

　　「合著你倆忙到一塊兒去了吧！」

　　「只有我看著那本《金髮異鄉人喧譁旅》腳趾扣地嗎？朱櫻姐姐！你要是讀到羅浮最流行的那本《鳳求鳳》豈不是得笑昏過去？」

　　「我姐怕是得提筆再寫一本《凰求凰》，景元元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不如我來拉個郎，大姐姐當年是個蘿莉的時候，嘻嘻嘻嘻嘻，鏡流師父和大白狐狸可是都還在！」

　　「快滾去小黑屋寫！額耐看！」

　　「求太太們行行好賜點糧！」

　　「姐啊你給我下了什麼藥？【隱忍】【忍不住了】【滿地爬】……」

　　「帶我一個，一起爬呀~」

　　「加我一個。」

　　「我來一起……」

　　「我也加入！」

　　「一進來就被滿地的奇行種給絆了個跟頭，請問這裡是什麼奇行樂園嗎？」

　　「朱櫻，一款神奇的既能當老公又能當老婆的大姐姐，我們之間隔著八百歲的年齡差難道不是最萌的嗎？」

　　「撼山震岳警告。」

　　「天動萬象警告。」

　　「靖妖儺舞警告。」

　　「煌煌威靈警告？」

　　「將軍親自抓逃犯嗎？樂稀了，法外狂徒終將被繩之以法。」

　　「所以，景元到底認不認識朱櫻？」

　　「莊家開盤吧，我賭認識，賭一個青梅竹馬反目成仇，劍拔弩張不死不休。」

　　「是什麼把你變成這樣？馬哈魚嗎！我賭不認識！」

　　……

　　……

　　……

　　「別賭了，星鐵放消息了！元元便裝簡直狐仙在世！」


第39章 孤蓬萬里

　　【銀河球棒俠】：「大姐姐∼我們按照你的意思給羅浮發函啦，地衡司剛給了回信。」

　　【銀河球棒俠】：「舊案已經銷啦，好大一筆賞金！下次路過提瓦特送去給你哈！」

　　【銀河球棒俠】：「天舶司司舵要我們居中做個紐帶，咱也不知道咋個紐法，直接拉群了啊∼」

　　【銀河球棒俠】：「有啥話大家群裡說！」

　　一大早，無名客們支援的手機就叮叮噹噹響個不停。被褥間伸出雪白纖細的手臂來來回回摸了好幾處，總算摸到東西，「咻」的一下迅速縮回被窩。

　　如今璃月大地整體基本穩定，魔神殘渣以及怨念被桃都的根系汲取並化作養料，朱櫻除去變得比以往更加敏感怕冷外倒也沒有太多不適。

　　不少住在層岩巨淵以及黑岩場附近的礦工主動遷移到歸離原居住。因為這個最近鍾離和若陀天天往那邊跑，幫著勘定丈量田畝，順帶主持遺跡的拆除與運送——祖上留的東西應當成為年輕人的助力而非阻礙。

　　朱櫻給七星出了個主意，就在孤雲閣一帶修個歷史主題公園。什麼遁玉陵靈炬關清墟浦翠玦坡……等等等等的遺跡通通挑出一部分最有代表性的搬過去，其餘再以微縮模型恢復其原貌，勒石記史，既把土地騰出來重新清理，又能再安排一批就業。

　　主題公園不需要NPC和維護人員嗎？管理人員呢？安防呢？財務呢？餐飲呢？住宿呢？

　　別管天理死不死，老百姓都是要過日子的。既然神明逐漸從人的世界中隱退，那麼也不該再把他們拉回力量不對等的戰爭中充當炮灰。

　　除了對外的貿易，拉動內部需求也是刺激經濟的大好方式之一嘛。當然，作為陪伴了璃月八百年之久的「仙人」，朱櫻也希望那些古早的故事不要那樣輕易就消散於時光之中。

　　閉著眼睛把前後章程又理了一遍，她這才睜開眼睛細讀穹的留言。

　　舊案核銷，意味著羅浮的「朱櫻」從此以後煙消雲散，璃月的朱櫻就只是巧合同名了而已。八百年時光荏苒，還記得當年舊事的人恐怕一隻手都能數出來，運氣應該不至於那麼差。

　　「發函？請問能給我看下內容嗎？」

　　她禮貌客氣的問了一句，那邊很快就轉來張照片。將圖片放大細細讀過，朱櫻眨眨眼，哀嚎一聲滾進被子裡蒙住臉，「怎麼這樣啊……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到底還是小孩子，年輕人，想得太少。罷了罷了，本就有求於人，不管事辦成什麼樣兒都不該抱怨，要怪只能怪自己沒摸對新朋友的脾性。

　　「唯有寄希望於審核公函的人腦子糊塗了……」

　　不行！坐以待斃不是她的性格！

　　放縱自己鬱悶了五分鐘，她翻身坐起來擁著被子思考能找個什麼藉口在天舶司來人時避出去躲一段時日。

　　來客裡必然跟得有專程處理此事的地衡司職員，需得提前做好準備。

　　emmmmm……前幾日還嘲笑鍾離自己給自己辦葬禮，拐回頭這就打臉了吧？

　　還好剛回璃月時心血來潮在往生堂胡堂主處定了個一條龍套餐，只需追加個做舊處理的特殊服務，再種一叢桃花糊弄一下，只要來人不姓景，基本上都能矇混過關。

　　「多謝，懸賞金就不必給我了，感謝星穹列車的無私幫助。」

　　她刪了好幾回才確認最後這一句不再怨氣滿滿，發送完畢關閉手機縮回被子閉上眼重新醞釀睏意。

　　閉目養神好一會兒，還真讓她想到了一個去處——須彌教令院！

　　層岩巨淵下面不知有多少條裂縫直通須彌，當初她在巨淵下休眠時就已經察覺到，說來那邊氣候溫和濕潤草木蔥蘢，對於養病也是極好的。

　　再者如今璃月農業復興，那些荒了不知幾百年的土地才剛剛擺脫魔神怨念的干擾，正需要有人四處打探些肥田的好法子。

　　再次翻身坐起，這回她不再猶豫，洗漱期間就想好了該如何與月海亭提及此事。

　　「您打算去須彌考察？」

　　甘雨看著面前的申請感動得眼眶一熱——扶危濟生真君以往多疏懶的性子啊，如今為了璃月強忍身體不適也要四處奔走。她事事都想在前頭，又親自勞心勞力，實在叫人肅然起敬。

　　朱櫻喝著熱茶點頭：「是，從須彌到楓丹看一圈吧。這兩處國家都是提瓦特著名的糧食主產區，相比之下璃月人依靠商業的時間已經太久，支柱產業單一是件危險的事，相信此次至冬執行官掀起的波瀾已經給了大家足夠的教訓。」

　　糧食安全掌握在別人手中，七星居然晚上還能睡得著覺？

　　「您的身體情況能支撐得住嗎？」

　　申請沒什麼毛病，璃月這邊巴不得有人擔起這副重任，月海亭也能拿得出活動經費，提議者更是可靠的人選。

　　唯一的阻礙，或者說唯一叫人擔心的一點就是朱櫻的健康問題。

　　「就像鍾離先生給岩王帝君主持了送仙典儀一樣，我也該卸下仙人的身份從頭學習如何做個普通璃月人。既然收下月海亭顧問的印章，在其位謀其政，這是我該去做的。至於說其他……你知道我的，多年久病，早已習慣了。」

　　她笑得輕鬆，語氣也很輕鬆：「放心，我不會把鍾離或是若陀帶出去，他們留在璃月還有別的事要忙。」

　　這倒也是，目前璃月尚存的仙人裡也只有朱櫻性子最像個正常人類，她也心細，確實是為不二人選。

　　「好吧，我支持您，與教令院以及相關機構的協商就交給月海亭，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農業考察而已，去的又是個「植物人」，輕車簡從的很方便啦！

　　安排好月海亭這邊，朱櫻馬不停蹄又去了往生堂。她那買一送一的一條龍服務還掛著空單呢，一進去就得到儀官小妹的熱情招待：「堂主早就留過話，只要是姑娘您來，一概比照最頂層的檔次辦。嗯……您要不要隨我去挑挑看……樣式？」

　　岩王帝君的送仙典儀不合適放在扶危濟生真君身上用，其他仙人的葬儀也太過久遠，今人已經無處可考。朱櫻索性挑了個最熱鬧的喜喪儀，連棺材都選得精緻又漂亮，方便廣而告之一眾好友。

　　往生堂辦事一向效率得很，前後七天就傳信告知全部準備妥當。朱櫻搖身一變假托為祖上仙人送行，嗩吶一吹，紙錢一撒，她自己給自己抱著「骨灰罐」走在奠儀隊伍前頭，走走停停步行出城。

　　當年歸終逝去時是沒有正經辦過葬儀的，現下剛好並在一處。至於說所謂的「墳塚」，魈幾日前就幫著在清空的歸離集遺跡舊址上種了株桃樹，經過三兩日的舒展，其葉蓁蓁，其華灼灼，遠遠望去彷彿一片紅霞。

　　桃樹下面立著間極小極精巧的古社，半人多高，方寸之間均為上好的琉璃構件拼接而成，陽光一照映著頭上的桃樹，彷彿真有仙人走累了會駐足於此。古社內簡簡單單擺有兩架篆刻了仙家名號的木牌，左邊是塵之魔神歸終，右邊是扶危濟生真君朱櫻，並排而立，黑漆金泥，字體雄健有力宛如刀劈斧鑿，華麗非常。

　　藏儀過去沒兩日，遷來此地安身的鄉民們就自帶香火上門。古社前的小琉璃香爐裡總是滿滿一爐香灰，還有些調皮的孩子放上一顆柿子兩枚棗之類的，全都被真君本人一裹拿走帶回長樂茶館就茶吃了。

　　「你看你這人小氣巴拉的樣子！」若陀伸手想拿個棗子啃啃，朱櫻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拍飛龍爪，搶過紅棗扔進自己嘴裡：「這是我的祭品！就這仨核桃倆棗你也能看到眼裡？去去去！去吃鍾離的，玉京台上多著呢，挑著吃都吃不完。」

　　「要不你也給我刻個牌位，我和她們兩個擠擠，這棗子不就能吃了？」若陀靈機一動，扭臉和嘴角隱約抽搐的岩王帝君（退休版）打商量：「你那些祭品我看了連碰都不敢碰，哪裡是感念祭祀？分明是發派任務，光吃不辦事我都怕那天被拖出去毆打。」

　　鍾離眯起眼睛試圖用目光打消老友這份離譜的念頭：「要不你去夜叉的廟裡擠？我擔心歸終煩了把你丟出門。」

　　歸終跳脫朱櫻細膩，一動一靜搭檔默契，旁邊多個若陀戳著像什麼話？難看！

　　「你們兩個……難道不是來給我送行的？怎麼盡說起這些。」朱櫻美滋滋扒掉柿子蒂，「吸溜」一下吸了滿口柿子肉。裡頭的種子還沒長出來，糯嘰嘰哩帶著點脆脆的口感，又在外面凍了一夜，吃起來別提多美味。

　　若陀眼看她還真就一個人把祭品全給吃了，收回手翻白眼：「不就是去個須彌？還用送？從層岩巨淵溜達著過去就到了，你看看你四處冒出來的那些桃花，布耶爾得躲著你走！」

　　說著他拍了枚黃澄澄的東西在桌上推過去，朱櫻側眼一看：「呦？這神之眼怎麼改由你發了？」

　　「須彌與楓丹的龍王性格迥異，為免誤會，我特意與若陀做了這個送給你。獨自在外好生照顧自己，遇到麻煩別忘給家裡傳信，天外之人不好說，提瓦特的大地上，岩神即便已經逝去，親友也不能受委屈。」

　　鍾離點點那枚金燦燦的神之眼，親手將其拿起來放在朱櫻掌中：「有了這個，你行事也便利些，若是手頭緊了還可拿去換點盤纏。」

　　她隔著光賞玩神之眼的樣子就像是在欣賞一枚漂亮的珠寶，當時鐘離就覺得有必要給舊友也做一個戴著玩玩。反正黃金和寶石對於他和若陀來說是最算不上什麼的小玩意兒，拿來博君一笑恰到好處。


第40章 孤蓬萬里

　　「就是這麼一件事，巡遊天君的諸位使者在一處名為提瓦特的星球上發現了這條通緝令的線索。將軍的意思是索性兩樁安排一塊兒辦理，地衡司派個巡海遊俠跟著接渡使，一方面考察，一方面順手把案子結了。」

　　仙舟上的長生種是不能留在外面的，以免血脈擴散——倒不是說活在仙舟聯盟就有多高貴，而是怕血脈中攜帶的建木果實之力散播出去。

　　仙舟人花費漫長時間付出了慘重代價才明白自我控制方能長治久安這個道理，域外之人乍得長生恐是參悟不透的，只怕重蹈三劫時代覆轍。

　　所以即便是化外的短生種，只要錄籍在聯盟任何一條船上也同樣必須遵守這項規則，死了也得帶屍骨回十王司處置。

　　馭空看過大毫遞交的公函與卷宗，暫且按下手中文書不提，只對跟在後面的景元詫異：「您怎麼也過來了？這個『朱櫻』可是藥王秘傳的首腦，怎得將軍如此重視？」

　　「躺煩了出來轉轉，剛好在星槎碼頭遇上大毫。這案子我是知道的，當年我還只是個雲騎驍衛。丹鼎司醫助朱櫻，盜竊建木枝葉果實私自研究不死之事，後又勾結豐饒民作亂，殺死丹士長靈問逃出仙舟，當年騰驍將軍是這麼定的。只不過其中還有些特別的細節不方便公開，所以只做懸賞從未大肆追捕過。我來也是和你們交代一下，免得不清楚內裡詳情鬧出誤會。」

　　景元轉著扇子，衣袂翩然瀟灑得體，舉手投足間一副紈絝公子哥兒的架勢，不知道的人根本無法想像這位就是執掌聯盟旗艦721年之久的神策將軍。

　　此人向來算無遺策，往往大家還在為眼下的工作奔忙，他卻已經看到日後光景。在他的折衝運籌之下羅浮雲騎一度蜚聲聯盟，立下過諸多驚人戰績。雖然有人腹誹他本人畏戰怯陣，鮮少動武。但也不得不承認，其人的智謀不遜於最鋒銳的利劍，盡解難結。*

　　不過即便如此人物，終究也敵不過時光殘忍。此前絕滅大君幻朧勾連藥王秘傳在羅浮接連掀起大亂，工造司的造化洪爐、丹鼎司的太真丹室，還有鱗淵境的建木全部慘遭毒手，更有諸多人員失蹤傷亡。景元為平此亂身受重傷，直到現在還被銜藥龍女勒令臥床休息。

　　只是休息倒是名義上的休息了，臥床就……景元長到這麼大也沒有幾回能老老實實待著不動的時候，自然還是滿仙舟各洞天哪哪兒都能遇上。

　　「原來如此，勞煩將軍病中還來走這一趟。」

　　馭空亦是景元一手提拔起來的司舵，對老上司極為敬重，聽完便喊來如今天舶司中業績最好的接渡使岩明，「如果停雲沒出事的話，這樣的考察安排她去最為合適。唉……不說那些了，天舶司的隊伍隨時可以出發，巡海遊俠那邊？」

　　「啊，這個我去安排，到時候叫彥卿跟著，讓他好生鍛鍊一番，也去外面的世界長長見識。」

　　景元這麼說，馭空就信了，告訴他出發前會去消息，「勞煩那位遊俠近幾日別亂走，免得誤了時候。」

　　「好說好說，必然不會誤事，無論如何這是騰驍將軍遺留下的舊案，早早完結也是對他老人家有個交代。」

　　他掛著抹淡然的淺笑，大毫也跟著放下心，將公文交出去：「那就辛苦您了，彥驍衛的調度我去辦，您看給個什麼理由合適？」

　　彥卿還是個孩子，劍法再高超也耐不住心性尚幼，還是塊慢慢打磨中的璞玉。本來他這個年齡正是出門歷練增長見聞的好時候，奈何身份上是個驍衛，領著武職，跟隨考察隊伍前往陌生星球就得有些講究了。

　　「就近監控，防備萬一。你切記把報告直接提交給六御，此事絕密，不可輕易洩露，明白了嗎？」

　　大毫被景元唬得一愣一愣的，彎了下腰跑出去做事，後者伸了個懶腰笑著與司舵大人作別：「我這邊也回去好生籌備，放心，說不得羅浮這回又能多一個談得來又和脾性的貿易盟友了。」

　　仙舟歷經大戰，如今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商貿一事關係到萬民衣食住行，將軍會上心再正常不過。

　　馭空立刻點頭：「必不負將軍所託！」

　　白髮青年颯然一笑，打著哈欠告辭：「我也該回去歇著了，不然龍女大人知道就要生氣了。」

　　該說不愧是一脈相承嗎？誰提起藥箱誰就變得脾氣暴躁，朱櫻如此，白……亦如此。

　　幸好此事趕在鏡流去了玉闕之後才爆出來，否則不論朱櫻生死與否，羅浮上怕是又要被劍首大人戳出幾個洞。

　　*

　　「那麼，這枚神之眼和印信我就帶上了。放心吧，須彌和楓丹如今都不是什麼危險的地方，你留在璃月港替我打理生意照顧若陀，再者如果星穹列車有補給的交易，也勞你費心多看顧著些。」

　　朱櫻站在櫃臺旁收拾「行囊」。

　　其實也沒啥可收拾的，一枚神之眼被她掛在腰側充當襟步，顧問印信揣在兜裡，手上拿著七星開的關文以及教令院的入境許可。

　　老門老戶的璃月姑娘朱櫻喜獲阿彌利哆學院旁聽生資格，雖然是個不拿畢業證的交換資格，可是只要本人努力，多少也能學點真本事在身上。璃月的同文書館更偏重文史律法以及商業方面的培養，要說種植與醫療，確實需要遠赴須彌求教。

　　能拿到教令院的入學邀請書，放在父母雙全的人家裡少說也得擺上一兩日流水席。可惜常樂茶館的東家自言父母早逝，炸了些麵點與街坊們分分也就罷了，低調得與她那驚若天人的長相背道而馳。

　　拜先前那場熱熱鬧鬧的葬禮所賜，現在整個螭虎岩都知道朱櫻姑娘其實並非仙人。她那頭白髮只是遺傳了祖上的仙人血脈，看著有些像，本質上還是普普通通的璃月子民。

　　不過能和幾百年前的先祖重名，不得不說也是種奇怪的緣分。

　　如今她才回到璃月安頓下來就又要出遠門去須彌讀書，大家都有點捨不得，這幾天紛紛上門送些餞別禮，伙計靖遠無奈說是前後半個月都不用再買菜了。

　　好容易到了出發的日子，朱櫻辭別螭虎岩側街的街坊鄰里，空著手溜溜達達去了港口——她就想著躲出去多待些時日呢，連路上時間也給算進去，有層岩巨淵的路不走偏要坐船。恰好遇上死兆星號回港補給，順順利利藉著凝光的安排在船上占了一席之地。

　　死兆星號是商船，運貨的，偶爾順帶著做些稍人的活計。船老大北斗乃是海中豪傑消息靈通，從友人那裡得知這位貴客的底細後連夜叫人預備倉房，又想著別讓一眾大老粗船員觸了仙人的霉頭，特別安排全船最擅長文辭的少年住在旁邊方便關照。她正想著要不要派人去螭虎岩通知一聲，猶豫間就見一位青衣姑娘裊裊婷婷的慢吞吞從總務司公廨上頭走過來。

　　看形容，分明就是凝光說過的人。

　　「嘶……」

　　這個模樣，到了海上行不行啊？

　　多少陸地上的好漢一上船不出三天就暈得七葷八素兩腿打顫，這般纖細裊娜的女子，她能堅持到抵達奧摩斯港麼！

　　「大姐頭，客人到了嗎？」稻妻少年輕飄飄落在北斗身側，他斜著身子往船下看了好一會兒，視線焦點鎖定在朱櫻身上：「就是這位女士吧。」

　　「聽出點什麼來了沒？」北斗壓低聲音，楓原萬葉的耳朵可靈著呢，海上風暴也能提前聽到動靜。少年露齒一笑，提氣越過船舷就像片楓葉那樣落下去：「風裡有花綻放的聲音。」

　　他輕快的迎向來客，後者明顯有個怔愣的動作，然後把手伸進袖子裡摸摸，摸出一顆糖塞給少年。

　　看來是個好脾氣也好相處的人吶。

　　「下去把舢板再搭牢固些，你，還有你，去買點柑橘橄欖備著。」

　　北斗把整個上半身壓在船舷上，饒有興致的看著稻妻少年臉頰冒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萬葉是個溫柔的孩子，只要對他釋放善意就總能得到更加豐沛的回報。朱櫻姑娘自然是不知道這一點的，但她硬是誤打誤撞直接刷通了死兆星號氣象員的好感值。

　　有趣，實在是有趣。

　　「請問，您是朱櫻小姐嗎？」

　　少年溫潤的聲音隨著清風一同到來，朱櫻站在陡坡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已經要在海上討生活了嗎？

　　她下意識摸摸袖子掏出一顆街坊們「贊助」的糖果，拿在手裡向他示意：「手呢？伸出來。」

　　楓原萬葉鬆開刀柄展開手心，溫熱的輕觸後那裡多了顆粽子糖。

　　「吃吧，甜甜嘴，嘴甜心裡也甜。心裡甜甜的，日子慢慢也就變得甜甜的。」

　　看著他斜在後腦勺上的小辮子，她忽然回想起白珩——

　　——飛翔在天空中的狐人旅行家，在她遙遠的記憶裡是最接近「母親」這個概念的人。

　　少年笑了，三兩下去掉裹在糖果外的紙皮，三角錐狀的糖子兒被他扔進嘴裡咬著：「確實很甜，謝謝您。我是死兆星號上的天氣預報員，請隨我來。」

　　「啊啊，不用那麼客氣，喊我朱櫻就好，你叫什麼？」她慈愛的看他臉頰上鼓起一個包，小松鼠一樣將糖咬得嘎吱作響：「楓原萬葉，稻妻人。」

　　呃，背後有點涼涼的，這位朱櫻小姐的笑容為什麼這麼奇怪！


第41章 孤蓬萬里

　　「這就是提瓦特的璃月？」

　　對於可以發展為貿易盟友的目標，羅浮始終抱持著友好開放的心態加以歡迎。尤其璃月這個國家又是通過巡遊天君的使者們與仙舟有所來往，天舶司文員們的態度只會更加親切。

　　如今不比從前，幾百年以前短生種走在街上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被莫名其妙的長生種指著鼻子罵，現在這麼幹你試試？非得被罵個狗血臨頭不可。別人活的時間長短並不影響貢獻與成績，在宇宙的單位上長生種與短生種更是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呃，不，還是有一點的，至少人家短生種不會因為活得太久就隨隨便便發瘋。

　　巡遊天君的使者們好心的推薦了一位璃月的顧問姑娘與天舶司對接，加上ID第一天除了例行的禮貌寒暄那邊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過了幾日岩明硬著頭皮與對方打了個招呼，對面很快回應，兩邊這才漸漸熟悉起來。等到這幾天，更有許多與「璃月風物」有關的照片一一傳來。

　　這是對方在釋放信號，坦誠而驕傲的將自己的故鄉介紹給漂浮在宇宙中的巨艦，就像慈愛的母親逢人便要炫耀自己心愛的孩子。

　　這位以小寵為頭像署名「人不在璃月港」的姑娘交流起來頗有如沐春風之感，不卑不亢從容自在，似乎對行政文員的日常工作相當熟悉，總之岩明對她的印象已經刷到滿分。

　　「哇！好漂亮啊！機械文明的痕跡不是很明顯，他們是怎麼僅憑雙手做到的？」

　　依山開鑿的璃月港，浮空俯瞰的群玉閣，風景秀麗的淥華池，壯觀蒼涼的層岩巨淵，當然還有秋風瑟瑟的荻花洲，以及螭虎岩人來人往的熱鬧煙火氣。

　　「文化淵源！必然存在文化淵源！很可能是仙舟脫離母星前的文明模式之一，非常值得合作與研究！」

　　從地衡司請來的博士們一個個吹鬍子瞪眼睛，恨不得也能擠進訪問隊伍好去璃月一探究竟。馭空苦笑著勸他們：「此次考察乃是第一回接觸，咱們普通人還講究個忌諱交淺言深呢。幾萬年沒來往過，頭一次登門就挖人家的跟腳來歷，恐怕不招人喜歡。」

　　對付這些老頑固最好的辦法就是搬出「禮法」啊、「祖制」啊什麼的，一堵一個準。

　　博士們果然捋捋鬍子連連點頭：「確實，馭空大人說得有道理。初次接觸必要展現我羅浮大國氣度，自當雅量，萬萬不能讓人小看了去。」

　　還好還好，總算勸住了。馭空默默放下一半的心，另一半麼……接渡使真正看到提瓦特乃至璃月的全貌之前，她作為司舵是不會輕易相信幾張照片幾行文字的。

　　「我會向玉闕以及太卜司遞交申請盡快確定提瓦特的星際坐標，根據無名客們的描述，三天內應該就會有結果。」

　　岩明接了差事，自去調配出使人員和物資，安排星艦那是馭空的工作，他只需要安排好隨員……對了，此番還會有巡海遊俠並雲騎驍衛隨行，也不知道是否該為這二位做什麼準備。

　　*

　　「朱櫻小姐，船馬上就要駛出璃月近海了，」

　　萬葉提起手裡的桶給站在船首上的女子看，「我們打算去釣魚，您來不來？」

　　「體力能支撐的話您就和他們玩玩，釣上來什麼晚上就吃什麼。」

　　北斗注視著前方海面，聽到動靜分心叮囑：「注意安全。」

　　對於這位貴客，她還有點拿不準該如何對待。好在看著不像個矯情的人，就是太漂亮了，漂亮到讓人說不來的擔憂。

　　「唔……」朱櫻眨眼想了三秒，點頭：「好！來！」

　　說完她扶著船體一級一級台階慢慢下去，走到甲板上伸手接過少年遞來的簡易魚竿——死兆星號上沒有那麼講究的人，竹竿拴根線就能捆上魚餌往海裡扔了，能不能釣到魚很大程度上得看人品與運氣。

　　「這附近都有什麼魚？」她把隨風飄蕩的魚鈎抓到面前看看，居然是根砸彎的縫衣針，這要是釣得到魚只能說明璃月的近海裡漁業資源豐富……

　　萬葉提著桶四處看看想要找個好位置：「還挺多的，黃鰭鯛、頷針魚、紅立魚、馬鮫魚、馬頭魚、紅目鰱……柔魚也有。」

　　他找了個剛好被船樓遮住陽光的位置，頭一回出海的人不知道在這裡被太陽暴曬的厲害，萬一曬傷一連幾天都會渾身不舒服。

　　「把魚餌別緊些，不然總有企圖吃白食的傢伙占便宜。」

　　朱櫻略有些笨手笨腳的照著少年示範行事，努力了十來分鐘，可憐兮兮的白蝦被戳得四分五裂。

　　萬葉眼看著可憐的蝦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抽抽嘴角：「呃……沒事，您換一條試試，等會兒把這個扔下去打窩。」

　　不遠處一些船員已經釣了一會兒，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動靜，好幾個人圍攏在一起望著海面激動萬分。

　　「他們想釣石斑，不過在這個位置上麼……不好說。」

　　運氣好也許會遇上一兩條傻魚？

　　「噗通」，朱櫻把終於別好魚餌的魚鈎扔下去，被船身破開的海水自然而然將它推遠。萬葉把自己的魚餌也扔下去，熟門熟路找個位置卡住魚竿，勾著木板輕鬆一翻就跳到上層坐在圍欄上吹風：「我在這裡看著，您可以憑喜好在四處轉轉。」

　　船上位置就這麼大點，逛也逛不到哪裡去，何苦非要把人約束在一個地方不能動彈。

　　朱櫻不喜歡漫無目的的閒逛，擦乾淨手就留在原地趴圍欄上向海中張望：「會有魚來嗎？」

　　「總會有，釣魚的趣味在於過程，至於結果麼……見仁見智吧。」

　　他沐浴在海風中，愜意的眯起眼睛。這種溫度的風朱櫻是無福消受的，低頭看了一眼，長髮被海風吹得紛飛。海上淡水有限，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清潔她把髮絲捉回來編成辮子，眼風掃過那群聚在一起的船員，最初的激動已經過去了，現在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拴在魚線上的浮漂久久沒有動靜，好在朱櫻其實是個極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沒有魚來她就興致勃勃看海，似乎一點也不會膩。

　　楓原萬葉聽著風向，時不時分心向下看一眼——最多過上一週她就不會再看了，有時候海上航行真的很無聊。

　　「有魚了有魚了！不要硬別！鬆一點先把它溜沒勁兒再說！」歡呼聲轟然大作，有人急忙跑開去找網兜，其他人伸長脖子看著有消息的船員拽緊魚竿與獵物鬥智鬥勇。每個人都有一份完整的作戰計劃，都希望自己的策略能獲得成功，所以七嘴八舌支招的聲音特別多。哪怕很多建議根本就是自相矛盾也沒有誰會在意，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是將軍，都是指揮官，顯然他們正面臨著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

　　事關釣魚佬的臉面，怎麼不重要呢？

　　這份熱鬧引起了朱櫻的主意，她仍舊趴在欄杆上，只是稍微換了下動作，歪頭興致勃勃的跟著看，手指握緊掌下光滑的木欄。

　　「別別別！往右！」

　　「往左啊往左！輕一點柔一點！」

　　「跑了跑了跑了，拉住！拉住！」

　　各種高亢激昂的助戰聲層出不窮，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可惜也不知道是魚太大還是線太脆，「砰」的一聲之後那位幸運兒的魚竿上就只剩下被海風吹得亂晃的嘲諷，這場戰鬥的勝利者帶著魚餌和魚鈎揚長而去。

　　「唉……」

　　圍觀的船員們發出陣陣哀嚎，垂頭喪氣四散而去。

　　朱櫻轉回來看著自己那無魚問津的魚鈎陷入沉思——

　　「萬葉？」

　　悅耳的輕喚從下方傳來，少年睜開一隻眼，一個閃身跳下去：「有魚上鈎了？！」

　　他指著魚竿道：「取下來握緊，如果感覺對方力氣太大就放棄，沒關係的，安全最重要。」

　　新手很容易犯的錯誤之一就是硬要在海上和魚較勁，萬一遇上搞不定的大魚腳下不穩對方又驟然發力，很容易就會被拖到海裡去。聽說朱櫻姑娘這是頭一次搭乘遠洋商船，不管她會不會游泳掉進這個月份的海水裡都不是件好事。

　　「哦，好！」朱櫻沒把魚竿取下來，只是握著試了試就知道單憑身體上的力氣她不是底下那條魚的對手。

　　豐饒之力無聲無息的沿著魚竿魚線下行，她摘下魚竿拽在手裡努力向後退，一尾紅色大魚直挺挺脫離水面。

　　「嚯~好大的哦！」

　　這抹紅色迅速引來圍觀，因為貴客太漂亮太嬌氣而不敢上前攀談的船員們此刻忘記了一切，迅速湊到近前試圖出謀劃策……

　　好吧，似乎用不上支援，客人隻需要把魚拖上來就行了。

　　沒人敢像「幫助」同事們那樣七手八腳亂碰這位嬌客，乍著手乾看著朱櫻奮力後退：「網呢？網呢？快一點！」

　　抄網飛速就位，從側面兜住收穫一下子拉上去。

　　「真大啊，怎麼不動？死漂麼……哇啊！」

　　這條大魚一沾到甲板就憤怒的用尾巴反覆拍擊以表達自己的不滿——它還沒來得及發揮實力就被暗算了！

　　楓原萬葉及時出手摁住它，提起來專門挑距離廚房最遠的路線繞了一大圈全方位各角度的展示。

　　「大姐頭！朱櫻小姐釣到了好大一條魚！」

　　「託朱櫻小姐的福，今晚有好料哦~」

　　「幾年都沒在這片海域見過這麼好的魚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兆頭啊！」

　　「哇！又新鮮又漂亮，絕了！」

　　朱櫻留在最後面慢吞吞收拾魚竿和魚線，看著他這份簡單的快樂忍不住也跟著彎起嘴角。


第42章 孤蓬萬里

　　「太卜大人，這是天舶司遞交的星艦使用申請。」

　　策士青簇將一個時辰內新收到的文書展開給暫代將軍一職的太卜司太卜符玄，後者一目十行掃過申請內容。

　　「星穹列車發現了一顆中等以上文明的星球，疑似與仙舟聯盟擁有文化上的淵源。將軍與馭空都傾向於與對方展開貿易往來，因此天舶司將派出接渡使率隊前往考察。」

　　青簇將提煉出的要點介紹了一遍就安靜站著不再發出聲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太卜大人就是將軍定下的繼任者了，兩位都是有主意的人，不需要旁邊七嘴八舌的裹亂。

　　果然，符玄看過文書先是與太卜司聯繫詢問窮觀陣對此事的卜算，又斟酌思考片刻方才用印准了。她並非依照卜算結果行事，而是在卜算的基礎上多做了幾手準備。

　　「把這些回傳給馭空要她多加小心，艦上當嚴防死守以免閒雜人等混進去。」

　　「是。」

　　青簇帶了文書自去處置，沒過一會兒景家來了一位老僕，說是奉景元之名前來送東西給太卜。

　　其他策士趕緊將人帶到符玄身邊，老者畢恭畢敬行禮，待符玄問起立刻獻上錦盒一隻。

　　「近日將軍倍感疲乏，遂決定留於府內閉門修養不見外客，為免太卜大人遇上為難事，特地命我送來錦盒一方。將軍靜養期間若是太卜有何困惑無法開解，打開盒子一觀便是。」

　　老僕彎彎腰，符玄也不等他真彎實了便讓站好，收下錦盒問起景元近況：「可是傷勢又有反覆？」

　　「啊，那倒沒有，今日銜藥龍女才來診過，說是外傷已無大礙。」

　　老僕答得誠懇，也就是說內傷尚且無法痊癒。符玄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策士殷勤送客。

　　她低頭再看下一份公文，乃是六御定下最近一次人口普查需得入戶詳記，偏偏卡在持明的問題上退不得進不得。

　　「還是要從長計議啊！」她幾不可聞的低聲感嘆，一直看到最後一份……雲騎調令，「天舶司借彥卿過去幹嘛？」

　　公文底端已有六御印鑑，符玄索性把卷軸合攏扔開——只是通知她一聲而已，根本沒有詢問的意思。

　　接渡使出差去別的星球考察，這事兒對於天舶司來說也是家常便飯，就算這回隊伍裡多了兩人另有任務也不打緊。照流程走花了七八天各項事務均已妥當，岩明集合隊伍點清人數，又派人去通知彥驍衛以及將軍安排的巡海遊俠。

　　不多時那兩人前後腳趕到坤輿台，一個背著劍匣一個裹得生怕見光還扣了頂斗笠。時間卡的有點緊，核對過證件大家急匆匆就位，等星艦出了玉界門老遠準備進入躍遷點，岩明這才騰出手去拜訪兩位客人——主要是彥卿，這孩子還沒出過遠門，躍遷前後有些注意事項需要特別叮囑。

　　扣響門板後乘員休息艙的門無聲劃開，看清楚裡面情況的岩明愣在原地。

　　那位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巡海遊俠此刻已經去了斗笠，正拽著扶手告訴彥卿小朋友星艦進入躍遷前以及完成躍遷後都要注意些什麼：「一定要固定緊，手腳都必須固定住，等你長大了再嘗試脫離戰術動作自由活動，現在這麼幹容易受傷……」

　　語氣舒緩笑容溫和，是位極有耐心的教導者呢呢呢呢呢……

　　「那個……將軍？景元將軍？我眼花了？」

　　非常有出差遠航經驗的接渡使揉揉眼睛，幻覺沒有消失，再揉揉，用力揉，含笑的白髮男子好好端端站在面前，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正常——

　　正常個鬼啊！將軍您的手機常年備註「人不在神策府」，這個我們能理解，所以現在您乾脆「人不在羅浮」了是嗎！

　　「噓！」景元豎起一根手指，「保密任務，請勿外洩。」

　　原來是這樣嗎！我就說嘛，將軍肯定不是那種有事沒事溜號摸魚的人。

　　岩明想起這趟遠行的另一個目的，頓時瞭然。看來前任將軍騰驍留下的這樁懸案確實另有玄機，不然景元將軍也沒必要親自帶著彥驍衛走這麼一趟，他身上還有傷呢！

　　「好好！我知道了，兩位在星艦上的一應所需都有我來辦，不會再交於他人之手。不過……那個……雖然提瓦特在仙舟的評級裡不算高危世界，您還是得格外當心，將軍，羅浮少不了您吶！」

　　一般人坐在將軍這個位置上百十來年就差不多要去十王司報道了，景元可是幹了七百多年啊，他就像旗艦的桅杆，人們只要看見他站在那裡就會覺得安心。

　　景元自己倒是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哪裡哪裡，符卿做事也很穩妥嘛！要不然我哪能放心出門呢？孩子們都長大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瞧上去跟沒事兒人似的，岩明略微放了些心：「那好，我先退下了，躍遷完成再來。」

　　常年巡獵四方，仙舟聯盟的星際航行技術放在全宇宙也是數一數二的，就連星際和平公司也不得不退上半步。為了追隨巡獵星神嵐的腳步追殺豐饒星神藥師，宇宙中的任何角落他們都能快速到達。

　　*

　　「前面就是奧摩斯港了，朱櫻小姐，您還好嗎？」

　　萬葉敲響朱櫻的艙房門，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拖著虛弱的腳步挪出來：「還好，昨天晚上重啟了一下，應該能堅持到登上陸地……」

　　女人臉色蒼白得可憐，深藍色的眸子黯淡無光。登船頭兩天還好，從第三天起她就起不來了，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眩暈伴隨著低熱，頭髮被熱度帶來的汗水沾得一綹一綹。

　　「怎麼樣？上岸後先叫個大夫來看看不？」北斗跟在後面，一見朱櫻這副鬼樣子就皺緊眉頭，「要去甲板上透透氣麼，須彌氣溫比璃月高，這兩天天氣好，海風較為柔和。」

　　果然，這也太弱了，真是難為她磕磕絆絆活了幾百年。

　　「吹吹風吧，大夫就不必了，我在會館留幾天休息一下就好。」

　　就是暈船嘛，大夫還能怎麼辦？總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昏等到港再弄醒吧！

　　北斗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臨走前憂心忡忡交代萬葉：「護著點，三小時後就能登陸，到時候咱們多等半天再起航。」

　　凝光把個好端端的大活人交給她，那不能還沒到地方就出事不是？

　　萬葉接下差事，走在朱櫻身邊護送她到甲板上透氣。

　　船員們來來往往正在為進入港口做準備，他們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待著。奧摩斯港與璃月港的風景截然不同，能在河流入海口看到大量隨波逐流的水生植物，水鳥趴在上面張開翅膀伸腿兒，展現出一股謎之慵懶的氣質。

　　內袋裡的手機響了，朱櫻把它掏出來看看，原來是天舶司的接渡使傳信告知考察隊已經出了玉界門。

　　及時聯繫到甘雨把消息傳遞到七星，她一下子就精神起來，走到舵輪旁找到北斗：「我沒事了，如果你們願意湊湊熱鬧，建議多帶些香料和藥材盡快返回璃月港。」

　　羅浮一向對於收集植物樣本之事很是在意，尤以香料以及可以增添餐點風味的食材為甚。死兆星號如果繼續向前走很可能會趕不上天舶司的最佳窗口期，不如就地帶些正中紅心的貨物返航。

　　「哦？看來是有些不一樣的機遇要降臨了呀！」

　　北斗此行本就是先帶了璃月的貨在須彌卸，再從須彌和楓丹裝船去至冬，等到了至冬賣掉農產品裝載糖類與機械，完成後由北向南兜一圈才轉回璃月。如今只不過是把後半段路程省了，倒也便宜。

　　她摸摸舵輪，心下已有了計較：「謝您提點，我欠您一個人情。」

　　這位仙人真是護犢子護得緊，但凡有點好處都要先可著自己人。作為她的「自己人」，北斗簡直快喜歡死她這份護短勁兒了。

　　說話間死兆星號駛過通道慢慢接近奧摩斯港，沒有靠岸就拋下錨停船，底下飛速閃現出數艘平底駁船。

　　「奧摩斯港的水深不太夠，大船難以靠岸，只能用駁船往返運送貨物和人員。但須彌又只有這一個港口，通向楓丹的河道也必須從這兒登陸，所以看上去奧摩斯港彷彿比璃月港還要忙，事實上它就是個中轉站。不過須彌的建築設計師是真的厲害，硬是揚長避短開發出了這個港口的最大效用。」

　　果綠色的圓頂燈塔就豎在奧摩斯港碼頭上，與死兆星號簽有合同的駁船在海面上來來往往連成一條線。

　　「人果然應該多出門長長見識，各國人各有各的智慧，誰都不能小覷。」朱櫻扶著欄杆看那些駁船，撐船的漢子恍惚察覺頭頂飄過一道影子，猛抬頭卻瞄見個弱不勝衣的美人兒，他迅速紅著臉轉身。

　　北斗往回拉拉她鄭重道：「你一個人留在教令院千萬多警醒些。須彌不像璃月有專職的千岩軍駐防，他們這裡的治安主要由沙漠僱傭兵負責，那……呵呵，那就只能看個人品性了。我不能說所有沙漠僱傭兵都見錢眼開，但是再好的人群裡也免不了混進去幾個壞蛋。」

　　「我省得了，」朱櫻看向彷彿拱衛港口的兩顆半截巨木，站在這裡朝北眺望，須彌聖樹遙遙可見。

　　這裡就是須彌，智慧的國度。

　　與此同時，已經抵達提瓦特之外的一眾羅浮仙舟人圍著懸窗撓頭——宇宙大了還真是什麼奇景都有，哪個好人家的星球還要在外面畫蛇添足多隔個破了洞的罩子啊？不過嘛，估計也正是這個原因，它才能安安穩穩待在這裡沒有被星際海盜以及星際和平公司發現。


第43章 孤蓬萬里

　　「這玩意兒原始歸原始，還挺有意思的。工造司那些傢伙見了怕是得抬不動腳，回頭問問本地人能不能帶個樣品回去唄？用技術換也行啊！」

　　天衡山頂的遺跡獵者被拆成一地零件，混沌迴路都讓人給抽出來了。星艦開不下來，幸好天舶司早有準備，幾艘星槎這會兒並列停在風場旁。

　　一位考察人員蹲在氣流劇烈上湧的噴口處把手探進去放了一會兒，轉頭對岩明道：「如果這裡可以穩定維持風力，是能夠修建星艦進出碼頭的。」

　　「完全沒問題，山岩很結實，旁邊又有空曠的平原和海面，往海上修我看行，成本低，當地的負擔也輕。」

　　與仙舟聯盟有合作的很多星球都得到過聯盟的發展幫助，基建不好生意也不好做嘛，不說別的，光運個貨就能難死人。璃月只是沒有開發，又不是沒有開發的價值，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比不少開發得亂七八糟的星球更讓考察隊喜聞樂見。

　　負責生態勘探的隊員張開手臂深呼吸，臉上洋溢著迷之紅暈：「空氣清新，物種多樣，氣候真實……現在是冬天！」

　　天衡以北大雪紛飛，阡陌田畝見星星點點的紅色隱約可見，而天衡以南的港口城市則逐漸從冬霧中顯露真容。雖然已經在照片上見過，真正的美景還是得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得到那種震撼。

　　「快快快，趕緊照相發朋友圈！」一群外星人紛紛從衣袋裡摸出手機拚命連拍，廣發親朋好友。難得能遇上這麼好的自然環境，出差考察就跟旅行度假似的。

　　羅浮上風景是很好，可是不會變，似乎千年萬載永遠都那個樣子，看久了會在人心裡產生壓抑感。這種天然的植物分布就不一樣，能大大緩解緊張情緒。

　　所有人都很放鬆，只有岩明緊繃的不得了——他們不知不覺把將軍給順出了羅浮，萬一要是出點什麼事，都不知道該如何交代！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璃月的接待人員呢？

　　「諸位可是從羅浮遠來的客人？」

　　清淺溫和的聲音隨著自動抬升的石階一同出現，頭生雙角髮色月白的少女站在旁邊已經看了一會兒，著實不太理解客人們為何如此激動。

　　喜歡璃月是正常的，但也沒必要喜歡成這樣吧？有幾個人發出數聲猴叫，上躥下跳恍如返祖。

　　「您好您好，請問您就是『人不在璃月港』小姐嗎？」岩明上前應對，甘雨笑著搖頭：「您說的那位不湊巧，前幾日剛出港遠行去了。出發前她已經將招待諸位的事情安排好，請隨我來。」

　　所以……「人不在璃月港」也是真的不在。

　　「好好，請稍等！」

　　岩明轉身招呼上考察隊的所有人，就把星槎扔在山頂，跟著甘雨走向雲台。

　　這裡的浮生石不限重，人行之處方才顯露痕跡，考察隊成員們一臉好奇的試了好幾次這種升降裝置，每次都能穩穩降到山腳。

　　走出天衡山，再向前便是直通璃月港的馳道。

　　彥卿這還是頭一回離開羅浮來到一個完全與仙舟聯盟沒有關聯的星球上，什麼都新鮮的不得了。尤其當他注意到甘雨頭頂的角以後，臉上的躍躍欲試幾乎遮掩不住。甘雨若有所覺，側頭看看這冒失的少年，朝他輕輕點頭：「您好，有什麼問題嗎？」

　　「呃……您頭上的角是裝飾品嗎？很特別！漂亮！」

　　乾淨小孩嘴還甜簡直就是大殺器，甘雨彎彎眼角：「不，這是天生的，我是人與麒麟的混血。」

　　那位負責勘探生態的成員瞬間發瘋，望著甘雨眼冒綠光。

　　麒麟啊！麒麟啊！只有仙舟古籍中才留下寥寥數筆剪影的瑞獸，如果先前只是猜測，靠近些觀察她頭頂的雙角確實可以發現不凡之處。這傢伙看著看著忘乎所以就想伸手，空中閃過一道白影，一人多高的鳥從天而降狠狠給他一翅膀後展翅高飛。

　　「嘿嘿嘿嘿！我被不知名鳥類揍了！嘿嘿嘿嘿！死而無憾！嘿嘿嘿嘿！」

　　這位隊員滿臉通紅，眼神空茫，嘴角掛著一抹古怪的微笑，碎碎唸著旁人都聽不懂的話。

　　岩明滿頭黑線，急忙站出來解釋：「抱歉，他痴迷研究域外生物已久，領域內也是小有所得的專家。而且在我們仙舟羅浮的文獻記載中也有關於麒麟的內容，只是已經數萬年未曾出現過，所以他有點激動……」

　　丟人現眼的，別人家裡有麒麟怎麼了？羅浮上還有龍和龍蛋呢，一群！

　　甘雨看了眼站到屋頂上梳理羽毛的「鶴」，點點頭沒說什麼繼續往前走。

　　朱櫻安排的遊覽線路其實很簡單，只需要把璃月原本的樣子展現出來給天外來客即可，它本就生機勃勃引人側目，根本不需要呆板堆砌的裝飾。

　　逐月節已經結束了，再過一兩個月才到海燈節。港口的船舶挨挨擠擠，碼頭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朱紅色的廊橋猶如連接南北的飛練，在這初雪的冬日格外鮮艷。

　　甘雨領著客人從碼頭繞了一圈向西向北折回緋雲坡向上，月海亭坐落在玉京台最高處。

　　「這位姑娘，不知負責安排的那位女士可曾交代過我們此行還有另一樁要事？」

　　彥卿實打實以為自己就是出來給那個通緝犯收斂屍骨的，貿易的事他還聽不大懂，也不想摻和，一心一意撲在任務上。

　　景元默默揉揉額頭，什麼也沒說，安靜站著看徒弟會怎麼做。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嗯，另一樁要事由另一位先生負責。」說話間眾人來到月海亭外，甘雨將站在廊下的鐘離介紹給彥卿：「這位是往生堂的客卿鍾離先生，平日也會幫我們月海亭做做顧問，您說的『人不在璃月港』小姐，嗯，與他是好友。」

　　鍾離的模樣放在烏央烏央一群人裡也能叫人眼前一亮，彥卿上前握拳行禮：「先生好，勞煩先生帶路。」

　　這樣小的孩子？鍾離低頭看看少年，目光很快鎖定跟在彥卿身後、蒙在斗笠裡的景元：「恐怕這位才是負責此事的人？」

　　「沒錯，羅浮錄籍之人無特殊原因不得長期滯留在外，哪怕已經去世也要帶回仙舟。朱櫻其人身負懸賞，當年她離開羅浮一事亦疑點重重，我見公函上說她乃是被人綁架後遺棄至此……萬一是出冤案呢？」

　　後者坦然道：「我來便是為了查清這樁懸案，也好帶她回去，就此封檔。」

　　「那便隨我來吧。」

　　究竟怎麼出現在提瓦特，這中間的事朱櫻從未與人說過，就算鍾離也不得而知。不過老友既然拜託了這樁麻煩，他也不會推辭。當下便領著景元師徒二人出了玉京台，直奔歸離集而去。

　　景元饒有興致的觀察著領路的青年，目光在他後腰上綴著的寶石上停了一瞬，絲滑移向道路兩旁。一離開考察團的視力範圍，他立刻將頭頂斗笠摘下來甩甩被壓亂的頭髮，這位鍾離客卿顯然在當地擁有著相當高的人望，人們見到他都願意停下手裡的活計高低打聲招呼。

　　對於璃月的居民而言，今日也是個大飽眼福的日子。鍾離先生又領著客人逛街了，這回的客人一頭蓬鬆白髮，用正紅色絲絛扎著高馬尾，金色的眼角下有顆絕妙的淚痣，彷彿天生帶笑的面向，炊金饌玉的貴公子不外乎如此。

　　白髮公子身邊還跟著個少年郎，這個俊吶，都快趕上螭虎岩側街的朱櫻老闆了。

　　要不怎麼大家都流傳岩王爺就該是鍾離先生這樣的呢？旁人也聚不來這麼多同樣出色的朋友啊！

　　「真好看，要不要過去搭話？」

　　「我不敢，你們誰去？」

　　「太俊了，我不好意思！」

　　「我也……」

　　鋪子裡的姑娘們湊在一起看一會兒笑一會兒，小彥卿漸漸紅了臉，景元就跟不知道似的，隨便給她們看。

　　「哇——！」

　　就連他換隻手拿斗笠也會引發小小驚叫，偏偏他還和狸奴似的停頓片刻朝發出尖叫的地方笑笑。

　　尖叫遂變成驚呼，鍾離默默修改了行進路線。

　　「昔年此地有魔神作亂，你所說的朱櫻與另一位魔神鎮守此地護佑百姓……直至力竭而亡，你們腳下的水道便是當年雙方大打出手導致的地脈變化。」

　　歸離原在荻花洲上，出了雲來海就能看到這兒一簇那兒一簇穿出積雪的蘆葦，以及山石之間橫生的桃枝。

　　「……將、師父！」彥卿忍不住去看景元，冬天還能盛開，這桃枝哪裡是正常植物？分明豐饒痕跡。

　　景元理也不理他，兀自用欣賞的眼神看著這些桃花：「它們也算得上璃月一景了吧，哪怕域外也很少見能在冬天雪地裡盛開的。」

　　「桃花？嗯，這些桃花在扶危濟生真君去後仍舊保護著璃月免遭魔神怨念侵擾。」他摘下一朵正紅色的花球將斷口亮給客人看，晦澀的黑色猶如游絲盤旋不得掙脫。

　　「師父小心！」小小的彥卿擋在景元身前，盯著那縷黑色如臨大敵——這氣息與墮入魔陰的徵兆如此相近，他怎能不為景元擔憂。

　　鍾離將桃花握入掌心，殷紅如血的花瓣零落飄灑在潔白的積雪上。

　　「無需憂慮，它被桃枝固定住了，不能再傷人。」

　　他把客人們領到歸裡集的巨型桃樹下，小小的琉璃古社也被白雪蓋住半邊。青年彎下腰徒手將雪層推開，露出供奉於其中的兩尊牌位。

　　景元抿緊上揚的嘴角。

　　北風吹過，繁盛的桃花簌簌作響，花瓣穿過他蓬鬆的白髮，彷彿流連不捨的打著旋貼一下，最終又跟著風飛入陰沉沉的天空。

　　淡如水墨的天地間唯有這株桃樹光華燦爛，也不知道是誰狹促的在琉璃古社檐角上掛了枚銅鈴鐺，青翠欲滴的屋檐下多了抹耀眼的金黃。

　　她其實並不喜歡如此熱烈奔放的顏色，總說看久了會覺得疲倦。

　　正因為如此，一切才像是真的。如果是她自己做局，根本就不會選擇這麼鮮亮刺激的顏色。

　　應該……沒什麼可懷疑的了。朱櫻本就先天孱弱，勉強活到二十出頭已是僥天之幸，無論豐饒民的手段還是星際旅行，對她來說都是無法承受的重負。不過看上去她隕落時身邊圍滿知交故友，倒是比他要幸運得多。

　　「……彥卿。」景元低低喚了一聲，少年拱手躬身：「是，師父！」

　　說著三尺青鋒「錚」的一聲從劍匣中彈出，鍾離看了一眼，淡淡道：「好劍。」

　　「咳咳，得罪了。」彥卿倒提寶劍就想把古社掀開，還不等劍尖碰到那枚銅鈴鐺，驟然出現的墨綠槍尖一點就將他推開：「何人在此放肆。」

　　幻化的鳥羽之後是張冷冰冰的臉，魈堵在古社前將和璞鳶扎在地上，低頭問候：「鍾離大人。」

　　「嗯。」

　　看來天外來客來訪一事也讓眾仙家好奇不已，不然不會把魈拱出來。鍾離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向客人們隆重介紹：「這位便是曾與扶危濟生真君共事過的降魔大聖，也是一位守護璃月兩千多年的仙家。」

　　活了八百年上下的景元：「……」

　　尚在總角之齡的彥卿：「……」

　　好慘，都兩千來歲了還沒將軍個子高。

　　魈：「……」

　　總覺得似乎被冒犯了，但是對方沒說話，他不好在帝君面前與客人計較。

　　「桃樹，古社，都不要碰。」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彥卿，主要是盯著他的劍。

　　「可這裡埋得是個仙舟人，落葉歸根，我們總得帶她回去。」小少年沒有提什麼通緝和懸賞，景元老懷大慰——這小子終於學會審時度勢了嗎？

　　「職責所在，還請理解。」

　　景元「……」

　　好吧，看來他還沒學會，需要再多點時間慢慢學。

　　「骨殖罐不在這裡，此處乃是附近鄉民感念仙家恩惠修建的祭祀之地。真君的骨殖如今留在她後人家裡，我帶你們去取。」

　　鍾離將目光從景元身上移開，魈直接戴上儺面免得控制不住表情。

　　原來這些人就是真君的同鄉，真君也正是為了躲他們才跑去須彌……

　　景元低著頭仔細看向古社內靠右的木牌，站著看完還要蹲下看，要不是旁邊還有陌生人在恨不得將這牌子裹走似的。

　　朱櫻的後人吶，那可得好生認！識！認！識！

　　彥卿很奇怪的抬頭看看景元——將軍怎麼生氣了？為什麼生氣？

　　「這位後人，恐怕也得跟我們去趟羅浮做個登記，具體原因得空坐下才好解釋。」

　　彥卿：「……」

　　啊，將軍果然生氣了，一個字一個字咬得真清楚。

　　鍾離不明所以，只按照朱櫻留的話術道：「如此怕是要等客人們下次來訪再說了，那位姑娘目前人不在璃月港。」

　　「神策將軍不在神策府」的景元挑眉，嘴角重新揚起：「噢~原來是這樣。」

　　後人？剛好卡在天舶司星艦抵達的前幾天跑路躲開是吧？

　　呵呵。


第44章 孤蓬萬里

　　「您就放心在我們這兒歇幾天，好好休養休養，等商隊出發一塊往須彌城去！」

　　飛雲商會駐奧摩斯港會館的負責人黃華熱情接待了被死兆星號送來的朱櫻，會館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方便往來的同鄉客商們，既然北斗急著上貨走人，那麼他也會好生關照她留下的女學生。

　　這些讀書人將來學有所成返回家鄉，自會將璃月需要的知識也帶回去，無論從事哪種行業都會做出不菲的貢獻。

　　「您先住在這兒，一週後商隊才動身，有需要隨時跟我說。」

　　眼看這位氣息奄奄的樣子實在需要靜養，黃華安排了個本地僕婦聽用。皮膚黝黑身材健壯的婦人直接把朱櫻抱去浴室簡單泡了個澡，擦擦乾塞進被窩蓋得嚴嚴實實，然後風風火火闖進廚房叮叮噹噹做了頓咖哩。

　　指頭都不用動一下就躺著等飯吃的人吐出一長串省略號：「……」

　　魂兒都快吐出去收不回來了，沒想到提瓦特大陸上還藏著如此高手。

　　須彌不愧是盛產香料的豐腴之地，明明只有些土豆、洋蔥和胡蘿蔔，這頓咖哩也十足美味。原本朱櫻因為嚴重暈船是沒有什麼胃口的，結果硬是被那股柔和的芳香辛辣給勾起來一口氣吃掉半盤子。

　　一不小心吃得太多胃就會不舒服，她躺了一會兒覺得天花板轉得不那麼快了，起身換上僕婦送來的乾淨衣物，扶著牆慢慢走到會館大廳散步消食。

　　須彌的溫度確實比璃月高了不少，衣衫也輕薄許多，會館內外時不時有做苦力的人光著脊梁或是只穿件小背心來來去去。

　　北斗和黃華大概是去忙下貨上貨的事了，連帶著船員們也不在這裡。僕婦還有別的工作要忙，朱櫻自己在大廳內轉了幾圈正打算扶著樓梯回房間，此時樓上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叱罵，一個本地衣裝的商人屁滾尿流被人丟到走廊上。

　　「拿著你的破爛貨滾！還以為我們會信任你嗎？做夢！」逐客的聲音響亮而憤怒，被扔出來的商人鐵青著臉把散落在地的物品撿起來低頭匆匆往外闖，朱櫻躲閃不及被他撞了個正著，整個人向後倒去。

　　「小吉祥草王在上！」

　　旁邊的路人嚇得閉上眼睛不敢看，如此高度摔下去這個年輕姑娘非死即傷！

　　朱櫻自己也把眼睛閉上……沒關係，疼一下而已，很快就會過去。

　　「小心啊——」

　　人群中傳來一道清亮的嗓音，重物落地的聲音響過，溫熱的人體貼在她背後，「嗷！」

　　她倒在柔軟的肌肉層上，被壓在下面當了墊子的好心青年艱難伸出手指著撞人的傢伙：「上下樓梯靠右慢行，學校老師沒教過你嗎？」

　　「……」那人見自己額外又闖下一樁禍事，忙用手裡的東西堵住臉慌忙逃竄，雇來的沙漠傭兵分了幾個追出去，顯然是要討點說法。

　　「哎呦！嘶……痛死了！」

　　被朱櫻壓在身下的青年好容易才撐著胳膊坐起來，懷裡平白無故多了個異國美人，他臉有點紅：「你沒事吧？要不要去健康之家？」

　　本就暈船未愈，又被人從樓梯上創飛，朱櫻這會兒眼前還在冒金星呢，說不出話的她只能微微閉著眼睛搖頭：「我沒事，謝謝你。」

　　青年停頓了好一會兒，弱弱問道：「你……是不是眼睛不方便？」

　　他就像是自認為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彌天大罪那樣小心翼翼，朱櫻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只是暈船，整個人一輕再次「飄起來」。

　　「我這就送你去健康之家……不不不，我有個生論派的朋友醫術相當不錯，正好他最近也在奧摩斯港做雨林保護相關的宣傳，我帶你去給他看看！」

　　緊接著他喊了聲「梅赫拉克」，「喀噠」的機械聲迅速靠近。

　　察覺到懷中女子一瞬間的緊張，青年急忙解釋：「梅赫拉克是我的工具箱也是我的朋友，它不會傷害人類，你別怕。」

　　朱櫻：「……不，我，唔……」

　　浮空位移讓她痛苦，胃裡的咖哩開始造反，為了不至於把食物吐到好心人身上，朱櫻只能閉緊嘴巴等這陣不適過去——等會兒一定要好好解釋。

　　金髮青年懷裡抱著一個人就像屁股後面有獸境獵犬追著一樣一溜煙衝進港口內的升降機，難為他看上去精緻又美麗的模樣，硬是抱個大活人橫穿奧摩斯港，為自己的傳奇故事又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提、提、提……提納里……呼呼！」

　　他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彷彿下一秒就要倒地了賬，邁過門檻時卻仍舊小心把懷中人側了一下，免得把她碰傷：「這裡有個眼睛不方便的姑娘從樓梯上被人莽莽撞撞推下來了，你快點看看！」

　　很快就有人回應，腳步聲由從弱變強：「快把她放在這邊的床上！」

　　閉著嘴拚命忍耐的朱櫻：「……」

　　總算快熬到頭了。

　　被人輕輕放在充滿草木氣息的床鋪上，一獲得自由她就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距離最近的人推開，「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天啊提納里！她是不是磕到後腦勺了？完了完了完了，她在吐！」

　　最開始那個青年驚慌失措得像隻巢穴被鄰居搶走的藍山雀，後趕來的人從語氣中透出濃濃的無奈：「卡維，你該慶幸你已經畢業了。」

　　「欸？」卡維發出充滿困惑的疑問詞，提納里明顯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如果你沒畢業，我建議你去把生論派公開課的講義抄上一百遍，否則我會懷疑你究竟怎麼拿到的選修分。」

　　柑橘的芳香氣息湊到鼻端，名叫提納里的少年輕聲對朱櫻道：「深呼吸，慢一些，很快就會好起來。」

　　暈船帶來的頭暈目眩果然在這股氣息的安撫下緩解了不少，朱櫻睜開眼睛朝面前二人苦笑：「抱歉，我其實真的，只是暈船而已。」

　　提納里是個由著黑色狐狸耳朵和同色系狐狸尾巴的少年，朱櫻盯著他的耳朵看了好一會兒，好感值直接拉滿。

　　金髮青年卡維：「哈？暈船？」

　　「對，只是暈船。而且我自己姑且也能算是對醫術有所了解，嗯……剛才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及時擋了一下，或許我真的會摔到後腦勺。」

　　她無力的靠在枕頭上露出蒼白的微笑：「很抱歉，把地面弄髒了。」

　　「您是不想吐在卡維身上才努力忍耐的吧。」提納里收起手裡的藥草球，轉身去拿清掃工具：「躺著好好休息一會兒。」

　　他面對好友就沒有這麼好的語氣了：「人家本來就頭暈，你這一路上顛簸搖晃只會讓情況更加嚴重。下次遇到類似情況先冷靜下來想清楚，不然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啊……主要還是我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太好，樣子看上去有點嚇人，不能怪卡維先生，是我嚇到他了。」

　　朱櫻急忙找補，金髮青年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他真的，快要哭了！

　　「您不要替他說話，病人又不能決定自己該不該生病要不要生病，誰也不想總是虛弱無力。」

　　提納里一邊說話一邊把地上的東西掃乾淨拿出去，稀哩嘩啦一陣清洗後又提著拖把回來：「不用擔心，他確實該好好反省一下，萬一真是頸椎錯位的病人呢？萬一是心臟不適的病人呢？本來能救活也要出事了。」

　　這倒是真的，朱櫻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卡維垂頭喪氣的把提納里手裡的拖把要走，三兩下就把地給拖好了：「不好意思啊，把你從璃月會館抱到這裡來，我大概會給你惹上不小的麻煩。」

　　「沒事兒，這地方沒人認識我。」之前換了衣服，兜兜裡的糖都落在房間裡了，朱櫻只能努力伸長手臂在他發頂摸摸：「謝謝你救了我。如果沒有你，我所遭遇的痛苦一定會是眼下的百倍千倍，所以吶，你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苦香苦香的藥草味拂過鼻端，青年白皙的臉再次紅透。他不好意思的低著頭，把腳下那塊地拖了一遍又一遍，水磨石地板都快給磨禿了。

　　「你肯定是和同伴一起來的須彌吧？我，我去給你的同伴傳個消息，也好讓他們不要擔心。」

　　他抱著拖把暈淘淘的出去了，腳步像是踩在雲朵上飄。

　　沒過一會兒提納里端著碗進來，清涼的甜味清新誘人：「我煮了些薄荷甜粥，等下你吃一點，好好睡上一覺等到明天就基本上能夠自由行動了。」

　　「卡維那傢伙，好心是真好心，他絕對沒有唐突您的意思。」好友不在這裡他反而為他說起話，提了一嘴後立刻帶開話題：「您從璃月來到須彌，是來觀光的嗎？」

　　朱櫻看破了提納里因為卡維而發出的感謝之意，溫和的彎起嘴角：「不，我是來當旁聽生的，很巧即將進入阿彌利哆學院開始為期一年的學習期。須彌的教育體系與我從前接受過的基礎教育差別有些大，如果可以的話，能請你告訴我一些在教令院讀書時需要注意的要點麼？」

　　這回輪到提納里發出充滿困惑的疑問詞：「哈？」


第45章 孤蓬萬里

　　「將軍，您為何突然……就把案給結了呢？」

　　從野外回到璃月港，七星為遠來的客人安排了一棟山中別墅歇腳。外頭紛紛揚揚的大雪又開始扯絮般飄落，景元靠在欄杆上遠遠看著考察隊成員們在雪地裡歡呼打滾。彥卿站在他身側候命，卻見這人直接給地衡司發了道消息，告知「朱櫻案」已結，那邊歡歡喜喜做了銷案封檔的處理。

　　本來這個事兒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還是得按照規矩等他們把朱櫻其人的屍骸帶回十王司才能有個最終定論。

　　白髮男子忽然抬手托腮，無奈嘆氣：「嗯……」

　　不結又能怎麼樣？誰有證據能證明如今這位「後人」就是幾百年前的逃犯呢？

　　她在羅浮的錄籍是個短生種啊！有劍首鏡流飛行士白珩作保，消亡星球「衢岱」的末裔，丹鼎司記錄在冊的藥房醫助，後被丹士長靈問借調丹房，再然後就出事了。

　　前後一十八年，皆有明確生平資料可考，與提瓦特這位傳奇的「扶危濟生真君」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她這是算準了無論誰從羅浮過來追查此事都只能以「結案」論處，否則一個短生種是如何變成了長生種的呢？單憑醫助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倘若再往下查，死於朱櫻之手的已故丹士長靈問可是個持明，持明那邊的龍師們卻只字不提此案，事後更是連個屁都不敢在鏡流面前放……這裡面可就熱鬧了。

　　如果來的是個糊塗蛋，一個照面就會被那尊古社給蒙過去；如果來的是個還算有腦子的人，考慮到持明的態度以及朱櫻很給臉面與台階的安排，也會將此事春秋掉；萬一來的是故人……故人本人再次嘆氣，她這是直接掀棋盤耍賴——你懷疑？哦，那就懷疑唄，證據呢？

　　沒有證據，哪怕羅浮的將軍也不能在別人的地盤上說抓誰就抓誰。

　　她不但很認真的敷衍出了一條完整證據鏈給自己驗明正身，甚至幾乎沒有遮掩的告訴來者她仍舊活躍在人世間。

　　——已經給你們臉面暫且避開了，沒手段就別來煩我，我很忙。

　　有尊重，但是只尊重了一點點，不太多。

　　大差不差就是這個意思，她藏在溫和乖巧表象下的本性嬌氣又刁蠻，和原野上那些如火如荼傲雪迎霜的桃花一模一樣。

　　哪個好人家的桃花能在冰天雪地裡盛開啊！講點科學和道理不行嗎？

　　「哇哈哈哈哈哈哈！快看！堆起來像不像條星槎？」

　　活了幾百年的考察隊員們拱在雪地裡瘋狂撲騰，發自內心深處的笑聲讓聽的人也心情愉悅。鬧騰聲打斷了彥卿的思考，小少年一拳捶在掌心：「我明白了將軍，您如此看重提瓦特這顆星球嗎！直接銷案，也是對合作伙伴的一種表態。」

　　景元：「……」

　　唉，今後要多多辛苦你了，符卿。

　　所以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嗎？師父鏡流何等強大的劍士，偏偏養了個劍也拿不起來，門也邁不出去的養女。再看看自己……

　　算了，孩子還小呢，需得一點一點慢慢教。

　　「走吧，我帶你去城中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帶回去與大家分的特產。」

　　他攏起衣袖，給岩明留了信息，帶上小徒弟溜達著出門看景。

　　天衡山南北兩側的風景迥異，這棟提前備好的別館搭乘雲台出入必然會經過月海亭。他們兩個遠遠看見那位甘雨小姐，對方很是大方的點點頭，行至出口處就有一個穿著文員制服的姑娘上前送了袋錢：「目前提瓦特大路上仍舊以摩拉為貨幣，我們正在計劃未來幾年內用紙鈔做段過渡，然後再進一步到虛擬貨幣，不然百姓們會反應不過來的。」

　　「多謝七星好意。」景元示意彥卿提著袋子，那姑娘又笑道：「如果遇上心儀的大宗物品，二位也可以先記在月海亭賬上，回頭我們自會與貴方交接。」

　　說完她便告辭離去，轉身時走著還挺穩當，一回到文員群裡就像隻歸群的燕子捂著臉被其他姑娘圍住嘰嘰喳喳。

　　「怎麼樣怎麼樣？好說話嗎？」一個圓臉姑娘擠在最前面，抱著她的胳膊左右搖晃，奉命送摩拉的姑娘整張臉都紅透了，「站在他面前我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很嚴厲？瞧著年齡也不大呢。」

　　「沒有，一點也不嚴厲。說話語氣太溫和了……受不了！」

　　到底也說不清楚是怎麼個受不了，姑娘們你推我一下我捅你一下，嘻嘻哈哈欣賞了一番遠客的盛世美顏，休息一會兒便美滋滋的重新回到工作之中。

　　「這裡的女孩子比起羅浮上的大姐阿姨們似乎更容易害羞，笑的聲音也小。」

　　彥卿小朋友客觀又公正的給了這麼個評價，景元看看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這孩子是雲騎驍衛，再年幼也領著軍中職位，遇到可疑人物挺身而出是他的職責。但是吧，但是……咱在旁的方面能不挨削是不是不挨削更好？

　　景元大概花三分鐘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前半輩子，似乎從來沒有因為表達與交流的問題挨過拳頭——朱櫻以及另外四位好友不算。

　　「比你小的女士都喊妹妹，比你大的都喊姐姐。不要再喊什麼大姐阿姨奶奶之類，容易激化矛盾。」

　　彥卿：「……」

　　師祖小心眼！她一定偷偷找過師父告狀了！

　　師徒兩個邊聊邊出了玉京台，走過荷花池上的曲橋時彥卿指著立在旁邊的告示好奇不已：「怎麼會有人在這裡跳湖？水明明這麼淺。」

　　「哈哈哈哈哈，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旁邊廊橋上逗留的遊客裡有愛說愛笑的，轉過來眉飛色舞聊起八卦，「幾個月以前朱櫻姑娘從蒙德回來……」

　　「不對！明明是從至冬回來，不然那個壞蛋怎麼從至冬死皮賴臉一路追來的？」「行吧，也許朱櫻姑娘是從至冬回來，欸不對啊，至冬那麼冷……」

　　「就是太冷才回璃月嘛，那麼嬌滴滴的大美人兒，如何受得了常年冰封的雪原？」馬上有人跳起來反駁，遊客們內部先討論了一番，然後在景元玩味彥卿呆愣的表情下繼續講故事：「朱櫻姑娘回來璃月沒幾天呢，剛好有人居中牽線撮合她與那位往生堂的鐘離先生，結果兩人沒相中，鍾離先生許是說話不當心，朱櫻姑娘就氣得跳進去了！」

　　「將、呃、師父，這……」彥卿心裡說「朱櫻」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又冒出來一個？

　　卻見他師父笑眯眯的與遊客們拱拱手：「鍾離先生我是見過的，再穩妥不過的一個人，怎麼會平白惹怒一個嬌弱的姑娘家呢？」

　　「嗨呀！那傢伙說話一直都怪怪的，咱們璃月港誰不無腦吹岩王爺啊，就他不一樣，什麼不可能啊不應當啊。您說說看，光臉俊俏有什麼用？老大一把年紀出門還總忘帶錢，說不定就是這麼惹惱了朱櫻姑娘。」

　　遊客們明顯大多數都是帝君單推人，遇到偶像的小黑子自然要陰陽怪氣一番。

　　景元只需要時不時「嗯」「哦」「原來如此」的支應幾聲便迅速融入璃月當地的八卦大軍：「我是外地來的，聽諸位這麼一說也很仰慕這位岩王爺……」

　　然後他就被半個玉京台的遊人撲面安利了一番「璃月三千七百載與神明並肩同行」的日子，關於「岩王帝君」的各種傳說故事數不勝數，講到最後遊客們忍不住悲從中來，說起前幾年玉京台上的送仙典儀，聊到情深處個個舉袖拭淚，痛惜不已。

　　「連帝君都已離我們遠去了，今後日子該如何走，真是叫人心中忐忑，帝君啊！您老人家怎麼就撒手人寰了呢！」

　　「咳咳，啊，真可惜啊，未能趕上目睹岩王帝君真容，實在令我惋惜，不過璃月的仙人似乎並不止一位？」抬手揉揉聽故事聽得身臨其境的小徒弟，景大將軍笑得咬牙切齒：「我昨日還在歸離原見到了塵之魔神歸終以及什麼，呃，扶危濟生真君的琉璃社，這兩位也不在了嗎！」

　　提起這兩位，遊人們哭的更加情真意切，畢竟葬禮才剛辦完沒多久：「有的有的，這兩位也不在了呢。五百年前提瓦特大陸各處突然湧現出無數漆黑的獸影，彼時岩王帝君正率領千岩將士守在層岩巨淵抵禦魔……嗝！」

　　哭太狠都開始打嗝了。

　　旁邊有新來聽熱鬧的人續道：「哎呀那個時候啊，還沒有璃月港呢，現在所有居住在這兒的人都是歸裡集裡被歸終大人和真君庇佑的平民後裔。帝君出征層岩巨淵後有山中惡螭驟然來襲，仙人們死守歸離集，一位當時就戰隕了，另一位堅持到帝君迴轉。可惜她傷勢太重，後來又拚命護送咱們的先人翻越天衡山來到璃月港，沒過多久也隕落在層岩巨淵之中。你們去那邊賞過花了嗎？」

　　「還沒有！冬天開的桃花，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彥卿興致勃勃的加入討論，他人小精神頭卻足，遊人們喜歡的不得了：「去看看去看看，那邊如今也是璃月一景，之前有礦工不慎跌落還被桃花樹給救了呢，我們璃月呀，是有仙人保佑的。」

　　「據說朱櫻姑娘就是扶危濟生真君留下的後人，前幾日那場葬儀上我見了，真真是天人之姿，鍾離先生怕不是眼睛不好使……」

　　小彥卿詫異的再次抬起頭看景元。

　　嗯？

　　將軍怎麼又不高興了？


第46章 孤蓬萬里

　　聽了一耳朵關於仙人們的傳聞，彥卿手裡抱著不少零碎東西離開玉京台。璃月物埠民豐，遊人們見他年齡小又可愛，習慣成自然的掏出糖果零食就願意投餵。

　　少年嘴裡咬著顆粽子糖啃得嘎吱嘎吱直響，邊走邊像隻團雀似的蹦跳著與景元說話：「將軍，您是已經調查過這些市井傳說，知道朱櫻是個好人，所以才提前把案子結了嗎？」

　　他還記著這件事呢，景元搖頭：「怎麼會？法度就是法度，不能因為傳聞或者私心就擅加改動。我提前通知地衡司結案是因為已經沒什麼可調查的了，證據確鑿，首尾乾淨，還要查什麼？」

　　至於是真是假麼……那些聊天的遊人們自家都統一不了說辭，不說內容，光時間上的矛盾來來去去就有好幾處。所謂民間流傳便是如此，事大約是有的，但當時的情況肯定和傳說相去甚遠，只能當段子聽聽罷了。

　　絕大多數提瓦特人都是短生種，璃月也如此，流傳了三五代之後故事便只是個故事。

　　「可是我覺得，那些人說的朱櫻聽上去並不像通緝令中所寫的那樣，這或許還真是樁冤案！」少年人對是非黑白尤其在意，只有老油條們才能掌握「和光同塵」的特別技巧。景元聽他這麼說就笑：「好啊，這樁案子的內裡細節就交給你私下調查好了，無論如何，查到最後都要交一份報告給我哦。」

　　彥卿一聽高興壞了，跳著嚷嚷：「那就一言為定，嘿嘿！」

　　「你先別急著高興，說說看第一步打算從哪裡開始查起？」離開玉京台，他看到樹木掩映下挑起的一檐屋角。少年在身畔說個不停，時不時扔出個問題來尋求肯定。

　　他提了琉璃古社，想到了層岩巨淵，說起那位「後人」，似乎準備大幹一場。

　　「……每個地方都去調查一下，綜合起來進行判斷，將軍您說呢？」彥卿渾身洋溢著少年人的鋒銳之氣，景元自然不會打壓他這份躍躍欲試：「那就去吧，不過別忘了考察隊只能在璃月待半個月，這都已經三天過去了，你可別誤了回羅浮的時間。」

　　有的事兒吧，不能帶著孩子辦，嗯，會教壞小朋友。

　　少年露出自信的表情，把手裡抱著的零食一股腦塞進成年人懷裡，撒歡似的邊跑邊道：「我這就再去趟歸離集找找線索！」

　　跑得還挺快。

　　景元低頭看看懷裡這些零食，走出緋雲坡來到市井氣更重的螭虎岩。

　　這裡果然有很多嬉戲打鬧的小孩，繞著自家房前屋後，或是成群結隊呼嘯而過，倒比羅浮上的崽子們活力更足。

　　他找了處低矮的台階坐著，糖果零食隨意擺在身邊，就像條守在陷阱旁假寐的懶狐狸。

　　舉著木刀木槍木劍瘋跑的孩子們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這個衣飾精緻的成年人，直到其中一個跑著跑著腳下一軟跌倒。

　　「哇啊啊啊啊啊啊——！」

　　「警報」開啟的瞬間，一隻大手在面前攤開，瘋狂噴湧眼淚的小崽子在看到對方掌心裡的東西後迅速壓低音量，哭還是要哭的，但糖果決不能錯過。

　　「媽媽說不能吃陌生人給的糖！」小傢伙抽抽噎噎，被眼淚沖刷過的眼睛咕嚕咕嚕來迴轉，一看就是個心裡很有想法的幼崽。手掌的主人笑嘻嘻的左右晃晃：「我叫景元，我家在羅浮，你叫什麼？」

　　「我叫獨孤朔，就住在螭虎岩。」

　　「好了，現在我們認識了，認識的人可以分享糖果，你覺得呢？」景元撕掉糖紙往自己嘴裡填了顆粽子糖，另一顆變戲法一樣遞到小朋友面前。

　　幸虧彥卿不在，不然看到師父拿自己的糖去逗不認識的小孩子說不定會叫上兩聲表示不滿，然後再跑去工造司花光老師父的私房錢。

　　「好吧，我認識你了。」獨孤朔一口就把糖果吃掉，中途時不時抽兩下鼻子，眼淚倒是很快就乾了：「你要記得喊我獨孤大俠哦！下次我可以把我的寶劍帶給你看！」

　　「啊呀呀！那可不得了！獨孤大俠原來有一把天下第一的寶劍啊！我好羨慕！」成年人虛偽的恭維把小傢伙哄得不分東西南北，「你知道就好，我可厲害啦！」

　　「那麼，非常厲害的獨孤大俠能不能給我這個遠方來的客人講一講璃月港最近發生的趣事？」

　　三分鐘後一大一小坐在低矮的台階上，周圍裹了一群蹭零食的幼崽。

　　「朱櫻姐姐可漂釀啦！等我長大我要娶朱櫻姐姐當新娘！」

　　「哦~這個願望實現的可能性不太大，你可以換一個，比如……考試考到第一名？」

　　「朱櫻姐姐給過我果子吃，好吃的呦。」

　　「嗯嗯，這麼大方嗎？是什麼樣子的果子？」

　　「朱櫻姐姐住在側街的茶館裡，她家有好多貓咪！」

　　「哇！貓咪能摸嗎？」

　　「……」

　　「……」

　　花了一個小時從小孩子們最直觀的角度重新認識了一下故人，景元把剩下的零食分發出去，幼崽們歡呼一聲道謝跑掉，這片小小的空地上再次充滿尖叫與歡笑。

　　溫柔的、寬厚的、聰慧的、詼諧的、懶散的……都是他曾經認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了解卻最終不小心錯過了的不同剪影。

　　男子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抄著袖子慢吞吞朝孩子們指出的茶館走去。

　　螭虎岩側街的長樂茶館，即使老闆不在也一樣生意興隆。朱櫻姑娘去須彌深造了嘛，又不是不回來，說不定海燈節的時候就能見到她。

　　「長樂茶館……」

　　這傢伙還真是，一點也不避諱人，有恃無恐得令人髮指。

　　「靖遠啊，你們東家上次說要招廚子的事兒，還准麼？」街坊隔著路面扯開嗓子問話，景元一愣，就見茶館裡走出來一個小伙子，笑呵呵的朝人點頭：「招的呀招的呀，您有推薦？」

　　「我跟你說，我表姑家的大侄子……」頭髮花白的街坊拉著伙計喋喋不休，青年並沒有不耐或是厭煩，他安靜站著，側過頭認真聽老人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表達，偶爾給予一兩聲回應。

　　景元放下挑高的眉梢，走過稀哩嘩啦搓瓊玉牌的茶客，邁過門檻走進茶館。

　　櫃臺空著，後院的門開著，倚著窗有幾杆翠竹，筆直的梧桐樹青翠欲滴得一點也不給季節面子。院子裡擺著張躺椅，抱著貓的青年躺在上面悠閒打瞌睡。

　　嗯，是狸奴呢。

　　「客人眼生，才來璃月咱們麼？小店裡都是自己動手，想喝什麼隨意。您坐您坐，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喊我。」

　　靖遠打發走想把親戚介紹來璃月港發展的街坊，回到店裡就發現櫃臺前站著個貌似「遠方來客」的陌生人。他垂下眼睛笑笑，拿起抹布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擦桌子。

　　陌生人轉了一圈，端著碗走到與後院一牆之隔的空桌子坐下，他也不喝茶，一心一意沖着院子裡的自來貓發出「嘬嘬嘬」的聲音。

　　貓咪動動三角形的耳朵，被奇怪的聲音與不斷晃動的手指吸引，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溜牆靠近……然後在距離景元一米左右的位置上果斷轉身就跑。

　　連根貓毛都沒有留下呢，被貓咪徹徹底底的討厭了。

　　為了逗貓才來店裡的客人也不是沒見過，但是像這種被貓咪極度排斥的類型還是頭一回遇上。靖遠都忍不住想要同情這位了，長樂茶館常駐的幾隻發財貓都是軟糯又黏人的性格，偏偏沒有一隻願意同他親近。

　　景元：「……」

　　真正的狸奴原來都是這種性子嗎！

　　就是那個，偷偷裹一隻帶回神策府問題應該不大？

　　「咪咪咪咪？」他不死心的呼喚那群花色各異的貓咪，發財貓們扭頭的扭頭閉眼的閉眼，更有甚者直接轉過身去用屁股衝着神策將軍。

　　就在他絞盡腦汁誘拐貓咪的當口，茶館外走進來一群穿著厚重外套的至冬人：「有人在嗎？」

　　茶館裡這麼多人，這傢伙卻要問有沒有人在，他們找的肯定不是客人。

　　伙計靖遠湊上去客氣的笑笑：「有有有，幾位有什麼事兒？」

　　這幾個人見到他回應，明顯鬆了口氣，回頭招呼跟在後頭的苦力將東西搬進店：「這是潘塔羅涅大人專門命我們送來給夫人的水果，有須彌的、楓丹的、納塔的，勞煩您代收。」

　　靖遠張口就是拒絕：「不用了……」

　　「用的用的，大人聽說夫人遠赴須彌，今天早上就動身趕過去了。這些不方便隨身攜帶，只能交給小哥您先幫忙收拾收拾。有勞，再見！」

　　這些人生怕完不成任務被上司收拾，放下水果轉身就跑，獨留靖遠自己站著風中凌亂。

　　至冬的執行官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夫人」這個爛梗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他趕到門口眼看著那群至冬商人落荒而逃，只覺背後涼風一陣一陣往脖子裡灌。

　　嘶……好冷，怎麼回事？

　　無人注意的角落裡，陌生客人抱著才騙到手的三花貓邊RUA邊露出涼颼颼的笑意。

　　須彌啊，開星槎過去應該用不了多久。


第47章 孤蓬萬里

　　「你真的已經幫了我太多太多，我都快要不知道該如何表示感謝了。」

　　託提納里的福，朱櫻的暈船症狀果然在第二天就大為好轉，原本要等待七天後才能跟隨商隊北上須彌城的行程也因為遇到了阿彌利哆學院的活動隊伍而提前出發。

　　動身前她回到璃月會館向黃華辭行並表示感謝，後者也替她為這份好運氣高興。這姑娘一點時間也不肯耽誤在路上，想來是個能吃苦的，將來必成大器。

　　想到這裡，他高高興興結下這份善緣：「阿彌利哆學院的活動我知道，您跟著他們走我也放心。到了須彌城辦完入學手續後別忘了讓人傳個口信報平安，我也好向北斗船長交代。」

　　「好的，謝謝您的關照。」

　　朱櫻誠懇的一再向他道謝，黃華擺擺手表示這都是分內事，不值當。

　　他起身走到架子旁去了張名刺出來交到朱櫻手上，語氣中不自覺的帶了些感嘆：「姑娘，在教令院求學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咱們天高水長的，萬一遇上點什麼也難支應到。我這裡有張桑歌瑪哈巴依老爺的名帖，你帶在身上。真有被麻煩纏上的那天，只管登門求助。無非花錢買平安嘛，人在才是最重要的。」

　　他這段話裡的重點有三處，一是須彌的治安情況很可能糟糕到普通璃月人無法想像的情況，二是這位桑歌瑪哈巴依老爺神通廣大，三是神通廣大的桑歌瑪哈巴依老爺只認錢。

　　朱櫻沒說什麼逞強的話，收下名刺謝過黃華的好意：「那我這就往須彌城去了，將來若是有機會再見，必定請您坐下用杯薄酒。」

　　她這麼說，那就是領情的意思，黃華高興的又請她少坐，吩咐僕婦準備出一個包裹：「這些都是在須彌比較要緊的東西，頭一次來的人都不知道要準備。不貴重，姑娘放心拿著用，也算是我個人的私心，只盼你們這些學問人把知識帶回璃月，等我老了回鄉也好頤養天年。」

　　說完他哈哈笑了幾聲，眼角眉梢上沾染得全都是對故鄉的嚮往。

　　「一定會的，再見。」

　　朱櫻手下這份真誠的禮物，認真看了黃華一眼，就此別過。

　　見對面的姑娘二話不說接過包裹抱著，他欣喜的喊來沙漠僱傭兵送她去與阿彌利哆學院的隊伍會合。

　　須彌這地方是沒有政府武裝的，一切安防與治安維護都交給沙漠僱傭兵，家家都這樣，有錢的雇上一整支隊伍，錢少的雇上三五個，沒錢的就算了，反正也沒人會光顧他們家。

　　僱傭兵是個身材高大赤著脊梁的漢子，線條冷硬沉默寡言，一路跟送犯人似的將朱櫻送到集合地點，到地方確認無誤後乾脆利落轉身就走，全程奉行「沉默是金」的準則，一個字也沒吐過。

　　「你來了呀！」

　　提納里已經催著工作人員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他的目的地是化城郭道成林，中途經過須彌城，剛好可以把朱櫻給捎帶過去。

　　胖胖的馱獸在不遠處悠閒吃草，教令院僱傭的沙漠傭兵正在有條不紊的將打包好的物資堆到已經整裝待發的幾匹馱獸背上。

　　「你好，希望我沒有拖後腿。」

　　朱櫻把黃華贈送的包袱順手交出去，傭兵接過去就往馱獸身上掛。她是一樣東西也不願意扛的，來的路上也要別人拿著，自己只管空著手走。

　　提納里放下核對清單揉揉自己毛茸茸的耳朵：「怎麼會？你還來得早了點呢，我以為你或許更願意抓緊時間在奧摩斯港看看風景。」

　　頭一次來到異鄉，好奇是很正常的，為了照顧這位新院友，他甚至悄悄放緩了節奏。

　　他們站在一處交談很快就被其他學者注意到，以朱櫻的相貌，不被人側目的可能性實在很小。對於這位突然加入隊伍的小姐，大家先是遠遠投注視線，在感知到她脾氣隨和，尤其聽說是璃月來到須彌求學的旁聽生後，所有人的態度就變了。

　　沙漠傭兵們幹起活很有效率，也許是常年生活在條件惡劣的地方鍛鍊出來的，總之朱櫻還沒問完問題，隊伍就可以出發了。

　　「提納里先生，動身嗎？」

　　隊長遠遠提醒了一句，少年立刻收住話頭對朱櫻道：「我讓人給你在馱獸背上留了個位置。阿彌利哆學院其實並沒有太多規矩，你既然是旁聽生，在論文方面的負擔總會比正式生要輕鬆些，利用空閒時間多去智慧宮看看來自世界各地的紙質書籍是個不錯的選擇。」

　　說完他大步走向隊伍前方，旁邊的傭兵立刻指指個子最小的馱獸給客人看：「您，您，這個，脾氣好。」

　　「謝謝你。」

　　朱櫻謝過他，走到馱獸面前抬頭望——雖然這頭馱獸最為嬌小，高度卻也不是她能輕易征服的。傭兵等了一會兒看這嬌弱的姑娘始終沒有動靜，他側過自己黝黑的面龐苦思冥想，恍然大悟。

　　她上不去。

　　這並不奇怪，須彌城裡的顯貴與淑女們也經常遇到類似煩惱。

　　「您！」他發出一個單音節詞，在朱櫻驚訝地目光中矮下去一截單膝跪著，擺了下腦袋示意她踩住自己的肩膀上馱獸，「踩。」

　　「不不不，這不合適，你可以幫我拿個凳子或者梯子，非必要情況下踩著同類的身體這種事恕我不能接受。」她搖頭又擺手，怕自己語速太快無法讓人理解又刻意放緩了重新對這個陌生傭兵說了一遍：「踩凳子，可以。踩你，不可以。你是人，不是凳子。我不能踩著人。」

　　被拒絕了。

　　傭兵站起身伸手比劃了幾下，確定她不願意踩著任何一個人後遺憾的看看她幾乎被裙襬蓋住的腳，把朱櫻看得往後退了一步——你眼睛裡那份遺憾是認真的嗎？！

　　客人不同意走人梯，那就只能換一種方式幫她「上車」。傭兵一隻手就攔腰將朱櫻抱起來，另一隻手抓緊束帶猛然向上發力，幾乎瞬間就出現在馱獸背部。他像擺放珍貴的瓷器一樣把女子放在軟墊上，迅速鬆開手轉身跳下去走掉。

　　異國的姑娘柔軟纖細，彷彿沒有重量一樣。她身上帶著溫柔的桃子香味，混合了一點須彌特有的清涼薄荷。傭兵低著頭躲進沙漠人的隊伍中，手指上似乎還留存有衣料留下的細膩感。

　　那只是須彌再常見不過的布料，但是因為她穿著，所以此刻顯得格外名貴難得。

　　「出——發——」

　　最前面的馱獸邁開腳步向北行去，後面的一一跟上。學者們大多數都坐在馱獸背上，提納里倒是還走在最前面和傭兵隊長交流。

　　馱獸的鳴叫從第一隻按照順序響到最後一隻，它們動作緩慢但步幅寬闊，帶著特有的韻律感一步一步沿著商道走出奧摩斯港。朱櫻坐在軟綿綿的墊子上伸直身體向四周眺望，連綿不絕的丘陵、鬱鬱蔥蔥的草木，遼闊舒緩的河面，以及艷麗奇詭的碩大植物構成了須彌獨特的生態系統。

　　「您好？」這樣的旅途對於須彌本地人來說見多了總覺得有些無聊，還是隊伍裡的新鮮面孔更能讓他們打起精神。頭戴月桂葉桂冠的學者好奇的打量著朱櫻，目光中滿是讚嘆與欣賞：「您從璃月來到須彌，準備攻讀什麼方向的專業？」

　　如果只是皮囊美貌，那麼與掛在牆上的風景畫也沒有什麼區別。但這位姑娘不遠萬里來到須彌為得卻是充實自己的靈魂，這就很值得尊重了。朱櫻一面協調身體適應馱獸的節奏，一面微笑著回答：「我要去阿彌利哆學院學習改良土壤的知識。璃月的大地曾被魔神遺留的怨念摧殘折磨了許久，現在也是時候發生一些改變了。」

　　「哦哦哦！我有個朋友，最近剛寫了篇關於沙漠地帶土壤改良的論文，或許能對你起到一定的幫助作用……」

　　他引經據典口若懸河的說了半個多小時，沒有等來異國姑娘仰慕的眼神，倒是被好幾個同行圍攻：「那個辦法兩年前就有人試過，只能說理想狀態下有那麼一點點效果，放在實際情況中運行總會遇到各種故障……」

　　「沙漠和璃月的遇到的難點完全不同好吧，一個主要是水源問題，璃月缺水嗎？不缺，甚至一些平原上水多得要命！」

　　「我認為璃月地面上留存的古蹟實在是太多了，走幾步一個遺址走幾步一個遺址，很難將地塊連在一起進行有效率的開發。須彌也是，不過須彌複雜在地下。」

　　「山地！還有多山多岩這個大問題！土壤層太薄了，稍有不慎就會導致水土流失，到了雨季很可能發生次生的自然災害。」

　　「不不不，水資源的調配也很重要，璃月不缺水，但是西南地區卻呈現出了荒漠化的苗頭，這或許與過度開採有關。」

　　「……」

　　能和提納里同行，他們基本上都是有能力也有見識的學者，說著說著一場小型辯論就此展開。朱櫻一言不發摸出小本本埋頭記錄，把每一位學者的觀點都如實寫下，旁邊還附著有其他人提出的假想與解決方法。雖然不一定有用，但多少是條思路，辦法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拍腦袋就能想出來的，集眾家之所長符合璃月本地特色，這才能得到行之有效的結論。


第48章 孤蓬萬里

　　「如果一切順利，後天上午你就能去教令院找書記官報道了。」

　　一整個白天馱獸們都在不停行走，人可以換著坐在它們背上休息，隊伍卻不會停下。隨便啃兩口乾糧就算對付了一頓午餐，直到太陽落山，沙漠傭兵們的隊長才在一處避風的山岩下找到過夜處。

　　這裡曾經是個驛站，相當一段時間內被盜寶團與本地的流浪鍍金旅團所占據，後來金髮的旅行者路過把他們統統趕走，驛站重新回到正常用途。

　　驛站的建築尚且完整堅固，可惜經過無數次搜刮後這裡連張完整的木板也不曾存在。不過隊伍自備了過夜所需的物資，確認房頂能夠做到「遮風擋雨」這一步就足夠了。

　　傭兵在驛站院子裡點了兩堆火，學者們自動圍到大的那堆旁繼續討論白天沒討論完的學術話題。璃月的山水在他們嘴裡被分解成一個又一個要素，但凡與須彌不一樣的地方都會被拿出來著重講了又講。

　　「可惜現在『虛空終端』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使用了，否則你也不必坐在這兒聽我們天馬行空的胡說亂講。」

　　一位學者將陶罐放在靠近篝火的地方，陶罐裡有清水還放了切開的墩墩桃，煮開後就是一甕滋味兒還不錯的果汁。

　　朱櫻撐著下巴搖頭：「不，我始終相信面對面的交流更有成效。啊，只要大家討論到激動處別打起來滾進火堆裡就好啦！」

　　周圍響起亂鬨鬨的笑聲，看來他們對自己辯論上頭時的樣子多少有點數。

　　提納里提著武器和幾個傭兵從外面進來，聽到笑聲便走到篝火旁坐下：「看來大家狀態都還不錯，很好，外面也一切正常。」

　　「啊啊，辛苦你了，快來喝點水！」很快就有人把熱水喝食物遞過來，正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傭兵們的火堆旁傳來陣陣尖叫：「蛇！有蛇！麥林被咬了！」

　　一時間什麼「快點砍掉那條腿」之類離譜的建議震得朱櫻差點把水灌進氣管裡，她飛速放下杯子起身跑過去，速度更快的是才坐下沒多久的提納里。

　　「傷口在哪裡？不要害怕，讓我看看蛇的樣子！」

　　被蛇咬到的傭兵是個年輕姑娘，她還是個新手，頭一次跟隨同鄉們接任務賺錢。正是因為缺乏經驗，她坐的位置太過靠近藤蔓與植物，以至於不小心驚動了路過的毒蛇。

　　蛇已經被打死了，三角形的頭部與寬闊的吻說明了它的毒性。麥林很害怕，她直到雨林這邊的蛇都很厲害，最好的結局是失去一條腿，最差的話這就是她最後一次看到夜空中的星星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想回家……」

　　傷員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狐耳少年堅定道：「放心吧，你不會死的。」

　　處理蛇毒，首先要控制毒素不再隨著血液擴散到全身其他地方。眼下條件簡陋，提納里只能試著用繃帶紮緊近心端，然後抓緊時間尋找解藥。

　　黑夜讓雨林變得危險，但人命更加重要：「把這裡紮緊，越緊越好，我去找藥草配置解毒劑。」

　　「時間……恐怕來不及。」有學者小小聲提醒他——製藥又不是做飯，熟了就行，找到的藥草究竟能不能解毒尚且二論，傷員已經因為過於緊張而出現過呼吸的症狀。

　　「我來看看，不要圍這麼緊，拿個袋子給我！」朱櫻撥開半抱著麥林的傭兵青年，抽出藏在袖籠裡的針筒。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針尖在火光映襯下閃過一絲藍盲，提納里大喜：「你在璃月學過醫術？那太好了，我聽說璃月有位白朮大夫，僅憑金針就能為不少病患解除痛苦。」

　　「呃，我是學過，不過不是在璃月學的。」她轉過身一把奪過後面遞來的紙袋子，「捂在她臉上，別怕！放慢呼吸，有我在你絕不會死去。」

　　她一邊安慰一邊揮手將十二根針憑空浮起，憾珠跳玉般按照若有似無的節奏一一刺入傷員腿部。沿著經脈不斷上行的陰冷感戛然而止，身邊熟人的呼喚也讓麥林冷靜下來：「我不會死嗎？」

　　「當然會，不過絕不是今天，更不會是現在。」

　　朱櫻反手將燃燒的樹枝塞進針筒停頓數秒，眼也不眨的將它倒扣著壓在已經被切開的傷口上。

　　「啊！」麥林小小驚叫，「吸住了！」

　　熱燙燙的，明明已經失去知覺的小腿突然恢復了存在感。

　　確認針筒緊緊吸附在被蛇咬傷的傷口上，朱櫻這才抽出空問提納里：「這種蛇毒液量大嗎？」

　　「不，並不大。」少年沉思片刻道：「神經性毒素，量很小，但是會讓人非常痛苦。」

　　「這種蛇的膽子也很小，它不會跑到遠離巢穴的地方覓食。看來還是清理營地時粗心了些，沒有及時發現隱藏在草叢與亂石中的蛇穴。」

　　他看著朱櫻「啵」一下拔開針筒，帶著火苗的樹枝耗盡了筒中氧氣，當它及時被貼在傷口上時，筒內外的壓力變化使得它擁有了一股巨大的吸力，這種吸力將傷口中尚未擴散開來的毒液吸出，很大程度上保證了傷員的存活率。

　　「問題應該不大，我去找藥草，你們在這裡注意給她保溫，多喝水。」

　　說完他提著弓走進草叢，學者和傭兵們緊張兮兮的守在麥林身邊。

　　朱櫻用針筒拔了好幾次毒，傷口中排出的液體從一開始的半凝固黑綠色逐漸轉變為新鮮健康的紅色，詭異不祥的馨香逐漸散去，血液特有的腥味在這個時候反而讓人安心。

　　「你很快就會沒事的，處置及時，毒素殘存的不多，喝點藥睡上一覺，最多虛弱個三五天就活蹦亂跳了。」

　　沙漠傭兵們紛紛道謝，氣氛變得輕鬆又融洽。

　　「朱櫻姑娘的醫術很好，看來可以省略掉十幾門課程了！」學者們也放鬆下來，逐漸升起一些開玩笑的心思。

　　「呃……還是要認真聽一下。」朱櫻尷尬的撓撓臉頰：「我沒有行醫資格證，情況不緊急時也不會隨便上手。」

　　「是因為璃月的學堂沒有這個科目嗎？」

　　不對吧！在璃月工作要求的各種資格證可多了，醫科時相當重要泛用的科目，怎麼會不開設相關考核？

　　實際上朱櫻沒有行醫資格證的原因只不過是之前無法完成羅浮學宮與醫士的就學最低年限要求罷了……那時候她還是個短生種，學宮裡對醫科要求最高，有志於此的學生最低必須完成兩期學業，兩期實習。光讀書一期就九十載，她實在活不到考試年，所以不能參加考試，更無法參加實習，自然也就沒有這張資格證。

　　學者們都不是喜歡打探別人隱私的性格，見她臉上為難，立刻將話題轉開：「沒關係沒關係，在須彌考也一樣的，璃月承認教令院簽發的資格證。而且在須彌考也很快的，交錢就能考，考過就有證。」

　　「好……吧。」總是無證行醫心底難免有些虛，朱櫻遂將考證一事納入計劃當中，「我先去考一次試試，看看具體差在哪兒，回頭再針對性的補課，效率會更高些。」

　　「是啊是啊，少交幾門課的學費，也能節省些時間。」

　　大家七嘴八舌的表示贊同，也沒人嘲笑她一節課沒聽過就敢報名考試——須彌考證本就這樣，你要是想講究，光填流程表就能填上十天半個月，不講究的話稀裡糊塗也可以上，反正考場裡是不能作弊的。有本事沒本事拉出來溜溜，至少眼下朱櫻展現出來的實力絕對令人信服。

　　不多時提納里帶著幾簇植物回來，幾經調試後找到解藥，趕緊熬好了給麥林服下，又等了十幾分鐘朱櫻才將金針取下收回針筒。

　　等到天亮時傭兵隊長來找他們，說是麥林後半夜小小發了點燒，但是現在已經退了呼吸和睡眠都非常安穩。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讓那孩子保住命和腿。她家裡只剩一個老奶奶和一個小侄子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帶這樣年輕的女孩子走上這條路。唉……她要供養老人，還要送侄子讀書，萬一有個什麼好歹，今後如何我都不敢想。」

　　魁梧漢子拍拍腿，取出幾條繡著閃亮金屬線的綢布：「感謝你們救了我的隊員，這是沙漠傭兵彼此辨別身份的信物。送給你們，今後萬一有進出沙漠的需要，憑藉它也能讓其他傭兵隊伍客氣些。」

　　他簡單表達了一番感謝後就去催促隊員整裝待發，學者們認認真真將這份饋贈收藏進衣服裡免得丟掉，拐回頭好奇的圍著朱櫻詢問她為什麼金針刺入肌理後能夠起到那樣神奇的效果。

　　一般情況下是沒必要動用豐饒之力的，朱櫻盡量簡潔明瞭的講了一遍人體經絡以及特定穴位受到刺激後產生的的效果，一圈人抓緊時間問問題記筆記，尤其以提納里的問題最多：「希望能有更多其他國家的人來須彌交流學習，畢竟智慧是不會憑空出現的，只有大家聚在一起思考，智慧之光才會閃爍。」


第49章 孤蓬萬里

　　發生了隊伍成員被蛇咬傷的事，接下來的路程傭兵隊長越發小心。天亮後麥林被轉移到一輛騰了半空的馱獸背上，由同行的其他傭兵輪流照顧。

　　「剩下的路比較好走，就不多做休息了。大家打起精神，爭取明天天亮前到達須彌城。」

　　提納里站在山崖上向下望了一眼，維摩莊近在眼前。莊中居住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年輕人極少，己方這麼多人他們也接待不來。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維摩莊到須彌城這一段路基礎建設還算看得過去，至少道路兩旁安裝得有能夠正常點亮的路燈。

　　等到了須彌城，隊伍人數至少輕減三分之二，傭兵們可以早點領取半數薪水，學者們也好早早回到各自的書房。而且依照那位大書記官的辦事風格，報告最好早點提交，晚了他是會以「要下班」為理由狠狠拒絕的。

　　沒有人對提納里的建議表示異議，野外露營或許浪漫吧，但舒適度真比不上自家的床板。學者們大多都是務實的人，浪漫在他們這兒並不以野外過夜為表達方式。

　　既然沒人有意見，隊伍就按照他的計劃繼續前進。

　　維摩莊是一處沿著主要河流分布的自然村落，村民們將房子蓋在河邊以木質棧道相連，處處都是漁網和舢板，一看便知以捕魚為生。這裡同時也是交通要道，從奧摩斯港北上前往須彌城的人大多會選擇走西岸然後於此地渡河。為了方便往來行人，村裡的老人們總會在要緊的位置懸掛一盞油燈，馱獸們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行過，朱櫻半靠在柔軟的貨堆上，伸出手在燈下觀察微光透過指縫時顯形的顆粒。

　　須彌溫度高濕度大，空氣中灰塵較少，偶爾洩露出星星點點的銀斑，彷彿散落在星河兩側的星子。

　　「你還好嗎？能不能堅持？」提納里放慢腳步走到朱櫻所在的馱獸旁。後者翻了個身，趴著向下微笑：「我很好，我都沒有走幾步路，一點也不累。」

　　白天她在馱獸背上補過眠了，睡得太久這會兒精神得要命。

　　「須彌植被真好，盛產香料與糧食肯定也與物種的多樣性有關。」

　　一顆調皮的樹將枝葉橫著斜過道路上空，被她戳了一下，輕輕來回搖擺著抗議，提納里呼出一口氣：「最近降諸魔山附近有些不安穩的傳聞，按道理講過了維摩莊距離事件發生的地點也已經有些距離了，但是確切的調查報告出來前誰也說不準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所以我想讓大家都早點返回須彌城。要是直接這樣對所有人說難免會嚇到部分沒有戰鬥能力的學者，嗯……你是客人，我必須坦誠。」

　　具體發生了什麼他閉口不言，朱櫻也不好問。

　　「哦哦！我知道了，放心吧，雖然我也屬於沒什麼戰鬥能力的那一掛，不過必要時還是能幫上不少小忙的。」

　　她縮回墊子坐好，少年繼續向後去探望尚未痊癒的麥林。

　　走出維摩莊範圍，路邊隔三差五就會有顆長得像房子一樣的大樹，樹幹似乎被掏空了一部分，裡面透出幽幽綠光。

　　乘坐前面馱獸的學者轉過身講解：「這是須彌特有的一種現象，有人認為是種惡作劇，有人認為或許雨林裡存在著某些類人矮化種族，啊哈哈哈，還有些作家與藝術家堅信這是一種名為『蘭納羅』的小生物所為，不過那些傳說更像是童話，沒有人真正見過蘭納羅，它們僅存在於孩子的幻想之中。」

　　除了像房子一樣的樹木，路邊每隔一段距離還有些四四方方像建築又不是建築的尖頂小石龕，石頭上鏤刻著精緻的浮雕紋路，按照某種神秘規律分布排列。

　　「那是什麼？也是蘭納羅的小房子嗎？」朱櫻仔細盯著看了一會兒，對這種精巧的技藝大加讚賞：「製作它們的人心腸一定非常溫柔。」

　　不然也很難做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作品獻給看不見的小朋友。

　　「您怎麼，唉，好吧，哈哈哈哈哈哈，蘭納羅的房子確實很可愛。」

　　那些小石龕其實是當地歷經千百年雜糅在一處的信仰，路過什麼小神仙就是說什麼小神仙，總歸都請進來坐下歇歇腳。

　　大家嘻嘻哈哈聊著天也就不那麼睏倦，轉而討論起回到須彌城後頭一件要辦的事。

　　「我不著急交報告，得先回家看看七歲的小兒子。這回從奧摩斯港給他帶了蘭納羅的小雕像，小傢伙應該不會給我臭臉看了。」

　　說話的是個有點年歲的學者，與他熟識的人笑著打趣：「你家那小子脾氣真大，從小就聽他嗷嗷叫，別的孩子都只是哇哇哭，哈哈！身體好，將來是個風紀官的料。」

　　「我得回去趕緊趕上課題組的進度，不然組員們就要集體發瘋去我家門口上吊了……」

　　年輕人苦笑，眼底掛著一抹青黑。其他人同情的看看他，愛莫能助：「你加油吧，沒有了虛空終端的輔助，資料不好查但是只要實踐過靈感並不少。」

　　「我聽很多人提起虛空終端，那是什麼？」

　　朱櫻翻了會兒手機給天舶司接渡使回消息，也許是換了人，對方說話的語氣莫名有點熟悉。她把手機塞回兜裡，對「虛空終端」很感興趣。

　　學者們唉聲嘆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虛空終端的好處——那是小吉祥草王曾經的饋贈，僅憑思考就可以從世界樹獲取海量資料的神造道具，可惜幾年前停止使用了，恢復的日子遙遙無期。

　　聽上去有點像鏈接在腦域上的玉兆，直接連通著服務器……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這玩意兒簡化一下設計放在民用通訊市場上簡直就是個大殺器。

　　「主要還是大家過於依賴從虛空中直接獲得答案反而忽略了思考的過程，啟迪智慧引導人民的智慧之神才會決定中止它的運行。」

　　不知何時提納里又從隊伍尾巴趕上來，打斷了學者們的哀怨：「說不定再過段時間小吉祥草王就會想到更好地解決方法，虛空終端也會重新開放。」

　　「我覺得……」朱櫻嘗試著發表看法：「最主要的問題在於直接連通世界樹這一點，這個需要加以限制。我相信絕大多數人接收知識是為了更好地創造，但也不能否認某些人利用知識去做些不太好的事。」

　　而且世界樹也不是給你們當服務器用的啊！對於維繫提瓦特存在的核心力量有點尊重好不好啊須彌人！

　　「你說的這點確實很重要，也許可以就此寫一篇論文直接遞交給小吉祥草王。」提納里半是認真半開玩笑的接了一句，學者們打著哈哈，正向繼續往下聊，行進中的馱獸們突然停下原地縮成一團。

　　「怎麼了？」

　　面面相覷之刻，最前面的嚮導和傭兵隊長一塊尋過來找提納里。他們的臉色很難看，聲音很低語速很快，朱櫻只來得及聽到「死域」這個詞，狐耳少年亮出弓箭就往前面去：「其他人原地集中，麻煩鍍金旅團的大家警戒。」

　　「等等！」她從馱獸背上滑下去，姿勢狼狽的落地跟上腳步：「前面有點奇怪，我想去看看。」

　　璃月姑娘的裙子上繫着一枚金燦燦的神之眼，提納里瞄了一眼，點頭：「可以，但請務必聽我指揮。」

　　沿著路一直向前走，隊伍前方一公里處朱櫻站住腳挑眉：「生機斷絕，元素枯涸，就像是……就像是森林得了斑禿。」

　　「……」雖然她說得沒錯，斑禿這種形容還是太殘忍了些，提納里詭異的沉默了片刻才解釋：「是死域，草元素精靈消亡導致的病症。自從小吉祥草王走出淨善宮之後這種情況的蔓延已經得到遏制，不過已經形成的並不會消失但可以祓除。」

　　死域會對誤入其中的一切生命體產生負面影響，有神之眼的人尚可堅持一段時間，普通人貿然闖入只有死路一條。正因為如此，沙漠傭兵的隊長以及嚮導才會面色難看——沒想到這條路上居然隱藏著一片沒有被巡林員們發現的。

　　是死亡帶來的病變啊……朱櫻若有所思。

　　「你留在這裡別動，我去看看。」狐耳少年拉滿弓弦步入瀰漫著死之氣息的空間，獨留女子站在外面動了動手指。豐饒的氣息深入地面以下，根須般的脈絡讓她不必身臨其境也能看到其中發生的一切。

　　三個死域枝節拱衛著死域瘤，其中還分布著不少已經失去神智的元素生物。

　　死域之內，提納里剛射殺掉一隻蕈獸就察覺到地表微微顫動，及時跳開後失控的遺跡重機從下面衝出來，頭頂上方又有兩隻蕈獸從天而降。他扔出識果種雷吸引敵人注意，自己則輕巧躲開來自腳下的攻擊，草綠色的微光在箭矢尖端點亮，眼看勢滿，那些圍繞在識果種雷綠色迷霧中的元素生物忽然像是喝醉了一樣軟倒在地。生命宛如潮汐從它們身上退卻，飽滿的桃枝同時摧毀死域枝節與死域瘤，空蕩蕩的窪地瞬間被綠意充滿，與往日不同的是綠色中混了些星星點點的朱紅。

　　土紅色的迷霧漸漸散開，狐耳少年若有所感，回頭望向站在樹下等待的白髮女子：「是你做的？多謝。」

　　「另外，我為我剛才的輕視道歉，你很強，我不該以貌取人。」

　　他乾脆利索收起弓箭，招呼朱櫻走回隊伍所在的方向：「天亮前一定能到達須彌城，也許還能趕在第一個將入學申請遞交給書記官審批。」

　　「嗯嗯嗯，嗯？哈秋！哈秋！！哈秋！！！」她側過頭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心下納悶——這是怎麼了？有人在背後念叨我麼？


第50章 孤蓬萬里

　　「岩明，請把你的公務玉兆拿給我看一下。」

　　景元笑眯眯的在廊下堵住狐人，話說的客氣，伸手的動作與客氣一點關係也沒有。

　　將軍從外面回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接渡使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交出公務用的聯絡工具：「那位女士出國留學去了，我今天中午才剛問過甘雨小姐確認這個信息。」

　　「嗯嗯嗯，我知道，只是有點好奇，你不覺得璃月這邊對羅浮的了解有些過於深了嗎？」

　　甚至專門安排了方便停靠星槎的臨時居所。

　　一般常理中科技水平較低的星球應該想不到這一點，璃月已經有了浮空技術然而那只是單純依靠材料特性才得以實現，與反重力場的民間應用沒有一毛錢關係，所以說他們至少一百年以內不會主動產生修建空港的意識，因為沒有市場的需要嘛。

　　但是有人提前通知璃月人做好這方面的安排，隱藏在幕後的這位……不得不讓人好奇。

　　岩明恍然大悟。

　　「是啊，交接溝通時這位小姐讓人只覺如沐春風，就好像面對一位地衡司高級職員。她非常了解羅浮各部門之間的聯繫以及運作方式，外人不可能知道這些，甚至普通的羅浮人也不會在意。」

　　他抖抖耳朵，表情逐漸變得凝重：「將軍，事情不太對勁，需要通報雲騎軍嗎？」

　　「嗯……暫時不用。我打算悄悄調查一下，也許這位姑娘是從星穹列車那邊得到的情報，巡遊天君的數據庫可不容小覷。」

　　景元三言兩語就把狐人接渡使給忽悠暈了，岩明點頭：「您說的有道理，那成，我就先將公務用玉兆交給您了。」

　　回到室內，他翻到「人不在璃月港」的ID，對話內容與岩明描述的一致。對方不在此地卻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如果不是知道另一端說話的是誰，他都想挖角把人帶去神策府了。

　　她究竟如何變成長生種這個問題暫且按下不討論，洗白身份這種事為什麼事先不想法子和他商量呢？啊，倒不是說她硬生生把私鹽變成官鹽的手段不好，只是這樣一來總叫他覺得自己沒什麼用處。

　　ID的頭像是一隻滾地錦三花貓，肥美圓潤，軟糯可口。

　　很眼熟嘛，不久之前才在長樂茶館見過，嘖，沒能騙到手。

　　岩明與對方最後的對話內容是一系列璃月本地風景照，景元斟酌了一下，反反覆覆刪刪改改發了一長串關於空港與基建的建議。

　　那邊回復得很快，字裡行間能看出頭腦清晰邏輯嚴密，她根本就不往他專門留的語言陷阱裡跳。趕在惹毛對方前把話題收回來，景元又問起須彌的情況——很正常嘛，考察隊不可能只把目光放在璃月一地上。站在仙舟的角度，提瓦特是一個整體，真要是不問才叫奇怪。

　　對話欄蹦跳著出現一連串照片，毛茸茸胖嘟嘟的馱獸，閃著幽光的樹屋，路邊亂石堆裡的尖頂小石龕，以及建築物那很有異域風情的果綠色圓形穹頂。由於時差的緣故，璃月這邊也已經深了那邊卻還是黃昏，茜色雲霞照在鬱鬱蔥蔥奇詭艷麗的碩大植物上，猶如夢境之中濃墨重彩的奇景。

　　啊……自由自在到讓人羨慕得牙癢癢，這就是她不回羅浮也不聯繫他的主要原因嗎？

　　他輕輕用指尖點了點手肘，閉目養神。

　　彥卿敲了門風風火火從外面跑進來，讀了好長一段拓印的記載，又說結識到了新伙伴，三人決定一同行俠仗義查清冤情。景元嗯嗯嗯從頭聽到尾，心說這位又是青梅又是芳鄰的姑娘還挺出息的，他居然隱隱有點與有榮焉的小驕傲。

　　如果白珩還在，聽到她的冒險經歷也一定會高興到拉著所有人反反覆覆講上三天三夜一直講到吐吧。就是這傢伙周圍不懷好意的男人也實在太多了點，過去這樣現在還這樣，不得不防。

　　「我和行秋還有重雲決定明天一起去層岩巨淵，行秋推薦了不少有意思的小說給我，將軍，我能用零花錢買嗎？」

　　少年金色的眸子裡盛滿了快樂的光芒，他在劍道一途上的天賦非常高，羅浮常備雲騎軍中已經沒有敵手，時間都花在練劍上了自然在交友方面略遜一籌。沒想到此番居然在域外尋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景元由衷為小徒弟感到高興：「難得你說想看書，可以啊，買回來以後也借我翻翻唄~」

　　「好嘞，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繼續！」小孩子歡呼著蹦出去，成年人留在原地托腮無奈的笑。

　　他像這麼大的時候每天想得最多的除了跟著師父鏡流習武外就是如何從學宮逃學翻牆去找朱櫻玩，時間過得還真是快，幾百年唰一下就不知道花到哪兒去了。

　　嗯，安排好考察隊之後就翻牆去嚇唬她一下。

　　*

　　「在寂靜園這裡租住的大多數人都是阿彌利哆學院的學生，治安環境比較好，距離大巴扎也不是很遠。房租合理，房間也比較乾淨。」

　　遞交過入學申請朱櫻得到了一份阿彌利哆學院的課程表，書記官板著臉告訴她只要修夠學分就可以走人，一個月還是一百年任君自選。那個灰髮青年渾身上下寫滿「別和我說廢話」「不要問蠢問題」，不過好在留學生告辭時他給她找了個臨時嚮導。

　　嚮導本人也是個生論派的學生，剛巧排在朱櫻身後遞交報告，就這麼被抓來做了壯丁。他說他叫斯萬，是個蒙德人，不過不是旁聽而是正式生，提起這個事兒青年非常驕傲：「教令院挺難考的，通過率低不說畢業難度更大。聽說只有極少數得到國家推薦的人才能成為旁聽生，旁聽生不太需要糾結論文呢，這一點上說實話我有點羨慕你。」

　　朱櫻需要給自己找個住處安頓下來，於是斯萬領著她直接去到阿彌利哆學院學子聚集的地方。

　　外地人在須彌求學，要麼找個當地家庭寄宿，要麼只能去集體宿舍租房。寄宿這種事朱櫻打從一開始就不考慮，看過寂靜園的環境她立刻找到管理員交錢拿鑰匙——離幾個主要的上課地點以及智慧宮圖書館都不遠。她不太需要攝入食物，不吃也餓不死，但是絕不能花力氣走那麼久，否則會因為懈怠而產生出逃課的念頭。

　　宿舍管理員是個老眼昏花的老太太，數清楚摩拉交出鑰匙後指指牆上貼的告示：二十四小時熱水，不提供餐飲和清潔服務。原則上沒有宵禁但最好不要晚於凌晨兩點歸寢，以及請盡可能的在夜間保持安靜。

　　「我以前也在這兒住過，性價比還是不錯的。」斯萬摸摸帽子上的院徽，有點不好意思。朱櫻不在乎這些，有沒有管理員她更是無所謂。

　　作為一個「植物人」，不想聽的時候她可以讓自己什麼都聽不見。

　　「沒關係，這裡已經足夠好了，接下來我看看……需要去書店買書，然後辦理閱覽證以及餐卡。」

　　沒錯，教令院不發教材，指定教材得學生們自己去買。選修課也是單獨支付費用，所以久久不能畢業實在是個折磨人的困境。

　　相比之下羅浮的學宮簡直就像個大型托兒所，二百歲以下，六歲以上的「幼崽」全都可以丟進去。學費基本上相當於沒有，科目更是想學什麼學什麼，八尺大漢鬧著去學繡花也沒啥可奇怪的，只要過得去自己心裡那一關就成。

　　朱櫻趕在辦事人員去吃午飯前把手續辦理完，為表感謝她客氣的想請斯萬吃飯：「須彌有什麼好吃的嗎？我只知道咖哩很棒。」

　　「蘭巴德餐廳很不錯，不過中午沒那麼多時間，咱們還是去咖啡廳怎麼樣？那裡經常能遇上辯論的學生。」

　　無論學生還是學者，教令院裡的人還真是喜歡辯論。

　　朱櫻不置可否，耐著性子真就請他喝了杯咖啡，然後禮貌告辭，找人給奧摩斯港的會館傳話報平安，然後返回宿舍狠狠睡了一下午。

　　寂靜園不愧「寂靜」二字，靜得堪比太平間。補足睡眠後她睜開眼睛打開手機，穹發了張食材訂購清單過來，羅浮的天舶司接渡使又在問與須彌有關的信息。

　　她反手就著窗口拍下須彌聖樹的模樣發過去，手指一頓，眯起眼睛。

　　對面換人了。

　　雖然語氣與措辭有在極力模仿，但是提問的角度與高度不同，並非岩明本人。或者說，這些問題就不是一個接渡使能問得出來的。

　　昨晚她就懷疑過，現下只不過再次確定了而已。

　　應該是地衡司前來處置通緝令的工作人員，果然被懷疑了麼？不過沒關係，儘管懷疑，提瓦特大陸上他們找不到任何相關證據，羅浮的紀錄更是少得可憐。

　　璃月的傳說歷經百年口口相傳早就已經面目全非，再者她給自己辦葬禮時也有意改動過一些細節使之看上去更加合理——順著「扶危濟生真君」這條線去查的話，無論怎麼查最終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朱櫻」早在數百年前便已隕落。

　　如果來者是個聰明人就知道可以提前結案不用再往下看了，左右查也查不出什麼，花費的力氣只能換來一個不錯的故事。


第51章 孤蓬萬里

　　被璃月的「人不在璃月港」小姐發來一張窗口風景照給敷衍了。

　　照片中的巨樹與建築很宏偉很壯觀沒錯，景元還是有億點點不開心。她的反應太冷淡了，他很不適應。

　　她從前不會這麼對他的，就算偶爾拌嘴吵架的時候也不會。

　　但他又不敢說太多，說多了難免露餡。雖然不知道她拒絕返回羅浮的具體原因，不過還是盡量多遮掩一段日子比較好，萬一被認出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再換個地方躲起來。

　　考察隊預定的滯留時間是十五天，他只能撥出兩天時間花在「私事」上，希望這四十八小時別白白浪費掉。

　　你在做什麼呢？憑欄眺望，還是回憶往昔？

　　幾百年時光裡總有空閒的片刻，在這些碎片中你有沒有想起過我呢？

　　少時稚氣的話語言猶在耳，轉頭就被拋在腦後，這滋味兒還挺讓人火大的。

　　朱櫻……這會兒還真沒空回憶那個倒霉竹馬，狠狠睡了一下午外加一夜，她起身走去醫師從業資格考試的報名點。提納里說過會幫忙給她申請個加試資格權做感謝，能用可有可無的人情換一道便利她自然求之不得。

　　提到生論派的提納里，報名處的工作人員連問都沒問，收下錢手寫了一張准考證推出來：「最近的考試日期的兩週後的週一，抓緊時間複習吧。」

　　需要用到的書籍昨日就已經在舊書店淘換好了，朱櫻拖著腳步勉強自己走回阿彌利哆學院，無聲無息坐進帝利耶悉畢業班的幾個教室逐一聽過。

　　先看看難度，不行再調。

　　這一整天就是在不斷的「試課」中度過，晚間她用閱覽證走進智慧宮大門，找了個安靜的角落開始閱讀醫師資格證考核的指定教材。

　　還行吧，不算太多，也就六十多本，花兩週的空餘時間查漏補缺綽綽有餘。

　　摸出買書得到的附贈蘸水筆，她很快就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醫學是門嚴謹的學科，但凡不是糊弄事兒的理論框架其核心內容都不會相差太遠。畢竟使用這些理論或是被使用這些理論的都還是人嘛，跑不脫應有的特徵。

　　她看書的速度極快，本就是複習，這些知識只是百多年過去印象有些淡並不是遺忘，稍加提醒很快就能重新想起來。

　　鏡流師父軍中事忙，一季也就兩三天休假，她獨自守在小院子裡生活，除了讀書也沒有什麼別的事可做。一來二去倒是硬生生養出過目不忘的好本事，哪怕過了幾百年也仍舊能撿起來繼續用。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直到脖子有些支撐不住頭顱了朱櫻才抬起頭左右扳著活動活動頸部肌肉。窗外星羅斗布，她在通宵看書和勉強做個人之間猶豫了一下，決定回宿舍睡覺——錢都交了，不躺一下總覺得虧本。

　　智慧宮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晚上人也不一定比白天少。著急複習課業的，趕論文死線的，越到夜間學子們越是各有其瘋癲之態。好在大家都還記得這裡是圖書館，哪怕行為舉止看上去跟丘丘人似的也不會發出噪音影響到旁邊。

　　朱櫻還掉借閱的書籍，帶上自己的考證舊書，拿著筆沿著書架朝噴泉水池所在的門口走去。說來也夠奇怪的，明明是收藏紙質書籍的圖書館，卻偏要在大廳裡修個觀賞水池，就不怕那個突發奇想報復社會的學生把這玩意兒炸了水淹智慧宮嗎？

　　很快她就被自己的想像給逗笑了，沒有那個必要，炸掉智慧宮水池所帶來的愉悅並不能抵消前期縝密的計算，還是讓它待在那裡比較好。

　　旁邊三三兩兩匆匆行過的學生們有的討論要去吃點喝點什麼，有的還在為某個論點爭執不休，一角鑲嵌在白色衣裙上的嫩綠引起了她的注意。

　　能在智慧宮出沒的小孩子，穿著與須彌的普通兒童大相徑庭，明目張膽的鬼鬼祟祟卻不被其他人看到……嗯，小傢伙的身份呼之欲出。

　　她在原地停留的時間太久，裙襬與可愛的四葉圖案再次一閃而過。朱櫻搖搖頭，抬腿跟著她走出圖書館。

　　「你好，璃月的客人。」轉到綠色山牆背後，智慧之主布耶爾坐在憑空出現的鞦韆上輕輕搖擺，夜風吹起她柔軟的裙襬，氣氛舒緩輕鬆。朱櫻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發頂那簇呆毛上：「夜安，草之神。」

　　「同為草木之靈，我一直都很想見你一面，今天終於見到了呢。」

　　草之神瑩綠色的大眼睛和尖尖的耳朵看上去非常像持明幼崽，朱櫻將手撐在膝蓋上彎下腰，和她保持視線水平：「是啊，見到了，有什麼想法嗎？」

　　「和想像中不太一樣。」

　　草木之主從鞦韆上跳下來，朱櫻也跟著站直身體：「我無意冒犯，對世界樹更是充滿敬意。七神與深淵與天理之間的糾葛我不在乎，我更關心提瓦特上的芸芸眾生在終焉到來之日之後該如何生活。除非整個世界泡徹底崩潰消亡，否則總要有人提前做好準備。」

　　與魔神的交流，就算對方身形幼小也不能視其為幼崽。

　　「這就是璃月成語『未雨綢繆』的含義嗎？看來在智慧的領域，我還需要探尋更久。」小姑娘爽快的伸出一隻手：「我是須彌的草之神納西妲，很高興認識你。」

　　短短胖胖的手背上有幾個柔軟的窩窩，指甲圓潤整齊，很健康的樣子。成年女子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我是朱櫻，璃月七星的顧問。」

　　「希望須彌能讓你留下更多美好的記憶，如果有需要，我會在淨善宮等候你的光臨。」納西妲此來就是為了試探朱櫻的態度。好在植物之間的廝殺並沒有反映在人物的態度上，可以看出這位令使小姐真的有很克制的去管理那些樹根，不然她踏上須彌土地的第一天桃花就該開了。

　　草之神主動送上門來，朱櫻當然不會錯過。她頂著納西妲好奇的目光攬裙席地而坐，將手機掏出來給她看：「私人迷你移動終端設備，可以用來彼此聯繫，檢索信息，收集資料，呃……娛樂也是有的。我聽說你的虛空終端停了，有沒有興趣與璃月仙人共同開發子一級的簡化民用版本？」

　　哪有小孩子不喜歡看手機的嘛，納西妲研究了一會兒星際和平公司的搞笑廣告，用力點頭：「我會把這件事納入日程。你有計劃嗎？」

　　「有一些想法，不過還很粗淺。」朱櫻收起手機正色道：「目前我有兩種方案，一是基於世界樹的虛空終端自主研發出全新的須彌系統，璃月可以提供硬件以及人員方面的幫助，但是擁有這方面經驗與權能的只有你，開發所需時間與效率需得進一步商榷。二是直接購買現有的成熟系統，問題在於如此一來信息安全就完全被別人扼在掌中。所以我想，源代碼和基礎框架必須掌握在提瓦特人手中，終端網絡的構建倒是可以花錢外包，具體哪條路要看須彌什麼態度，當然了，璃月其實可以先買著用再自己學著造，我們並不缺乏學習的能力。」

　　各種方案的優缺點她都講到了，並沒有隱瞞或篡改，討價還價也放在明面上坦率的進行，態度好得讓人幾乎受寵若驚。

　　「好的，麻煩你居中協調，希望能由璃月發出協議首倡，這樣我也好把話題帶到賢者們的會議上商討。」

　　這個事兒吧，確實很重要，重要到納西妲不能說「先等等再看」。它關係著須彌在終焉之後的大陸地位，是要繼續做智慧的中心，還是邊緣化為一個只能提供農產品的普通國家。

　　神明做神明該做的事，人類也不能閒著。

　　草之神握握小拳頭，客氣道別後消失於空氣之中。

　　原來她根本就沒離開過淨善宮。

　　告別了草之神，朱櫻回到宿舍淺淺睡了一覺就起身挑燈夜戰——璃月在民用通信方面還處於一片空白，她現在基本能與七星做到實時通訊依靠得乃是甘雨作為瑞獸麒麟的天賦神通。這玩意兒能用一時不能用一世啊，再說了，甘雨也該有個退休休息的時限吧？

　　她需要先向七星說明這件事的重要性，提出一份對璃月來說更有利的框架報告，最後再促成璃月與須彌的合作——主要是草之神本體既世界樹這一點實在太BUG太便利了，現成的服務器放著不用真真對不起老璃月人勤儉持家的風格。

　　直到鬧鈴聲把她從無盡報告中拉回神，朱櫻這才意識到距離第一節早課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時間。

　　帝利耶悉的課程有點太簡單了，朱櫻默默鎖上門邊走邊想：考完醫師資格證就直接進入考試環節提前畢業申請下一階段吧，幸虧須彌的行政體系極度鬆散，能鑽的空子多到數不勝數，不然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慢慢熬還真不適合她眼下的需要。

　　「晚上改一改就可以把報告傳給甘雨……真希望七星的反應能再迅速些。」她自言自語從後門溜進教室，和夾著書本走上講台的老教授打了個照面，後者低頭從眼鏡上方看了一眼：「新來的璃月旁聽生？快點坐下，以後不能再這樣，我的教室必須提前十分鐘進入，明白了嗎。」

　　朱櫻灰溜溜的找了個位置把自己塞進去，又老實又乖巧，看面相就是那種闖了禍老師也不捨得責備的乖寶寶類型。


第52章 孤蓬萬里

　　「《璃月就民用通訊市場與須彌合作的可行性分析初探》？」

　　鍾離看著甘雨遞到自己面前的厚厚一沓報告，腦門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問號，這個事兒他老人家不太懂，但他能明白朱櫻大概什麼意思：「有什麼是需要我去做的嗎？」

　　仙人們戰時的即時通訊主要靠甘雨支撐，現在基本上也不需要打仗了，甘雨作為月海亭的秘書分身乏術，通過小吉祥草王與世界樹之間的關聯再造一個人人都能適用的信息網絡勢在必行。更重要的是璃月作為商港信息不暢是件非常可怕的事，當大家都依靠書信慢慢傳遞消息時或許還能熬一熬，一旦局勢發生變化，晚一秒就是一秒的損失。

　　「——依託於世界樹，本質上也是以萬民之力維護提瓦特存在根基的一種方法。以須彌之便利、璃月之巧匠、楓丹之製造、稻妻之營宣……並舉諸國之所長，私以為可為之矣。」

　　他認真將朱櫻傳回的報告看完，忽然有種再不出門看看就要過時了的錯覺。

　　啊……不，也許這並不是錯覺。

　　甘雨很高興還有人關心自己能不能忙得過來，最重要的是扶危濟生真君提出了減輕負擔的解決辦法，而不是一遍又一遍感慨加安慰，回頭她還得領抽時間把聊天時耽誤的工作另行補上。

　　「七星希望能聯繫到流雲借風真君與草之神對接此事，一來彼方畢竟是神明，由真君出面比較尊重。二來真君本人對於機巧之事頗有心得，可解七星分身乏術之難。三來，嗯，這也是朱櫻小姐的推薦，說什麼退休人員返聘，避免老年空巢仙人心理失衡……什麼的。」

　　鍾·老年空巢仙人之一·離：「……」

　　不得不說，扶危濟生真君嘴裡蹦出的新鮮詞彙就沒停過，過去她和歸終兩個擠在一處說話別人就不怎麼能聽得懂，果然是文明進程不同所導致的差異嗎！

　　「好的，此事我接下了，這就動身出發前往絕雲間聯繫流雲。」

　　璃月港有若陀坐鎮，他出門放心多了。

　　懷揣著「總算有靠譜人兜底」的愉快念頭，他帶上報告離開月海亭，迎面遇到那群天外來客中最特別的一個。景元一直在這兒守株待兔，好容易等到目標出現，自然上前交談。他理由也是現成的，考察嘛，時間緊任務重，看不到的地方就只能找人問了唄。

　　「前日與那位不在璃月港的小姐了解了些其他國家的趣聞，到底不能面談，殊為遺憾。想到鍾離先生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索性登門一敘。哎呀，我是不是來的不巧？您似乎在忙？」

　　他這麼一說，鍾離反倒不好推辭。

　　對方究竟什麼身份兩人心裡都有幾份猜測，後者將那份報告遞出來晃晃：「朱櫻姑娘給在下尋了不少事做，為免惹她生氣，還是得趕快辦了。景元先生若有興致，也可隨在下一併前往絕雲間欣賞風景。」

　　通訊、道路、空港，這些都不是朱櫻曾經擅長的東西。但是不管去哪裡她都會靜靜觀察許久，想來那個時候心裡已然有了不少主意。

　　啊……所以她到底為什麼，又是怎麼從丹鼎司叛出羅浮的呢？丹楓的族人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非得說朱櫻自行研究出長生的丹方倒也不是不可能，可問題在於她根本就沒有那個心。事發時丹鼎司給出的說明連同與朱櫻供職於太真丹室物料房的其他醫助都不認可，更是進一步證實其中存在不少不盡不實之處。奈何彼時靈問已死，丹楓查驗過後居然發現他生前曾被人活著抽取過髓液，手段殘忍暴力且死無對證，最終就只能在地衡司掛個通緝懸賞。

　　話說回來，有另外三位隊友的對比襯托，抽取持明活髓再順手幹掉對方都不能算是什麼大事兒了，但他缺一個解釋。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現下即可出發。」景元打定主意要從鍾離身上問出些線索，自然不給對方推辭的機會。

　　鑑於這位正是扶危濟生真君刻意躲避的「故人」，鍾離對景元也頗有幾分寬容——要是若陀和歸終也這麼會折騰，他怕是得折壽。

　　邀請客人體驗了一把「地脈遺跡」的傳送式交通，兩人來到奧藏山山頂，浮空島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鯨魚高懸於天幕正中，與腳下的山頂清池遙遙相對。

　　有外人在，流雲借風真君不願顯露行蹤，鍾離便將報告放在卻砂木下的石桌上。她只要看到就一定會去月海亭找甘雨，七星要的就是這個機會。

　　等待之中景元看了會兒池裡自由來去的長生仙，忽然合手鼓掌與鍾離笑道：「始料未及，我家櫻櫻這些年來多得岩王帝君庇護，一直未曾道謝，多少有些失禮。」

　　「……無妨，關照友人應當應分，不必旁人感激。」鍾離不疾不徐拂開卻砂木飄落的葉子。

　　寂靜之中火藥味十足，漂在水面上啜啜啃食水草的魚群倏然下沉躲得無影無蹤。過了好一會兒，鍾離冷道：「我璃月仙人不可與人白白欺負了去，查不清當年真相就莫再擾人清靜。扶危濟生真君數百年來恪守契約護佑璃月百姓，我自當加護於她，與旁人無干。」

　　這個語氣麼……

　　嗯，了解了。

　　景元頓時輕鬆，笑著略拱了下手：「羅浮那廂線索已至窮盡處，我總得問問櫻櫻她冤在哪裡吧？告狀還講究個當堂對峙呢，我就是想偏著她，她也得先張嘴不是？一走了之算怎麼回事兒，難道我是那種不給自己家裡撐腰的人麼？」

　　鍾離是真不知道朱櫻流落到提瓦特之前遭遇過什麼，只曉得眾仙家將她從雲來海撈出來後這姑娘一副生怕被扔掉的樣子見誰貼誰，著實可憐可愛。這會兒詐了一下景元又見其滴水不漏，這傢伙突然笑起來，瞧著頗有幾分討嫌。

　　嘖，果然年齡上來了脾氣就下去了，看這小子不順眼也不打算用天星砸。

　　「人在須彌教令院。」

　　說完他背著手消散於山岩之間，直接把景元扔奧藏山山頂上就不管了。

　　年輕人的事，還是讓他們年輕人自行協調，協調不了再說。

　　景元直接給岩明打電話要他發一艘星槎過來，只說有事要辦，隔日即回。

　　*

　　帝利耶悉的畢業申請很快就通過審批，這個等級的學生除去參加考試只需交一篇完整論文即可，朱櫻直接把昨日發給甘雨的報告改了改就交上去。

　　為什麼不可以呢？這不比草之神勞心勞力自上而下動員賢者們來的更高效。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只要能體現存在感，哪怕為了反對也要反對幾句，損失的時間可不會倒流。

　　這種時候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之，讓他們看到教令院能在這件事中獲得多少權力，象牙塔裡的學者也會削尖腦袋想盡各種方法促使這件事實現。

　　小吉祥草王？

　　她太年輕了，容易被以經驗論長的賢者們輕視。

　　又是忙碌充實的一整天，準備離開圖書館時朱櫻聽到旁邊座位上的姑娘和朋友們熱烈但小聲的討論起大巴扎最炙手可熱的藝術家，她們約好了要利用睡前這段時間去看表演、吃東西順便逛會兒街。

　　欣賞舞蹈、品嘗美食、逛街散步這三樣活動獨自去做的話對於她來說其實都沒有什麼吸引力，但是想要了解須彌普通人食用的農產品處於一個什麼水平，那麼就必然需要親自去到最受歡迎的市場上去看看。

　　默默抱著考試教材跟在這幾個姑娘身後走出智慧宮，朱櫻旁聽了不少八卦——大風紀官、書記官、巡林員，還有給人蓋房子反而欠了一屁股債的倒霉建築設計師。

　　奧摩斯港遇到的那個名叫卡維的青年確實好心也確實倒霉，這年頭還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對待他人的都是珍稀物種，別說提瓦特，就是仙舟聯盟乃至全宇宙恐怕也湊不齊一桌。

　　正這麼想著，前面的姑娘們猛地轉過頭湊在一處小小驚呼，遠處傳來的爭執清清楚楚。

　　「你說你要把這根橫梁去掉？為什麼？成本太高還是覺得它樣子不好看？」有些耳熟的嗓音試圖壓住火氣據理力爭，偏偏和他對話的人給了個離譜至極的回答：「占卜師說多了這根橫梁會影響我的運道！」

　　說話的人立刻爆發：「哈？多一根橫梁會影響你的運道？那你知不知道少了這一根橫梁你的命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沒了！」

　　「是卡維學長，他又在和委託人吵架。」

　　「繞開走吧，學長不高興別人圍觀他。」

　　「他有點兇……」

　　「要是你遇到一改二改三改再改八九十改的委託人，你能比他更兇。」

　　「那也不能這樣和委託人說話……」

　　「走走走，妮露的表演快開始了。」

　　姑娘們抄小路避開正前方朝委託人噴火的卡維，朱櫻想了一下，挪到樹幹後躲起來繼續吃瓜。

　　卡維試圖讓他的委託人理解某些建築構件是絕對不能省略的，無論為了運道還是美觀，可以修改它們的外在表現形式，但這個東西必須得有，不能去掉。但是他的委託人堅持己見，始終認為橫梁這種東西多一根少一根無所謂，多了房子不一定更穩固，少了房子也不一定會倒塌。

　　「你不要解釋那麼多，就說能不能去掉吧，我自己家，生死我自己負責，你幹不了就退錢走人，有得是人願意干！」

　　委託人說出這種話，但凡有自尊有追求的設計師都得撂挑子走人。果然卡維怒氣沖沖的說了「再見」兩個字，轉身踢開石子就走掉了。朱櫻想了想，沿著路往前走，很快就在路邊花壇後不起眼的角落裡撿到一隻沮喪的建築設計師。


第53章 孤蓬萬里

　　「我剛才聽到你和人吵架，嗯……生氣可對健康不好，一起去喝點什麼？」

　　卡維正縮在花壇後的角落裡生悶氣，含笑的熟悉嗓音從上方灑落。他抬頭一看，美得人心驚肉跳的璃月姑娘掩映在花叢之中。

　　青年急忙抹了把臉站起身，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道：「嗨，沒想到這麼巧，才回到須彌城就遇見你。哈哈哈，沒事，設計師的工作中遇到幾個不講道理的委託人很正常啦，我沒有生氣。」

　　「唔……可是我不知道須彌有什麼可吃的，能請你幫幫忙做個嚮導嗎？」

　　這人標準的吃軟不吃硬，實際上相當單純好騙。

　　漂亮姑娘雙手合什露出懇請的眼神，卡維恍恍惚惚就點了頭：「好啊，我帶你在須彌城逛逛，教令院就不用去了，全都是千篇一律的教室，沒有任何美感可言。淨善宮還不錯，不過小吉祥草王住在哪兒，咱們還是別去打擾她。」

　　這大概是唯一一個因為教室長得都一樣而嫌棄教令院缺乏美感的人。

　　朱櫻跟在他身邊順勢將話題轉移到須彌城本地特色上，卡維滔滔不絕說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不要去碼頭附近那家咖啡館啦，甜品太糟糕了。你要是想吃巴克拉瓦得去聖樹背後新開的店，他們家的無花果蛋糕和葡萄蛋糕也都很不錯。啊……不過璃月人的話，大概得點小小份，不然會吃不下去。」

　　璃月人對甜點的最高讚譽就是「這個不甜」，看來這個梗已經全提瓦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巴扎就是集市的意思，大巴扎，顧名思義，大的集市。很好理解吧？需要買東西最好到這裡來，不是說地面上的商店不好，相同品質時它們總要貴上一兩成。對了，你住在哪兒？安頓好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卡維是個健談的人，這份健談裡包含了希望得到對方正面評價的期待，可以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想得到認可與稱讚。

　　「我住寂靜園那邊生論派的集體宿舍，同學們介紹的，很安靜。」

　　「哦，那裡啊，確實條件不錯。如果你不打算找個本地家庭寄宿的話哪兒就是最優選。」

　　大巴扎位於聖樹樹根之下的空間，通過一扇漂亮的雕花木門，向下走過一條通道，繁華熱鬧的集市與地表以上那股嚴肅嚴謹嚴厲的學術氛圍截然相反。頭戴雙角與薄紗的舞孃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路燈的微光下道路兩邊擺滿攤位。新鮮的水果蔬菜，紋飾精美的手工地毯，五顏六色的陶甕，裝飾有寶石的矮櫃，各種商品琳琅滿目，遊人眼睛都快用不過來了。

　　「這就是大巴扎，」朱櫻墊起腳望向萬眾矚目的舞台，紅髮舞孃舞姿曼妙，舉手投足間彷彿有一道光追在她身上：「她可真美！」

　　卡維驕傲的向客人介紹須彌最值得驕傲的舞蹈藝術家：「妮露，她是全須彌最會跳花神之舞的人。」

　　原來是獻給神明的舞蹈，因其虔誠與專注而得到神明的注視麼？朱櫻會心一笑，五六百年前須彌花神樹神赤王之間的糾葛可是讓大家津津樂道八卦了好久。

　　她沒見過那時的草之神，等回去璃月可以問問鍾離。

　　等等！真的沒有見過嗎？為什麼之前我會認為小吉祥草王年幼擔心她為賢者們掣肘？她不是一直存在著……樹王是誰？

　　指尖微頓，女子的目光恍惚了一下，金髮青年的催促讓她拉回神思：「去那邊坐一會兒吧，有家店的果汁很不錯，我知道它，可以給熟客打折。」

　　「啊……好的。」她跟著卡維坐到一家異常火爆的攤位上，留著蓬蓬八字鬍的老闆摘下帽子朝朱櫻行了個禮：「好姑娘，向你致意！你的到來就像月亮出現在夜空中，讚美神明！」

　　「別理他，他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沒什麼壞心。」看來卡維對這裡真的很熟悉，他扔開菜單，扶著桌子對老闆道：「招牌混合果汁兩份！」

　　「今天有新品哦，要不要試試？非常合適女士們晚上來一杯痛快一下。」

　　老闆這麼一推薦，卡維立刻就同意了，其中一份招牌混合果汁換成新品，「先嚐嚐大概，不喜歡就別喝了，我這份還能給你。」

　　一陣咣機咣機的調配聲後伙計送上兩隻陶杯，分別漂浮著扎眼的橙黃和粉紅。

　　「這是橙子味的，這……墩墩桃？」這種可怕的粉紅色完全不適合十二歲以上任何人，卡維指著「新品」，吐槽的話都到嘴邊了考慮到有女士在場又給咽回去，「直接吃墩墩桃還是挺不錯的哈。」

　　「我試試看。」朱櫻把粉紅色果汁拉到自己面前，用吸管抿了一點，眼睛一亮：「還不錯，挺清爽。」

　　酸酸甜甜的，還有點薄荷的清涼，底味清新，回味悠長。

　　「我就說嘛！新品很受歡迎哦~」老闆隔著好幾張桌子大聲回應，「拉法，去給卡維先生上個乾果盤。」

　　名叫拉法的伙計彎腰送了個鐵盤子出來，須彌特有的各種乾果混著葡萄乾堆得有小山高。卡維手足無措的謝過他，伙計憨厚笑笑，很快又被老闆叫走忙活。

　　「拉法，我讓你送去給黛拉太太府上的飲料呢？剛剛明明打包好放在這裡了！」老闆拉著伙計壓低聲音，生怕這樁錯處被客人們聽到影響生意：「黛拉太太要在家裡招待朋友，她點的飲料是特製的。」

　　拉法滿臉疑惑：「您裝在袋子裡的飲料？我倒給卡維先生帶來的小姐了啊，您不是朝那邊指了指嗎？」

　　「你！我是讓你給我拿東西！算了算了，反正也就是果汁裡添加了些甜酒，量不多，應該沒什麼問題。等我重新調配吧，你跑快點送去……再有下次扣你工資！」

　　老闆摸了摸自己的八字鬍，抬手在拉法腦殼上敲了個暴栗。

　　又是一陣咣機咣機的攪合聲，伙計飛奔出去送貨。

　　舞台上妮露的表演接近尾聲，朱櫻跟著其他觀眾一起熱烈鼓掌，杯子裡的果汁味道確實不錯，搭配著微鹹的果仁剛剛好。卡維幾乎沒怎麼動自己面前的橘子汁——說老實話他更願意喝一杯有度數的提神飲料，但是考慮到面前這位璃月姑娘羸弱的身體，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帶她進酒館。

　　祖拜爾劇場的演出結束了，時間有點晚，再不回宿舍就要超過「門禁」。卡維主動提出送朱櫻回寂靜園：「深夜裡讓女士獨自行走太危險了，須彌不像璃月有常駐的軍隊，三十人團麼……唉，都是拿薪水辦事，不能太為難他們。」

　　離開大巴扎回到地面，夜風一吹朱櫻原地晃了一下，腳下不自覺就想朝有水的地方走。

　　路邊的水池，不遠處的海灘，除了正中間那條好端端的路，她不是往左偏就是往右偏。卡維手忙腳亂數次把她從全無遮攔的水池旁拉回來：「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低頭細看，他這才發現璃月姑娘眼神都散了，薄紅色染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深藍色的眼睛失去焦點……這是喝醉了？

　　「不是，果汁你也能喝醉？」

　　現在不是回去找老闆要說法的時候，他得盡快把人送回宿舍。

　　「你醒醒啊？具體哪一層哪個房間？鑰匙呢？沒有鑰匙進不去門啊！」總不能把她帶去艾爾海森家吧，他都不敢想像明天那傢伙嘲諷的嘴臉了。

　　好在朱櫻還能做出回應，聽到她含含糊糊說出具體房號，金髮青年又一次直接把人抱起來往寂靜園走。

　　好不容易才來到位於寂靜園的阿彌利哆公寓，門口那個老眼昏花的管理員也不知道去哪裡了，金髮青年抱著朱櫻一口氣爬了三層樓，一間挨一間找到她的房間號。

　　門框上藏著備用鑰匙。

　　他不得不單手將朱櫻攬在懷裡免得她滑到地上去，另一隻手在門框上摸了好幾回才摸到鑰匙。

　　「要喝水……」懷裡的姑娘洩露出嬌滴滴的泣音，片刻也不能忍耐的鬧起來：「你弄疼我了！」

　　「我有嗎？欸別動！你要掉地上了！」卡維在心底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去光顧那家果汁攤，很尷尬啊！將來怎麼再次面對朱櫻姑娘？

　　「我哪兒有好多小獅子手工鑰匙扣，下次帶一個分給你呀。」為了讓懷裡的女子保持清醒，他沒話找話了一路，「你準備考行醫資格證？書我帶上了，在梅赫拉克肚子裡。下下週就開考了吧，能趕得及麼？」

　　走廊上的光源老舊，一時半會兒無人更換，昏暗之中鑰匙在鎖眼上來回劃了好幾下才塞進去，卡維旋轉鑰匙打開門鎖，握緊門把將木門推開，眨眨眼。

　　啊，這，似乎闖禍了。

　　「呃……我可以解釋？」

　　看清楚坐在窗邊的白髮男子後他咽了口口水，偏偏懷裡的姑娘嚶嚀一聲側頭貼著頸邊輕輕蹭了一下。

　　「嗯，你說，我聽著呢。」

　　對方輕笑著回答，聽不出喜怒但氣氛相當糟糕。

　　卡維忍不住抖了抖，他好像，闖了個說不清楚的禍。

　　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


第54章 孤蓬萬里

　　璃月姑娘的房間不大，小巧精緻到同時容納三個人就會顯得特別擁擠。

　　卡維只覺懷裡的姑娘變成了一尊燙手山芋，不，那不僅僅是燙手，他整個人都快被燙死了。

　　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呢？只是帶著偶遇的女性朋友逛了逛大巴扎然後坐下喝了杯果汁而已，他可以發誓那真的只是家果汁攤，為了避嫌他連看都沒往酒館看一眼！

　　唯一有些出格的地方也只是回來得太晚，但他敢以自己的工圖擔保他絕不會對朱櫻小姐做任何不應該做的事……

　　總之，先冷靜下來找找時光機！

　　「你還不解釋嗎？我可一直等著吶。」

　　陌生的白髮男子好整以暇抱著胳膊，就像是房間的主人……

　　卡維幾乎亂成一鍋粥的腦袋上突然亮起燈泡：「你是誰？怎麼半夜三更出現在女士房間裡，說不清楚我就要喊人了哦！」

　　這個漂亮的年輕人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卻想努力保護別人，還真是，叫人不知該如何評價。

　　「我是誰？這還需要問嗎？你覺得我會是誰？」景元一個三連就把卡維砸蒙了——這人有朱櫻家的鑰匙，這個時間點還能理直氣壯反問，看他一定要個解釋的樣子，金髮青年自認為推理出了正確答案。

　　「哦哦，是兄長嗎？不好意思，我誤會了。您坐！」

　　他頓時放下心，把朱櫻抱到床上放好蓋上被子，長出一口氣擦擦並不存在的汗水：「可算把她送回來了。那我走了哦，啊對了，還有她的考試書。」

　　梅赫拉克一卡一頓飄到主人身旁，赤王科技永遠時髦，機器人將取出的藍色書籍全部放在景元身邊的矮桌上。

　　「生論派的課多，我記得最早八點多一點兒就開始，您別忘了早點喊她起來上課。還有啊，算了，我還是給你們送早飯吧……」

　　他迅速打理好一切，轉身就想跑，身後的男人輕輕笑了一聲：「我有說允許你走？」

　　他這語氣多少有點讓人火大，然而鑑於自己做了件奇奇怪怪的虧心事，卡維實在硬不起脾氣和他頂。

　　「您……還有什麼事嗎？」

　　景元當然看出他只是單純的錯愕加害怕，自以為確認了他的身份後這小子大喘氣的樣子就像剛入伍沒多久的雲騎士卒看到窮兇極惡豐饒民突然自行倒地不起。

　　主打一個劫後餘生。

　　沒想到不久之前故意噁心鍾離的迴旋鏢這就扎回來，金髮小子這聲兒「兄長」聽得人無端暴躁。

　　景元動了下手指，到底橫了卡維一眼讓他快走。

　　還能怎麼辦？難道要向無辜之人發脾氣遷怒嗎？又不能生朱櫻的氣，她和誰一起出去玩，玩到什麼時候，都是她的自由。

　　「不用過來了。」

　　別來！看著生氣！

　　「哦哦，理解理解。」

　　沒有哪個當哥哥能心平氣和對待把妹妹灌醉的男人，話說這位確實是朱櫻姑娘的兄長吧，頭髮都是白色的呢！

　　卡維如蒙大赦，拎起梅赫拉克撒腿就跑：「我才想起來我工圖忘改了，再見！」

　　這個月的債還沒還呢！

　　他跑得要多快有多快，就像身後有自律機關在追似的。

　　「……」

　　視線移向抱著被子昏昏沉沉的人，景元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沒心沒肺都睡得安穩！

　　她比在羅浮時又長開了些，本就招人的相貌如今宛如桃李盛放。周身豐饒的氣息濃烈馥郁，比之與鏡流同行的那個金髮男人更甚。

　　夜深人靜時他不免會想自己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太多外債，以至於這輩子討債的成群結隊絡繹不絕。一個個全都是大爺，說走就走說瘋就瘋。

　　不生氣不生氣，氣出魔陰無人替。

　　他看看掛在牆上的鬧鐘，呵呵，凌晨三點，再過三個半小時天就要亮了。沒人看著你……這夜生活還挺豐富？

　　屋子太小，單人床也就勉強能躺一個不胖的人外加一隻狸奴，說不定狸奴都會嫌這地方小得不夠伸懶腰。他看來看去橫豎找不到湊合的地方，索性把朱櫻桌子上散著的草稿翻出來一頁頁讀。

　　看看怕什麼嘛，他神策府的卷宗也可以攤開隨便給她看（劃掉）。

　　空港、通訊、教育、土壤改良、農產品引進……

　　羅浮要是能有這麼個給兜底操心的人，歷代將軍都不至於幹個一百來年就進十王司報道。

　　哦，好像我就是。

　　璃月就這麼好嗎？偏心的傢伙。

　　看了大約一個半小時，醉酒酣眠的人睜開雙眼，無機質的目光劃過憑空多了一大坨「物體」的書桌，沒有任何過度的掀開被子一邊念叨「又眼花了」一邊踢踢踏踏走進盥洗室，「啪」的一關緊玻璃門。

　　稀哩嘩啦的水聲傳出來，房間中沒有一絲暖意。如今可是冬天，須彌溫度再高現在也才清晨五點，放在哪兒都不是個溫暖的時間段。

　　半小時後朱櫻拖著濕漉漉的長髮拉開門出來，看著好整以暇坐在自己書桌旁的景元愣了一下：「你怎麼還在？」

　　話音剛落立刻反應過來：「哦，地衡司派來的巡海遊俠是你？怪不得。」

　　原來如此，前因後果立刻明晰。

　　說完她抄起毛巾攥乾頭髮裡的水分，上前再自然不過的推了他一把：「你去躺著睡一會兒，有什麼事等我中午下課再說。早上想吃什麼？自己去買。」

　　她拉開書桌抽屜抓了把摩拉塞進景元懷裡，姿勢熟練的拍拍，一點也不怵男子瞬間黑如鍋底的臉色。

　　「你就不解釋一下嗎？昨晚。」

　　景元把摩拉掏出來揣兜裡，果然躺到不久之前朱櫻躺過的單人床上，他甚至很主動的把小被子展開給自己蓋好。

　　朱櫻叼著髮帶反手紮緊頭髮，給了他一個「你有毛病」的眼神：「解釋什麼？你自己看不出來嗎？」

　　「你就不怕我誤會？」他的眼神很是犀利，女子已經擰開檯燈翻出沒寫完的報告開始奮筆疾書：「好吧，你打算以什麼身份誤會？」

　　「師父要我照顧你。」景元乾脆坐起來，靠著床頭和書桌看她落筆。朱櫻頭也不抬：「我相信師父就算再耿直也絕不會給你一個這輩子都完不成的任務，躺下睡覺，別讓我說第二回。」

　　她放下筆，側頭認真對他道：「你需要休息，什麼也別想，別讓我動手『幫』你。」

　　帶著傷從羅浮跑到提瓦特，又從璃月大半夜的跑到須彌？

　　幸虧這不是她的病人，不然她得跳腳！

　　不生氣不生氣，氣出魔陰無人替。

　　朱櫻氣鼓鼓的用力寫下一長串句子，景元老老實實縮回去躺好。想想態度表現得不夠明顯，轉過去背對著她：「你就會氣我！」

　　「我現在還能把你捆起來抽你，你信不信？」

　　「哦。」

　　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停止，很快房間裡只剩下均勻深沉的呼吸以及筆尖在紙面上的清淺摩擦聲。

　　等景元再睜開眼睛，那張出現在照片中的小窗被藍白色棉布遮得嚴嚴實實。他看向鐘錶，已經是午後三點。

　　頭頂懸掛著一叢桃枝，溫暖柔和的香味對睡眠很有幫助。旁邊的小書桌上草稿紙都已經不見了，擺著幾隻蓋得嚴嚴實實的碗和盤子。

　　他撐著胳膊坐起來，一伸手就把窗戶上的棉布掀開。充沛的陽光傾瀉而下，將書桌的紋理照得層次分明。

　　掀開蓋子，餐具裡的食物還是溫的，能看得出來有在盡量貼合他早年的生活習慣。

　　景元復盤了一下，這會兒又覺得不該親自找過來。在提瓦特這邊他不占優勢，應該讓她自己主動回到羅浮再下手。

　　呃……算了，真叫逼得她不得不走險棋他又捨不得。

　　雖然對於她最終還是走上豐饒的命途一事他早幾百年就有心理準備，真察覺到之後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她一度竭盡全力遠離躲避他，就是因為這份人為的疏離才導致他錯過丹鼎司內發生的一切。

　　如果真就因為命途，那也不應該啊！仙舟聯盟反對的是濫用長生以及無節制的肆意增殖，別說走在豐饒命途上的人，就算豐饒的令使只要按規矩申報也一樣能在羅浮自由來去。

　　——把通緝犯偷渡進去的不算！

　　再說了，哪怕朱櫻弄死了一個持明，問題也不大。她不會無緣無故行兇，如果是為了自保，為什麼不留在原地等待十王司與神策府介入調查？

　　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所不知的秘密……

　　他正在沉思，門鎖響了，朱櫻開門從外面進來。

　　「醒了？我給你用了針，回羅浮去好生休息十天。別吃寒涼的東西，多臥床多休息，少思少慮。」

　　這傢伙最近一段時間招惹到了毀滅的力量，對身體造成的傷害很大。就算用豐饒之力和緩修復，傷害本身帶來的影響也不會那麼快就消失。

　　舉個例子，就好比一個人迎頭被泥頭車碾碎了大半，再高明的醫生也只能把人救回來，大量失血或肢體殘損是沒辦法的，唯有依靠護理和休養挽救。

　　她把床頭掛著的桃枝摘下來，轉頭尋個袋子三兩下裝好——「這個你帶上，對睡眠有幫助，如果持續一個月以上總睡不著或是半夜兩三點無故驚醒就去丹鼎司找醫士抓藥。別可著一個人，多換幾位。」

　　「你不和我一起回羅浮？」景元慢條斯理把桃枝從袋子裡取出來，仔細看去，淡金色的脈絡隱藏在濃綠與夭桃之中，那些金光幾乎和建木的枝葉無異。

　　朱櫻淡定得很。

　　「我為什麼要回羅浮？我本就不是羅浮人，這幾百年都是在璃月過的，已經沒必要再回羅浮了。嗯……也許今後有機會會回去給師父和白珩阿姨掃掃墓，除此以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再次踏上羅浮仙舟。」

　　她抬頭溫和的看著面前已經長大成熟的鄰家少年，目光一如從前那般清透柔軟：「提瓦特不適合你，今後不要再來了。」


第55章 孤蓬萬里

　　寂靜園的阿彌利哆公寓一向以安靜聞名於教令院眾學子之間，可惜今日注定安靜不得。

　　在朱櫻設想的未來人生中，並沒有規劃過會有景元的參與。

　　主動進入層岩巨淵休眠前她才不會想這麼多有的沒的，實在不行回羅浮服個軟找師父找他。反正他一定會幫她把一切都料理妥當，收拾好所有爛攤子，包管乾乾淨淨不留任何首尾，這是從小到大時時刻刻年年歲歲積累下的信任。

　　但是當她終於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之後，羅浮就不再是故園了。

　　仙舟不赦十惡她至少犯了四項，「令墮長生」「貪取不死」「誘陷魔陰」「殘殺胞族」，足夠在幽囚獄住到地老天荒。景元出身地衡司詩書世家，不管他現在身份怎樣，無論如何不能與她這樣的要犯往來密切。

　　她曾想過各種可能，唯獨沒有算到命運這玩意兒，有時候著實不講道理。

　　螭龍啃噬的痛苦驟然消失以及濺開的血色讓她清楚意識到死亡已然降臨，可是在某個時刻之後，眼睛重新睜開，破碎的身體中生長出無數血一般殷紅的桃花。從那時起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確實是個怪物，仙舟聯盟深惡痛絕的那種。

　　「提瓦特不適合你，今後不要再來了。」她溫和卻平淡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一點也不像與少年時戀慕的人久別重逢。

　　不，面對這樣心思細膩的人，再細微的情緒起伏也會被觀察到，進而被揣摩出所思所想。朱櫻現在就想讓景元趕緊離開提瓦特，深淵中的黑暗對於他而言過於危險。說句薄涼的話，仙舟上任何一個人的生死她都已經不太在意了——七八百年過去大家差不多都已到了壽元將盡之時，早一日晚一日無需計較。

　　但是景元……

　　她不想他看到自己兇狠殘忍的一面，醜陋的模樣更是不行。哪怕高燒到眼前重影，自小到大她都非得整整齊齊收拾過才肯見他。

　　她垂下眼睛冷淡的下逐客令，被趕的那一個雖也早就不是控制不住情緒的少年，但近段時間來來回回一出又一齣的事實在太多，終究還是忍不住小小顯露了一點點怒意——她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仿古小書桌躺在地上，稿紙、筆墨、摩拉，以及構成桌子的木質材料無辜的散落一地。

　　「抱歉。」景元撇撇嘴，嘴上道歉，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歉意。

　　這都是什麼湊合事兒的家具？打從他和鏡流白珩把她從十王司抱回長樂天時起，哪裡讓她住過這麼小的地方用過這麼破的東西？轉個身輕輕碰一下就散架了，真就只是碰了一下而已，不是故意的。

　　「抱什麼歉？你有什麼可抱歉的？你抱歉什麼？是它自己不長眼礙著你，怪不了別人。」

　　眼看好不容易才挑出來的「古風書桌」變成一堆碎片，朱櫻彆扭之下多了幾分惱羞：「少爺您貴腳別踏我這賤地，趕緊走！反正你現在也沒什麼事兒，有多遠走多遠。」

　　昨夜他睡熟之後她順勢診了回脈搏，當時就給氣笑了。也不知這人大幾百年都做了什麼，外傷內傷明傷暗傷數不勝數，思慮過重心脾兩虛，大有要熬到鞠躬盡瘁的意思。本以為他當個巡海遊俠遲早有一天得撂外面，沒想到居然是操心太多累的快沒了。

　　都這樣了還不趕緊回家躺著好好休養，跑什麼跑！

　　這姑娘怎麼還這樣一不高興說話就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溫和儒雅豁達寬厚這會兒景元是一樣都不想講究，她怎麼就這麼擰呢，數遍諸天萬界也就只有她朱櫻大小姐能把他氣得心肝脾肺哪兒哪兒都疼。

　　當年就不該由著她搬去丹鼎司自己住！

　　「昨天晚上兩點半，醉醺醺的讓人送回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運氣好遇上個濫好人你會碰上什麼？」

　　璃月遇到的那些傳聞他自知沒什麼立場翻出來問，昨夜總是抓了個現行，不拿出來堵她這麼多年白和六御掰扯。

　　朱櫻冷笑一聲，抱著胳膊絲毫不肯退讓：「誰說運氣好了？我就是圖人顏色不行？誰叫你沒眼色跑來壞事兒。趕緊走，走走走走走！」

　　說完她上前推著景元趕他出去，這人不但不走反而往地上一蹲，把她散了一地的稿紙筆墨收拾起來：「我不走，回頭又找師父告狀坑我挨揍，我才不上當！」

　　其實大多狀都是白珩告的，但並不耽誤他現在拿出來翻舊賬。

　　他把稿紙捲成筒反手塞進自己袖籠裡，起身刻意在朱櫻頭頂揚了揚，把「狹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做得明明白白：「跟我回羅浮，你的懸賞已經結案封檔了，提瓦特這邊的事我會安排人跟進後續。羅浮上豐饒命途的人能比機巧獅子數量都多，多你一個有什麼？」

　　十來歲時他就比朱櫻高出半頭，現在兩人之間的差別更加明顯，景元把胳膊抬起來她跳著也不一定能夠到。

　　「給我把桌子修好，稿子留下，然後走人。」朱櫻跟著站起來指指門口，「你是年齡大了耳朵不好使麼？」

　　他有這麼糟糕嗎？也就八百多歲而已，如今出門遇上斗棋之事還常被人譏諷看著太過年輕，怎麼到她嘴裡就跟個白髮蒼蒼牙齒搖晃的糟老頭子一樣？

　　景元低下頭，朱櫻與他對上視線，目光相接，她立刻意識到從昨夜到現在他所有的冷靜淡定都只是河面上的春冰，說不準哪一下的刺激就會讓情緒徹底失控崩潰。

　　「昨晚應該只是場意外，」她換了柔和些的語氣，身上的刺也收斂了一半，「卡維是個好心的年輕人，你想多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你所謂的『照顧好自己』是指我出門買杯奶茶的功夫就遇上了至少三波傳說中的、可能的討厭親戚？我怎麼不知道你何時嫁作人婦了？不僅有人殷勤送水果，連後人都安排妥當，我要是再晚幾天來是不是乾脆直接給你發份兒嫁妝得了！？」

　　要論陰陽怪氣，需要的時候景元也絕對不是個嘴下留餘地的。

　　霎時間小房間裡酸味四溢，他乾脆破罐子破摔冷哼：「長樂茶館？哪有大小姐你這麼高調的逃犯？你，你店裡怎麼還找個和我名字諧音的伙計啊！你不彆扭嗎！」

　　養在後院裡那個抱著狸奴的男人他沒看清楚全貌，但是怎麼想怎麼奇怪吧——不是說好了家裡的躺椅都歸我麼？你怎麼說話不算話！

　　他在以這種方式轉移她的注意，他希望自己在她眼裡永遠都是從容不迫、瀟灑自在的樣子。

　　不提靖遠小哥還好，一提朱櫻迅速脹紅了臉，嘴上兀自強硬道：「要你管！我願意！我就高興……呸呸呸，我傢伙計伶俐勤快，哪像有的人出門就跟丟了似的。」

　　「愛走不走，我沒空招待，你不走我走行了吧。」她收拾起考試用書轉身想要離開，腰間一緊被人撈起來放在另一邊的矮櫃上扣住：「到底怎麼了？已經過去幾百年，你總得讓我知道究竟是哪裡惹你不高興了你非要躲著我不可？」

　　她還沒石火夢身拆開來重，輕飄飄的就像樹梢上的一枝花。

　　靠得很近，近到她能仔細看清他眼角淚痣的形狀。

　　「呼……」

　　朱櫻狠下心：「我記得你從前沒有這麼討人厭，也沒這麼喜歡探尋別人的隱私。」

　　「主要原因在於你不肯配合，你明知道……」不強求的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景元沒有說完剩下的話，只是反手扣住她不放。不打算讓寂靜園開滿桃花更不打算送他一程的朱櫻僅憑自身力量根本無法掙脫。

　　他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朱櫻，金色眼眸中流淌著從不輕易示人的憂鬱。

　　「景元，不想給羅浮以及你自己找麻煩的話最好離我遠點，越遠越好。」面對這個人，朱櫻再想發狠也有限：「你知道的，我本就先天羸弱，二十年已是大限。沒什麼可遺憾怨恨，我也從不羨慕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無趣漫長人生。算我求你，快點回羅浮，包括天舶司的考察隊也一樣，遠遠地和提瓦特做些生意互惠互利就可以了，不要太親密。」

　　窗外帶著暖意的風灌進來，兩人的頭髮纏在一處，都是白色也分不清楚誰是誰的。

　　提瓦特這顆星球正處於褪生期，深淵中的黑色力量會對一切長生種造成不可逆的惡劣影響。

　　——汙染、同化、異變、腐蝕，那是降臨者們死亡時留下的不甘的怨恨。

　　「因為提瓦特也許會在褪生期走向不可知的結局嗎？」景元洩氣似的把頭壓在朱櫻肩膀上，毛茸茸的頭髮擦過頸側，還是記憶中的柔軟，「話題轉回來了，你為什麼拒絕回羅浮。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殺死丹士長靈問的醫助『朱櫻』已經去世許久，作為後裔你可以名正言順回到羅浮，這不是你自己收拾好的首尾，為什麼不用？」

　　「為什麼不啊……」朱櫻仰頭控制著眼眶不讓眼淚落下來，「因為死在我手上的人已經太多了。」

　　故園難回，並非一句嘆息。

　　或許短時間出現在羅浮轉一圈還行，但她無法保證自己在羅浮長期滯留會產生什麼後果，沒人試過，也沒人敢試——【傾覆仙舟】亦是不赦十惡之一。


第56章 前塵舊事·番外

　　已經到了暮春的時候，長樂天人家院子裡的花樹早已凋得凋，謝得謝。亂紛紛的紅色隨著軟風零零散散越過院牆，撒得牆外行人一身。

　　鏡流領著近日才收下的弟子送他回家。

　　老實講這小孩的天資其實並不適合學劍，雖有力道卻無靈巧，於武學上的悟性也一般般。取個勤能補拙的法子，大約苦練個幾十年也就勉強戰勝軍中好手的水準吧。

　　不過她不在意。既然他巴巴的翻牆過來求學，她也不吝於施教。他日這孩子倘若堅持不住自行退卻，便是師徒緣盡。

　　抱著劍的小少年有頭毛茸茸的白髮，白皙的臉上嵌著雙有稜有角的金色圓眼，左眼下方有顆小痣格外生動。他走兩步蹦一步的，師父師父喊個沒完沒了，著實有些聒噪，越發顯得整個人似是貓兒一般。

　　羅浮上是沒有貓、或者說狸奴的。鏡流也是隨軍出征時在其他星球上偶然見到，嬌弱綿軟細聲細氣，與身邊這位備受寵愛的景家小公子一模一樣。

　　「景元，你要不要喝水？」

　　給這小子找點事讓他把嘴堵住吧，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女子側頭避開從牆頭飛出的亂紅，少年誤以為師父有事交代：「好的師父！我去買水，給您帶蘇打豆汁兒成麼？」

　　「不……」

　　她話還沒說完，少年就已經轉頭跑遠了。街角有兩台新安裝的自動售貨機，紅紅綠綠擺了好幾排。

　　唉……算了，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剛才還在演武場累得手抖腳抖，這會兒又精神十足跑來跑去。

　　索性這裡也差不了幾步了，當初再也沒想到一牆之隔居然是地衡司世家的宅子，到叫她白白得了個徒弟。

　　她走到自家門前，剛準備摸鎖開門就見好友白珩遠遠趕來。嗯，幸好她是用跑的，不然就這小院子怕經不住星槎砸。

　　「鏡流你先別開門！等等我，呼……」

　　白珩扶著支在頭頂的大耳朵呼哧呼哧跑到好友身邊，神色莫名有些慌張。

　　「快，趕緊和我去十王司一趟！」跑到近前，白珩鬆開耳朵改為拉住鏡流，拽著她就要往星槎海走。

　　十王司乃是羅浮一府六司中最特別的部門，主要負責引渡生死並鎮守幽囚獄。

　　鏡流不明所以：「你犯事兒了？」

　　她這也不算無的放矢，以白珩開星槎的粗暴方式，總有一天得進去蹲著反省。

　　「我能犯什麼事？每次罰款我都有按時足額繳納好吧！」

　　白珩知道這位好友的脾性，忍不住提醒她：「你還記得半年前隨船被咱們帶上羅浮的孩子嗎？就那個，你亂給人起名字的那個。」

　　「哦，那就是她犯事兒了？」鏡流有些驚訝，那孩子的話……不太可能吧！

　　白珩真是服了這個腦子裡只有劍術的傢伙：「朱櫻那孩子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六歲，她能犯什麼事！」

　　既然不是犯事被抓，進了十王司可就意味著……

　　鏡流終於露出詫異的表情：「那她……」

　　「哎呀你先跟我走，路上再解釋！」白珩不耐煩的一邊朝廊橋棧道外的航線上招手，一邊拉著鏡流：「育幼院送她去的，說是先天虛弱怕夭折，他們不想養了，乾脆推給十王司，不行就給她換成偃偶之身留作判官，可是——」

　　育幼院的原話是不管怎麼治療，這孩子都難逃早夭之命。育幼院孩子太多，不能為了這一個病歪歪的無限把資源傾斜給她，這對其他孩子不公平。因為朱櫻是鏡流從其他星球上帶回來的遺孤，所以那邊需要她過去簽字確認一下。

　　結果鏡流剛從演武場離開那邊沒尋到，打玉兆也沒人接，只得找到白珩這裡。

　　道理白珩都懂，可是對於一個才只有六歲的孩子來說，這也太殘忍了些。

　　十王司的改造不是到了山窮水盡根本沒人受得了，而且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朱櫻那麼小，被帶上返航的艦艇時才三四歲而已，一路跟她們走了兩年，就是養個寵物兩年也有感情了。

　　「不如先以你的名義領養她，我把她帶到星槎上照顧。」白珩握緊拳頭，鏡流直接潑了她一盆冷水：「然後用你貸款買的新款星槎送她一程？」

　　啊，這……

　　「師父，您的冰鎮酸梅湯！」

　　少年抱在懷裡的劍改為扛在肩頭，極有眼色遞出兩聽飲料，一聽給鏡流一聽給白珩，一碗水端得甚平。

　　白珩接過易拉罐拉開噸噸噸一口氣灌下去：「謝了景小元，我著急去救你妹子，你乖哈，自己回家行不？」

　　好友的這個弟子她熟悉，景家的小公子麼，明明有當個紈絝子弟橫著走的本錢，偏要辛辛苦苦學武練劍。

　　「啊？」白髮少年一愣，緊接著笑眯了眼睛拱拱手：「不如我也一起去唄，所謂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說不定有我跟著事情還好辦些。」

　　白珩灌飲料的動作一停——這小子，說得有道理欸！

　　書香門第教養出來的孩子規矩多，這會兒也幸虧他規矩多。

　　「要去十王司哦，你怕不怕？」狐人的耳朵抖了一下，景元笑笑：「無礙的，我又沒做錯事，不害怕。」

　　正說著公共星槎來了，三人趕忙坐進去，直飛十王司。

　　路上白珩足足罵了育幼院一萬個字，又心疼了朱櫻兩萬個字，鏡流一言不發，倒是景元一應一和有問有答的一句話也沒讓她掉在地上。

　　好不容易來到十王司洞天碼頭，白珩掃了玉兆，公共星槎迫不及待飛走了。這兒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人人避諱，能不來盡量不來。一路上司機也猜是不是這家人的孩子出事兒沒了，還在心底感慨可憐。

　　仙舟人壽元無盡，早夭是一件非常令人悲傷的事，尤其早夭的是個幼齡稚子，就更該為之唏噓了。

　　「育幼院送孩子來的人呢？往哪邊兒走？」白珩風風火火往裡闖，路邊綠油油的磷火都被她撞散了好幾朵。

　　嚴格點講，此處洞天全稱應為「十王司羅浮公廨」，它真正的總部誰也不知道在哪裡。十王司雖然編制在一府六司之內，卻是個獨立運行的機構，傳說在其中任職的判官們皆為借偃偶身軀還陽，履行使命之人。*

　　景元抱著劍跟在師父鏡流身邊，一直走到庭院盡頭，他看到了一個桃花樣的女孩子。

　　她穿著很普通的裙子，頭髮整整齊齊包在發巾裡，只有鬢邊兩綹搭在胸前。和她說話的成年人明顯是個判官，神情木訥表情冰冷，非人的邪異感就連送她來的育幼院工作人員也有幾分懼怕，她卻站在那裡不動不搖，晃也沒晃一下。

　　「我們過來了！怎麼可以這樣？櫻櫻才只有六歲啊！你們還是不是人？」白珩上前拉開朱櫻把她抱住，小姑娘嬌滴滴的窩進大狐狸懷裡，藍眸撞上一雙金燦燦的眼睛。

　　這個妹妹，真好看呢！

　　景元眨眨眼，笑眯眯歪著頭換了個方向看她，小姑娘面無表情跟著也換了個方向，眼底忽然閃過一絲狡狹。

　　這邊兩個小朋友你看我我看你，那邊育幼院的工作人員差點委屈哭。

　　朱櫻這個化外的短生種孩子自從進了育幼院三天兩頭就病歪歪的，不救不行，救了吧她一個人身上的醫藥費都快能給其他孩子一人添一身新衣服了。尤其最近來義診的丹鼎司醫士查出她天生六脈虛浮筋骨孱弱陰陽逆反，是個注定早夭的命，哪裡還能把本就不多的撥款全撒進無底洞裡？這要能治好也算一回事，問題在於先天命數，丹鼎司也無計可施。

　　「把她送進十王司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您看，別的孩子也很可憐啊，他們怎麼辦？要是有人願意收養她帶回家花錢慢慢治，也許能和其他短生種活差不多的年頭也不一定，可這不該是育幼院的責任。」

　　鏡流不與人爭論，她用腿碰碰景元要他站開，自己蹲下身與小女孩平視：「你自己如何想？進十王司，忍得了生死之苦，往後便享無盡形壽。不會再疼，也不用再喝苦藥。」

　　「鏡流！她還是個孩子！」白珩怒斥了友人一句。

　　小孩子哪能分辨清楚這裡面的大恐怖？

　　被她抱在懷裡的女孩收回目光不再看景元，她用臉頰蹭蹭大狐狸的頭髮：「變成判官，還能像現在這樣抱抱白珩姨姨，還能知道什麼是冷什麼是暖嗎？」

　　當然不能，死人如何感受溫度？

　　別看她小，大人說的話她其實都能聽懂。

　　「不進十王司，我可以收養你。」鏡流本是蒼城人，當年母艦被活體星球羅睺吞噬，她作為極少數倖存者被帶上羅浮，後來習得一身好劍術在雲騎軍中供職，如今隱隱有劍首之勢。看到同樣母星被毀的遺孤，她總會多幾份憐惜，奈何天性清冷，說話也比較直：「但我很忙，無暇關照與你，病了餓了都只能自己想法子，想不出法子就硬抗。扛得住活著，扛不住會死。」

　　白珩：「……」

　　吾友這個人，是有點狠在身上的。

　　哪有這樣哄孩子的啊！

　　「櫻櫻，櫻寶，跟姨姨回去吧？姨姨家有好吃的好玩的哦，還可以給我們小朱櫻做許多許多漂亮的新裙子，換著穿，一天一件，不重樣！」

　　她抱著軟軟小小的孩子，才半年不見，這孩子身上就浸透了苦香苦香的藥味，著實叫人心疼。

　　最後鏡流還是當著十王司判官的面收養了朱櫻。育幼院的工作人員終於甩掉這個包袱，忙不迭將一應手續盡數包攬過去代辦。白珩怒氣沖沖的瞪了他一眼，發完這最後一回脾氣態度卻也和緩了許多，抱起小姑娘領著好友的弟子，打玉兆叫星槎返回長樂天。

　　她的駕照被吊銷了還在重考期，鏡流又對購買星槎沒有任何興趣，所以現在一行人只能站在碼頭上乾等。

　　「白珩姨姨，櫻櫻可以自己走。」

　　朱櫻伸出短手抱了抱白珩的脖子主動要求下去，白珩反而美滋滋的又把手臂收緊了些：「櫻寶很輕的呀，沒關係呦∼」

　　「可是小哥哥沒人抱會很寂寞，櫻櫻和哥哥走一起。」

　　明明是她自己不想被抱著，非要拉著旁人說嘴，聽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白珩也覺得小孩子總願意找小孩子玩，於是鬆開手放她下去：「乖乖的，不亂跑哦！」

　　結果朱櫻腳一沾地反而不去找景元了，把手鑽進白珩掌心裡，感覺被人握緊了才小小放鬆。

　　星槎久久不來，景元等得有些無聊。他看看與自己隔著白珩的朱櫻，忍不住伸手繞到後面拽她：「噗嘶∼噗嘶∼」

　　像蟬又不是蟬的聲音再加上衣裙上的力道，果然引起她的注意。小姑娘向後仰著看過去，少年立刻咧開嘴笑得燦爛：「妹妹從哪兒來呀？」

　　「我從衢岱星來，你呢？」

　　「我家就在長樂天，以後哥罩著你。」

　　「哦，可是你和我差不多高呀，罩不住怎麼辦？」

　　「沒問題，罩得住，我還繼續長呢。」

　　「好吧，那你要記住，不能忘哦。」

　　仙舟民少年時與常人無異，也是一年一年由小及大，待得弱冠之後變化就不太大了，直至魔陰降臨壽元耗盡一輩子差不多都那個樣兒。因此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的形容，反倒是長大以後才認不清年齡。

　　兩個小東西就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你一言我一句咿咿呀呀聊起來，白珩這會兒看景元順眼得很：「景小元這便宜兄長還當得挺像模像樣的哈！」

　　鏡流側首看了眼徒弟，深深為自己的弟子緣感到無力——想她好歹也是個遲早必然摘下劍首桂冠的人，怎麼養的兩個崽都不適合習武呢？景小元勉強還能把劍撿起來揮個萬把下，朱櫻櫻只要走路別平地摔就是大勝利。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物極必反？

　　等了半個多時辰，好不容易星槎海那邊的調度中心才派了艘星槎過來接人。回程自然不比來時那樣急迫，白珩拉著朱櫻看到什麼就和她講什麼，一心期待她能早早融入羅浮的氛圍。

　　「櫻寶將來是想跟著姨姨開星槎，還是跟著你媽媽從軍……」說到一半她想起朱櫻的身體情況，立刻改口，「啊不行，從軍太苦了，我們櫻櫻不吃那個苦，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看，那邊那個豎著的圓圓的餅餅就是玉界門，進出羅浮都必須從那兒走。路邊那個紅紅高高大大的鐵塊塊是金人，可以坐在裡面像開星槎一樣開，還有……」

　　小姑娘眼睛都快不夠用了，左邊看看右邊看看，鏡流突然冒出來一句：「是師父，不是媽媽。」

　　她都一千多歲了，說不準哪日便會墮入魔陰。一旦多了母女之名，想想當初發現這孩子時的情景，只怕她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親人的苦楚。

　　白珩看看好友，「咩」的咧開嘴討饒般笑笑，就聽小姑娘很乖很乖的張口喊人：「是，師父。」

　　「好可愛呀∼」白珩忍不住又去抱朱櫻，鏡流並不阻止，淡淡的又問：「育幼院欲送你進十王司，你可以拒絕的。為什麼不拒絕也不哭鬧？」

　　羅浮可沒有強買強賣的規矩，若是孩子鬧得厲害，十王司也會酌情退還。看得出來這也是個心裡有數的娃，還是說她已經早慧到自行學會「審時度勢」了嗎？

　　小姑娘抱著白珩的胳膊軟軟道：「師父和姨姨沒來，沒人心疼櫻櫻，櫻櫻哭也沒有用。師父和姨姨來了，櫻櫻不害怕，櫻櫻不用哭。」

　　鏡流：「……」

　　白珩：「……」

　　這，這就是物極必反吧！

　　「要是師父和前輩一直沒去，那你怎麼辦？」

　　景元好奇的多嘴問了一句，朱櫻歪頭：「那就答應呀，為什麼不答應？」

　　「會死哦，你不怕？」少年扒在座椅上想知道她的答案，小姑娘一臉的「你怎麼這麼笨」：「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我只是不知道死掉後會發生什麼而已，又有什麼值得恐懼的呢？無論知不知道，所有人總有一天都會死的。」

　　至少還能活個八百年的景小元：「……」

　　不，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了！

　　白珩憋著笑看景家小公子被堵得無語，及時出聲岔開小朋友們關於「生死」的哲學問題：「在長樂天吃點什麼再回去吧？櫻寶願意和狐人小朋友一起玩嗎？」

　　她想著肯定是不能指望鏡流照顧孩子的，不如就把朱櫻放在自己族中託人關照，哪成想好友直接出聲否定了她的建議。

　　「朱櫻隨我去，就住在我那小院裡。過幾日送你入學宮，讀書習字學道理，日常往返跟著景元就是。」

　　狐人族內不是不好，可朱櫻乃是化外遺孤，又是蒼城移民的養女，身份上隔了好幾層，難免會被不懂事的孩子為難。再加上她看這孩子也是個心細敏感的，不如往學宮去待上個三五年，等大了由著她自己想做什麼。

　　短生種的一生只有百來年，何苦走得那麼急？只要是羅浮上還沒成年的孩子就都可以進學宮就讀，學成什麼樣根本沒人管，曬不著累不著，非常符合育幼院工作人員說的「好好養」。

　　「好啊好啊，我和妹妹一起上下學，帶櫻櫻去我家吃飯！」

　　景小元立刻忘記早上還在籌劃的「第一百個逃學小妙招」，舉起雙手表示非常樂意接下這道師命。

　　事已至此，白珩也沒什麼可反對的，只能抱著小小的朱櫻吸了又吸RUA了又RUA，打定主意將來要多給她尋些域外的養身方子，集眾人才智總能有辦法把這孩子養大。

　　返回長樂天，下了星槎景元就想拉著朱櫻跑——他在家中並無親近的兄弟姊妹，隔房堂兄堂姐最小的也有一百八十多歲，兩邊差得太遠委實玩不到一處去。這個從十王司抱回來的妹妹小小軟軟的，包子臉貓兒眼，菱形小嘴粉粉嫩嫩，就跟畫上的娃娃一般，他見了就很喜歡，恨不得顯擺給所有人都知道。

　　可朱櫻哪跑得起來，三步兩步還好，再往後臉便憋得通紅，摔倒在地捂著胸口張嘴拚命換氣。

　　她還太小，不能忍耐窒息帶來的痛苦，眼眶一紅眼淚便撲簌簌往下直落。

　　「……」

　　這孩子哭泣也不出聲，小包子臉濕漉漉的，微張著嘴極速喘息，反倒顯得可憐可愛至極。

　　「啊啊啊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拽著你跑了！」

　　景元比朱櫻大幾歲，從小到大都是個出名的健康寶寶，根本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跑兩步就喘不過氣。

　　但是妹妹哭了，他不占理，於是少年慌慌張張伸手想要把朱櫻從地上拉起來。

　　鏡流攔住白珩停在遠處看了許久，直到景元抱著差點背過氣去的朱櫻找路人求助她才放開急不可耐的好友。

　　「別怕別怕，櫻寶別怕，白珩姨姨在。姨姨給你拍拍背，沒事兒，咱們慢慢喘，稍微忍一下啊——」

　　白珩衝過去抱起朱櫻捂住她的口鼻，另一隻手在小姑娘背後輕輕摩挲。逐漸放鬆下來後呼吸也變得平緩，過了一會兒她憋悶的臉色終於恢復正常。

　　緩過氣的朱櫻第一時間拉住景元，一邊抹眼淚一邊含含糊糊與他道：「哥哥別擔心，櫻櫻跑得慢，哥哥先跑，過一會兒櫻櫻就追到啦。」

　　白珩眼淚都快下來了，這孩子太乖太招人疼。

　　鏡流上前碰碰她的肩膀，得到一個冷酷無情的後腦勺。

　　哼！

　　「姨姨帶櫻櫻去吃鳴藕糕好不好？還有啊，熱浮羊奶可好喝了，今天咱們喝個痛快！」

　　白珩將好友拋在身後，把朱櫻抱在懷裡徑直朝小吃亭走去：「吃完東西回家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從今以後你就有家啦。」

　　鏡流默默跟行：「……」

　　能不能不要安排得比我這個真正的養母還要熟練啊？

　　景元追在白珩身後，已經從方才的驚嚇中緩過神，這會兒不時跳起來一下，擠擠眼睛捏捏嘴，做鬼臉逗朱櫻玩兒。

　　羅浮上擬造出來的軟風吹亂了孩子們的頭髮，小姑娘乖乖趴在狐人肩膀上，包子臉擠壓出兩朵看得人心癢癢的弧度，睜著湛藍色大眼睛注視著少年的一舉一動。


第57章 孤蓬萬里

　　羅浮上已經有了一株建木，再多一株桃都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這又不是能隨便亂試的，別說景元這個巡海遊俠做不了主，就算他是神策府裡的將軍也不行。

　　羅浮乃是仙舟聯盟的旗艦，旗艦是什麼？就是臉面！誰家裡閒著沒事兒了拿自己的臉胡亂試驗？且羅浮並不拒絕外客往來，各路豪傑熙熙攘攘，誰知道哪個就能認出她的跟腳來，到時候平白又是一場風暴。朱櫻算著若是控制得當無非也就她自己進鱗淵境和建木一處蹲大牢，可萬一稍有疏忽，不知有多少人會因此喪命。

　　再者桃都連通三境，若是有人抓住這個特點掀起波瀾恐怕羅浮上至少一半人將直接墮入魔陰。

　　何苦呢？

　　朱櫻好不容易才將眼眶的熱意收回去，順著髮絲輕輕理順景元的髮尾：「我不能回羅浮，一則恐對仙舟有害，二則璃月眾仙與我有恩。別為我擔心，我現在很厲害的……」

　　話到此處便不再說，她換上歡快的語調：「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回羅浮了。嗯，從昨晚到現在你都沒有吃東西，餓不餓？要不要嚐嚐須彌特色？我也才剛來這裡，昨天別人推薦了一家館子，一起去瞧瞧麼？須彌盛產香料和學者，不過今晚我不去圖書館了，陪你轉一圈，明日一早你就返回璃月港吧。」

　　天舶司的考察隊不可能無限期的待在提瓦特，最多十五日他們必然返航。從收到離開玉界門的第一條信息起，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景元不情不願鬆手站好，知道她這是鐵了心打定主意，再怎麼勸說也無濟於事。總之先穩住人，回頭整合彥卿調查到的信息按照時間線重新理一遍，一定能找到被疏忽的細節。

　　「氣都氣飽了，吃不下。」

　　他帶著點埋怨小小表達出一些不滿，說是這麼說，最後還是被她拉著硬塞了份清淡的甜粥。

　　氣氛重新變得輕鬆，好像一切都回到數百年前。

　　須彌的夜晚比白日要放縱得多，趁著夜色整座城都飄散著酒、咖啡，還有香料的味道。

　　「河面上有……藍色的花在閃光？」

　　景元帶著朱櫻躲開三三兩兩拎著酒瓶買醉的路人，後者邊走邊道：「那是月蓮，須彌特有種，對水質要求極高，不過觀賞價值與藥用價值也對得起它這份挑剔。」

　　「我帶你走近些看。」說著她走出路基，踩著蔓生的野草來到王蓮連片的河畔。

　　「須彌的特有植物多多少少都與水分不開，可以給考察隊帶些標本呦。」

　　她跳到王蓮葉子上，彎腰掬起一朵藍紫色的「小」花遞到景元面前給他看。厚實圓潤的葉片隨著水波漣漪上下浮動，即便光線不佳水底的鵝卵石也仍然清晰可見。

　　金色花蕊含在花瓣之間，被白皙的素手映襯得別有一番淒清。

　　他剛想說些什麼，忽然單手攬起朱櫻後撤了一步，兩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多了兩個半尺長的罐子。冰元素力與有毒的紫色煙霧幾乎同時洩露出來，河畔迅速青青紫紫白了一片。

　　「怎麼樣？得手了麼？」

　　蒙著臉的盜寶團成員躲在山石後伸長脖子向外看，對站在水邊的目標使用這兩樣東西尤其有效，冰元素力使人凍結不能逃跑，毒煙則能最大程度降低獵物的反抗能力。反正只要那個女人到手就行，其餘人等的死活他們也不在乎。

　　跟在後面的鍍金旅團正在準備轉移用的道具，他們打算把昏迷的目標裝進箱子混在其他貨物裡運出須彌城。

　　這個剛從璃月來到須彌的女人實在太漂亮了，又總是獨自進出，軌跡簡單且沒什麼朋友，抓她沒有任何難度。再者黑市上好幾位老爺爭相花高價點名要她，最近手頭有點緊的他們自然迫不及待想撈這筆外快。

　　這群烏合之眾等不及收穫就先暢想起拿到錢以後要去哪裡快活，冷不防山石一側根須破土而出，別說跑，就連叫聲也沒來得及發出便被捆住腳踝倒吊起來裹成繭子。

　　巨力之下骨頭被勒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最瘦弱的人率先口吐鮮血，眼看要被活活扼死。

　　「哦呦？這裡怎麼有人亂扔垃圾？」

　　男子含笑打趣了一句，拉著目標走回熱鬧的街道。

　　恐怖的力量消失了，錯綜交纏的植物根須也恍如幻覺般跟著消失。除了土壤被翻得亂七八糟，誰也不會知道這裡方才都發生了什麼。

　　「呼……呼……呼……」

　　亂七八糟倒在地上的傭兵與盜寶團面面相覷，劫後餘生並沒有讓他們感到狂喜。憤怒的獵手只是暫時退去，臨走前給每個人都蓋了個戳。

　　——我必將歸來收取代價，你們誰也別想跑。

　　「提瓦特自然環境不錯呢，水果蔬菜的種類比想像中要多。」景元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察覺到，朱櫻假裝自己不知道他在假裝，兩人極有默契的維持著虛假的平衡。

　　前半夜的須彌城徜徉在歡樂的海洋中，自從妮露在教令院大門口傾情一舞之後，街頭隔三差五就有支開攤子博人眼球的表演。

　　「人好多，是什麼？」朱櫻踮起腳尖只能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後腦勺，景元把她舉起來放肩膀上坐著：「看到了嗎？」

　　「幻術，還有耍蛇的，你看不看？」

　　說著她往四周瞄了一眼，摸出一枚摩拉讓它叮叮噹噹落在地面，趁著大家忙著低頭找錢的功夫跳下來拉著景元擠到最前排：「你們出征時去得多是被豐饒民禍禍個不清的星球，遇上類似的表演也不一定有心情觀賞。難得來一趟，湊個熱鬧。」

　　須彌幻術與楓丹魔術還是不大一樣，一個講究身臨其境，一個講究機巧驚悚。

　　人群正中間包著頭巾穿著華麗演出服的表演者吹奏起極具地方風情的音樂，被他圍著「施法」的陶甕中緩緩升起一節繩子，一直升到丈把高，這人放下樂器抱出來一個孩子要他順著繩子向上爬。又有旁邊一位白鬍子老丈，單手扶著拐杖整個人盤腿浮空端坐，再往前是個光著腳的少年邊吹短哨邊逗弄罈子裡的眼鏡蛇，這幾個攤位前面都撒了不少摩拉。

　　羅浮上也有類似的雜耍攤子，近來常被稱作「行為藝術」。誰都知道這裡頭有貓膩，卻也不耽誤擠著看熱鬧。景元想起彥卿或許會喜歡這些，遂摸出玉兆每個攤子都拍了一段，逛過一圈又去點了兩個椰炭餅打算帶回去逗孩子玩。

　　他見朱櫻時不時撇過來一眼，且將讀作玉兆實際上就是手機的東西揚了一揚：「新ID還沒加，你原來的玉兆呢？」

　　朱櫻抿嘴一笑：「嗯……您家的小公子？」

　　這個問題答不好怕是後患無窮，景元馬上把對話框亮出來：「弟子，親傳弟子。這孩子劍術很快就要超過我了，現在我一般都不和他對練。」

　　兩個同樣被鏡流蓋章認定「劍術不精」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朱櫻大奇：「這就是物極必反麼？」

　　「彥卿天生劍胎武骨，不過總角之年雲騎軍中已經沒有對手了。」提起小徒弟，景元語氣裡滿滿都是驕傲，「等他學會藏鋒，便是劍術大成之時。」

　　越是好劍越是鋒利，卻也越是容易折斷，羅浮的劍不但要銳利無匹，同時也得學會抓住適合拔刀亮劍的機會，而不是時時刻刻都像只好鬥的小公雞。

　　「剛極易折吶……」朱櫻看著玉兆上那孩子撒嬌耍賴討零花錢的信息，忍不住悶笑道：「你回去璃月後帶著小朋友去找我店裡看門兒那位，就說我央他和鍾離動手打一柄最是鋒利卻不要有刃的劍。」

　　「挑剔些也無妨，樣子務必要做得符合少年人的喜好，權做賀他得拜名師的禮物。」

　　她故意把「名師」兩個字咬得極重，景元沒好氣的揪揪她髮尾上那根正紅色絲絛：「大老遠巴巴的來尋你，你都不送我禮物。」

　　朱櫻順手從路邊攤子上取了盒什錦【雅爾達糖果】塞給他：「喏，送你的，什麼味兒都有，據說能模擬出蜥蜴和鬼兜蟲的口感。」

　　糖果滋味如何尚且不知，這巴掌大的小盒子紋飾著實精巧。趁她和老闆結賬的功夫景元打開盒子隨便捏了枚粉紅色糖塊塞進嘴裡咂麼咂麼，還好還好，是酸酸甜甜的正常味道。

　　他含著糖塊等朱櫻和人討價還價，心裡想著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幾百年過去，她連砍價都學會了，真是厲害厲害。

　　當初在羅浮上小姑娘那脾氣就是典型的窩裡橫出門慫，不出家門她一句話能把他噎得上不來氣兒滿院子亂轉，只要一出去半晌聽不見吱一聲。尤其買東西，臉皮薄聲音小還容易害羞，為了這個白珩都快愁死了，不止一回拉著鏡流師父碎碎念。

　　白珩……

　　拿著糖果盒的手一頓，他意識到朱櫻對羅浮的認知許久未曾更新，「不能回羅浮」這個結論是她根據八百年前仙舟聯盟面臨的困境所做出的判斷。八百年前正值豐饒民大肆入侵之際，形態各異的豐饒孽物無孔不入向羅浮滲透，企圖從內部瓦解仙舟聯盟的旗艦。

　　朱櫻提及丹鼎司時說過「多換幾個醫士看診」，如今想來她不是不信任醫士們的醫術，她懷疑的應當是司中藥王秘傳之類的隱秘組織。

　　如果朱櫻確如卷宗記錄乃是藥王秘傳的首腦人物，那她一定不會防備自己的心腹，能讓她如臨大敵，藥王秘傳必然是她的敵人。既然朱櫻並不是藥王秘傳成員，那麼整個事件中可能是藥王秘傳的人也就呼之欲出——所以龍師們才會對丹士長靈問之死半句怨憤也無。

　　他們應當是知曉這件事的，生怕鬧起來後反被查出真相。尤其彼時的龍尊還是丹楓，龍師們哪裡是他的對手，自然不得不選擇暫時蟄伏。


第58章 孤蓬萬里

　　看過街頭行為藝術家（雜耍）的表演，景元撈著糖果盒子念念不忘昨天那個能把朱櫻灌醉的果汁攤子。在他的不懈旁敲側擊明示暗示下，朱櫻打著趕緊看完趕緊送他走人的念頭轉道前往大巴扎。

　　須彌城內只要是向下的通道，基本上都能通向聖樹之底的市集。今天祖拜爾劇場公演的節目是一齣諷刺喜劇，演員們穿著戲服拿著道具，動作誇張的扮演各路角色，觀眾們被逗得前仰後合。

　　才從門口下垂的藤蔓處走出來，朱櫻和景元同時看到卡維抱著腦袋和他的朋友們吐槽，看他的表情不用過去聽也知道在說什麼。此處距離蓬蓬八字鬍老闆的果汁攤還有一段距離，是個露「天」酒館，聚在一起的四人裡有三個朱櫻見過。

　　「我們還是先走吧，要是現在過去，卡維先生大概會因為腦血管出血而英年早逝，他才二十幾歲！」朱櫻回頭看看景元，後者做出個假笑：「我要是非得過去和他打個招呼呢？」

　　朱櫻取出她不離身的針筒：「那我就只能無證行醫了。」

　　「你現在回羅浮考肯定來得及。」他腳下一轉原路返回，朱櫻跟在後面慢吞吞接招：「須彌這邊下週就能考。」

　　好吧，就辦事效率而言，羅浮確實是比不得短生種星球。

　　他們換了個入口繞行，大鬍子老闆驚訝的看著昨夜和建築設計師卡維一起夜遊大巴扎的美人兒今天就換了新男伴，搖搖頭感嘆欠債果然會讓男人魅力大減。

　　「老闆，」

　　朱櫻敲敲他的櫃臺，「昨天的果汁很有趣。」

　　原來是登門討說法的，難道說昨晚那杯果汁惹出了大禍？還是說這兩位才是一對兒，卡維先生不慎挖了別人牆腳？

　　大鬍子老闆緊張的抹抹鬍子，點頭哈腰尬笑：「是，是嗎？好姑娘，我真高興那杯果汁在你眼裡很有趣。」

　　「你……」她沒能把話說完，景元單手攬著她的肩膀微笑：「你確定昨夜的果汁裡只有果汁？」

　　那個麼，當然不是。

　　「啊啊啊啊啊！水果發酵的汁液嘛，果汁，沒有問題！」老闆挑起眉梢側過頭動動眼睛，手腳麻利的端出兩杯正常果汁放在他們面前：「請用！」

　　這大概是收到過的最便宜的「封口費」了，兩人相視一笑，各自端了一杯找地方坐下。

　　大鬍子老闆偷偷摸摸往這邊看了好幾眼，越發確認他的熟人卡維先生怕是一點戲也沒有。昨日這姑娘眼睛望著舞台一眨不眨，今天她就像一副活過來的名畫，時不時轉頭尋找身邊的白髮男子回應他的視線。

　　唉，遺憾。

　　朱櫻看了會兒喜劇忽然想起昨天嚐過的乾果味道不錯，招呼伙計要求原樣上一盤，直接將菱花金屬淺盤推到景元面前：「吃！」

　　這玩意兒多少能補補腦。

　　景元上手抓了一把一顆一顆往嘴裡塞，眼睛一亮：「味道不錯！」

　　「等會兒買上二十斤給你帶回去分了大家一起磕。」

　　奧摩斯港賣這玩意兒的商人才叫多，須彌城裡會稍微貴一些，不過還好，沒超過能夠接受的範圍。

　　自從下午吵的那一架之後她再也沒提過趕他離開的話，但是景元知道，朱櫻已經下定決心。

　　「好，直接記在天舶司的樣品清單上，不要破費了。」

　　這種小零食大家都愛吃，既然人人有份那就不能算是私人贈與，走公賬沒毛病。

　　他完全不提歸期，好像這樣就能一直留下。事實上無論出於兩人誰的認知，他都不可能久留提瓦特。

　　七十二小時的私人時間已然過去大半。

　　朱櫻起身去找老闆問他的乾果貨源，雖然消耗了兩杯果汁作為「封口費」，但是能為親友拉來一筆大生意，老闆還是很高興的把進貨攤位告訴她。

　　「從西出口上去，右手邊第四家穆沙法乾果行是我妹夫開的，我的乾果都從他那裡進。他們弄了個炒貨的機器自己加工，不是糊弄人的玩意兒。」

　　他說得懇切，兩人也不繼續看演出了，趕在市集收檔前去買了一口袋乾果一口袋果脯，景元很輕鬆的直接提起往寂靜園走。

　　公寓門口的管理員縮在櫃臺後打瞌睡，基本上相當於一尊活體裝飾品。

　　回到室內，景元放下乾果把倒塌的小書桌以及撒在地上的東西都清理乾淨，朱櫻洗完手出來轉了一圈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太對。

　　「你……晚上睡哪兒？」

　　這房間小得打地鋪都有點緊張，而且她也沒有備用的被褥。景元完全沒負擔的開門把垃圾放外面，關門轉回來洗手脫外袍：「擠一擠嘛，早年你哪張床我沒躺過，難道說年紀大了反而遭嫌棄？」

　　「這不是擠一擠的問題吧，就你晚上跟打拳似的動靜，明早得往床底下找我。」朱櫻一進家門不吐槽他兩句就不舒服，「又不是出門在外行軍打仗，我去找管理員再開一間宿舍給你。」

　　「不要，我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你的除外。」

　　他開始黏黏糊糊的哼唧：「已經這麼晚了，你真的捨得把我趕出去嗎？萬一我被陌生人劫走呢？萬一有人占我便宜呢？你都不會心疼麼！」

　　朱櫻最怕他這麼哼，他這麼一哼就說明無論如何最終都會得償所願，與其費盡力氣以失敗告終，還不如一開始就讓步算了，省些功夫。

　　「那你晚上老實點，敢亂動就滾去睡地板！」

　　她黑著臉關窗鎖門，指指盥洗室。景元心滿意足不再作妖，一個小時以後燈光熄滅，朱櫻盡量和牆壁保持貼合狀態，甚至頗有些恨不得擠到牆那邊去的意思。

　　「你躲那麼遠幹嘛，蓋不到被子晚上著涼明天又要發燒，你還能不能讓我放心回羅浮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之後房間裡總算安靜下來，為了不那麼尷尬朱櫻乾脆封印五感看上去就像斷電似的沾到床板既熟睡。

　　她睡著了，應該是為逃避現實採取的某種手段。

　　景元把人扒拉進懷裡裹緊被子，一時沒忍住又在她發頂輕輕蹭蹭，苦香苦香的藥草味道也不能徹底掩蓋住蜜桃的馨香。

　　少年時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事，卻不需如今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籌謀。早知今日當年就該先把名分定下，也省得眼下患得患失卻又沒有那個立場。

　　那時他總覺得時間還多，短生種壽數再短十年二十年也是有的，大可以慢慢相處靜待水到渠成。結果誰承想水有渠有人卻沒了，現在心裡流的寬麵條淚一定都是過去腦子裡進的水。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高低得回去錘過去的自己一頓。

　　算一下明日必須得回璃月，再停一天星艦就要返回羅浮，真想狠狠心敲暈她把人直接扛走算了。

　　桃果的香甜味越發濃重，即便再捨不得入睡，呼吸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綿長。難得的安閒睏意襲上心頭，他把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些，放任自己墜入輕飄飄的黑暗。

　　一夜安眠，朱櫻在每日習慣的時間點睜開眼睛，胳膊上沉甸甸的份量讓她大腦宕機了片刻——懷裡毛茸茸的蓬鬆髮絲顯然不屬於自己。

　　「櫻櫻∼」，懷裡的人嘴唇翕動，吐出不清不楚的囈語。更過分的是他還順勢蹭了蹭兩團柔軟，收緊箍在她腰間的胳膊，仗著睡意為所欲為。

　　這人皮膚白，就算熬夜也不顯黑眼圈，只能從脈象探知他思慮過重多夢失眠。朱櫻翹起指尖輕輕在他左眼下的淚痣上點點，景元跟趕蚊子似的晃了一下，重新把頭埋得更深，「困……別鬧。」

　　如果不考慮寫報告以及早上八點的第一節課，時間確實還早。朱櫻打了個秀氣的哈欠，重新閉上眼睛，只當自己被床鋪封印鐵了心曠掉早課。

　　在學宮待得那三兩年裡就總是託這傢伙的福遲到早退加逃課，要不是她天生長得乖巧又一向知道該把首尾收拾乾淨，鏡流怕恐怕三天兩頭要被講師請去喝茶。

　　等她再次醒來，窗外的陽光已經有些刺眼了，景元就跟個大獅子貓似的恨不得趴人臉上。

　　「醒了沒有？」她伸出食指在他眉心處揉揉，慵懶而滿足的聲音慢吞吞響起：「醒了呀，但是不想起。」

　　「好消息是這會兒早餐攤還沒撤，壞消息是再不起來留下的都是難吃的餐點。」

　　生意好的人家早早賣光回去休息了，可想而知一直拖拖拉拉的小攤味道多半愁人。

　　她稍稍加大指尖的力度，催促賴床的傢伙。

　　景元「吃吃」笑了兩聲，懶洋洋的翻過去把朱櫻放在身上：「真的真的不回羅浮了嗎？現在走外面要是誰敢無緣無故罵短生種，左右得挨一頓爆揍。就算仙舟上的節奏再慢，時代也是慢慢改變的。啊，對了還有綏園，你總得回去給白珩燒點紙上注香，對吧。」

　　他打出白珩這張牌，朱櫻是真不能反駁。

　　她撐在他身上坐起來，翻下床踩著鞋子挪到凳子上，側頭細細思索片刻才給他答覆：「等過上一兩年再說。提瓦特的褪生即將到來，雖說準備期很長，一旦開始卻又結束得很快。等我確認這顆星球沒危險了給你消息，屆時拉個提瓦特的考察團去羅浮看看。」

　　成為仙舟聯盟的交易伙伴自然會在某些方面享有綠色條款。提瓦特存在本土長生種，擁有神之眼的普通人裡偶爾也會出現壽數驚人的個例，疊加在一處差不多應該能申請到互換口岸的優待，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踏上羅浮給白珩掃墓。

　　提及白珩，朱櫻自然不會忘了鏡流。後者乃是仙舟蒼城的遺民，家中也早早只剩自己一個，無論為人子女還是仰賴存身之恩，她作為養女都該為她守靈祭祀。

　　「師父呢？你把師父埋哪兒了？」白珩大概率葬在綏園的狐眠塚，但鏡流不是狐人，她沒法兒和好友「比鄰而居」。如果景元沒有在景府安排她的位置，朱櫻覺得自己大可以將鏡流接來提瓦特。

　　胡堂主葬禮辦得可好了，想來師父也會滿意。

　　景元：「……」

　　咱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師父可能比我還能活？


第59章 孤蓬萬里

　　「將軍，您終於回來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彥卿就不得不也往須彌去找……唔！」

　　小少年喋喋不休的埋怨被一顆香香脆脆的炒果仁堵了回去。粒大飽滿香脆可口的乾果沒人能夠拒絕，彥卿嚼嚼覺得味道甚好，直接從景元手邊的盤子裡抓了一把，打算揣出去分給新結識的小伙伴。

　　他找了張凳子坐下，迫不及待講起這兩天的奇遇。

　　「我們去了淥華池和輕策莊，果然有險惡的能量體被封印在山腹內。梯田的景色很美，站在高處俯瞰，就像五光十色的龍鱗。」

　　「扶危濟生真君真的是個大好人，她從來到提瓦特開始就一直在幫助別人，哪怕最好的朋友倒下也堅定不移的繼續踐行她們共同的道路。」

　　「雖然她不擅武藝人也總是容易生病，但卻做到了許多健康人做不到的事。將軍，這就是您所說的選擇很可能比能力更重要嗎？」

　　他要是夸朱櫻，景元覺得自己還能再繼續聽個半小時，不過難得小徒弟自行開悟，做師父的怎麼說也得表示一二。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古人誠不欺我，這才幾天就長進了不少呢。走，熟人介紹了位很會鑄劍的工匠給我，帶你去訂一把古法好劍。」

　　彥卿只聽了後半句「訂把好劍」，其他信息一概提取失敗。

　　「好啊好啊，謝謝將軍！」少年一蹦三尺高，要不是對如師如父的景元極度尊敬，說不得他能直接把他老師父扛起來跑。

　　景元再不知道他了，笑笑便起身背著手往外走：「要謝回頭謝送你禮物的人，別謝我，我都沒帶錢出門。」

　　他這麼一背過去，彥卿忽然眯起眼睛往他馬尾上看，少年猶猶豫豫遲疑道：「將軍，您髮帶的顏色好像……」

　　好像和原來那條不太一樣？

　　也是難為小彥卿能分清楚這兩種本就極其接近的紅色，要是換個人他都不一定會多看一眼。

　　「材質也不同。」少年篤定，「原來那根？」

　　原來那根當然換到旁人頭上去了，景元斟酌著到底要不要先透露點底細給他，卻不曾想小徒弟自己找到答案：「是弄丟了嗎？還是說將軍這兩天遇上對手了？」

　　「呃……大概……是遇上了個對手，嗯。」

　　景元把沒說出來的話收回去，招招手領著彥卿往外走。

　　再次來到長樂茶館，在後院擼貓曬太陽的青年這回挪到了門口。師徒倆還沒進門，若陀抱著貓翻身從躺椅上起來就盯著景元看——鍾離沒有多話過，但這傢伙身上扶危濟生真君的氣息也太濃了，濃到讓人無法忽略。

　　她不是去須彌了？怎麼又和這外星人扯上關係？

　　被若陀點名緊盯著的感受可說不上好，他雖然外形看上去是個魁梧青年，內裡卻實打實是位震山憾岳的岩龍王。就如同崑岡君的凝視，彥卿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師父塞到背後擋著，景元沖若陀拱手，一點也不臉紅的開始胡扯：「內子命我前來拜會諸位兄長，鍾離先生前幾日已是見過，今日得閒，才來見過次兄，還望海涵。」

　　彥卿：「……？」

　　啊？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有師娘了？

　　若陀：「……？」

　　啊？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又換一個？

　　「這，這樣嗎？那，那你先進來坐吧。」若陀腦子裡亂得跟熔岩似的，稀裡糊塗將客人請進後院，那股岳鎮淵渟的穩重氣息早就散得七七八八。

　　彥卿幾乎同手同腳跟在師父身邊被請進長樂茶館，翠竹泠泠梧桐瀟瀟，乾乾淨淨的小院裡豎了幾張簡單架子，牆腳還有一口養著烏龜順便蓄水防火的大缸。

　　若陀和鍾離不同，他與人同行的歲月比老友要短得多，不太能分得清楚景元所言是真是假。再者這小子看上去也太鎮定了些，嘖，不像個假的。

　　伙計靖遠送了茶水點心過來，景元專門多看了他幾眼，把小年輕看得炸毛：「您有什麼吩咐？」

　　「吩咐不敢當，你們東家誇你勤快伶俐呢。」

　　仔細看看是挺伶俐的，這要是放在羅浮，恐為符卿一大勁敵。

　　景元喜歡這樣心裡有數腳下有路的年輕人，這會兒也不那麼計較撞了名字諧音的尷尬，收起酸味正色道：「在下景元，羅浮仙舟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公職人員，這是我徒兒彥卿。少時與櫻櫻比鄰而居師出同門，這麼些年勞諸位關照。」

　　伙計靖遠頓了頓，若無其事的說灶上燒著有水他得去看顧，毫無異狀的撤離現場。

　　彥卿……彥卿已經傻掉了，腦子還沒轉過彎來。

　　「哦……」若陀恍然大悟，看向景元的目光溫度又上升了不少，「聽明白了，那什麼，這種話她從前只和歸終說，我們知之甚少。我名若陀，璃月的普通人（龍）。我不能替朱櫻做主，也不知你所言是真是假，你既然來了，那就是客人，只管坐。」

　　說完他就撂開手，視線掃過彥卿時忽然停在他背後的劍匣上：「小哥兒，給我看看你的寶劍如何？」

　　這就是逗小孩兒的語氣，別說彥卿了，就景元的年齡在若陀眼裡也與孩童無異。

　　「啊，好，先生請看。」

　　小少年將飛劍喚出，穩穩停在若陀面前，後者上手敲敲劍身又掰著劍刃裡裡外外細細翻看了一遍，末了一拍大腿：「材料挺好，就是手工還欠幾分火候。怎麼沒找給朱櫻打金針的那位鑄劍啊？嘖嘖嘖，可惜了好礦石。」

　　彥卿激動的轉頭去看景元，後者抽抽嘴角：「他……嗯，轉行了。」

　　轉去當星核獵手，不當工匠了呢。

　　「可惜可惜。」若陀看看彥卿又看看手裡的劍，搖頭：「劍……其實還行，但以小哥兒這天生的劍胎武骨，著實用不上這般鋒芒外顯的利器。」

　　「不過少年人嘛，本就該鋒銳無匹，倒也不算什麼。」

　　他將劍還回去，拍拍少年的肩頭：「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吶。」

　　說完若陀又要彥卿站起來看看身高臂長，扳著手腕大概估測了一下骨縫：「右利手是吧？哎呦，你這身上還掛著長命鎖呢？哈哈哈，挺好。」

　　「朱櫻那丫頭肯定是要你帶這小娃娃上門來找我和鍾離鑄劍的，嗯，寶劍贈未來的英雄倒也不是不可。是我在這提瓦特上給你取用材料呢，還是你們自備？」

　　景元露出一點也不客氣的客氣微笑：「本地礦石即可，只有這個，還請您費心。」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狐人身上常見的祈福護身符，乃是帝弓司命劍光碎片所化。

　　若陀接過盒子看了一眼，腳下「啵」的冒出一隻岩偶，飛快向外跑。

　　「去往生堂喊他們客卿來，甭管今兒又送誰走，趕緊的。」

　　他扯著嗓子交代岩偶，手上且先將護符收起。

　　「等弄好了讓朱櫻給你消息，」他和善的看向彥卿，笑眯眯的甚至可以用「慈祥」去形容：「小娃娃，你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樣式沒？還是加道和人不一樣的裝飾？花邊？劍穗呢？」

　　彥卿被巨大的喜悅擊中，忘乎所以聊起關於寶劍的話題。景元把徒弟塞給若陀帶，自家溜達著走出茶館繞璃月港逛了一圈又一圈。

　　她每天就是生活在這裡，看著千帆競至，又送別萬木臨春。眼看山石開鑿為城市，又眼看時光帶走一茬又一茬熟人。

　　站在繁忙的璃月港碼頭看船來船往，竟與迴星港上所思所感一般無二。

　　他側頭摸摸束在髮間的絲絛，回想起早間為了換這件東西鬥智鬥勇的畫面，不由會心一笑。櫻櫻害羞了呀，她要真是只把他當個鄰居或是舊友故人，委實不必如此羞澀，也許往日種種並非自己一廂情願？

　　翻開玉兆，「人不在璃月港」小姐大約一頭扎進知識海洋正遨遊得甚是快活，他默默在設置中把她調到特別關注欄。

　　兩年時間足夠查清陳年舊案。另外那些朱櫻如臂指使的桃樹也需得注意，究竟是天外生物的共生，還是藥師的贈與，對此他尚且一無所知。

　　逛了足有一個時辰，等他再次返回長樂茶館就見若陀和鍾離面對面坐著畫圖，彥卿蹲在旁邊又是笑又是鬧。

　　「不要貓咪，要團雀！」

　　「好好好，多給孩子打個團雀玩，聽見了沒老伙計！」

　　「可，喜歡什麼顏色的？」

　　「金色的！金色的！」

　　小院乾淨整潔的地面上已經擺滿了各種礦石，其中相當一部分能把當年的應星給饞哭。

　　「彥卿？該走了，來向兩位前輩道別。」

　　景元上前拍拍小徒弟的腦門心，鍾離很是不高興的看著他：「孩子還小，手腳輕些。」

　　「就是就是，小娃娃的頭摸不得，別給我們打傻了。」若陀無條件站在小朋友和老朋友這邊。

　　兩人滿臉都是溺愛孫子的糊塗老頭子模樣，詭異的輩分錯亂感叫景元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提瓦特這地方挺好的，真的，不管你處於什麼年齡段，這裡總能讓你產生出一股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錯覺。

　　就……嗯，心態瞬間變年輕。


第60章 孤蓬萬里

　　天外來客在璃月港前前後後留了有半個月，給月海亭以及七星留下堪比天衡山那麼高的工作量。比起提瓦特上的其他六國以及地區，璃月人當然可以驕傲的抬起頭用鼻孔看人。可要是跳出提瓦特這口井，茫茫宇宙還有太多更值得追尋的目標。

　　璃月人從不畏懼開拓與挑戰，當星辰大海的畫卷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所有人想得都是探索與征服。

　　當然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將基礎建設搞起來，不然平白低人一等似的，咱老璃月人心氣兒不順！

　　七星們忙得腳打後腦勺，出使的隊伍一支接一支，儼然扛起了提瓦特大陸人類文明進程的大旗。變化也開始逐漸在這片大地上顯現，桃花盛放之處土地重新變得肥沃，從楓丹與至冬弄來的機器人替代了人力與畜力，哪怕隆冬時節也能輕易破開土壤、疏通水道、修建堤壩。

　　隨著一處又一處遺跡被搬運到孤雲閣一帶，回填的土地上不適合耕種但可以修建新的居所。不過這回不再是為了祭祀懷念神明，而是人類完全憑藉自己的雙手開闢出新的家園。

　　冬去春來，等旅行者和她的嚮導小派蒙再次回到璃月過節就發現這個國家幾乎完全變了個樣子。

　　納塔的神之心毫無疑問到了至冬女皇手裡，也從戴因斯雷布那裡得到了兄長的新消息，熒本是懷著沉重的心情回來尋找鍾離和溫迪商量對策，不想卻看到了一個全新的璃月港——

　　不，不是說璃月依山而建的風格發生了改變，而是在立體的空間上，璃月人玩出了新花樣。

　　以往緋雲坡正對著的碼頭被重新疏浚過，從顏色就可以看出人們硬生生把海底的泥給鏟掉了一層，幾千年下來逐漸變得淤塞的航道重獲生機，更多的船，吃水更深的船都可以輕易深入碼頭直接停泊。

　　海底淤泥經過一系列脫鹽脫鹼的處理後被撒在各處農場肥田，剛交早春田地就已做好播種的準備，想來璃月人今年能吃上自家種出來的大米白面。

　　港口上的升降機也變了，不再是木頭搭建的臨時設施，巨大的龍門吊床很有至冬的多鉚蒸剛氣質，輕輕鬆鬆就能將標準貨櫃「抓」到船艙上擺好。用命奮力上下貨的勞工轉變為港口工人，同樣是把貨物從商船上運下來或運上去，啟動吊床可比用血肉之軀去做這件事要輕省得多。

　　「哇——璃月的變化好大呀！我們只是離開了一個冬天，不是整整一百年吧！」

　　小精靈從左飛到右，激動得飄在空中搓jiojio，「等下見到鍾離我一定要問問他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難道說仙人們再次出手了嗎？」

　　「不，這是人的努力。」

　　熒看著比往昔更加繁忙的商港，憂慮與歡喜並存：「人類再次證明了他們不需要不信仰神明也一樣能過得很好。」

　　「呃，唉……」

　　伙伴露出這樣的表情，派蒙一看就知道她又想起了坎瑞亞。被神詛咒的坎瑞亞遺民全都變成了幾乎沒有智能也無法溝通的丘丘人，她們這一路上聽到「ya！和gusha！」的聲音就繞著走，就這樣也沒能完全繞開。

　　如果眼前自信昂揚的璃月人也變成那個樣子，派蒙覺得自己一定會哭出來。

　　「不說這些了，咱們還是先去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再大吃一頓怎麼樣？然後打起精神去尋找鍾離，為接下來的新挑戰做足準備。」

　　小精靈舉起拳頭做出一個表示「健壯」的動作，熒終於被她逗笑了：「好，去看看萬民堂有沒有上新菜。」

　　「好耶——」派蒙拉長聲音搓手手，迫不及待調頭飛向螭虎岩。

　　她們到的時候萬民堂待客花廳內已經有人在了。若陀鍾離對坐，留雲借風真君和甘雨、萍姥姥挨著，魈獨自坐在下首處，此外還有幾位人形眼生獸形大家絕對都很熟悉的仙家。

　　幾人圍著圓桌坐攏，正中央擺著一張湯鮮味美的大鍋。

　　「哦？我還說今日早間往生堂外忽然有喜鵲叫，原來是旅者和派蒙來了。」

　　鍾離坐在主位上客氣點頭微笑，熒看了一圈遲疑道：「我是不是打攪各位了？」

　　「不，你來得正好，我們剛剛說起你在納塔的事跡，著實有些唏噓。」

　　他們指得正是火神身上發生的諸般，淺淺數句點到為止，若陀隔著房間招呼香菱：「麻煩再加兩張凳子，兩雙碗筷。」

　　「好嘞！來啦∼」

　　少女清脆的應答拖著長長的尾音，一眨眼就安排妥當。

　　「我再去給諸位加個菜，馬上就好∼」她領著鍋巴跑回廚房，熒望著她的背影抿出一抹微笑。

　　哪怕只是為了某一個人臉上的笑容……

　　「你怎麼了？看上去表情如此凝重？」留雲借風真君人形時是位戴著紅色半框眼鏡的年輕女子。在她的主持下璃月機械通訊院欣欣向榮，不少外國引進的設備被拆裝後修改得更加契合璃月需要，如今也是眾仙家中最忙的一位之一。

　　還有一位忙得停不下腳的人不在璃月港。

　　「唉……還不是關於她哥哥的事，這傢伙難過了一路，」派蒙垂著胳膊做出沮喪的樣子，「都快要哭著跑回璃月了。」

　　降魔大聖低頭衝着盤子皺眉。

　　「先來嚐嚐春天的第一口火鍋吧，朱櫻從須彌和楓丹寄回不少新鮮食材。想必你此前在當地也接觸過，今日不妨試試璃月吃法。」

　　鍾離用筷子碰了下鍋沿，其他人才跟著舉箸。

　　「哇！冬筍！香蕈！海藻！還有蒙德的清泉林豬肉和楓丹的牛肉！我要大吃一頓！」

　　派蒙用力推推熒：「快點打起精神來∼有好吃的哦！」

　　「好，謝謝。」金髮少女收起滿腹心事，擺開盤子和仙人們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午餐。

　　飯後派蒙撐得直哼哼，熒只能帶著她先去旅店休息，等她們離去若陀和鍾離交換了一個眼神。

　　「璃月之事，今後就交給諸位負重前行了。塵世執政與元素龍王之間的糾葛自水神自戕後便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上，然而即便王座粉碎天理也沒有甦醒，可見當年那一戰這位降臨者並非如祂表現得那樣輕鬆。如今神之心盡歸冰神之手，我與若陀隨時可能離開，必要時你們可急請扶危濟生真君歸來，她留在璃月的怕是不止一道後手。」

　　諸仙紛紛應諾，散開去忙自己的事，岩之神與岩龍王結了賬背著手並肩走回長樂茶館。

　　「我說老伙計，你千萬別學芙卡洛斯，咱們之間這麼多年感情深得很。你要是腦子發昏，我這邊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

　　進了茶館後院若陀習慣性往躺椅上癱著，一群自來貓迅速靠攏到他腳邊。

　　嬌軟萌嗲的貓咪挨著青年猛蹭，大有恨不得蹭禿嚕毛的趨勢。

　　鍾離在梧桐樹下找個座兒坐好，抬頭看著他笑笑：「若是深淵淹沒天空中的王座時萬一草之神發生什麼閃失，屆時便只有七位元素龍王才能力挽狂瀾……放心，我也不想回南天門再把你從地底下挖出來一次。」

　　芙卡洛斯的選擇他能理解，將力量歸還於元素龍王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毀掉相應元素的神之心，亦或者塵世執政死亡。相比之下第三降臨者的遺骸更能刺激天理，所以她不得不讓自己走上祭壇。

　　冰神……恐怕是想選一個恰當的時間點同時毀掉所有神之心，趕在天理甦醒的第一時間將其擊殺為愛人復仇。

　　這樣一來他就必須與若陀實時待命，以免措手不及貽誤戰機。

　　如今的璃月，已經真正從他掌心值得把玩的美玉蛻變為人類文明的驕傲。鍾離相信自己的老友們也相信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黎民百姓，就算仙人完全消失，這艘巨艦也必然能夠帶著所有人平穩啟航。

　　再說了，朱櫻在璃月地底做得事可真不少，就算小吉祥草王遭遇不測世界樹瀕臨危險，提瓦特也能安然度過這場劫難。

　　最後的終焉，終結一切契約的契約應驗之時，終於即將到來。

　　想到這裡他露出一個彷彿行走了上萬年後終於得以坐下來休息的暢快表情，談笑間成為岩之神以前的瀟灑不羈也忍不住漏了些許。

　　「朱櫻與那些天外來客約好，若提瓦特大局已定，說不得便要在天衡山頂開個空港。到時候或可將巴巴托斯邀來共襄盛舉……反正他就是來放個永久風場湊下數，順便表示一下蒙德的態度。」

　　規劃圖紙和各地送來的設計師名單均已齊備，剩下就要看他們這些老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了結舊怨。

　　若陀舉起一隻長毛獅子貓放在肚子上順毛，貓兒被他rua得喵喵叫。岩龍王點頭，並試圖暗搓搓倒油：「就是，我看去年那白毛小子甚是靠不住的樣子。等擺平地上這些麻煩，高低你得去朱櫻她老家問問，不能把好好的姑娘便宜給個無業遊民，歸終若是地下有知豈能饒過咱們兩個。巡海遊俠是個什麼工作？冒險家嗎？那不就是無業！」

　　被他這一句話捎上的兩個人都在拚命打噴嚏。

　　朱櫻：「哈秋！哈秋！！哈秋！！！不好意思，答辯進行到哪兒了？哦，元素力相關的定向土壤改良，對，某種程度上可以解決神之眼持有者的就業問題，減少因貧困與失業帶來的社會危機……」

　　景元：「哈秋！哈秋！！哈秋！！！抱歉，你們說到哪兒了？迴星港維修需要撥款如下……嗯，是不是算錯數了？」


第61章 孤蓬萬里

　　「哈秋！哈秋！！哈秋！！！不好意思，答辯進行到哪兒了？哦，元素力相關的定向土壤改良，對，某種程度上可以解決神之眼持有者的就業問題，減少因貧困與失業帶來的社會危機……」

　　朱櫻坐在提問台上回答問題，不管賢者們挑剔的角度有多刁鑽，她總是掛著不變的微笑不疾不徐闡明觀點。

　　一排坐在她對面的賢者有的點頭有的提筆記錄，看表情就知道不僅能順利通過甚至還能拿個良好的評級。此次申請提前畢業的帝利耶悉中，這個名叫朱櫻的璃月留學生表現得最為亮眼——她就算通過答辯也拿不了畢業證的，只是為了提前申請陀裟多的研究。即便如此，她提交的論文也兼顧了學術與實操，要高度有高度要深度有深度，基本上可以直接給大賢者進入下一個討論環節。

　　這並不是朱櫻的第一份論文，上一份更早，而且已經落地實行了。雖然目前還做不到用一個扁扁的小匣子實現所有通訊功能，但須彌自有國情在此，大家還是更喜歡原來那片綠色的葉子。

　　戴在耳朵上直接鏈接腦域的可視通訊產品難道不會更酷？

　　老實講，就憑她這兩篇硬核論文教令院給發個陀裟多的名號一點都不委屈。但是嘛……這樣的人才哪兒都想多留段時間，所以上至小吉祥草王下至大書記官，大家心照不宣的秉公辦起事。才半年您就想走了嗎？別吧，再多停一停唄？我們可以給您發獎學金！

　　前後四個多小時，排在後面的準畢業生們都快緊張死了，朱櫻的答辯才將將完成。賢者們不是不想繼續討論，實在是三天內必須完成答辯工作，再拖下去後面那些學生的提問時間就不能保證每人一小時了，很有可能導致渾水摸魚的傢伙成功偷渡。

　　「恭喜您在三個月內完成帝利耶悉的課程學習，以及，衷心期待您的陀裟多課題。」

　　負責發放手寫記錄的還是那個渾身寫滿「不要蠢到我」的灰髮青年，雖然見過幾次但朱櫻一直不怎麼與此人來往——對方時時刻刻擺明公事公辦的態度，她自然不會上趕著自找沒趣。

　　艾爾海森想起賢者們的「妄想」就覺得無趣。這位璃月姑娘怎麼可能願意長留須彌？須彌有什麼地方值得她駐足？她就讀帝利耶悉的這幾個月裡還請假專門抽空往楓丹跑了兩趟呢，根本就不像對須彌有意思的樣子。某些蠢貨暗搓搓想搞些人情牌把人留下，呵，蠢死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朱櫻小姐的情人是璃月。

　　「多謝。」

　　她淡淡回應了一句，收下自己的學力憑證，一心只想盡快把陀裟多課題交上去。

　　新論文題目是海產養殖相關，已經有稻妻的學生聯繫她想要加入了。璃月同樣擁有漫長的海岸線，孤雲閣底下還鎮著兩條大海鮮呢，為什麼不善加利用？

　　作為阿彌利哆學院的旁聽生，她可以去找提納里盤個論文組，啊對了，下午還要去領取行醫資格證。

　　雖然一次就通過考試，臨床醫學到底是容不得馬虎的學科，所以她順手申請了實操測試，在健康之家花了幾個月時間實習（義診），終於擺脫數百年「無證行醫」的尷尬。

　　行醫資格證還是在書記官的辦公室領取，雖然草之神的權柄很賽博，但是她的子民在行政方面卻很，呃，保守。須彌幾乎所有通行證件都是手寫完成，如果遇上個不是太負責任的書記官很可能會被迫改名改姓甚至離譜的變性。

　　就這一點而言，艾爾海森大書記官真是個恪盡職責的好職員，他手下從沒有搞出過類似冤假錯案。

　　回宿舍換下專門為了答辯租借的學院服稍事休息，朱櫻卡著點第一個趕到大書記官的辦公室門外。這人絕不會提前一分鐘時間上班，也絕不會錯後一分鐘時間下班，找他辦事最好準時準點，這才是少看臭臉的不二法門。

　　但是今天，大書記官的辦公室裡異常熱鬧。

　　「你就是故意縮減伐護末那學院的活動經費，艾爾海森你這個卑鄙小人！」暴怒的聲音站在門外也能聽得清清楚楚，「咣噹」一聲巨響之後門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怒氣沖沖的陌生青年。他看到外面站著個明艷美麗的姑娘，怔愣片刻眯起眼只想盡最大努力抹黑讓自己不快的人：「如果我是您，我一定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單獨來見裡面那種人。呵，祝您好運！」

　　他克制住怒氣朝朱櫻點點頭，繞過她就想離開，卻不料女子抬起手裡的申請表攔住他的去路。

　　她在笑，但笑意未達眼底：「雖然這件事與我沒有任何干係，但我由衷希望您能冷靜下來轉回去把製造的垃圾清理乾淨再順便道個歉。當然了，裡面那位其實也不太在意別人的歉意，只不過這樣對您比較好，至少下次您的經費再次被卡時不必疑心是否因為此刻的不理智所導致，請問我解釋得足夠清楚明白嗎？」

　　想死你自己死去啊！不要連累排在後面領證的其他人！

　　「不必和蠢貨浪費唇舌，朱櫻小姐。您是個手段高明的醫生但也無法治癒『愚蠢』這種絕症，放棄吧，對兩位都好。」

　　辦公室裡的書記官眼皮都沒掀一下，直接將某張申請表剔出來揉成團兒當面扔掉：「說句老實話，我實在看不出這種顯而易見有問題的研究課題究竟該如何展開，教令院的經費不是大風颳來的。我已經試圖解釋過至少兩遍，很可惜，您沒有聽懂。」

　　伐護末那學院青年的臉都漲紫了，他下意識動了動胳膊，但又忌憚的掃了眼書記官，最終還是鼓著眼睛離開，走之前重重朝朱櫻「哼」了一聲。

　　「所以，為什麼審批經費會是書記官的工作內容？我以為這件事該歸賢者。」為了不讓氣氛顯得太過嚴肅，朱櫻隨便扯了個話題。艾爾海森身後瞬間湧出堪比層岩巨淵之底的黑氣，「因為我曾經暫代過大賢者的職位，後來辭職恢復書記官的工作後他們專門為此更改了規定。您說的沒錯，審批經費就不該是我的工作內容。」

　　看來他是真的很介意這件事，陰影面積都快大過本體了。

　　本意是想緩和氣氛，沒想到新問題讓辦公室內的空氣幾近凍結，朱櫻可疑的挪開視線：「哦，那還真是，太不幸了。」

　　她想說「倒霉」的，但是考慮到自己的行醫資格證還在別人手裡，在拿到「證質」之前最好表現得尊重些。

　　「呵，」艾爾海森冷笑，用筆尖指指一旁通到天花板上的書架：「來領您的資格證嗎？就在那裡，請自行尋找。」

　　換了別人或許多少據理力爭上兩句，可朱櫻只是看了眼他的臉色就安靜走過去輕聲做事，絕對不提任何沒有意義的問題。

　　嘖，有眼色懂輕重的人總是這個世界上的稀缺品，尤其當這個人還特別聰明且勤奮時，就連艾爾海森也會產生出「要是能把她留在教令院成為工作搭檔就好了」的念頭。可惜朱櫻小姐深愛她的情人璃月，而須彌惹不起璃月。

　　她的動作非常輕，呼吸也刻意放緩，就像生怕吵到別人似的。這份體貼所有為繁雜庶務所擾的行政人員都會被深深感動到，艾爾海森先生被感動到的具體表現就是努力挑出了個大約零點五像素的微笑送客。

　　「艾爾海森，你是不是又把我的鑰匙給拿走了，我跟你說我……啊！」拉開門的瞬間，朱櫻和金髮青年卡維臉對臉。這還是自上次烏龍之後頭一回和他碰上，主要卡維恨不得躲她躲出八百米開外，所以就算同在須彌城居住他們也很難見面。

　　「好久不見，請？」朱櫻率先邁步讓開路，青年站在原地抓抓後腦勺：「抱歉，那個，我是說上次那杯果汁。」

　　「呃……」

　　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件事，她彎起嘴角：「沒關係，你不是故意的，對吧！」

　　「當然，我當然不是故意的。後來我去問過，老闆承認把果汁弄錯了，你的那杯裡加了甜酒。對不起。」

　　卡維一臉倒霉的垂下頭看著朱櫻的眼睛認真道歉：「我應該早點和你說這個，但是一想你那位兄長的眼神，呃，總感覺他隨時會從背後抽出一把大刀砍死我。」

　　「放心吧，他不用刀。」朱櫻點點頭打算走人，「而且他也不是我的兄長。」

　　「再見！」她的道別完美與艾爾海森重合在一處：「你們在門口堵著幹嘛，是想替我解決不受歡迎的工作嗎？」

　　「不關你的事！」卡維抬頭粗暴的堵了一句，低下頭放緩聲音對朱櫻道：「再見，感謝你的諒解。」

　　朱櫻不再浪費時間，衝他笑笑抬腿就溜。走出去好幾米遠就聽卡維拍桌子與艾爾海森吵架……關於鑰匙又雙叒叕不見了的問題。

　　哦，原來這兩個人住在一起。看來他們關係很是要好，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他們會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喝酒了，雖然隔著對角線。


第62章 孤蓬萬里

　　成功取得行醫資格證，朱櫻美滋滋的打開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景元。也不指望他馬上回消息，回宿舍先忙著送還租借來的院服。她不是正式學生，平日裡也沒有資格穿這身衣服，幸好如此才能在著裝方面保持高度自由。

　　考慮到自己疏於與人交際，不知道哪個靠譜哪個是老鼠屎，除去可以合作的幾個稻妻以及璃月學生外她果斷寫信給提納里問他有沒有推薦。

　　辦完這兩件事，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景元慢吞吞回了張丹鼎司的照片。

　　小小的女童站在原地往身後看，似乎想要抓住戴著鎖扣的大尾巴。她頭頂生有嫩嫩的龍角，圓鼓鼓的包子臉讓朱櫻覺得頗有幾分眼熟。

　　緊接著那邊發了一段文字，主要用意在於說明自己有乖乖聽話去丹鼎司抓藥。

　　本想問問為何大夫瞧著如此年幼，想到她持明的模樣，似乎又很正常——持明也是長生種嘛。

　　唯一奇怪的是普通持明也會頭生雙角身後有尾麼？

　　他們的統一特徵難道不是尖耳朵？

　　「emmmmm……不明白，算了。」

　　持明是個高度自治的種族，朱櫻對他們實在沒多少藥用價值以外的文化了解。非要說認識，大約她也就認識丹鼎司裡的那幾個，以及持明龍尊飲月君。

　　說來挺抱歉的，當年滿腔悲憤下狠手弄死了他一個族人。等冷靜下來以後才想起持明結卵輪迴不孕不育，死一個就少一個，衝動了。

　　關閉手機，她低下頭開始撰寫論文大綱。

　　另一邊景元也收起手機，將朱櫻說給白露聽：「當年也是丹鼎司裡很有才華的醫助，可惜行差踏錯，唉……這次出去就為了結這樁公案，也算是替騰驍將軍收拾些遺留問題，嗯嗯，順便休息。」

　　他把提瓦特的天然環境講了一遍，白露聽完抱著胳膊點頭：「出去休養一趟回來您的傷勢確實好轉許多，看來環境好的地方對於療傷大有裨益。」

　　「是啊，還帶了不少好吃的特產，回頭讓彥卿給你送一些去。」景元看著白露，笑意不自覺泛起，「我得回神策府了，上次出門忘記與策士們報備，還好有符卿在，哈哈哈哈，不然真是差點誤事。」

　　白露聽說有好吃的，忙不迭應聲：「將軍慢走，我這邊就不送了。」

　　等那白髮男子走遠，她轉身溜進檔案室，一心想找到「朱櫻」其人的紀錄。

　　所有丹士、醫士、醫助進入丹鼎司的第一天都會由專門負責此事的錄籍醫官記錄名字來歷，他們也會在這個環節領取到代表身份的對牌以及制服。尤其醫助，主要工作就是輔助醫士和丹士的他們沒有對牌可以說寸步難行。

　　藥房抓藥亮對牌，丹室配料要對牌，開特殊藥品要對牌，萬一有哪個病人鬧起來了還要用對牌留下的花押確認究竟哪個環節出問題。

　　只要「朱櫻」是通過正常手段進入丹鼎司，那麼她一定存在於錄籍醫官的筆下。

　　「八百年前、八百年前……啊！在這裡！」

　　小小隻的白露搆不到放在最頂上的陳年舊檔，她努力搬來幾張凳子疊在一處，晃晃悠悠顫顫巍巍爬上去，踮起腳尖去夠最上面的紙袋子。

　　就！就差一點了！

　　漂亮尾巴得意的甩甩甩，好不容易抓到檔案袋一角，大喜之下白露完全忘了自己正踩在好幾個凳子上，稍稍一鬆懈立刻連人帶物跟著凳子一塊散了一地。

　　「哇啊！痛痛痛痛痛！可惡，本小姐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天才能讓將軍嘆息。」

　　一排檔案袋被她帶下來大半，白露索性往地上一坐，尾巴軟軟搭著。她運氣不錯，拆到第四份的第一頁就是朱櫻。

　　「短生種啊……十六歲進入丹鼎司，二十一歲失蹤。欸？」只有寥寥數行的紀錄紙輕如鴻毛，白露卻莫名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幾乎拿不住，「好奇怪好奇怪，我是不是生病了，為什麼胸口感覺悶悶的？」

　　這張紙上認定朱櫻已經去世，鮮紅的【核銷】印下另附小字一行——遺物存於戊二甲辰庫。

　　「唔……廢料庫啊……」

　　東西進了那裡可是難找，不僅要有權限，而且還要有運氣與耐心。

　　白露把這張檔案紙疊一疊塞進口袋，其他的裝回去就堆在架子腳下，背著手若無其事溜出檔案室。

　　持明的兩個醫助還在滿丹鼎司找，龍師們似乎生怕現任龍尊被人拐去學壞似的，幾乎二十四小時強力監控她的一舉一動。

　　「白露大人？呼……幸好。您剛才去哪兒了？」

　　左邊的女醫助長出一口氣，小姑娘「哼」的一聲扭開臉：「本小姐才不要告訴你們，不然下次就沒地方躲了！」

　　「欸？」她有些不服氣想要張嘴說教，右邊的男醫助往胳膊上捅捅她：「算了，找回來就行，趕緊回吧。」

　　之前那麼多醫助，有誰說了白露大人會聽？

　　她根本就不聽！

　　浪費那個口舌幹嘛……

　　女醫助一口氣噎著上不去下不來，只得板著臉閉上嘴。

　　「走吧走吧，」男醫助一心只想趕緊完成任務，他不喜歡帶孩子，「大人，您下次去哪兒玩好歹吱一聲，我們還有別的工作要做。」

　　「吱。」

　　白露無趣的故意發出怪響，拖著尾巴往回走。

　　她忽然想起口袋裡的檔案紙，回頭看看新近換的兩個監控者，忍下性子道：「你們知道丹鼎司有誰活到八百歲以上了嗎？」

　　「您問這個幹嘛？司內沒有比您更高明的大夫了，不用唸著旁人。」

　　女醫助忍不住陰陽怪氣——這位龍尊，好吧，飲月君伏法前直接跳過傳承規矩指定她是新龍尊，那就姑且把她視為新龍尊好了。

　　這位龍尊一點也沒有持明驍勇善戰的姿態，心性也不持重安穩，滿腦子想得都是去哪兒玩。

　　實在讓人尊敬不起來。

　　男醫助恨恨瞪了同事一眼：你幹嘛嘲諷龍尊？她收拾不了別人還收拾不了咱們兩個嗎！

　　「您是想了解丹鼎司近八百年來的歷史嗎？倒也不是說沒有能活這麼久的人，不過如今能找到的恐怕不多。」

　　首先持明內部可以確定沒有活這麼久的，狐人更不行，仙舟民裡或許有那麼一兩個，但他不想花那個力氣。

　　小孩子心血來潮，說不定明天就給忘了，何必辛苦。

　　「哦。」白露看出他的不情不願，不再說什麼，回到司內臉上也一直悶悶的。被人看著坐了一下午，眼看快要下班，忽然有人掛了號進來卻說病人在家。

　　「哪兒不舒服啦？人怎麼沒來？」

　　看診的時候那兩個醫助倒是不怎麼隨意插話管閒事，病人家屬坐下殷切的握緊拳頭忐忑道：「我母親最近記憶似乎出了點問題。她總是催我早起，說是遲了要耽誤學宮的早八，可我都已經從學宮畢業三百八十多年了。她原本也是丹鼎司的醫助，一直幹到七百多歲才退休，之後就在家裡養養花種種草，並沒有受過什麼刺激。今天我工休，好容易在家躺一會兒，她又拉著我非要我給她煮甜梨湯喝，甜梨湯是什麼湯啊，我給她買了仙人快樂茶，結果她直接扔我頭上。」

　　記憶缺損正是早期魔陰的徵兆之一，白露轉轉眼睛：「你母親現下七百多歲？」

　　「不，她八百多歲了，我知道她時間快到了，可這不是判官們還沒來麼。」病人家屬一臉痛苦，「您看還能不能開點藥試試？好歹讓我通知外面的兄弟姐妹們趕緊回來。」

　　「行吧，我跟你去看看，有必要就開個劫障救苦散，沒必要還是別再為難人吃苦藥湯。」

　　白露從座位上站起來活動手腳，女醫助想要阻攔，男醫助衝她搖頭：「魔陰身隨便看看就下班了，留在司裡萬一後面來個疑難雜症呢？你願意加班？」

　　那當然不願意，加班又沒有加班費拿，誰幹誰傻。

　　病人家屬千恩萬謝的在前邊領路，她家就在波月古海旁邊，都沒出丹鼎司範圍。

　　「這宅子，你母親這七百多年的醫助沒白幹。」男醫助站在病人家的大門外抬頭看看，不遠處另有一棟小巧玲瓏但衰頹淒清的小院子：「那邊兒是誰住？可真夠懶的，苔蘚都長到牆頭上了也不收拾。」

　　「那邊兒啊，空著有幾百年了，打從我小時候起它就這樣，聽說原主人在上上上上次豐饒民入侵時不幸罹難，往後再也沒人住進去過。」

　　病人家屬摸出鑰匙開門，領著大夫進家：「媽？我領親戚家小孩兒來玩兒，你看看還認識不？」

　　「房價貴得要死還放著這種無主空房不處置，地衡司真是吃乾飯的。」男醫助嘀嘀咕咕抱怨了一句，這回換女醫助瞪他。

　　你一個持明你買不起房有什麼可絮絮叨叨的，這是多少輩子都沒能攢下買房錢啊，還好意思拿出來說嘴，丟不丟人？

　　「誰來了？」病人抱著灑水壺從室內走出來，這玩意兒一看就知道是司農洞天贈送的園藝套餐。仙舟鼓勵閒散居民種植從外域引進的安全植物，指不定誰就能整出新品種的食物來呢？因此只要你按照要求完成一系列小任務，就能不停地領取到小鏟子小花灑小花盆甚至新種子之類的小獎勵。

　　「這不就是那個誰家的那小誰嗎？您不記得啦？」病人家屬飽含歉意的看著白露笑笑，後者揮揮手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您好，我來您家玩。您種的這是什麼呀？」

　　「這個？啊啊……」病人側過頭想了許久，白露注意到她烏黑的髮絲下隱藏著一小塊金黃，「是桃樹，我想喝甜梨湯，你熬了嗎？」

　　「您隨我進來坐吧，真懷念年輕時躲在藥房後室裡喝到的甜梨湯啊。」

　　這會兒她似乎又清醒了。


第63章 孤蓬萬里

　　一番望聞問切之後，白露找上病人家屬去另一個房間說話。

　　波月古海旁的宅子漂亮歸漂亮，基本上都是歸丹鼎司所有的員工福利房。做了一輩子醫助的老員工在去世後房子就會被收回，如果沒有其他住宅，後人們就，嗯……後面就不好說了。

　　「我給你開一劑劫障救苦散，就只有一劑。有用或許還能捱上幾個月，沒用的話判官隨時上門。」兩個醫助一直在身後守著，她沒法問與看診無關的事。

　　再說了，這個醫助雖然活得年頭夠久，可「朱櫻」的紀錄是在丹士那邊又不是在醫士藥房，她們認不認識還得另算。

　　「好好好，我這就去抓藥。」病人家屬邊哭邊抹眼淚，相伴百多年的母親即將離去，基本上沒人能控制住情緒。

　　白露往她臉上看看，指著女醫助道：「讓她帶你去開，劫障救苦散必須詳細記錄用途和使用者的信息。」

　　說完她回去向病人道別，後者笑著塞了塊糖：「給，吃這個甜甜嘴，櫻寶你喝那麼多藥苦不苦啊？」

　　她這是又糊塗了，恐怕劫障救苦散的效果不會太大。

　　回到丹鼎司又過了幾天，枯燥無聊的生活讓白露極度嚮往外面的世界。也許是被看得太緊了，有時候她總會做夢夢見自己開著星槎在天上飛——就像長出翅膀的鶴，翱翔在湛藍的天空下，在微涼的晨風中俯視著彎曲的河流與綿延的山脈。

　　碧綠的河水兩岸桃花盛開，落英繽紛彷彿一場送別的花雨。

　　「唔！」打了個盹兒，趁著醫助們忙碌白露抱著尾巴躲進陰影裡慢慢移動，眼見無人注意，她「哧溜」一下鑽出架子間的縫隙，一路藉著光影掩映逃出醫館躲入通向太真丹室的升降機——從這兒下去走過廊橋就是波月古海，她可以從祈龍壇繞一圈跑去長樂天，等進了長樂天就自由了。

　　持明醫助們一定想不到龍尊是從自家祭壇逃掉的，這就叫做燈下黑，誒嘿！

　　小姑娘開開心心成功出逃，盤算著究竟是去吃瓊實鳥串好呢，還是喝個葡萄味兒的熱浮羊奶好？哎呀，還想喝仙人快樂茶，健不健康先不說，關鍵它足夠快樂！

　　溜到祈龍壇入口處，她遠遠看到守靈引著判官慢慢走向一處眼熟的院落。

　　啊……那劑劫障救苦散果然沒起作用。

　　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勉強解除病人的痛苦，對於疾病本身他們能做到的實在是太少了。

　　她眼看著判官敲開門，給過她糖塊的病人帶著溫和的笑容走出來，她的女兒趴在門板上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一想到這樣的場景將會在自己漫長龍生的幾百年中不斷出現，白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忽然有些理解長生不死的可怕之處了呀！

　　「啊呀，這不是龍女大人嗎？」一行人走過白露面前時病人低頭笑笑，「勞煩您上次來看望我，啊！我有樣東西剛好想要送給您。是本醫書，它曾經的主人是個非常非常厲害的大夫，哈哈哈哈哈，可惜作為短生種，她沒辦法從學宮拿到資格證。」

　　說著她轉向判官懇求：「可以回去取本書贈送給白露大人嗎？上面記載了不少如今仙舟泛用藥物的初始設計理念，很適合低齡孩子探索藥物的奧秘。」

　　判官不覺得這個請求讓人為難，她示意守靈留在路邊等待，自己跟著病人往回走。白露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抬起腿追在後面：「你說的人是誰？很有名麼？」

　　「她啊……當年想藉著抓藥功夫和她說句話的人能從藥房櫃臺外一直排到宣夜大街去。但是沒人在意她的才華，他們看得都是她的皮囊。」病人從臥室床底下翻出一個匣子，判官打開看了一眼，只有幾本線裝書，沒有任何違禁品，順手就塞給白露，「你還有什麼未盡的心願嗎？」

　　「沒有了。」病人搖搖頭，「我的遺憾早在八百年前就只能是個永遠的遺憾了。如果真像話本裡描繪的一樣能有來生，希望能在仙舟外的星球上做個短生種，轟轟烈烈的過一輩子。」

　　「那就跟我走吧。」判官冷冰冰的晃晃手中鎖鏈，兩人一前一後再次走出家門，這回無論誰都沒有回頭。

　　抱著匣子躲入金人巷，白露只覺得腦子裡昏昏沉沉就像填滿了棉花。這東西她不能帶回持明族內，否則怕是再也看不到第二眼。

　　思前想後，她決定冒險把它藏在景元將軍那裡——無名客們不在，丹恆也不在，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景元了。

　　想到這裡，小姑娘藉著快遞箱躲過幾波直奔金人巷尋找自己的醫助，不敢搭乘星槎怕被直接送回丹鼎司，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看雜耍的彥卿。方才在民宅耽擱的時間太多了，現在滿大街都是找龍女的持明，溜進神策府失敗的概率太高。

　　「彥卿小哥，我有東西要交給將軍，你，你替我送過去！很重要很重要！一定要送到，聽見了嗎？別告訴任何人！」

　　她心裡有種無法言說的焦慮，似乎匣子裡藏著許久以來的謎團，輕易不能示人。

　　彥卿不明所以，接過匣子從衣兜裡抓出一把乾果：「好，除了將軍我誰也不說。你怎麼跑這麼急？這是我從外域帶回來的零食，你嚐嚐，明天後天給你送半口袋過去哈。」

　　白露只來得及將乾果接在手中，追捕的醫助就到了。

　　「大人，您怎麼又跑出來了？」女醫助勉強把不耐煩的表情收回去，對著彥卿擠出一絲敷衍的笑意：「不好意思彥驍衛，我們帶白露大人回丹鼎司了。」

　　少年很自然就把手裡的匣子夾在胳膊底下，皺眉不大贊同的搖搖頭：「就連我也知道練劍當值之餘需要休息放鬆，你們是不是把銜藥龍女逼得太緊了？」

　　「呵呵，這是我們持明內部的事兒，不勞彥驍衛費心。」女醫助焦躁的通知其他人龍女已經找到了，很快三五個持明團團把小姑娘圍起來。

　　「我走了，再見。」白露垂頭喪氣的把乾果塞進口袋，跟著醫助們走了。彥卿這才重新將匣子拿在手上搖搖，「這什麼東西，還怪沉。」

　　不過既然是現任持明龍尊點名要交給將軍的東西，或許真的很重要吧。

　　看完雜耍他抱著盒子回了神策府，將軍單手撐著下巴頭一點一點的，又在閉目養神。一隻團雀在他頭髮裡鑽進鑽出也沒有引起注意，很難說他到底睡著了還是醒著。

　　「哦，彥卿你回來了？」

　　腳步聲一響，景元睜開眼睛，目光清澈全無過渡。少年走到他面前將白露拜託的匣子放於桌案：「將軍，這是銜藥龍女強調要我帶給你的東西，似乎很重要。」

　　「啊啊，我知道了，辛苦。」他放下胳膊將匣子挪到面前打開，從裡面取出幾本書冊。

　　書籍雖是線狀承載文字的卻不是「紙」，醫助們謄抄好的藥方能在檔案室裡放上幾千年，這些線裝書用得就是這種材料。

　　這是醫助們隨身攜帶的記事本，久而久之記錄的東西多了就成了書。

　　醫書和藥典上的字跡一看就知乃是朱櫻早年所留，他將這些放在旁邊收好，專門翻出字跡陌生的看——寫下這些文字的人就算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也必然會在無意間留下些許線索，只沒想到即便已經身為白露她仍舊對朱櫻的事如此上心。

　　景元跟翻話本子似的邊看邊笑，這位醫助的記事本基本可以當成吐槽記錄，裡面充滿了打工人對早八與加晚班的沖天怨氣，中間偶爾夾雜著幾句關於同僚的閒語。

　　五年不間斷的紀錄裡可以提取出十三句話：

　　——傻乎乎的守在爐子旁煮甜梨湯四處分，以為這樣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喜愛，短生種就是小家子氣。

　　——好吧，梨湯很好喝，不好意思罵她了。

　　——那樣的人很難不去羨慕，有天賦就足夠討厭的，偏偏還勤奮。

　　——差點抓錯藥，也不知道是哪個沒長眼睛的蠢貨把藥匣放混了。問了，櫻寶說不是她，那就不是吧。

　　——所有人都慣著她，我才不慣著她呢。別忘了明天帶一杯蜜桃味的熱浮羊奶，投餵櫻寶（加粗加黑）。

　　——奇怪的藥方*N，丹士們都在搞什麼科研？如何快速高效的毒死自己嗎？又一個藉著抓藥看櫻寶的。

　　——丹室借調……持明化卵輪迴原來是按批次的？櫻寶為什麼是短生種，好可惜。

　　——怎麼會有人在第一天報到就當著上司的面昏倒啊！櫻寶你怎麼啦？

　　——丹士長開的藥很有效果，櫻寶好多了。

　　——工造司天天爆破怎麼不乾脆把自己炸上天？

　　——丹士長居讓櫻寶去無證行醫！

　　——櫻寶居然會罵人？櫻寶居然會罵人！我櫻寶居然張嘴罵人了！好罵！

　　——丹士長是不是在追櫻寶？好幾次撞上他偷看櫻寶。

　　——櫻寶不見了，他們說櫻寶是壽瘟禍祖的邪教頭子，怎麼可能？！丹士長也不見了，持明們噤若寒蟬。

　　「叩叩叩」

　　景元不緊不慢的敲擊桌面，基本上釐清了當年丹鼎司內發生過的事。

　　丹士長靈問……

　　原來如此。


第64章 孤蓬萬里

　　「深海養殖……朱櫻小姐？您有在聽嗎？」

　　稻妻的學生三木敲敲桌面，朱櫻飛速收回思緒回答：「我在聽，只是順便思考了一下安排深海網箱是不是需要更改製作材料，水下的情況很難做到實時監測，我們需要更結實的網和籠子。」

　　她說得很在理，其他學生跟著點頭：「確實，如果只有十米二十米也就算了，最深的計劃在兩百米左右，就算監測到異狀也很難下去解決。」

　　「生論派有材料相關的課題組嗎？沒有的話誰去妙論派或是素論派問問？」

　　話題瞬間歪樓，三木沒有等到想像中的讚譽與敬佩，有點不太高興。他照直找上朱櫻繼續：「我看您剛才神思不符的樣子，還以為您是不是哪裡不太舒服。」

　　朱櫻小姐生得很漂亮，漂亮到很少有人能不受影響的地步。當初他主動申請加入課題組而不是自己組織就是想試試看能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當然了，她的課題很有意義也是重要的一點，漁業如果能夠實現養殖替代捕撈，擁有海岸線與漁業權的家族就能順勢騰飛大賺特賺。

　　結果進了組才發現她根本就不和組員聊任何課題以外的話題，為人無趣得很，就跟塊木頭似的。考慮到這姑娘在學術方面的才華與姣好的樣貌，三木認為也不是不能忍，但是她對於別人獲得的成就沒有任何表示，這個三木就不太能忍了。

　　「是的，我身體不太好，天生體弱，抱歉。」

　　朱櫻把頭偏到離他稍遠些的地方咳了兩聲：「您剛才提出的精細化養殖與精品化趨勢我都沒意見，走高端路線意味著管理必須嚴格到位，不如多做幾個對照組怎麼樣？萬一賣不掉咱們這麼多人分著吃了也不浪費。」

　　周圍響起善意的鬨笑，生論派的課題就是這一點好，提交通過之後大家可以開開心心聚在一起把「課題」吃掉。

　　小組長真的很給三木留臉面，人家大綱第一條寫得就是普惠式養殖，啥意思？要照顧到絕大多數人，最好是沒讀過書的漁民也能學會能拿起來就用。結果這傢伙進組還沒幾天就搞起小團體，又是嫌棄魚種不夠名貴又是嫌棄操作太過粗糙，似乎普通人不配吃稀罕魚似的，張口閉口不是「精品」就是「檔次」。

　　工人的培訓不要錢嗎？還是說這麼多陀裟多今後就留在稻妻給他三木養魚為生了？朱櫻組長從頭到尾沒說他一句，到現在也只是簡單表示「多做幾個對照組」而已，說白了不就是放手讓他自己領著小團體隨意去試嗎？這種倒霉組員，換個人能當場跳起來趕他走。

　　「三木，你可要好好努力，不然我們就只能吃普通雜魚了。」有人捏著鼻子故意陰陽怪氣，三木看了眼朱櫻，她低著頭整理資料沒注意這些。

　　青年尷尬的清清嗓子：「吃吃吃，就知道吃，還是先把網箱材料的問題解決了吧！」

　　「嗯，材料的話，我下午就去悉般多摩學院和剎訶伐羅學院問問，總會有人在做相關課題。」

　　陀裟多的課題除了提交論文還要展示成果，朱櫻相信有很多學生都在等待驗證自己的機會。如果遇上優秀學子，她更願意為他們背書送到璃月去給七星「壓榨」。

　　能自己研究出來的東西最好自己研究，直接從星網上扒資料不是不行，只是沒那個必要，提瓦特人又不笨！

　　她將散落在面前的紙張一一回收整齊，就著桌面嗑了磕：「璃月這邊的養殖洋面已經申請到位，包括配合的船隻與屆時協助我們的漁民都已聯繫妥當，稻妻那邊情況怎麼樣？」

　　負責聯繫璃月這邊的學生挺胸抬頭面帶微笑，稻妻的幾個學生你看我我看你：「呃，有好幾個點需要再進一步協調一下，相信很快就能有最終回信。」

　　不是他們做事沒效率，而是稻妻國內的情況比較複雜，海岸與土地高度集中在上層手中，好幾個家族都想在這件事上分一杯羹，爭來搶去的結果就是只能將本該聚在一處的試驗點分散開來。

　　「沒關係，有什麼不方便說的難處可以私下找我，或許能通過其他途徑找到解決方案。就這樣，我去問問材料的事，大家辛苦了，散了先回去休息吧。」

　　和很多人一起共事就是如此，總要調整步調等一等別人。從前在丹鼎司時朱櫻才懶得拉那些完成學宮畢業考都費勁的同事，但是現在，她已經能心平氣和屏蔽掉一切自己不想聽的廢話了。

　　「朱櫻，真是對不住……」

　　她剛抱著資料走出咖啡館，另一個稻妻留學生真田從後面追出來，後者氣喘吁吁的拉著前者找了個人少的角落站住腳：「剛才會上我不好說，也許你知道稻妻是以三奉行共同輔佐將軍管理全境的？」

　　「大概吧，有些了解但是不多，怎麼了？」她意識到真田想說什麼，索性給她機會等她說。

　　真田先是左右看看三木在不在附近，確認他不在才小聲道：「我們幾個背後各有家族，跟隨的奉行也不一樣，所以這件事傳回稻妻後不知怎麼回事就變成三奉行集團之間的比拼了。現在是大家都願意做這件事但意見無法統一，嗯……為了逼迫別人讓步他們不約而同採取了『拖』字決，唉，真的很對不起。」

　　比起璃月，稻妻才是真正極度依賴海洋資源，先不提高度自治的海祇島，反正鳴神島上靠海吃飯的人一抓一大把。誰能掌握這些人的生活，誰就能掌握稻妻的權力。這不比向將軍挑戰要穩妥多了？只需拿捏住國家命脈，就算雷電將軍也不能隨隨便便拔刀砍人。

　　真田希望掌握稻妻脈搏的人能是神裡家，白鷺公主是位親民的好姑娘，她能理解人民的苦痛與需要。

　　「我其實不太在意，璃月的網箱一拉起來稻妻那邊自然而然會著急，用不著催。我們這次實驗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試試深海網箱到底能不能養魚，能不能把魚按照預期養活，以及養成的魚能不能被市場接受。不是要驗證同一時期內不同海域的魚存在不存在不同的生長狀態，所以兩片漁場放魚苗的時間有早有晚問題並不大。」

　　朱櫻耐心安撫看上去急得冒火的真田：「想要參與此事的人越多越好，慢慢協調，沒關係。」

　　「可是，你是不知道他們有多能拖！」真田臉上的急迫都快吐出火星子了：「甚至有人鼓動漁民偷偷跑去別人家的海域搗亂。」

　　啊，這！這就有點超過了。

　　朱櫻早就過了「你們必須全都聽我的」的年齡段，只要整個小組能在一個大前提下共同前進，她是真的不介意組員別有想法。但你們稻妻就那麼大點點地方還要起內訌互相扯後腿，這就不太合適了吧！

　　「那麼真田，你有什麼建議嗎？」她同情的看著面前的青年，很想問問作為二手學者他願不願意被璃月接收。

　　「我知道你和璃月的七星關係緊密，能不能請七星安排一支使節團隊去稻妻催催？」

　　真田提出了一個自以為有效的解決方案，朱櫻一臉「慘不忍睹」的望著他：「這樣啊，呃……月海亭不是我開的，這事兒也不可能我說行就行。我只能說會認真考慮然後試著提一提，行不行的，你別抱太大希望。」

　　這件事兒，純屬稻妻內政。你們稻妻人自己不想想該怎麼解決，反而大老遠的要璃月派團隊過去協調。往好了說這叫請人斡旋，說難聽點這不就是把外人領到自己家裡耀武揚威嗎？你怎麼想的？就好比父母無緣無故吵架要離婚，做為子女只能去請父母的父母這種極為親密的家人來幫忙協調，你要是把隔了半個小區的鄰居請進屋就會顯得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璃月才不會摻和稻妻的內政呢，提都不用提。

　　真田卻像是得了承諾似的長出一口氣：「您要是能幫忙可就太好了，否則還不知會拖到什麼時候。」

　　「不，我確實不著急。」朱櫻低低嘆息：「不知道真田同學你是哪位奉行面前的紅人呢？」

　　她對稻妻的了解更多來自於八重堂的輕小說，顯然既不真實也不全面，全都是刻板印象。

　　「也不是什麼紅人啦！」真田提起主君便與有榮焉的打開話匣子：「我受了神裡大人的資助才能從稻妻來到須彌，之前也只是小村子出身的文吏罷了。」

　　哦，看來真田傾向神裡家，就不知三木又是何方神聖的代理了。她這一個小小的課題組，何德何能進來這麼多高門大戶的代表，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也許我可以試著向貴家主修書一封，有些事能別鬧得四鄰皆知盡量別鬧到四鄰皆知，免得將來彼此間不好看，你說呢？」

　　出於好心，朱櫻還是勸了一句，能不能聽進去就看他自己。這種事稻妻人自家關上門隨便怎麼解決都行，真要把外部勢力引進去，都不用過一百年，幾十年後真田這傢伙就會被打成國家的罪人。

　　關鍵他不是有心要做削弱稻妻的事，他單純只是太年輕看不清楚這裡面的利害關係。其實這人一心想讓身後的國家變得好起來，奈何手段和能力有限，看來他就只適合搞搞學術，別的能少摻和盡量少摻和。

　　真田「嗯嗯嗯」的應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如果你沒意見，我這就回去向家主寫信，牽個線。」

　　「行吧，你高興就好。」

　　估計他是沒聽進去。


第65章 孤蓬萬里

　　「網箱就安排在孤雲閣以東的洋面上，附近有個被海水淹沒只露出山尖的小島，可以用作往來休息以及安放倉庫的地點。我們過去島上看著，也好就近與漁民們交流，辛苦你在須彌給大家做後盾呀。」

　　璃月這邊關於深海養殖的研究很快就得到了足夠支持，就等著這個課題通過好拿畢業證的璃月學生們巴不得提前回家——大家可以換班嘛，你回去幾天我回去幾天，只要保證海上總有個技術人員留守就行了。

　　過年過節跟著商隊回一趟璃月別提有多艱難，又是海路又是陸路，幾經周轉花錢花時間，大家只能把這事兒放心裡想想。誰也沒料到朱櫻小姐居然有本事讓七星這麼快時間就給出反應，她又主動表示願意留在須彌處理資料整理稿件把回家的機會讓給別人，一時間組員們恨不得把她供起來早晚三柱清香。

　　須彌再好也不是家，咖哩再香也不是味，眼看畢業的希望不再渺茫，又能趁機先行在七星面前用實際能力刷刷存在感，朱櫻小姐不僅挽救了大家的畢業論文而且變相給大家創造出就業機會。要不是怕被家鄉父老追著打，璃月的陀裟多們都想把七天神像上的岩王帝君請下來再把朱櫻小姐放上去了。

　　「嗯，其他國家參與這個課題的學生們大多就是為了混個畢業，咱們不一樣，咱們要想得更遠些。第一次投放的魚苗都是野採的，咱們得想想該怎麼讓養殖在網箱裡的魚蝦自行繁殖。銷路其實並不是問題，好好養，我等著明年回去吃你們養出來的魚。」

　　朱櫻拍拍年輕人的後背給他們鼓勁兒，這幾個做好準備先行返回璃月主持實驗的學生「嘿嘿嘿」笑成一團。跟著他們一塊走的素論派學生毫無違和感的混入其中，他和先前的課題組鬧翻了，屬於是中途被朱櫻邀請進來專門處理材料難題。

　　璃月這邊登記在冊的最年長的學生擦擦微紅的眼眶拉住朱櫻道謝，她在須彌滯留了快八年，每一次提交前都會遇到意外情況。「課題」逃跑了，「課題」被別的「課題」吃了，「課題」長得太好被人提前摘走了……等等等等。她本來都已經打算放棄拿畢業證這件事，想著胡亂投個申請坐等被拒好灰溜溜回老家嫁人生孩子讓父母安心，誰知居然被接受了，組織者還是個極有本事的年輕姑娘！

　　「我們回去璃月後一定會把漁場看好，論文的文字部分就靠你了。你自己留在須彌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睡覺鎖好門窗。還有，稻妻那邊扔著讓他們自己隨便亂，千萬別摻和進去，當心吃虧。大不了答辯前都踢掉，反正你畢業了肯定會回去，我就不信這幾個敢跑璃月衝你呲牙，打死他們！」

　　上上次她課題失敗就是吃了稻妻人的虧，這回無論如何長了不少心眼。在這個學生看來朱櫻還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接人待物又溫和又赤誠，就像個沒吃過苦頭的書香門第大小姐，生怕她被人哄騙欺負。

　　朱櫻謝過她的叮囑，沒說自己與稻妻的神裡家主通信一事，反過來又交代大家一堆旅途需要注意的健康知識，然後才依依不捨送別這批留學生啟程返鄉。

　　他們就像枝頭的果實，吸取了足夠營養就會回歸出身的那片土地，然後滋養出新的幼芽。

　　車隊前腳出發，後腳三木和真田就把官司打到她面前。這兩人互相指責對方在協調安排實驗場所的事情上不盡心，吵到激動處差點當街動手。

　　「如果不想被三十人團送去風紀官辦公室喝茶，我建議兩位都消消氣，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何？」

　　三十人團才不會管學者們打架這種小事呢，類似激烈的「辯論」須彌城內大街小巷上再常見不過，反正也打不死人，只不過略有些丟臉。但是朱櫻並不想跟著稻妻人丟臉，問題擺在那裡不去管是不會得到解決的，誰叫她現在是課題組的組長呢？她不處理誰處理！

　　三木和真田喘著粗氣同意了這個建議，朱櫻買了三杯咖啡，在薔薇咖啡店沒什麼人的樓頂找了張乾淨桌子坐下。

　　「朱櫻小姐，神裡家乃是服務將軍的社奉行，掌管祭祀典儀文化藝術之類更高雅的活動，並不適合在民生領域插手太過。您不知道這裡的情況，唉，可是真田！私心太重，一心一意只為一家牟利，將課題組以及稻妻人民的利益置之腦後，他這樣的人，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接過飲料，三木來不及坐下就急著剖白自己：「柊家才是真正為將軍打理國庫的家族，我們懂得怎樣將一件商品以最高的價格賣出去，絕對不會讓課題組吃虧。」

　　朱櫻抿了口杯子裡的飲料，目光轉向真田：「嗯……我確實對稻妻了解不多。此前接受諸位邀請也是有璃月七星的意思，畢竟璃月和須彌、楓丹、納塔、至冬以及蒙德都建立了深層的合作伙伴關係，不邀請稻妻這個隔海相望的老朋友實在說不過去。我個人對雷電將軍這位神明也充滿敬意，那般武勇的身姿真是我這種先天羸弱之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啊。」

　　她說了一長串，跟沒說差不多，但是真田和三木聽了心裡都覺得很舒服。

　　「您也不要妄自菲薄，女子本就天生弱一些，比起其他只會窩在後院裡怨天尤人的女人，您已經勝過她們太多。」三木抓住機會表態，朱櫻硬是花掉八百多年涵養才沒把手裡的咖啡潑他臉上。

　　不生氣、不生氣，畢竟蠢貨沒藥醫。

　　看他的簡介和履歷明明是個聰明人吶，為什麼遇到「利益」二字眼睛就像是被牡蠣肉給糊住了一樣呢？

　　蝸牛角上丁點大的好處也能放在眼裡拔不出去，實在令人失望。

　　真田自認為有家主出馬必定能說服朱櫻，很有幾分立於不敗之地的模樣回懟三木：「你就不說柊家家主現在還在天領奉行大獄裡思過這件事呢？敢和愚人眾架空愚弄將軍，真有他的。朱櫻小姐，您千萬不能相信柊家，當心也被蒙蔽了。」

　　「呵！神裡家偷養私兵意圖謀反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前任家主連鍛刀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三木也抓住了一個重點用力加以反駁。

　　「柊家……」

　　「神裡家……」

　　朱櫻淡定把咖啡喝出品茶的姿勢，心裡想著可以給七星寫一份有關於稻妻散裝政權現狀的報告了。

　　「咳咳咳咳咳，好了好了，喝點飲料潤潤嗓子。別生氣也別上火，你們這樣爭吵，到底是有什麼訴求呢？我對貴國國內的政治生態不感興趣，也無意去稻妻擔任什麼官職，兩位大可不必如此互相攻擊。」

　　主要是學者做出這種樣子太難看了，老人家見不得傷眼睛的東西。

　　「我希望您能全權將此事交給柊家代辦，肯定辦得漂漂亮亮。您高枕無憂等在須彌城裡就行了，資金和名譽都不會少。只是在論文的權重以及將來的技術轉讓上，柊家希望能得到一點點承諾。」

　　三木狡猾的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合同推到朱櫻面前，額外又奉上一枚很有稻妻風格的黃金飾品作為「定金」。

　　只要她收下，柊家說這是什麼這就是什麼。

　　只要收下這東西，恐怕明天一早全教令院連看門狗都知道自己賣身給了稻妻的世家。朱櫻拿起這枚沉甸甸的裝飾品在手心裡掂了兩下，懶洋洋扔回桌面，將墜在裙間的襟步解下來拍在三木面前：「你猜我缺不缺錢？」

　　一般的神之眼持有者也就用金屬框架裝飾一下那枚寶石，她的神之眼外圈與摩拉同材質。

　　講個笑話，朱櫻缺錢。

　　雖然出身消亡星球，朱櫻家中卻也世代行醫家資不菲。雖然久遠的記憶基本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但總歸有個大體的印象。也就在羅浮的育幼院裡她過了半年多拮据的生活，但是那種「拮据」也比不少稻妻人日子要好。被鏡流收養後劍首大人不會養孩子但是會打錢，白珩更是見什麼好就給她帶什麼，諸天萬界新奇的珍寶玩具就沒朱櫻櫻小朋友沒見過的。

　　「我希望兩位能認真做學術，而不是把精力耗費在無窮無盡的黨爭內鬥上。作為課題組組長，我有權把不利於課題進度的成員開除出去，希望這件事不要從二位開始。至於你們身後的世家也好貴族也好，我不關心。我對雷電將軍的尊敬並不會蔓延到她的臣下身上，無論誰想談，讓他們自己派專業的生意人來談，兩位學者就別去做不擅長的事了，好嗎？」

　　要不是看他們以往的科研成果可圈可點，她早就開口趕人了，對待亂麻，必要的時刻只能以快刀斬之。

　　三木漲紅了臉，吶吶收起他帶來的東西回去報告。真田還想再說些什麼，朱櫻的表情讓他明白繼續盤桓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對不起，方才我失態了。您的態度我會如實告知神裡大人，至於今後，我會用實際行動向您證明今日並非虛言。」

　　真田彎腰鞠了一躬也走掉了，朱櫻自己坐在原位翻著白眼直嘆氣。

　　稻妻人真是難以理解。

　　「稻妻人真是難以理解。」

　　從不起眼的角落裡，艾爾海森夾著本書走出來：「更讓我難以理解的是你為什麼允許他們在組內鬧，這會讓我覺得白白浪費時間審批經費。」

　　她把杯子裡剩下的咖啡喝掉，收起自己的神之眼重新束好：「容我提醒，那兩位背後的家族每年都經由各種途徑向教令院捐贈以求結個善緣，嚴格來說他們浪費的是自己的錢。」

　　「那麼璃月呢。」灰髮青年拉出沒人坐過的第四張椅子，坐上去翹起腿：「璃月的捐贈也不少。」

　　「是什麼幻覺讓你覺得璃月人會專門跑到離家萬里之遙的地方做賠本買賣？需不需要我給你看看腦子？」

　　她沒好氣的把話扔回去，艾爾海森不再發表高論，轉而從衣袋裡取出一枚墨綠色的「葉片」放在桌子上：「給，小吉祥草王要我順便把這個交給你。本想著晚上在圖書館辦這件事，現在倒是省了功夫。」

　　原來是「私人迷你可視移動終端」的樣品。

　　「有名字嗎？」朱櫻把它拿起來放在手心裡各個角度轉著觀賞，就藝術價值而言這東西和工藝品也沒什麼區別了。艾爾海森沉默片刻，誠實的搖頭：「不，暫時還沒有。小草神沒提，我的意見是最好不要起個太生僻或是太狹義的名字，不利於市場推廣。」

　　面前坐著一個現成的知論派優秀畢業生，這東西名字有著落了。

　　朱櫻將葉片戴在耳側摁下開關，絲滑的綠色光屏在眼前展開，小吉祥草王的聲音臨時充作開機提示：「願您得以聆聽智慧之聲。」

　　雖然不耽誤透過光屏繼續向前看，不過最好別再走路或是駕駛時使用。

　　「朗朗上口喜聞樂見，最重要的是無論哪國文化都沒有與之相關的負面引申，嗯，這件事就交給您了，艾爾海森書記官。如果您推辭的話……我不太好向賢者們解釋冠名權易主的問題。」她取下葉片敲敲，材質細密堅硬觸之生溫。翻過來仔細觀察「葉片」各部件間的縫隙，樣品線條圓潤流暢，形狀莫名有點像巡鏑。

　　還有能夠改進的空間，得多找幾個人試試效果。

　　艾爾海森看著她的動作陷入沉默——就不該接這個送東西的任務。

　　「我覺得……」朱櫻把玩著這枚「手機」，一個主意油然而生，「為什麼不請七位神明每位錄一句話收入其中，隨機播放開機聲音呢？請旅行者熒小姐去做這件事，我願意以個人名義贊助她一些亮晶晶的石頭。哦，水之神的話，也許可以拜託水龍王，他會同意的。」

　　大書記官無語的看著璃月來的旁聽生小姐。

　　虧你想得出來！你們璃月人對神明就是這麼，嗯，親近的嗎？


第66章 孤蓬萬里

　　「欸？指名委託？來自須彌教令院的朱櫻小姐……？」

　　派蒙讀信的聲音一路向上挑，旁邊伸來一隻手，金髮少女只看到信尾給的條件便斬釘截鐵收下委託，「放心！必不辱使命！」

　　一千六百原石呢，分七天付清，只需要每天拜訪一位神明請他們錄一句簡單的鼓勵之語就行。

　　從來沒發現原石這麼好賺過！

　　旅行者：從今天起，朱櫻小姐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姐姐了，認真臉握拳。

　　她收拾好包裹直接來到教令院找凱瑟琳接任務，仿生機器人小姐額外又給了個新活計。

　　「最近須彌和璃月共同開發的初代小葉正在招募試用員，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由須彌教令院提供技術，璃月提供運營和服務，每人可憑腦波申請唯一賬號，彼此通過賬號加為好友實現實時通訊，具體操作方式與虛空終端差不多……」

　　「這不就是虛空終端嗎！」派蒙大聲反駁，凱瑟琳微笑著繼續道：「是初代小葉哦，由大書記官艾爾海森起的暫用名。」

　　派蒙的聲音慢慢變小：「可是看上去明明就是虛空終端……」

　　「初、代、小、葉，請不要叫錯了。」凱瑟琳一字一頓的提醒，派蒙不再出聲：「……」

　　小葉就小葉吧，還挺好記。

　　熒收下試用的小葉戴在耳側點開，小吉祥草王的聲音傳出來：「願您得以聆聽智慧之聲。」

　　「七天後請您將使用體驗詳細記錄下來並交給我，樣品就當做禮物送給您了，對了，派蒙也有一個。」

　　凱瑟琳小姐的微笑一如既往的得體。

　　派蒙迫不及待接過小葉戴上，和熒兩個人頭對頭加上好友。

　　「這樣一來，就算我們不在一起也能對話啦！」

　　她興奮的飛來飛去，一會兒功夫就見旅行者伸手又向凱瑟琳要了一枚，握在掌心提劍往須彌成外去。

　　「你去哪裡呀？」小精靈急忙追在她身後，少女揮揮手堅定道：「我去找個丘丘法師揍一頓，讓它把這個捎給哥哥。」

　　派蒙無語，你就不想想這樣做會給丘丘法師帶來多嚴重的心理傷害？

　　「還是先去做任務吧！我們去蒙德找溫迪，這種事他一定最願意配合！而且，說不定不用你送，你哥哥自己就會派人上來弄一個呢？」

　　她拽著熒的飄帶阻止她做傻事，一番拉扯後總算救了丘丘法師一命。

　　來到蒙德，溫迪不在，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琴小姐告訴她們吟遊詩人去璃月做客訪友去了。沒辦法，旅行者和小派蒙只能馬不停蹄趕往璃月，最終在長樂茶館找到鍾離以及被他困在玉璋護盾裡四處亂撞的風精靈。

　　「這是怎麼了？」派蒙飛到與溫迪同一高度的地方，濃重的酒氣哪怕鍾離的盾也擋不住。

　　若陀無奈，邊比劃邊描述：「他對貓過敏啊，喝醉了跑來玩，進門一連幾個大噴嚏，然後就變成這副模樣四下裡搗亂，被鍾離給扣起來了。」

　　「好吧，剛好岩之神和風之神都在，我們找你們有事情！」

　　小派蒙把委託內容講給所有人聽，鍾離和小黑臉風精靈狀態的溫迪一個搖頭一個連身體都在搖。

　　「岩王帝君已經薨逝。」鍾離很認真的解釋，「要不你們去請凝光錄？」

　　「我還想繼續做一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詩人呢，你們去找特瓦林唄？」風精靈「啵」的一下恢復人形，不知從哪兒摸出酒瓶灌了一口下去。

　　「可是朱櫻要求是七神，只有水神例外。」

　　畢竟芙卡洛斯是真的無了。

　　派蒙看向熒：「你覺得呢？」

　　「錄聲音是為了用在小葉上，現在只有草之神的開機提示。」

　　熒沉思片刻，為了一千六百原石，拼了！

　　「我去找凝光和琴組織個投票，請璃月和蒙德的人民投出他們心中最像岩之神和風之神的人，然後錄音！」

　　她背後似乎有熊熊燃燒的火焰，其熱烈之程度就連風岩二神都認真的後退了半步。

　　一千六百原石果然不是白拿的，旅行者打起精神，水都來不及喝一口直接殺向群玉閣。

　　小葉的推廣對璃月有好處，凝光舉雙手贊成這個活動：「你的想法很好，我會安排人去做這件事，不如就送給勝出者一枚紀念款初代小葉，多鑲道金邊兒的事兒。」

　　她大方的連獎勵都給包攬了，比起小葉熱銷璃月所能得到的利潤，小小贈品不值一提。

　　凝光行動力極強的喊來百曉將活動交給她策劃，旅行者見狀放心的一個回馬槍來到西風騎士團把事情原樣又說了一遍。

　　「由人民選出心目中最像風神的……人？好吧，這個想法很大膽。」琴放下筆沉吟：「但也不是不行，組織些活動能為大家的生活增添更多色彩，原則上我認為可以。」

　　原則上可以就是可以。

　　安排完這兩家，旅行者決定去稻妻碰碰運氣——影是不會亂跑的，去天守閣一抓一個準。不過求見雷神總要先和社奉行打聲招呼，不出意外的她被神裡綾人找理由留住。

　　「我想聽你評價一下璃月的朱櫻小姐。近來有筆生意打算和她達成一致，原本中間傳話的人不太擅長交流的藝術，帶回的信息也不太可靠，拜託了。」

　　青年誠懇的擺了桌席面待客，派蒙敞開肚皮大吃了一頓，癱在座位上拍著肚子直哼哼：「朱櫻姐姐是好人！」

　　「是個好人，擅長醫術，很聰明。」

　　熒開口簡單說了兩句，神裡綾人慢慢點頭：「這樣啊，我大概有些數了。看來朱櫻小姐會是位非常好的合作者，這讓我對那筆生意有了更多信心。」

　　他低聲笑道：「吶，必須得拿出足夠的誠意才行。」

　　覲見雷之神的行程很順利，影面無表情的錄了句「於此浮世中，不獨入寢可成夢」。*

　　草之神的聲音已經有了可以白賺一份原石，熒謝過稻妻諸人的幫助，在八重神子調侃的「什麼時候我也來錄兩句」中馬不停蹄去了楓丹。

　　大審判官那維萊特並不想擠在塵世執政的隊伍裡，他把這份工作交給了楓丹最受人歡迎的女明星芙寧娜女士。旅行者私以為他這就是變著法兒的想給芙寧娜多發點工資，不過由芙寧娜替水之神發聲這一點她也覺得再適合不過。

　　五百年不間斷的表演，她不僅戰勝了人性，也戰勝了神性。

　　領到這一份原石後熒通過林尼和琳妮特兄妹聯繫上【僕人】，把需要錄冰之神聲音這件事告知愚人眾執行官。

　　「其他神明都錄了，落下冰之神總覺得不太好，搞得好像大家排擠至冬似的。」

　　僕人把消息傳回至冬，嘴上說著要去須彌其實從來沒動過身的【富人】推了把眼鏡：「他們難道不打算花費任何代價就聆聽女皇的玉音嗎？」

　　「哦，」【僕人】對同事報以冷笑：「旅行者說了，如果冰之神拒絕的話，將來至冬人就不能從小葉裡聽到冰之女皇的開機提示。這其實是針對七國人民的福利，到時候誰家沒有誰尷尬。」

　　【富人】被同事們七手八腳推進角落禁言，【公雞】和藹可親的讓人去問旅行者知不知道小葉的生產與裝配究竟由哪國負責。

　　「當然是璃月，須彌只負責出技術，誰讓草之神地位那麼特殊呢？單論生產能力，七國中沒有比璃月更有效率的。」

　　少女如實回答，等了兩天拿到冰之神冷冰冰的錄音，轉頭回璃月「收網」。

　　如火如荼的活動伴隨著報紙和小說的發行被推到了全新高度，辛苦工作了半年多的璃月人可算逮到一個玩樂的理由，迸發出來的熱情差點把孤雲閣底下的奧賽爾給烤熟。熒回到璃月港時投票結果已經開出來了，往生堂的客卿先生毫無懸念成為第一名。他本人不得不苦笑照著提示讀了一句「只願蕩滌四方，護得浮世一隅」才算過關。

　　台下若陀笑得差點昏死過去，甘雨也別開臉「吃吃吃」偷笑。

　　下一站是蒙德，果然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蒙德人選出的第一名是——西風大教堂祈禮牧師芭芭拉小姐。

　　這個事兒溫迪自己都拍著腿直呼沒想到，最後被旅行者壓著用豎琴給芭芭拉小姐伴奏才勉強逃過。

　　錄完納塔，七神的聲音算是集齊，熒回到教令院見到了和一群賢者站在一起調試小葉的朱櫻。

　　後者笑得溫柔安靜，付尾款也付得瀟灑爽快。

　　「如果錄音受歡迎，下一代小葉我們會考慮多加些語音包。比如基於地脈系統的導航軟件，還有服務於視障人士的語音軟件，到時候會優先與已經錄過音的幾位合作。當然，你們在蒙德和璃月組織的活動我也聽說了，真是了不起，我這邊都沒人能想到！」

　　熒開開心心抱著原石，笑嘻嘻告訴她一個好消息：「其實璃月還有好多人選了你，不如下一代新版本小葉把你自己的聲音也加進去唄。」

　　「倒也不是不行，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朱櫻將錄音交給專門負責此事的技術人員，很快開機提示就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初代小葉可以升級自行下載新語音，不過因為是試用的樣品內存有限，更新後速度會變慢。壞它是不會壞的，卡頓或是反應慢可以拿舊機型去專賣店折價換新。」

　　相當於充當試用員的人手裡直接收到了一張打折券。

　　「我總算知道了，璃月人會做生意這件事是直接刻在骨頭裡的。」

　　派蒙摸摸忍不住手癢下載了新語音和新功能的小葉，打開光屏開始玩裡面的小遊戲。


第67章 孤蓬萬里

　　經過幾個月的預熱，第一批出現在市場上的初代小葉幾乎沒什麼響動就賣完了。各國的專門店門口除了長龍隊還是長龍隊，人人都在問什麼時候能有貨。

　　這東西價格不便宜，小小個頭卻抵得上一個中等收入的人一月薪水。但是它真的很有用！生意人用它，文員用它，普通人也用它，實時通訊有多重要，看看七星往這樁合作裡砸的摩拉就能看得出來。

　　雖然還只是初代，小葉已經成為打入各種圈子的基本要素。相當於小朋友人手一把「神兵利器」就你沒，這還怎麼混在一起一塊玩？本來大家見面聊得投機了紛紛亮出傢伙事兒加好友呢，你卻兩手空空，旁人還得照顧臉面重新把東西收回去，被扔在原地的人怎麼想？丟臉掉份兒啊！

　　要不是一枚小葉只能匹配綁定一個人且已經使用過的無法二次出售，各地盜寶團恐怕早已拓展出新業務。饒是如此，黑市上有關小葉的價格也已被炒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可惜只有買家開價沒有賣家供貨，畢竟誰不需要一個如此玲瓏可愛的通訊工具？而且據說下一代的功能更多更強大，甚至能夠輔助諸多殘障不便人士使用，用手上的舊機型以舊換新給打折呢！

　　預定的名額都排到半年後了，從至冬和楓丹引進的生產線一路冒著火星子，從層岩巨淵轉行出來的工人們數工錢數得合不攏嘴。

　　教令院那邊也有點傻，就沒見過如此迅猛的回頭錢！不少賢者無論上下班走在哪兒都會被人捧著摩拉圍追堵截，只為了攀關係能加個隊——立刻拿到現貨他們都不求了，至少別排得太靠後啊。

　　七星這邊也是一樣，千岩軍順勢抓到不少以「代排」、「代買」為噱頭的騙局，狠狠清理了一下市場風氣。

　　至於那些通過各種渠道已經得到小葉的人，就算不用也非得天天把它掛耳朵上。逢人不是摸頭髮就是假惺惺的自問自答顯擺炫耀，據說最近街面上因此多了許多打架鬥毆事件，離譜程度派蒙聽了都不信。

　　「消息不再蔽塞，文明的發展也會加快速度。雖說少了幾分紙短情長的韻味……可人生苦短吶，能把住當下誰又願意耗費半生蹉跎等待？」

　　若陀把玩著朱櫻送來的小葉反覆開了又關，七道不同的聲音輪流響了一遍，他這才把它掛耳朵上，美滋滋的隔空去戳各位好友。

　　魈在望舒客棧植樹造林，鍾離在孤雲閣的歷史主題公園各種找茬，阿萍在玉京台賣茶壺，留雲在機械院搗鼓自動煮飯機（？），朱櫻在須彌教令院奮筆疾書寫論文。

　　沒過一會兒他發現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一個通訊組裡，頂著滾地錦三花貓頭像的「人不在璃月港」耐心給諸位「老人家」講解怎麼設置虛擬名稱怎麼把自己喜歡的圖片掛在名字前面。

　　「本仙不說了」第一個學會使用這些小技巧，洋洋得意的一連換了好幾張頭像。若陀伸長胳膊拍下身邊一叢竹子，看看覺得不滿意，反反覆覆折騰了好一會兒「南天門資深門衛」頂著迷你伏龍樹的照片開始瘋狂發標點符號刷屏，然後和「出門別忘帶摩拉」就某樁歷史事件吵得不可開交。

　　一小時以後頭像是綠團雀的「杏仁豆腐」試探著發了個問號，「茶壺大減價」替他挽尊回了個句號。

　　朱櫻蹲在智慧宮為三個月後的結業課題做準備。

　　小葉的大獲成功已經通過審核，剩下「深海養殖」這方面哪怕只用璃月的數據問題也不大。

　　能好好活著誰也不想風裡浪裡的拚命不是？孤雲閣以東洋面因其下常年鎮壓魔神而顯得特別平靜，一般的深海巨獸根本不敢往這兒跑。當年岩王帝君投下的岩槍幾乎把近海和深海給隔開，越往外反而越加風平浪靜，小小的波浪輕輕晃，網箱裡的魚很快就長胖。

　　也不是沒有人大聲疾呼「野生就是好」，問題在於它貴且難得一見啊。漁民們當然更願意安安穩穩守著一片海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不得不去冒險的人裡究竟有幾個是真的喜歡冒險？

　　「嗡！」

　　最近略有失寵跡象的手機震了一下，她看著面前的稿紙，遲遲才將它取出來打開，原來是天舶司的第二支隊伍打算前來買買買。

　　乾果，香料，礦石。

　　第三樣可以劃掉了，除非有商人們願意出手，否則一塊也沒。

　　如今層岩巨淵已經從礦坑搖身一變成為景點，誰家想不開了挖掉自己的名勝啊？

　　也許其他國家的礦石商人願意接下這筆買賣，她把念頭轉向稻妻那些滿地亂扔的雷元素汙染物。

　　提瓦特目前的技術無法為它們找到用武之地，仙舟聯盟不一定找不到嘛！

　　加之近來剛好收到神裡家主希望能夠登門拜訪的書信，對方終於拿出了求人辦事的正確態度，朱櫻一點也不小氣的把神裡先生移出小本本上的黑名單。如果能談希望他們開放海祇島……的珍珠產業，盛露廳開發出了用珍珠粉燒胎以貝母做裝飾的新型瓷器，賣得比琉璃晶砂燒造的琉璃件還要好，對原材料的需求也逐漸增大。

　　由此可見含蓄美更符合高端市場，傳統的工藝瓷器總算險之又險的吊住了一口氣。

　　乾果、香料、海產、珍珠，還有蒲公英酒，她將樣品照片發給天舶司的接渡使，對方雖然對礦石無法成為大宗交易品表示遺憾，但新產品也很有趣，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口頭上的一致。這些東西基本都不是璃月特產，無非賺個轉手的差價，朱櫻放下手機打開小葉將消息透露給凝光，對方發了個時髦的【喝茶】表情包並表示這回無論如何都要送真君一件大禮。

　　七星的禮物朱櫻收起來一點也不客氣，這些代表璃月的大商人早已將當初的投資賺了幾倍，花他們的錢甚至不需要過「道德感」這一關。

　　敲定與神裡家主的會面後，她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回論文寫作上。活了大幾百年，總算有望拿個正經學歷出門見人。

　　想當年在學宮……

　　算了不想了，身為學生該念書時不好好念書難道是什麼光榮的事情嗎？

　　核對完最後一部分數據，她收起材料離開智慧宮。

　　*

　　「乾果、香料、海產、珍珠，茶葉，瓷器，以及酒水……礦石呢？他們不願意賣礦石？」

　　工造司的工正公輸師傅盯著交易單望眼欲穿，每次有新的星球與仙舟達成交易時他都眼巴巴這麼看著，由衷希望能有新型材料出現。岩明被他瞪得可憐，搶過玉兆結結巴巴道：「我去問問！我這就去問！行了您也別在這兒等著，有消息我叫人去工造司尋您。」

　　沒過幾天，岩明果然抱著玉兆去了工造司找老師傅。

　　「您看看這種礦石能不能用？這次會帶些樣品來。」

　　照片裡紫得發黑的石頭即便在夜間也能發出幽幽螢光，公輸師傅眼睛都看直了：「要的要的，他們應該是處理不了，但是咱們沒問題啊！估計能拿來修補造化洪爐呢。」

　　「好嘞，那我就讓他們備上一噸樣品先試試。」

　　這要是能修補造化洪爐，羅浮怕是情願出錢倒貼給人建空港。

　　公輸師傅對任何罕見的礦石都饞得很，扒著岩明的玉兆看了好一會兒，念念有詞：「我聽說，這個星球上有原生的本土長生種，不如向神策府申請要學宮出幾個名額，年輕人之間總是比較有話聊。」

　　旁邊跟著的學徒聽著聽著加入討論：「欸，天舶司有沒有說可以開放過去旅遊的名額啊？總是去伊須磨洲都去煩了。」

　　仙舟人輕易不得去往其他星球，要不是仙舟「岱輿」斷艦墜毀於塔拉薩的伊須磨洲自治區啟迪了伊須磨洲文明，大家連這個更換心情的地方也沒有。現在又多了個提瓦特，據說不僅天然環境好文明的類型也更豐富，年輕人們早就按耐不住蠢蠢欲動的心。

　　「不行，這事兒天舶司說了都不算，是神策府下的命令。除非天舶司的商團，否則不允許私人前往提瓦特，就連商團也不能自己四處走。據說那裡有豐饒痕跡，目前無法判斷對仙舟人有沒有害，要等核查徹底完成後才能開放。」

　　岩明把公文調出來給學徒們看過，讓他們了解事情的嚴重性：「你們總不至於為了跑出去玩連命都不要了吧！」

　　雪地中綻放的桃花美則美矣，那種違反自然規律的妖異感著實讓人背後一涼。學徒們立刻搖頭表示絕對聽從將軍命令，一定不會偷偷跑出去貪玩，岩明這才收起玉兆同公輸師傅道別。

　　「最遲下個月我們就動身，到時候給您帶些乾果蜜餞回來嚐嚐。趕上瞧熱鬧了抓一把在手裡邊看邊吃，香得很！上次我們還有人試著就蘇打豆汁兒，都說可以。」

　　公輸師傅也是老仙舟人了，一聽樂得直點頭：「行行行，你們抓緊時間安排。一路順風啊，趕快把礦石給我帶回來。」

　　狐人接渡使拱拱手作別離去，半個工造司都熱鬧起來。


第68章 論壇體

　　「兄弟們，問題嚴重了……」

　　「現在，壓力來到了某鐵這邊。」

　　「我要點名表揚某款二字遊戲。」

　　「你們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今天起，我在另一個次元的國度裡，多了一位慈祥的母親。」

　　「媽咪我愛你！」

　　「七千二百度螺旋轉體升空！媽咪！」

　　「櫻門。」

　　「櫻門。」

　　「櫻門。」

　　「櫻門。」

　　「……」

　　「一千六百原石嗎？原石到位天理干碎。媽您說話，今天想看到誰的屍體。」

　　「樓上不要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如此恐怖的話啊！有誰替天理想想嗎？」

　　「不！你們根本不會替天理考慮，你們只能想到自己那一千六百原石！」

　　「你不要嗎？」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要！」

　　「立本我的好兄弟啊，我出門轉一圈嗷，今天晚上不回來吃飯了，你和寢子你們兩個好好玩兒啊∼」

　　「終章時來自羅浮的朱櫻小姐給了吾等旅行者一點小小的十連震撼，開始期待仙舟上的故事了！」

　　「旅行者，星鐵好玩嗎？」

　　「旅行者，星鐵好玩嗎？」

　　「旅行者，星鐵好玩嗎？」

　　「打破隊形！好玩！用力點頭，飛奔，繞場三週，撕掉上衣並發出猴叫。」

　　「姐姐美圖，姐姐是大富婆，我是大富婆養的小貓咪！【圖】【圖】【圖】。」

　　「這是何等有生命力的構圖啊！家人，借一部說話（擦鼻血）。」

　　「看到神蹟，太美了，我狂哭！」

　　「老師您下凡辛苦了。」

　　「能吃到這麼新鮮美味的糧，我感謝口口，感謝口，感謝口口口，感謝同學，感謝老師，感謝太太，感謝氫，感謝氦，感謝鋰，感謝鈹，感謝硼，感謝碳，感謝氮，感謝氧，感謝氟，感謝氖，感謝鈉，感謝鎂，感謝鋁，感謝硅，感謝磷，感謝蛋白質，感謝糖類，感謝脂肪，感謝高爾基體，感謝線粒體，感謝葉綠體，感謝內質網，感謝溶酶體，感謝核糖體，感謝液泡。」

　　「沒見過，韓了。」

　　「誰能想到我姐這種要顏值有顏值，要強度有顏值，要劇情有顏值的大美人居然出手如此闊綽，璃月仙人出門不帶錢的慣例在這兒終於被打破了是嗎？」

　　「笑死，根本不是沒錢，你看哪個璃月仙人缺錢，從前用不上，久而久之就忘了。」

　　「只有我還記得北國銀行的票本不？」

　　「忘了潘子那個渣男吧！須彌帥哥難道不乖？（語重心長）」

　　「潘塔羅涅大人在看著你。」

　　「親愛的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那可是一千六百原石！是珍貴的十抽！姐姐怕咱們抽不到她破費，於是自帶嫁妝，快點和我說謝謝姐姐！」

　　「超大聲——謝謝姐姐！」

　　「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哦哦哦吼吼吼吼吼！」

　　「又瘋一個，拖出去吧，下一位。」

　　「扶危濟生真君，確實匡扶危難也做到了救濟眾生啊……」

　　「一千六百原石治好了我不是朱櫻單推人的病。今後誰敢說櫻櫻姐一個不好的字，且看看咱家手裡的三尺無鋒劍！」

　　「牛是怎麼叫的：哞哞

　　羊是怎麼叫的：咩咩

　　貓是怎麼叫的：喵喵

　　狗是怎麼叫的：姐姐你吃了嗎吃了什麼和誰吃的嗓子好點了嗎多喝點水少唱點歌明天天氣冷加衣服了嗎加了什麼衣服多少件什麼牌子的冷嗎有多冷洗澡了嗎溫水澡熱水澡還是冷水澡多少度的什麼牌子沐浴露多少毫升什麼牌子毛巾多大明天有事嗎有什麼事要出去玩嗎和誰去玩去哪裡玩錢夠了嗎吃的帶了嗎累了嗎累了就去休息吧別委屈自己了早安午安下午好晚上好明天見~」

　　「我就是姐姐的狗！」

　　「後面排隊去！從這兒到門口五百米的隊都是來當狗的，憑什麼你加隊？」

　　「顫抖的心，激動的手，明天星鐵更新就能得到蘿莉時期的朱櫻櫻啦，吸溜！」

　　「明天就能看到少年時期的元元了！」

　　「前天官方發的先導PV已經快被盤出包漿，怎麼能這麼可愛呢？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嘿嘿嘿嘿嘿！」

　　「蘿莉時期的櫻寶好清純吶，初戀臉，愛了愛了。」

　　「是誰翻牆只露了一角雲騎制服的袖子呀？景元元你怎麼可以這麼淘氣！媽媽不允許！」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李白巨巨真會寫啊真會寫！」

　　「天各一方，嘿嘿嘿嘿嘿！羅浮將軍與叛逃罪犯，嘿嘿嘿嘿嘿！巡獵令使與豐饒信徒，嘿嘿嘿嘿嘿！」

　　「是什麼把你變成這樣的？」

　　「是馬哈魚，指。」

　　「你們是信PV的鬼話還是信我是持明龍尊？」

　　「您好龍尊，V我50看看實力。」

　　「我，飲月君，打錢。」

　　「那麼大一隻龍尊，主打一個從你的世界來來回回走過你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是吧？」

　　「楓哥難得吃一回癟，大家要體諒體諒。」

　　「重點難道不是櫻寶根本沒注意到我楓哥嗎？別忘了楓哥放過的狠話。」

　　「櫻寶是什麼鬼？一千六百原石在上，櫻姐是我親老婆！」

　　「沒辦法呀，朱櫻在星鐵是個四星，四星不上星穹贈送頁面，從櫻姐降級成櫻寶了。」

　　「文案四星，策劃六星，這技能一看就超模了親。」

　　「我不信！攻擊奶已經有羅剎了，策劃組難道要爆天命大主教的金幣？」

　　「同諧啊！仔細看看說明行不行？虛數、同諧，不是豐饒不是豐饒不是豐饒，你們不能因為朱櫻在某原那邊是個打人很疼的大奶就認為她在崩鐵這邊是豐饒啊，SIZE都不一樣好嗎！」

　　「來，跟我看這邊的冷麵小青龍和冷麵大青龍，四星五星屬性不同不是很正常？不要拿你四星的官圖來套我五星的櫻姐。」

　　「拜託四星就已經不得了了！雲上五驍白珩無了目前在復活賽排隊，剩下四個櫻寶誰都能輔，增傷、群控、普攻給怪上dot，終結技自帶抬血線效果，除了不能拉條你們還想怎樣？」

　　「笑擁，掉自己的血抬全隊的血，這是什麼捨己救人的實誠孩子，攤上鏡流簡直血崩！」

　　「點刀哥羨慕的看著櫻寶，希望自己掉血的速度也能有這麼快。」

　　「存護停雲，存護朱櫻，存護飲月，這仨放一隊誰先死？」

　　「我先死！誰倒了我都心疼！」

　　「等等！PV裡頭朱櫻有超過二十歲嗎？哎呦一直咳咳咳咳咳咳，咳的我抱著呱太杯子跟著狂喝水。她不知道啥叫雲上五驍吧？跟豐饒民走了之後那鏡頭邪笑的是倏忽？」

　　「我的白月光大狐狸啊！我的白月光應星叔啊！」

　　「都說別信PV鬼話，我櫻姐絕不是反面角色，她長了蛇蠍美人那根弦嗎？識人這方面你們是看不起景元元還是看不起鍾大爺？」

　　「魈君用和璞鳶種樹的樣子也是帥滴狠吶！」

　　「胖胖坨擼貓的樣子也是安逸滴狠吶！」

　　「鍾大爺終於安心退休，接下來是辣個女人的時代！」

　　「放肆！哪個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這是什麼準備向星辰大海進發的璃月人？璃月全員開拓是吧。」

　　「所以押一手五星開拓SP朱櫻。」

　　「同諧命途，豐饒令使，模擬宇宙虛無C，胳膊肘往阿基維利那邊拐。阿哈：這可太有樂子啦！」

　　「像不像某位閉目將軍？」

　　「青梅竹馬的CP就是香！」

　　「刀起來也特別爽！」

　　「新劇情估計是刀，畢竟講得前塵往事，刀就刀吧，習慣了。馬哈魚啥時候不刀了才是天上落紅雨。」

　　「真就抓著我們元元一隻貓使勁刀麼？」

　　「可惡！文案你出來說句話！我知道你在家！」

　　「文案連夜扛著電腦搬家，唯恐被刀片堵門。」

　　「不行不行，我實在好奇櫻寶究竟怎麼弄死的持明，講道理，巡獵丹恆簡直就是四星戰神，一個同諧無論怎麼想也不是人對手吧！」

　　「不用好奇，明天更新完做下任務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這回玩家會以誰的角度看呢？鏡流同行任務時體驗了一把小青龍，朱櫻同行要是能從鏡流或是景元的角度看就好了。」

　　「也有可能從地衡司或者雲騎軍的角度看，那就是素裳？」

　　「白露也有譜吧，畢竟現在誰都知道白露就是白珩的半個輪迴了。」

　　「你們猜櫻姐回羅浮迎面看到應星傻了，鏡流瘋了，白珩死後不得安寧，飲月把自己作進幽囚獄褪生後會怎樣？」

　　「還能怎樣，最嚴重也就原地魔陰唄，畢竟年齡也快到了。黑化既增強，景元元這不就來活兒了麼！」

　　「你們別忘了她在提瓦特的命座啊！桃都之座，行走的建木，往生堂優質客戶，胡堂主的戰略合作伙伴，這不得第二碑半價一口氣送走半數仙舟人？」

　　「然後成功幫神策將軍解決掉羅浮人口太多房價太高的難題？」

　　「呃……樓上你是認真的？」

　　「為什麼不呢？越是真摯純潔的情感弄髒弄壞它難道不就越帶感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要看到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醫生呢？醫生快來！這兒有一個越獄出院的，快點抓回去！」

　　「抓住了抓住了！讓讓！」

　　「扔！好！扔回病房鎖好了。」


第69章 羅浮舊事

　　楊花落盡子規啼，

　　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

　　隨君直到夜郎西。*

　　每當戰艦歸航，正對著玉界門的坤輿台上都會站滿翹首以盼等待征人的民眾。

　　仙舟聯盟的規矩是哪怕只剩一把灰一塊布，帶出去的長生種也得足數再帶回來。戰艦並不會停在坤輿台，要等事兒都辦完了雲騎們才能從校場回家或是回宿舍。所以聚在這裡的老老小小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湊運氣看看牽掛的人是不是還活著，囫圇不囫圇都不打緊，有口氣兒就行。

　　反正還有丹鼎司撐著呢，只要別入魔陰，因傷退伍了也能在家找份工作養活自己。

　　艦首上坐著個高個子白髮少年，生怕人看不見他似的動來動去。騰驍將軍也不去管他，兀自笑呵呵的留在艙內與鏡流說話。

　　此次出征雲騎完好無損者十有八九，多是仰賴這師徒倆的智謀與武力。那坐在艦首上亂晃的小子乃是地衡司世家的小兒，自小就在司內有名的聰慧，據說他為了進雲騎和家裡幾番鬥智鬥勇，如今這份聰明用在戰事上更加叫人驚喜萬分。

　　騰驍將軍有心栽培他，自然極願意與他師父坐下多聊幾句。奈何鏡流其人天生清冷，話更不多，本想著拉近些距離來著，到底還是變成乾巴巴的獨角戲。

　　「我聽聞你家中似乎還有一個孩子，怎麼不帶出來認識一下同袍們呢？」騰驍純純是一片好心，鏡流也有一千來歲了，這個年紀的雲騎將士最擔心的不是枕邊人就是膝下娃，帶進雲騎隊伍或是託付給同袍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最優解。

　　然後，他就聽見自己掌中最鋒利的劍磕磕絆絆棒讀：「小女……蒲柳之姿，不堪大任，那個，呃……」

　　後面的詞忘了。

　　鏡流自然不覺得養女有什麼不好，雖然她自己從小到大基本上連風寒是啥都沒有概念，但也不認為朱櫻吹陣風就咳嗽，多穿件衣服就會累的情況能有多糟糕。

　　孩子還小嘛，把她從十王司領回來時她就已經知道這丫頭身體弱了，又不是這幾年才這樣。

　　但白珩交代她這麼說，那她就這麼說。在做人這方面上，她自認不如好友。

　　白珩：安排櫻寶進雲騎？你怕不是想活活累死我閨女！

　　騰驍：「……」

　　好吧，天就這麼被聊死了。

　　「師父師父，我看到櫻櫻在不夜侯坐著等咱們吶！」

　　白毛大號少年推開門探進半邊身子歡呼，話都說完了才看到艙內略有些尷尬的氣氛。他眉眼鮮活的動了動，「嘩」得笑開，「嗖」一下縮回去：「將軍再見！師父我先下去啦！」

　　音還在，人已遠，人群中傳來的驚呼說明有個少年郎趁著戰艦略停的那一下直接翻上坤輿台，跑了。

　　「啊哈哈哈哈哈，沒事沒事，孩子還小呢，且由著他去吧。」眼看鏡流的手往腰間佩劍上摸去，騰驍將軍一邊努力忍住自己額頭上的「井」字一邊替景元在他師父面前說好話。

　　這小子是到叛逆期了嗎？

　　鏡流：「……嗯，謝將軍不怪罪。」

　　摁在劍柄上的手收回去了，所有人都跟著鬆口氣。

　　話題再次沉寂，好在戰艦已經接近雲騎校場，騰驍趕緊找到新的話題催促鏡流一起去艙室外。

　　另一邊，景元矯健的單手掛在戰艦側面，接力三兩下看準地方就跳，務必要讓自己以一個最帥的姿勢出現在朱櫻面前。

　　「櫻櫻~哇啊！」

　　好消息是目的的後半截達成了，他成功落在距離女孩不遠的地方。壞消息是宣夜大街才新換了道板磚，質量好光澤度高，就是滑得要命。少年一腳踩虛，甩著胳膊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才勉強沒讓自己摔個狗啃屎。

　　「帥」這個目標，嗯，想像與實際差距委實有點大。

　　在茶飲店喝熱水的女孩放下暖手的杯子，抿著嘴朝他伸出兩根指頭並在一處，笑道：「這可是第二回當面兒偷溜了，我等著看師父什麼時候忍不住了追著揍你。咳咳。」

　　「你就會和我厲害。」他收拾好自己的胳膊腿兒走到朱櫻身邊推推她，女孩順勢往旁邊讓讓，兩人擠在一張長凳上坐著，就像非要蹲在一起的兩隻團雀。

　　「新客一位~」，茶博士拎著壺上前打招呼，景元摸出一把巡鏑拍在桌子上，「有吃的嗎？」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這個年紀真正是吃多少都不飽。

　　「小哥稍等，您看您是吃甜的還是吃鹹的，這就讓後廚給您做。」茶博士好說話得很。

　　反正灶火燒著，無非放上去幾樣半成品點心一熱就得了，哪個好人家非要跑茶攤兒上吃東西啊，茶點你吃不吃？

　　「少吃點兒，等會兒你回家還有一頓呢，噎太多了當心積食。」

　　有外人在，朱櫻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小了許多，氣流吹得景元耳朵邊上癢癢的。他故意轉過去嚇唬她要把手往她脖子裡塞，女孩子提前捂著領口躲開：「討厭！」

　　軟綿綿的透著奶味兒，一點威懾力也沒有。

　　「沒事兒！」景元半途換方向戳戳她包在布巾裡的包包頭，收回手坐好，「晚上我去你那邊喝碗瓊實果茶不就得了。」

　　「不會沒有我的份兒吧！我可是整整在外面辛苦打仗打了三年才回來，難道說家裡沒我位置了！」

　　他故意貼近了去看她的眼睛，指甲圓潤整齊的微涼手掌及時拍在少年臉側，沒怎麼用力就把他給「推」開：「不要湊這麼近。」

　　三年前她還不會這樣呢，怎麼一回來就遭遇冷待？

　　「什麼情況？」，金色的眸子眯了起來，少年一臉狐疑。

　　朱櫻把臉扭到另一邊咳嗽：「我這幾天有些低熱，你別湊太近，免得傳染。」

　　好吧，原來是這樣啊，想多了。

　　既然她撐著病體出來，景元就不鬧她了。還好沒來得及點吃食，結了熱水錢兩人起身去校場見鏡流。當值的守衛告知鏡流明日下午才能休假，朱櫻又慢吞吞去了天舶司一趟問候白珩。

　　飛行士歸天舶司管，配合雲騎行動，不在同一個部門卻要協同作戰。

　　不巧的是白珩這會兒也忙，朱櫻只能悻悻走在興高采烈的景元身後回長樂天。

　　「乘公共星槎回去吧？走得累。等將來我到年齡了去考個證，哈哈，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哪裡走得累，分明是怕朱櫻走不動。

　　這會兒迎接出征士卒的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碼頭排隊的人三三兩兩，少年拉著女孩子選了條他喜歡的隊伍站在尾巴上等。

　　公共星槎很快一輛接一輛停靠，他們才排到最前面就來了一輛。司機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先是看到景元，笑眯眯的打算開門，然後又掃到朱櫻，他馬上把手放下：「姑娘，你好像是個短生種啊？」

　　景元上前擋住她，好聲好氣對司機道：「這是我妹子。」

　　「嗯嗯，那什麼，哎呦，我這會兒肚子疼，載不了客啊，不好意思！」

　　說完星槎「嗖」的一下就開走了，急得差點冒火。

　　「走吧，你不是餓了麼？去前面小吃亭吃鳴藕糕喝熱浮羊奶？」朱櫻往後扯扯景元的袖子，朝他搖搖頭，「反正今天晚上師父和白珩阿姨都不回，要不……叫金人巷的外賣？」

　　羅浮本地長生種看不上化外長生種，化外長生種看不上化外短生種，兩種長生種又都看不上一切短生種。既是化外民又是短生種，類似境遇朱櫻遇上也不止一回兩回。

　　雖說也不是什麼需要大動干戈的事兒，到底讓人心情不快，所以她一向不愛出門。

　　少年的嘴角有點往下耷拉，他一不笑，舉手投足間便隱隱透出幾分尚且稚嫩的威嚴。

　　「你走得動？」

　　這會兒誰和他搭話都看不著好臉色，唯獨朱櫻不怵，說起話神色如常：「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唄。我難得出來，剛好藉著機會逛逛。」

　　她都這樣說了，景元也不再糾結，淡淡掃了眼後面排隊的人，抬胳膊攔在朱櫻後背上推著她離開碼頭。

　　「你點兩份外賣吧，等走到家也送到了。」

　　她一直坐在不夜侯，怕是等了許久，肯定也沒吃東西。

　　朱櫻看著星槎海中樞林立的朱紅色風牆敷衍：「嗯嗯嗯，好好好。那我就隨便點，回頭你可不能嫌難吃。」

　　這人隨意的時候很能隨意，小小一隻就敢瞞天過海隨軍出征，世家子弟本可以不吃的苦他都能吃。但要是有心挑揀找茬，雞蛋裡他也非要給你挑根骨頭出來。

　　「櫻櫻∼你是不是不心疼我了∼」

　　少年彎下腰把毛茸茸的腦袋壓在女孩子肩膀上蹭來蹭去，與他而言出征三年就跟出門逛一圈差不多，一眨眼就回到羅浮。但是對於朱櫻來說三年啊，一千多天，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快要對景元感到陌生了。

　　少女臉紅了，路人的注意讓她頗有幾分羞澀的窘迫。在別人看來他們兩個就像炸毛小動物非要拉著他的順毛小伙伴作亂，後者滿臉不情不願但還是陪他胡鬧。

　　「你，你別湊這麼近！」她伸出手用力推，景元非得在她臉上多蹭一下才肯收回去站直：「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真要是生點小病也挺好，多歇幾天，我在外面都快睏死了~」

　　他就跟隻貓似的，又輕又軟的哼哼，朱櫻不得不敗下陣來：「知道了，別人都在看，你讓我留點臉吧！」

　　最後還是點了幾年前景元自己點過的那種外賣，五顏六色還挺熱鬧，一看就不太健康。


第70章 羅浮舊事

　　跟著戰艦從羅浮以外的戰場回來，再怎麼說也得先去見見父母。景元藉著雲騎正經解散的時間差把朱櫻送到門口，等她關好門腳下一轉，隔壁就是自己家。

　　朱櫻關上門在院子裡的桃樹下坐了一會兒，送外賣的金人就到了。

　　據說百十來年前有金人自行生出智慧，帶著同族差點掀翻仙舟聯盟。自那以後工造司就不肯再往智能方向研發，對這東西的體型也有嚴格控制，民用領域更是多以玲瓏獅子和機巧鳥替代方方正正的金人。看來這位老闆多半是個懷古守舊的人，要不也該換成機巧鳥送貨。

　　刷卡付過金人信用點，她走了兩趟才把外賣箱收進屋。今天晚上鏡流和白珩都不回，沒必要留門，門鎖「喀噠」一聲鎖死，女孩輕輕嘆了口氣。

　　呼……總算自在了。

　　外賣放在盒子裡不拿出來還能多保會兒溫。她找了口鍋出來坐在火上，新鮮瓊實果洗乾淨切成丁入鍋，添水加糖，一個多小時後廚房裡彌散開濃郁的酸甜香味。

　　最近換了種內服藥，藥性與瓊實果相衝，有人想喝瓊實果茶就只能現熬。

　　另外如果今天晚上鏡流和白珩留在軍中聚餐，明早也會需要喝些果茶解解酒，動一回手還是很值得的。

　　牆頭簌簌響了兩聲，沒多大一會兒身後就多了個尾巴似的人貼著。關了火，朱櫻抬手用胳膊肘把景元又往後推推：「你的外賣在桌子上，自己拆去。」

　　少年三兩步躥出廚房，緊接著傳來一陣稀哩嘩啦的聲音。快遞箱被他整整齊齊擺好放到院子裡去，等會兒扔外頭自然有晚間路過的金人收走。

　　五顏六色的炸貨看得朱櫻眼睛疼，她向來不大喜歡熱鬧繽紛的色彩，久了只覺累得慌喘不過氣兒。景元倒是喜歡花裡胡哨的配色，綁頭髮的帶子也要挑大紅色，越燦爛越絢麗越高興。大約是羅浮人壽命都太久了，平淡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基本上意味著無法感知。

　　「嗯嗯嗯嗯嗯，好吃！你不吃嗎？」

　　景元自己嘴裡叼著食物，手裡挑了一根看上去樣子好看的遞到朱櫻面前。她先是避開看上兩眼，然後側頭湊過來咬了一口，「挺好吃，你快吃吧。」

　　因為天生體弱，三天兩頭不是這兒不舒服就是那兒不舒服，她早早就學會克制情緒與欲望。年輕人都很喜歡的美味她淺嚐一口就不會再碰第二下，如果不是景元遞過來的，很可能一口也不會嘗。

　　景家不給他飯吃的嗎？

　　眼看少年在吃過一頓之後又喀嚓喀嚓幹掉那麼大一份兒什錦炸貨，朱櫻懷揣著不切實際的疑惑幫他舀了碗瓊實果茶。景元立刻接過去噸噸噸，放下碗打出個長長的飽嗝：「嗝~吃飽啦！」

　　難道這傢伙的胃連接著黑洞？吃這麼多東西進去，肚子連鼓都不帶鼓一下的。

　　「趕緊回去休息？」她撐著桌子站起來收拾碗筷，少年推開她的手，三兩下把垃圾裝好，自己端著碗走去廚房洗得漕淬作響。

　　「我爸我媽他們都出去了，說是地衡司有急事要處理，不想回去。」回去了難免碰上哪位族中老者，那一通說教聽下來，耳朵都要起繭子。

　　景元隔著廚房門大聲抱怨：「我就想不明白了，進地衡司有什麼好的？每天就那麼幾個數來回再也算不清楚，遇上丁點麻煩腦子裡就跟攪了漿糊似的。我就看不上他們那些辦事兒的手法，頭疼了治頭，腳疼了治腳，治不好乾脆砍了拉到。」

　　朱櫻坐在桌子旁「嗯嗯嗯」的應聲，只當是給他做個捧哏。

　　解決不掉問題就解決掉提出問題的人，何嘗不是一種解決方式？只不過地衡司用這一招用得太頻繁，而且羅浮上的人也有點太多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層出不窮，也怪不得景元不耐煩，換她她也不耐煩。

　　「大概是求個穩定，不忍見你吃苦受累吧。」

　　老人家的心思麼，不在維持家族體面上，就在心疼後輩遭罪上。景家是個大家族，二者兼而有之。

　　「總之我是真不想進地衡司，前幾年過去幫忙算過賬，幹得夠夠的。等我將來年齡到了，我就跟白珩一樣開著星槎四處去看看，嘿嘿，做個巡海遊俠。」

　　羅浮所謂的「巡海遊俠」和外面其他星球的「探險家」意思大差不差，都是為母星探清前路尋找資源的自由職業者，突出一個刺激又自由。仙舟聯盟雖有玉闕瞭望宇宙，在小細節上同樣需要巡海遊俠的支援。

　　老實講這份工作在如今的仙舟可以說時髦至極，有本事的年輕人裡十個有九個這麼想，可惜囿於法度只有極少一部分能達成所願離開腳下的巨艦飛向宇宙。景元就和那些乾巴巴不停遞交申請等待的人不一樣，他直接找了雲騎的路子，先打上幾年仗一退伍，欸，這不都是現成的？

　　大軍出動總要有斥候在前方探路吧？嗯嗯嗯，我這專業對口又有軍功在身，身為雲騎紀律感也強，武藝不說像鏡流師父那般出眾至少打死外面那些地痞流氓絕對沒問題，沒道理通不過申請！

　　朱櫻聽他說得興起也替他感到高興：「巡海遊俠啊，能去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見識各種不同的風景。咳咳咳咳咳。」

　　站在她的時間維度上，這件事只能全憑想像。仙舟聯盟上關於成年的判定是一整個時間段——從一百八十歲到二百五十歲，在這個區間內通過學宮的測試就算成年，才能向神策府和天舶司遞交長期從事高危職業（巡海遊俠）的申請。

　　景元如今也沒滿二十呢，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實現夢想至少要等一百六十年以後。

　　加一句題外話，雲騎軍也是高危職業，只不過這小子卡了鏡流的BUG才給他混進去。要不然他這會兒不是蹲在學宮念書就是進地衡司打打雜，或者當個紈絝子弟滿長樂天大街小巷的四處生事。

　　廚房裡突然變得很安靜，廚房外的咳嗽聲停止後同樣很安靜。

　　一百六十年啊……朱櫻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六十歲。

　　「咳咳，咳咳，我聽說，咳咳，」她率先打破寂靜，帶著笑意聊起生死之事，「近來流行領了骨灰回去以後壓成寶石。要不，將來你給我壓成個骰子？紅色的吧，點數上填金粉，好看。你要是去了陌生的星球遇事不決還能問問我呢，指定給你搖個大數出來。」

　　「或者你給我嵌到星槎前頭去看風景？別給白珩阿姨摸，我怕她摔了找不著我要著急。」

　　停止的水聲繼續響起來，夾雜著景元亂不正經的笑聲：「你怎麼不讓我給你嵌到窮觀陣的玉兆上去？還看風景？虧你想得出來！」

　　「那你要是能辦得到也行啊，我想著我算科學得還成，到時候工資你替我領了隨便花。不求別的，每天上供的小零食別重樣就行，保證機魂大悅絕不BUG。」

　　朱櫻拍著桌子為可能存在的工資（？）感到高興。

　　她算科是真學的不錯，只可惜隨著年齡增長身體逐漸支撐不住，在學宮裡待了兩三年就回家修養了。

　　景元擦著手從廚房出來，照著女孩腦門輕輕彈了一下：「就你？我怕窮觀陣迎風咳嗽，太卜司上下都得跟著撓頭。」

　　「哎呀~大衍窮觀陣咳嗽是個什麼意思？難道要提醒丹鼎司提前備好藥草預防流行性感冒？」他捏著嗓子學人說話，樣子要多討嫌就有多討嫌。

　　朱櫻笑著還手錘他，少年大叫著跳開：「別打了別打了，我認輸！我認輸還不行？你就等吧，等我哪天頭昏了去做羅浮的將軍，保證給你嵌到全羅浮最顯眼的位置上。」

　　羅浮最顯眼的位置……不算斫斷的建木那便莫過於玉界門，不管誰進出仙舟都得走這條道。高高的光幕其實是種檢測儀，用以確定來往各種交通工具上是否攜帶有害物質，包括並不限於化學上的有害以及生物上的有害。

　　掛在那上面叫來來去去的人指著講古，想想就尷尬得腳趾扣地。

　　這回換成女孩子捂臉尖叫：「丟死人了，你給我留點臉吧！」

　　景元大獲全勝，洋洋得意，趴在朱櫻肩膀上來回帶著她一塊搖晃：「行行行，此事再議。我房間呢？沒給我連鋪蓋一塊扔出去吧？要不你陪我下會兒棋唄，我記著上回走之前放了套棋子在這兒，還是琥珀和白玉的呢。」

　　朱櫻被他晃得頭暈，邊扭邊躲邊指著櫥櫃格子：「別鬧。收那裡面了，你自己去找！」

　　他鬆開手走到櫥櫃前摸著下巴來回看，冷不防後腦勺叫人摁住狠RUA了一把。朱櫻做了壞事轉頭就跑，眼看著躲進院子裡就能逼得少年收斂聲響以免被隔壁景家聽到，不想還沒摸著門檻便叫抓住。景元扛著她比扛著陣刀都輕鬆，摁在躺椅上就是一頓撓。朱櫻屬於腰間癢癢肉碰都不能碰的類型，癢得發麻又憋著不敢出聲，憋得小臉通紅渾身顫抖，生理性淚水掛在眼眶上要掉不掉，回頭含恨瞪著景元——你給我等著！

　　少年飛速收手，不大敢看她劇烈喘息的胸口。

　　「服氣了吧？不服等會兒棋盤上見真章。」他重新跑回櫥櫃前尋找棋子，宛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嚇得一驚一乍臉上卻硬要假裝氣定神閒。


第71章 羅浮舊事

　　天才蒙蒙亮，景元枕著胳膊睜開眼睛，軍中生活已然養成習慣，有點光亮聲響就會警醒。左近處除了另一個人清淺的呼吸再也沒有其他雜音，仙舟擬造的淡金色晨光透過紗窗照在牆上，連同後院泠泠翠竹的瘦影也一併投將過來。

　　就像一副框在牆上的水墨畫。

　　不到一臂距離的地方，朱櫻捲著白珩給她從外域帶回來的狸奴抱枕兀自睡得沉。

　　晚上下棋偷棋子被她抓了個現行，這姑娘氣急了還用抱枕錘他來著。

　　軟乎乎的，一點也不疼。

　　她安靜的躺在他身邊，黑髮蜿蜒散落，像綢緞像星河，眉眼寧靜且安詳。少年伸手拾起一縷烏髮握在掌間把玩，青絲猶如清涼的河水，一鬆手就滑落在枕間。

　　跟著大軍出征，短兵相接時稍有不慎就得交代在外頭，等一閒軍營裡的漢子們就願意講些家裡的事兒好讓緊繃的神經逐漸放輕鬆。守夜的時候前半夜他們還顧及有小孩子和沒成家的年輕人在，嘴巴多少收斂點，等到了後半夜，說什麼放肆葷話的都有。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心臟跳得很快，鼓鼓脹脹一下一下敲擊著胸膛，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呼……」

　　他把憋了許久的氣呼出去，咽了口口水，再次拾起她的頭髮湊到鼻端輕嗅。

　　苦香苦香的藥味下藏著幾乎聞不到的頹靡桃香，彷彿即將成熟的桃果被壓成漿水。

　　「唔……」

　　女孩皺眉難受的輕哼，景元鬆手閉眼裝睡的動作快如閃電。

　　「……」

　　熱度比前幾日更高了，也許是昨天情緒動得略大，也許是從星槎海走回來累了，或者吃了點炸貨也有可能。

　　朱櫻昏昏沉沉睜開眼睛，看到景元老老實實躺在外側睡得很香。

　　出征歸來，應該也是累得狠了。

　　她小心繞過他，挪到床尾伸腳把寢鞋勾來套好踩著，慢吞吞先摸去廚房把昨日煮的瓊實茶重新煮開。浮羊奶和半成品的早食也放進器皿熱上，做完這些朱櫻才從冰箱裡取出丹鼎司給熬好的袋裝藥。

　　這些苦藥汁子喝下去會從舌頭到鼻子一路苦進胃裡，嗯，省糧食。

　　悉悉萃萃的水聲響了一陣，景元甩著頭髮上的涼水出現，沒事兒人一樣靠在廚房門上打哈欠：「怎麼起這麼早？又不用去學宮……」

　　「天都亮了躺著幹嘛？你還睡嗎？不睡幫我把瓊實果茶和早餐給師傅和白珩阿姨送去。」

　　那兩位真是一對好朋友，糊塗起來能糊塗到一塊去。若是她們倆出征不在羅浮也就罷了，只要在，少不得朱櫻去操心養母與阿姨吃沒吃飯喝沒喝多。

　　景元往火上看了眼，撇著嘴嫌棄半成品早點：「別折騰這些了，帶上果茶，咱出去吃，吃好了再給師父他們送早飯。昨天晚上肯定不會少喝，去太早打擾大家休息。」

　　朱櫻這會兒正吃不下東西呢，聽他這麼一說，果斷關火去換出門的衣服。

　　長樂天是羅浮上最繁華的洞天之一，這裡居住著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仙舟人，從早到晚就沒有不熱鬧的時候。吃過早餐，景元拎著一鍋瓊實果茶磨著非要朱櫻陪他一塊去神策府，當著來來往往的路人連「也許明天又要出征你難道都不想我麼」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朱櫻到底還是臉皮薄，上前捂住他的嘴推搡著趕緊要走。

　　從地衡司長樂天公廨往北上去就是前往神策府的星槎碼頭，訪客到這裡必須亮出邀請信物，普通士卒無事不會來，軍中士官以及有差在身的文員則也要亮出證件。守門衛兵認得景元但不認得朱櫻，視線追著女孩子一直看她坐進星槎，景驍衛回頭掃得那一眼嚇得年輕人一頭冷汗。

　　此處的星槎無需駕駛，為保安全首尾全程只走一條路。

　　昨日戰艦歸來，因是難得損耗極小的一場大勝，今天各處多少有幾分鬆懈。一路行過多有年輕將士看朱櫻看得移不開眼，景元一個個回瞪過去眼睛都快瞪酸了。

　　校場上鏡流提劍以一敵百，白珩席地而坐給她加油打call。飛行士的眼神兒得有多好啊，她只用餘光就看到小心翼翼躲在景元背後的朱櫻。

　　「櫻寶~」狐人歡呼一聲撲過去，帶起的風差點把景元給吹炸毛。

　　被人勒在胸口RUA得吐氣艱難，朱櫻小小聲提醒：「阿姨你昨天喝酒了嗎？」

　　不用問也能想到這是沒少喝，白珩每根頭髮絲裡都飄著酒味兒。

　　「櫻寶~櫻寶~」白珩嘿嘿傻笑，朱櫻就知道她這是從昨晚喝到現在，根本沒停。

　　鏡流估計也是，校場上的打來打去的全都是些醉鬼。

　　朱櫻奮力掙脫白珩的懷抱，氣喘吁吁推著她找長椅坐：「阿姨，我和景元帶了解酒茶和早餐來，你們吃一點，洗個澡睡一會兒啦。」

　　至於鏡流……還是算了吧，她正打到興頭上，別說脆皮朱櫻了，並不脆的景元也不敢隨意下場去攔，會出人命的。

　　她在這邊用食物哄白珩，另外一邊白毛少年迅速被一群同袍拖走包圍。

　　「元兒啊，這是你姐姐還是你妹妹？你家最近需不需要人幫忙修房子抬東西啊？」神策府裡單身的小伙子一抓一大把，平日穿著鎧甲在外執勤時一個比一個嚴肅正經，周圍都是自己人了難免傻氣四溢。

　　前一個人剛說完話迅速被扯走，後一個人冒出頭壞笑著擠眉弄眼：「是你的小媳婦兒不？呦呦呦！臉色都變了，不高興啊？不是嗎？那太好了！」

　　「別那麼多廢話，整點實在的。」說話的雲騎又換了一個。這種時候誰還顧得上臉紅啊，那麼漂亮的妹子，下手慢了自己躲被子裡後悔哭去吧，「元兒啊，你家對女婿有啥要求？儘管說。」

　　景元的年紀在雲騎軍裡那是數一數二的小，所以大家有事沒事都愛和他開玩笑。他天生性格大氣，心思縝密，平日裡遇上被人揶揄的事既不吃虧也不讓開玩笑的同袍沒臉，因此人緣也是一等一的好。今天叫這麼多熟人堵住不得脫身，他咬牙切齒笑著抬抬下巴示意大家看向校場：「能打得過我師父再說這個吧，此事全由師父做主。」

　　眾人轉身看向一劍掀翻半個校場的鏡流，心口頓時哇涼哇涼的。

　　要說能不能打得過景元這小子吧，單刀單槍拼硬實力說不定還有機會。鏡流？呵呵，目前不想死，謝了。

　　「不是，那你妹子這輩子不嫁人了？」

　　世上總有不死心的傢伙，敢於直面鏡流的劍光。

　　一群雲騎呼啦啦衝進校場，收拾他們之於鏡流來說就跟早上起來鍛鍊身體似的，僅能起到熱身作用。

　　等她酒醒得差不多，白珩這邊早飯都吃完了，正端著瓊實果茶一口一口慢慢抿：「你打完了沒？打完快來，櫻寶給咱們送東西來了，還熱乎的呢。」

　　「景元帶我來的，早餐也是他買的，我就只煮了果茶。」朱櫻小小聲替景元邀功。

　　鏡流聽到白珩喊自己，慢慢放下手中長劍饒過校場上大呼小叫的廢柴們一命，轉身走向長椅。

　　「來了，」她淡淡的往朱櫻臉上看看，端起瓊實果茶仰頭一口氣灌下去，「最近怎麼樣？」

　　「都挺好的，師父您呢？有沒有好好吃飯休息？」

　　雖然她受傷這種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女孩想了想，還是問出來：「有受傷嗎？」

　　鏡流的語氣沒變，周身氣息倒是和緩不少：「別說傻話，我怎麼可能受傷。」

　　也就是說，飲食和睡眠是保證不了的，所以她直接跳過這個問題不答。

　　「還是櫻寶煮的醒酒茶好喝哇，酸酸甜甜的。丹鼎司那幫人弄得都是什麼玩意兒，催吐劑嗎？」

　　白珩笑得閃閃發亮，渾身上下洋溢著迫不及待想要找人炫娃的氣息。

　　「錢夠不夠用？」鏡流轉腕將長劍歸鞘，隔著包裝拿起一塊早餐慢慢吃，這會兒景元才勉強擺脫那群眼睛放綠光的單身狗：「師父，白珩前輩。」

　　「景小元吶~」白珩挑起眉梢冷笑著看他：「聽說你昨天當著騰驍將軍的面兒把違規動作做了一個遍？」

　　「呵，爬到戰艦艦首上作妖，半途從戰艦上跳下去溜號，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饒是鏡流天生清冷，這會兒也看這破徒弟八百個不順眼，只想揍他。

　　「啊……那個，師父您有所不知，景元他昨天……」

　　朱櫻想求情，白珩根本不給她機會，推著女孩子就往宿舍走：「阿姨帶了好多有趣的外域奇珍回來哦，咱們趕緊去看，看完了要送到天舶司登記上交呢。要是有喜歡的就留下，我回頭跟司舵大人備個案就行。對了，這幾天正趕上最新款的玉兆發售？咱們櫻寶必須有一個。這回喜歡什麼顏色？羊脂玉還是帝王綠？」

　　「阿姨，景元……」

　　「別景元不景元的，鏡流還能打死他不成？」

　　幾句話功夫她就把朱櫻帶離校場，徒留景元獨自面對鏡流的鐵拳教育。

　　景元：「……」

　　就是，應該不會被揍成小餅餅吧？


第72章 羅浮舊事

　　乖小孩跟著白珩去長見識，不乖的小孩被鏡流摁在校場上一頓好揍。

　　晚間景元回家時一瘸一拐的，沒等傭人大呼小叫一個健步躥進臥房反手關門：「我沒事，軍中演武而已，不必驚慌。」

　　「不用請丹鼎司的醫士來給您看診嗎？」

　　「不用不用，你們下去吧。」

　　小公子自打拜了鏡流大人為師後三天兩頭就這樣，既然他說沒事，傭人們也就當做沒事。隔一會兒送了茶水餐點到門口，敲敲門就聽裡面說在看書沒空吃，讓先放著。

　　放著就放著，傭人安排好食盒就走了。小公子是個勤奮好學的人，早早從學宮結業又進了雲騎軍，這才幾年便已是驍衛軍官，他說他要看書那就一定在看書，誰也不敢打擾。

　　等腳步聲走遠，景元拉開屋門拎起食盒就朝隔壁桃樹伸過來的樹杈下走，提氣輕輕一蹬就躥上牆頭。

　　院子裡有股新的藥味，比之前所有聞到過的加起來還要苦上至少十倍。

　　朱櫻正坐在窗邊剛剛放下藥碗，看到他提著個食盒進來，邊笑邊把順藥的糖塊捻起來塞進嘴裡：「怎麼這會兒還跑過來？你就這麼離不得……啊……」

　　失語了，話不是這麼說的。

　　她把頭側開，兩頰燒得厲害，火辣辣一片。

　　鏡流的院子和她本人風格一模一樣，淺淡清冷乾乾淨淨，雪洞一般，有著極強的疏離感。偏偏朱櫻往這裡一坐，冷光照得一片月白的粉牆與烏色窗框彷彿古畫從絹帛中活了過來。

　　難得也有景元接不上的話，他低頭把食盒放在桌上，訥訥道：「我要不是，我，不是，你……」

　　你你我我了好幾句，少年「嗐」了一聲轉身躥進前院。

　　牆頭上輕響。

　　縱有千言萬語，這會兒橫豎說不出口。

　　「……」

　　朱櫻看著前院的桃枝晃了幾晃，坐了一會兒起身關上門窗。她把食盒留在桌上也不去看，徑自扶著牆回臥房休息。

　　和衣倒在被褥間，有溫暖的松香味隱隱傳來，大概二十多分鐘藥效開始發揮作用，她抱緊胖胖狸奴抱枕，整個人迷迷糊糊睡過去。

　　結果到了第二日溫度不降反升，嗓子眼裡像吞了炭似的又乾又熱。天光大亮時朱櫻勉強掙扎著起身換了衣服又重新梳過頭髮，等收拾齊整了只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不得不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新開的藥效果越來越弱，還不如往日她自己斟酌著加減的藥方。

　　「我看到你昨天的晚飯一直放著沒吃，怎麼啦？還在生氣嗎？好妹子，昨日我腦抽來著，你……櫻櫻？」

　　景元在自己家裡輾轉反側了半宿，一肚子話不知該從哪兒開始說起。好容易熬到這會兒總算攢出個腹稿，待他磨磨蹭蹭翻牆過來，推開門卻見朱櫻雙目微闔斜倚著床頭，臉色蒼白頰側卻染著一層薄紅，秀眉紅唇，別有一絲妖異的不祥之感，就像一株即將綻放的花樹頹然凋零。

　　「你別嚇我？」他靠近了抬手用手背往她額間貼貼，熱度高得驚人。

　　朱櫻聽到聲音睜開眼，朦朦朧朧看不清人形：「嗯，冰箱裡存得有藥，從上往下數二層最左邊。」

　　景元給她把藥取出來熱了熱端到面前，又看著她病懨懨的靠在軟枕上，好似沒有味覺似的端著藥碗一飲而盡。從小到大每隔個十幾二十幾天她就要病倒一回，煎藥時苦香苦香的味道浸透了小院每一處邊邊角角。

　　他把藥碗收走，拐回來坐在床邊將朱櫻攬在懷裡，就像小時候那樣慢慢拍她的後背。少年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比懷裡的女孩子高出一大截，出征前就高她半頭，三年後的現在他抱著她就像她抱著那隻大號狸奴抱枕。

　　原來櫻櫻是這麼小巧的麼？

　　喝過藥睡了一會兒，朱櫻額間的高熱緩緩消退。景元這邊剛放下心，那邊鏡流突然傳信——休戰期間雲騎軍擔負著拱衛仙舟的職責，包括仙舟各洞天的治安事件他們也是要管的。羅浮沉重的人口負擔注定了這些從戰場上剛回來的將士們沒有時間轉換心情，他們馬上就要將武器調轉方向對準自己曾經護在身後的平民……甚至同吃同住過的同袍。

　　「我得趕去與師父會合，櫻櫻你怎麼樣？要不要我先送你去丹鼎司？」

　　朱櫻靠在他肩膀上搖頭：「只是困而已，這兩天略有些累，好好休息就會痊癒。你去忙你的，刀劍無眼，照顧好自己。」

　　喉間又乾又痛，隱隱約約有甜腥味翻湧。她把臉整個貼在他肩頭藏起來，不願意被人發現此刻的狼狽。

　　景元沉默片刻，側首在朱櫻額頭上輕輕貼了一下，順勢放她躺好蓋上被子：「辦完差事我就回來，玉兆里的急救號碼我給你設好了，兩小時後不取消就會自動向丹鼎司發警報……」

　　此刻他才發現朱櫻在羅浮上居然沒有第四個能數得出來的熟人。

　　「我真的沒事兒……」朱櫻背對著他，抬起手揮揮：「快去吧，別讓師父等。」

　　「嗯，」軍令如山，景元又摸摸朱櫻額頭再次確認熱度有下降，這才抬腳往外走，走到門口還要拐回頭交代：「實在難受就給我打玉兆，我想法子趕回來哈。」

　　她沒說話，景元關上門翻牆趕往鏡流發的集合地點。

　　師父沒有在信息中明確任務詳情，一開始他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治安案件，參與人數過多才會需要鏡流出動。按照慣例制服發生爭執的雙方扔進地衡司就得了，不料等趕到事發地點，見到的卻是滿地金燦燦的落葉。

　　丹鼎司的醫士領著醫助忙碌，一個又一個傷員被抬出來原地急救。負責維持局面的雲騎見到鏡流如釋重負，上前行禮報告：「大人，十王司也來了，裡面反抗得特別激烈，判官們也無法靠近。」

　　「現在是什麼情況。」景元上前替師父張嘴，雲騎軍認出他身上的驍衛制服，挪開長槍拱了下手：「是位前日才剛從戰場上回來的士卒，他的妻子一年前突然染病去世，家裡瞞著一直沒說。乍聞兇信之後就撐不住了……」

　　「我知道了。」鏡流抽出腰間長劍，踏入黑洞洞彷彿蛇口的屋子。景元緊隨其後，他注意到這個類似玄關的位置噴濺著數處血跡，兩側牆壁均有裂痕：「師父小心，裡面的人手裡有武器，身手不俗。」

　　前方有刀兵相擊的聲音傳來，鏡流大步前進，劍光所過之處一切阻礙猶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他們從入戶的走廊一直找到最靠內的居室，幾個雲騎士兵握緊武器圍著一個奇怪的「物體」將其牢牢困在原地。

　　「嗡！」

　　鏡流執劍出擊，雲騎士兵們壓力驟減。她頭也不回道：「你們退下，走遠點。」

　　方才的搏鬥引發了火勢，人越多越不好清場。

　　將士們令行禁止齊齊後退，景元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隨艦同行過的熟人。他看看這人，後者用一種悲傷而奇異的目光回望著對死亡尚且知之甚淺的少年：「拜託了，讓他走的……體面些吧。」

　　少年驀地睜大眼睛，他看向站在原地不時抽搐的「怪物」。

　　它身上的著裝以及手中的長槍皆與雲騎制式相同，身形扭曲面貌猙獰，詭異虬結的樹枝從盔甲各個縫隙處源源不絕向外湧動，門外那些毫無由來的金色葉片就是從這些樹枝上掉落的，一邊掉一邊生長，密密麻麻生生不息。

　　「嗬、嗬！」

　　「怪物」口中發出非人的聲音，陰寒沙啞，就像傳說中來自九幽之獄的詛咒。

　　「他……」

　　景元認出來了，這「怪物」也是同乘過的士卒，逢人就愛講他年輕時如何追到妻子的故事。

　　「師父，他不認得我們了。」*

　　曾經在戰場上同進同退互相支援的同伴，轉眼間就成了這個模樣。

　　「墮入魔陰便是如此，」等到所有雲騎撤出室內，鏡流一劍揮出萬千寒霜，「魔陰身是長生種的宿命。若有一天，我墮入魔陰身，你也絕不可留情。」*

　　長劍歸鞘，身後傳來重物落地之聲。

　　判官們宛如黑色煙霧出現在「怪物」四周，接下來的事就不歸雲騎管轄了。

　　魔陰身這種東西，景元是知道的。但如此直觀接觸到，這還是頭一次。聯想到幾百年後這種東西也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慶幸朱櫻是個短生種，她看不到那一天。

　　她沒有墮入魔陰的風險，亦不必遭受此般苦楚，真是太好了。

　　師徒兩個離開這棟充滿悲傷的房子，守在外面的丹鼎司醫士蜂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圍住。又是撒藥又是檢查，務必確認無礙才允許放行——魔陰身這種東西存在某種看不見的規律，一旦有人出現症狀往往會帶著周圍其他人也隨之墮入其中萬劫不復。

　　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誘發聯動，醫士們絲毫不敢托大。

　　「此間事了，你且回去休整。今早玉闕傳信要求羅浮支援方壺，明日你隨我前去。」

　　鏡流放了弟子半日假期，她自己是沒有時間休息了，好在此行飛行士輪休，白珩得以留在羅浮照顧朱櫻。

　　景元將目光從跟在醫士身邊匆匆走過的醫助們身上收回來，恭敬回應：「是，師父。」

　　丹鼎司……也是招人用人的吧！


第73章 羅浮舊事

　　方壺一戰，饒是仙舟聯盟同氣連枝羅浮的將士也隔了近一年才得以返航。方壺乃是聯盟感念持明鎮壓建木的功勞，贈與持明自治的仙舟。此次豐饒民經由貨物進出滲透方壺，專挑潛藏在海底的持明卵下手，護珠人死戰不退，羅浮曜青及時馳援，方才遏制了一場大難。

　　這回朱櫻沒能去星槎海接鏡流和景元，三個月前送白珩登艦遠行時灌了口冷風轉頭就又倒了，這才剛剛將養回來些，為了不叫師父出門在外還要為自己擔心，如今她是一步也不肯往外面走。

　　也幸虧她沒出門，避開了長街上運送陣亡將士遺體的悲壯一幕，只被翻牆滾進院子的景元嚇了一跳。

　　這次他是帶著傷回來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真的痛！櫻櫻你輕點行不行？嘶……」

　　白髮少年肩頭上染著一片殷紅，雲騎驍衛的制服撕了道口子，露出肌理結實勻稱的手臂。

　　站在他身側彎腰斂眉的姑娘狠狠斜他一眼：「疼？疼就對了！不疼我就該收拾收拾私房錢給你請個吹嗩吶的師傅備著。」

　　語氣衝得像是生吃了兩斤辣椒下去，手底動作卻又放輕了不少。

　　「什麼！櫻櫻你有私房錢？借我去工造司買付新棋子……噗啊！我錯了！要死要死要死！」

　　朱櫻小心翼翼揭開碎布的手指忽然向下摁去，景元一嗓子嚎得樹上團雀展翅直衝雲霄。

　　「你居然沒因為這張嘴被人揍死在外面，真是個奇蹟。」最後一片嵌在肌理中的異物也被清理乾淨，她從從來沒裝過胭脂眉筆的妝匣裡取出一盒白色粉末給他輕輕撒在傷口上，微涼指尖展開敷料來回比劃確定位置，「用紗布簡單裹一下就好，透氣也方便換藥。今天別用這條胳膊也別碰水，還好傷口不深，不然你就廢了。」

　　景元眯著眼睛笑，非要賴在她身上靠著，嘴裡就沒閒下來過：「沒事兒呢，真不成我早就去丹鼎司了。只要不是天生缺陷，哪怕躺著進去呢，出來也都能給治好囉。」

　　「那你就去丹鼎司，來我這兒幹嘛！」

　　她抿著嘴，臉頰被氣得染上一片粉紅，腳下一扭甩手就要走。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朱櫻的袖子，嬉皮笑臉作怪樣：「那不是師父這兒人傑地靈麼。再說了，丹鼎司再好，能有我妹子好？欸，我看你用的藥粉挺有趣，都沒見過。」

　　被人抱著袖子來回搖晃，朱櫻跟著動了兩下才避開景元肩頭的傷口站住腳：「你，你往後小心些，不說我，隔壁先生和夫人要是知曉你在外頭讓人傷成這樣，心裡可怎麼難受呢。」

　　「櫻櫻~」景元鬆開她的袖子改為抱著人，沒受傷的那邊肩膀黏著朱櫻，「櫻櫻吹吹馬上就不疼，你看你看，這都快癒合了……」

　　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誇讚就沒重樣的，朱櫻再生氣也給幾句哄好了，打開藥盒捧與少年看：「我家裡本就是衢岱星上世代行醫的家族，出事時人沒了東西卻還在。半年前白珩阿姨央地衡司把當年的舊物給清點好送來了，我現在又不去學宮，在家偶爾翻開看看打發時間，這個藥粉是覺得有趣自己試著配的——」

　　景元聽著聽著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等等！你自己配的？」

　　自撰一良方，服之，卒——這樣的地獄笑話應該不至於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是，這個藥粉，它真的沒問題嗎？

　　冷汗悄悄順著後頸深入衣領，他想著這回算是捨命陪君子了，萬一不成還是趕緊給丹鼎司打玉兆求助吧，但願別被當成年度典型反面教材。

　　「——你別擔心，在團雀和外面的動物身上都試過，白珩阿姨也拿去丹鼎司給人檢驗過，有醫士出高價將方子買了去呢，你要是在那邊兒用得也是這個。」朱櫻像是早就料到他會如此反應似的，故意停了一會兒才把後半句加上。景元身形一頓，卡卡卡轉頭瞪她：「你忽悠我是吧？忽悠我好玩不？」

　　「好玩啊~」

　　她拖著長長的尾音扳回一城，貼好最後一條膠帶固定紗布，最後退上一步照著景元背心拍了一掌就跑：「廚房裡有吃的給你熱著呢，吃完就回家去吧，不要讓父母等得焦心。」

　　「欸我說你！」

　　真要去抓，他兩步就能追上去把朱櫻拎起來摁椅子上，也就是心知彼此年齡漸漸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無所顧忌，這才不得不有所收斂。景元沒好氣的甩甩馬尾巴：「你這樣也不行吧，總麻煩白珩兩邊跑，不如直接去丹鼎司謀個醫助的活兒？」

　　他話音剛落，朱櫻重新走回來搖頭：「不去，我去丹鼎司幹嘛？那兒可不是能混日子的地方。就我這破身子，傷員沒救回來醫助先倒了，還要勞煩人看顧，不是添亂是什麼。」

　　石桌上散落著藥瓶和染血的碎布還沒收拾，她將藥粉放回妝匣，不要的垃圾丟在地上慢吞吞掃進簍子。

　　「而且我也不耐煩和生人打交道，沒什麼話可說。」

　　丹鼎司的醫士光是在學宮念書就得念百十來年，換做她都不一定能活到一期測試之時，何必去自取其辱？

　　「可是……」景元只起了個頭，看看她抿成一條線的粉唇，後面的話直接咽回去：「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你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今兒想吃什麼？哥去給你買，就當謝你給我收拾傷口。哎呀！」他又不正經起來，腦袋上被人用力拍了一掌，拍得腦瓜子嗡嗡直響：「你還亂跑！你還亂吃東西！你還想不想好了？！」

　　看來肩頭的傷口真把她給嚇壞了，脾氣也變得急躁起來。

　　白髮少年「噗通」一下趴在石桌上，語氣虛弱：「不行了，我真的要死了，櫻櫻你確定不要試試習武練劍麼？這一掌劈得我都隱約看見帝弓司命……」

　　朱櫻多半個眼神都沒給他，捧起妝匣轉身進屋。

　　少年的視線追著她的裙襬，末了輕輕嘆氣。

　　果然失敗了啊，下次還得想法子再挨上一刀。

　　近來玉闕頻頻急報，似有豐饒孽物慾對聯盟不利，各處需得加強防範隨時備戰。可以預見的不缺仗打也不缺受傷的機會。不過要是可以的話，景元也不想拿苦肉計去套路朱櫻。

　　雖然很有用就是了。

　　他想讓朱櫻進丹鼎司這事兒，並非空穴來風一時興起。

　　每次見她病懨懨的靠在軟枕上喝藥他都會很難過，縱使他在戰場智計百出挽千軍於危難，對於她天生的病弱也毫無辦法。

　　捨不得，不想失去，但又無計可施。

　　相比鏡流這處小小的院落，丹鼎司是個好地方。

　　師父一季也就只有理論上的四五天假期，平日裡朱櫻總是獨自守在院中身邊無人照應，有個頭疼腦熱一不當心小病也拖成大病。要是她在丹鼎司，但凡不舒服一點都能被及時發現，醫士藥材全是現成的，又快又好。

　　再者他自己也不能再像小時候無事便從學宮逃學那樣從軍營裡溜號回來看她，說不準何時就要隨軍出征，萬一哪次回不來……朱櫻一個人留在羅浮上可怎麼辦？

　　鏡流清冷宛如天上明月不與人親近，白珩倒是熱心腸……問題她一個巡海遊俠出門就跟丟了差不多，帝弓司命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來。

　　歲歲年年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桃花下數日子，對於少年人來說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理智上他明白朱櫻不能一直守著鏡流的小院子蹉跎時光，情感上他希望她能更親近依賴自己一些，但也清楚有些事不可為之。收回視線看看手臂上短時間內就已基本癒合的傷口，他又額外意識到她還有一份常人無法企及的絕頂天賦。

　　景元還記得朱櫻在學宮裡待得那兩三年，在那不滿三年的求學時間裡她花費了大量時間跟著自己逃學胡鬧，即便如此，很多普通仙舟人要讀上個一百多年的基礎教育她也是完成了的。她的聰慧所有人有目共睹，要不是常年為病痛所苦，說不定那批與她同屆的仙舟民全都得被擠兌到波月古海裡去泡著。

　　但是醫師們的專業課程並不曾放在通識裡供給所有人廣泛學習，朱櫻在學宮裡也沒有接觸過醫科的教育。離開學宮後她留在小院裡休養，讀得多是白珩帶來的遊記雜書，鏡流偶爾會帶些軍陣兵書武庫備要之類奇奇怪怪的東西給她繼續識字用，剩下她看得最多的……是他的棋譜。

　　所以她正經摸到醫書也就最近不滿一年的事，「教材」還不是幾經修正勘誤的專業典籍。至於藥物……此前白珩常常從外域帶些當地有名的驗方與藥材回來給朱櫻自行熬製，零散瑣碎不成體系，饒是景元這種局外人也知道醫科不是這麼學的。

　　學醫哪有這麼容易？真要有這麼容易羅浮上進了醫科的學子就不至於個個狀如魔瘋，丹鼎司也不會缺人缺到發慌。

　　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朱櫻在這方面堪稱可怕的天賦。

　　短生種身上往往能迸發出無限可能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只不過沒有意識到身邊就有這種存在。


第74章 羅浮舊事

　　朱櫻覺得很奇怪，這段時間景元受傷的頻率略有些高。

　　自打他和家裡徹底攤牌進了雲騎軍之後，無論大小戰事亦或在羅浮各處巡邏緝捕，他回來時總是一隊人裡最輕鬆最乾淨的那個。沒道理忽然變得狼狽起來，不是這兒挨一刀就是那兒青紫一塊，就沒囫圇過。

　　問他他就傻笑搖頭，憨憨的叫人看了就窩火生氣。

　　這種事情也不好去打攪鏡流，正值白珩從外域返回羅浮帶了東西來院中小坐，朱櫻看了會兒新鮮就忍不住與她悄悄打聽：「阿姨，景元最近總是帶著傷偷偷跑回來，戰事吃緊麼？」

　　如果戰局真的不好看，一個年輕驍衛怎麼能頻頻開溜？又不是在學宮，逃課被抓到最嚴重的後果也就罰站，他就不怕被抓住了吃回軍法處置？可局勢若並不嚴峻，那傢伙總該不會故意受傷吧，腦子進水了？

　　白珩先是一愣，藉著放下手裡珍玩的功夫不經意掃過朱櫻微微蹙著的眉眼……這才幾年過去，小豆丁就長成含苞待放的大姑娘了呀！

　　白毛大狐狸頓時瞭然，她反覆咂著嘴將視做親女的女孩子上下看了好幾遍，伸手一把將朱櫻拉到懷裡抱著RUA：「櫻寶∼姨姨的櫻寶∼櫻寶要長大了麼？」

　　「白珩阿姨？」

　　冷不防被人猛吸猛RUA，朱櫻擠出暈暈乎乎含含糊糊的喵喵疑惑。

　　狐人又是擠眉毛又是動眼睛，笑嘻嘻道：「哎呀，戰事倒不怎麼緊張，可架不住某人跟個地鼠似的四處活躍呀。你看看，運氣好的傢伙總能遇到撈戰功的機會，一年一年這升職速度也忒快了些，真不知道著急些什麼。」

　　朱櫻沒接觸過其他雲騎，鏡流從不在養女面前說起軍中，她自然不明白軍隊裡的事，白珩哄她一哄一個準。

　　「你說他小小年紀，怎麼那麼多心眼子？心裡藏了多少事？這個想得多啊，難免上陣時分心疏忽。鏡流從來都不管那些的，不行不行，我得找機會說說他，你也去勸勸唄？」

　　她鬆開朱櫻，側過身去看她的表情。

　　——仔細想想這孩子至少有一半得歸她呢。

　　當初在衢岱星可是她白珩先看到這孩子小小一隻躺在茂盛的桃花下，名字也是她白珩起的。鏡流那傢伙真是練劍練得腦子壞掉，連名字都不會起，還得靠她出手。要不是得先把星槎停住，怎麼想自己也能先好友一步撿到這個乖崽。

　　果然，劍首哪裡有時間和耐性帶孩子吶？下戰艦時她一個轉身沒注意孩子就被好友塞給地衡司送育幼院了。再後來……地衡司傳信給她們，說朱櫻先天體弱恐怕注定會早夭。育幼院不能把資源全都傾斜在一個病歪歪的化外小孩身上，遂決定把她送去十王司，讓她們兩個把孩子建回來的人過去簽個字。

　　十王司啊……生死輪迴之所，一個六歲的孩子進去那裡是不是太殘忍了？

　　白珩這輩子也沒有用兩條腿跑那麼快過，一路跑去長樂天堵住鏡流。兩人一個嘀嘀咕咕說得嘴巴乾澀，一個昏昏沉沉聽的耳朵起繭，到底當著十王司的面把領養手續交給育幼院代辦了，從此她們多了個養在「深閨」人不識的養女。

　　如果櫻寶能像持明一樣結卵重生就好了，萬一有那一天，自己就在懷裡抱著小小的「親生閨女」滿長樂天星槎海的逛，饞死一圈單身狗同僚！

　　「原來是這樣嗎？好的！」

　　朱櫻是極敬重信任白珩的，她這麼說，她就信了，一臉嚴肅的乖乖點頭，很看重這件事的模樣。

　　白珩心下一軟，忍不住把小姑娘抱在懷裡使勁揉搓：「櫻寶怎麼這麼招人喜歡啊~要不我破例去丹鼎司給你討一份丹藥來吧，成了你也和景小元一樣活個七八百年，不成就趕緊投胎來給姨姨我做女兒呀~」

　　這是連下輩子都替人打算好了，朱櫻頭一次發現自己的母語原來是無語：「……」

　　就，白珩姨姨，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家根本學不會持明化卵的特殊種族技能啦！

　　被熱情豪爽的狐人大姐姐RUA到分不清東西南北討論了好一會兒關於壽命與生死的問題，朱櫻好不容易才打消她腦子裡天馬行空的想像。持明不孕不育死一個少一個是所有仙舟人的共識，種族這種東西那可能隨隨便便就發生改變啊！

　　任由白珩在自己頭上順了一會兒毛，直到分別之後朱櫻才想起來似乎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好像是問景元怎麼了來著？所以他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

　　「朱櫻姑娘，那個，我們是景驍衛的戰友。他不讓我們給他家裡人傳話，但是這個情況吧，又不能瞞著。那什麼，你方便不方便？要是方便，能不能去趟丹鼎司看看他？」

　　陌生人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小院，能聽出為了不引起景家注意有刻意壓低。

　　瓷器的破碎聲後院門開了，一個漂亮到讓人側目的少女出現在半掩的門後。她先是確認了來者身上的衣著與武器，然後咬著唇發問：「景元他怎麼了？」

　　「呃……」

　　這幾個士兵你看我我看你，要不是有盔甲遮住表情，他們怕是心虛得一個照面就會被識破。

　　「幾個壽瘟禍祖的死忠走狗企圖讓羅浮重蹈蒼城覆轍，被景驍衛識破了。他們惱羞成怒之下就，就動手傷人。那什麼，景驍衛這會兒已經被抬去丹鼎司，身邊總得有人看顧。朱櫻姑娘，我們不是騙子，你要不信可以看這個，這是雲騎信物。」

　　說話的人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最終從內袋摸出信物交給朱櫻驗看。

　　如果在外出征遭遇不測，收拾善後的人便會據此確定屍骸的身份，景元他早在領到這玩意兒的時候就給朱櫻看過。

　　士兵們眼瞅著少女臉色一白扶著門才站穩，想想景驍衛鄭重的拜託，到底把話給忍了回去。

　　「多謝幾位報信。我，我這就過去丹鼎司，不耽誤諸位公差。」

　　朱櫻聽見自己斷斷續續與人道謝，這幾個身材魁梧的雲騎沒有一人敢看著她的眼睛說話，十足心虛的模樣讓她越加肯定事情恐怕是真的。

　　鏡流不在，白珩也不在。每個人都很忙，朱櫻自知不能總麻煩別人捎信傳話，待那幾個雲騎拱手離去後她提氣推開院門，獨自走到長樂天的大街上。

　　從長樂天去丹鼎司可以搭乘公共星槎，她找了個執勤的地衡司職員問清楚路，錯過了好幾班後攥著手心支付巡鏑，然後小心翼翼坐在星槎尾巴上——自從六歲被鏡流白珩帶上羅浮仙舟至今已經十年，也算與景元自幼相識，如今他重傷垂危，無論如何她都要去守著。

　　路人異樣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在忍耐的病痛，此時此刻都不再重要。

　　「姑娘，你這個時候去丹鼎司，是去探病的啊還是去就醫啊？」

　　駕駛公共星槎的是位耳朵毛都白了的狐人，見到客人是位標緻斯文的小姑娘，他心情非常好。

　　朱櫻看看他的耳朵，小聲「嗯」了一句作為回應：「去看人。」

　　就算仙舟之上多為長生種，不同種族之間的壽命也各有長短，狐人三四百年，仙舟人七八百年，持明轉生輪迴忘記一切——這是不討論魔陰身的一般平均狀態。

　　狐人算是長生種中壽命略短的，對待短生種的態度也最和善。

　　「哦！是去看心上人？」老狐人很是瞭然的笑笑，「放心吧，我這幾日拉了好幾個客人往那兒去，沒聽說有誰折損的。在咱們仙舟啊，只要不是天生殘缺，什麼傷進了丹鼎司都不算事兒。」

　　女孩子紅了臉，低頭不語。

　　什、什麼心上人啊！這個司機也太會胡說了吧！她不會認為自己可以喜歡羅浮仙舟上的任何一個人。那都不是一人仍舊丰神俊秀一人鬢髮已成霜的問題，以她的身體情況來看，景元萬一哪天出征出得略遠些回來就能看到她的牌位。

　　人不可以只顧及自己心裡的想法。

　　少女粉撲撲的臉頰慢慢變得蒼白，司機知曉自己怕是說錯了什麼，忙將話頭岔開：「姑娘啊，我看你文質彬彬身上又帶著藥香味，怎麼不在丹鼎司尋份事做？」

　　是啊……朱櫻艱難的勾起嘴角笑笑，很快垂下眼睛攥緊手指。

　　是該找點事做，這樣就不必總留在師父的院子裡，景元也不必囿於師命總要分心照顧自己。

　　他好像也說過希望她能去丹鼎司任職，也許正是這個意思，只是礙於從小到大的情分不好說得太露骨。

　　公共星槎內一時間靜得只余呼吸聲。

　　見面見得少，緩緩流淌的歲月會沖淡太多情緒與記憶，說不得等她過身後再過上一百年景元就不記得朱櫻是誰了。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那傢伙還有那麼長的漫漫時光，他不是想做個巡海遊俠的麼？

　　也許某天在某個星系，他就會遇上真正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那個人一定不會是我，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


第75章 羅浮舊事

　　丹鼎司內，景元單手枕在腦後躺在病床上，翹著腳啃水果，旁邊坐著持明龍尊飲月君。

　　「什麼時候離開？」

　　丹楓也是奇了怪了，這廝明明沒啥事兒，收拾一群豐饒信徒他連根頭髮都沒掉，偏要央人把他抬進丹鼎司還硬賴著不走。

　　「馬上馬上。」躺著啃水果的人不走心的敷衍，時不時坐起來做賊心虛的探頭探腦往外瞅：「我看上去怎麼樣？是不是快要死了很虛弱很需要照顧？」

　　「我可以免費給你一槍，幫你變得快要死了很虛弱很需要照顧，你要不要？」

　　丹楓深吸一口氣：「……建議你去主修神志科的醫士那兒排隊掛個號，掛不上就和白珩拼一個。她前幾天還來問我持明的化龍妙法與褪鱗轉生之術能不能用在其他種族身上，你們是被同一隻豐饒孽物打到頭了嗎？」

　　景元掏掏耳朵，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抱起被子挪著挪著轉過去背對丹楓反覆強調：「我現在很虛弱，很需要照顧，要是沒人左右近身陪著可是會死的。」

　　「哦。」丹楓從袖籠裡掏出玉兆，「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鏡流，她的廢物徒弟終於要掛了，建議養二胎時睜大眼睛好好挑選，別重蹈覆轍。」

　　「呸呸呸！龍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快出去！不要待在這裡礙我事兒！」景元一通王八拳，毫無尊重之心的把龍尊給趕出去，轉頭倒在病床上順腳勾起被子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讓持明龍尊留在這兒幹嘛？他才不會做自掘牆角的蠢事！

　　被小崽子推出病房，抬頭看看建築物上反射的刺眼人造光，稍微感受了一下丹鼎司內四、季、如、春的恆定溫度，丹楓開始由衷為景元的精神狀態感到擔憂。

　　難到真被打傻了？沒看見有誰打到他啊？內傷？

　　橫豎這會兒他不打算回鱗淵境，索性找張椅子坐下曬曬陽光小憩，順便觀察一下景小元這回作了個什麼品種的妖。

　　嗯，白珩從域外帶回的醫書還挺有意思，不愧是行醫世家，即便短生種也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他翻看了沒幾頁，細碎清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抬頭遠遠看去，原來是個面色白到幾乎透明的姑娘。她穿著家常衣裳，一頭青絲裹在布巾裡，只於兩鬢垂下兩條黑髮搭在胸前。

　　只需一眼，丹楓就能確認這姑娘身體虛弱，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天生六脈虛浮筋骨孱弱，只能一日日數著黃曆等死，神仙難救。

　　化外民多是短生種，她可以算得上是短生種裡的短生種了。

　　陌生姑娘明明自己就得趕緊躺下養著，偏偏呼吸促促的不停張望尋找什麼。她站在那裡，攥著袖子四下裡警惕著，就像隻誤入人境後被嚇炸了毛的小動物。

　　來尋人探望的？這副樣子可是關心則亂？

　　她要探望誰呢？這回出征似乎沒什麼人身受重傷，因為帶領隊伍的景元算無遺策……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見那姑娘攔了位醫士詢問，她都不太敢看著人的眼睛說話，攥著袖子的手指被絞出道道白痕。緊接著她彎腰向醫士道謝，找到方向，筆直朝丹楓所在的位置小步跑起來。

　　這姑娘腳下沒根似的搖搖擺擺，看得持明龍尊提心弔膽。

　　可千萬別摔一跤就把自己給摔死了！

　　「你……」

　　不等他把音節吐完，一股苦香苦香的氣息拂過鼻端，那姑娘像是根本沒看到門口還站著那麼大一條龍似的與丹楓錯身而過。

　　「景元你怎麼樣？」

　　小女兒軟軟的尾音裡帶著幾分泣意，丹楓瞪大眼睛，他聽到景小元氣息奄奄的哼了一聲——但凡不是剛剛才挨了頓王八拳，這會兒都得被騙著以為那傢伙真要死了。

　　「櫻櫻~我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可疼可疼啦，整個丹鼎司除了你都沒人來管我！」

　　丹楓：「……」

　　很好，鏡流這個寶貨徒弟今後就放生了吧，原來他堂堂龍尊不算個人。

　　嗯？

　　景元眼疾手快將還沒啃完的半個水果踢開，躺在床上等著朱櫻撲過來抱抱。然後他就看到女孩子紅了眼眶，生怕碰疼他一樣輕輕摸摸被子便把手收回去，乖乖坐在方才丹楓留下的凳子上。

　　要不是目的還沒達成，他高低都得坐起來先甩自己幾巴掌。

　　「你最近這是怎麼了，總帶著傷回來，一次比一次嚴重。」朱櫻忍了一路，到這會兒無論如何忍不住，眼淚像珍珠一樣一顆一顆湧出眼眶，沿著臉頰的弧度大滴大滴砸在衣襟上，「是不是……」

　　她連「是不是我讓你分心了」這種可能都不敢想：「是不是你平日嘴太碎終於惹怒帝弓司命了啊？」

　　難得起心聽壁角的丹楓：「……」這姑娘，有點意思。

　　在感動與愧疚中反覆糾結的景元：「……啊？」

　　我謝謝你了啊妹子，你是生怕我過得太順是吧！

　　「沒，沒有，這次就是不當心，意外，絕對的意外。」

　　他結結巴巴拉高被褥，生怕穿幫了惹怒朱櫻。

　　別人說不當心朱櫻會信，換了景元這麼說，要不是這會兒真以為他遭了大難她只怕翻個白眼起身就走。

　　還在病房外沒走的丹楓：「……」

　　我是不是該給地衡司打個玉兆報官？

　　這，這是詐騙吧！

　　病房裡小兒女的對話聲漸漸低落，前後也就半個多小時，景元揣著袖子走出來，看到丹楓神色很是詫異的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硬了，拳頭硬了。

　　就在丹楓挽袖子打算弄死這廝之際，景元伸出一條胳膊攬住他的肩膀找了個僻靜角落才鬆開：「那個……哥，我想求您辦件事兒。」

　　「你別急著喊哥，先說說什麼事？」

　　真是稀奇了，這輩子還能從這小子嘴裡聽見一個「求」字，丹楓估摸著自己將來就是結卵轉生了也不會忘記這一幕。

　　景元回頭看看病房，朱櫻揉了會兒眼睛靠著牆壁睡著了。他把她挪上病床蓋了被子，剛巧丹楓還沒走，這算是抓到個最合適的人。

　　「我妹子身體不好，架不住腦子實在聰明，我想著不如讓她在丹鼎司掛個醫助的職位。不用她做事，也不用發薪水，回頭我補給她就是。主要這麼著吧，大戰在即萬一出門久點我也放心，省得她自己守在家裡出什麼事都沒人知道。」

　　丹楓側過頭，耳墜隨著動作來回搖晃，他滿臉的不解：「……先不說別的，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覺得丹鼎司是我開的？」

　　「那要不然呢？」景元睜大他「無辜且單純」的金色眼睛眨巴眨巴，丹楓忍住嘔吐的欲望：「滾吧，準備好了隨便什麼時候讓人來上班！」

　　丹鼎司當然不是他開的，不過只是安排一個可有可無的醫助……問題不大。持明的雲吟術在治療方面自有獨到之處，族內不喜戰鬥的持明多會將成為丹士或醫士當做第一就業志願，而他這個龍尊更是擅長醫術，在這裡多少說得上幾句話。

　　「好嘞哥，謝謝哥，哥您慢走！」

　　得到想要的答案，景元立刻把龍尊扔開，迫不及待想回去病房守著朱櫻。

　　她看上去不太好，臉色過於蒼白了些，不像以前還帶點血色，分別幾天而已，又生病了嗎？

　　「我說，你先等等。」丹楓攔住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後還是沒能忍住：「那姑娘是個化外民，天生短命，你……知道吧？」

　　他們持明族內常有一對鴛鴦折了一個另一個不久之後就轉生的，景元這樣年輕的崽子不比那些活久了的老傢伙心硬，不由人不擔心。

　　「啥？」少年本想裝傻混過去，卻見友人一臉不忍的看著自己，於是垂下視線輕笑：「啊，我知道啊。」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在時間上的長度不一樣，我留不了她多久。」他垮下肩膀呼了口氣，「可是……還記得上次在方壺見過的蝴蝶嗎？夏天很短，蝴蝶的生命也很短，我知道這件事，但我仍然忍不住停下腳步想要多和它待一會兒。與我而言不過短短幾分鐘，對蝴蝶來說，卻是一生。」

　　「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她現在不必遭遇生離死別之苦，將來也無需擔憂魔陰纏身之難，只怕比我命好呢。」

　　見他笑著這麼調侃自己，丹楓皺起眉頭：「鏡流知道嗎？」

　　少年沉默了，丹楓就知道鏡流估計還被蒙在鼓裡。

　　景元哪敢和師父老實交代自己打算拐了她的養女，那不是找打麼。鏡流要是發起怒來一劍就能把他剁成臊子！

　　丹楓卻不知道朱櫻與鏡流之間的淵源，抹了把臉，狠下心決定包庇一回鬧騰的小崽子。

　　「行吧，我不會多嘴跟鏡流提這個，你……你自己心裡得有數。」

　　「嗯，我明白的，謝謝你。」

　　等朱櫻醒過來就聽景元又一次提起丹鼎司的事，這回她沒有拒絕，淡笑著默默接受這份安排。

　　就……挺好，有點事忙，心裡便不會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她已經不剩幾年時間，心平氣和的度過最後一段旅程，在人間留一段美好的剪影，總比把自己搞得哀哀怨怨要體面多了。

　　道別時讓自己看上去整潔得體，也是一種禮貌。


第76章 羅浮舊事

　　隔天景元就把朱櫻送到丹鼎司的錄籍處，丹楓行動力高得嚇人，各處招呼都已經打好了，司內甚至還給新員工提供了一處就近的宿舍。

　　「朱櫻，化外短生種，年十六……十六？」

　　負責錄籍的醫官搓搓牙花子，視線在景元和朱櫻之間來回游移。

　　不是，才十六啊，對於短生種來說確實是成年了，可就仙舟民而言，這還是個該躺在家裡喝熱浮羊奶的娃娃。

　　僱傭童工犯法的，這事兒你們知道嗎？

　　他放下手裡的筆想和面前的小年輕們好好說道說道，景元錯眼不見忙拉了人往角落裡去。

　　「叔，我送我妹子來不是為了那幾個工錢，主要她自己一個人住，我又時不時出征，放哪兒都不如放丹鼎司放心。她一個短生種，成年了的。在這兒住著看看書幫幫忙打打下手，絕不給您添麻煩。」

　　他壓低聲音，一連給醫官作了好幾個揖，老者看看他身上雲騎驍衛的制服，似笑非笑：「你妹子？你父母能給你生出個短生種的妹子？你當我丹鼎司裡的人全都是文盲？」

　　「嘿嘿，嘿嘿，您就說行不行吧！」少年發出裝傻的憨笑聲。

　　錄籍醫官冷笑：「行，怎麼不行呢。」

　　每年都有雲騎士兵想盡辦法把落單的家人塞進一府六司託庇，取個萬一自己陣亡不至於讓另一個流離失所的意思。只要不是要害位置，一般收也就收了，這些人又不是不能做事。只不過眼前這姑娘實在漂亮又實在年幼，老醫官用「我還看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眼神橫了景元一眼，拐回去見朱櫻時又滿臉慈祥。

　　「姑娘啊，在這裡簽名，領上對牌、鑰匙和衣服拿好，打從今日起，你就是丹鼎司藥房的醫助了。」

　　對牌內錄有朱櫻的名字，將來要是誰從她手下帶了藥走都得留牌用印做記錄，萬一吃錯吃壞也有跡可循。

　　拿到宿舍鑰匙和工作證件，景元催著朱櫻去把藥房的制服換上瞧瞧。

　　「我專門問過，藥房人多事少，衣裙還好看。」

　　他美滋滋的，就差搖尾巴。

　　問得是誰就不用管了，總之就是持明一族的審美令人安心。

　　朱櫻被他念得沒法子，只好抱了衣裙去換，這邊兒景元大大方方從懷裡摸出一包茶葉雙手交給錄籍醫官：「我從不夜侯帶了點小東西，不成敬意，謝謝您幫了大忙。」

　　這小子做事還真是四角俱全，老醫官伸手接了他的茶葉，敲敲台子：「還有旁的事兒想交代？」

　　「欸欸！」少年又是一拱手：「我妹子身子骨弱，愛看書，人也聰明，勞煩您了。」

　　他也沒說別的，但又什麼都說清楚了。老醫官點點頭，筆下一劃就把朱櫻分去藥房後台，只要前頭人沒被調走完，她守著暖爐都不用出來。

　　這位置可以說是丹鼎司最清閒最舒服的活計，除了工資低，再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偏偏這小子一開始就說不求那幾個巡鏑，看他身上掛的吉祥裝飾也知道不是出身普通人家。

　　是個世家子弟啊，願意從軍吃苦倒是少見。

　　「我換好了。」

　　正說話間朱櫻掀了帘子從更衣室出來，墨綠灑金的長裙外面罩著淺色紗衣，越發顯得她眉目如畫弱不勝衣。

　　景元看了幾眼，忽然低下頭替朱櫻拿好鑰匙和對牌，哼哼唧唧道：「走走走，帶上換下來的衣物，咱們去看看分給你的宿舍，也省得一大早起來從長樂天往這裡趕。」

　　丹鼎司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在此供職的持明，朱櫻能有個落腳之處純屬丹楓給走了私人關係。

　　宿舍是個獨戶小院，雖說屋頂修了個荷花池看著有點奇怪，但朱櫻很喜歡。這地方離她即將就職的藥房很近，又面朝波月古海，碧海潮生波瀾壯闊，觀景者心胸也跟著一併朗闊起來。

　　其下廊腰縵回，朱紅色的欄杆在海天一色映襯中別有一份點睛之意。

　　「哎呀，這樣一來，我平日裡也就不用趕著回家了。唯一麻煩的是這兒離金人巷有點遠，來回只好點外賣。」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覺得光禿禿的院子不大順眼：「盆栽你要不要？弄個顏色熱鬧些的怎麼樣？」

　　朱櫻低著頭沒說話，她想讓景元別廢那麼多事，但作為享了好處的人，她也最沒立場說這種掃興話。

　　「我自己想想法子，這些都好弄，你覺得什麼樣的好看？」

　　最後少女只是安靜的微笑，目光垂在門外波光瀲灩的海面。

　　已經連鄰居也不想再做了嗎？

　　明白了。

　　*

　　「您好？我，我是新來的醫助朱櫻。」

　　景元前腳送了朱櫻進丹鼎司，後腳就被騰驍將軍叫走。幸虧將軍派人來找，不然他還真想不出繼續賴在司內裝病的理由。因此認識新同事的事兒就只能朱櫻自己去做，錄籍醫官領她走進藥房，玄色長條櫃臺後七八個醫助忙忙碌碌來回奔走，每人手頭都一攤事兒，聽見聲音也只是抬頭冷淡點點。

　　「行了，你的位置在後面，守著藥爐。萬一有哪個病人家裡不方便熬藥或是不會熬藥，咱們這兒開了藥後可以代為熬製。」

　　醫官把需要做的事告知朱櫻，她彎腰鞠了一躬，帶好對牌從側面矮門鑽進去，直奔後室。

　　後室的鬆散與前面櫃臺上的緊張狀態形成鮮明對比，醫助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處，刷玉兆的刷玉兆，聊天嗑瓜子的聊天嗑瓜子。房間正中豎著幾根粗長管道，管子底端依次排著操縱按鈕，這就是熬藥的爐子。上面有送藥的傳送帶，前頭醫助抓好了直接放履帶上傳進來，後頭醫助看著哪個管子裡的藥熬好了點一下，自動灌裝、自動打包、自動清洗，下一份藥材直接傳進去加水熬煮。

　　管道旁邊有幾張利用餘熱給醫助們加熱飯菜的小爐子，其中一張爐子上面坐著只透明水壺。

　　朱櫻照例小聲打了招呼，有人抬頭看著她笑笑，更多人不痛不癢繼續做自己的事。

　　「咱們這兒沒太多規矩，也不用跟醫士出診，你還小，閒著無事可以憑對牌去書司借書來看。往後在這裡好生與大家相處，有什麼為難的來找我便是。」

　　藥房後室裡基本都是各處送來的關係戶，早就說已經塞滿了不再進人。此次一是有飲月龍尊專門交代，再者朱櫻實在年幼，錄籍醫官可憐她小小年紀煢煢孑立，網開一面把她放在這裡。

　　送別醫官離去，朱櫻看看室內輕鬆歡快的氣氛決定先去丹鼎司的集市採買些東西。

　　摸魚溜號這種事，她早在學宮內就已經在景元帶領下掌握得爛熟於心了。藥房後室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多人卻偏偏塞了這麼多人進來，只能說明大家都是來混日子的。她一個化外短生種，更是花瓶中的花瓶，吉祥物中的吉祥物。

　　行醫集市附近有個小小的自由市場，主要是為了方便在司內長期滯留的病人以及住在丹鼎司內的職員。此地毗鄰波月古海，尤得持明青睞，市場上做買賣買東西的大多都是持明，和外面長樂天星槎海的景象截然不同。

　　持明們……真的很喜歡海水啊！市場上居然有一箱一箱打包好的海水出售，還有一袋一袋貼著各種標籤與產地的海鹽，就，嗯，挺難想像的。

　　不少金人來來回回運送類似貨物，一送就是一大堆。

　　不食人間煙火的縹緲神仙印象在看到一個持明捏著蘭花指和人討價還價後徹底碎了一地，倒不是持明不能捏蘭花指，或者是不能討價還價，只是乍然撞到頭髮花白身材魁梧的老爺爺把這兩件事合二為一……帶來的心理和生理創傷無法用言語表達。

　　朱櫻挑了普普通通的被褥寢具和一些日常要用到的餐具茶具讓老闆用機巧送去宿舍，又往前走了幾步，腳邊有個賣酥梨的小攤兒。大個的梨子放一堆，小個的梨子放一堆，小的那堆歪歪扭扭看上去可憐兮兮。她斂著裙角蹲下挑了幾個小的，為了這幾個梨又去買刀買冰糖外加一隻新的果綠色透明水壺。

　　「欸？你不是……那個誰？我記得你，當時還是我給你抓的藥呢。剛才在藥房太忙了不好聊天哈，對了，你最近好些了嗎？」

　　同樣穿著綠裙子的姑娘從側面拍了下朱櫻的胳膊，看樣子也是找藉口溜出來摸魚透氣的。

　　朱櫻抿著嘴小小笑出一朵梨渦回應對方：「嗯，好多了，謝謝。」

　　「我叫碧梧，剛才看到你我就覺著呀，咱們合該是天生的好朋友。你看你的名字叫朱櫻，紅色的櫻花和綠色的梧桐，是不是特別配！」活力四射的高挑狐人姑娘有著讓人羨慕的健康體魄，眼睛明亮且大，說起話也中氣十足：「你買這麼多東西？我替你拿著。」

　　說完她咣咣把朱櫻手裡的東西都接過去輕鬆拎著，只給她留了把菜刀。

　　「回去吧，我藉著尿遁溜出來轉轉該回了，你今天新來也不好離崗太久，被上面知道了要點名批評的，嘿嘿。」

　　朱櫻這還是頭一次遇上景元以外如此健談的人，同為女孩子又多了股天然的親近感，很快就自動跟在碧梧身後，慢悠悠晃回藥房。前面櫃臺上還是忙得腳打後腦勺，有人一眼掃見這兩個溜號的，豎起眉毛就要發難。她腳下一軟靠在碧梧身邊就是一陣咳嗽，咳得不少排隊抓藥的病人家屬生怕她碎了似的繞著走。

　　「抱，抱歉……」

　　病美人低頭似是垂淚，誰還敢惹她？醫助們收起眉毛眼睛縮回去，碧梧趁機扶著朱櫻躲進後室。

　　走過藥架她握著空心拳在小姑娘背後輕敲：「你沒事吧？不行咱再去前面找醫士看看？」

　　朱櫻抬起頭眉眼彎彎朝她一笑，哪有什麼不適。

　　碧梧豆豆眼歪頭：「……欸？」

　　這個新來的同事，從前的病人，好像不太需要額外關照啊！


第77章 羅浮舊事

　　初入丹鼎司，朱櫻的工作就是待在藥房後室當個安安靜靜的吉祥物。她一個短生種，看上去又纖纖細細的小小一隻，誰也不敢讓她做重活累活，生怕把美人燈一樣的姑娘給累倒。

　　她年紀小，生得俊俏，燉梨子的手藝也好，初時雖不愛說話，卻也不惹人懊惱。這孩子乖巧伶俐從不惹事，叫她守著爐子她就守著爐子哪兒也不去，丁點兒大瞧著怪可愛。是以每日裡她就守著爐子熬甜梨湯，熬好了自己倒一杯，碧梧倒一杯，剩下就放在爐子上，同事們誰嗓子乾了就去到一點喝。喝了她的湯也就沒人好意思再當面為難她，慢慢兒的便成功在藥房後室落下腳。

　　藥房後室清閒事少，趕著胸口還有口熱氣兒頂著，她時不時往行醫市集附近轉轉。不幾日便旋摸來兩株梔子兩株茉莉叫人栽在院牆下，隔三差五又尋來一株木樨並幾方白石。朱櫻是跟在白珩身邊見識過東西的，月余功夫這院子便叫她收拾妥當，院內濃綠夭夭暗香沸沸，連房頂上的荷花池也請師傅淘洗乾淨，放了新的三色錦鯉養著。

　　那株高大木樨本是趁著快死的時候當做木料買的，不想移來沒幾日轉危為安，再養一養越發鬱鬱蔥蔥，朱櫻在樹下安排了張能晃的搖椅，旁邊一個石桌一方石凳。好歹也是獨立過日子的人了，哪怕只是臨時居住的宿舍，也得乾淨整齊賞心悅目。

　　當然，她的「乾淨整齊」，和一般標準不太一樣。

　　花了些日子收拾下處，朱櫻將自己進了丹鼎司還搬家的事一一告知鏡流。鏡流知曉也就意味著白珩知曉，兩人還在羅浮之外，前者不置可否一向隨她自行安排，後者特別連接了一回通話要看她現在住得地方怎樣。

　　為了安她的心，朱櫻用新玉兆拍著房前屋後走了一圈，白珩看到小院正對的波月古海就知道景元必然去找了丹楓安排此事。以那龍尊的霸道性子，越是弱小的存在越容易被他當做責任捎在尾巴尖上，櫻寶怕是還不知道她在丹鼎司內橫著走也行了。

　　她倒不是埋汰自家親閨女，實在是日子人都知道里子比面子重要：「景小元算是終於有用了一回，櫻寶你在丹鼎司好好住著，姨姨忙完了就回去看你。」

　　朱櫻在丹鼎司，不說別人，至少她白珩大鬆一口氣。萬一這孩子有個頭疼腦熱出不得門，旁人不在乎和她搭班幹活的人可是最在乎，這不就現成有雙看著她的眼睛了麼？再者司內看病抓藥多方便啊，她就守著藥房！

　　「阿姨在外面照顧好自己，沒有作戰任務星槎就開慢點，少喝些酒。上次寄過去的急救藥收到了嗎？一塊寄去的還有些曬好的果脯，沒事多泡點水喝。」

　　她反過來交代了白珩一大堆有的沒的，直把大白狐狸念得飛機耳。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吧，再過兩三個月姨姨和你師父就回羅浮了，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就說啊，千萬別忍著。」

　　屏幕外有人喊，白珩匆匆掛斷玉兆去忙。朱櫻走到木樨樹下往躺椅上躺好，腳下輕輕一踩就開始悠悠搖晃。

　　她什麼都不需要，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好了，貪得無厭的小孩子是會被大人討厭的。

　　隔天又有些低熱，許是這段日子勞累過度。朱櫻也不請假，自己在藥房抓了幾把匣子底下的碎藥裝進紗袋，就著小爐子放在她的透明水壺裡慢慢熬了些藥茶。碧梧端著家裡給做好的臘腸飯尋她吃午餐，若有所思看著茶壺裡的棕色液體上下翻滾。

　　「朱櫻，你要不要認真學點醫術啊！我覺得你抓的這一劑……比上次醫士開得那副藥可能還強些。」

　　雖然她只是個醫助，卻也認認真真經過了學宮的學習與考核才進的丹鼎司，該有的見識自然都有。只看朱櫻的年齡就知道她沒正經學過醫科相關的內容，但是抓的這服藥怎麼說呢，已經達到可以獨立行醫的程度了。

　　窩在爐邊喝藥的朱櫻分神看了她一眼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聽，喝完藥茶放下杯子安靜點頭：「好。」

　　藥房後室實在是太閒了，她已經盡量給自己找事做，每天每天卻還有大量時間打發不掉，總會下意識去想景元在哪兒，他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

　　這些事……不是她該去想的，她也沒有那個順理成章的資格去胡思亂想這些。

　　「司內有求學的地方嗎？」朱櫻只要不面對鏡流、白珩和景元，就是一個情緒波動淡到幾近於無的人。她生命中所有熱烈的情感與激烈的色彩都已經耗盡在為數不多的重要之人身上，對於其他人和事委實提不起精神。

　　可碧梧就是喜歡她這幅不管什麼時候都淡淡的樣子，相處起來沒有壓力也不會覺得邊界被侵犯，放置型友人也是種可遇不可求的類型哇！

　　她很高興朱櫻採納自己的建議，指著前頭的正門道：「你還沒去過書司吧？等我吃完，咱們帶上對牌過去，我跟你說從哪兒開始學。」

　　朱櫻就坐著靜靜等她吃完臘腸飯，然後兩人一起告假去了書司。

　　丹鼎司的書司也隨著丹、醫兩處分開，醫士這邊除了醫書藥典外還存有海量巡海遊俠們從域外帶回的藥材標本。書司內不得攜帶明火、餐點、飲料，以及可能對數據庫產生威脅的存儲工具，其他一概不限，想看什麼看什麼，沒有具體的管控。但要是想把實體書借出去看，借閱書籍就必須用對牌留印，還要記得按時歸還。

　　書司的外觀與羅浮其他建築一樣保持著仿古的式樣，內裡除了幾根柱子古意盎然外基本與「古」這個字毫無關聯。

　　一塊塊案板大小的四方覽鏡鑲嵌在牆面上，需要查閱資料的讀者可在此自行查找，或者也可以移步書架檢索。

　　「對牌」本質上是枚玉兆核心，由於羅浮特殊的文化習慣，大家更喜歡用古稱去稱呼這個「工作證」。朱櫻把它塞進打卡的凹槽，「滴」的一聲之後就算記錄成功。

　　「來來，來這邊，學宮裡的教材這裡也都有的，而且版本更新更全。」碧梧拉著朱櫻就往最角落的架子走，朱櫻還不忘單手留在後面撈她的對牌，幾乎被拎到書架下。

　　這一整面牆上的內容就是醫士們成功離開學宮畢業的底氣，雖說是基礎，但也正因為是基礎所以反而更全面要求也更高。醫士這邊的書司就一層，朱櫻先用玉兆下載了醫科的通識課，回去就窩在藥房後室戴上耳機「發呆」——有人給念書聽有什麼不好？還能選擇語音包呢！

　　沒過幾天書司的管理員就看到這個新來的漂亮姑娘又來下載新課程。她看上去氣色不好，氣息微弱雜亂，腳步虛浮，說兩句咳半句，都不好意思和她大聲講話。

　　「看書補習這件事呢，不要急，慢慢看，一章看懂了再看下一章，一本看懂了再看下一本。你有沒有什麼不會的地方？」管理員是從學宮退休過來養老的老講師，作為一個持明，在學宮裡幹了四百多年以後什麼種族性別樣貌在他眼裡全都是浮雲。對他來說學生這種東西只分兩類：讓人想撬開腦殼一探究竟的，以及讓人賞心悅目心情愉快的。

　　很顯然，朱櫻目前正處於被他懷疑腦殼裡到底有沒有大腦的分界線上。

　　「……？」

　　少女抬起頭，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串問號，就差直接在腦袋上冒出「您誰」。

　　這種一遇到提問環節就蒙圈兒的孩子他見得多了，圖書管理員耐心地放慢語速，重新問了一遍：「我看你下載的都是學宮裡最基礎的醫科教材，如果想補習的話，得先把過去不好的學習習慣改一改，不然很難堅持，即便堅持下去收效也不大。你有沒有遇到看不太明白的知識點？」

　　朱櫻的眼神越加迷茫，就這麼簡單的東西，我應該看不懂嗎？

　　管理員明顯是誤會了，嘆了口氣語重心長：「沒關係，只要有心，什麼時候回頭都來得及。」

　　說完還從櫃子裡面抓了個水果出來帶給她，趕小動物一樣把她往書司外趕：「勞逸結合，玩兒去吧。」

　　怎麼說呢？進了丹鼎司開始工作了才想起來下功夫看醫書，不能說晚，卻也著實不早。雖然浪子回頭很難得，問題在於不是所有回頭的浪子都能在撥正的道路上堅持走到底。也不是說吃過虧受了苦的孩子就不能再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關鍵他們的心態很難再回到當初一張白紙時的模樣。

　　糾正壞習慣往往比學習新東西要難。

　　「哦，謝謝您。」朱櫻大概猜到他什麼意思，並不反駁。新課程她很快就下載好了，抓著水果略微彎彎腰，禮貌地告辭離去。

　　三五天以後，她又來了。加上這回的新內容，前後一個多月時間這孩子就把學宮中醫科的通識課補習完了，放在正常的學生身上大概需要六十年左右。

　　朱櫻照老樣子刷玉兆下載課程，登記時圖書管理員若無其事走過，淺淺瞄了眼她的書單，指著被跳過的一欄問道：「這一本，為什麼不看？」

　　女孩子眨眨眼：「這本之前就看過了。」

　　管理員不經意間展現出班主任の凝視：「看過了？一共多少個知識點？」

　　「一共一百零七個，從上到下分別是……咳咳咳咳，」朱櫻連咳帶喘的將記憶點一一背誦完畢，圖書管理員皺緊眉頭：「那你說說，你自己這咳嗽，有可能是以上哪些位置發生了病理變化。要是讓你開藥，你覺著該有幾種組合？有沒有用藥禁忌？」

　　這孩子腦袋裡應該是有腦仁兒的，就是身體真不好啊，這一會兒咳的，將來……哦，她不一定還能不能有將來了，聽這咳嗽的動靜，恐怕是個壞毛病。

　　可惜了。

　　朱櫻不明所以的按照要求回答了一長串，管理員滿意的點點頭，最後又頗為遺憾的看了她一眼：「挺好，知識掌握的挺牢固，要是每本書都能達到這樣的熟練程度，等全都看完了你再來，我給你找點病例翻翻。」


第78章 羅浮舊事

　　「今天午飯吃的什麼呀？怎麼又是料理包！」

　　碧梧端著飯盒大聲嫌棄朱櫻碗裡的預製菜，這玩意兒在羅浮屬於只能偷偷和狐朋狗友在外面吃，一旦被父母發現絕對會被說教的榜首產品。她是家裡的小女兒，一百九十多歲的狐人了還賴在父母身邊蹭飯，別人中午要麼點外賣要麼倒班出去吃，只有碧梧天天都能帶著不重樣的愛心盒飯坐在小爐子旁。

　　「熱浮羊奶分你一瓶。」朱櫻從袋子裡摸出兩瓶浮羊奶，碧梧接了一瓶過去。

　　浮羊奶只有熱著才好喝，涼了以後味道總是怪怪的。此前是因為景元小時候特別喜歡，他又總和朱櫻黏在一起，所以白珩才乾脆用好友的名字一口氣定了二十多年雙份兒的浮羊奶糊弄這兩個小東西，每天清晨送到，想喝的時候自行加熱。

　　眼下朱櫻住在丹鼎司內，送奶的地址也就改成了這邊。多出來的一瓶她喝不下，乾脆分給新朋友。

　　羊奶熱得恰到好處，碧梧撕開瓶蓋上的封條，擺弄好這邊才亮出飯盒裡能把人香迷糊的筍乾菌菇肉菜燜飯：「我讓我媽多裝了一份兒，趕緊把你那料理包扔了去，等會兒叫芸姐看見非得念叨你不可！」

　　芸姐是藥房醫助的頭兒，並不是說有這個專門的職位，而是她在藥房待的時間最久，資歷最老，年齡也最大，說話做事自然而然底氣比別人更足。

　　藥房前面櫃臺上的大姐原本根本不往後室看的，誰不知道這兒蹲著一群躺平的鹹魚啊！但是鹹魚堆裡新來的朱櫻櫻小朋友，硬是叫人忍不住想去多關照她一些。這小姑娘又乖又軟，說起話細聲細氣，雖是個短生種卻能在後室這種安逸至死的環境中堅持著自己一匣子一匣子翻藥櫃仔細揣摩各類藥物的實物與圖樣，這份自控的毅力足以讓人尊重。

　　她才多大點兒？年齡甚至趕不上自己孫女的零頭！芸姐就喜歡這種上進的好孩子！

　　朱櫻看看好友飯盒裡閃閃發亮的燜飯，果斷把碗蓋起來藏到櫃子底下。碧梧悶笑著摸出另一把勺子，兩個女孩頭對著頭，坐在小爐子旁分吃午餐和飲料。

　　「吃什麼好東西呢？」吃到一半芸姐從前頭過來，手裡端著只小鍋放在爐子上，探頭看看碧梧的飯盒，露出滿意的微笑：「年輕人就該吃些正經食物，別天天淨整些油炸的甜的膩的，遲早吃出毛病。尤其外賣，塑料包裡的東西你都不知道他們放了多久，反正弄熟了就敢賣，添加劑比主料還多……」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碧梧扭過去沖朱櫻擠眼睛，意思是看我說得沒錯吧？朱櫻彎著嘴角把熱浮羊奶的瓶子往她面前推推。

　　芸姐嘮叨了一長串，指指鍋子：「這是我昨兒晚上燉的雞湯，你們兩個吃乾淨了再把鍋還我聽見了沒？尤其櫻櫻，多吃點，你東西吃的太少了！」

　　「就是就是！」說到這個，碧梧一抹嘴就開始當面告刁狀：「芸姐你不知道，她早上連個鳥蛋都吃不完！」

　　朱櫻早就不是幾個月前剛進丹鼎司時說話蚊子哼哼的模樣了，她淺淺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說那是個恐鳥蛋？吃完了才要出事吧！」

　　碧梧弄來的恐鳥蛋比她臉都大了，吃不完才正常。

　　「我才不給你們兩個小丫頭斷案子呢。碧梧你讓著櫻櫻點，她比你小。」她慈愛的看著兩個女孩子催她們吃東西，碧梧高聲嚷嚷：「我就是活到八百歲也一樣比櫻櫻大，難道要我讓著她讓到八百歲嗎！」

　　朱櫻已經揉著肚子笑趴在桌子上了，碧梧轉身含恨伸手捏她的臉：「讓我趕緊看看這塊招人喜歡的疙瘩肉是怎麼長得？明兒我也去整一個。」

　　芸姐看這兩個嘻哈打鬧，一人拍了一下：「趕緊吃飯，吃完飯再玩兒。櫻櫻，書司的管理員讓我把這個稍給你，叫你帶回去看看。」

　　管書司的老持明只說是學習資料，她也就沒有細看，等這會兒了稍微翻翻才發現是近來丹鼎司接手的經典病例。病人的姓名來歷均已略去，放在學宮也是高年級醫科生的教材了。

　　這才過了有沒有半年？

　　「謝謝芸姐，咳咳，咳咳。」朱櫻撇過頭捂著嘴小聲咳了幾下，接過資料轉手鎖進自己的物品櫃。碧梧撈了根雞腿放在她碗裡，自己拽掉翅膀去啃：「老天不公啊，要是我有櫻櫻這腦子，現在高低也是個出名的醫士了。」

　　「嗯……那下次考核時借給你用用？」她走回來坐好，看著碗裡多出來的雞腿打了個秀氣的飽嗝。

　　芸姐敲敲桌子：「必須得吃啊，至少吃點瘦肉，下午太陽好的時候在藥房外頭走走，不耽誤你聽課。」

　　「就是就是，」碧梧啃著雞翅，可以看出是真的很喜歡吃禽肉。

　　午飯過後碧梧回去櫃臺崗位上忙，無所事事的朱櫻繼續聽課讀病歷，後室裡的大家各玩各的，誰也不耽誤誰。一到下班時間眨眼功夫屋子裡就空了，她看到管中還有幾服藥在熬製，索性坐著看書多等了一會兒，待下午這批藥熬完，才起身帶著資料回宿舍。從升降機下到太真丹室北側再沿著海邊棧道向東走，二十分鐘便走到。

　　——自打進了丹鼎司，長樂天那邊鏡流的院子她是能不回盡量不回，生怕自己後悔似的徹底換了個窩。

　　推開院門，卻不想木樨下的躺椅上平白多了好大一坨。也不知景元怎麼就這麼喜歡翻牆，還總能讓他抓到破綻翻進來。看上去他等了挺久，都等到睡著了。這人似乎又長高了些，這躺椅都裝不下他，兩條長腿陳出去耷拉著，一邊胳膊靠在石桌上。

　　睡得像隻翻出肚皮的長毛狸奴。

　　她停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往前走。

　　輕輕繞過躺椅上似是睡熟的景元，朱櫻回房找了條薄毯出來給他搭著，轉身欲走卻被人猛地拉住衣袖帶倒，毛茸茸的白髮湊上來在頸間輕蹭：「櫻櫻，你最近都不去神策府看我……」

　　「當值呢，你當值時能隨意甩手走人麼。」朱櫻輕輕推開他，起身將灑落在地的病歷收拾好送入內室，「這個時候突然來訪，是有什麼事嗎？」

　　景元立刻察覺到她語氣中的疏離，跳起來跟在她身後：「沒事兒就不能來看你？你不歡迎我麼？」

　　「啊。沒有。」朱櫻站在台階上，轉身面對他：「什麼時候都歡迎，只是這麼晚了，多少有些不方便。」

　　少年困惑的看著她，委委屈屈撇撇嘴角：「也不知你最近怎麼了，好好地突然就對我不理不睬，我是哪兒又惹到你了？你倒是告訴我啊！」

　　「你想多了，我只是有點累。」她垂下眼睛微笑，多一句也不肯說。景元氣結，追上去繞到女孩子身前堵著：「丹鼎司的藥房有這麼忙嗎？你回來的好晚，天都快黑了。我等了好久呢，冷~」

　　實是這幾日要率隊隨戰艦往仙舟朱明去，晚間他好不容易才抽出空跑來見朱櫻——此去只怕又是數年不得歸家，有點擔心。

　　聽他哼哼著軟軟撒嬌，朱櫻心裡就知道恐怕這人又要離開羅浮了。她暗自尋思著無論如何這個時候也不能同他鬧彆扭，於是走近些拽住他腰側的衣物輕輕咳了幾聲示弱：「冷就趕緊進屋子裡去，這地方靠海，風大。」

　　「你弄來的搖椅挺有趣，躺著踢一腳就晃悠。欸，還有那棵木樨，上次來還沒見過，好大啊……」

　　景元順勢接住話題，邊說邊把朱櫻往室內推，走在後面背著她又將小院子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除了植物特別茂盛以外院子裡沒有任何異常，但「突然茂盛的植物」這件事本就足夠異常。這麼大棵的花樹移栽後至少要養上個一年半載才養得過來，這株木樨非但生機勃勃，甚至還在開花。距離他上次翻進朱櫻這裡是什麼時候？有半年嗎？

　　等進到室內，景元又藉著「不熟悉」的理由裡外反覆轉了好幾圈，確認此處亦無異狀。

　　丹鼎司內白日人來人往，夜間也有值守的醫士以備救急，波月古海之下便是持明一族輪迴轉生之所，更有護珠人時刻巡查，按道理講無論如何也不會被心懷惡意之人輕易混進來。再者此處也不是獨院，前後左右一片都是民居，家家戶戶都有人住，哪個壞人想不開了往這兒鑽？

　　總而言之，只要沒有豐饒孽物滲透，這裡就是羅浮上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你呆呆的傻站在那裡幹嘛？」朱櫻開了燈，洗乾淨手拿著匣和白珩一樣的蜜餞出來塞給景元：「是不是這幾日就要離開羅浮了？帶著去吧，得空用溫水泡泡，水也是甜的，果子也能充飢。」

　　本來不呆的，手裡忽然多了匣沉甸甸的東西，叫她哄得不呆也待了。

　　景元收回四下打量的視線，抽開蓋子捏出一塊果脯塞進嘴裡：「好吃。」

　　甜中帶著點微酸，口感勁道清爽，不像外面買的那些要麼甜得要死要麼軟爛無趣。

　　「嗯，我給師父和白珩阿姨寄了些去，這份兒是你的。」

　　其實還有一些，要帶到藥房去分給碧梧和芸姐。

　　也許只是自己想得太多太複雜了吧……景元懷著僥倖心理放鬆下來，又吃了一塊蜜餞，被推去刷過牙又高高興興黏著朱櫻非要看她帶回來的病歷。

　　「你看那些幹嘛？都是病人的隱私，別碰。」她沒有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拍開景元亂翻的手，只是淡淡勸了一句。景元手指一頓，動作是停了卻也不再說什麼，轉過身柔軟的望著她。倒是朱櫻自己忍不住移開視線不敢看他的眼睛，又覺得刻意躲開顯得太生硬，只得將目光停在少年左眼下的淚痣上。

　　「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她的發頂溫和回應。


第79章 羅浮舊事

　　室內寂然，朱櫻半壓著眼睛不與景元視線相對，後者也不再像以往那樣鬧著非要和她討個說法。

　　良久後少年抬手替她將散落的髮絲挽到耳後，主動退了兩步自己搬凳子坐下，就著窗前亮橘色的燈光抽出公文晃晃：「我看我這份兒，你要是累了就早些休息。等會兒我就走了。」

　　「嗯。」朱櫻低著頭輕輕應答。

　　她斜著身子坐在另一側，先將已經看完整理過的病歷疊放好，低頭翻開新的一份提筆邊看邊寫，很快就沉浸在醫士們和鬼畫符差不多的紀錄中——人是很難照著教科書生病的，總會因個體差異出現各種各樣的特別情況，而這些特別情況往往會成為干擾醫士做出正確判斷的巨大阻礙。朱櫻拿不到學宮給的畢業節課證明，不能以實習醫士的身份去行醫集市旁觀實習，看病歷就是她目前最好的學習手段。

　　良久之後景元放下已經完成的公務，抬頭就見朱櫻趴在桌側已經睡著。她精力有限，熬不住的時候就會像斷電一樣說倒就倒。不是睡眠有多好，而是身體已經無法支撐太長時間的清醒狀態。

　　「唉……」少年輕嘆，收起手裡的東西起身繞到女孩子背後。她右手裡還捏著筆管，草紙上記錄著另一份匆匆而就的藥方。

　　「如此劑量，當得一週痊癒。」他一字一字輕讀，末了莞爾一笑。

　　這麼自信，櫻櫻果然在醫道一途上天賦卓然，大約可以與師父在劍道上的天賦類比了吧，看來還真的只有自己是家裡的異類。

　　他把筆抽出來扔桌上，橫抱起朱櫻把她挪到床上放好。傻傻看著她安靜的睡顏許久到底沒能忍住，少年輕輕親了下懷中人的額頭又碰碰她的嘴角，趁人沒醒拉過被子給蓋上，轉身就跑。

　　後日天明時分戰艦就要離港，他得趕在校場點兵前回去。

　　從丹鼎司搭乘星槎可直達長樂天-神策府碼頭近處，不過下了星槎還需要從底下走一段台階繞過若木亭，才能走到神策府所在的洞天入口。

　　這會兒時間已經很晚了，景元自己估摸著大約再有四個小時左右羅浮就要更換光源擬造出清晨的景象。長樂天安靜得宛如空城，就連蟻巢一樣的地衡司公廨都冷冷清清鎖著門，除了他這個趕著歸隊的驍衛……

　　等等，若木亭旁邊的樹叢中隱約有些人聲。

　　出於驍衛職責，少年停下腳步警覺的側耳傾聽，很快又紅了臉加重腳步走過去——藏在樹叢中喁喁私語的鴛鴦嚇了一跳，聽著動靜遠去才敢露頭出來。

　　街道寬闊寂靜，擬造的月光如同一匹白練。

　　「真是的，附近又不是沒有客舍。」景元才進神策府沒多久，正往士卒集結的校場走去，身後忽然傳來招呼聲。他站住了回頭看看，是前幾日方才新婚的一位同袍。

　　這人目光有些游移不定，臉上表情既尷尬又古怪，好容易走到近前，不等他開口少年先指著他頸間「好奇」：「你和誰對練呢？怎麼打急眼還咬上了？」

　　雲騎士卒反手捂住脖子，咳了一聲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咳，你小孩子家的別問那麼多。那個，剛才是你從外面過？」

　　哦！

　　景元噎住，沒想到都打算佯作不知混過去了這傢伙偏要跳出來自曝。

　　「那什麼，」少年瘋狂擺手：「去去去去，趕緊的把嫂子送回家再過來報道，我給你拖著，不能太晚啊聽見沒！」

　　那士卒朝景元拱拱手，轉身顛顛兒就跑了，看得景驍衛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你們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情不自禁，有沒有想過無辜的路人什麼感受啊？

　　尤其還是險些吃了閉門羹的倒霉蛋……

　　他心裡想著要是能尋得空閒不如再去丹鼎司一趟，到底看看朱櫻究竟是怎麼了，她的態度轉變得太快太突兀，就好像突然之間做出了什麼自己一點也不會喜聞樂見的決定。結果這次運氣不怎麼好，一回到校場就被騰驍將軍點名帶在左右，再也找不著機會摸魚。

　　隔了兩天朱櫻才從同事們的閒聊裡得知羅浮雲騎應曜青邀請前往朱明，欲三家聯合一同剿滅朱明航線上新進出現的某處豐饒孽物聚集地。仙舟聯盟七艘巨艦同氣連枝，昨日盟誓言猶在耳，此舉也是應有之義。只是大戰又起，旁人倒還好些藥房後室裡難免一片愁雲慘霧。

　　「這一天天的，累得我魔陰身都要發作了。」

　　碧梧抱著飯盒來找朱櫻時就看到她又換了新的醫書，這回不再是學宮裡的一般教材，而是本很偏門的《金匱要略》。她沒抬頭，默默摸出瓶浮羊奶推出來，聲音有些喑啞：「別胡說，你還早著呢。」

　　「唉……」狐人其實是不怎麼會出現魔陰身的種族，比起仙舟民來說他們普遍性格更加豪爽外向，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吧，族中多出來去瀟灑的鬥艦飛行士。

　　碧梧垂頭喪氣，就連媽媽給準備的雙份愛心午餐也難以挽救她糟糕的心情：「一上午開出去八副劫障救苦散兩副還魂正氣散，這就是十條人命啊，眼看要沒了。」

　　狐人少女的耳朵和尾巴都耷拉著，無精打采。

　　「別想那麼多，不朽的星神也會隕落，何況普通人呢？醫士還不急，咱們抓藥的就更不用急了。指不定一副藥下去人還有幾天清醒的，好好與家人朋友道個別再擇日遠行，總比稀裡糊塗逼得雲騎和十王判官大動干戈要體面。」

　　朱櫻放下書拍拍碧梧，耐心呵護她受傷的心靈。

　　「櫻櫻~」碧梧哀叫一聲滾到她懷裡嚶嚶嚶，桃果熟透後的頹靡香氣透過衣衫緩緩彌散。狐人姑娘坐起來好奇的湊近過去嗅嗅，支稜著耳朵道：「櫻櫻，你用了香膏嗎？哪兒買的，我也想買一點。」

　　「香膏？」朱櫻舉起袖子左右嗅嗅，低頭拽起衣服也聞了一下：「不是藥材味兒嗎？苦苦的，一直都這樣。」

　　難道是我聞錯了？碧梧聞了又聞，搖頭：「一股桃子的味道，香香的。」

　　「我最近也沒吃桃子，難道是熬蜜餞時染上的？」朱櫻大奇。

　　旁邊走過的醫助撇了一眼：「藥房當值時身上不得使用香氣駁雜之物，以免汙染藥性，你們兩個是瞎了看不見牆上貼的規矩禁忌嗎。」

　　「你也說了是當值時，我不當值的時候你管我用什麼？管得寬你去地衡司啊，波月古海上飄的垃圾都歸你管！」碧梧立刻齜牙咧嘴還回去，甚至還有附帶的：「金玉枝你就是嫉妒櫻櫻，昨兒還有人跟我說看見你去找醫官告狀，說櫻櫻在後室裡看醫書影響別人工作休息。呸！你自己先把兜裡的玉兆藏起來吧，要麼你倒是去前面櫃臺上當值去，再回來跟我講這些大道理。」

　　金玉枝叫她這一頓嚷的腦子直髮蒙：「誰！誰嫉妒她啊！病秧子！短命鬼！」

　　說完她趕忙收手捂著嘴看了眼朱櫻，女孩子背對著她，瘦削又單薄，欺負這樣一個人能有什麼快樂可言呢？她復又瞪了一眼碧梧，動動嘴沒發聲，捂著臉乒乒乓乓逃出藥房。

　　過了一會兒芸姐來喊碧梧去前面忙，經過中午那一場爭執後室內人人閉嘴個個埋頭，金玉枝忽然又跑回來，徑直跑到朱櫻面前一把搶走她手裡的書塞進櫃子，強拉起人就往外走。

　　「我才不向你道歉！你就是個短生種，活不了太久也是事實，我又沒說錯！我才不嫉妒你，我也沒在背後告狀！」

　　這姑娘也是小小年紀家裡托關係塞進後室的，尚且不滿三十歲，在普通羅浮家庭中還是個屁事不懂的孩子。她父母都在雲騎軍中效力，上頭有個比她大三百多歲的兄長早年撇在戰場上沒能活著回來。是以家人想盡辦法將她送進丹鼎司，就想著這裡或許能護住小女兒一條性命。

　　這將門虎女的力氣哪是朱櫻能扛得住的？一路上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幾度險些摔倒。金玉枝拉著朱櫻闖進錄籍室，吵吵嚷嚷要找錄籍的老醫官對峙：「我可沒有背後說人壞話的毛病！」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朱櫻被她帶得喘不過氣直咳，錄籍室裡一片大亂。不多時管檔案的文員就把錄籍醫官給請了來，順便跟來的還有正在與醫官說話的丹楓。

　　「你們兩個這是怎麼回事？拌嘴吵架？還是打架了？」

　　持明老者一邊摸出眼鏡戴上一邊往朱櫻臉上看，她咳得太厲害了，聽動靜怕是傷到了肺經。不等他把雲吟術捏出來，明霞一般的薄霧淺淺拂過，咳嗽的醫助症狀稍有減輕。

　　醫官回頭側眼看看板著臉的龍尊，想著鬧彆扭的兩位姑娘都不是持明，也就沒有說太多贅語。

　　金玉枝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闖下大禍，別人短生種命短歸命短，不能說就可以無緣無故被害死：「我，我就是拉她過來讓她聽聽，我才沒在這兒說她壞話，更沒說什麼她在藥房後室看醫書耽誤別人之類的……啊！」

　　說著說著她眼睜睜看到朱櫻捂著嘴的袖子上溢出一股濃重不祥的紅色，眼淚刷一下就湧出來：「你，你別死啊，我不討厭你的！我一點也不討厭你！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想偷偷央醫官給你換張大點的桌子來著……」

　　說到後面她乾脆「哇」的哭出聲，被文員們七手八腳推到旁邊：「姑娘你先讓讓吧，有什麼話等人救回來再說。」

　　錄籍醫官忙招呼人手：「都放下活兒來幫忙，趕緊送病房急救！」

　　「我送她去，你們留在此處繼續工作。」御水之術加持下丹楓抱起朱櫻用最快的速度送她去了病房，老醫官留在後面嘆了口氣，走到金玉枝面前說她：「你也嚇得不輕，我就不再多廢話了。回去認真反省反省為什麼好意會釀成壞結果，寫份檢查交來。具體懲戒等朱櫻脫離危險了再說，我會將此事以書信形式告知你家裡人。」

　　小姑娘含著兩包眼淚點點頭，老老實實被鎮守丹鼎司的雲騎軍送回家閉門思過。錄籍醫官又帶了幾個文員去藥房後室問話——金玉枝這孩子脾氣急躁歸急躁，平日為人處事也有幾分驕傲，但她並非做事不過大腦之人，忽然為難起年齡比她還要小的短生種，這事兒怎麼想都不太正常。


第80章 羅浮舊事

　　「啥？櫻櫻被送去病房裡急救？」消息傳到藥房，碧梧扔開手裡的搗藥錘就往外跑，邊跑邊向芸姐口頭上請了個假：「我去病房看看，芸姐麻煩你跟我媽說一聲，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

　　她慌慌張張往病房跑，芸姐在後面「哎哎哎」喊了好幾聲也沒喊住，轉頭又見醫官帶著文員過來把藥房裡的醫助們三三兩兩分開：「今天中午前後金玉枝在後頭都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先不說藥房這邊的動靜，碧梧一路跑去病房問了好幾處，終於在最裡面的急救室打聽到朱櫻的消息。

　　「怎麼樣了？什麼情況？是不是要聯繫家人？」她抓著病房的醫助問了一長串。

　　都是丹鼎司的工作人員，病房也經常要央藥房對接快些，說起話自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負責搶救的醫士下了兩張病危通知，說是她家裡人全都在前線，只能看運氣能不能收到了。再有，櫻寶這是先天的毛病啊，咱們治不了，方才飲月君都出手了才勉強拉回來，還能堅持多久咱誰也說不準。」

　　碧梧愣在原地傻了好一會兒，眼淚「嘩」的順著臉頰直淌：「不應該啊，剛才我還和她坐在一塊兒說話呢？沒看錯名字吧？」

　　這種無法接受現實的迴避態度急救病房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反覆出現，醫助上前抱住碧梧拍拍她的後背：「唉，天生的六脈虛浮筋骨孱弱，能活多長時間全憑運氣，你看櫻寶都已經堅持了這麼久，說不定這次也能熬過來。」

　　其實吧，就朱櫻這個樣子，也是早就在病房掛有名號的。藥房那邊好些櫃臺上的醫助在她進入丹鼎司前就已經熟悉了，大家都知道這是個撐不了多長時間的病人，遇上今天的情況誰也不奇怪。也就碧梧是新來沒幾天的醫助，她還不知道那些過去的事。

　　稍微干久點的醫助醫士誰沒見過白珩半夜開星槎送朱櫻來急診啊，偶爾鏡流大人還會拿劍指著醫士（咳）給看病，更多時候是個白頭髮的少年板著臉跑前跑後。

　　正說著，急救病房的門開了。當先走出來的青年頭生碧色雙角，衣袂飄飛似有出塵之感，周圍人等只要是持明無不低頭做恭順狀。

　　碧梧是個狐人，她才不關心持明的龍尊是個什麼樣的人，迎上前擋住丹楓去路問道：「櫻櫻怎麼樣了？能進去看嗎！」

　　病房的醫助一時沒攔住她，被丹楓掃上一眼嚇得直哆嗦。

　　「……」

　　景元幾日前率部去往朱明，這件事他是知道的。青年看看面前緊張到炸毛飛機耳的狐人姑娘，皺緊眉頭：「你是誰？」

　　「我，我是櫻櫻的朋友，我叫碧梧，也是藥房的醫助。」

　　碧梧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壓力，在一眾醫助的瑟瑟發抖中抬起頭：「我的朋友她還好嗎？」

　　「嗯，還能再活幾天。」丹楓都快愁死了，景小元巴巴託付的姑娘叫醫士連發兩張病危通知單下去，這事兒就跟巴掌打在他臉上一樣，火辣辣的。

　　碧梧喘了好大一口氣，歡喜道：「往後得注意點啥？我去給她弄點吃的，我能照顧她！」

　　丹楓自己也想知道這樣的病人還需要注意些什麼。在他看來已經沒有開藥的必要了，朱櫻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何苦呢？

　　「不刺激的流食，清淡些，保持心情開朗。主要還是看她自己……」

　　看病人自己還能不能想不想繼續忍耐這份痛苦。

　　就這麼先湊合著吧，但願能熬到景元從朱明回來。

　　聽說病人被救回來，周圍的醫助和醫士們也緩了口氣，誰不樂見一條生命被挽救啊？大家紛紛鼓掌，讚美持明龍尊出神入化的醫術。只有丹楓自己知道，持明雲吟術基本沒有起到作用，朱櫻還活著主要因素在於她自己不願意鬆手放棄。

　　病房醫助上前拉開碧梧，丹楓朝她們點點頭，冷著臉走掉。

　　「嚇死我了！你怎麼敢和飲月君說話的啊？我連看都不敢看他！」病房醫助一邊拍胸口一邊大力喘氣，碧梧甩開她揉胳膊：「飲月君怎麼了！難道有兩個腦袋？不就是比其他持明多了兩個角麼！」

　　旁邊的持明們紛紛投來不贊成的目光，藥房醫助推推碧梧：「你留著陪櫻寶吧，我得趕緊回崗位上去，還有別的病人呢！」

　　兩天後朱櫻才從昏迷中醒來，病床邊坐著眼睛都哭腫了的金玉枝。

　　「你怎麼才醒啊？你差點嚇死我！再不醒我就，我就把命賠給你，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哭得比躺在床上的病人還要悽慘，朱櫻抬起手往她眼睛底下戳戳，聲音虛弱：「眼睛，像桃子。」

　　金玉枝噎住，哼哼著紅了臉，出去喊醫士。

　　很快醫士領著一群醫助湧進病房，大差不差檢查了一回，醫士拍拍朱櫻靠著的枕頭：「沒什麼大礙了，明天後天就可以回去養著，不過要是家裡沒人就多住幾天。」

　　「好。」

　　朱櫻家裡是真沒別人在，還好有碧梧和金玉枝輪換著照顧她，就這樣住了半個多月她才離開病房。

　　回去第一件事是還書，她現在所看的醫書已經不是學宮的教材了，電子版終究不如手裡的紙質書籍更容易讓人有踏實感。書司的管理員在得知她病倒後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在朱櫻的書單裡多添了本藥典，稍稍翻開一看，裡面全是些看上去怪嚇人的東西。

　　所有人都哄著朱櫻和她說這回只是不當心跑的太急了，不想讓她自己孤零零的聽到壞消息。更是哄她今後遇事慢慢走就不會在次發生類似情況，生怕傷了這孩子的心。

　　錄籍醫官也來藥房看望，順便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別理他們，你該學就學你的，那些怕自己考核不過就去酸別人的人不該在丹鼎司裡待著。今日翻同僚閒話，明日議論病人病情，既然那麼閒那就去換份兒不閒的工作，這邊兒不合適。」

　　他沒說具體都什麼人，只安慰朱櫻在藥房後室好好修養：「你要是願意原諒金玉枝，她讀個檢討向你道個歉，這事兒就算翻篇，不願意原諒我把她調別處去。她自己也後悔呢，讓人當成槍使了，還有碧梧也是，聽見風就是雨，今後不許再這樣！」

　　金玉枝和碧梧站在一處挨訓，朱櫻很快就表示原諒：「也是我自己身體不好，她不知道這事兒，不是故意的。」

　　「那就這樣，你們在藥房後室的，多少都找點正事做，聽明白了沒？」醫官把這堆鹹魚看了一圈兒，嘆口氣搖搖頭：「萬一哪一日豐饒民攻破外面的防護衝進丹鼎司，你們這些人怎麼辦？眼看著日日保護你們的雲騎士兵被敵人殺死嗎！」

　　「你們是醫助，至少名義上是，不求醫術精湛，至少也得有一份濟世救人的心。」

　　醫官搖頭嘆氣苦口婆心的勸了一頓，心事重重的走了，金玉枝眼淚汪汪的過來向朱櫻道謝：「你就是不原諒我，我也不怪你的。要不我現在開始好好學醫，你等等我，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救你的辦法。」

　　碧梧白了她一眼，張嘴就想堵回去，也就低頭看著朱櫻還在，到底憋住了沒有發作：「那你趕緊吧。」

　　但凡天生的毛病，丹鼎司都束手無策，誰要是能找到解決此類病痛的方法，行醫集市上都得豎這人的雕像以示敬仰與紀念。

　　這回一病之後朱櫻索性再也不出丹鼎司，就窩在藥房後室不是研讀醫書就是嘗試煉藥，書司那邊管理員允許她借的書目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有趣，哪怕偶爾在司內食堂排隊吃飯她手裡也願意攥著張藥方揣摩。

　　她想得倒也簡單，眼看著自己時日無多，既然此身別無長物，那就唯有奮力留下些有用的藥方醫術以謝眾人關照之恩。她本就家學淵源天賦絕頂，自家的傳世書作與丹鼎司浩瀚的藏書就像一座寶藏，又有司內可以驗證的種種病例，很快每種病症後頭的備註就攢出極厚實的一沓，碧梧和金玉枝見了都要借去抄，朱櫻也就隨意給她們抄去。

　　她就像萌發的種子遇上了水，只見水面一天天嘩嘩往下落，不消許久大家便都知道醫士這邊出了個不得了的小醫助，前後兩年功夫便將藥房中成千上萬種藥材記得清清楚楚，抓藥配藥也就掃一眼的事兒。

　　「兩年」是個什麼可怕的概念？

　　羅浮上的人類長生種動輒活個七八百年，光是能隨意欣賞幻戲的「r18」年齡也得在二百，兩年之於他們來說就像場不長不短的假期——暑假過完恍然發現我那原本白紙一樣啥也不會的插班生同學出國拿了個奧數金牌。

　　差不多就是這種誇張的感覺。

　　據說朱櫻姑娘晚上連睡覺都要睜著一隻眼睛看醫書，兩年之內把書司的醫典看一個遍似乎變得合理起來。

　　若非丹鼎司內對醫士的考核包含了學宮就讀時長，她早就能考張執照到手。奈何短生種時間不夠用，別人一期讀完還在琢磨第二期呢，朱櫻怕是都得預備後事了。

　　她越是將那份天賦展現得驚才絕艷，藥房裡眾人越是為少女感到惋惜。眼看一顆極其漂亮的流星不顧一切燃燒自身劃過天空，誰不會在震撼之餘倍感遺憾呢？


第81章 羅浮舊事

　　這日朱櫻照舊躲在藥房後室守爐子，手裡剛把才從書司借來的《經絡要術》翻看了幾頁，外頭就有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推門溜進來。

　　她抬頭一看，原來是碧梧。這會兒還是她當值的時間，也不知怎的不好好在前頭藥櫃上驗方抓藥，抽空摸魚跑進後室。

　　「櫻櫻，你快來，來幫我看看這張藥方！請你吃好吃的！」

　　丹鼎司的規矩，病人必須拿著有醫士簽名的藥方才能取藥熬藥，不過一些熟人想要單抓幾味藥草煲水保健倒也不成問題。只是這種時候審方的醫助就必須格外用心了，但凡出一點差錯事後都免不了要被連坐。

　　碧梧近來有心想往醫士那邊考，凡事都特別積極又生怕工作出了疏漏失去機會，遇上拿不準主意的時候就想找好友商量。

　　朱櫻接過藥方細看，怔愣之後不由抬頭：「這方子……？」

　　「嗐，又是那邊丹士長的熟人拿來的，我覺著不太對勁但又看不出哪裡不對勁。沒辦法這才拜託你咩∼」

　　狐人姑娘軟綿綿的撒了個嬌，朱櫻和她對著邊哼邊搖晃：「嗯∼請我喝一瓶熱浮洋奶呀，要荔枝味的！」

　　「就你嘴刁，好好好，我答應了，你快告訴我哪裡不對吧！」

　　得了允諾，朱櫻「嘩」的笑出兩朵小梨渦，指指藥方上的兩味藥：「這裡不對，炮製工藝的描述與正常藥方的要求相背。本來是補藥的，這一錯可成了洩氣兒的藥了。再者這兩邊藥量克重也不對，加在一塊兒暗暗藏著陰陽顛倒五行逆反的意思。」

　　近來這樣的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就朱櫻這種天天躲在藥房後室的人都見過好幾回，可見這些奇奇怪怪的人抓這些意味不明的藥並非真為了服用。

　　吃下去效果相當於自絕經脈，有這麼想不開嗎？想死直接去十王司報道啊！

　　「如果藥方完整，開這種方子出來的醫士真是要糊塗死了。如果不完整，哼，這是防著誰呢！」

　　女孩子撇撇嘴，十分看不上這種粗糙的手段：「你趕緊去回絕了吧，這要是吃出個好歹來算誰的？」

　　丹鼎司內的醫官主要分丹士、醫士兩種。丹士顧名思義就是在太真丹室那邊負責煉丹藥的醫官，最輝煌時神策府也要讓上半步。然而自從仙舟民終於了解到「無盡形壽」的代價之後丹士一脈就迅速沒落，如今主要專注於研究些緩解長生種魔陰之苦的丹方。而醫士這邊則因為足夠接地氣足夠日用化反而興旺發達起來。

　　丹士長是丹士的頭兒又不是醫士的頭兒，醫士藥房這邊拒絕他的熟人沒有半分壓力，哪怕朱櫻和碧梧這樣的小醫助都不帶怵的。

　　這件小事在藥房連個水花都沒砸出來，只當就這麼過去了。其實每年都有各種所謂的「域外妙法」掀起保健風潮，大家早就見怪不怪，想著等這波奇風怪潮過去一切就都會恢復原狀。誰料新笑話沒等到，沒過幾天卻先等來了丹士那邊調用醫士藥房留備醫助的通知。

　　據說先前太真丹室那邊有人私下動了丹爐，導致好些同一批的持明醫助提前回波月古海化卵去了。原丹士長被十王司押走，新上來的丹士長又是個持明，正值新官上任三把火之際。

　　要知道太真丹室幾乎是持明的自留地，本來人就不是很多，這一下子又少了大半醫助，難免人手不濟。再有玉闕頻繁傳信要求羅浮加緊戰備，似有大戰將近——每次大規模作戰背後都是仙舟上大規模出現魔陰身的時候，丹室那邊擔子沉得要命，也是不得不從各處調人。

　　當初曾為朱櫻錄籍的老醫官親自帶著名錄來藥房後室核查人頭，點一個喊一聲道，醫官先看看人是誰才問願不願意去，啥都不會純在後室混日子的就是想去他也不敢把人調過去不是？總有人實在不想或不能挪窩的，司裡也不是說不去不行。這邊連留備都調走了工作重擔不也一樣要人扛嗎，說不定不走的比走了的還辛苦。

　　長長一冊名單從頭讀到尾，尾巴上最後一個名字正是朱櫻。錄籍醫官頓了頓，並沒有把她隔過去：「朱櫻姑娘啊，丹士那邊與醫士這邊不同，你去或不去皆可。只不過丹方一道鑽研的更深，我見你甚有天賦，埋沒了多有可惜。」

　　他心裡是鼓勵朱櫻多去見識見識世面的，孩子難得來世上一回，不就求個暢快嗎，遂又加了一句：「且那邊薪水也比這邊高些。你一個年輕姑娘，手裡合該攢些錢財四處走走看看玩耍玩耍，或者新鮮衣裳漂亮妝容，都當得一試，莫要日日枯坐。」

　　當初那送她入司的少年久久不再現身，也不知是長眠沙場了還是因戰艦未歸而滯留，總也沒個消息。這姑娘一向乖巧伶俐可憐可愛，人心又都是肉長的，老醫官自然偏著小醫助。

　　朱櫻聽他說完就點了頭。

　　錢財她是不缺的，鏡流為人清冷卻不曾在這方面有所疏漏，再者還有白珩偶爾從外頭回來稍東西給她，次次紅包都不落。羅浮上的小孩子流行什麼朱櫻就有什麼，往往還都是頭一批的頭幾個，只是她不愛玩那些，翻幾下就收藏好。倒是「丹方丹術」，她有點興趣。

　　「行，那今天就這樣，你們回去好好想想，明兒還這個時候我再來，願意去丹室的就直接劃過去。」

　　錄籍醫官走後，整個藥房都陷入討論之中。芸姐這樣的老資格是不會走的，就算她們想走，醫士這邊也不會放人，調動的主要範圍還是在後室幾個能擔起醫助之職的人裡。

　　「櫻櫻和枝枝可以去試試，丹士那邊條件是比咱們這裡好，畢竟大幾千年的底子在哪兒放著呢，寒酸了持明們臉上也掛不住。」

　　她坐在小凳子上，看著朱櫻喝藥湯：「而且丹術和醫術比起來，對於險症的治療自有其獨到之處。」

　　聽到這個，碧梧往前擠擠：「是嗎？那我過去，反正花不了幾年又調回來，還能騰點時間出來認真複習。」

　　「我就不去了，我課缺得太多，醫術還沒看完，丹方根本看不懂。我，我還是先把學宮的課學完再說。」

　　金玉枝搖搖頭，她不是個沒主意的人，說要拿起書本，真就拿起書本開始苦讀，把她父母喜得來丹鼎司好幾次向朱櫻和碧梧道謝。

　　「阿碧過去也行，趁年輕多長些見識。醫術也是個經驗積累的活兒，要麼你們看為什麼老大夫面前排隊的病人多，年輕大夫沒人敢去找呢？又不是所有年輕醫士上課都愛偷偷玩玉兆，絕大多數人只是被病人誤會經驗不足罷了。」

　　朱櫻是已經打定主意要去的，芸姐也就不再問她，只要這孩子願意，無論她想做什麼都沒人攔著，更有甚者不但不攔還要慣著她給她鼓掌叫好。幸虧朱櫻性子沉靜，要是換了跳脫的姑娘，丹鼎司的天都得叫她捅個窟窿出來。

　　隔天老醫官果然又來了，經過一番討論，這邊兒願意去往丹室支援的人共有五個，後室四個櫃臺一個，金玉枝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留下。這樣一來藥房調走的留備醫助人數也差不多卡在線上，加上其他地方抽調的支援，可以說相當有誠意，再抽醫士這邊也要人不夠用了。

　　既然名單已經劃清，一事不煩二主，錄籍醫官將藥房的五個醫助帶去行醫市集集合。這裡還等了幾人，加在一塊總也有九個，直接就這麼走去太真丹室報到。從這裡的龍形楓樹往南再往東，出了月亮門走棧道，走到底有座升降梯，用對牌掃一下就開，下去再一拐就是海邊那個老高老大的丹爐。

　　朱櫻從升降梯頂向下看，她居住的宿舍距離丹室還更近些。

　　丹士長提前得到消息，知曉錄籍醫官要帶人手過來支援，居然親自出來迎接新人。老醫官領著九位醫助走過九曲浮橋，橋上有數座中型丹爐遙相呼應，再往上看，只見雲蒸霞蔚吞雲吐霧的太真丹室前站著個披了玄色斗篷的持明青年。他一頭黑色長髮整整齊齊束在腦後，戴著架眼鏡遮住淺綠色的眼睛，金燦燦的防滑鏈垂在臉側輕晃。整個人身姿高挑容貌清俊，嘴角似是天生上翹，不笑也含笑。

　　持明一族好像都長這個樣，冷白皮尖耳朵，瘦瘦長長的。

　　「早上好呀，感謝諸位願意轉來此地助丹士們一臂之力。」此人聲音柔和溫潤，說起話來不疾不徐，為了能叫新來的醫助們聽明白還刻意又放緩了幾分，「你們直呼我名靈問即可，如今丹室這邊一應大小事務皆由我負責。」

　　說完他看向錄籍醫官，老者將名單交給他：「一共九人，持明有二，仙舟人有五，狐人有一，還有一歸化的短生種。」

　　靈問接過名單仔細端詳，心裡對這些醫助大概有了些數。

　　太真丹室這邊的職位多為持明所據，除去持明本就多研習醫術外也因為他們祖傳的雲吟引水之術在丹方煉製一途上更方便。然後仙舟本地長生種占了剩餘職位中的一大半，狐人平均年齡三四百，算是長生種裡活得短的，多在武備、商貿之道上別有所長，學醫的不多，但也不能算罕見。

　　就是這個化外的短生種吧……有點尷尬，萬一老年病人還沒痊癒年輕醫助先老死了，就很難評。

　　丹士長身後跟著的兩位持明丹士聽說調來的醫助裡居然混了個短生種，一人擠眉弄眼做怪相，另一人哼哼唧唧跟被卡住脖子的鵝似的。

　　他們這樣不尊重，錄籍醫官甚覺丟臉，沒好氣的往兩個小年輕臉上看。就聽丹士長靈問淡淡道：「既然你們兩個閒得有空偷偷跟來看醫助們的熱鬧，想必下個月大比已經高枕無憂了？」

　　那兩人瞬間白了臉，尖尖的耳朵耷拉下來，一副沒上考場就已經糊了的倒霉樣子。

　　「看來還有救，總算能察覺自己尚有不足。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回去且將《丹鼎大成》抄上一百遍，有個樣子再出來見人。」

　　看上去還挺年輕的持明三言兩語就把場面穩住，他不再理會那兩個拖後腿的傢伙，低頭劃過有著每個人詳細生平的紀錄。

　　白皙細長的手指劃到最後一行，青年抬起頭溫和對眾人道：「朱櫻姑娘是哪位？」

　　錄籍醫官皺緊眉頭，不等他出言掩護女孩子主動向前走出一步：「是我。」

　　靈問從台階上走下來朝她走去，最終在一米左右的位置上停下。

　　「果真是位鍾靈毓秀的好姑娘，今日叫我長見識了。」青年淺笑著低下頭，溫和的嗓音就像不冷不熱的流水劃過耳畔：「若有困難，隨時可來問我。」

　　說完他很快往後退了半步，示意所有人跟著走。

　　「後面交給我就是了，我帶大家去物料室看看，多少了解些禁忌和規矩，另外，那裡也是諸位今後工作的地方。」

　　醫助們辭別錄籍醫官，跟在丹士長身後往物料室去。進門結構與藥房大差不差，也是一張黑色的長條矮櫃攔在前面，後面是無數個小格子拼湊的物料收納櫃。

　　但物料室是沒有後室的，這兒不需要熬藥，後半間屋子裡陳列著貴重材料，相當一部分必須丹士長與丹士同時署名才可取用。

　　在物料室裡它們是煉製丹藥的材料，出了物料室，隨身攜帶這些東西就是幽囚獄免費游的證據。

　　「造翼者髓液、龍鱗珊瑚、虛陵安息香、建木櫱芽，甚至是……持明髓，這幾味物料必須經由我本人在場同意，方可按克重兩人同時操作取用。取用後留記錄，簽對牌，早晚兩次核查。任何手續缺失都將經由鎮守此地的雲騎軍直報神策府，希望諸位能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碧梧緊張的咽了口口水，湊到朱櫻身邊抱著她的胳膊。

　　「放輕鬆，」靈問笑著從玻璃罩中取出建木的櫱芽給大家觀察，「只要用得適當，哪怕毒液也是能夠拯救萬千人命的良藥。」

　　那枝櫱芽已經離開樹枝許久，卻仍舊保持著極高的活性，脫離惰性氣體後短短數秒就展開新葉。

　　一股難以描摹的草木氣息彌散在空氣中，朱櫻只覺眼前一黑，接下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82章 羅浮舊事

　　「六脈虛浮，筋骨孱弱……先天壽數便已折損大半。大約未降生前就遭遇不幸，不太像藥物造成，考慮到您所說的情況，或許是母體在孕期經受過豐饒孽物戕害……」

　　平和溫良的話音斷斷續續，朱櫻從黒翳中清醒過來就立刻停止。張開眼睛她先看到白珩毛茸茸的耳朵，緊接著是坐在白珩身側的鏡流，少女轉著眼睛找了一圈，沒找到景元。

　　不能說失望吧，心裡多少有些酸澀的空洞感。

　　丹士長靈問站在病床另一側，垂著眼睛溫聲詢問：「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白珩抱著被子角探頭去看朱櫻的臉色：「櫻寶，你快嚇死我了，我開星槎差點撞飛天舶司司舵時都沒這回害怕！你看你看！尾巴毛都炸了！」

　　大白狐狸的蓬鬆尾巴輕易不肯給人碰，為了哄孩子白珩也是拼了。

　　「怎麼治？」

　　鏡流臉上的表情一向不怎麼豐富，但是為了探望養女她把徒弟景元都抵給將軍騰驍打工了，不能說不上心。

　　這孩子打小身體不好她是知曉的，卻沒想到她如此年幼情況便已嚴重到這般地步。

　　靈問彎起嘴角只笑不說話，不在病人面前討論她的病情。倒是朱櫻撐著胳膊向上挪挪，想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我挺好的，師父。大約前幾天吹了點涼風，養養就好，無需掛懷。」

　　鏡流宛如月華白練般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朱櫻慌忙抬手理了下散亂的鬢髮，只露出眼睛軟綿綿道：「您看我這都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真的沒事。」

　　「我的寶兒，你就不能哭一哭鬧一鬧的麼？」

　　白珩忍不住把朱櫻攬在懷裡揉搓，要不是收到丹鼎司司鼎的病危通知她和靜流哪裡能這麼快趕回來！

　　這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足足昏迷了半個多月。

　　「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不吵你。」鏡流看了靈問一眼，後者合眼微微頷首，率先走向室外：「剛好我這裡需要劍首大人幫忙注意一些域外珍奇，不如出去說。」

　　把白珩留下陪著朱櫻，鏡流跟隨靈問來到外面。關上病房門，丹士長站定後壓低聲音道：「別讓孩子再受罪了，這三五年索性隨她去吧。剩下日子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高高興興的比再好的藥都有用。短生種的生死與長生種不同，她這個樣子又不必入十王司，旁人也別表現得太明顯。」

　　這就是藥石罔醫的意思，丹士長都覺得已經沒必要再開藥了。

　　類似的話鏡流也不是頭一次聽到，唯一的好消息是隨著時間流逝朱櫻不會忘記她，就算走到最後一程，那孩子對世界仍舊熱愛眷戀而非充滿恨意。

　　「要是當初能早點趕到那個星球就好了。」她低不可聞的嘆息。鏡流何時曾像此刻這般過？長生種的壽命再長，十幾年養育也養出感情了，何況朱櫻是個再乖巧可愛不過、一點也沒讓她操過心的孩子。

　　靈問遲疑片刻，藏在鏡片後的眸子注意著鏡流的一舉一動：「或許還有一種辦法……也不是不行，以您的功績提出要求，將軍未必會拒絕。」

　　他說的正是那張丹方，讓仙舟最終成為「仙舟」的秘密。

　　鏡流站在原地不做聲，等白珩躡手躡腳從病房出來便告辭離去，到底沒有點頭同意或是搖頭推拒。

　　晚間朱櫻再次醒來，床邊便只剩下丹士長靈問一人。她有些訝異，想不太明白這位素昧平生的持明為何對自己格外關照。靈問早已聽出病人氣息有變，念及年輕姑娘臉皮薄，硬是假裝看書等到她穩定下來才含笑抬頭：「已經沒什麼事了，明天或可正常與其他醫助同去物料室上工。我這裡有些提神的糖丸，嗯，就是糖丸。你拿去用吧，就是別一次吃太多，每日三五粒即可，多了怕壞牙。」

　　他遞給朱櫻一管藥丸，金燦燦黃澄澄的裹在透明膠質囊腔內，彷彿一粒又一粒縮小的太陽。

　　「謝謝您，請問……我還能活多久？努力一下，可有三年？」

　　她又不是不通醫術，自家還剩多少壽數心裡自然有數。

　　——那甚至不能稱之為「病情」，嚴格來說她從未生過病，只是自然的逐漸衰弱，就像樹到了冬天就要落葉子那樣，命該如此罷了。

　　靈問笑而不語。

　　朱櫻接過藥丸舉到眼前隔著看向光源，膠質邊緣暈開一層金色光圈，內裡的油狀藥劑彷彿活著會游動一般。

　　「真漂亮啊……」她輕聲讚美著這份傑作，靈問「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巧而已，你可以學著試試，相信我，這並不難。至於你的問題，何不自己想些辦法？丹室這邊的書司同樣對工作人員完全開放，以你的能力，我相信很快就會找到答案。」

　　他遞過一杯溫水盯著朱櫻取出丸「糖粒」服下，鏡片後的視線專注而熱烈。

　　朱櫻用溫水送下藥丸後等了一會兒，一股暖洋洋的熱氣從腹內氤氳而出，常年濕冷的指尖也跟著溫暖起來。少女霜雪般白皙的兩頰浮現出淡淡粉紅色，整個人就像是被畫師用精湛技藝重新細細填上艷色的畫卷，眉間氣色格外生動。

　　太漂亮了，即便軀殼衰頹，潛藏在血肉中的生機依舊蓬勃有力。

　　靈問滿意的收回視線，語氣裡更多添了幾分親近之意：「看來有效，我這招牌算是立住了。」

　　他起身告辭，倒也不拒絕朱櫻坐起來送客，交代幾句休養的注意事項後便開門離去。

　　「櫻寶你回來啦！」轉天碧梧驚喜的在物料室看到朱櫻，忍不住撲過去把她抱在懷裡直蹭。藥房調來的剩下三位醫助緊跟著湊上來，看到朱櫻氣色紅潤，紛紛賀喜她終於痊癒。

　　「還是丹士這邊有辦法，一下子就好轉了。早知道該早點把你送過來的，也省得白遭那麼多洋罪。」

　　物料室的原住民們都是持明，驕傲且矜持，冷冷淡淡的自己抱團，從外面調來的醫助們自然而然也成了個小團體。

　　看著新來的那些人聚在一處歡聲笑語，持明這邊警惕的打量著被圍在中間的女孩。

　　她就是「朱櫻」？飲月君親自施救的短生種……

　　確實是個漂亮到持明族內也罕見的美人兒，可惜……是個快死的短生種呢！

　　「櫻寶你總算回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魔陰身了……」

　　興奮的勁頭過去後碧梧忍不住開始抱怨：「有專門的庭院作為休息室是很好啦，但丹士這邊物料的名稱與排布規律和藥房完全不一樣，我壓根就搞不明白。啊啊啊啊啊啊，找不到物料好抓狂，取錯東西更丟臉！」

　　這問題其實很正常，摸多了自然而然就能記住每味材料在什麼位置。至於規律麼……

　　朱櫻的目光停留在散開貌似各自為政的持明們身上，略一思索立即瞭然。

　　這就是對方下的戰貼吧？既然對手已經出招，不應肯定是不行的。

　　她抿嘴笑笑，軟綿綿的對碧梧道：「等會兒我看看，也許是什麼地方念頭不通達。」

　　藥櫃或是物料櫃都有其特殊的安排規律，不會隨手亂放，要不然抓藥的平白耗費時間記憶，於急等著用藥的人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學神一出手，很快就知道有沒有了。

　　由於朱櫻這邊關於持明一族的濾鏡早早就碎了個乾淨，她就把這幾個原住民當成藥房後室裡那些鹹魚看待。圍著物料櫃轉了幾圈少女發現本應嚴絲合縫的櫃面有幾處不太顯眼的痕跡——說實話，類似的小伎倆在藥房也發生過，金玉枝還曾抱怨說不知道那個眼瞎的隨便亂放藥匣，搞得她辨認時頻頻出錯。

　　也就是說，持明們暗搓搓的調換了幾處藥匣的位置，這樣一來原本的規律也就被打破了。新調來的醫助本就不知道規律是什麼，對方又絕口不肯交流，面對被打亂的藥匣就算想通過觀察得出規律線索也做不到。

　　嗯，規律的線索沒有，么蛾子的線索卻是有的。

　　那個纖細漂亮的姑娘站在藥櫃前看了一會兒，上手取出幾個藥匣換了安放的位置，問題很快得到解決。等到下晌再有人來照方子抓材料，新來的醫助們再也沒有鬧出亂子。

　　慢是會慢一點，畢竟人家才從醫士那邊調過來幫忙嘛，可以理解。

　　如此一週過去，好些來取物的丹士就都曉得原先醫士藥房那邊的短生種姑娘果然名不虛傳了。也不知她究竟如何區分記憶那成千上萬的煉丹物料，連基本丹方上的常用計量也記得一清二楚，有時反倒要提醒某些格外粗心的丹士寫錯了克重。

　　「櫻寶，我奶奶今天生日，媽媽要我早點回去，等會兒丹士長來了你一個人能行麼？」

　　臨近下班碧梧接了個玉兆，拐回頭就抱著和她搭班的朱櫻撒嬌哼哼。

　　物料室的工作確實比藥房要輕鬆，畢竟藥常有人吃，煉出來的丹方一般人沒事兒可用不上。只不過這邊上下班多了道手續，需要查驗過貴重物料是否完好才能走人。而且吧，這事兒還不能醫助們自查，必須有丹士長在場用印才成。

　　碧梧的祖母今年快四百歲了，在狐人裡算得上長壽老者，她要過生日，家裡大大小小自然都得去賀喜。

　　朱櫻看著手裡的書，安靜點頭：「嗯，好。」

　　反正她下班了也沒什麼別的事做。鏡流回到羅浮後基本都住在雲騎的宿舍隨時待命，問都不問她要不要搬回長樂天，主打一個放任自流隨她高興。白珩族內人多，只說有空了帶她去綏園玩，可惜直到現在還沒撥出空閒。

　　「丹士長真是個好人啊！身為持明一點架子也沒有，上次他還朝我微笑來著……嗯？你那是什麼表情？」

　　碧梧正在往外冒的粉色小花花幾乎被她的朋友完全隔絕在看不見的隔離罩外，朱櫻連視線都沒動過，相當不走心的敷衍：「哦。」

　　「你不覺得丹士長很帥嗎？」不滿於朱櫻櫻簡單的回應，碧梧抱著她的肩膀來回晃：「你倒是說句話呀！」

　　朱櫻很想回她一個「句話」，但是考慮到友誼的小船已經岌岌可危，她還是放下手裡的《丹鼎大成》認真思考了片刻：「有嗎？持明不都那個樣子。」

　　相比起冷冰冰滑溜溜的刻板印象，她果然還是更喜歡毛茸茸，至少看著就暖和。

　　「持明也不全都是那個樣子吧！你還記得飲月君不？就枝枝那次……送你去病房急救的那位，他就和別的持明不一樣。」

　　碧梧把頭靠在朱櫻肩膀上，大耳朵蹭得人癢癢的。

　　「飲月君？」朱櫻抬起頭避開碧梧的耳朵想了一會兒，似乎只聞其名，對其人她是真沒什麼印象——每次都奄奄一息昏著，急救的大夫長啥樣她怎麼會知道！

　　「他頭上有對角，和別的持明還是挺好區分的。」碧梧抖了一下，「就是表情好陰沉啊，看上去兇巴巴的。」

　　對此朱櫻只能回以迷茫臉：「我不知道哦，那時候我已經昏過去了，不要為難我。」

　　「好吧。」碧梧把頭歪到另一邊：「我還是覺得丹士長更和藹可親一些，如果他不是持明或許我會考慮一下下要不要試著追他。」

　　狐人性子爽利，對於情愛一事也沒什麼扭捏造作可言，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嗯，有道理。」朱櫻點頭表示同意。

　　持明啊，特殊的轉生機制實在是太麻煩了，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有住在丹鼎司的持明或者包含持明的夫婦鬧著給對方預定「前塵回夢針」。要麼就是因為遺產糾紛導致的醫鬧事件，多方爭執不下跑來醫館抓著醫士給開禁藥。

　　醫士遇到這種事往往會把鍋往藥方這邊推，說什麼「可以開但是藥房肯定審不過」。沒錯，藥房是審不過，問題你醫士也不敢開這玩意兒吧！誰開了誰就得罪一群龍師，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幹嘛非要甩鍋給同僚？

　　「算了，這些事問你也沒用，你就是塊木頭！」碧梧鬆開朱櫻不再搖她，說好了朱櫻下班晚走，那她就早點上工讓她多休息一會兒。

　　說來也是好笑，自那次不明不白昏倒之後，她就像是逐漸走向花期的樹木般一日比一日明艷。醉翁之意不在酒前來找她配丹方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多，一度能從物料室排隊排到祈龍壇大門口。明明其他醫助閒得靠在櫃臺上嗑瓜子，也沒有人過去交方子。朱櫻自覺服過藥物身體松快許多，並不介意多做點事，但架不住旁的同事壓力太大，最後終於請了丹士長來。

　　靈問來看過後也勸不住那些削尖腦袋想見心上人的愣頭青，只得減了朱櫻值班的天數允她無事便可帶書司的珍本回宿舍鑽研，也省得物料室每日定時擁堵之苦。此話一出，丹鼎司中哀鴻遍野，只有風暴的中心眼自己毫無知覺。

　　碧梧看看坐在原地喝熱水看丹方的朱櫻，忍不住搖頭。

　　唉……櫻寶過得這都什麼日子啊，跟幽囚獄裡的犯人有什麼區別？！


第83章 羅浮舊事

　　「怎麼就你一個人當值，碧梧呢？」

　　太真丹室的物料室一向到了點就可以走，基本沒什麼加班可言。近來軍中急需的還神通氣散以及救苦回生丹都已經按神策府要求的數量將所用物料發入丹士們手中有序煉製，物料室就更清淨了。靈問例行前來核查貴重物料時就看到櫃臺後只坐著一個人，烏黑油亮的頭髮包在簡單樸素的頭巾裡，乾淨整潔、溫柔恬靜。

　　朱櫻收起書，站起來拿著對牌向後轉：「您好，碧梧家裡今日有些事，需得早點回去。」

　　她打開忌庫大門引路，靈問走在後面輕笑：「書司的管理員告訴我，你已經把《丹鼎大成》這套書看完了？」

　　「看完了。」朱櫻回答完畢就打開嵌在牆壁上的燈：「今日回生部有丹士遞交了申請，需您明天來一趟，他要領取建木櫱芽和虛陵安息香。丹方疑似與魔□□有關，但，嗯，申請的人並不隸屬於魔□□。」

　　當著靈問的面，朱櫻不好直說懷疑他的持明丹士有「令墮長生」的嫌疑。太真丹室附近總有些其他星球遠來的客人，不管不顧一心想求得長生秘法。他們那些手段不是一般的多，哀求的，懇請的，咒罵的，掏高價的，偷搶騙的，道德綁架的，物理綁架的，說不準誰不當心入了套。

　　靈問接過申請從頭看到尾，斂起笑意皺眉輕嘆：「真是不知其中苦楚，只想著好處。」

　　朱櫻不置可否，怕死乃是人之常情，她不覺得有什麼可鄙夷的。

　　就好比如今羅浮上忽然颳起的戀愛風潮，成雙成對的羨慕孤孤單單的自在隨性，孤孤單單的又羨慕成雙成對的甜甜蜜蜜。各自都站在自己的角度與立場上去揣測不了解的世界，腦海裡理所當然全都是美化後的臆想。

　　「你似乎對長生沒有興趣？」靈問悄悄觀察著朱櫻的反應，後者毫無察覺，只是微微翹了翹嘴角：「長生不老這種好事誰不感興趣？」

　　說著她抬起眼睛看看身側的男人，重新低下頭將早班與昨晚的紀錄翻出來：「……」

　　靈問見她不出聲，笑笑也不再多話，仔細核對過物料數量後簽字用印，看著醫助將東西重新鎖好。

　　「快些下班玩兒去吧，你這般年紀的女孩子，正是愛玩愛漂亮的時候，我應該沒有耽誤你晚上與人約會吧？哈哈哈，多出去走走也好，不像我們這些上年齡的人，日子總過得無趣又無聊。」

　　完成最後一道工序，物料室就可以鎖門了。靈問等了朱櫻一會兒，邊看她整理櫃臺邊隨口問道：「最近身體感覺怎麼樣？」

　　「啊，身體好多了，謝謝您的藥。」

　　說到這個，朱櫻終於抬起頭正視靈問，「不知道您用得是哪個方子？」

　　從小到大身體也沒有如此輕鬆過，關於這點，她由衷感激丹士長。

　　靈問微笑著抬起手擺擺：「只是簡單的強身健體罷了，估計朱櫻姑娘平日給自己用的哪味藥終於起了效，我不過恰逢其會而已。」

　　他不肯說，朱櫻也就不再追問。丹士和醫士們手裡攥著些私下研發出來的秘方不肯示人很正常，對方已經明確表示拒絕，再問就不禮貌了。

　　「如果你需要，我這裡還有不少糖丸，嗯，說一聲就行。」他從衣袋裡摸出支大號試管遞到女孩子手裡。裡面儘是一粒粒金色的膠囊，那抹金色彷彿是活的，還在游動：「如果你有時間，歡迎隨時來我的工坊試試，它真的很簡單。」

　　她收下他給的藥丸，青年客氣又禮貌的步行送少女離開太真丹室。

　　「再見。」

　　搭乘升降機離開太真丹室，縹緲的波月古海深處佇立著被帝弓司命一箭斫斷的建木殘軀。奇妙的引力讓她無法移開視線，彷彿古海深處有什麼在召喚……

　　「姑娘，危險！」升降機旁的雲騎士卒攔了一下，朱櫻恍然回神：「抱歉，謝謝你。」

　　她差點走神走到從升降機上踩空。

　　「啊……沒事兒，嘿嘿，嘿嘿。」

　　被這樣好看的女孩子充滿感激的看著，年輕人想抓後腦勺結果只抓了把頭盔：「那什麼，你以後當心些，這摔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好，我以後會多注意。」她稍稍彎了下腰，抱著長槍的雲騎往後退了一步，瘋狂擺手：「不不不，我應該的，應該的。你、你打算去哪兒？一個人走行嗎？要不要我送你？最近有……哇噗！」

　　和他搭班的年長雲騎實在看不下去，用槍柄給了菜鳥一下：「胡亂哼哼什麼呢！」

　　哦，對對對，玉闕報了險情，但是這話不能隨便告訴給仙舟上的普通百姓，平白把他們嚇得一驚一乍的有什麼好處？

　　「謝謝你，不耽誤兩位當值了，再見。」朱櫻再次道謝，辭別這兩個雲騎進入行醫市集旁的自由市場，逛了一圈也沒看到有想買的東西，又繞了一圈暗自打算去藥房找芸姐和金玉枝。

　　「櫻寶來了呀？」

　　這會兒藥房也快到點兒了，藉著空閒芸姐拉了朱櫻到旁邊告訴她好消息：「枝枝的醫助資格考過了，已經從後室調到櫃臺上。司內還給她安排了宿舍呢，就在波月古海旁邊兒，要不你和我一塊去看看？」

　　這是個大好事，朱櫻躊躇片刻：「好，拿上我平日抄的醫書去給她做禮物。」

　　少與人交際來往不意味著不懂道理，她這份禮物對於金玉枝來說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丹鼎司分給職員的宿舍只能住不能賣，除了狐人外持明和仙舟人都很歡迎——因為結卵轉生的特殊機制，持明們就是房地產行業的毒瘤。你說他死了吧人家只是回海裡泡泡澡，你說他活著吧，人什麼都給忘得一乾二淨。萬一轉生後的持明又另行與別人組建了家庭，前頭與後頭兩任甚至多任伴侶也都是合法的，都擁有同等的財產分割權……這傢伙套起來可就套得無窮無盡了。只能租住的房子就很合適他們，不牽涉產權，職員在職時全家都可以住，職員「離職」後房子收回另行分配。至於仙舟民，純粹就是為了過度，員工福利不用交房租啊，一家子邊住邊攢買房錢，總能在離職前攢夠。

　　在丹鼎司任職的職員，無論男女只要說司內給分了宿舍，在婚戀市場上比雲騎的軍官還要搶手，金玉枝的父母為了小女兒也是絞盡腦汁為她安排好了今後一輩子的路。

　　芸姐很快刷了玉兆下班，朱櫻又拐了去拿上賀禮，兩人走了另一條路。沿著向下的樓梯一圈一圈繞，走到平台處，遠遠就能看到祈龍壇。

　　「前面站著個人，他在幹嘛？」她活得時間久，見過的突發狀況比朱櫻要多多了，立刻警惕的拉著女孩子往後退：「瞧著不太好，回去喊雲騎過來。」

　　下面就是波月古海，一般人都會畏懼，不會站那麼近。可此人不但緊貼著圍欄，而且神色晦暗，身形佝僂，腳步也帶著些不正常的抽搐。芸姐一時拿不準主意，卻也不打算帶著小朋友以身犯險。

　　站在海邊的陌生人似乎聽到了聲音，他轉過身看向兩個不斷後撤的醫助，邁開腳步搖搖晃晃試圖靠近她們。

　　芸姐立刻推著朱櫻繼續往回走，顧忌著女孩子的身體還不敢催她：「不對勁兒，別是遇上魔陰身要發作了吧！」

　　「不知道，別慌，雲騎就在不遠處。」朱櫻比芸姐還冷靜些，慢慢邊向後退邊試圖用對話穩住對方：「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嗬……嗬……」陌生人喉嚨裡發出詭異的聲響，隨著他的靠近，金色的銀杏葉子從無到有簌簌飄落。

　　「是魔陰身，快走！」

　　芸姐拉起朱櫻轉身就跑，她的年齡還不到墮入魔陰的平均線，但魔陰身似乎存在某種隱藏的傳染性，不排除被誘發的可能。

　　眨眼間那個陌生人體內就躥出茂盛的枝條，他的速度變快了，四肢著地以一種扭曲且詭異的姿勢飛速撲向現場還正常的另外兩個人——這就是仙舟所謂的「魔陰身」，長生種的終焉，完全沒有任何尊嚴可言的結局。

　　朱櫻推了芸姐一把讓她跑在前面。

　　她知曉自己是個短生種，沒有墮入魔陰的風險，再者……她本就跑不快，落在後面還能多爭取些時間。兩個人互相拉扯誰也活不下去，不如放一個人先跑保證能活，如果芸姐跑得夠快，上面的雲騎軍也來得及趕到。

　　芸姐慌亂中轉頭看了朱櫻一眼，沒有猶豫。

　　「救命！救命！下面有人突然魔陰發作了！」

　　呼救聲很快引來鎮守此地的雲騎。

　　身著盔甲的士兵隔著兩層樓的高度從上面跳下來，及時堵住魔陰身向前撲殺的動作。長槍劈在它身上將其劈了個趔趄，可是對方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痛意，纏滿樹枝的手直取士卒胸口。

　　好在盔甲上的護心鏡足夠結實，一爪子撓上去雲騎士卒只是被震得後退了一步，並沒有受傷。

　　「你們兩個快走，附近還有護珠人在。」頭盔裡的聲音很年輕，朱櫻捂著胸口搖頭：「我，咳咳咳，我跑不動了。芸姐走，咳咳咳咳。」

　　芸姐已經跑到上一層，見狀咬牙繼續向前衝——她得喊來更多雲騎，還要帶醫士過來。

　　海邊棧道上，雲騎士卒橫握長槍擋在朱櫻身前，那個墮入魔陰的陌生人雙手被樹枝徹底覆蓋，化作堅硬的木刀。他現在看上去已經完全沒有人形了，就像棵會動的樹。

　　「哇——！」

　　雲騎士兵要保護身後纖弱的醫助姑娘，面前還有一個不知道疼痛與虛弱的可怕怪物，行動間險象環生。

　　他們被堵在棧道盡頭，朱櫻邊咳邊抱起腳邊碎石。

　　她不會坐以待斃或是完全等著別人解救——還不是終局，一定能想到脫身的辦法。

　　但魔陰身不知為何對她非常感興趣，只要雲騎士兵稍有疏忽它就會試圖突破防護去抓醫助姑娘。

　　「你，你不要過來……」

　　眼看木刀就要砍在雲騎士兵頸間，她瞄著對方頭面部將碎石扔出去。魔陰身抬手擋了一下，士兵趁機不退反進，換勢一槍平扎在對方胸口，利用長槍的長度隔開魔陰身與己方的距離。

　　地面撲簌簌落了厚厚一層銀杏葉子，被你來我往膠著的兩人踢散。

　　甜腥味再次充斥於鼻腔中，朱櫻用袖子捂住嘴竭盡全力壓制咳意。

　　咳嗽是忍住了，但溢出的暗色血液無論如何忍不住。

　　魔陰身像是得到了某種啟示，他突然發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嘶吼後硬生生頂著槍尖穿透身體繼續向前衝，士兵一著不慎，腳下一頓竟被活活慣倒在地，魔陰身猛然發力幾乎閃現般出現在醫助姑娘面前。電光石火間一顆散發著淡淡金光的圓珠兇狠砸在魔陰身的太陽穴上，爆開的血肉在地面潑出一片狼藉。

　　「呼……呼……麻煩，麻煩您了！」

　　芸姐喘著粗氣去而復返，跟在頭生雙角的冷然青年身後。

　　「急報神策府，丹鼎司內出現不可控的魔陰身，再聯繫十王司善後。」

　　丹楓走到雲騎士兵身邊等他從地上爬起來，其他跟著他的持明交換了一圈眼神後領命低頭而去。芸姐撲到朱櫻身邊抱著她大急：「櫻寶你怎麼樣？還能堅持一下嗎？」

　　朱櫻靠在她懷裡，抖著手擦淨口鼻溢出的血液，靜靜搖頭：「我沒事，一點兒也不疼。這位雲騎小哥受傷了，先送他去急救病房。」

　　以往這種情況她早就要昏倒，這回卻還能清醒站著，芸姐喜出望外一連念了好幾句：「帝弓司命在上，幸好你沒事，不然姐這輩子再也過不了這個坎兒了。」

　　那位雲騎士兵換了幾口氣，撐著地面坐起來。看看兩個醫助都還好好活著，整個人都透著喜意。不多時急救病房的車輛到了，醫助之一和士卒一塊被拉上車。

　　「芸姐，這個是我打算送給枝枝的喬遷賀禮，估計是趕不上她的好時候了。勞煩你轉交，恭喜她學業有成。」

　　朱櫻將醫書交給芸姐，急救病房的醫助忙把她摁躺下，火急火燎開著車就走。

　　這位比玻璃燈還脆的姑娘多半覺著自己沒事，實際上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無論什麼時候原地上路大家都不會覺得奇怪的地步。丹士長靈問早已對急救病房做過特別說明，其私人贈予醫助朱櫻的「藥物」經過檢測後確定只是看上去很漂亮的普通琥珀糖。


第84章 羅浮舊事

　　丹鼎司的醫助朱櫻在短暫入住急救病房後又一次熬過來，憑藉著已經見底的電量再次回到丹房物料室。這人都快成急救病房的一景了，每次進去大家都覺得要完要完，每次又都吊著一口氣顫顫巍巍緩過來。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她自己都隨時處於病危狀態了，偏偏還能帶著自行擬定的丹方與丹士們討論——魔陰身，一個始終困擾著仙舟聯盟的幽靈，長生種們為長生付出的代價。

　　「【殘傷】、【垢染】、【嗔恚】、【他化】、【無記】，目前觀測到的五種魔陰身狀態，我個人傾向於精神的異變帶來了身體的病變。仙舟人的長生更類似於某種穩態的細胞無限增殖，狐人沒有魔陰身只因為壽命相較其他長生種較短，持明則以輪迴拋卻前世的重負……」

　　「總體而言，他們的共同點在於『遺忘』。就像太細的枝條無法支撐過於茂盛的果實，摘掉果子就是種保護植株的辦法。你們觀察過魔陰身發作較遲的仙舟民嗎？我收集了不少相關素材，發現他們都是有追求且意志極為堅定之人，或者就是運氣足夠好，一輩子都能心思單純不受外物干擾。」

　　在她之前，尚且沒什麼人重視過魔陰身在精神上的作用，研究者們普遍認為是□□的異變帶來了精神的失常，比如說無法接受醜陋狀態的逃避心理等等，只要延緩□□異變的趨勢就能減輕精神上的病症，研發的丹藥自然以控制形體「殘傷」與「他化」為主。朱櫻的假想可以說完全顛倒了前人認定的因果，她認為當從情志入手，並重身體異化的現象……這要是放在學宮裡多半會被講師摁著頭罵，丹士們出於「臨終關懷」的心理，更是有聽但沒有聽進去。

　　「好的好的，辛苦了。要不要吃點零食？喝水嗎？」哪怕持明，也願意在這種時候表現一下：一個漂亮但是快要去見帝弓司命的短生種嘛，想搞點引人注意的動靜出來難道不是很正常麼？

　　朱櫻並不會因為這種基於憐憫與炫耀而施捨的優待感到開心，她看了眼面前又排起長龍的配料隊伍，收回未盡之語轉身就走。

　　這些人聽不懂，被剝奪了有尊嚴的死亡的長生種，無法理解通向正常衰老與死亡的道路上應該有何種風景。

　　「魔陰身」是「疾病」嗎？是。

　　這種「疾病」能夠被治癒嗎？不能。

　　——就像衰老，無論如何抗拒，終有一天必然降臨。

　　少女低低嘆息，也許數百年乃至上千年之後，才能真正有人明白她想說什麼。

　　物料室沒有後室，但有一處獨立的庭院以供醫助們休息。她帶著書與研究資料走進相連的遊廊，不想看到丹士長靈問在和碧梧說話。

　　嗯？

　　靈問無由來的示好既讓她感激，又十分困惑，橫豎想不通究竟怎麼回事。考慮到碧梧對這個人較高的好感度朱櫻從不在好友面前說這些，猛然遇到他們站在一處說說笑笑，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躲起來。

　　看他們聊得那麼投機，外人還是別貿然加入話題比較好。

　　過了一會兒，碧梧捂著嘴向靈問揮手，青年微笑著走出庭院。朱櫻這才從躲避的角落繞出來。

　　「你們兩個……有情況？你不是嫌持明麻煩麼？」

　　她狹促的背著手，側過去看碧梧有沒有臉紅。可惜就這點兒道行根本破不了狐人的防，反被碧梧抓到一頓猛RUA：「好哇，你敢笑話我？」

　　毛發光滑的小動物誰不喜歡揉捏？朱櫻很快就被她揉得喵喵叫：「救命！」

　　小小打鬧片刻，物料室的同事也跑過來喊起救命：「櫻寶，救救，謝謝！」

　　太真丹室這邊雖然還是有許多持明不喜短生種，眾丹士卻絕口不提何時將這批醫助還給醫士那邊。其他人也就算了，要是把朱櫻還回去他們立刻異口同聲不願意。

　　沒啥特別原因，也就朱櫻醫助抓物料從來不需第二把罷了。配齊一副丹方一般醫助少說花上小半天功夫還得回頭檢查三五遍，找短生種姑娘最多半時辰，對於打破頭搶時間預約丹室使用權的丹士們來說簡直就是救命的菩薩。除去極端壽命論者誰不愛死她這份專業能力，橫豎人只有命短這一個缺點，又不怪她自己！

　　以至於常有一些被司鼎允許可以自行展開研究的丹士專門盯著朱櫻的排班表前往物料室堵人。

　　好處是其他醫助可以藉此完美避開自己的知識盲區，壞處是當值時朱櫻哪怕只離開一小會兒也會引發可怕的災難。

　　「櫻寶，能不能勞煩你幫我看看這份丹方可行不可行？回頭請你去金人巷吃小吃。」

　　被醫助領到這裡找人的丹士遞了瓶新口味的熱浮羊奶過來，滿臉都是討好。

　　總有來央朱櫻配丹方的丹士因為朱櫻年齡小就經常「櫻寶長」「櫻寶短」的，漸漸大家也跟著喊起「櫻寶」。朱櫻越要板著臉假裝不尷尬大家就越愛這麼乾，最後連丹士長靈問偶爾也會如此開玩笑，一群至少兩百歲以上的「老不修」非要逗得小姑娘面紅耳赤才肯罷休。

　　「櫻寶害羞了，你們不要再喊櫻寶了，是吧櫻寶？」

　　碧梧笑嘻嘻的替朱櫻接過熱浮羊奶，後者拿起丹方走到旁邊的石凳上坐著細細推敲。不多時她指著其中兩味藥對來求助的丹士道：「劑量是不是不太妥當？而且我看你這像是給年長者延壽用的，大補之物似乎多了點，能不能添一道清熱平衡的佐使？我怕丹方煉出來太燥了，身體略虛一些的不一定能受得住。」

　　那丹士低頭品味一番，恍然大悟。

　　「我就說，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她高高興興將丹方揣進口袋，揮手約朱櫻出去玩：「後天金人巷有試吃活動，去不去？」

　　最近幾天物料室很多人都在討論這個事兒，據說是金人巷商會依據地衡司人口普查報告結果推出的，旨在給年輕人創造約會的條件——仙舟聯盟連年與豐饒民征戰，人口折損確實是個大問題。

　　這種活動朱櫻一點也不想參加，去了做什麼？吃狗糧嗎？

　　再說了，以她剩餘的日子來看，還是不要招惹別人比較好。

　　時間不多了呀。

　　「不了，我還有……」

　　話音未落，隔壁洞天傳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丹鼎司內雖然未見受損，但警報聲響得一點也不慢。近來羅浮各處多有魔陰突然發作的情況，丹鼎司作為一府六司中的重要機構，自然對預防工作非常上心。

　　「小心！」

　　碧梧伸出胳膊擋了一下，替朱櫻推開被衝擊震得搖搖欲墜的藥架。大家按照平日演練有序前往太真丹室集合，半路上就遇到丹士長靈問領著丹士們出來。

　　「並非豐饒民攻入羅浮，也不是大規模魔陰發作，不要恐慌。只不過是工造司銷毀了一台自動畫起工圖的丹青機而已，你們隨我去看看，各自帶上藥箱。」

　　醫士們得留守丹鼎司以備不時之需，這樣的出診任務就只能由丹士們輪流承擔。朱櫻沒有醫士執業資格證，自然也就沒有藥箱，但丹士長還是命人給她勻了個備用的帶上。

　　靈問走到少女面前將備用藥箱遞給她，氣息溫和平緩，裹挾著很難描述的草木氣息。她輕輕替朱櫻拂去黏在袖擺上的枯葉，手指乾燥而溫暖：「我知道你幾乎只需一眼便能斷定藥方與病人是否對症，醫術不差。此番只為救急，千萬不要推辭。」

　　丹士長把話說得這般客氣，朱櫻想拒絕也找不到頭緒，只得提了藥箱跟隨大部隊搭乘大型星槎直奔工造司。等藥箱的功夫她去晚了幾步，星槎上已經沒有單獨空餘的位置，船艙裡坐著的丹士又恰巧都是些對短生種比較有成見的人，不管她走到哪裡座位上的丹士都會挪動身體把空隙填滿，試過數次都是如此。

　　行！吧！

　　不坐就不坐。

　　幸好兩處洞天相隔不遠，沒過多時星槎停靠在戰時碼頭，丹士們魚貫而出。站了一路的朱櫻提著藥箱搖搖晃晃剛踩到地面就見工造司洞天濃煙滾滾。不少工匠們都撤出來了，橫七豎八歪倒在通向星槎停靠點的平台上。

　　「情況怎麼樣？」

　　靈問走向距離最近的雲騎守衛詢問，那守衛手持長槍，聽到有人前來轉身回應：「工造司裡一台丹青機突然自己畫起工圖，有工匠看過後本想保留下它的玉兆核心，奈何那台丹青機拒不服從自爆了。還好發現得早，同時爆炸的只有幾台金人，並未影響到造化洪爐。」

　　「可有具體傷亡人數？」

　　「不少人都受傷了，目前無人喪生。眼下裡面的爆炸已經停止，我們點了下人數，似乎少了一個短生種，估計需要您派人進去急救。」

　　「原來是這樣。」靈問回頭看向他帶來此地的丹士，聽說還有個短生種留在裡面這些丹士不約而同搶起傷員好讓自己看上去忙得不可開交——工造司內剛剛發生爆炸本就危險，又是進去找短生種，誰都不願意。

　　只有朱櫻一個人提著藥箱孤零零站著，她嘆了口氣，費力走了兩步主動道：「我去吧，我……嗯，比較有急救的經驗。」

　　她確實很有經驗，被急救的經驗。


第85章 羅浮舊事

　　有人主動站出來願意接下「危險」的任務，丹士長鬆了口氣，太真丹室的臉面保住了。

　　雲騎守衛已經說明司內爆炸停止，預計有傷員被困。也就是說急救醫士金魚遇到危險的可能性極低，又不是魔陰身或者豐饒民作祟，對待機械生命還有什麼比拔電線更有用的解決方式？

　　只是不想與短生種接觸，更不想低頭承認自己活幾百年的時光還不如一個隨時可能去見帝弓司命的小姑娘罷了。

　　「你去吧，注意安全。我相信是你的話，一定不會有問題。」靈問正色對朱櫻道：「目前洞天裡是安全的，但還有一位短生種的匠人尚未撤出，丹士們的脾性你知道，我不好下令勉強他們。還有，別忘了帶上我給你的糖丸，不舒服就含一粒。」

　　人命關天，朱櫻來不及想別的，抱緊藥箱點點頭：「好，我記得了。」

　　「保護好自己，會有雲騎守衛護著你一起進去。」靈問不再多說，旁邊的雲騎士兵手執長槍上前：「請。」

　　一行三人，一個雲騎在前方探路一個雲騎在後方警戒，朱櫻走在兩人身邊，進入洞天時倒了一粒糖丸服下。

　　工造司洞天內就像遭遇了星艦轟炸一樣，地表龜裂，一些裂縫甚至能看到底下漂浮無依的絮狀雲霧。地面上隨處散落著巨大金人的各處部件，軸承螺釘天女散花般哪兒哪兒都是。

　　不同的區域安排有不同的部門，就和丹鼎司一樣，工造司也存在細化的職能區分。

　　「按照地圖，我們要從前面左邊的浮空台上繞向深處，姑娘當心。」走在前方的雲騎帶領三人小隊避開爆炸導致的地面裂縫，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靠近傷員可能存在的區域。

　　一路上並沒有遇到想像中的可怕危險，除了看上去有點嚇人的濃煙與金人碎片外，甚至比人來人往的丹鼎司還清淨。

　　這並不奇怪，工匠們撤離前就有人切斷了內部能源供應，所有機械與金人全部停止運作以保證人員與物資的安全。

　　「分開尋找吧，拖得越晚傷員的情況就越危險。」

　　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誤不得。

　　朱櫻抽出玉兆和兩個雲騎士兵加上ID，三人分三個方向開始搜索。

　　造化洪爐還在正常運轉，爆炸的只是台突生智慧的丹青機，看來工匠們又得徒手畫一段時間工圖了。打從三劫時代的金人反叛之亂後，仙舟聯盟各艦時有機械自我覺醒的傳聞，羅浮上還算管理得較為嚴格，就這工造司也時不時往外傳出些乒乒乓乓的動靜。

　　呃……也許只是工匠們在試驗新機型？

　　經過那個奔騰不息的巨大洪爐，朱櫻抬頭看了眼向外流淌著液態金屬的巨型導流槽，忽然想起這裡面似乎封印著歲陽「燎原」的諸多碎片。沿著白石欄杆向西走，她還沒走出去幾步就聽到奇怪的叮叮噹噹聲，扶著堆疊在地上的貨箱墊腳向內看，角落裡一張不起眼的工台旁站著個正在冥思苦想的青年。

　　怪不得找不到人，這地方也太偏僻了吧！

　　「呃……那個……您好？」

　　朱櫻支稜著身子上下左右小心翼翼觀察，這可是她這輩子上手的頭一個病人，當然，也有可能是最後一個。

　　背對著出入口的匠人身穿工造司統一的制服，正氣急敗壞捏著條機械臂叮叮咣咣敲打另一顆僅剩半邊的金人頭顱。

　　這畫面放出去，絕對會把未成年小金人嚇得嚎啕大哭。

　　朱櫻抱著藥箱慢吞吞蹭到他身邊，就聽這人邊敲嘴裡還邊念念有詞：「怎麼還不出來怎麼還不出來怎麼還不出來……卡在哪兒了？」

　　「那個……手流血了，不要緊？」傷員宛若幽怨女鬼的精神狀態把大夫也給嚇得不輕，朱櫻用力咽了口口水，認真退了小半步提高音量：「你的手，不要啦？」

　　對方猛然回頭，在交出機械臂和自己受傷的胳膊之間猶豫了一下，抬起切斷能源時受傷的右臂：「給。」

　　他的臉因為動作露了出來，朱櫻清楚看到此人眼睛下面掛著兩個濃重至極的黑眼圈，整個人無語凝噎。

　　這是熬了多少夜沒睡？怪不得怨氣衝天。

　　她放下藥箱托起傷員的右臂仔細檢查，虎口以下連著腕部直至尺橈骨中部的位置皮肉翻卷。

　　這傷勢已經很嚴重了，更嚴重的是傷員是個靠手藝吃飯的工匠，還是個短生種。就……丹鼎司慣用來給長生種治療的手段放在他身上也不知能不能達到預期效果，而一般的清創縫針包紮又怕影響到今後。

　　這人肉眼可見的身體健康，應該比她能活耐活，是得多考慮考慮將來。

　　「我現在有兩種治療方案，你要不要聽聽？」朱櫻沉吟片刻，打開藥箱翻找器具。

　　這玩意兒是臨時湊合的備用品，她扔出來一堆退燒藥，只在角落裡挖出一板勉強能起到麻醉效果的止疼藥。

　　工匠看她找工具找到不耐煩，倒也不怎麼緊張，甚至還有閒心說話：「哪兩種方案？」

　　朱櫻又從藥箱夾層掏出一桶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針灸用金屬針扔開，還有各種紗布以及密封手術針。

　　「第一種是按照常規，清潔傷口後用藥麻醉縫針，不能保證術後手指動作的精細靈敏度，第二種……」

　　她話還沒說完，陌生的工匠直接作出選擇：「第二種，不要用麻醉。」

　　朱櫻：「……」

　　不是，你剛才不是還不著急麼？

　　「行吧，第二種是我自己修改過的救苦回生散以及我自己裁的敷料。另外補充一句，我其實只是個負責抓藥的醫助，並沒有行醫資格哦。如果不放心，可以現在就送你去丹鼎司找更有經驗的老醫士縫合。」

　　雲騎軍中所備的救苦回生丹是不能用在短生種身上的，羅浮上的短生種不多，但也不是沒有，難道他們就沒有生病或是受傷的權力了嗎？藉著物料室與藥房的雙重便利，朱櫻悄悄改動過的「救苦回生散」與其說丹藥不如說是一種合成藥劑，長生種與短生種可以通用。

　　工匠垂下眼睛看看她，少女烏黑油亮的頭髮嚴嚴實實包在青布頭巾裡，只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低低壓著遮住眼睛，挺翹精緻的鼻尖上有點紅。

　　細瘦的手臂做事乾脆而穩定，帶著說不盡的自信與從容。

　　——這種在專業領域內氣定神閒的姿態，很眼熟嘛。

　　他立刻堅持自己的決定：「不用換，就你了。」

　　朱櫻不再說話，扳開他的手臂，把醫用灸針取出來反覆消毒，順便清理自己的手。

　　傷員強調不要麻醉，可也不可能真的不給他做任何措施。那工匠挑起眉暗自訝異，以他的眼力居然差點沒看清楚這位醫助姑娘手上的動作。胳膊輕輕被人碰了幾下，涼涼的，未及反應整條手臂就失去控制，彷彿斷了線的金人那樣軟軟垂著。

　　「放心，行針止痛不會影響到將來。」她抄起清創液不要錢一樣咣咣咣往傷口上倒。

　　不管接下來要做什麼，徹底清潔都是必須的，不然外面看著好了裡面還在慢慢感染，那麻煩可就大了。

　　清創完畢朱櫻從隨身的袖袋裡摸出一枚棕色小藥瓶，左摸摸右摸摸又摸出一條長長白白的特殊膠帶。她先將藥瓶打開，苦香苦香的淡黃色藥粉一灑在傷口附近就帶來陣陣極為舒適的清涼之感。傷員眯了眯眼，又見朱櫻「啪啪啪」幾下將特殊膠帶撕開合適長度貼在他的傷口上。膠帶中間有條縫，因著傷口的緣故跟著皮肉一塊裂開。醫助姑娘用指尖輕輕挑了一下，膠帶兩端刺出一根一根的細線。

　　她雙手拉著兩邊的細線勻速向外擴，跟著傷口一塊裂開的膠帶瞬間閉合，連帶著傷口也整齊平滑的緊密貼合在一起。

　　接下來朱櫻才用紗布在傷口上來回裹了薄薄兩層，去掉銀針收拾東西結束治療。

　　嗯，還得趕緊給那兩位雲騎大哥大姐發消息，不用再找了，工造司洞天門口處匯合。

　　「行了，從現在起不要用這隻手發力，辛辣刺激生冷酒水禁用，別碰水別做奇怪的事，四個時辰後傷口就能完全癒合，不耽誤明日工作。」

　　女孩子把桌面上的零碎收拾得乾乾淨淨，順便連那條機械臂也給擺了個漂亮的姿勢。工匠豎起終於感覺到有點小疼的右臂靠近眼前來回反覆看，對她自製的藥粉膠帶非常好奇。

　　「我覺著你這個水平……不至於說考不過資格證啊？」

　　原本想著拆完這顆自爆金人的頭顱取出玉兆核心後再去找丹楓看看這條胳膊怎麼救，沒想到先遇見意外之喜，不用瞧某條老龍的臭臉了。

　　他說話聲音低低的，略有些沙啞，白髮很是隨意的用簪子挽在腦後，頗有些瀟灑落拓的味道。朱櫻還在往藥箱裡塞那堆沒用的退燒藥，沒注意他打量的視線：「醫士專業要在學宮讀至少兩期，光一期結業就要讀九十年，考試期前後占了十年，我一個短生種活不了那麼久。怎麼考？」

　　「呃，短生種啊……那就怪不得了。呵呵，原來是個黃毛小丫頭。」

　　他把右手舉到面前看了又看，不斷重複握拳又鬆開的動作，覺得沒什麼問題。那隻手輕輕撥了幾下剩下的半個金人頭顱，錯位的榫卯順勢彈開，記錄著數據的玉兆「啪嗒」落在桌面上。

　　「走了，我送你出去。工造司裡重型機械多，磕著碰著包你疼得哭上一整天。」工匠用沒受傷的手撿起玉兆塞進口袋，順手又把朱櫻合攏的藥箱提著：「這邊走。」

　　以他比朱櫻高出許多的個頭來看，確實適合走在前面領路。


第86章 羅浮舊事

　　返回工造司洞天入口，兩位雲騎已經在了，他們才去重新核對過人數，確認這個白髮工匠就是被落下的短生種後急忙招呼急救病房的車……這回總算不是拉醫助去搶救，滿地受傷的工匠迅速將丹鼎司塞滿。

　　「你回來了？很好。」靈問微笑著看向朱櫻，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熱切的追著她，「上車一起回司內去吧，還能少走一段路。」

　　路過的病房醫助順手就「撿」走了高危同事，被救出來的工匠答完雲騎守衛的問話回頭一看，人不見了，只留下方方正正藥箱還在他手裡拎著。

　　小丫頭，丟三落四，吃飯的傢伙也亂扔，回頭還得抽空去丹鼎司給她送去。

　　「櫻寶，有人找你，快點來。」

　　碧梧壞笑著拉起躲在倉庫清點貴重物料的朱櫻就往外走：「前天你不是跟靈問他們去工造司急救麼？今兒人過來專門謝你呢，我們看了，傷口只剩淺淺一道紅印子，平整乾淨，你這本事真是絕！」

　　說著狐人姑娘與有榮焉的朝朱櫻豎起大拇指，耳朵和尾巴舉得高高的。

　　太真丹室這邊總有些人揪著壽命長短不放，好像比人多活幾年就了不起了似的，眼看朱櫻把不少在學宮裡蹲了兩百來年的醫士丹士都給比下去，她頓時也生出不少同氣連枝的感慨。

　　朱櫻腦子裡還在想方才模擬的藥物組合，冷不丁被碧梧拉到物料室前台，今天本不該她當值的，結果就這一下隊伍就排起來了。

　　丹士們還很會起鬨：「僅限十個名額啊，往後就別排了，不能累著櫻寶。」

　　悶頭配了十付丹方，外頭擬造的天光已經變成黃昏時分。朱櫻就咳嗽著找地方坐下，沒排到的丹士們紛紛散開：「走了走了，明天後天櫻寶當值的時候再來。」

　　最後一個來到櫃臺前的人幾乎把光線全給遮住，她低著頭也不起身：「這邊不出物料了，麻煩去別的位置排。」

　　「黃毛小丫頭，」雖然不耐煩但還是任人圍觀了許久的白髮工匠把一隻方方正正的藥箱放在櫃臺上：「你還真是個醫助啊！」

　　來人笑了幾聲，碧梧擠到朱櫻身邊用肩膀撞她：「來找你的，人等了一下午。」

　　很顯然，她把這茬給忘了。

　　「欸？」

　　少女茫然的抬起頭，就看到前天在工造司見過的工匠靠在櫃臺上眯著眼睛笑她：「笨笨的，臉怎麼腫了？」

　　四下裡一片竊笑。

　　他把藥箱往前推推，又將上半身向前探過去細細往少女臉上看：「熬夜熬的？」

　　朱櫻立刻把揉眼睛的手放下，睜大眼睛瞪他：「你從哪兒看見我臉腫？」

　　「沒腫你遮著擋著做什麼，」他摳摳臉頰，顧左右而言他，「那個……謝你前天幫我收拾傷口。你們走得急，出來和人說句話的功夫就沒趕上。」

　　「那你現在道過謝了，還有什麼事？沒事我回去看書。」

　　這人大大咧咧的，眉眼間帶著股捨我其誰的銳意，雖然看著已經不年輕了到底也是個不甚熟悉的男子。朱櫻收下藥箱和他的謝意便欲迴轉，卻不想被碧梧推了一把：「欸欸，別急著走呀！」

　　這姑娘日子總過得跟在幽囚獄裡蹲大牢似的，一點活泛氣也沒有，旁人看著都心疼，只恨不能做主催她出去玩耍放鬆幾回。好不容易今日有人好膽敢直接找來而不是拿著不知所謂的丹方「共同學習」，物料室裡恨不得放焰火慶祝。

　　朱櫻大急，返身和攔路的碧梧互撓：「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不放不放就不放，你再不出去玩就要看書看成傻瓜啦！」碧梧扭來扭去笑嘻嘻，寧可被撓得蟲一樣的擰也不肯讓。

　　白髮工匠見她小女兒似的毛手毛腳和同事過招，忍不住灑然一笑：「藥箱還你了啊！行了，叔領你出去吃好吃的權做謝禮，小小年紀少想那麼多。欸，把撅著的嘴收收，這都能掛油瓶了，走吧？」

　　「等等，你先將姓名來歷留下押著才能把我們櫻寶請出門。哪兒來的？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家裡都有什麼人？」

　　瞬間物料室裡冒出不知多少腦袋，裡三層外三層圍著不肯散。朱櫻捂著臉直跺腳，碧梧攬著她不許別人笑，自己卻忍不住一個勁兒的笑。

　　「咳咳咳咳，你們這些丹鼎司的！」那工匠被纏得無可奈何：「朱明來的，工造司的，名叫應星，年過而立，孤兒出身。行了沒有？別鬧了，我一個年長的短生種，不耽誤姑娘家年華，莫要胡亂玩笑。」

　　這人把臉一板還挺有點威嚴，同事們見他這般認真就知道沒戲，直接一哄而散，空留張塗抹到一半的丹方紙飄飄忽忽從半空中緩緩落下。

　　「噗！」

　　努力忍但沒能忍住的笑聲洩露了一點點，應星無奈搖頭，就見朱櫻側過頭整個人抖啊抖啊抖，他抬抬下巴衝她佯怒道：「別笑了啊我跟你講，我這年紀要是成家成得早些只怕閨女都有你這麼大了，看來還是丹鼎司事兒太少人太閒，回頭必去神策府投訴。」

　　說著這人看看櫃臺上的擋板，隨便戳了幾下就把出口打開：「快一點吧大小姐，再磨蹭磨蹭路上碰見熟人可就真說不清楚了。」

　　「丹鼎司名義上雖歸神策府管轄，內部還是獨立運行，你就算投訴也沒用。」朱櫻從櫃臺後面走出去，嘴巴上還不忘護短，直把應星給氣得直笑：「我正替你打抱不平呢，你可倒好，這就倒戈相向了？」

　　「倒戈相向是這麼用的嗎？」朱櫻差點被他帶溝裡，「我什麼時候跟你一邊兒了？」

　　「叔愛怎麼用就怎麼用，你能聽懂意思就行。」

　　應星見她走出來，轉身正欲伸手拉門環，不妨物料室大門被人先一步從外面用力推開，一個陌生持明丹士撞豬一樣闖進來：「醫助朱櫻可在？」

　　這話裡的聲氣兒聽著就不太對，朱櫻收了笑意，冷冷看著他：「我就是，已經下班了，閒聊恕不奉陪。」

　　「就是你？連醫士證都考不過，還敢跑到丹士這邊指手畫腳，斷奶了麼你？」這人臉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說話更是刻薄：「哦對了，是我記錯了，你個短生種，都活不到一期結業開考，怪不得，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腦子有病吧？出門往前上升降機，趕緊去行醫集市上掛個神志科的號好好看看！」碧梧上前擋住朱櫻，雙手叉腰指著大門口趕人。

　　物料室裡還沒走的其他人，別管醫助還是丹士，無論仙舟人還是持明，無不義憤填膺，紛紛站出來沖這個陌生的持明丹士怒目而視：「你新來的？怎麼跟朱櫻姑娘說話呢？」

　　這種人朱櫻這幾年見得多了，還有走在大街上無緣無故突然指著她開嘲諷的，只能說羅浮仙舟上物種多樣性的保護工作做得還挺不錯。

　　「呵呵，短生種怎麼你了？我短生種關你屁事？吃你家蛋白米了還是喝你家蘇打豆汁兒了？你不會就是那個能活七百年結果六百年都得留在學宮裡補考的廢物吧？我要是你我都不好意思出門！一樣的老師一樣的環境一樣的教材一樣的考試，一樣的筆一樣的紙一樣的羅浮一樣的品種，你說你怎麼就那麼不爭氣？是祖墳叫人撅了？還是化卵的時候把腦子忘蛋殼外頭了？你說說你，視肉遇上你都得搖頭，歲陽都得哭著走！誰都跟你一樣仙舟也不用討伐什麼豐饒孽物了，能把人給活生生蠢到絕種！」

　　一連串夾七夾八下來幾乎不喘氣，把闖進來的持明罵得一嗝一嗝的。

　　眼見周圍人都在嘲笑自己，這人漲紅了一張臉勉強還嘴：「窮酸鬼，連個藥箱都要借，連副自己的針都沒……」

　　說到一半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這都什麼丟人現眼的理由，頓時氣急敗壞就想抬手上前。

　　「不是，你這麼辦事兒不地道吧？」

　　持明雲吟術的起手式應星再熟悉不過，上前給了這傢伙一胳膊肘把人懟到門板上靠著。他頗有幾分無賴的壓著對方鄙夷：「話說你是不是看不見我？我這人挺要面子的，好歹也是工造司的正經工匠，今兒就是專門過來問問朱櫻姑娘她想要打副什麼樣的針呢，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讓你小子給拆了台，你說我這張臉往哪兒放？」

　　工造司和丹鼎司，說不得誰更不好惹，但工造司的工匠絕對能不惹盡量不要惹。

　　這個持明眼看討不著好處，橫著拍出一片雲霧脫身跑掉了，物料室裡又是一群人鑽出來圍著應星：「叔！您家裡就沒有年輕點的大兄弟大侄子啥的留給我們櫻寶了嗎？」

　　好吧，這就從「你」升級成「您」了？小丫頭還混得挺開。

　　「這個梗就過不去了是不是？還有你們這群長命百歲的傢伙都跟著亂喊什麼！」應星笑罵一句，揮手招呼朱櫻往外走，「走走走走走，帶你吃夜市攤兒去，別嫌叔窮啊。」

　　碧梧笑嘻嘻的把朱櫻給推出去：「出去玩兒去吧你！」

　　「你們工造司薪水也不低啊，你錢都花哪兒了？」都已經被推出來了，拐回去拉拉扯扯更引人注意。朱櫻跟在應星背後邊走邊問，白髮工匠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買材料啊，你不是也在自己鑽研醫術麼？不花錢？」

　　「花的吧，不過很多藥材私人都不能持有，找黑市商人也沒用，畢竟是消息走漏就得被十王司約談的違禁品……」提到這件事朱櫻便忍不住扼腕嘆息，把應星聽得直搖頭，放慢了腳步等著她：「我說你這小姑娘都在研究些什麼？地衡司兜不住？」

　　「要是地衡司負責就好了……」

　　她還沒感嘆完這人就眼疾手快攔了輛狐人的星槎：「不好意思，年齡不夠考駕照。」

　　朱櫻：「……」

　　好的吧，都三十多了還沒活到能考駕照的最低年限，長生種們的世界果然深不可測。

　　從丹鼎司去往其他洞天乘坐星槎確實是個好選擇，也不是不能徒步，不過他們沒有趕午夜場的特殊需要，還是早些趁人少去逛更合適。

　　駕駛星槎的司機聽應星說他去金人巷，又看看朱櫻的模樣，腳下油門直直踩到底，卡著天舶司嚴令的速度上限飈出去：「放心吧兄弟，我的技術整個羅浮也難逢對手！」

　　應星：「……倒也不必如此？」

　　原本一個時辰的路硬生生壓縮在半個時辰內到達，狐人師傅呲著閃亮的白牙豎起大拇指：「怎麼樣！」

　　「開的很好，下次別開了，來工造司開金人吧。」

　　他揉了揉幾乎造反的胃。

　　踩到地面朱櫻才反應過來，要暈車又沒什麼可吐，扶著牆緩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摸出靈問給的糖丸含了一粒才好些。應星見了就問：「這什麼東西？」

　　聽朱櫻回答說是糖丸更加驚訝：「你們丹鼎司還挺有意思，逗小孩兒的糖粒子也做這麼精細。」

　　瞧她還是不停眼淚汪汪乾嘔，他留了句「站著別動」就消失於茫茫人海。不等朱櫻感覺到清冷應星就走回來了，左手遞給她一串瓊實鳥串，右手塞了個小巧的團扇過去：「放心啃串兒吧，小丫頭片子們都愛講究，給你也找一個擋著。」

　　今日正逢活動，金人巷裡遊人如織，即便沒到開幕的時間也足以用「接踵摩肩」形容。天幕中擬造的「滿月」與「銀河」遙相呼應，道路兩側又被地衡司花了大價錢栽植灌木做裝飾，等身高的全息投影立在台上說學逗唱，說書先生摺扇「唰啦」一開，多少人舉著小吃駐足欣賞。

　　人群裡不少姑娘都用小團扇邊遮臉邊吃東西，朱櫻看看手裡只有兩粒的瓊實鳥串，一口下去又酸又甜，比入了藥的大蜜丸味道要好上許多。

　　「好吃哦。」

　　兩隻眼睛彎成月牙一樣，少女緊接著又咬了一口，白髮工匠哼了一聲「小崽子」，趕著她站到人少的地方，「橫著吃，豎著咬被人碰一下戳哭你，叔就是跳進波月古海也洗不清了。」


第87章 羅浮舊事

　　黃昏時分的金人巷，完全可以用遊人如織接踵摩肩去形容。應星大概是真把朱櫻當成個半大孩子帶了，領著她從頭到尾逛了一圈兒，看了雜耍聽了相聲，除開乾坤街的瓊實鳥串兒，最後林林總總拎了一堆小吃在手上。

　　「找個地方坐會兒，你這身子不行啊，才走了幾步就跟個胖鴨子似的搖搖擺擺？」

　　青年站在原地等朱櫻慢吞吞跟上，往左一拐就著街口的燈光尋到一處石椅。

　　女孩子扶著椅子背坐下，紙袋子被撕開的聲音嘩啦嘩啦響，一杯時下很流行的奶茶遞到面前：「別餓著回去啊，叔丟不起那個臉。」

　　奶茶這種東西，幾年前她就再也不往嘴裡送了。

　　朱櫻看著故意彎繞出團雀輪廓的吸管，接受了他的好意，接在手裡吸了一大口：「好甜。」

　　「嗯，羅浮這邊人過得精細講究，不過都喝奶茶了，也就別再計較甜不甜，不甜咱還得回頭去找他呢。」

　　應星打開買一贈一的另一杯奶茶喝了一口，差點吐一地。勉強嚥下去後把杯子拿到面前左右端詳，著實不大理解為什麼年輕人喜歡這種玩意兒。

　　又甜又膩，應該不是正常的奶和正常的茶。

　　「還好吧，如果連甜味都沒有那不就相當於高價賣了杯白水？他明明可以去搶的，還非要拿一杯甜水給你，你不感動麼？」

　　朱櫻覺得這人挺有趣，說話很有意思，有點刻薄，但很形象。

　　自稱「叔叔」的青年斜了她一眼，抽走她手裡還剩半杯的奶茶，直接塞進袋子裡往石椅旁一放：「難喝就直說，等會兒再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飲料。」

　　「我想喝葡萄味的熱浮羊奶……」正說著，朱櫻餘光掃過街口，馬上整個人就像只好奇的貓一樣坐直身子往外看。應星隨著她的視線一併看過去，挑眉笑了兩聲：「欸？不是那個護著你的狐狸崽麼？」

　　這個位置恰好被轉折的街角擋住一半，朱櫻又往應星背後藏了藏，看到碧梧換了身很閃的漂亮裙子，提著小精緻的小手袋走向路對面的靈問。

　　如果只是偶然搭著吃個飯，應該用不著如此盛裝，而且這個時間點也有點兒……

　　「嗯？那個戴眼鏡的我見過，是你上司，狐狸崽是你同事，他們兩個……直屬上下級？丹鼎司裡這樣也可以？」

　　應星大奇，回頭看向朱櫻，後者慢慢搖頭：「不，不可以。直屬上下級要談其中一方就得調崗或是換到其他部門。但我們本是醫士藥房臨時借調給太真丹室的，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上下級，但……」

　　但這個節奏也太快了吧，不久之前碧梧還覺得靈問的種族有些麻煩，今天就晚上一塊出來約會？狐人爽朗大氣，並沒有戀愛腦的傳統。

　　靈問同樣沒有穿著丹鼎司制服，而是穿著他們持明的傳統服飾，隔著路面朝碧梧伸開手。其實像朱櫻這樣把工裝當常服穿的人才是異類，大家下班後都會換上自己喜歡的衣服出門娛樂，只有她出了物料室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在宿舍裡待著。

　　「明天我去問問她吧，話說靈問多少歲來著？」

　　她沉思著自言自語。

　　不知道。

　　朱櫻意識到自己對丹士長靈問似乎一無所知——他是丹鼎司的新任丹士長，一個持明，除此以外其他什麼信息都沒有。

　　應星對於丹鼎司的八卦不甚感興趣，會注意到碧梧只因為朱櫻在意。他不置可否哼了一聲，尚未發表意見，身上的玉兆響了。青年抽出通訊工具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將其收起：「還逛不？」

　　別人這麼問多半是有事，朱櫻自然不會看不懂臉色，她笑著搖頭：「謝謝你，我玩得很開心。」

　　一路上看了許多熱鬧，尤其外域來的魔術藝人，每個節目表演結束後應星都會悄悄告訴她訣竅究竟在哪裡，長了不少機關術方面的見識。

　　「玩得高興就行，叔送你回去。」他提著手裡的零食起身，順便還帶上那兩杯慘遭嫌棄的奶茶準備找地方扔掉，「對了，醫士用的金針，你喜歡什麼樣的金屬材料？」

　　金屬？

　　女孩子搖搖頭：「我沒有特別的偏好，不過海中金的施針效果會好些，並不知道其中具體的科學原理只是按照醫書的描述這麼說。怎麼？」

　　白髮工匠手把抄在兜裡，哼哼著含混笑了兩聲：「下次再遇到蠢貨別頂著吵，背後下手套麻袋不會嗎？」

　　「哦，你們小姑娘柔柔弱弱的，那就用個粉色的麻袋套。」他像是開玩笑，又像很認真的建議，朱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嗯……」

　　裹在頭巾裡的包包頭被捏了一下，男人揶揄道：「你還真信了？」

　　「……」

　　所以，這個人怎麼，怎麼這麼惡劣？！

　　回宿舍的路上朱櫻想了不下十個方子麻翻應星把他扔進波月古海，最後什麼都沒做，客氣禮貌的在家門口謝他送自己回來：「這裡就是我家，天色……」

　　「天色晚了，你早點休息，叔那邊還有點事兒，回見！」青年瀟灑地揮手：「看你進去就走。」

　　「哦哦！」朱櫻也揮揮手，轉身摸鑰匙開鎖，關門時又朝站在外面的人點了下頭：「回見。」

　　看著軟綿綿的小丫頭鎖好門，他直接去了祈龍壇，丹楓抱著胳膊靠在石柱上：「你總算來了。」

　　「啊，鏡流的邀請我同意了，」應星靠在另一根石柱上，仰望天空中浩瀚的星海：「現在去見人？」

　　「白珩會來。」丹楓俯首凝視煙波浩渺的波月古海。豐饒民頻頻襲擾，玉闕數次急報。值此危急存亡關頭，騰驍將軍終於放手給了鏡流自由與權限，令她自行組織獨領一隊——能力平庸的隊友只會影響劍鋒的銳利，旗艦羅浮也終於要對外亮出尖牙利爪了。

　　不過嘛……其實大家本就認識，甚至已經有過數次合作。鏡流雖然不愛說話卻是個細膩的人，要是不細膩她的劍術也不會那樣犀利驚艷，所以挑人這方面的眼光還是值得信任的。忽然想起丹鼎司中很是出名的「一格電」姑娘，如果她不是把病危通知單當成繳費單隨隨便便說領就領，或許鏡流也會邀請這位自學成才的小怪物也不一定？

　　天空中劃過星槎帶出的流光，神采飛揚的狐人飛行士急急停在半空中對站在下面的兩位男士道：「來得都挺早哈？稍等一會兒，有點私事。」

　　她就這樣把交通工具扔在祈龍壇上走掉了，絲毫不擔心萬一被龍師們發現會不會又讓人狠狠往天舶司告上一狀。兩位男士你看我我看你，應星聳聳肩：「等著吧。」

　　「哼。」丹楓不做表示。

　　白毛大狐狸離開了半個時辰，回來時一副暈淘淘吸貓吸到醉的模樣：「行了，兩位公子請上星槎，咱們直達神策府。」

　　「酒駕犯法，醉駕坐牢，望你知。」應星提醒了一句，丹楓緊接著下一句：「如果你再因為超速或是酒駕的原因被扣下，我絕對不會去保釋。幽囚獄是個好地方，適合你住在裡面把交通法規記清楚了再出來。」

　　「你們這些無趣的單身漢一點也不懂！」白珩美滋滋回味把養女RUA到喵喵叫的親子時光，渾身散發出朦朧的粉色泡泡：「我崽全宇宙第一可愛！」

　　「哈？」

　　兩道疑問斜飛，星槎劃過天空。

　　第二日早間碧梧請了假沒來丹鼎司上班，朱櫻在櫃臺後站了一上午，直到快午休才騰出手給她打了個玉兆。

　　碧梧在玉兆里笑著說她一切都好，就是昨晚玩得有些過火，今日不得不休息半天。

　　作為一個長生種，她是通過學宮測試的成年人，年齡又是朱櫻的十倍還多，所以關於戀愛與婚姻這種事一般只拿來當做揶揄逗弄小朋友的玩笑話。真要是想找人正經討論細節問題，她是不會在朱櫻面前說的——人家小姑娘才只有二十歲呀，距離能看幻戲都還差一百八十年吶！

　　她在玉兆里啞著嗓子說要休息，朱櫻就信了，心下想著也不知道這是玩了些什麼能把嗓子喊啞，不如下班後去藥房抓點清涼的藥草回頭讓碧梧帶著泡水喝。

　　結果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工造司的應星都託人把新打好的金針送來了，碧梧還沒回來上班。每次打玉兆她都在另一邊笑著說自己很好，沒什麼事兒，不用擔心，等了六七天，朱櫻終於決定請假去看看好朋友究竟是怎麼了。

　　過去的幾年裡，碧梧一直在為考取醫士資格而努力，狐人身體健壯很少染恙她連個病假都沒歇過，就怕給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耽誤轉崗，怎麼想都不會昏頭昏腦一口氣連著六七天不回丹鼎司。

　　狐人大多圍著綏園居住，碧梧家也是如此。朱櫻請好假就帶上金針和藥草，還從白珩捎給她的新鮮玩意兒裡挑了一個小號瞰光鏡充作禮物——這是玉闕特產，有收集信息的功能，沒事兒了可以拿來當八卦書刊看。

　　等到了碧梧家門口，前來應門的是她的侄子，聽說姑姑的朋友來訪狐人少年滿臉疑惑：「碧梧姑姑說她這些天要留在丹鼎司內複習，為考試做準備，不在家的呀？」

　　「……哦，」朱櫻原地晃了一下，扶著門框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我身體不好，在急救病房住了幾天，還不知道這件事呢。想來我回去就能見到她了，碧梧……很快就會回家。」

　　「是嗎？那太好了，姑姑不在家裡爺爺奶奶話都少了。麻煩您跟她說說，叫她別有那麼大的壓力，做個醫助其實也挺好的。」

　　少年高興地甩甩尾巴，想要邀請朱櫻進門坐坐卻被她拒絕了：「謝謝啦，我還得趕回去上班呢，替我向叔叔阿姨問好，先走了，再見。」

　　碧梧不在家，也不在物料室，她會在哪兒呢？


第88章 羅浮舊事

　　「請問，靈問丹士長在嗎？」

　　想要找到碧梧，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找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

　　從綏園附近回到丹鼎司，朱櫻就去了太真丹室詢問。這邊正是忙碌的時候，丹士們給她指了個大概的方向：「丹士長有自己的研究工坊，你往那邊走，海邊路盡頭的小洞天就是。」

　　謝過這些忙得焦頭爛額的持明丹士，朱櫻沿著九曲浮橋慢慢向西走去。白色的橋欄幾乎貼著波月古海的海面，其下水波盪漾漣漪陣陣，幾乎透明的水體顯露出藏在深處的絢麗色彩，盯得久了難免讓人產生眩暈感。

　　向地衡司簡單報案，她放下玉兆看向路盡頭以月亮門做掩飾的洞天入口。

　　碧梧究竟在不在這裡？

　　「櫻櫻啊？」玉兆接通後另一端碧梧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聽上去情緒穩定心情愉快，完全沒有異狀。

　　「阿碧，好幾天也沒見你來上班，我帶了些草藥去看看你，你在家嗎？」朱櫻只覺得意識彷彿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飄在空中冷冷看著自己給碧梧打玉兆，另一半已經沉到水底喘不過氣。

　　碧梧答得略有些慌亂：「欸？你，你別來看我，我很好，只是穿太薄不小心著涼有些感冒，啊！」

　　「千萬不要來找我！」

　　她匆匆忙忙掛斷電話，朱櫻渾身脫力，靠在洞天的月亮門上捂緊胸口用力調整呼吸。

　　碧梧就在這裡，她被關了至少一週。

　　朱櫻咬緊牙，閉上眼睛倒向通往洞天的月亮門。本以為會被拒之門外，不想居然暢通無阻的進入其中。

　　此地就像個再正常不過的私家園林，亭台樓閣、奇花異草、茂林修竹、蜿蜒水道，園林正中間環抱著一池清水，荷花、菖蒲、蘆葦層層疊得錯落有致的排鋪出宜人景色。轉過百孔千竅的巨型奇石，行過游魚從容的清池，朱櫻遠遠地看到抄手遊廊下似乎有人聚在一處集會。

　　看衣裝他們不是丹鼎司內的工作人員，看樣子也不像求助的病患，為首之人站在台階上高舉雙手念念有詞向天祈禱，下面諸人跟著有樣學樣。

　　「我等了很久，你終於來了。」

　　背後突然傳來人聲，微涼的氣流吹過耳畔，朱櫻快速轉身，卻被靈問握緊手腕：「丹士長……大人？」

　　青年笑得極其溫和，可惜笑意未達眼底：「隨我來。」

　　她意識到情況不太對，暫且忍住反抗的動作，隨著靈問的腳步被拉到抄手遊廊下。

　　聚在這裡的人千奇百怪，有醫士有丹士，有狐人有持明，有仙舟民有穿著外來服飾的短生種，甚至還夾雜著幾個抱著長槍的雲騎士卒。每個人都癲狂的跟著為首之人高聲頌唱，「藥王慈懷」的口號震得人耳朵發麻。

　　在仙舟聯盟，人們一般只用「壽瘟禍祖」去稱呼豐饒星神，只有狂熱的豐饒信徒才會反其道而行之，口稱「慈懷藥王」。

　　「你們，你們瘋了？！」她開始奮力掙扎，想要擺脫桎嚳，靈問像是看著個頑皮的孩子那樣微笑著不贊同：「加入他們難道不好嗎？以你的能力，很快就會成為這些人信奉追隨的希望。」

　　朱櫻聽都不要聽，甚至不惜弄傷自己：「放開我！你這個瘋子！」

　　「情緒過於激動對你的身體可不大好，休息一下？」他將少女攬入懷中——哪怕職業丹士，持明的力量也不是普通女孩子能抵抗得住的，茂盛的草木氣息環繞著朱櫻，她來不及反應，瞬間軟倒在地。

　　靈問垂下眼睛細細看著懷中的姑娘，怒意讓她看上去眉眼越加鮮明：「還是安靜下來更乖巧可愛。」

　　「大人，這就是……？」

　　領著一群信徒高呼星神的人走台街上走下來，彎下腰畢恭畢敬站在靈問身側。後者橫抱起似乎對建木氣息過敏以至於陷入昏迷的少女，溫柔的警告：「這就是你們一直在等的，由飲月君親自送入丹鼎司的那個孩子。」

　　一開始龍師們並不在意這麼個有今天也許就沒明天的短生種，但後續的發展無不說明龍尊隱隱將她劃在保護範圍內……也許她會是一個能夠拿捏飲月的小辮子？至此情況尚且不嚴重，畢竟這一代的持明龍尊積威甚重，如果可以的話龍師們也不敢輕易首開端釁。尤其朱櫻與劍首鏡流之間的關係明明白白在那裡放著，官司就算打到騰驍將軍面前持明們也討不到好處。

　　真正讓朱櫻變得重要的，正是她第一次在物料室昏倒時發生的事——那枝建木櫱芽在少女被送去急救病房後突然衰頹死亡化作灰燼，唯一與它互相發生反應的小醫助自然進入到豐饒信徒們的視線中。而那些金色膠丸一般的短生種最多服用兩丸就會進入「羽化」狀態，她都吃下去多少了？真就把丹士長煉出來的藥當做糖丸用，也不知這株名姝究竟要澆灌多少血與淚才會盛開。

　　她破敗的身體裡蘊藏著不屈的生機，就像蟄伏在冰雪下的嫩筍，只需一個機會就會破土萌發。

　　龍師們希望持明能在羅浮仙舟上攫取到更多權柄，但以騰驍為首的神策府卻一力維持人類、狐族，以及持明的平衡，根本不肯向貢獻出祖地封印建木的持明傾斜。如果龍尊能在此時和族人站在一起，持明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可問題在於飲月君的胳膊肘從來都只會往人類那邊拐，這一代還特別霸道連提都不許龍師們提類似要求……

　　——那就不要怪他們對滲透進丹鼎司的豐饒信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是那個很有才能的孩子嗎！我們都知道她。」信徒首領低下頭，用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專注目光仔細打量昏迷中的朱櫻：「多漂亮啊，就像羽毛艷麗叫聲清脆的鳥兒，她同意和我們一起讚美藥王慈懷了？」

　　「也許，不過沒關係，我會讓她聽話。另外……你們有事沒事可別隨便過去嚇唬她，這孩子膽子很小，身體也嬌弱，是需要小心翼翼好好照顧的類型，我想你們那位大人一定會對她非常滿意。」

　　*

　　「櫻櫻？你醒了！太好了！櫻櫻……」

　　碧梧擦著眼淚伸手想要擁抱朱櫻，站在她身後的兩個「人」拽著頭髮把她拖開。剛剛睜開眼睛的女孩伸手想去夠自己的朋友，卻因為虛弱以及無力而與之失之交臂：「啊！」

　　「當心。」守在另一側的侍女把她拉回去，用被子緊緊裹住：「您有些低熱。」

　　碧梧哭叫著被拖出房間，朱櫻側過去看到她倒在地上，膝蓋以下的小腿枝葉橫生。

　　「你們，咳咳咳咳咳，你們對碧梧做了什麼？她是狐人，咳咳，她不應該……」她推開被子撐住身體坐起來，光腳著腳追上去，一側的侍女就像尊偃偶般站著，低眉斂目毫無反應。

　　扶著牆來到房間門口，又被從外面走進來的靈問堵了個正著，兩人錯身而過時持明含笑扶住朱櫻，溫柔的在她後背一邊輕拍一邊道：「怎麼了？一睜眼就不開心，誰惹你生氣了？」

　　「我要見碧梧，我，咳咳咳咳咳……」女孩執著的看著好友被拖走的方向。靈問無奈的搖搖頭：「哎呀，本來不想讓你看到的，碧梧她似乎與建木相性不是很好呢，還是我帶你去吧。」

　　建木……

　　「你給她下藥了！」眼前一片一片的黑翳就像天空墜落一樣壓下來，腦子裡漲漲的，朱櫻由衷希望這一切都是場荒誕不經的噩夢。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在朱櫻並不漫長的一生當中，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兇狠的對待過任何一個人。雙手抓緊持明青年的前襟，少女纖細的手指勒到發白。丹士長仍舊保持著溫和的態度，就像耐心回答丹士們的疑惑，「意義？意義就是讓你主動走進這處洞天，我等了很久很久，你為什麼不回應我的邀請呢？唉……櫻櫻是個對研究和工作全神貫注的好孩子，可也別忽略了身邊人的心情，得不到回應會很寂寞。」

　　「你就不怕雲騎和十王司追查！」

　　朱櫻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這裡瞞不了多久，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無論碧梧還是她自己，行動路線都簡單且清晰，她們不曾刻意去走人跡罕至的小路，一旦失聯隨便問上兩句就能鎖定可疑人物。剛才就在洞天外她也已經向地衡司報案，只要十二時辰內事主失聯，地衡司必然做出反應。

　　——除非靈問背後還有其他依仗可以讓他有恃無恐，否則他怎麼敢一連私自扣壓兩名醫助，甚至強迫其中之一「令墮魔陰」？

　　「所以，櫻櫻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哦。我們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如果你能治好阿碧讓她恢復原狀，我就放你們回去，讓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軌道。如果做不到，可憐的碧梧就要變成長滿金色葉片的怪物了。」

　　而你，也將是龍師送給豐饒的一件小禮物。

　　「這都要怪你啊櫻櫻，不知道你的那份才能，是否可以戰勝命運呢？」

　　他用溫柔宛如情人呢喃的低語說出最殘酷可怕的話，朱櫻反手抓在他臉上迫使對方後退：「離我遠一些！」

　　「嘶……有些疼。」靈問擦掉臉頰上被指甲劃破帶出的血色，冷下表情扣住朱櫻的脖子硬把她拉到關押碧梧的觀察室外。隔著厚厚的單向隔音玻璃，他把她摁在觀察窗上讓她親眼看著狐人少女正在經受何種折磨。

　　「不乖的孩子是要被懲罰的。碧梧不乖，她不肯按照要求回應你打來的玉兆，我實在是拿她沒有辦法，所以只能交給其他人教育。」他露出勝券在握後居高臨下的表情，「櫻櫻，你能做個乖孩子嗎？」

　　「不要……不要這樣……咳咳咳咳咳，阿碧體重不夠，她沒有那麼多血液可以抽。」朱櫻無聲的抽泣：「咳咳，咳咳，你抽我的血吧，放過阿碧。」

　　她屈服了，邊咳邊吐，軟弱的哭成一團，看上去又小又可憐。

　　「乖孩子。」

　　靈問彎下腰輕吻朱櫻的發頂：「好孩子，那就說好了哦，你有三天時間，與此同時配合醫助們的工作，我會信守諾言讓碧梧過得輕鬆些。」

　　他果然曲起手指在玻璃上敲了串有規律的節奏，觀察室裡的人給正在抽搐的狐人少女推了管藥劑，她安靜的躺在床上不再痛苦掙扎，腿上的異變也有了緩解的趨勢。

　　「看，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他示意觀察室外待命的人將狐人拖到病房去鎖起來，自己抱起朱櫻憐愛的把她放在固定架上：「不要亂動哦，我的醫術雖然很好，但是抽血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浪費。」

　　粗大的針頭扎入臂彎，朱櫻像是察覺不到疼痛一樣怔怔看著血液流入早已準備好的試管。直到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靈問才停下手，將一排裝滿的試管交給旁邊激動到顫抖的人：「拿去吧，但願結果不要讓我失望。」

　　「取些食物和飲料給她，好好照顧著小心別給弄死了。能對建木櫱芽造成影響的短生種，尋遍全宇宙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他轉身走出觀察室，惡劣的命人將隔開兩端的擋板去掉。此時碧梧已經醒了，看到被帶走的試管和血液後不停撞在透明玻璃上，似乎想藉此喚醒被困的友人。

　　「要是她撞死在玻璃上怎麼辦？很難打掃啊！」

　　靈問朝碧梧笑笑，對身後頗有微詞的人道：「這樣可以讓她們精神些，至少支撐到你們那位大人趕來。」

　　豐饒民會本能的互相吞噬搶奪賜福，朱櫻得到賜福的時候應該還很小，所以沒人知道這件事。不過這樣也好，一個毫無危險的柔弱少女，控制起來總比七尺男兒要容易。

　　至於說雲騎軍、十王司……又或者地衡司，面對豐饒大軍的正面襲擾，但願他們還能分出精力去關心可憐的小碧梧和小朱櫻。


第89章 羅浮舊事

　　在有歷史可考的七千餘年中，仙舟翾翔於漫漫羈旅，遇到的危機不說成千至少上百，所以一開始沒幾個人能人意識到這將是場漫長且殘酷的戰爭。

　　豐饒民帶領著滋生的孽物衝入各處洞天，無數手無寸鐵的民眾反應不急便慘遭屠戮。即便丹鼎司這種向來被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也免不了遭遇敵襲，就像錄籍醫官曾經感慨過的那樣，不少醫士和醫助眼睜睜看著平日經常打招呼的雲騎士卒死傷殆盡，刀尖上的血還在滴，敵人已經迫近眼前。

　　「總，總總總，總不能就這麼認命，鬧耗子的藥呢？殺蟲劑呢？別管了，趕緊的，快點拿出來！」

　　關鍵時刻醫士們扔藥箱的扔藥箱，撒藥粉的撒藥粉，膽子大些的年輕人藉著掩護溜出去把受傷倒地的雲騎拖進掩體緊急救治。這會兒誰也不在乎誰是仙舟人還是狐人又或者是持明了，哪怕短生種也好，只有團結才能在源源不絕似乎沒有盡頭的豐饒孽物中活下去。

　　「枝枝你在幹嘛？」芸姐剛給一個年輕的持明包紮止血完畢，轉頭就看到金玉枝用紗布包著好大一包藥草點著了扔出去，小姑娘反手搓掉被嗆得橫流的鼻涕眼淚，睜著腫大的眼睛囔囔道：「是櫻櫻記在書裡的小藥方……」

　　具體效果看外面四散逃竄嗚嗚哀嚎的豐饒孽物就知道了。

　　芸姐眼前一亮，拍拍身後的藥櫃招呼其他人：「都用什麼藥？我來給你抓！」

　　「還有炸藥！很簡單的！」金玉枝的聲音帶著些莫名的亢奮。

　　靠在旁邊喘氣其他雲騎傷員：「……」

　　丹鼎司，惹不起！

　　「也不知道櫻櫻和阿碧在物料室那邊怎麼樣了，丹士那邊危險的材料更多，以那兩個小丫頭的性子，應該吃不了什麼虧。」芸姐忙裡偷閒擦了把汗，開始想亂象結束後該怎麼收拾這幅爛攤子。

　　「……」

　　這已經是朱櫻進入丹鼎司小洞天的第三天，此地同樣備有種類齊全的物料與藥材，而且隨便她取用。

　　由於碧梧是被強行催出來的魔陰身，病程發展的速度快到無法想像。頭一天她還能保持著清醒的理智想讓朱櫻想法子逃走，第二天上午就迷迷糊糊出現記憶缺失的症狀，等到下午她變得異常躁動，暴戾不安。第二天夜裡朱櫻給她灌了一管粉藍色的藥液下去，人終於安靜下來，已經逼近胸口的身體異變被壓制，叢生的枝葉隱約有衰頹的跡象。

　　她讓長生步入死亡，是與建木完全相反的力量。

　　「你去取些食物來，我累了，想在附近坐一會兒散散心。」少女熬了兩夜不曾合眼，本就虛弱的氣息此時越發若有似無。她是靈問特意要求好生關照的重點人物，跟隨的監控者們生怕一沒注意讓她死在哪個角落。

　　偃偶侍女默默退下，朱櫻沿著園林的小路慢慢向前走，找到一處隱藏在花叢中的石凳，撐著膝蓋慢慢坐下。

　　「咳咳咳咳咳咳……」

　　她用袖子捂著嘴咳了一會兒，暗紅色的液體從織物中溢出，如同花瓣點點滴滴沒入草叢。

　　這群監控她的人裡有幾個站不住了，他們本就魔陰發作，香甜的血液就像被碾爛的桃汁又像長著手的鈎子，那些未入魔陰的人不得不留下一個同伴繼續盯著朱櫻，把逐漸展露出癲狂之相的倒霉蛋弄回隔離室隔離。

　　「咳咳咳咳咳……水……」目標還在不停地咳，留下的人生怕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也是覺得人都眼看要咽氣了估計弄不出么蛾子，乾脆利索跑去給她找衣服找水。

　　打發走監視自己的人，朱櫻邊咳邊從懷中掏出偷偷截留下的藥材——魔陰身無法逆轉，她明白靈問自始至終都拿著碧梧的命在騙自己。

　　「丹士長好手段，醫助朱櫻涉及『藥王秘傳』，其養母鏡流必然受此事掣肘。我們今晚出發，之後您就是丹鼎司的司鼎。」這道聲音有點耳熟，是那個領著一群瘋子高喊「藥王慈懷」的傢伙。

　　茂盛的灌木叢擋住了藏身其中的少女，朱櫻碾碎藥材的手一頓。

　　「丹楓、鏡流、白珩，這幾人都脫不開干係。騰驍將軍可要頭疼了，若以此事要挾，進可主張持明在羅浮的利益，退可轄制龍尊。鏡流那個蒼城來的移民，這一千年裡在羅浮風光得也夠了，養女為藥王秘傳所用這樁醜聞，再加上一點點藥物的配合，她合該魔陰發作讓出位置。」

　　蒼老的聲音朱櫻沒有聽過，但是可以想像出說話人的形象。

　　龍師之一。

　　帶著輕笑的聲音屬於靈問，他似乎對事情發展的趨勢感到十分有趣：「我要留下朱櫻的部分身體組織，脊髓液、腦髓液，以及血液。」

　　「無所謂，只要人活著就行，不過可別弄傻了，令使大人拿她還有用。」豐饒信徒陰暗的笑了一聲：「越是痛苦，想必祈禱的聲音就越會真摯……她居然與慈懷藥王的信念背道而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物盡其用了。狐人我們也帶走，哈，她的魔陰竟然被抑制住了，還真是少見。」

　　「不行，」靈問出言拒絕，「等她死了我要解剖看看，到底是什麼導致魔陰消退。」

　　灌木叢後的女孩垂著頭，圓潤的指甲刺破掌心。她冷淡的攤開手，看著那幾個月牙形的傷口，安靜聽著樹叢另一側的三人你來我往。

　　在龍師的調解下最終靈問與豐饒信徒達成一致，他們可以多等上半天，反正朱櫻的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之下，拿到她的煉製方法與藥方並不難。至於一個必然會死的狐人嘛，無所謂了，只當是送給盟友的添頭。

　　「身體上的折磨與精神上的刺激都需要，只有絕望到極點的人才能吸引慈懷藥王的視線，等她完全成熟，令使大人一定會賜福我等。屆時我們會從落腳地給丹士長大人傳信，說不定還能隨信附上些小驚喜。」

　　仙舟的航線上分布著大大小小數之不盡的星球，有時候玉闕的瞰雲鏡也不一定能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些地方就成了豐饒民最好的藏身之地，當然，更多時候是星際盜賊和黑市商人們的中轉場所。

　　「鏡流組織的小隊裡還有個成員需要注意，此人非常棘手，上次在方壺以及玉闕的戰鬥就有不少兄弟栽在他手上，必要的話盡快除去。」藥王秘傳的人提起來就恨得咬牙切齒，龍師跟著表示同意：「騰驍身邊的驍衛景元，素有早慧之名，確實是個麻煩。」

　　靈問的聲音變得縹緲：「是嗎？我記住了，希望他身體健康，沒有走進丹鼎司的那一天。」

　　三人很有默契的同時笑出聲，帶著幾分計劃妥當的得意朝別的地方走去。

　　朱櫻垂首在原地站了許久，一直站到遍體生寒。

　　去取水取食物取衣服的監視者都回來了，她安靜的吃東西喝水，安靜的披上衣服在庭院裡走了一圈，安靜的返回觀察室，安靜的任由陌生人抽血，安靜的看著被玻璃隔離在另一端的碧梧。

　　「我聽說你下午心情還不錯，在庭院裡走了一會兒？」靈問再次帶著他的「糖丸」出現，發出「沙沙」聲的膠丸著實可愛，彷彿精巧圓潤的寶石，「我帶了樣好東西來見你。」

　　他笑著坐到朱櫻身側，撿起她的長髮握在掌心摩挲。

　　少女垂下眼睛不予回應，身影孤單寥落，隱隱有下世之感。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她捂著嘴時不時咳上一串，靈問溫柔的把朱櫻拉進懷裡鉗制住，強迫她張開嘴，將滿滿一管「糖粒」倒進去：「好孩子，吃下去，不然你等會兒會很辛苦。」

　　塞完藥他抱著朱櫻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她腦後的長髮，宛如摸一隻溫順的寵物。

　　整個過程中朱櫻一言不發，除了短促的咳嗽沒有任何反應。

　　「對了，我有沒有告訴你這是什麼？」青年低下頭，彷彿情人間溫存似的硬掰著朱櫻倒向他：「是持明髓和建木櫱芽再加上魔陰枝葉的新丹方，我還沒給它起名字，不如你幫我想一個？」

　　「可憐的小朱櫻，作為短生種卻天生百病纏身，竭盡全力想要活下去又有什麼錯呢！」

　　她注定將背負一切罪名消失在宇宙盡頭，要怪就去怪從來不曾憐憫過任何人的命運吧。

　　他滿意的看到女孩晶瑩的藍色眼睛逐漸失去高光，抱起她走向封閉實驗室——抽取髓液可不是抽血，為了避免獵物在極度痛苦中竭力反抗，最好提前把她固定在試驗台上。

　　「我會盡量對你溫柔些，就當是感謝你對藥物研究事業做出的大力支持。」

　　關門落鎖，靈問輕輕對懷裡的少女道：「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等會兒持續的時間會有點久，我不希望你哭得太難看。」

　　「我想……喝一瓶熱的浮羊奶，什麼味道都可以。」

　　她像是已經認命了那樣，對他的接近全無反抗，就連之前還手推搡之類的舉動也沒有再出現。

　　靈問想了想，點頭：「好，熱的浮羊奶，還有什麼嗎？」

　　「沒有了。」朱櫻抬起頭，抿嘴露出討好的乖巧梨渦：「你去拿，我要喝你拿的。」

　　這大概是女孩子能用的最後一招了，靈問並不討厭她這些小伎倆，因為實在是賞心悅目，凡是個男人這種時候都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可以，我去給你拿一瓶熱好的浮羊奶，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明白嗎？」靈問放開她，確認朱櫻聽話的坐在原位一動不動，這才走出去讓人去找浮羊奶來。

　　洞天外豐饒民們還在屠殺，他們當然不可能屠盡羅浮，只要闖出的亂子足以掩蓋諸多真相就夠了。龍師與這幾個藥王秘傳之間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絕無信任可言，他們想帶走這個珍貴的小醫助？

　　呵，那就想著吧。

　　腳步聲遠去，朱櫻起身將磨成細粉的藥物灑進換氣管道，打開嵌在牆上的溫控設備，很快流動的空氣就會帶著藥粉遍布整座建築。

　　試驗台上的手術刀閃著刺眼的金屬光澤，她上前拿了一把藏在掌心，趕在靈問回來前回到位置上去。

　　他不可能走遠。

　　不多時密封門開啟，靈問拎著一瓶浮羊奶走進來：「我記得碧梧說過，你喜歡荔枝味和葡萄味，真是挑剔的孩子，給。」

　　她接過瓶子打開，仰頭慢慢將浮羊奶喝乾淨，鬆開手任由玻璃瓶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我討厭浪費，」她的聲音仍舊溫潤，「也很討厭魔陰身這種東西。生命走到盡頭該結束就要結束，既然還好好活著那就認真過好每一天……」

　　女孩子彎腰一片一片拾起碎片，靈問只當她這是窮途末路時無意義的發洩。

　　「下棋的時候，走先手最好高歌猛攻，不要給對方留有任何餘地。不然，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細弱的指尖扣住銳利的碎片狠狠劃在腕間，力道之大幾乎切斷她整條左腕。醫士是最了解人體結構的，如果用得是手術刀，這會兒整個左手就該落在地上了。

　　腥甜的味道剎那席捲過整個房間，又隨著空氣流動進入管道。

　　「什麼！」靈問被眼前一幕震驚，思索之餘腳下一軟，身體失去控制，「你做了什麼？！」

　　「哦，」朱櫻注視著鮮血汩汩流淌的手腕，扔開玻璃碎片，單手整理起散落在實驗台上的器械：「我只是抽空稍稍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血液與各種藥材之間的相性，不要浪費嘛。」

　　她的語氣又嬌又軟，好似在向情人撒嬌：「辛苦您躺著別動。」

　　「啊……我想，您本來也就動不了。沒關係，作為醫助我技術很好的。聽說持明活髓是一味難得的藥材，我一直都很苦惱要如何獲得。」

　　桃果一樣甜蜜的香味再次隨著通風設備遍布整座建築物。

　　此刻她滿腦子想得都是要殺死這個欺騙並傷害碧梧的人，然後藉著洞天癱瘓之時逃出去向神策府傳信。主動投案自首至少不會罪責牽連到別人身上，反正她的時間已經無限接近於歸零，很可能在進入幽囚獄之前就會死去。

　　沒關係，我從來都不覺得死亡是件可怕的事——抱著這樣的念頭，少女將目光投向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卻還神志清醒的持明青年。

　　「碧梧還挺喜歡你的，所以你就一起去陪她吧，別回波月古海了。」


第90章 羅浮舊事

　　朱櫻花了一個多小時才確認丹士長靈問不可能再回到波月古海裡結卵重生了——這樣的垃圾怎麼還能有資格重開人生呢？

　　指尖尚在顫抖，神志卻無比清楚。

　　走出建築時她的裙襬已經從墨綠被血汙染成黑色，沾染的血滴如同桃花凋零時隨風簌簌落下的花瓣在身後留下一條濃重痕跡。手術刀很好的完成了使命，藏在洞天裡的藥王秘傳盡數伏誅，可惜沒有找到那個持明龍師。

　　不過沒關係，無論有沒有被找到，哪怕水池中的游魚她也不打算給留活路。

　　洞天按照預想進入癱瘓狀態——羅浮是一艘漂浮在星海之間的巨艦，她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星球，其上生存的一切生物都仰賴著各種維生系統擬造出的地表環境，重力、溫度、氧氣。如神策府、天舶司、工造司、丹鼎司之類的重地會有備用設備以防萬一，但附屬的小型洞天裡是不會有的，洞天一旦癱瘓，也就意味著這裡即將無人生還。

　　「再堅持一下阿碧，我這就送你出去。」

　　她邊咳邊竭盡全力推著單架車去往洞天入口，碧梧用了第二劑藥，【垢染】與【他化】的跡象再次消退，身上的樹枝與金色樹葉基本看不見了，呼吸正常，心跳正常，無限接近一個正常狐人的平均水準。

　　送她出去後接著再用一劑劫障救苦散，二百年內只要不遭遇太大的心理創傷，碧梧就不需要擔心魔陰身發作了。

　　那本來就是靈問用藥物強行激發出來的效果，又不是碧梧自身的問題。

　　狐人是個抱團的種族，會有人好好照顧她。

　　入口處的月亮門洞就在前方，只要從這裡逃出去……

　　「唔……」密密麻麻的紅線刺入血肉將她釘在原地無法行動，朱櫻咬緊舌尖用盡全身力氣將昏迷中的碧梧推向洞天出口，一股巨力從背後將她踩至地面，她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骼破碎的聲音。

　　「沒用的廢物。」沒有情緒的聲音忽遠忽近幾近失真，「弄死那條狐狸，我們走。」

　　不要！求求你們放過她！

　　她聽到自己沙啞的哭泣，喉管中血液不斷往外流淌，被急促的喘息帶出一連串氣泡。

　　洞天外撤回的隊伍趕在此地徹底停擺前帶著朱櫻登上早就準備好的走私星艦，趕在反攻的雲騎到來之前脫離羅浮逃之夭夭。

　　「那個女人一直在吐血，令使大人要活的，萬一她要是死了……」

　　瘋狂的耳鳴中朱櫻隱約聽到人聲爭執，「把你們搶到的建木枝葉弄一點給她塞進去，躍遷完成咱們就到了，令使大人剛才不是已經通過那混蛋的屍體看到她還活著？半路上死了不能怪我們。」

　　「有令使的賜福洞天裡那些廢物還能被這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就讓她半死不活的老實待著，別給咱們添亂。」

　　痛苦到極致的眩暈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一次又一次被忍耐著壓下，朱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活著還是已經死去，身體幾乎斷絕了對外界刺激的一切感知，任何接觸都是疼痛，哪怕被光線掃過，哪怕被流水沖刷，哪怕被微風吹拂，除了疼痛再也沒有其他。

　　不想離開羅浮，要報信告知神策府有豐饒令使在側覬覦——如果不是還有這個念頭支撐，每次呼吸都是酷刑的痛苦之中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盼什麼。

　　「都說別弄死了別弄死了，令使大人發怒你們誰能擔待得起！」

　　「還不是那個廢物仗著賜福在身踩得太狠？」

　　「快點！」

　　駕駛星艦的豐饒民想想剛才突然爆裂成血汙肉泥的幾個人，生怕令使的憤怒降臨在自己身上。

　　豐饒的信徒之間為了爭奪賜福時常彼此吞噬，被令使活活吃掉更不是什麼稀罕事。

　　藏匿著祭壇的荒星近在咫尺，他們驚恐萬分的趕在運送目標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將人擺在古樹一般的神像前——「藥王慈懷！藥王慈懷！藥王慈懷……」

　　為了呼喚星神，夫妻反目父子相殘，如今再添上個一直瀕死卻總也不死的祭品，應該……能成功了吧！

　　「……」

　　眼球無法繼續捕捉光源，過量光線闖入失去控制的瞳孔。彷彿已經滲透進靈魂的痛苦戛然而止，此身似是仰臥於參天巨木之下，目力所及之處除卻閃著光的綠蔭便是浩瀚無邊的星海。

　　我是……已經死了嗎？

　　少女抬起手舉到面前，使用手術刀時不慎劃出的傷口盡數癒合，胸口不再窘迫窒息，眩暈完全消失，從有記憶起便沉重得彷彿山巒的身體變得輕鬆愜意。微涼手掌理過雪白的銀絲，看不清面貌的「人」垂首俯視：「汝有何求？」

　　此「人」跏趺坐於樹下，環抱著單薄瘦削的柔弱少女，其身有數肢，垂下的手臂間嵌著紅潤可喜的嘉實。透過猶如雲翳一般的垂蓋，朱櫻看到一雙既慈悲又冷酷的淡色眼睛，祂帶著無盡的愉悅輕輕在少女額頭親吻，行動間身後枝葉簌簌而動。

　　那樹原來生長於祂的血肉之中——此情此景如果不是真實出現，或許可以稱一句奇詭艷冶，如今只能說驚悚可怖了。

　　我有何求？

　　想要回答，卻發現無法發出聲音。朱櫻恍然——原來我是已經死了的，那個時候脊骨應該被踩斷了，連帶著肺部受損，以平日裡的身體狀況看，沒有當場去世就要算是個奇蹟。

　　我……無所求？確實沒什麼可求得了，救不了碧梧，傳不了信息，什麼都做不到。

　　「吾聽到了。」紅色嘉實被祂從血肉中取出，單指推入少女口中：「令諸有情，所求皆得。」

　　如此稚子，實不忍視其與病痛衰亡同行。

　　「此乃吾第二次見到汝，殊為有緣，回去罷。」

　　方才還被溫柔環抱著，這會兒就被祂毫無憐惜之意的推下膝頭。墜落的失控嚇了她一跳，嘈雜的電流與紛擾的吵鬧瞬間灌入耳中，時不時還有人拳腳相加。

　　「動了動了！活過來了！藥王慈懷！」

　　「都閉嘴！藥王慈懷！」

　　「快去告訴大人，藥王終於回應我們了！」

　　熟悉的疼痛重新降臨，朱櫻閉著眼睛思考身上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利用——玉兆扔在洞天裡了，不愧是白珩搶到的最新款，收錄功能足夠強大。手術刀不知道去了哪裡，估計被收繳了吧。金針還在，那個打算帶給碧梧解悶兒的微型瞰雲鏡也在。

　　它其實與玉闕瞰雲鏡共享數據庫，只不過做小了些還額外加裝了個用於家長監控的綠壩……稱呼是幾千年前的古稱，東西卻不是古物，最主要的功能正是俯瞰寰宇收集帝弓蹤跡，以便仙舟揮戈隨行。

　　壽瘟禍祖既然出現，帝弓司命大約也不會離得太遠，巡獵的復仇只會來得早不會來得遲。

　　——我的復仇，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繁茂的花枝從無到有，桃花盛開之處香雲沸沸，極力招搖著釋放出無窮無盡的生命力，花落果熟，穠李夭桃，雲蒸霞蔚，粉紅色的濃霧迅速彌散覆蓋了整個星球。

　　來自深空的箭光如約而至。

　　星球迸裂四散。

　　*

　　「丹鼎司內發現有豐饒信徒隱匿的藏身處？」

　　急報送至騰驍將軍案前時正是戰場局面向好之刻，神策府連同下轄六司負責者皆知這回只不過一次試探，各處情報源給出的情報無不預示著此次短兵相接之後必有更大的戰事——豐饒令使倏忽盯上了羅浮的建木，誓要屠盡仙舟奪取神蹟。

　　線人拚死送出消息，只道不久之前兩個豐饒令使相爭，兩敗俱傷之下倏忽惱羞成怒意圖染指建木強大己身，另一個首次觀測到的令使則在重傷後行蹤不明。

　　只需要面對一個麻煩的敵人，這大概是目前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將軍，我願前去探查此事。」驍衛景元握拳請命，讀完急報後騰驍看了眼面前的少年，狠下心拒絕他的要求。

　　「破碎的洞天已經由十王司回收，你……還有鏡流、白珩，都得避嫌，不可介入此案。另外請飲月君來一趟，他有一個族人死亡，活髓被人帶走，屍檢結果需要告知龍尊。」

　　現場無人生還，死者無不身首異處極其慘烈，很難想像那孩子究竟出於何種精神狀態才能做出這麼可怕的行徑。

　　不讓鏡流和白珩詳知此事乃是對她們的保護，大戰在即最忌心神動搖，說老實話騰驍這會兒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告訴最信重的部下她那弱不勝衣的小女兒一口氣屠盡百十條人命後從容逃逸。

　　哦，她還動手抽了持明活髓，正是這一點讓她看起來尤為可疑。

　　這案子明顯內有乾坤，絕不是表面上看得這般簡單，一個素來病弱的姑娘，即便下毒也難以在諸人死後再去花力氣將人碎屍。朱櫻身體不好，生活簡單，人際關係清晰明了，她上哪兒去結識藥王秘傳？仇恨也得有個緣由，洞天之中的死者幾乎全都與她素昧平生，可見要麼被歲陽操控，要麼行此惡事者另有其人。

　　然而現有的線索全都指向醫助朱櫻，明知怕是有人刻意為之，卻也難以騰出空閒詳查。前線吃緊後方內亂，此乃不祥之兆，為今之計只有暫時封檔不予深究。一則以其中蹊蹺之處明示丹楓壓制龍師，二則確保鏡流、白珩清白之名穩定局面，三則盡量消弭此事平衡六御以便全員備戰。

　　想到這裡他回頭看了眼表情平靜的景驍衛，這少年已將方才一瞬間的慌亂急切盡數收攏，單從表面看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確實是個可造之材。

　　神策將軍在位者最長不過百十餘年，騰驍預感到自己很可能看不到大戰徹底結束之後的羅浮了，萬一他折戟戰場，群龍無首內憂外患之下聯盟的旗艦恐怕難以保全。

　　「去傳話吧。」騰驍將軍揉揉眉心，年輕的驍衛禮畢便出去做事。

　　不過多時飲月君拎著個瑟瑟發抖的老年持明直闖神策府，閉門深談之後地衡司收到一張懸賞——茲有藥王秘傳首腦，丹鼎司醫助朱櫻虐殺同袍逍遙法外……

　　此則懸賞並未公開，意在做個留存。同案破碎之洞天以及其中死傷之人，或發還其族妥善安葬，或交由十王司保管，只待日後另行核查定罪。

　　按道理講，此等惡性事件當有十王司追捕緝拿，懸賞偏偏發到主要處理民事糾紛的地衡司，騰驍的態度已經明確到不能更明確了。

　　他知道醫助朱櫻身負冤情，但是眼下，羅浮沒有為她伸冤的能力。


第91章 論壇體

　　黑髮少女抱著醫書靠在包金的黑色藥櫃上，周圍煙霧繚繞，淡金色的光芒下隱約可見空氣中的顆粒緩緩浮動。她穿著墨綠色的長裙，披著件淺色罩衫，握拳堵在面前輕咳。少女腳邊散落著寫滿字跡的紙張，黃銅天平倒向一側，棋子與棋盤被紅色潑濺了一片。立繪下方是一張光錐，少女坐在樹下仰頭向上望去，嘴角含著似怒還喜的笑意，密密實實遮住牆頭的花蔭下隱約露出一角藍色的衣袍，紅色髮帶也不小心亮出一小截。

　　「編劇你出來，我有一筆關於刀片廠的訂單想和你聊聊。」

　　「毀滅吧，累了，馬哈魚你真叫我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沒事兒啊，櫻寶現在不過得挺好？上有老下有小，家裡一堆自來貓，學業順利事業有成，提瓦特大陸橫著走。我一點也不難過，我真為我寶感到驕傲，【墨鏡】【墨鏡】【墨鏡】」

　　「一劍西來創飛你的【墨鏡】」

　　「【大哭】【大哭】【大哭】」

　　「櫻寶！媽媽的櫻寶！」

　　「馬上就要考試了，學神櫻寶護我不掛科！」

　　「同拜櫻寶，獻上養樂多一瓶，櫻寶附體！」

　　「就算你們白送我一隻櫻寶我也不會高興的，為什麼櫻寶是四星？五星我還能動用鈔能力，四星抽不到就是抽不到！我櫻寶必須人物滿命專武滿星！我要五星櫻寶，聽見了嗎馬哈魚！」

　　「櫻寶坐在樹下抱著書抬頭抿嘴一笑，這是什麼神仙妹妹！啊，我死了！」

　　「這個妹妹，我真的見過！」

　　「還會再見嗎，櫻寶？(勉強的微笑)再見時你要幸福，好不好(關車門)櫻寶，你要開心，你要幸福，好不好？開心啊，幸福。你的世界以後沒有我了，沒關係，你要自己幸福。(嘶吼)櫻寶！櫻寶！(哭喊)櫻寶！沒有你我怎麼活啊，櫻寶！(奔跑)(嘶吼)櫻寶！櫻寶啊(仰頭45度哭泣)(面目猙獰)(不甘的追趕)(咆哮)(無力地喘氣)櫻寶！櫻寶，你帶我走吧，櫻寶啊(停下)(蹲下)(跪下)(哭泣)(嚎啕大哭)」

　　「某原那邊聽取媽聲一片，某鐵這邊集體無痛當媽，從櫻姐到櫻寶，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請看今日嘰米。」

　　「櫻寶，如果我今年四十歲，我願意為了你被雲騎軍請去喝茶。如果我今年三十歲，我願意為了你傾家蕩產。如果我今年二十歲，我願意勇敢追愛陪你浪跡天涯。但是我今年只有十五歲，初中作業壓得我喘不過氣，櫻寶你給我抄抄（作業）行不？」

　　「我是學生我先超！」

　　「我精神不正常我先超！」

　　「我魔芋爽犯了我先超！」

　　「我是出生我先超！」

　　「樓上，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開門！星核獵手！」

　　「開門！雲騎驍衛！」

　　「開門！千岩軍！」

　　「開門！十王司！」

　　「開門！蒼龍濯世！」

　　「開門！照徹萬川！」

　　「這齣門不得比長樂天那位景芳還橫？劍首是咱岳母，將軍是咱小舅子，另外還有兩位大舅哥一個值八十一億七千萬，還一個擁有持明上下二分之一繼承權。」

　　「評價就是您家各論各的，輩分有點亂。」

　　「叫櫻櫻太親切，叫真君太疏離，叫寶寶太過火，不如就叫老婆。微微的冷淡，微微的溫暖，一根網線連接你和我。今天過得好嗎，老婆~」

　　「櫻寶不想理你，並向你砸了包殺蟲劑。」

　　「急求腦機接口研發進度，馬哈魚你們行不行？要不我們再磕點，眾籌趕緊把大家的老婆從二次元摳出來！我進去也成！」

　　「櫻寶你一定要等我啊櫻寶！十年後咱們不見不散！」

　　「呵，愚蠢的人類，聰明如我，已經開始攢錢準備在羅浮買房迎娶櫻寶了。」

　　「三百年也還不完的房貸了解一下？」

　　「將軍杵著石火夢身就看著你們這人。」

　　「應星叔默默舉起鍛造錘。」

　　「丹楓哥微笑著祭出重淵珠。」

　　「鏡流姐開始蓄力，二階段魔陰身已經準備好了。」

　　「理性討論，櫻櫻回到羅浮（如果）的第一件事。雖然她說她不回，馬哈魚肯定會安排，下個版本景元復刻，這不得弄個青梅竹馬池？」

　　「仙品池子，抽爆，直接給將軍抽個隊伍出來。」

　　「也許出五星的豐饒櫻櫻呢？再來個SP的尋海遊俠景元，好傢伙，齊了。」

　　「該說不說，櫻寶六星海王，誰都能輔石錘了，不管是母子組、鄰居組、叔侄組，要強度有強度，要顏值有顏值。拋開劇情不談，馬哈魚你生得好啊！」

　　「呵呵，拋開劇情不談。」

　　「對對，拋開劇情不談。」

　　「噢！我的眼睛！我看到了什麼！櫻寶！是櫻寶！老婆！斯哈斯哈斯哈斯哈，老婆~（抱緊老婆大腿）（糾纏不休）老婆好美！好美！我是櫻寶的狗！（戴上狗項圈遞給老婆）」

　　「哄了好久櫻寶今天終於同意讓我從地墊上搬進她的臥室了！汪汪汪汪汪汪！」

　　「櫻寶！！！（陰暗的爬行）（吃頭髮）（尖叫）（無意識的亂爬）（哭泣）（撓頭）（走來走去）（絆倒）（無意義地哭）（鬼嚎）（極速爬行）（攻擊所有人）（在天花板上飛竄）（撲到別人臉上）（後空翻離開）（尖叫）（扭曲）（陰暗的爬行）（爬行）（扭動）（陰暗地蠕動）（翻滾）（激烈地爬動）（扭曲）（痙攣）（嘶吼）（蠕動）（陰森的低吼）（爬行）（分裂）（走上岸）（扭動）（痙攣）（蠕動）（扭曲的行走）（不分對象攻擊）（怒吼）（變成猴子）（飛進原始森林）（蕩樹藤）（創飛路過吃香蕉的猴子）（怒吼）（變成猴子）（飛進原始森林）（蕩樹藤）（創飛路過吃香蕉的猴子）（怒吼）（變成猴子）（飛進原始森林）（蕩樹藤）……櫻寶！！！」

　　「地球櫻寶沒照樣轉？硬撐罷了！地球櫻寶沒照樣轉？硬撐罷了！地球沒櫻寶照樣轉？硬罷撐了！地球沒櫻寶樣照轉？硬撐罷了！地球沒櫻寶照樣轉？硬撐罷了！地球沒櫻寶照樣轉？硬撐罷了！」

　　「好耶，我是一隻草履蟲！（擺動纖毛）（吞食藻類）我是草履蟲，好耶！（瘋狂遊走）（擺動）好耶草履蟲我是草履蟲，好耶！（擺動纖毛）（用表膜呼吸）（排出新陳代謝廢物）（旋轉前進）（收縮收集管），拚命游向櫻寶！」

　　「（叼玫瑰花出現）晚上好櫻寶，不知道你是否願意……（被刺到嘴）（匆匆離場）（又回來）（搖晃紅酒杯）晚上好，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酒灑了一褲子）（匆匆離場）（再次返場）（拖著垃圾袋）晚上好，（抹了一把髒乎乎的臉）橋洞太冷，今晚可以我住你家嗎？（咳嗽）」

　　「神君都看不下去了，十層已疊滿，砍死你們這些變態！」

　　「沒事兒，神君跑得慢，正在羅浮門口看大門兒呢，不怕不怕啦！」

　　「看見旁邊的銜藥龍女了嗎？她開星槎可快啦，指哪兒砸哪兒，誤差不超過零點一米。」

　　「我的屏幕有點髒，添了好久才舔乾淨，你們說到哪兒了？」

　　「我櫻寶天下第一可愛！櫻寶你回羅浮吧！大家都還在吶！」

　　「所以，櫻寶的黑化是在提瓦特治好的對嗎？」

　　「對對對，沒錯，治好以後又吃了一把刀。我的歸終啊……」

　　「不要告訴我這件事好嗎？我！不想！知道！」

　　「某原那邊景元夤夜登門都沒請動櫻寶，兩個人之間關係也就那樣？看在師父的份兒上暫且放你一馬……什麼的？八百年過去，再好的感情也淡了。」

　　「笑死，你覺得羅浮的神策將軍是個耽於人情的人？」

　　「難道不是青梅竹馬月下佳話？！」

　　「真要是月下佳話就好了，景元元喜提知交故友一名。這不比在鱗淵境開打的那兩個靠譜？」

　　「丹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來幹什麼？這一切和我有神馬關係？」

　　「馬哈魚你做個人吧！這一路的顛沛流離難道就不值得一個好結局嗎！」

　　「莫急莫急，故事還沒講完，回憶了過去，總該展望一下未來。以璃月的效率，天理的事兒安排完了肯定要和羅浮聯繫，再有咱們這些無名客在中間穿針引線，直接裹了櫻寶給景元元快遞送過去，咩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還用得著景元元？朱櫻櫻自己就把案給銷了好吧，這操作，和鍾老頭給自己辦葬禮有什麼區別？鍾離你看看你都教了些孩子什麼！自己吃自己的席嗎！」

　　「他們某原那邊櫻寶還真吃了自己的席，自己給自己當『後代』，白幡兒一打，嗩吶一吹，直接來了個人死債消，她不認賬了！」

　　「不愧是契約之神，鑽空子的神。」

　　「櫻寶給自己辦葬禮那一段我快笑死了，一邊幫忙給其他仙人傳消息喊他們來吃席，一邊還要鄭重交代『用人形』，生怕穿幫啊這是。」

　　「什麼退休返聘老教授的自我修養！」

　　「希望櫻寶不管在提瓦特還是羅浮都能有個好結果，景元元你動作快點吧，不然櫻寶就要被我抱走啦><」

　　「不然櫻寶跟爺走也行啊，上車吧櫻寶~」

　　「上車吧櫻寶~」

　　「上車吧櫻寶~」

　　「上車吧櫻寶~」


第92章 飄渺之舟

　　「我必須由衷且誠懇的恭喜您，朱櫻小姐，您在短短兩年之內通過了兩篇不同領域的論文評審，主持的課題碩果纍纍，為須彌與璃月換取了巨額利潤。如果您這樣的學者還不能被稱為陀裟多，那麼我也不知道這個稱呼的存在有什麼意義。」

　　新任大賢者熱切的與朱櫻握了下手，將代表著阿彌利哆學院的綠色學者徽章贈予她。哪怕只是個旁聽生，足夠令人側目的才華與勤奮也能讓智慧的殿堂打開大門，她算是教令院有史以來極少數沒有帝利耶悉畢業證但被稱為陀裟多、也就是學者的人。

　　對此朱櫻本人表示——太好了，今後出門終於好意思和人聊起學歷，不必唯有沉默或是顧左右而言他。

　　璃月駐須彌的商棧如今也已更換過數次規模，卡維先生的設計不愧兼具了藝術價值與實用價值。奧摩斯港內還多了條「璃月街」作為當地一景，無法跋涉萬里去璃月旅遊的須彌人沒事兒就愛進去逛。

　　「感謝教令院的支持與幫助。」她指得是土壤改良這方面。

　　在須彌待了兩年她差不多快把人家這方面的家底都給掏乾淨了，剩下那點只適用於沙漠，而璃月沒有沙漠地形。

　　大賢者還在樂，璃月的口糧能夠自給自足是件好事，雖然短期看來須彌對外出口糧食的比重會下降，不那麼利好糧食商人，但卻可以有效平抑國內糧價，經濟數字還能多健康幾年。再說了，沒了璃月這個買家，海上不是還有個稻妻嗎？

　　那才是真正的吃飯全靠別人種。

　　「應該的應該的，須彌和璃月互相成就對方，哈哈哈哈哈。」大賢者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花了半天時間做完官場文章，下午以黃華為代表的璃月商人無論如何都要請她吃飯。朱櫻心裡明白真正感激她的人並不多，感謝的時間也不會太久，比起所謂的「感激」，他們更想知道她接下來打算向七星推薦什麼——小葉，深海養殖，土壤改良，幾乎她推薦什麼就火什麼，傳聞已經變得非常玄乎了。

　　不得不說，璃月人真是祖傳的腦洞大，連「岩王帝君私生女」這種話本子都有，不知鍾離先生看過後作何感想。

　　被人圍追堵截了兩天後，算算須彌已經沒什麼可薅的羊毛，她決定返回璃月。

　　這次直接走層岩巨淵之底吧，別再給自己找罪受。

　　結清房租，打包好書籍個人用品託付給冒險家協會代為運送，她挑了個細雨濛濛的日子出行。

　　熟悉的人都在小葉裡存得有好友，隨時可以通話，倒也沒有什麼離別的愁思。發消息告知諸人自己返回璃月的決定後朱櫻雙手抄在袖子裡，慢悠悠走出須彌城向東。她自己行動其實比跟隨隊伍還方便些，偶然遇到的盜寶團和鍍金旅團說不得哪一個更倒霉，挨了抽還被搶走兜裡最後一枚摩拉。

　　花一週時間走到化城郭時積攢的摩拉居然都快趕上教令院每個月發給她的獎學金數額了。

　　「須彌治安堪憂啊！」

　　將這筆錢指名捐贈給本地的巡林員隊伍，她最後一次去看過草之神的神像後頭也不回告別須彌，進入通往層岩巨淵之底的天然裂縫。

　　數百年光陰彈指一揮間，裂縫已然染上一層綠色，毛茸茸的嫩草與蘑菇長得哪哪兒都是。

　　當年肆虐須彌的漆黑獸潮就是從這裡湧入璃月，如今裂縫內遍布桃枝，每一枝都是她監控腳下星球的眼睛。朱櫻沿著通道向深處走去，兩側桃枝彷彿活過來一樣簌簌晃動將路讓出來，待她走過又依依不捨伸出嫩芽貼貼她的髮尾與裙襬。

　　如今層岩巨淵下層已經被徹底封死，普通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穿透屏障下到漆黑的深處，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保證了大家的安全。流淌著黑泥與汙染物的地底會由冒險家協會定期組織人手進行清理，接受這份高風險高匯報工作的前提條件是必須有神之眼。

　　旅行者除外。

　　嗯……她的兄長也除外。

　　「扶危濟生真君朱櫻，許久未見。」某處崎嶇的石柱叢林間，金髮少年被一群深淵使徒拱衛其中。朱櫻抬頭看了一圈環境，低頭輕笑：「我與您可沒有許久未見的交情，這應該是此身頭一次與您相見吧，不知深淵的王子殿下有何指教？」

　　雙方都沒有攻擊的意圖，站在原地躊躇片刻後少年很有欲蓋彌彰之嫌的別開臉：「我有一個朋友……」

　　「哦……我懂了。」朱櫻拖長尾音揶揄，朝他身邊那群面目猙獰的深淵使徒擺擺手：「去搬張凳子來，還要桌子。茶水呢？點心呢？這就是你們接待客人的禮儀嗎？」

　　禮儀這種東西，平日裡還沒有一張廁紙管用，但是當你想給別人找麻煩時，它真是再有用也不過。既然深淵的王子殿下想要聊些不方便讓人聽到的私人話題，她這個老人家還是很能體諒對方的小情緒的。

　　使徒們四散而去，她留在原地笑眯眯抬起下巴示意少年繼續：「你怎麼了？說吧。」

　　「是我的一個朋友！」對方異常堅持，朱櫻順從但不走心的點頭：「哦~你的朋友，所以你究竟怎麼了？」

　　空：「……」

　　似乎被人當成小孩子逗了。

　　「不用管哪個朋友，我想加你的小葉好友，然後，」他還沒說完朱櫻就點開掛在耳朵上的嫩綠樹葉：「嗯嗯嗯，明白了，你想把你妹妹介紹給朋友，事到臨頭卻發現沒有妹妹的聯繫方式。」

　　「嘖嘖嘖嘖，」她不大贊成的搖搖頭，「我看不懂，我大為不解，你給了我不少提瓦特雙胞胎震撼。」

　　「你居然沒有妹妹的聯繫方式！難道被妹妹討厭了？」

　　「都說是我的朋友！不是我！我的朋友想加我妹妹好友，我不方便找她！」少年炸毛，金燦燦的頭髮蓬蓬的，活像一隻氣鼓鼓的橘貓。

　　「好好好，」把至少外表看上去像個小朋友的少年逗到窘迫，朱櫻收起自己的惡趣味，滿足了他的願望，「少年，要珍惜親人和朋友啊。過去的能挽回就挽回，挽回不了，你得把握住當下。」

　　「我知道。」少年隱入星河般的薄霧，剪影有些淒涼，大約是被那句「被妹妹討厭」的猜測給嚇到了。

　　好話不說第二遍，她給若陀發了條不日抵達璃月港的消息後關閉小葉隨便挑了條裂縫繼續向上走，阻攔路人的桃枝不但不攔她，甚至還會幫忙指出路線。

　　晚間藉著礦工們留在礦道裡的冷光燈獨坐一夜，朱櫻側耳傾聽風穿過通道帶來的泣鳴。她在這裡沉睡了數百年，不得不說躺久了還有點感情。第二日沿途趕走幾頭獸境獵犬，她記下地點決定回去就報告給冒險家協會。

　　作為一個合格的普通人，她以身作則絕不往危險的地方去！

　　再向上就是封印所在之處，普通人只要靠近就會想到十萬火急的事轉頭匆忙離開。

　　來到向普通人開放的景區層，歡笑與尖叫響亮得讓她忍不住跟著笑——層岩巨淵下面有不少地下暗河，理水疊山真君出手稍微改了改就是天然的漂流線路。從突然轉折的瀑布上順流而下儼然成為年輕人打賭試膽的首選，入口處大排長龍。

　　繼續向上走，被平移上來的螢光狹道則是小情侶們必來打卡的經典選擇。無緣無故被人迎面塞了滿嘴狗糧，扶危濟生真君慢吞吞離開地下走上地面。碧藍的溪水蜿蜒經過火紅的桃花林，桃林深處隱隱約約的「桃花源」其實是景區配備的餐飲與休息場所，霓裳花隨處皆是，她驚喜的發現岩層邊角裡斜倚著幾株琉璃百合。

　　看來歸終也很喜歡改造後的層岩巨淵。

　　「這位小姐，您想用點什麼？」

　　用餐時間已經過去了，伙計們終於騰出功夫殷勤攬客。遠遠看見一位姿容驚人的姑娘，哪怕她什麼也不點，只要在自己負責的區域坐坐也好。

　　朱櫻照著習慣挑了處能俯瞰全景的位置坐下，要了壺熱果汁又要了份乾果，一顆一顆掰著慢慢用。

　　才從地下出來就能感受到空氣裡的水分急速下降，她慢慢喝完果汁，喊來伙計準備結賬時一摸衣袋……陷入沉默。

　　就……隨身之物除了那副金針外全託運了，璃月不比須彌滿地都是「提款機」，一時之間著實不好意思對面貌憨厚的伙計說出那句話。

　　——「抱歉，我好像，忘帶錢包了？」

　　嘖，早知道會這樣，遇上旅行者的哥哥時就該向他要筆勞務費。

　　漂亮到讓人失神的姑娘貝齒輕咬，尷尬得臉紅了一片。她手足無措的坐在那裡，低著頭都不敢看人，彷彿下一秒就要掉小珍珠。

　　伙計忙上前擺擺手：「要不，您下次來玩兒時再送過來吧，我先替您付了。」

　　實在是果汁和點心價格不貴，真要有心蹭吃霸王餐的人才不會這麼點單。她就是純粹忘了，平日裡想請女孩子吃飯得有多難？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伙計自我攻略得十分徹底，為表誠意直接在賬單底下簽上自己的名字。

　　朱櫻不好意思的抿著嘴眨眨眼睛：「真是抱歉，今日我記住你了，回頭就讓人把摩拉送來。」

　　這要是在璃月港，留一句「賬記在長樂茶館」或者「賬記在北國銀行」就行了，可惜層岩巨淵距離雲來海還有很遠，不打算糊弄人的話著實不能這麼說。

　　「不著急不著急，您，您記得我，我一點也不虧！」

　　伙計漲紅了臉，心下慶幸沒和她較真——能讓人送摩拉來，這姑娘也是有身家的。

　　朱櫻扭過臉去拍拍胸口順氣——幸虧他沒較真，不然才到家就整出吃東西忘帶錢的活……這事兒略有些丟人。


第93章 飄渺之舟

　　璃月港的夏季一向不大好過，海邊潮濕，天氣炎熱，混在一起就是白天悶夜裡熱。

　　已經獲得前輩與上級認可的明鴻小哥正領著新入伍的年輕人巡夜，從緋雲坡走到螭虎岩，拐回頭再從側街下去總務司公廨，繼續向前就是貨運碼頭。

　　「夜安，小哥，恭喜你呀。」

　　恭喜你得償所願。

　　夜風吹起女子雪白的長髮，明鴻認出她來，忍不住有些臉紅：「朱櫻姑娘，您，您從須彌回來了？」

　　「是啊，那邊用不上我，我就回來了。」她單手撩起被吹亂的髮絲，慢吞吞走向長樂茶館。

　　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屋檐下提了盞很有古韻的燈籠等著她，木門很快就關上，新手千岩士兵緩緩將憋在肺裡的氣呼出去。

　　「那就是月海亭顧問朱櫻小姐？真人比傳說中還……她真的不是仙人嗎！」

　　明鴻笑笑，提起槍繼續向前走：「朱櫻小姐是扶危濟生真君的後人，傳承了仙人血脈，類似甘雨小姐和緋煙小姐。」

　　「哦哦哦哦哦！我知道，就是歸離集供奉的那位！」

　　年輕人不停發出感嘆的聲響，明鴻怕他太誇張吵到別人，趕緊快步離開螭虎岩側街。

　　朱櫻進了茶館，第一件事先抓住若陀查看他的狀態，確認沒有惡化的跡象後才放心回房休息。雖然離開了兩年之久，房間保持得一如昨日，時間好似凝固了一般，彷彿須彌之行只是臆想中的一場夢境。

　　她大概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原以為會是個不眠之夜，誰知道才沾著枕頭就失去意識，再次醒來伙計靖遠已經買好早餐打掃衛生準備開門營業了。

　　嗯，沒錯，都兩年了家裡還沒招到合適的廚子。

　　「不是，靖遠你過來，我想著咱也用不著招新月軒琉璃亭那樣的大師傅，別跟我說月海亭這點小事兒都辦不來？」

　　不應該啊？難道招廚子比通過教令院的論文審核還難？

　　靖遠早就無所謂自己身上那個馬甲了，老闆問起這個事兒，他的臉能比苦瓜還苦：「東家，您出門前不是相中碼頭那位開小茶水攤兒的老爺子了嗎！那老爺子非要守著碼頭再等兩年，說是年輕時候朋友遠行約定三十年後要把酒言歡的，結果老爺子義氣，還真就等了整整三十年。」

　　「也不知他的朋友，唉，到底怎麼回來。」

　　他邊說邊手腳麻利的擦桌子，抬頭朝朱櫻苦笑：「咱也不能壞了人的念想不是，我正盤算這幾天去看看他呢。」

　　原來是這樣？

　　她縮回房間窸窸窣窣了一陣子，散著頭發出來吃早飯：「那你忙著，我抽空去港口看看。」

　　兩年時間璃月港變化大得很，是要仔細觀察一番。

　　吃過早飯出門，若陀這會兒就在後院和那群自來貓玩兒上了。朱櫻喊了他一聲，前者擺擺手：「你去尋鍾離？昨兒下午我和他吵了一架，等明天再和好吧。」

　　「你們兩個吵架？你們倆能吵起來？吵什麼？」

　　她大感好奇，抽出髮帶邊紮頭髮邊八卦：「層岩巨淵那邊兒的地脈保住了，南天門的地下遺跡也遷移回填完畢，岩龍蜥生活的空間不再受到人類侵擾，我想不明白。」

　　「嗨！」若陀抱起一隻新來的獅子貓，後者伸開四爪變成長長的一條，「喵咪~」

　　青年滿臉晦氣的抱怨：「這幾天雲老闆上了新戲，仙人戲嘛，你知道的，和當年的真相多少不太沾邊兒。結果那傢伙非得較真，昨日就和戲台旁邊另一個老頭兒犟上了，攔都攔不住，不虧人罵他槓精。」

　　哦呦？

　　璃月第一帝君黑終於被制裁了？

　　朱櫻忍不住往前挪挪，手裡抓著髮尾的動作都停了：「什麼仙人戲這麼熱鬧！」

　　「咳咳咳咳咳咳！」若陀假假的咳嗽了一長串，揮手趕人：「你不是要出門兒？往生堂，港口碼頭，月海亭，天衡山，忙去忙去。」

　　嗯？

　　她眯起眼睛看得若陀險些炸毛，看了好一會兒朱櫻到底什麼也沒說，收回目光紮好長髮扔到身後垂著，專門拐進櫃臺摸出一把摩拉帶上：「我昨兒從層岩巨淵出來想著歇歇腳吃點東西呢，吃完才發現忘了帶錢，你要是閒得慌就幫我把錢送去，兩千。」

　　還說不像！分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噗！」岩龍王埋頭悶笑，扶危濟生真君把自家店門拍得山響，假裝在後院掃地的伙計靖遠也跟著吃吃笑。

　　出去溜一圈，該說不說的她馬上就能知道怎麼回事兒了。

　　若陀隔空拿手點點靖遠，意思是真拿你們老璃月人沒法子，腦洞簡直比天上那個窟窿還大。

　　朱櫻一出門，先遇上隔壁春香窯的鶯兒，女孩子換了身簇新的衣裙俏生生立在店門口，店鋪裡面有個眼生的異國青年正埋頭幹活。

　　早上的陽光照在年輕姑娘油潤潤的長辮子上，門裡門外兩個人時不時含笑對著你看我我看你，那眼神兒都快拉出絲兒來了，冷不丁給隔壁出門的「老人家」糊了一臉新鮮狗糧。

　　好嘛，昨天在層岩巨淵吃了一頓，今天在璃月港又吃一頓，提瓦特的春天是不是來得有點晚？

　　鶯兒的注意力都在蒂瑪烏斯身上，那麼大一個鄰居走過去她就跟沒看見似的，朱櫻打了個飽嗝，笑眯眯走出螭虎岩側街。

　　天氣真好呀，蹲在樹枝上的小團雀瞧著也格外喜慶。

　　璃月的貨運碼頭和兩年前相比完全變了一個樣。由於背後就是天衡山，這裡的土地面積有限，從前只能用人力的時候不得不想法子在平面上挪騰放置貨櫃。現在機械成為搬運主力，貨棧就開始朝著空中發展。低窪的海邊低地上豎立著一座又一座立體倉庫，三四層樓高，如同蜂巢一般宏偉壯麗——普通人用雙手開山填海，又用同樣的手填平低谷建造山峰。

　　朱櫻站在高地上看工人扳一下拉手，履帶就帶著貨櫃移動一個方向，換個扳手再拉一下，又移動一個方向，沒幾回小山似的貨櫃就乖乖停在吊床軌道的起點上。

　　和兩年前相比，簡直就像換了一條世界線。

　　那位擺小攤買茶水的老人家還在原來的位置上等待，翻修過後碼頭上的可用空間基本上都被利用起來，留給小商小販的位置少得可憐。其他人大多都搬進港內城區去做生意了，只有他還倔強的守著碼頭。

　　本以為他在這裡等得或許是兒女，沒想到只是一句三十年前的承諾。

　　她不再看，轉身朝玉京台走去。緋雲坡兩側高挑的朱樓上依舊還是老璃月人喝茶聽戲的不二人選。眼下不年不節的，吉利曲子唱得少，合該聽些新鮮戲文。只可惜這會兒不是雲老闆登台的時候，台子上咣咣咣的有幾個少年在演武行。

　　再往前走，萬文集舍門口排著的隊伍已經從樓上順著樓梯排到樓下，朱櫻抬起手遮著太陽瞄了一眼，似乎又是什麼和岩王帝君有關的話本子。

　　看來賣得還挺俏，回頭等人少了也買一本翻翻，權做消閒。

　　「哎呀，朱櫻姑娘！你這是從須彌回來了？」萬文集舍的老闆紀芳站在樓上訕笑著打招呼，排隊買書的人呼啦啦一下子全跑過來趴在欄杆上向下看，宛如急切搶食的錦鯉。

　　這架勢，看著可有幾分不對勁。

　　紀芳笑得越發心虛，她越心虛，朱櫻就越是篤定裡面有事兒，本來要去月海亭的，倒是也不著急了。

　　「紀老闆，生意興隆哦？」美得彷彿仙人似的女子展顏一笑，風光霽月神色從容，趴在樓梯欄杆上那群錦鯉心滿意足的紛紛點頭——夏季光線足，璃月港又在海邊，低垂著潔白雲朵的湛藍天空與正紅色挑高的建築此刻都是她的陪襯，越發顯得人明眸皓齒，更多了幾分出塵之感。

　　就是嘛！我們帝君膝下養的老璃月姑娘就得這個樣子！

　　朱櫻雖然什麼都不知道，大概也能猜出估計是大熱的話本子裡又寫了些離譜的掌故，聯想到出門前若陀說他和鍾離有些小爭執，心裡差不多有了些分寸。

　　她嘗試著走向樓梯口，看上去彷彿想要排隊買書的樣子，欄杆上的錦鯉們紛紛跟觸電似的跳起來跑去前面排隊把路堵死，老闆紀芳也乾笑著打哈哈：「您……也想來買那本書？哎呀不好意思啊，大家都是半個月前就預訂好了的，一人一本沒有多餘，不耽誤您時間哈！」

　　好吧，她知道鍾離和人槓什麼了，至於那話本子的離譜程度……嗯，為了不至於連夜扛著桃樹換個星球生活，暫時不宜接觸。

　　紀芳拍著胸口目送朱櫻笑笑轉身離去，只覺得這一天天的再也想不到賣書還能賣出心跳失速的刺激感。不管大家翻開書多有盪漾，合上紙張面對本人難免平白氣短了幾分。你不說我不說圈地自萌沒問題啦，但是舞到正主面前……想想就尷尬得能用腳趾摳出一座天衡山。

　　璃月人喜歡給自家仙人拉郎配CP的傳統大概是沒救了，各種CP亂燉讓人眼花繚亂。自從朱櫻姑娘回到璃月港私下裡關於她的話題就沒有停過，這回不知道哪兒的大手子直接下場寫了本八重堂都恨不得來挖角的虐戀著作。哪怕各位仙人的名號都用諧音遮掩過去，可朱櫻姑娘作為真正兼文中的仙人後裔還活得好好的，書社老闆有幾分彆扭。

　　編排人家祖上的仙人，就像平白給人換了個祖宗似的，怪不好意思。

　　主要還是拿書寫得實在太好，合情合理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樣。


第94章 飄渺之舟

　　被紀芳用熱烈到虛假的熱情歡送出緋雲坡，朱櫻現在看誰的表情都覺得很奇怪，就像是偷偷吃到魚的饞貓，懷著隱秘的喜悅想炫耀又怕被人搶走好不容易才到口的美味佳餚。

　　路兩邊的人總會在她走過時眼神一亮，然後湊到一起神色癲狂的竊竊私語。不得不說這副陣仗有點嚇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集體吃錯藥，讓人有種被排斥在外的輕微不爽感。

　　進入月海亭後這種感覺越發明顯，文員們眉飛色舞的聚在一起，四面八方投來灼熱的視線。

　　「呃……朱櫻小姐，哈哈，您昨天回來的嗎？」

　　百聞站在人群外僵硬的打招呼——這位怎麼回來的時機這麼巧啊！再早幾天再晚幾天都還好，早了這股風潮還沒颳起來能有個預熱的緩衝期，晚了話題熱度自動消退過去也就過去了。

　　女人攬袖輕笑：「昨天晚上剛到港口，今日早晨起來就發現氣氛有些奇怪。怎麼，不歡迎我？」

　　「不不不不不！我們絕對絕對不可能不歡迎您！您從須彌歸來大家都高興！特別高興！」

　　百識和百曉忙圍上來打圓場，磕磕絆絆中不自覺抬高的語氣與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本人的亂飛眼神讓朱櫻忍不住失笑——就這心理素質還磕什麼磕？

　　把一群小朋友逗得慌慌張張不知所措，她心滿意足抖了下袖子裝模作樣：「甘雨小姐在嗎？」

　　「在的在的！」馬上就有文員跑去通知甘雨，戴著小葉邊和人通話便走出辦公室的少女眼前一亮：「您回來了！」

　　朱櫻笑著迎向她，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辦公室，以百聞百識百曉為首的一眾文員忍不住垮下肩膀：「還好有甘雨小姐在！」

　　「朱櫻小姐不在的時候我磕到飛起，一看到她的臉……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有種罪惡感油然而生。」

　　文員大多都是些年輕姑娘，聞言跟著點頭：「是啊是啊，就像做了什麼壞事，啊啊啊啊啊啊，帝君、歸終大人，還有扶危濟生真君的cp好好磕啊！我是土狗我就愛看這個！」

　　「我直接一把子帶入了朱櫻姑娘和往生堂客卿的臉，嘶！香得很！」

　　「噓噓噓！小聲點！被朱櫻姑娘知道了可不得了，到時候咱們就搭伴連夜扛著月海亭跑路吧。」

　　百曉特意伸長脖子朝甘雨的辦公室看看，拍拍胸口給自己順氣兒。

　　辦公室內，甘雨和朱櫻面面相覷，桌面上擺著本裝幀精緻的《薇梨源夜話》。

　　書名很正經，封面設計得也很正經，就書脊上那幾個燙金小字「八重堂xxxx」隱約吐露出幾分異樣。

　　「真君您聽我解釋！」

　　甘雨的臉紅了，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朱櫻好整以暇道：「嗯，你說，我聽著呢。」

　　兩人之間年齡差了快有兩千歲，然而就如同魈面對朱櫻時一樣，甘雨也表現得如同晚輩。這份倒錯感既詭異又合理，不得歸因於長生種特有的晚熟。

　　「八重堂的新書？沒見過的作者呢，從他的筆名結構看，應該是個璃月人。」

　　朱櫻伸手拿起桌上的小說隨便翻開一頁，繪製插畫的人以精緻的筆觸刻畫出人物的無奈以及內心的糾結。

　　——如果這張臉不那麼眼熟就好了。

　　又翻了一頁，她「啪」的猛然將書合攏：「這不就妥妥的胡扯嗎！當年歸離集內什麼樣子，別人不知道甘雨你會不知道？」

　　甘雨啞然——她當然知道，那時候仙人們每天都在頭疼如何領著子民吃飽肚子，哪有功夫整什麼「她愛他他不愛她他又愛上了她她愛得究竟是誰」的么蛾子啊？人類可是很難養的！一不小心就成片成片的死，作者哪怕拉朱櫻和歸終的cp都比把帝君硬拽進來合理。

　　可這是輕小說欸！好看就行，它又不是紀實文學，和真實事件沒啥搭界的地方才正常不是麼？

　　若非書中涉及的人物原型有幾位還健在，這話本子什麼毛病都沒。

　　「書借我看看，拜拜~」她把輕小說抱進懷裡，起身欲走。今日來月海亭就是為了以示尊重，她又不用在這兒履職的，晃一圈說得過去就行。

　　甘雨直接從抽屜裡掏出一本還沒拆封的全新本：「這本送您。您先別急著走，第四批天外來客的商團馬上就要到了，我這兒實在脫不開身，能麻煩您出面對接嗎？」

　　之前那三回交易扶危濟生真君僅僅居中協調，不少工作人員跟不上她的進度，手忙腳亂狼狽不堪。這次人總算從須彌回來了，甘雨有心想拜託她幫忙挑挑人手。

　　這事兒朱櫻已經在手機裡與岩明提前聊過，她對天舶司以及狐人都沒什麼負面情緒，隔著網絡合作了那麼久，也是時候認識認識天舶司的接渡使，想到這裡她欣然應下甘雨的請託。

　　「成，這個事情交給我處理，我明天就去碼頭倉庫點清一番，等人來了現去做恐怕趕不上趟。」

　　原本她是個除了醫術只能躺著啥也不會乾的廢柴，來到提瓦特過了百十年硬是磨得哪裡需要哪裡搬，不得不說跟著岩王帝君著實鍛鍊人。

　　「太好了，有您在我總算能放下心，終於能騰出手去協調其他。」

　　七星內部合作也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小問題，甘雨肩頭擔子極重。關於璃月的權力結構，朱櫻以及所有仙人都很明智的絕不參與——如果不合適人類自會調整，大家不懂這玩意兒該怎麼玩兒，那就不玩兒。

　　無論須彌沙漠的「類人群星閃耀之時」還是稻妻的千百年三奉行互相傾軋，提瓦特這顆星球不乏反面教材，相信聰明的璃月人能夠自己找到合腳的鞋與合腳的路。

　　「賺錢的事交給我，你守好七星。」瑞獸麒麟千年萬年長，只要有甘雨在，各有肚腸的七星也不敢造次璃月還有時間慢慢成長直至成熟。

　　簡單與月海亭秘書長碰了個頭，朱櫻帶著那本沒拆封的《薇梨源夜話》走出玉京台，本來往生堂是可去可不去的，這會兒必須得去！

　　有些欠總要犯一下人才舒坦嘛，反正鍾離就算再惱也不和自己人動手，萬一他動手她也不怕。

　　這就是豐饒的含金量，咩哈哈哈哈哈哈！

　　緋雲坡底，胡堂主正在門口做員工訓話，鼓勵所有人積極將業務拓展到提瓦特大陸的其他國家。

　　「璃月的瓷器綢緞都賣到外星去了，咱們往生堂怎麼能落伍呢？難道外星人就沒有生老病死，就沒有身後哀榮了嗎？不對不對不對！這麼好的服務咱得拓寬視野打開格局，」少女把手掌合攏張開又合攏又張開，滿臉的古靈精怪：「拓寬視野！打開格局！」

　　朱櫻站著聽了一會兒，深以為然——拓展到其他國家怎麼夠呢？賣到其他星球也不是不可以。

　　「欸？朱櫻姐姐！你從須彌回來了？！」她從假山上蹦蹦跳跳落下來，直奔訪客：「你來找鍾離？他窩在家裡發脾氣呢，你去把他拉出來給我上班！」

　　驚悚的抽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尤其當儀官們注意到女子束在裙間金燦燦的岩系神之眼後，細碎的議論逐漸變得肆無忌憚。

　　「岩系呢！」

　　「是岩系！」

　　「沒錯吶！」

　　「金閃閃！」

　　「明晃晃！」

　　「是實錘！」

　　朱櫻假裝沒聽懂這些人都感慨些什麼，奉行「只要我不尷尬，那麼我就不尷尬」的原則，沐浴在燙人的目光中走去鍾離家笑話他。

　　鍾離這麼挑剔的人，自然不會隨便找個地方落腳。他就住在緋雲坡，距離往生堂不遠的民居聚集之處，朱櫻登門時院子的主人正坐在廊下逗弄籠中一展歌喉的畫眉，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惱意。

　　婉轉的鳥鳴聲中，貴金之主展眉瞭然：「我就在想，你大約是快來了。」

　　「嗯嗯嗯，我還帶了件禮物給你呢。聽說你和若陀吵架啦？」朱櫻看熱鬧不嫌事大，把那本《薇梨源夜話》亮出來給他看，「旁人送我的，聽說寫得很好。」

　　他露出很難評價的表情，朱櫻一度以為這人會說「寫的挺好，下次別寫」，可他到底還是長嘆一聲，無奈失笑：「罷罷罷，這麼些年我早已習慣。」

　　這些璃月人不整花活才不正常！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一番，鍾離揮手喚來幾隻岩偶為客人奉茶：「坐，你若喜歡就在這兒慢慢讀話本子。」

　　對於一個活了六千歲的「人」來說，這點小事確實不值一哂，他也沒有什麼惱羞的意思，只不過直言告訴聽戲的同好當年仙人們篳路藍縷櫛風沐雨，根本沒心思去想那些小小私情，更不會囿於情愛視大局如無物。

　　那時候日子艱難，戀愛腦根本活不下去，不是自己把自己作死成為眾人笑料就是被其他魔神吞噬。

　　別說璃月的仙人裡沒這種款式的，其他幾國也沒。

　　結果沒想到票友們居然因為這點小事就惱了，他不得不深刻反省……是不是這些年讓璃月人吃得太飽太好了？

　　朱櫻果然就著熱茶翻開輕小說慢慢欣賞，邊讀邊笑，邊笑邊讀，笑得雙頰薄紅眉眼間顧盼神飛，偶爾故意讀幾句出來揶揄鍾離。

　　「你真是這麼想的？看不出來啊！」

　　「到底怎麼回事兒？」

　　「你要真這樣歸終非得捶你不可！」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鍾離：「……嗯，喝茶，喝茶。」

　　從來沒意識到我這老友話怎麼這麼多！


第95章 飄渺之舟

　　《薇梨源夜話》這部曠世奇著在璃月港獲得了巨大成功，帶動同類型的輕小說如同雨後春筍般匆匆露頭搶占市場。不得不說，在玩樂休閒吃瓜這個領域，璃月人的強大就像他們的胃一樣，來者不拒。

　　朱櫻無語的發現「先祖」搖身一變成為IP改編的熱門寵兒，明明之前都沒幾個人念叨「扶危濟生真君」的，似乎一夜之間就成了不知道多少人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行吧！

　　——是因為「死」得早麼？

　　若陀換了隻橘貓抱著時不時往她眼前晃，現在這兩人都是往生堂客卿的「謝絕往來戶」，只能換個熱鬧看：「難不成背後另有蹊蹺？你一向不是個愛露臉的，怎麼突然就被拎出來大抄特炒。」

　　人世間連岩龍王都已變得虛無不可考，沒道理像朱櫻這種恨不得宅在窩裡地老天荒的傢伙突然名聲大噪。

　　在此之前璃月甚至沒有留下幾則關於她的故事。

　　幸好他已經變得無法考據，一個「創龍點睛」都快創死他了，若陀自思臉皮果然沒有這兩個人厚。

　　「也許有這方面的緣故，不過主要還是因為傳聞少，二次創作的空間比較多，有可以隨意發揮的餘地。」

　　奮筆疾書中的扶危濟生真君頭也不抬，案頭一側疊著厚厚的交易單，另一側是她自己抽空寫的書稿——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囉，來嘛大家一起互相創，看誰先創飛誰。

　　若陀探頭瞄了一眼稿子，深深為小朋友的精神狀態感到擔憂：「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我好得很！精神抖擻！」她手底下的筆尖都快搓出火星子了，可見報復心理有多強。

　　這種時刻千萬別惹她，岩龍王縮回脖子，溜出門去找斜對面找鐵匠老章聊天。最近他單方面熟悉的昆鈞偶爾也會在那裡停駐，提起些關於礦石的事這年輕人似乎又有了新理念。

　　花了一週時間準備，朱櫻帶著書稿再次來到萬文集舍，老闆紀芳滿頭冷汗的從她手裡接過厚厚一沓紙張，大概翻閱了幾章後眼睛越瞪越大：「這樣……真的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呢？」美人兒輕笑，酥麻入骨，紀芳擦擦冷汗：「您要不要去不卜廬找白大夫看看？不，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聽您咳嗽了兩聲，著涼了？上火了？」

　　總之千萬不要放棄治療啊！

　　叩叩

　　朱櫻敲敲紀老闆的書案，用一種「大家都懂」的語氣靠近她：「如果我請煙緋小姐出面幫忙，應該能要到一大筆不菲的分潤，就算沒有也沒關係，足夠給很多人找麻煩。」

　　按照璃月現行的律法，她還這能這麼幹，而且肉眼可見的可以藉此賺上一大筆。

　　自認就在「麻煩」列表中的書店老闆哭喪著臉嘆氣：「一開始我也不想的，可這書實在好賣，八重堂都重印好幾回了，咱們不跟上那不就跟心虛示弱一樣嗎，就是個閒聊……」

　　進書時她就覺得該給彼時還在須彌的朱櫻寫信說明一下，奈何其他店家迫不及待印好了就往外賣，根本沒給時間。懷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僥倖心理外加事已至此的無奈，紀芳只能跟著隨大流，然後就流出了問題。

　　——早知今日，當初真該直接和朱櫻小姐談一談價格的，把事情辦在明處難道很難嗎！

　　「我也這麼想，大家沒事兒尋個樂子，我不會這麼不識趣的較真，所以……」她笑眯眯的抬頭用下巴示意那沓稿紙，「還是說我寫得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好看才、咳咳，那什麼，只要您這位本家沒意見，我們這邊是沒關係的。」

　　紀芳可疑的移開視線，右手無意識的在第一頁稿紙上來回摩挲——就是因為好看她才會猶豫不決。

　　太真實了，彷彿這位仙人後裔的朱櫻小姐親眼看到當年場景一般。

　　「啊，我還以為是我學藝不精，寫得太糟糕才讓紀老闆如此為難呢。既然不是，那就沒關係了了。」她放下衣袖，溫和的勾起嘴角：「只是我的朋友近來深受貴店熱賣書籍其擾，我又不好掃了大家的興致，故此才有今日這一齣。沒嚇著您吧？」

　　朋友？深受其擾？哪位朋友？

　　紀芳放飛了一下大腦，趕緊收回來抹掉臉上期盼吃瓜的奇怪笑容：「不不不，該是我向您道歉的，這件事確實是我們理虧。」

　　究竟誰理虧很難評價，不過對方都已經直言不計較了，自己這邊把姿態放低些也沒關係。

　　「看來咱們是可以繼續往下談了，關於刊印與發行的分成……」

　　朱櫻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三下五除二就與萬文集舍訂好契約。

　　——反正是賺錢的買賣，給別人賺還不如我自己賺，家裡養著一頭龍和一群貓呢！

　　第二次歡送朱櫻，紀芳老闆臉上的表情由虛假轉向真實，進而悶頭偷著樂。雖然取向偏門了些，但是架不住故事引人入勝哇，誰說我們璃月沒有其他大手子了？本人直接下場，這不得美死那群躺在坑底天天嗷嗷待哺的同好！

　　她歡歡喜喜抱著書稿往後頭去，找來自己最信重的勘誤排版師傅：「這可是能讓咱們萬文集舍與八重堂平分天下的要緊稿子，叔您可千萬給看好了。」紀老闆激動萬分語重心長的拍拍對方，後者鄭重接過稿紙：「放心吧你吶！」

　　離開書肆的朱櫻同樣心情愉悅，哼著小曲往月海亭去——今日天舶司的接渡使和商團要來，已經通過手機聯繫過了。

　　眼下不是修建空港的時候，天衡山頂常年無人，七星乾脆就把那裡划歸給遠客停船。星艦還是開不下來，不過能停星槎的位置倒是多了幾個，不耽誤事兒。

　　找甘雨借了身月海亭文員的制服，她將就沒怎麼用過的工牌掛上，抄著袖子站在浮雲台下等候。

　　八百年前羅浮的戰艦就能追在帝弓司命身後毆打豐饒孽物了，沒道理八百年過去速度越來越慢，工造司又不是吃乾飯的。

　　曾經很是熟悉的星槎尾音越來越近，攏在袖中的手指也越握越緊。醉酒醒來的清早忽然看見景元坐在床頭她不緊張更不膽怯，卻對陌生的同鄉後輩滿心忐忑。

　　如今的仙舟人……會是什麼樣子？

　　掐指一算，此時才真正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八百多年，難道不知不覺間被長生種的晚熟和遲鈍給傳染了嗎！

　　雲台自由上下，一個看著不太年輕的狐人領了小五十號商團代表陸陸續續出現。

　　幸虧當年修建此處浮雲台時浮生石還不算罕見，不然今日就尷尬了。

　　朱櫻腦子裡亂糟糟的，朝走到面前的岩明頷首：「您好，我名朱櫻，正是此前多次與您接洽的月海亭顧問。」

　　聲音清潤，彷彿盛夏時節拂過林間的涼風，只這把嗓子就足夠讓人心神搖盪，再一看人，更是神思難附。

　　岩明驚喜萬分，他本以為「人不在璃月港」小姐不會親自來接呢，畢竟從月海亭文員們的接觸中可知這位姑娘身份超然，既是是上古仙人後裔，又在當地極有人望，非要她來給自己做接待或許是有點臉大。

　　不想人這麼給面子，才從國外回來就主動與羅浮接洽，不得不說誠意滿滿。

　　等走到近前看清楚了，岩明又覺得璃月港人都喜歡她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這位真的很漂亮，已經漂亮到商人能心甘情願給打折的地步。

　　「您好您好，」除了這兩個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猛然寂靜的商團代表們恐怕也都差不多。

　　女子展顏一笑，轉身領著他們前往臨時居所：「諸位也不是頭一次來，先前我不在，只能隔著千山萬水交代安排，總也無法確保客人們的感受，實在是不好意思。這回可千萬別客氣，有什麼需要有什麼不適應儘管與我說。」

　　「不會不會，怎麼會不適應呢？璃月人都很熱情，做生意也講誠信……」

　　岩明斜眼睛看那個搶著說話的人，一路上就他抱怨最多，又是先供貨量太少又是嫌提瓦特管得太嚴，怎麼這會兒嘴裡儘是好話啦？

　　被他看得窘迫，這位商團代表假假的咳了一聲：「就是貨物的數量上，真的不能再通融通融了嗎！量少價高，不划算呀。」

　　「啊，剝幹果的工人手都擦出繭子啦。我們短生種人生有限，百十來年就坐著剝乾果？您覺得合適麼。」

　　她語氣嬌軟，一點也不客氣的把話撅回去：「我可是求爺爺告奶奶的央了一圈兒才攢出幾個貨櫃，到您嘴裡就成量少價高，真是冤枉死了！」

　　在商言商，但也架不住年輕姑娘軟軟嬌嗔，至少大家嘴上沒有再抱怨。

　　「礦石呢？玉料呢？還有木材……」

　　商團尾巴上有人起鬨，朱櫻當著眾人的面從袖籠中抽出供貨單瞄了一眼：「您這是打算新開一筆單子？之前沒說，我只能盡量給您協調。」

　　「我是說木材，以及一部分礦石。」

　　須彌和蒙德都可以向外輸送木料，礦石需要去找稻妻的商會聯絡，反正璃月是不會再肆意挖掘地脈了，再挖工人們能把提瓦特挖穿。

　　「……」

　　短短二十分鐘路程供貨單就修改了好幾處，請客人們品嚐過新月軒的特色美食後朱櫻表示新的訂單需要時間，近階段大家可以自由在璃月港內活動，為朋友家人帶些禮物。

　　「如果諸位出行的意願特別強烈，請商量出一個景點，由我帶大家統一前往遊覽，以此保證諸位的人身安全。」

　　之前她不在璃月，甘雨脫不開身，自然也就不能安排遊玩，現在就沒有太多顧忌了，別人是來送錢的，合情合理的招待應當應分。


第96章 飄渺之舟

　　直到真正與「人不在璃月港」小姐接觸，岩明才理解將軍那句話的意思——「你不覺得她對羅浮太過熟悉了嗎？」

　　比起之前來往過的璃月人，和朱櫻姑娘交談實在是如沐春風賓至如歸，不是說她沒有不同意見，只是換了種仙舟人更能接受的表達方式。羅浮節奏緩慢，璃月卻像是艘拉著所有人咻咻咻往前趕的星艦，兩邊在步調上確實有些難以匹配，可是有這位姑娘居中周旋，事情忽然就變得順利起來。

　　「不要急，第一週只需要確定貨源能不能供給，下週估計才聊到價格，至於備貨發貨，客人走之前準備好就行了。」

　　面對火急火燎恨不得一蹴而就的文員，朱櫻可以說悠閒的有些過分。等轉身面對天舶司商團，她又換了一種口吻：「好東西人人都喜歡，說實話我也是因為祖上的原因才親近仙舟聯盟，要不然光提瓦特這生意都做不完呢，何苦費心勞力再往外面去找市場？」

　　岩明帶來的交易物是機巧鳥與物流線，原本想著還能配套賣出去一套調度設備，沒想到朱櫻翻看了一會兒說明書直接點開耳朵上掛著的綠色葉片，他們只能從她視線的焦點處判斷這是直通腦域的可視移動終端。

　　「是的，納西妲，我認為須彌可以再獲得一樁旱澇保收的好買賣……」

　　初步確定意向後她掛斷小葉，點頭向有些愣的狐人微笑：「或許您想試試我們新開發的通訊工具？比起羅浮出售的玉兆，小葉可能會對星槎駕駛員造成一定意義上的安全挑戰，但在應用方面則更為強大。」

　　至少能讓人空出手。

　　天舶司商團代表們：「……」

　　你們提瓦特，這科技點是不是點的太邪性了？

　　但是等東西拿到面前，他們又都迫不及待想試試——類似技術在羅浮上通常用於觀賞「幻戲」，更正經更有利潤的通訊領域反而被忽略掉。其實也不是被忽略，主要原因還是仙舟人活得太久了，某項賺錢的產業掌握在某個人手裡至少能穩定八百年不易主，這種民用領域的蛋糕誰敢亂碰！

　　手握GM權限的朱櫻找了幾個虛擬信號給他們試用，一點也不擔心商團把技術抄走。這東西對於羅浮來說太簡單了，無非多看一眼的事兒，實在沒必要保密。

　　「靜棲狀態下很方便，就是因為太方便才會導致駕駛過程中分心，容易發生危險。」試了一圈後岩明將小葉還給朱櫻，後者大方的承認產品不足：「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要麼駕駛人員自律，要麼自動駕駛。」

　　腦子用不過來？沒關係，別用了。

　　但是提瓦特的交通工具還沒有快到需要擔心這個問題的時候，等到將來速度上去了，相應的解決辦法差不多也能匹配得上。

　　「看來我們只能出售機巧鳥……」岩明笑了笑，朱櫻也笑了笑：「也許我們可以談談羅浮工造司的民用項目？」

　　她居然還知道工造司！

　　「呃……這樣的話我需要與上級溝通。」狐人徹底將輕視之心收起，別的商團成員也認真了許多。

　　晚間神策將軍就收到從馭空那兒轉來的天舶司接渡使岩明一驚一乍的求助電話，電話裡狐人哭喪著臉表示底褲都快被人給扒出來了，生意實在不好做。也不知道這位朱櫻姑娘究竟什麼來頭底細，笑眯眯的就把價給砍得七零八落，而且特別冷靜沉穩，完全不會因為高等文明展現出的優越而自卑自抑。她甚至能從羅浮提供的諸多技術產品中弄明白提瓦特真正需要什麼，不必要的東西她一分錢也不會出，不管看上去有多美好。

　　景元：「……」

　　別說了，第不知道多少次後悔沒把人直接扛回來了，不管為著哪個方面。

　　「你的問題我去找無名客們問過，他們確實介紹了一些與羅浮有關的事，這方面沒什麼可擔心的。至於朱櫻小姐的個人能力……我也很希望羅浮能有這種人才呀。」

　　直到現在羅浮最好的接渡使停雲還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呢，

　　將軍如此平易近人，岩明感動得都快哭出來了：「虧本倒是不會虧本，只不過沒有預想中賺得那麼多。他們不肯賣天然石礦藏，朱櫻小姐更是一步也不讓。」

　　景元能怎麼說，他總不能跑去提瓦特放神君挖礦。

　　「沒關係，諸位盡力即可，有這樣的對手生意才做得有趣嘛。」

　　等岩明抽抽噎噎訴完苦掛斷電話，將軍馬上切了個對話框一口氣發出五六個倒地不起的賣萌表情包——

　　這個時間朱櫻正翹著腳躺在在臥房看新買來的話本子，手機震動時她還以為是天舶司的狐人又有什麼事了呢，沒想到打開就是一排好幾個不同姿態不同形象的比心表情包。

　　這個東西……有點意思。

　　大概琢磨了一下，她用小葉拍下來發給納西妲：「可愛，想要。」

　　對面比了個「OK」，羊毛就這麼薅到手。

　　她正想問景元這會兒在幹嘛，深入層岩巨淵的桃都突然傳來信號——那些黑色的痛苦與怨恨沸騰了，它們嘶吼著要吞沒王座。

　　「若陀！」朱櫻光著腳跳起來衝出房間，同樣與地脈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岩龍王從虛無之中抽出武器：「看來時候到了，璃月大地上的生靈就仰賴扶危濟生真君照拂。」

　　仙人此去或歸或不歸，人類總還是要繼續延續。

　　「我去通知七星，避難的預案已經做了兩年，對了，還有哪些天外來客。」

　　她沒有抱怨為什麼終焉來得如此突兀，身形化作花雨潰散，再出現人已經進了月海亭：「傳令諸仙，死守璃月！」

　　這個當口去找鍾離是最沒用的，她要領著璃月人自救。

　　震動從地殼深處一陣一陣由弱至強，裂隙中黑色的汙濁拗斷岩層入侵海洋，七處不同的光暈亮起，由各自的圖案代表不同的元素聚集。

　　只有璃月在七國之眾顯得略有不同，除去炫目的金光，還有點點星芒浮光躍動宛如鱗片翕張。桃枝刻畫在大地上的紋路被逐一點亮，人們依照趨光的天性奔向距離最近的庇護所，最初的驚恐過去後便安心圍在樹影下等待。

　　「天佑璃月，天佑璃月！」

　　即便帝君不在，仙人們也沒有放棄人類，平日裡只能偶爾能看到一鱗半爪的庇護者此刻盡數露出真容，手持武器嚴陣以待。

　　朱櫻留在月海亭替代甘雨，小葉仰賴地脈同樣可以即時通信，此時此刻麒麟瑞獸更應該跟隨在馳騁沙場的王者身邊。

　　港口內民眾尚算平靜，以群玉閣為中心，繁複的團花圖案中央緩緩浮現出改造過後的歸終機。

　　遠來的客人們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麼一遭，年輕些的仙舟民有多少年沒在羅浮上見過敵人，神策將軍把他們保護得太好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被「請」進月海亭時有的商團成員身上還穿著睡衣，朱櫻微笑著安撫他們：「放心，只是個小小的權力疊代事件。哪怕出於好意，我想也不會有人願意一輩子活在玻璃罩子製造的謊言之中，諸位一定會理解的。」

　　腳下傳來越發激烈的震盪，饒是商團成員見多識廣也難免懼怕。有人想跑出去，拉開木門才發現外面已經被茂盛的桃枝堵死。

　　「花、花……那些花……快點回來！」

　　年長些的仙舟人忙不迭滾回房間，對建木了解更深的他們看到這種不正常的植物就肝顫。

　　那邊岩明已經含著一包眼淚給司舵大人打電話交代遺書和後事了，司舵馭空嚇了一跳，卻聽旁邊傳來一道溫和嗓音淡淡的：「無妨，如果沒有這些桃枝，外面的毒氣會滲進來，不要手欠去摘花就是，莫怕。」

　　再往後信號中斷，司舵驟然起身，急報神策府。

　　留在星軌上的人驚訝地發現裹在提瓦特這顆星球外的「玻璃罩子」終於堅持不住，從破損處延伸的裂隙越來越大越來越深，最終徹底潰散。璀璨的雙星四周圍著七種不同的光暈，就效果來看實在精彩。

　　「這是什麼啊？」近距離觀察，領航員和觀測員湊在一塊納悶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不止他們，直到天舶司司舵緊急投影，大家才知道原來星球表面出事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前幾次都沒遇到過麻煩，結果這回武器都是減配的，星艦也沒上撞角，就憑咱們幾個能下去把將近五十號人撈上來嗎？」

　　「情況如何？」司舵直問觀測員，後者搖頭：「有股強大的力量擾亂了我們與地面的通訊信號，但是生命探測系統確認他們都還活著，呃……剛才心跳和血壓都還有點高，現在已經全部恢復正常。」

　　「看來我們的盟友信守承諾，所以短時間內不用……」司舵話還沒說完，星軌下方的星球忽然被粉紅色的「雲霧」包裹，仔細看去那些雲霧其實是整片整片的桃花。很快花影消失，又過了大概五分鐘，通訊恢復，岩明的電話幾乎掐著點打進來：「我們沒事我們沒事，一點事也沒有！」

　　月海亭外，窪地上滲出的黑泥沒剩多少，殘餘的那些眼看也快被暴漲的桃根抽取殆盡，堵在各家各戶門外的桃枝化作落花撒了一地，有人好奇的想要撿一些保存起來，不料只是輕輕一碰，它們就像霧氣一樣消散於空氣之中。

　　滯留在外被桃枝裹成繭子的人好些都還沒反應過來，從群玉閣上撤下來的千岩軍圍著他們問這問那，生怕有誰不舒服了還不肯說。

　　野外的丘丘人都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第97章 飄渺之舟

　　第二天一早璃月港內外的秩序就完全恢復了。

　　街上到處都是人，修補昨日受損的房屋，或者四處探訪親友鄰里是否平安無恙。動盪發生得太過突然，結束的也太快，大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麼。月海亭第一時間傳信公布昨日之事乃是提瓦特遇上千年萬年方有一次的褪生大劫，如今已在旅行者的協助下平安度過，四海之內又可得享萬年平安云云。

　　總之說得合情合理又玄之又玄，反倒無人再去深究「劫難」究竟是什麼，與數年前岩王帝君薨逝的那張公告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緋雲坡的紅色連廊與樓宇在昨日的地動中扭了幾根柱子，一早就請來短工維修。工匠們趕上趟賺這一筆，高高興興邊幹活邊聊起來——個個都吹自己是如何英勇，笑話他人嚇得跟沒頭蒼蠅似的被桃枝裹成繭子。

　　「……要不是咱當機立斷大喝一聲，不知多少人還跟鵪鶉一樣傻乎乎站在原地往天上看呢，哎呀，誰知道天上有個罩子？估計是哪位仙人顯聖了，還有龍啊！我親眼看到了！」

　　「別聽他胡吹，昨兒我就在他旁邊，他鼻涕都哭出來了，也就扶危濟生真君好心，換個仙人得嫌棄死他……」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留在月海亭，昨天夜裡還瑟瑟發抖的商團成員們聽說今日可以自由行動，既驚又喜之下很保守的選擇了孤雲閣一帶新建好沒多久的歷史主題公園。

　　既然能出門，還是從了解合作對象開始吧，仙舟人其實是不怎麼講歷史的，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每個人都有機會活成一部史書。

　　朱櫻小姐早間提著藥箱奔出去轉了一趟，緊緊巴巴趕在十點前才回來帶領隊伍，見到等待的商團諸人先道歉：「不好意思，我有幾個不太聽話的病人，已經收拾好了。咱們出發吧？」

　　親眼看著她氣勢洶洶衝出去又心滿意足拐回來，岩明忽然幻視丹鼎司那些看著作死病人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的醫士。

　　「沒想到您居然還是位大夫，真是年少有為啊！」他稀裡糊塗讚美了一句，朱櫻欣然接受——如果論起她學醫的經歷，「年少有為」四個字確實可以擔一擔。

　　「還好，一般的病症我都可以看看。」

　　不一般的譬如魔陰身之類，或者胳膊肘往人類這邊拐、集體跑出去打群架的塵世執政們也都可以看，不過這裡就不拿出來嚇唬狐人了。

　　找到了合適展開聊聊的話題，岩明七上八下的心終於放下了點：「學醫是件辛苦的事，想必您攻讀了許久？」

　　失去外面那層罩子之後，提瓦特的天空看上去更藍了，街道上的人來來去去匆匆忙忙，熱鬧得一點也不像昨晚發生了大事件差點全員gg的樣子。

　　——無論昨天如何，今天的生活總要繼續。

　　朱櫻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抿起梨渦：「也不算太辛苦，我學了五年零兩週。」

　　五年是丹鼎司的五年，兩週是須彌複習的兩週。

　　岩明：「……」

　　好的吧，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比狐人與持明還要大。

　　孤雲閣歷史主題公園分兩大區數個小區，兩大區很好理解，璃月一個區，璃月以外一個區。至於數個小區麼……昨晚那件事的設計圖已經建好文件夾了。

　　園區內遊人如織，許多穿著傳統服飾扮演歷史人物的演員就在路邊為遊客們表演某些特定的節目。哪怕天外來客對此一無所知，跟著看一會兒也能對璃月的歷史有所了解。

　　「您看上去心情非常好？」岩明已經收拾好表情了，可以重新面對這位能讓羅浮學宮講師們扶著牆痛哭流涕的學神。朱櫻帶著客人們慢慢向前走，邊走邊點頭：「是啊，我今天心情非常好。提瓦特的枷鎖斷了，從今以後年輕人來去自由，客人們也來去自由，這些與歷史有關的沉重話題，今後諸位會有機會慢慢了解。」

　　真要是坐下來講，那可是一整天都講不完，別人是來做生意的，又不是來聽評書。

　　走到璃月的「耕種時期」，歸裡集搬來的遺跡按照原本的方位設計出了一個互動遊戲，必須由幾位遊客同時踩在承壓機關上，當日岩王帝君留在遺跡上的警句才會顯露出來。後頭還有「靖世九柱」的環節，只不過突然從空中掉下來略有些驚悚，只有年輕人喜歡去那邊排隊。

　　「大家想玩嗎？璃月是與山岩相依的國度，石刻是先民們最早的紀錄手段，我們與神明並肩三千七百載，岩王帝君留下的忠告還有很多。」朱櫻招呼客人停下腳排隊，自己找地方坐著偷懶。壓力機關是種很有意思的解密小遊戲，破解起來也不難，不至於讓人丟臉。

　　也就小坐一會兒的功夫，人群裡好幾波「奇裝異服」的人走過去，看樣子是外國來的遊客，因為只有遊客才會那麼興奮的穿一些本地人基本不會穿的「傳統服飾」。

　　他們好像是在扮演……呃，假裝在扮演各類服飾所代表的仙人？

　　男士中棕色長袍出現得最多，還有些身穿淺色紗裙頭上戴著琉璃百合纏花的姑娘，是在假裝歸終嗎！也有仿照其他國家神明的，朱櫻眼睜睜看著一位似乎來自蒙德的青年穿著稻妻的傳統女性衣物假裝自己是雷神……

　　如果她不是個尚且說得過去的醫者，還真看不出這麼多細節。

　　天外來客們對這種裝扮遊戲很感興趣，拿著手機四處找人合影，和普通遊客沒有任何區別，等他們滿足了好奇心與收集欲後朱櫻把他們帶去休息處——不少璃月特色的碼頭小吃或搬過來或在此開設分店，烤吃虎魚和中原雜碎比鄰而居，萬民堂夾在新月軒和琉璃亭之間，生意不比總店差。

　　逛了一整天下來，天外來客們每人抱著好幾隻仙人玩偶高高興興返回落腳地，這裡已經完全修繕好了，根本看不出有啥破損的地方。

　　岩明第一時間給司舵馭空發了封報告，請求六御通過他關於新增旅遊地點的申請。

　　提瓦特好玩啊！而且人家自己本土的長生種可比仙舟人要能活多了，最久的活了六千年，快趕上仙舟聯盟前後的歷史總長。

　　「也許是天然環境好的原因，我向本地負責對接的女士表達了拜訪的意願，她同意帶我們去接觸幾位比較年輕的長生種……」岩明眉飛色舞的和馭空說起此事，司舵大人很想問問自己的接渡使還記不記得出門是去幹什麼的——你們玩兒的也太開心了吧！

　　「哦，對了，上次彥驍衛隨行時他在提瓦特定了把劍器，這回我也可以順便給他帶回去了，打造劍器的師傅附贈了不少禮物……」

　　嚴明一口氣說不完，生怕遺漏重點，他壓低聲音對馭空道：「提瓦特存在『不朽』的痕跡，隊伍裡的持明認出來了，其中權衡之術還請神策府定奪。」

　　事關仙舟聯盟下的各族盟誓，馭空不敢怠慢，當即收下嚴明傳來的種種「證據」，再次前往神策府面見將軍——昨晚她已經見過一次，這回也算是順帶著做個報告。

　　搭乘星槎進入神策府，馭空明顯感到氣氛不太對勁，如果說昨晚將軍只是有點點不開心的話，今天基本可以理解為神策府上空飄來了老大一坨烏雲。

　　將軍本人看上去平日沒什麼不同，但他渾身散發的氣息相當糟糕，程度快與三十年前的大戰時差不多了。

　　「司舵來了？坐。」他似乎已經知道出訪商團平安無事，連問都不問這個。馭空上前把岩明關於新增旅遊點的申請交了，又把與持明有關的情報一一告知。

　　將軍捏著申請把它挪到距離案幾最顯眼的位置擺著，安靜聽完馭空的匯報，敲敲那份報告：「方才符卿來尋我，說得也是與提瓦特有關的事……」

　　「瞰雲鏡觀測到這顆星球上有豐饒令使存在，我會派彥卿過去接觸一二，如果能夠確定只是命途的緣故，這份申請才可以遞交六御總覽。」

　　豐饒的令使，到底是誰還用問嗎？怪不得她不回羅浮！

　　很想派上用場但是總也幫不上忙，半夜三更才發現自己壓根就不在求助名單上的「巡海遊俠」景某，憂鬱的翻開公文——是不是真的該考慮退休了？養病時期符卿暫代將軍一職做得挺好，年輕人得有機會鍛鍊才能成熟，一味護著似乎不是長久之計。

　　是以「修建空港」為由呢，還是藉著游雲天君的虹車之便呢？說把人騙過來也太難聽了……提瓦特出現大規模的豐饒痕跡，恐怕不久之後就會被豐饒民盯上，羅浮尚且難以支應，還處於發展階段的星球更是危險，也許他們需要一份共同防衛的合作備忘。

　　存在文化淵源，貿易聯繫穩定，又在面對豐饒的狂信徒問題上利益一致，這不就是天然的合作基礎？要是談合作，那邊總該來人吧，來的也不可能是腦子糊塗或是對羅浮一無所知之人。

　　嗯，合情合理合乎邏輯，完全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第98章 飄渺之舟

　　「你說說你們兩個，嗯？命都不要了是不是？那命就不是自己的，隨便扔是不是？」

　　抖著針筒往掌心一下一下敲的大夫橫眉立眼瞪著躺了一院子的「傷員」，排在最前面被叮了滿頭包的正是璃月的岩之神（已退休）以及他的好友岩龍王。鍾離看天「舉頭望明月」若陀望地「低頭思故鄉」，主打知道錯了但下次還敢。

　　除去狠心把自己獻祭掉的水之神，七神裡有四位都躺在這兒，草龍王雷龍王當時就帶著傷撤了，完全不肯和同元素的塵世執政多說半句——草龍王是彆扭，雷龍王是害怕。草之神尚在昏迷中，地脈險些斷裂，世界樹差點崩潰，這場突如其來又迅速收場的大戰對提瓦特的影響絕不僅僅只是黑泥從深淵湧出這麼簡單的事。

　　這也是為什麼朱櫻會冒著被帝弓司命發現的危險也要讓桃都顯形的原因，巨木用根系將瀕臨碎裂的星球重新拉在一處，給了地脈一次重新連接的機會，也保下小吉祥草王一條命。

　　阿佩普不高興很正常。

　　草之神死亡，草系元素力就會全部回流龍王。但是草之神沒死，她既是個無辜的孩子，又是奪去自己力量的敵人，草龍王彆扭的都快把雙螺旋擰成麻花了。

　　冰之神第一時間被她的執行官們接回至冬，至冬宮很客氣的表示有必要的話會另行邀請朱櫻小姐前去做客。火之神跑得也很快，剛能下地就趁醫生出門的功夫撈起火龍王一溜煙跑了。

　　風之神為了逃避乾脆變迴風精靈的模樣躲在風龍王肚皮地下呼呼大睡，雷神端著盤子默默吃甜點心。

　　金髮的雙子就住在隔壁，等傷勢痊癒，也許他們會順著星軌去往其他星球繼續旅行。

　　「對不起……」

　　相比鍾離和若陀這對老油條，只有「區區」五百歲的草之神明顯是個乖巧的老實孩子。小姑娘揪著懷裡的胖桃子抱枕滿臉愧色，迎面被大夫塞了一盒子糖：「乖啦，不關你事，好好養傷。我通知了艾爾海森先生來璃月接你，估計那邊已經啟程出發。」

　　地脈斷續重連，世界樹瀕死甦生，被刪除的記憶重新出現。確確實實「只」有五百歲的納西妲醒來後大哭一場——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為自由開道者，不可令其困厄於荊棘。*

　　大慈樹王為了須彌獻出生命，她不應該被世界遺忘。

　　臨時在這裡落腳做客的水龍王悄悄拿了顆蘋果放在小姑娘手上，同樣都是五百來歲，他們坐在一處看上去就像是兩代人。

　　「感謝貴金之主的援手。」再不理解人類的情感與表達納維萊特也明白這會兒不是提「審判」兩個字的時候，岩龍王和岩之神的關係好到一個鼻孔出氣一塊挨訓，他是眼睛瞎了才看不出來，「同樣也感謝這位令使小姐提供的治療。」

　　他看向朱櫻，後者「嗯嗯嗯」的邊挑藥材邊敷衍：「我聯繫了楓丹的芙寧娜女士，她會盡快和美露莘們過來璃月，呃，遊玩。」

　　一個國家一個性格，楓丹還真是浪漫又樂觀。

　　納維萊特想了一圈也想不出芙寧娜帶領使團出訪璃月會是什麼樣子，這位小姐還不如聯繫典獄長來把自己領走呢，總覺得芙寧娜說不定會在哪兒出點小意外，很難放心。

　　「不管怎麼樣，稻妻社奉行已經派人送來了入關的申請，影女士，如果您願意可以在璃月港裡轉轉，傷勢已經不嚴重了。」

　　有人閒不住撒腿就跑，就有人恨不得宅到地老天荒，雷電影挪了挪，抱著輕小說和甜點心換了個方向。

　　朱櫻窒了一瞬，若無其事放她繼續宅，拐回頭叮鍾離和若陀：「不是有人兜底就可以隨便浪，希望二位能明白好嗎？還是客卿先生覺得往生堂這個季度的KPI尚未達成想要親自下場幫忙湊個單？用不用我幫您把咱們老璃月正兒八經的帝姬請來？」

　　鍾離：「……」

　　歸終救命！朱櫻她氣懵了！

　　若陀正斜著眼睛笑呢，根本沒意識到矛頭扎在自己身上的速度會快到措手不及：「笑笑笑！就知道笑！等你轉生看我一天三趟怎麼溜你！」

　　這當然只是句玩笑話，地脈重續，以地脈為生的岩龍王自然也就沒了轉生的危機。

　　岩龍王用岩神的龍形玩偶蓋在頭頂，藉此逃避現實。

　　一週後滯留璃月的幾位魔神基本痊癒，金髮的雙子也重歸於好同進同出，這對兄妹生得實在相似，哥哥扎著辮子，妹妹垂著鬢髮，天天帶著小派蒙跑出去四處玩耍，這麼多人只有朱櫻忙到恨不得用桃都攢幾個分身出來做事。

　　與羅浮的交易基本成型，岩明送來了天舶司與神策府的照會書以及邀請函，空港的建設提上日程。各國紛紛來信詢問天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有巴巴來接自家神明回家的各國使團——甘雨已經忙到恨不得把魈拉出來做事的地步了，現在仙人們看到她就躲著走，生怕被叫破名號讓人類圍著不放。

　　「最後還是只有扶危濟生真君人好，關鍵時刻不離不棄，其他人全跑了，帝君打頭跑得最快！」

　　她幽怨的向留雲借風真君抱怨，幾千年來麒麟頭一回散發出怨念，留雲咂咂嘴，愛莫能助：「機械院的電閘好像忘關了，本仙回去看看自動煮飯機洗乾淨沒哈。」

　　甘雨：「……」

　　師父也不靠譜！

　　把嶄新嶄新的小吉祥草王塞給來領孩子的艾爾海森，順便扣下（並不）他來璃月參觀建築形式的好友扔進空港設計團隊。把呆萌呆萌的水龍王交給美露莘們再派出煙緋小姐隨行關照，納維萊特很自覺的拉著還沒玩夠的芙寧娜邊聊法典邊回楓丹。風之神和風龍王沒人管，最後是運送蒲公英酒的商隊聽說了這件事，晨曦酒莊的老闆表示他可以勉為其難跑一趟——主要目的是考察璃月的對外貿易口岸，順便把很可能已經喝蒙了的風神拎回蒙德。

　　只有雷之神不緊不慢，一點也不在乎來接自己的使團究竟磨蹭些什麼，每天只要給她輕小說和甜點心就行。

　　對此朱櫻表示：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有比較才有鑑別，我再也不嫌鍾離規矩大話還多了！

　　他真靠譜！

　　兵荒馬亂送走異國的神明與元素龍王們再順手賣掉一批旅遊紀念品，月海亭才鬆口氣緊接著就要送走天外來的客人。

　　迎接的事兒歸朱櫻，這會兒送人的事兒自然也歸她。七星的注意力暫時全放在維持璃月內部平衡與穩定上，對外的事兒只能全權交給月海亭顧問。經此一役七星深感鬆散的盟約式管理並不能有效協調資源，就比如眼下，要用人的時候處處人手短缺，平日裡又處處都是人，是時候重組璃月的政權結構了。

　　當然，這件事情人類自己就能解決，無非各家憑手段施展出妥協的藝術慢慢協商修正，仙人們已經忙得炸毛逃跑什麼樣的都有，就別再繼續為難他們。

　　「乾果、糧食、酒水、花卉、木材、手工藝品包括陶瓷與各種地毯，礦石樣本，天然材料的紡織品玩偶，還有一套私人訂購的劍器，貨物齊備，諸位隨時可以自行清點。」

　　一大早朱櫻領著商團代表們就去了指定的倉庫點驗貨，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三週）將東西準備妥當，中間還經歷了一場天災，羅浮來的客人們看待這位顧問小姐的眼神已經從尊敬轉變為肅然。這是何等恐怖的組織能力，換個人只怕做做聯絡工作就快要煩死了。

　　「關於羅浮提出的共同防衛一事，請恕我一人無法做主，需要提交七星討論然後與其他六國詳談。至於空港的建設，我也會時時敦促相關團隊盡早拿出設計方案，屆時還需請天舶司居中協調。還有……啊，邀請訪問，等我們準備妥當，我會向天舶司提交申請。」

　　總之她就一個意思，你們說得很好，但我需要時間思考。

　　岩明也知道這種事不可能馬上得到答覆，只要對方沒有一口斷然拒絕，那就表示事情有得談。如果提瓦特同意進入到羅浮的防護圈，那就不僅僅只是一艘仙舟的事，別的不說，至少玉闕肯定要進來摻一腳——固定坐標的觀測站戰略意義有多重要，是個人就能想明白。

　　仙舟漂浮在星海間，就像沒有根的浮萍。故國已遠到無法考據，只有真正踩在堅實的大地上，他們才明白「故鄉」這兩個字的分量。

　　星艦返回羅浮，一進玉界門就被老博士們給圍了。

　　事兒還是出在持明那邊，提瓦特的元素龍自然與不朽龍裔關聯不大，但璃月那個據說已經去世但身負龍形的摩拉克斯，就很值得懷疑。最重要的是持明龍師們從不知道哪兒搞來的話本子上得知此「人」尚有「後裔」留存。

　　這還了得？持明們一輩子不孕不育，到年齡就回波月古海結卵重生，死一個少一個，「傳承」二字都快成心魔了。


第99章 飄渺之舟

　　饒是活了八百多年，歷經大小無數戰事，景元還是覺得自己對仙舟人、尤其是羅浮這群持明的腦洞不甚理解——你們不是不朽的後裔，你們該是常樂天君阿哈的令使，全家都是！

　　不要看到一個有龍形的長生種就覺得人家和你們有關係好吧？更不要聽見「後裔」和「傳承」就跟腦子裡被塞了棉花一樣行不行？

　　就問你們行不行！

　　持明的憂慮他不是不理解，當年方壺一役五分之一的艦體被砸碎，連帶著其上的持明也減員頗多，這一年年的只見人越來越少，放在哪個族群都得發瘋。但發瘋也不能拉著別人家的孩子硬往自己家裡塞不是？咱們多少得講點道理。

　　「是是是，對對對，好好好，我明白了，這就派彥卿去調查一番。此前他已經去過提瓦特，諸位所提的長生種他也有所接觸，是與不是先弄明白事情原委，別鬧笑話鬧得人盡皆知，回頭不好收場。」

　　他這是純好心的好話，誠懇的不得了，龍師們也不得不讓上半步：「持明還是得去個人，不如將軍推薦一位？」

　　「這樣嗎……」景元想了想，還真想出這麼一個人，隻可惜龍師們肯定不喜歡，「能與那邊的長生種說上話，非游雲天君虹車上的諸位不可。」

　　他沒明說是誰，但龍師們一聽就猜到，臉色唰一下全都黑了：「只有這一個人選嗎！」

　　「要不，現任龍尊白露？如果白露小姐出面，我再修書一封托彥卿帶去，事情或許會變得很輕鬆。」

　　這也是真話，說不定櫻櫻二話不說就跟著白露住進鱗淵境再也不出來。

　　顯然龍師們更不願意放現任龍尊出門，個個頭搖得飛快：「不行不行，那就請將軍代為聯繫游雲天君的虹車吧。罪人丹楓合該多為持明做些彌補之事，也不算為難他。」

　　景元都不想理他們，看看門口：「彥卿，送客。」

　　守在外面的少年立刻響應：「是，幾位請。」

　　關於十王司追捕逃脫歲陽一事又有了新進展，小判官霍霍被派來遞交報告，人正趴在門外小心翼翼的等待。

　　龍師們和她走了個對面，狐人小姑娘膽子小臉皮薄，她身後的尾巴可不是個好欺負的。

　　「呸！地上怎麼有一群爬來爬去的長蟲？」

　　誰都知道長蟲是蛇的代稱，持明又一向以其身為龍裔而倍感驕傲，不過一隻小狐狸，龍師們自然就跟沒看見她似的，結果這一下惹到了尾巴大。讓人指桑罵槐罵在臉上，一群持明又想發火又不能自降身份，轉臉去尋彥卿的不是：「彥驍衛，神策府內是無人了嗎！」

　　「啊？」彥卿眨眨眼，擺出一副無辜至極的表情：「所以幾位願意留下來幫忙？太好了！」

　　龍師：「……」

　　下一句都不知道該接什麼了！

　　「呼……好可怕啊，他們臉都綠了！」霍霍抱著尾巴心有戚戚焉，尾巴大爺狠狠又補了一刀：「幾條長蟲你怕什麼，那不本來就是綠色的？」

　　「咳咳咳，十王司可有要事？」景元及時出聲把霍霍喊走，萬一哪個龍師原地被氣嘎了得嚇哭小姑娘，罪過罪過。

　　龍師們黑著臉拂袖而去。

　　「將軍大人，是這樣的，此次歲陽作亂，被追回者已經十有八九。但是我們發現了一個問題，十王司原本的洞天裡安放了許多陳年舊案的證據，時間跨度大得我都不想去回憶。內個，內個，能不能麻煩地衡司派人來幫幫忙，把已經核銷的舊案證據處理掉？」

　　羅浮上人口這麼多，查不清首尾的案子多了去了，要不是這回有歲陽附在倉庫保管身上開了庫房盜竊，大家都想不到這些東西已經堆積到不去管就不行的地步。

　　十王司不屬於一府六司這個系統，想借人幫忙必須先徵得神策府同意。

　　景元恰好也有些東西想要讓人進十王司府庫去找，只是平日隔著一層不好尋藉口，這回算是打瞌睡恰好有人送了枕頭來。

　　「不用尊稱什麼將軍大人，喊我景元即可。至於你說的，嗯，我會安排地衡司抽調些人手去幫忙，三年夠不夠？」

　　再久怕地衡司撐不住。

　　霍霍驚喜的連連點頭：「好的好的，謝謝將軍大人，我這就回去寫申請。十王說會給來幫忙的人多發一份兒補貼，我們絕對不會虧待幫手的！」

　　打發走小判官，景元轉頭聯繫上在地衡司當值的舊部大毫：「麻煩抽調幾個人去幫忙，再有，把此前結案的證據清理出來後再核對一遍，如有出入者速來報我。」

　　大毫領命而去，眼看這會兒沒什麼人了他才又把彥卿喊來。

　　「將軍？」少年一臉認真：「這次我可以自己出去調查嗎！」

　　「沒錯，為什麼不可以呢？」

　　璃月那邊有朱櫻在，他一點也不擔心彥卿的安全問題，說不定還能託她教教這孩子。再者也好放徒弟去見見小伙伴，說不定另有進益。

　　少年的喜悅之情完全忍不住，渾身上下往外冒：「我能帶些禮物分給朋友們嗎？」

　　景元摸摸下巴：「你打算帶什麼？」

　　太離譜的那邊可能會攔下不讓進也不一定。

　　比如金人，提瓦特人這能接受麼？

　　「蘇打豆汁兒！」彥卿「嘿嘿」一笑，「還有星芋波波！」

　　「呃，我能問句為什麼嗎？」景元開始為小徒弟的友誼小船擔憂。

　　這兩種東西外地人根本受不了吧，尤其星宇波波，那是能被評價為「剛健樸實的難喝」的飲料，送朋友這種東西，打架的概率瞬間拔高。

　　彥卿躍躍欲試：「因為特別難喝啊！真的很難喝！所以我想讓行秋和重雲他們也試試。」

　　「哦……」

　　那就試試吧，挨揍了也好。

　　「對了，之前說過的劍打好了，給你看看。」他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一方狹長錦盒，打開一看，其中躺著柄秋水般的三尺青鋒。劍鋒混元樸實，彷彿沒開刃一樣，但劍身劍柄上紋飾華麗鮮艷，是小孩子會喜歡的模樣。

　　「好劍。」景元看了一眼就把盒子推給彥卿：「你的劍，你自己拿。」

　　一塊送來的包裹裡還塞了大大小小好幾隻玩偶，金屬團雀，風箏，泥偶，果脯，糖果……某個成年人默默把果脯摸出來塞進櫃子裡不給小徒弟看到。

　　彥卿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劍上，眼睛都直了。

　　「我我我，我是不是還得向鑄劍的老師道個謝？」他生怕把劍摸壞似的將它抱在懷裡，美滋滋的直冒泡。

　　景元把玩偶、玩具和零食裹在一起統統塞給少年：「你帶回宿舍去收拾好，看看還有什麼要辦的趕緊辦，下週出發。」

　　「嗷！」彥卿高高興興蹦跳著往外去，景元摸出手機給他轉了筆信用點。

　　與其等這孩子可憐巴巴來求零花錢，還不如提前發給他，省得自己一想起那堆玩具零食就酸溜溜的。

　　調查隊出發前天舶司按照慣例向璃月發了份說明，這篇荒唐的東西擺在朱櫻面前時她特別有種找個龍師剖開研究一下的欲望——空港的調研可以理解，關於豐饒痕跡的評估也沒問題，持明後裔是怎麼回事？她在提瓦特窩了八百年，就算不計中間沉睡的五百年那還有三百年醒著，怎麼就從來沒聽說過這種離了大譜的消息！

　　持明？誰？

　　後裔？誰？

　　這邊還沒釐清，手機叮噹一響，那邊三月七發消息說他們打算過來玩一圈順便補給。

　　算算無名客們剛好和羅浮來客撞在一處，後面的熱鬧朱櫻想想就忍不住揉太陽穴。

　　龍師們究竟是怎麼得出來的結論？

　　「朱櫻小姐，我能進來嗎？」

　　建築設計師卡維敲敲門，朱櫻動動手指門板無風自開，金髮青年夾著腿溜進去，小心把門掩上。

　　說是璃月把他「扣下」塞進設計團隊，其實這件事除了卡維本人不知情外他周圍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上至小吉祥草王下到他的室友艾爾海森，甚至他的債主桑歌瑪哈巴依老爺，大家一致願意「貢獻」出大設計師卡維參與到璃月空港的建設中去。

　　朱櫻不是沒有向卡維本人發出過邀請，結果這傢伙先是聽說工作中存在大量需要溝通協調的內容，後來又得知是修建漂浮在空中的港口，整個人都有點懵。他開始擔憂，進而焦慮，就像心理出了問題的鸚鵡會拔自己的羽毛那樣反覆糾結。猶猶豫豫的結果就是他對自己越來越不自信，一個藝術家陷入自我懷疑的漩渦是件很麻煩的事，於是藉著接小吉祥草王回須彌的機會，艾爾海森直接把室友抵給璃月創造價值——有朱櫻看著，那傢伙被騙的概率無限降低，而且修建空港這種事可遇不可求，別人願意給須彌參與的機會是為人厚道，縱觀須彌上下，能接住這件事的還真就只有卡維一個設計師。

　　難道須彌將來不要翻修奧摩斯港麼？

　　「你怎麼了？」朱櫻正在為龍師們不著邊際的腦洞頭疼，語氣多少有點冷。卡維扭扭捏捏遞上一張申請：「我聽說你和外星人有聯繫？」

　　自己就是個外星人的扶危濟生真君無奈的揉揉額頭：「你覺得有就有吧，所以呢？」

　　「所以我能不能看看他們那邊的實際效果？」青年漂亮的眼睛在閃光：「我想去看看，漂浮在空中的船需要什麼樣的碼頭！」

　　倒也……不是不行？

　　朱櫻立刻想到那張邀請函，心裡給卡維留了個位置。

　　年輕人，走出自我否定的旋渦後立刻鼓起勇氣出去學習是件好事。

　　「我知道了，具體成行需要等一段時間籌備，地上的事還沒安排完呢，大家都騰不出手。我可以先聯繫對方發些照片過來，這樣可以嗎？」

　　卡維原本就只是一提，沒想著能有啥下文，他在須彌遇到的奇葩甲方實在是太多了，人都有點毛。不想朱櫻直接就把事情給應下，甚至還專門給他要資料。

　　這不是金主，這是爸爸！


第100章 飄渺之舟

　　無名客們來得比羅浮天舶司要早幾天。他們沒有那麼多規矩，不需要考慮太多，小朋友們想去哪兒玩商量好直接就去了，不像驍衛彥卿，出趟遠門得辦好幾樣手續。

　　「朱櫻~大姐姐~咱們又來玩兒啦！」

　　星穹列車的傳送坐標就在長樂茶館後院，三月七的出現嚇跑了好幾隻貓咪，粉髮少女在一群喵喵喵喵的聲討中撲向前來招待客人的茶館老闆，「咱帶了旅行中遇到的禮物給你，會咬手的筆記本！」

　　「三月……」丹恆很想提醒她那玩意兒其實是從黑塔空間站淘來的奇物，雖然只有惡作劇功能，但是目前還不知道具體效果，不合適送人。

　　然而朱櫻已經歡歡喜喜把它接過去表示一定會在指頭被咬掉完之前寫滿這個本子，青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勸哪邊。

　　「送你，漂亮的……」灰髮青年手裡提著只閃閃發光的黃色袋子，雖然但是，仍舊掩蓋不了那就是一袋垃圾的事實。丹恆放過筆記本轉身一把勾住他就朝外走：「抱歉，出去解決一點點小事。」

　　垃圾能送人嗎？漂亮的垃圾也不行！

　　十分鐘後兩人回來了，灰髮青年手裡的黃色袋子消失不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華麗精緻的八音盒：「禮物！」

　　漂亮的垃圾很難得的！貝洛伯格大大小小所有垃圾桶裡一次最多只能翻到一個，簡直就像兩個信用點就中了頭獎的彩票！但是丹恆說沒人會拿這東西送給女士，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換成從匹諾康尼弄來的音樂盒。

　　朱櫻像收下筆記本一樣高興地收下這隻音樂盒，留在最後的黑髮青年遞過來一個圓溜溜的金色圓球：「我把智庫中所有與醫學相關的內容都匯總在一起，也許能幫上你。」

　　這個球就是存儲好的數據，僅看外觀還以為是重淵珠。

　　「多謝，這份禮物也太貴重了，您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麼？」

　　茫茫宇宙，所有與醫學相關的內容……哪怕一角也是極大的工作量。無緣無故花這麼大功夫，朱櫻只能往這方面聯想。

　　當年在丹鼎司中時飲月君就像天上的朗月，眾人皆可望不可及。雖然數次得他救助庇護，朱櫻也不會自大的認為與對方有多熟悉。後來靈問偶然洩露自己進入丹鼎司的緣由，她就明白大約是景元拜託了飲月君。出色的人自會發出光芒吸引同類，隻嘆如今龍尊轉生卻漂流在外，可想而知當年必是另有一場腥風血雨。

　　「並沒有，你擅長這個，交給你合適。」見她遲遲不接，丹恆微微移開視線，遞東西的手緩緩下落。本想趁著尚未尷尬到極致先把手收回來，指尖一輕，面前溫柔微笑的女子將金球接在手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這番好意我收下了，只要不是對提瓦特和羅浮有害的事，也請您儘管提。」

　　「嗯。」他低下頭，耳朵有點燙，「不需要用尊稱，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列車護衛。」

　　聲音有點小，她已經轉過去哄那兩個長不大的小朋友了，沒聽見。

　　「好了，先去休息，晚一點去萬民堂吃飯可好？」朱櫻一句話就把氣氛帶起來，三月七和穹整整齊齊排出隊形：「好耶！」

　　「上次你們來我正忙著騰不出空，也沒有好好招待，這次直接住在我這兒。房間不夠，住小洞天可以嗎？」

　　她把落了灰的塵歌壺端出來擦擦，三月七湊近了左看右看：「哇！私人洞天！好厲害！」

　　「它就是平日裡待客用的，所以我沒有設置文牒，摸一下壺口的白霧就能進去。」朱櫻笑笑做了個示範，轉眼間四人出現在洞天之內：「不好意思，我這人挺沒勁，當年住什麼地方，後來也想不出別的模樣。」

　　「這，這不丹鼎司臨海的那條棧道嘛！對面就是祈龍壇和鱗淵境。」三月七嘖嘖讚嘆，「好像建木生發前丹鼎司的樣子。」

　　「建木生發？」朱櫻一愣，「建木被帝弓司命一箭斫斷，為何又生發了？」

　　「因為星核（萬界之癌）被人神不知鬼不覺送進去啦，穹還被丹士長騙著吃了個藥丸子，好危險呢！」

　　三月七說起話語速極快，一下子就全給禿嚕出來，朱櫻很是感同身受的點頭：「是啊，丹士長給的東西，千萬別往嘴裡送。」

　　說著她走到穹面前仔細看看他的氣色，灰髮青年抬手捏捏頭髮，有點不好意思：「還行，我很強壯！」

　　這孩子說話挺有特點。

　　「當時可危險啦！直到最後咱們才知道一切都是絕滅大君幻朧的計劃，要不是景元及時趕到羅浮就糟糕了。話說幻朧還想把景元做成虛卒來的，她好壞啊！」

　　少女義憤填膺的聲討了毀滅星神納努克的令使八百字，朱櫻不做評價，安安靜靜從頭聽到尾：「那這位景元先生，怕是受傷不輕。」

　　「可不是嘛！他都被白露勒令臥床休息了還到處亂跑，不過也不能怪他吧，羅浮大大小小的事都少不了他……」

　　三月七說到一半話題一轉，又聊起他們在仙舟碰上的種種奇遇，快遞裡的中子炸彈，綏園，金人巷，學狗叫的公司員工，等等等等。

　　「星際和平公司咱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了，說它好吧，似乎有更多人討厭它。說它壞吧，它又在無形中不經意做了不少好事。好矛盾啊！」

　　朱櫻一路上沉默得過分，她只是聽，不發表任何評論。直到三月七說痛快了才指著民居介紹：「房間隨便挑，喜歡哪間就住哪間，出入都只需要觸碰白色霧氣即可。」

　　「好嘞！咱要住這兒！穹，丹恆，你們住哪兒？」

　　少女歡快的選了三間向陽的房間，另外兩位並無意見。

　　等主人一走，三月七和穹擠到丹恆面前擠眉弄眼嘰嘰喳喳：「丹恆老師，你說將軍不明不白的忽然要咱們幫忙跑腿傳這種話又不讓咱們說出他的身份，是不是有什麼深意？」

　　什麼深意？

　　小青龍冷著臉想去摸擊雲，想讓人擔心他去看他又不好意思嚷嚷唄！

　　可惡，難道這也是你們兩個play中的一環嗎？

　　此刻他的心情難得與丹楓同步一致，不約而同想把某人拎起來揍一頓。

　　「還有啊，什麼疑似不朽的蹤跡，咱到哪兒去找？」三月七趴在穹肩膀上看他的手機，直撓頭，「這兒有嗎？」

　　「活得久？」穹老老實實給她趴著，手腕一翻收好通訊工具，兩人齊齊嘆氣：「唉……羅浮的好處還真是不容易拿。」

　　「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將軍也沒給個標準，查到查不到，反正有查就行。」她倒回椅子裡坐著，兩條腿活潑的來回晃蕩：「這裡變化好大啊~」

　　快得就像摁下了快進鍵，短短兩年跟換了個星球似的。

　　「或許是因為深愛著它的人有很多。」丹恆走到窗邊靠著向外望去。

　　波月古海碧波盪漾，明知道是模擬出來的假象，仍舊讓他難以描摹心底起伏的情緒——持明是喜歡海洋，尤其喜歡自己出生的那片海洋的。然而自他出生時起，波月古海就不是搖籃而是牢籠，無關的罪孽將他束縛在無光的海底，無關的記憶一次又一次毫無緣由的閃回。

　　那本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再憶起的過去，卻在不經意間心平氣和的被喚醒。

　　「別深沉了丹恆，想想等會兒吃什麼好吃的呀~」同行的少女湊到他面前，兩隻眼睛彎成弧線，青年被她鬧騰得想深沉也深沉不了，不得不跟著她的步調幫忙記下她想了很久的美食。

　　安排好第一批客人，朱櫻還得去一趟月海亭看看空港的設計進展，不是去催促，而是她需要知道自己面對天舶司質詢時該說些什麼。提瓦特目前的科技水平不是說不能獨立修出空港，只不過長遠考慮的話……花自己的錢不如花別人的錢，羅浮願意出，璃月為什麼不接下？面子和意氣這種東西，對於八百多歲的老人家來說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月海亭門外，她緩下腳步站在平台上低頭躊躇。

　　我不是擔心某個巡海遊俠，我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力量有什麼用該怎麼用難道我會不知道嗎？別說毀滅令使留下的暗傷，剛咽氣兒的新鮮屍體我也能拉回來，所以我真的不擔心。

　　她打開手機在對話框裡反反覆覆猶豫，打了字刪掉，刪掉重新打，然後再刪掉，最後面無表情把手機塞回衣袋。

　　我才不上當！

　　嘖，就是說，彼此之間太了解了也不好，就比如現在，她不上當。

　　景元看著手機對話頁面上來來回回的「對方正在輸入中」直磨牙。小徒弟高高興興將新得的劍背在背上出門歷練，他幾乎是蹦進的星艦，完全把師父時不時冒出來的鬱悶氣息給忽略掉。

　　「放心吧將軍，提瓦特很安全，我一定會認真完成任務平安返回。」

　　這孩子說話比從前好聽了不少，景元暗暗嘆了口氣：「出門在外謹慎為要，如果遇上一時不知該如何定奪的事，可以去問璃月港月海亭的顧問朱櫻。」

　　彥卿愣了一下：「啊？」

　　不是，那個，這名字……？

　　「重名而已，這就是持明龍師們誤會的那位，我真是佩服他們如此敢想。無論天舶司承建空港，還是豐饒痕跡的調查，抑或持明之事，都繞不開這位，你拿捏好輕重。」

　　他又嘆了口氣，這是不順著她的意思也不行，只能認栽。

　　想來想去怎麼想都不高興，他摸出手機主動發過去一句「你就會氣我！」

　　對面很快回了一句「老糊塗了？我給你治治！」

　　可惡，現在連吵架都吵不贏了！


第101章 飄渺之舟

　　看景元用手機打字速度還挺快，朱櫻就知道他現在多半沒什麼事兒。又怕自己語氣太生硬真把他氣出好歹，猶猶豫豫好一會兒發了個帕姆表情包。

　　都是八百多歲的人了，何苦呢。

　　對面果然安靜下來，她這才放心去找設計團隊——提瓦特這邊主要提出規劃和設計藍圖，施工的話空港主體由羅浮的工造司承建，附屬建築由璃月與須彌合作建造。

　　不是璃月自己建不起，羅浮工造司更有性價比。

　　對於羅浮來說沒能賣出機巧鳥成品，修空港更好啊！不必耗費太多力氣就能收穫不少用於修繕造化洪爐的材料。

　　於璃月而言這難道不妙？也開了眼界學了東西，空港也建好，甚至可以用稻妻那些滿地亂扔沒人要的雷元素富集物進行支付，一進一出還能再賺鄰居一筆汙水處理費。

　　順手還能再薅外星人幾個技能點。

　　雙贏，大贏特贏！大家都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我們需要確定這個風場今後不會出問題。」卡維蹲在一群璃月工匠中間，身後還有幾個妙論派跟著來做論文的學生，年輕人神采飛揚的描述起想像中漂浮在空中的港口會是什麼樣。

　　妙論派的主力目前撲在對沙漠遺跡以及坎瑞亞科技的破解上。從前大家不敢碰是因為有天理的維繫者在頭頂上虎視眈眈，教令院內部也明令禁止相關研究。而大慈樹王之所以拚了命也要把這東西捂住則是怕它泛濫開後搞爛整個世界泡。但現在地脈重續，世界樹復甦，兩個危機同時解決，只鑽研機械原理問題不大。

　　赤王陵金字塔頂就使用了浮空技術，再加上風場作用以及璃月本地的特殊浮空礦石，多重保險保證空港將來不會因為意外而墜落。

　　朱櫻這會兒已經看完了卡維他們給出的設計圖，驚艷得超乎想像。雖然工藝與冶煉水平一時追不上，但是理念與勇氣基本沒有斷層，工造司完全可以拿著這張設計圖直接開工。

　　提瓦特只是需要時間慢慢發展，其他的並不差羅浮什麼。

　　「風場能否穩定我會去找專人解決，請大家放心，它絕不會成為阻礙。」

　　天衡山上這個風場本就是永久性的，既然工匠們有這方面的擔憂，那就把風之神請來讓他再給加固一下。天衡山空港建成後完全可以輻射到石門，石門再過去就是蒙德，修這個不會讓鄰居吃虧。

　　再說了巴巴托斯還欠她酒錢和醫藥費呢，指望風神還賬？算了吧，不如給他個機會扯平賬本。

　　「這也可以啊？」卡維抹了把臉，笑出兩排大白牙，「真是太好了，我還有很多設想！」

　　「哦，那你可以回去總結一下，明天直接和遠客們當面溝通。四捨五入這回也讓大家當一次甲方，放心大膽儘管為難他們，我給你們撐腰。」

　　月海亭顧問的承諾絕不落空。

　　工匠們哄然大笑，對於天外來的同行好奇心拉到滿點。

　　等人群散開，卡維冷靜了一會兒後多少帶著點小忐忑找到借用了甘雨地方做事的朱櫻：「明天我，我該說些什麼？」

　　「你覺得呢？」朱櫻意識到他這是再一次開始犯替別人操心的毛病了，這種性格特質既充滿溫暖的人情味又著實容易給自己帶來麻煩。

　　卡維不是不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只是每次事到臨頭他都無法做出違背本心的決定。

　　「我……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把堵在嘴巴旁邊的話說出來。

　　他當然不會辜負職業素養，但是論及如何「為難」別人，這事兒卡維是真的學不會。

　　「唉……我擔心這份設計圖會不會太過天馬行空，建築設計不僅僅是藝術表達，它同時也是門嚴謹的科學。是的，我知道在這方面想像力豐富是件好事，可我真的不清楚這麼做會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但是如果淺嚐輒止，會不會辜負璃月人對我們的期待……」

　　他這是裡外兩邊都操心，唯獨不操心自己。

　　桃花一樣美麗的姑娘坐在窗邊，用她明亮的藍眼睛安靜看著。繁華的港口在她背後彷彿動態的朦朧背景，外面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室內一片寂靜。金髮青年手足無措，心臟錯了鼓點慌慌張張，嘴巴裡好像幾天沒喝水似的乾燥：「欸？」

　　「我懂得東西不太多，但是有人告訴過我，依從內心深處的聲音比被周圍輿論推著往前走往往更能達到想要的效果。別去管璃月人期待不期待，他們甚至不知道須彌的卡維是誰。」

　　「關於另一邊，你只需要把你夢想中的建築做出來就行了，那不叫添麻煩。做甲方自然得有底氣，我們花錢了的，為什麼不買來一個奇蹟反到退而求其次？」

　　她理直氣壯的挑起眉梢，藏在溫柔敦厚下的鋒利就像飛鳥的影子從刀刃上閃過。

　　心底的忐忑瞬間消失無蹤，青年拉了張凳子坐下，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我可就想什麼是什麼了哦？」

　　「要不然呢？如果不是為了挑戰極限，我幹嘛不請璃月自己的仙人和工匠去修這個空港，群玉閣不就建得很好嘛。外來的和尚不一定更會唸經，外星的月亮也不一定更圓。我們提瓦特與羅浮之間，差得只是時間積累而已，花錢買時間，不划算？」

　　朱櫻收回視線不再看他，敲敲手下的設計圖，「大膽一點，給他們些小小的須彌震撼。」

　　卡維撓著後腦勺傻笑了幾聲，臉一紅：「我，唉，我剛才那副樣子一定很蠢。不打擾你忙，回去畫圖了。」

　　他往桌子上瞄了一眼，邁開步子走出去。

　　隔日收到星艦的停泊申請，這回不能再把天衡山頂的工地借出去當停泊場了，朱櫻給仙舟人找了個孤雲閣洋面上的小島落腳。

　　此番羅浮來人目的有三個，天舶司和工造司的代表第一時間被塞給設計團隊，朱櫻看著比自己還矮了半頭的金髮少年驍衛，轉過身就掏出手機狠狠挖苦景元一頓。

　　你怎麼能讓個孩子來厘這兩筆爛賬！臉呢？

　　彥卿頭一次見到朱櫻也很驚訝，她和通緝令上的照片實在太像，唯一區別大概就是身高髮色以及……狀態？懸賞通緝上的「朱櫻」一臉病容，這位至少不像下一秒就要進丹鼎司的樣子。

　　將軍上次說什麼得「內子」吩咐，他只當那是託詞——師父過得什麼日子他會不知道？回了羅浮後彥卿小朋友可是認認真真觀察過，每天進出神策府辦事的女士有那麼多，將軍就沒有對誰表現出特別態度的，男士裡也沒有。

　　「您好，雲騎驍衛彥卿，見過朱櫻姐姐！」

　　少年握拳想要彎腰行禮，還沒彎下去朱櫻就把他拉起來：「你多大了？就自己一個人來的？」

　　將軍說過，比自己小的女士全部喊妹妹，比自己大的女士只管喊姐姐，一定要兩個字疊在一起。嗯，看上去這麼說話確實很討喜。

　　哎呀，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朱櫻見了他很是喜歡，又已經知道他是景元的弟子，就更喜歡了。

　　「你來調查的兩樁事我都知道，隨我來，我帶你去見人，順便把此中詳情解釋給你聽。」

　　「啊？」彥卿壓根兒沒想到不知該從何處著手的任務這就有答案送到面前了……他是接，還是不接？

　　作為雲騎的驍衛，軍中級別不低的軍官，少年並不是個聽風就是雨的性子。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緊接著又想起師父的交代，於是整個人在懷疑與信任之間反覆糾結。

　　朱櫻純純把他當成需要照拂的後備看待，用小葉聯繫了鍾離後領著彥卿往緋雲坡走。

　　「十王司你怕不怕？」走到半路她還不忘隨手買上兩斤糖炒栗子分開，一斤塞給彥卿讓他拿著，另外一件給胡堂主做見面禮。

　　少年低頭看看手裡香噴噴的炒栗子，腦子有些轉不過圈。

　　「十王司？不怕，有什麼可怕的。」他捏起一粒格外飽滿的栗子掰開，黃澄澄的果仁又沙又甜，「這裡也有類似十王司的部門？」

　　朱櫻含笑鼓勵，就像送孩子參加運動會自己激動到不行的家長：「很聰明呦∼不過我們這裡短生種多長生種少，所以不需要職能部門專門去裁定生死。我帶你去的地方主要是給人辦葬儀的，與十王司某些工作重合，風格麼……和狐人風俗接近，主職意在明確生死有別。」

　　「追思死者歸追思，但要是因為追思就做些瘋狂的事影響到旁人，那就不行了。」

　　彥卿聽懂了：「可以傷心，但日子還得繼續過，是這個意思嗎？」

　　「哇！對啊，你真聰明！」說著又是兩塊糖糕被塞過來，路人見了都有些驚訝——嘗聞朱櫻姑娘青睞年紀小的少年，沒想到傳言居然是真的！

　　「我帶你見的人就在那裡工作，你的疑問，都可以直接問他。」

　　持什麼明啊，與其說摩拉克斯是持明，還不如說他是勒石的那塊石，蓋在契約上的那方印。岩王帝君萬千化身，夾雜一個龍形有什麼奇怪！


第102章 飄渺之舟

　　往生堂今日賣出去了好幾副壽材，胡桃跑來跑去正忙得不可開交。於是朱櫻帶著彥卿在門外的石椅上坐著等她忙完，逗得自來的長毛白貓四爪朝天喵喵直叫。

　　「我師父早年在路邊遇上化外民兜售小寵，隻當是狸奴給買了回去，誰成想越吃越多越長越大，最後旁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勞煩丹鼎司給做基因檢測確認是獅子。不過都是我出生前發生的事了，今日得見，這狸奴和獅子，明明一點也不像啊？」

　　貓咪嬌軟的「喵」了一聲，弓起後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原路臥回去盤著呼嚕呼嚕。朱櫻揉揉貓兒的耳朵，後者柔順的蹭蹭她的手背：「喵咪~」

　　「當然不像，你師父沒見過罷了，若是見過，再也不會把這兩種動物弄混。就好比嬰兒和小猴子，那能放一塊論麼！」

　　白皙手指騷騷貓兒的耳朵，小東西用肉墊毫無威脅的扒拉扒拉，嘴巴裡哼哼唧唧。彥卿看得眼饞，伸手點在貓咪額心揉揉，它乾脆把眼睛給閉上倒地不起。

　　一大一小圍著小白貓玩兒了好一會兒，胡堂主端著兩杯水出來：「朱櫻姐姐，今日你怎麼想著來往生堂啦？」

　　朱櫻接過她給的水抿了一口，將帶來做禮物的栗子遞過去又看看彥卿：「帶這位小哥來拜訪鍾離，他說他這會兒在堂裡上班。」

　　「哦。」胡桃就是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向一個總角之齡的少年推薦「一條龍套餐」，念叨幾句「第二碑半價」就算了，拐回去把鍾離喊出來：「朱櫻姐姐找你，帶著個眼生的金髮小哥。」

　　鍾離略一停頓就知道誰是誰，走出來一看，果然看到彥卿背後背著自己新打好沒多久的劍。

　　嗯……那個外星的白髮年輕人說過的混賬話，她知道麼？

　　「鍾離先生！」彥卿的眼睛裡星光閃爍，「謝謝您打的寶劍！」

　　鍾離又是一個遲疑，到底看在這孩子臉上沒說嫌棄他師父的話。

　　「你……嗯，何事？」他最近看到朱櫻就格外心虛。

　　這姑娘給大家收拾爛攤子不說還要兼顧璃月的建設，作為不聽話的病人之一，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立場不順著她。

　　朱櫻早就過了氣頭，這會兒已經能心平氣和不再衝着他陰陽怪氣：「這孩子有些事兒想問問，也可說與璃月日後的貿易有些干係。」

　　「既然如此，且隨我來。」

　　退休歸退休，該做的事能做的事，她不會推辭。

　　往生堂是個做葬儀的地方，儀官們忙著招呼買壽材的客人，鍾離隨便找人知會了一聲就算下班，溜溜達達領兩位客人回自己的住所。

　　「請坐。」他自去端了熱水和點心在院中招待客人，「欲問何事？」

　　他如此沉穩淡定，彥卿也忽然覺得持明們是不是瘋了，明明捕風捉影的事兒，到他們耳朵裡滾一遍就要鬧成潑天一般。

　　有點丟人。

　　「咳咳，是這樣……」他盡量委婉的表示想要問問一些關於岩王帝君的掌故，朱櫻在這種問題上沒彥卿臉皮那麼薄那麼容易害羞，她還記著鍾離跟若陀看自己笑話的事兒呢，直接就給一杆子捅出來了：「嗯，因為一本話本子，如今外面盛傳我是你親生的姑娘，這不是扯麼？上回來做買賣的商團怕是有人把話本子帶去羅浮，結果就讓人誤會了。」

　　鍾離：「……」

　　對，是有這麼回事兒，怎麼這股風還沒吹過去，甚至都吹到外星了呢？

　　他露出費解的驚訝表情，看得彥卿恨不得挖個縫鑽進去——難怪將軍派他過來查這件事兒，換個人這會兒已經捂著臉扛起星艦連夜跑回羅浮了。

　　等等！誰是誰親生的姑娘？

　　是不是哪裡不太對？

　　少年看看鐘離又看看朱櫻，後者把手一攤：「沒錯，這位就是摩拉克斯，龍形只是他的身外化身之一。你應當在學宮中了解過仙舟三劫，為免璃月也遭此難，長生種這幾年陸陸續續都隱退了。」

　　「無論【貴胄】與【褐夫】，我們都不希望類似的形象出現在璃月大地上。璃月就是璃月，她值得所有人為之殫精竭慮，未雨綢繆。」白髮女子垂下眼瞼，發出悲憫的嘆息：「一開始就不能讓人對長生不死這種事產生期待啊！所以所有的長生種都必須有一個明確的時間點，在這個點上死亡必然降臨。」

　　「……」彥卿在這個年紀是無法想像這種事的，一群壽命悠長的長生種居然甘願為了給短生種讓出生存空間而「自我死亡」。

　　「我，我知道了，一切都只是個……誤會？」少年乾巴巴的翻來覆去把這兩個字嚼了好幾遍，朱櫻看著他耐心微笑：「是不是有點難以理解？沒關係，明日我帶你去歷史公園玩一圈，或許你就能明白了，歷史是很重要的一門課，你是不是不喜歡看書？哈哈，不看就不看，但學還是得學，咱們換一種學習的方式。你還小呢，那些沉重話題合該丟給你師父頭疼。」

　　彥卿乖巧眨眨眼睛，瞬間就把這位漂亮大姐姐的受歡迎程度排在僅次於師父景元的位置上。

　　她真的，人好好啊！

　　「好欸，明天出去玩兒！」他迅速把持明惹出的尷尬扔到腦後：「鍾離先生，您確定不是持明族對吧？」

　　鍾離點頭：「關於不朽的星神，我亦有所了解，別的不說，這方面我還是能確定自己並非持明一族的。」

　　否則遇到丹恆小哥的時候就該有所感應。

　　沒什麼證據比本人親口確定更確鑿的了，人家活了六千多年，持明平均也就六百年，怎麼想都不是同一物種。

　　持明和後裔的問題解決掉，少年看向朱櫻：「來提瓦特之前，師父說有什麼舉棋不定的事兒儘管問您。那……您就是扶危濟生真君本人吧！」

　　朱櫻很給孩子捧場的鼓掌，鍾離慢了半拍，跟著象徵性拍了幾下手以示鼓勵：「沒錯，她便是扶危濟生真君，我的好友。話本子裡的情節太過離譜，著實有些不恭敬了。」

　　無論朱櫻還是歸終，都絕對不是那種將小情小愛看得大過天的性格。說回來鍾離自己也很難理解後人為什麼要這麼編排——女仙女神們難道就撐不起人類頭頂的這片天了嗎？

　　你們要不要看看隔壁雷神樹神水神火神冰神！

　　經過上次在璃月四境之內的調查，彥卿對「扶危濟生真君」的好感度已經刷到九十九，只差一分就滿點，這會兒朱櫻還沒說話他就已經覺得她怕是在羅浮上受了大委屈。

　　「哦哦，我明白，您也是和鍾離先生的理由一樣才隱退對嗎！」最初的衝擊過去之後，小朋友對八卦的熱情逐漸高漲。可惜朱櫻沒有給他符合想像的完美答案：「當然不是！我又不是什麼很有名氣的仙人，裝死不裝死都不重要的。主要還是年輕時闖了禍，我又因為體質原因不能輕易踏入羅浮自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動手直接把舊案結了。」

　　哪怕隔著星海，她也有辦法讓事情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無論對手是誰。

　　「……」如此膽大妄為的嫌犯，彥驍衛也是頭一次見到。而且舊案已結，他反悔也反不了，若是想反悔，就得先解釋師父景元那邊究竟怎麼回事。經過丹恆以及師祖鏡流之事後，在這方面他已經很謹慎很穩重了，絕對絕對不會再貿然提什麼「將你等盡數拿下交予將軍裁斷」之類的話。

　　鍾離對於朱櫻闖的禍倒是很感興趣，此時多看了她一眼，後者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那時身體不好，病危通知書跟家信一樣時不時就往前線親友手裡發。後來進了丹鼎司存身，誰也沒料到丹鼎司其實早已被豐饒民鑽成篩子，連丹士長也被買通。再往後……」

　　她扯扯嘴角，笑得悵然：「我自己行差踏錯漏了一招害了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又一時不忿鑄下大錯。後悔是不後悔的，只可惜辜負你師父師祖當年拳拳回護之心。」

　　見她不願提及往事，鍾離嘆著氣在朱櫻肩頭拍了兩下：「所以歸終遇難時你才進了層岩巨淵？」

　　本就心結難解，又遇上類似的離別之苦，是個人都難以承受——要不然實在無法解釋她好好的忽然為何非要躲進那裡沉睡。大家都以為她遇上了天大的麻煩，如果不是如此，為何不說出來所有人一起想想辦法？

　　朱櫻還是搖頭：「不，我確實是主動沉睡，只不過此事實乃歸終臨終前所託，選了層岩巨淵之底只為那裡人跡罕至不會被攪擾。她……看到了提瓦特的終焉，也知道自己難逃死劫，便要我提前積攢力量以防萬一。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此事在成真之前我都不能做任何誤導你們的舉動。」

　　就像預言之所以成為預言，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誤導。在這種問題上排除一切冗雜干擾的最佳辦法就是盡量降低擾動，最好什麼也不要去做，靜待最後一刻降臨。不然就算是豐饒的令使單憑一己之力她也很難將潰散的星球重新拉在一起啊！整整五百年的沉睡，一分一毫力氣也不曾浪費過，終於在未來的某一天不負所託。

　　鍾離啞然，垂首無語。


第103章 飄渺之舟

　　綏園。

　　偃棲館。

　　「大毫先生，案卷中原來有這麼多已經封檔了的啊！」

　　搖搖欲墜的書山文海後，一小撮呆毛露了出來，它就像一小片蜷縮著的葉子那樣左右搖了搖，緊接著小判官霍霍探頭道：「要不然，咱們先清理最近一千年的吧，再往前……再往前那些您把卷宗交給我們，還是我們自己慢慢整理算了。」

　　誰也沒想到光羅浮上堆積的案子就有這麼多啊！堆起來都能把一百個尾巴活埋進去……

　　「小丫頭你想什麼呢你？！放著白來的勞動力不用，你是不是傻！」尾巴大爺察覺到了不妙的氣息，試圖發出威脅，被霍霍反手一把捂住：「大毫先生人都恍惚了，你就別再說話啦。」

　　說著她小心翼翼看向借調來的地衡司職員們，一個個大活人渾身散發著生無可戀的氣息，眼神遲滯動作僵硬，比偃偶還像偃偶。

　　這，這就是打工人的怨念嗎？實體化了啊啊啊啊啊啊！

　　大毫雙目無神盯著卷宗，有氣無力回答幾分鐘前聽到的建議：「只要十王沒意見，我一個小小的地衡司職員能說什麼？」

　　「最近一千年所有的已結案件名單，給你。」他顫顫巍巍遞出一個本子，霍霍迅速舉起雙手接下，道過謝就領著幽府武弁們朝作為倉庫存在的洞天行去。

　　有目錄事情就好辦多了，照著順序一件一件往後清點，沒啥問題就把東西處理掉，有問題就……有問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原地繼續封存。

　　忙了一整天倉庫也只清理出小小一角，好消息是清理過的地方整整齊齊條目分明，令人賞心悅目。壞消息是別去看旁邊那些十分之九下不去腳的地方，多看一眼魔陰身就要發作。

　　「不，不管怎麼說，九百年前這部分證據庫已經收拾好了……」霍霍掛著兩個黑眼圈，幽府武弁們的精神狀態也在無限接近地衡司職員，「大人，這裡被占了好大一塊地方，是完結的案子嗎！」

　　但願是吧，趕緊一股腦清出去。

　　「哦哦，我看看。」小姑娘來回核對了好幾遍，臉上出現欣慰的謎之微笑：「是的呢，將軍才下令結案不久，幸好幸好。」

　　結案的就可以清理掉，能空出好大一片地方呢。

　　幾個武弁一塊把破碎的洞天殘片以及七零八碎堆在一起的證物弄出去，其中一個人忽然奇道：「欸，你們看，這裡還有個玉兆呢。」

　　混在一堆受害者私人物品中的玉兆非常顯眼，因為它看上去就比較值錢，不但很新而且還掛著小姑娘才會喜歡的流蘇。

　　「早就沒電了吧，八百年前的老款式，好像沒怎麼用過？」武弁們把它撿起來看了看，沒發現異常又重新放回去，「明天再帶去給地衡司的人檢查。唉……大人們謹慎是好事，可就是平白多了這麼多工作，真讓人心煩。」

　　像這種無主的財物，如果最終找不到所有者的遺產繼承人就會充公處理，兌換所得的金錢盡數打入育幼院等慈善機構——只當它們的主人在去世幾百年後行了些善事吧。這也是為什麼要請地衡司來幫忙的主要原因，只有他們才對仙舟在籍人口中的活人門兒清，十王司經手的都是身後事。

　　幸好那隻捅出簍子的偷盜癖歲陽已經被關進塔裡了，東西放一夜也沒關係。第二天一早大毫和其他同事就被請到倉庫這邊，幽府武弁繼續進去清理結案物證，他們就在外面「撿破爛」。

　　「這個玉兆好新啊，買來沒怎麼用過主人就遇難了嗎？」一個狐人撿起昨天被武弁們討論過的那枚玉兆，接上電源三兩下就打開，「保存得很好呢，完全可以拿著繼續使用，讓我看看它關閉前都在幹嘛……哇啊啊啊啊啊啊！」

　　玉兆屏幕上入眼就是密密麻麻紅色的線，緊接著屍塊撒了一地，一顆頭顱在地上滾了半圈，停下時蒙著白翳的雙眼正對鏡頭。哪怕已經滿了兩百歲能隨意觀賞幻戲，也不意味著大家就能在猝不及防之下心態平和的直面如此可怕的畫面。

　　這位狐人職員當場就被嚇昏過去，輪值的判官寒鴉和雪衣聽見動靜趕過來給他做了急救，又將人送去丹鼎司。

　　差點闖下大禍的玉兆無辜的躺在地上，大毫意識到了什麼，將它拿起來點開最初的拍攝起點從頭播放，看了不到十分鐘迅速將其關閉表示要去神策府請將軍裁斷：「此事與持明有關，又是當年丹鼎司舊案，唉……如今看來究竟誰才是受害者恐怕說不準，咱們估計是冤枉好人了。」

　　那位朱櫻姑娘，真真的不一般，油盡燈枯且受制於人，絕地之中不動聲色留了一記足以釜底抽薪的後手。

　　她分明存了證據在仙舟為自己鳴冤，幾百年來卻硬是無人發現。

　　判官們對此並無意見，十王司本就是明辨之所，無論生人還是死者，在這個層面上都是一樣的。

　　「霍霍，你隨大毫先生走一趟。」出了這種事，十王司必然要給個態度，霍霍跟著去就剛好。

　　狐人小姑娘身後的尾巴突然哼哼著大笑：「好姑娘！真是個好姑娘！小丫頭，你看著跟人家學學行不行？有仇現場就報！你給我支稜起來啊！」

　　歲陽喜歡吃激烈飽滿的情緒，只是隔著屏幕看他就有些饞，然後被霍霍一句話拆了台：「這位姐姐才不會像我一樣爛好心把你放在尾巴上。」

　　換句話講，當年要是尾巴大爺遇上這位，怕是當場就得玩兒完。

　　「嘿——！怎麼說話呢你！出息了是吧？」

　　善良的狐人女孩和色厲內荏的歲陽一路上跟說相聲似的有來有往，大毫努力上自己看上去心裡好受了不少——這孩子竭盡全力表現並非因為她喜歡表演，只是緩解氣氛的方式……他得領這份情。

　　「朱櫻案」裡的朱櫻，哪怕隔著玉兆與時光，也能共情到她當年那股絕望。

　　兩人等了會兒才進入神策府，將玉兆交予將軍案頭時恰好符太卜也在，大毫跟著從頭到尾快進著看完了醫助朱櫻留在羅浮的最後七十二小時。

　　「符卿，此事交予你處置可行？」將軍很是平靜的揉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憊。符太卜是個認真的性子，當場便義憤填膺應下：「請將軍放心！」

　　景元不放心，不是朱櫻的問題，他是不放心以符玄剛烈的性格，這種舊案她將處以何種手段。

　　可千萬別跟塊爆碳一樣上來就炸。

　　「那就請符卿先說說打算？」

　　想坐在將軍這個位置上，類似的事情今後她遇到的只會更多不會變少，也該是時候讓年輕人鍛鍊鍛鍊了。

　　「丹鼎司是不能封鎖的，求醫問藥的人時時刻刻都在來去往返……此前勾結外敵禍亂仙舟的丹士長丹樞也是藥王秘傳一員，看來其內已被滲透了數千年有餘。有心去搞旁門左道的人多半無法勤於本職，遲早露出馬腳。與其著火一樣四處糾察，不如且將丹鼎司兩個職能部門分隔更開些，醫士只從學宮出，嚴加考核醫術，無法勝任者按期清退。至於丹士，再分兩股，一股詳查祖上三代專為軍中所用確保雲騎用藥安全，另一股派人臥底潛入其中嚴加監控。」

　　相當於在丹鼎司內留個「糞坑」，有問題的全都掃去坑裡，不能炸屎一樣讓他們四處散落，回頭反而不好收拾。

　　符玄邊想邊繼續向下描述自己的方案。

　　「龍師那邊，考慮到持明向來自治以及各族間的盟誓，白露大人又還是個孩子不宜介入此事，不如藉此機會多為她爭取些自由。再者責令持明內部給出一個自查的方案，噁心噁心他們，且還要想法子把事情不知不覺的露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以此削弱龍師對年輕持明的掌控。此事發生於八百年前，靈問咎由自取，朱櫻防衛過當，但後者以醫助之身覆滅藥王秘傳百十餘人，我不認為她應該作為犯人被通緝。」

　　持明為了「傳承」二字闔族上下都有點魔怔了，多少得給他們留點念想才好屌住這最後一口氣。

　　「對了，其中還有一個無辜受害的狐人，宜為其向持明討個公道與賠償。」

　　「欠了債就得還，別管拖了多少年！」

　　聽完符玄的計劃，景元忽然感到肩頭擔子輕了不少。看來「多難興邦」不是沒有道理，以往日子順遂孩子們總也長不大，不是這兒有疏漏就是那兒忘了點什麼。這才遭了幾次難，瞬間一個個跟竹筍一樣迅速成熟起來。

　　「甚好甚好，那便依符卿之意著手處置，遇上麻煩了再來尋我參詳。」

　　將軍臉色瞧上去比剛才看錄播時要好了許多，至少不像是想要提刀出門的樣子了。

　　景某：等羅浮這邊把舊案都解決完，天舶司就可以誠邀新的商團伙伴來做客了呢。

　　閉門商談一個時辰後，神策府急召龍師，也不知道神策將軍和持明們聊了些什麼，其中幾位年老的龍師回去沒幾日就結卵重生了，銜藥龍女身邊的醫助也換了幾個別族的生面孔。

　　丹鼎司表面看上去沒什麼變化，但六御聯合要求司鼎緊抓醫士職業技能，貼出來的公告上一波波考核內容以及時間看得人頭皮發麻。

　　工資漲了大家很高興，考核多了就很頭疼呢。


第104章 飄渺之舟

　　清早起來，朱櫻看著手機裡三四十條的留言半晌無語。

　　也不知道景元這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回事，哼哼唧唧沒完沒了，目的只有一個，催她早點回應天舶司的邀請函。其中不乏可憐兮兮茶香四溢的各種作精語錄，看得朱櫻都懷疑他這八百年是不是還兼職了狗血幻戲的編劇。

　　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嘴裡埋怨，她還是翻開備忘從頭到尾仔細查了一遍各項事務的進展。

　　——挺順利，如今的璃月就像一隻吸力巨大的聚寶盆，物資、財富以及人才不斷匯聚，有些人留下，有些人帶著所得返回家鄉，效果與預想中相差無幾。

　　她忙得不可開交的這段時間裡，七星下狠手將八門整頓了一遍，此後又通過月海亭操作暫時把和記廳劃到朱櫻手下聽任調派。

　　和記廳本就主管交通、海運以及外事，裡面都是聰明人。朱櫻沒有打亂它原本的結構，只是從還在熬資歷的年輕人裡抽調出不少人手重新組建了一支專門負責對外貿易的隊伍。他們更類似於天舶司的接渡使，將全面負責與天外來客之間展開貿易。

　　——接渡使接引過渡，將有意向的客人導向專門的行會，從而架空大商人在其中的權限。

　　生意是不能總掌在某一個人手裡的，壟斷一旦出現權力就會隨之變質。朱櫻不允許璃月出現第二個須彌的桑歌瑪哈巴依，也不允許任何一個商人做大到可以全盤吃下所有產業，哪怕這個人是七星之一。好在這一代的七星都是能夠控制欲望的人，沒有誰試圖去踩她的底線，但他們也不樂於見到自己獨霸的領域有新人嶄露頭角。

　　所以就不得不有個「惡人」站出來設置這麼一個類似過濾器與隔離屏障的部門。

　　朱櫻才不管七星高興不高興，藉著修建空港的機會，和記廳的新團隊逐漸截斷商人們私下聯繫天外來客的最後一絲念想。本土各國商隊往來她不管，但是外來者必須外鬆內緊仔細審查。

　　被滲透成篩子的丹鼎司就是前車之鑑。

　　改革總是艱難的，即便只是稍加限制，也有人會因為隱性利益被碰觸而暴跳如雷。不過好在她這個「仙人後裔」的分量夠重，再者她也不靠這些吃飯，無欲無求的情況下做起事自然公平，別人就算有意見也找不到掀桌子的理由與藉口。

　　看完備忘，朱櫻對與下一步著手該做什麼也有了大致的計劃。

　　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真正意義上達成退休目的，這回再領退休工資就比較的理直氣壯。

　　算了，還是得哄哄快要委屈到掉毛的傢伙。

　　給院子裡的自來貓們拍了幾張美照發與景元欣賞，她正編輯信息呢就聽外面有人敲門——是無名客們。

　　「請進。」她放下手機，看著三個年輕人依次出現。

　　「朱櫻姐姐，昨天晚上遇到彥卿，聽說你們今天去孤雲閣玩，咱們一起去行不啦？」

　　自己去不是不行，主要是能有人給講解更好。三月七眨巴著眼睛賣萌，朱櫻欣然同意：「好啊，你們本就認識就更好了，等我先去要幾張訪客票。」

　　現場買票幾乎是買不到的，好在和記廳對此早有準備。

　　彥卿作為羅浮來的調查員只能跟著團隊住在玉京台，對於住在朱櫻家裡來去自由的三位「老師」羨慕不已。朱櫻帶著無名客們接到他後少年和穹嘀嘀咕咕咬了好一會兒耳朵：「我也好想去朱櫻姐姐家……」

　　「那你就來，說一聲去向就行了唄！」穹的注意力就沒從亮晶晶上移開過。

　　為了不讓年輕人感到約束，朱櫻安排大家搭乘交通工具先到了孤雲閣海邊的沙灘，邊玩邊向公園正門走。

　　孤雲閣的細沙灘上總有許多漂亮的星螺被海水推上岸，視線看不到的洋面上有深海養殖場，偶爾逃逸的海產也會被海水推上岸，為此這裡又停留了大量海鳥。三月七想拍海鳥，穹想撿星螺，彥卿想找丹恆過招，朱櫻慢慢走在最後面看風景。

　　時間還早，大不了晚上留在主題公園內的客舍住一宿，明天接著繼續遊覽。

　　她走得慢，眼看與前面的年輕人之間越落越遠，隨著海鳥成片起飛，拍打翅膀的窸窣聲中忽然有什麼東西破空砸來。

　　元素反應永遠是提瓦特大路上最神奇的一種能量轉換法則，海邊沙灘上攤開的冰與雷成功阻攔了朱櫻的腳步。

　　「幾位，請問有什麼事嗎？」

　　海風吹動她的長髮，雪一般的髮絲擋在面前，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別跟她廢話，趁前面幾個人瘋玩，擄了人快走！」

　　用三角巾緊緊捂住臉的盜寶團首領振臂一呼，幾個成員上前團團圍住朱櫻，「您是自己體體面面跟著走呢，還是我們幫您？」

　　講真，自打丘丘人在野外全體失蹤後，盜寶團，至少璃月盜寶團的數量直線下降。再說了，去港口隨便做點什麼就能填飽肚子，誰會願意冒著被千岩軍捆豬一樣捆走的風險去盜竊文物打劫路人？

　　今天居然被人精準堵住就連朱櫻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也從側面說明相當一部分蛀蟲終於忍不住想要冒出頭來搞點事了。

　　「是哪家老闆花大價錢請動了幾位……不如我來猜猜？」

　　這幾人低頭連看都不敢多看她一攤，主打一個慫但敬業。

　　大概是從金主那兒得到了指點，這個盜寶團上下掏繩子的套繩子，搬箱子的搬箱子，看上去準備工作做得還挺到位。

　　只他們忽略了邊走邊玩的天外來客，把他們當成了之前的普通天舶司商團成員——槍林箭雨外加球棒與劍氣，五分鐘都沒用完朱櫻急忙攔著幾個年輕人免得他們真把盜寶團們全給原地打死。

　　「意外，絕對是意外！差不多得了，留幾個活口給我。消消氣啊都消消氣，謝謝你們……」

　　饒是如此她也不得不為兩個格外脆皮的傢伙做了急救，又通知附近的千岩軍來把人都拖走。

　　「直接送到凝光面前，告訴她七星必須我一個交代，我要辭職回絕雲間養老，而且月海亭必須算我工傷，賠付精神損失以及相關的誤工費用。」

　　本來說好的顧問，結果越做事越多，仙人都是冤大頭嗎！

　　「啊？」帶隊的千岩軍將士滿臉茫然，這是怎麼說來著？

　　突然出現的盜寶團於朱櫻而言是個信號，既告訴她七星的掌控確實出了問題、變革的時機已至，又反過來被她拿在手中借用做「退休申請」。差不多是時候離開了，再繼續熬下去仙人難免要捲入人類之間的傾軋。

　　千岩軍們憂心忡忡把這群盜寶團帶走，額外留了兩個人送朱櫻他們直接進入主題公園。她領著小客人們在「魔神戰爭」時期的區域玩了一下午，傍晚吃午飯時穹忽然看著自己面前的荷塘小炒道：「你早就知道這幾天出門會遭遇危險了，是嗎？」

　　「是，怎麼了？」朱櫻把筷子遞給三月七，朝他笑笑：「你吃不吃辣？」

　　「吃！」灰髮青年伸手去夠辣椒油，矮墩墩的陶罐在他手裡別有一番古樸可愛：「所以這就是仙人們特有的甩鍋方式麼！」

　　因為不想幹了所以故意露出破綻釣魚執法，把過錯全推出去多賺一筆賠償金……什麼的……

　　「我要給七星留架下台的梯子呀！主動點走人不體面麼，非要圈進漩渦裡進退維谷，到時候彼此臉上可就不好看了。」朱櫻笑眯眯的又把醬汁往前推推，被彥卿端走。

　　「不會擔心短生種搞砸嗎。」丹恆露出看到穹一頭扎進垃圾桶時的表情，望著朱櫻都快跟望著三月七差不多。

　　不靠譜吧，說撂挑子就撂挑子，怎麼想怎麼玄得慌。

　　「那就要看搞砸的定義是什麼了？不按照我的想法發展就是搞砸嗎？那萬一他們走出一條全新的路呢？我做的已經足夠多，工匠團隊，設計師團隊，接渡使團隊，都已經初具雛形，空港由羅浮工造司接手難道還需要我這個外行操心？再說了，做生意這種事，璃月人歷來自有天賦，用不著我在旁邊指手畫腳。」

　　「該走的時候就要走嘛。」

　　她提著醋瓶往自己的碗裡倒了點，坐在正對面的彥卿若有所思：「這就是您一開始所說的自我控制麼……」

　　「是啊，而且你師父催申請催得實在是太煩了，他真的很煩人啊！」她露出嫌惡的表情，看得少年一愣。

　　如果別人膽敢這樣嫌棄景元，他二話不說必然拔劍討教，但是朱櫻姐姐麼……也許真是師父做了什麼討嫌的事情？

　　總感覺好彆扭啊！

　　「好了，快點吃，再看下去飯菜就要涼了，肚子是能看飽的嗎？」

　　朱櫻彎起嘴角盯著小朋友們吃了這樣吃那樣，生怕他們沒吃飽又挑著評價好的點心每樣多點一份準備讓人送去住處。

　　「還玩嗎？只要不出去票就可以連玩兩天哦，我去客捨給你們定幾個房間怎麼樣？晚上有放飛霄燈的活動，景色很漂亮，適合拍照！」

　　一聽「拍照」兩個字，三月七就走不動道了，朱櫻邊笑邊要餐廳伙計將打包好的食物送去客舍，摸出小葉聯繫客舍定了三間客房。

　　辛辛苦苦打了兩年工，總算有時間帶孩子玩耍，她才不想去替七星們操心晚上能不能睡得著呢。


第105章 縹緲之舟

　　要說羅浮上近幾日最熱鬧的話題，莫過於地衡司與十王司聯手翻出的一樁大案，甚至比此前歲陽在綏園作亂的段子還要熱門兒。原因很簡單，此事中的主角都已故去，隨便怎麼編排（劃掉），怎麼演繹都不會有誰跳起來較真兒掃興。

　　且這樁案子恰好發生在雲上五驍成名之前，其中的核心人物、那身體羸弱姿容秀美的小醫助又是劍首鏡流的養女，自帶熱點賣點和爆點，狐人和仙舟人尤其喜歡拿出來講——兩位情同金蘭的姑娘互相支撐彼此照應難道不美好嗎？

　　重點：恰好一個人類一個狐人。

　　持明們多多少少覺得自己被排擠了，但是沒有辦法，他們在這個話本子裡領了個反派角色。

　　「沒想到八百年後丹鼎司的丹士長被藥王秘傳收買，八百年前乾脆就是人家內應，怪不得司內這幾日考試考得死去活來。就是該讓他們收收心，先把治病救人的活兒干好吧，旁的少摻和。」

　　不夜侯露天的茶位上，西衍先生說了一段去後場休息，前頭茶客們忍不住就自行發散起思維。

　　雲上五驍的故事誰不知道？尤其劍首鏡流，既是現任神策將軍景元的授業恩師，又是能在十王司殺進殺出的狠人，她的養女不管怎麼想都該是位巾幗豪傑。不料從現在公開的數據看這位姑娘天生體弱，別說習武練劍，走道兒都得迎風咳嗽幾聲，擅長的也是斯斯文文的岐黃之術。

　　「要我說啊，羅浮上的規矩也該改改，什麼長生種短生種，人只要有本事咱就得高看一眼。長生種活得久是吧，哼，一個個闖得禍事也不小。」

　　說話的是個狐人，正端著茶碗往嘴裡送：「就比如那五位，除了咱們將軍，哪一個不是留下一堆爛攤子。要我說，朱櫻姑娘收拾的豐饒孽物是少，可她也沒傷著任何一個自己人呢。」

　　坐他旁邊的仙舟民笑話他：「也不少了，小姑娘一口氣帶走百十來個，咱哥幾個天天坐著喝茶，一個也沒逮住過。」

　　「朱櫻姑娘要是能活到現下，說不得丹鼎司早就有救囉！我聽有消息說，她甚至能壓制住魔陰身發作！」

　　聊起這個話題，大家就都不睏了，紛紛伸長脖子圍住出聲兒的人要他展開講講：「怎麼說來著？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見自己成為話題的核心，這人得意極了：「我親戚家的鄰居大爺的親閨女的姑表妹子的朋友在十王司當差，從她哪兒得來的一手消息！」

　　具體什麼消息他橫豎說不清楚，問了就是朱櫻姑娘醫術了得，短生種怎麼了？雲上五驍裡的應星師傅不也是短生種麼！

　　仙舟人壽命悠長，以至於做什麼都慢悠悠的，每日裡閒下來不是打打瓊玉牌便是看看幻戲聽聽曲藝，年輕人還能再刷刷玉兆逛逛論壇想想去哪兒旅遊，上年紀的就愛喝著茶曬著擬造的陽光指點江山。

　　關於朱櫻姑娘開出的藥方到底能不能壓制住魔陰身發作，這個話題或許比較有學術難度，【星槎海逸事】論壇上關於朱櫻姑娘的帖子就沒有任何准入門檻了。好些年也沒有新鮮人物冒出來給大家研究，一本《鳳求鳳》都能翻爛的現下，早早故去的柔弱姑娘就像攏在窗前的朦朧月光，因其不可碰觸而特別讓人難以忘懷。

　　身世飄零、天生病弱、擅長醫術、是個美人，死的很早……很好，大家喜聞樂見的必備要素這是齊得不能更齊，但凡參與話題之人硬是憑藉腦補被騙去不知道多少眼淚。

　　別說普羅大眾，就連製作幻戲的投資客也蠢蠢欲動想要摻和一把。

　　可惜幻戲不比論壇里拉郎的笑談，做這個東西是需要遵守法律、徵得亡故者後人允許的。

　　然後他們發現朱櫻姑娘早在八百年前就於地衡司留過印信，指名如今的神策將軍景元是其唯一的遺產繼承人。

　　平易近人的將軍只聽了個開頭就冷下臉命人送客，別說鬆口了，這是聽都不願意聽。

　　眼看大賣的熱門話題不能變成自己口袋裡的信用點，這投資客閒來悶著一肚子氣找朋友喝酒。聊著聊著聊起這樁事，朋友指著他笑罵：「將軍才趕你出來而已，換了我，只怕拳頭已經砸在你臉上了。」

　　「怎麼說？」他急忙斟酒做出個洗耳恭聽的架勢：「兄弟你可得拉我一把，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人！」

　　朋友端起酒盅，在隔壁帝垣瓊玉牌稀哩嘩啦的背景音裡一飲而盡：「你腦子呢？朱櫻姑娘可是劍首的養女，將軍是劍首的親傳弟子，再算算時間，這也是實打實自小的交情。哪怕這麼些年過去，單隻看在劍首的面子上，將軍能讓你們隨意發散嗎！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景元面前是不能指摘鏡流的，這都已經是羅浮上下的共識了。可以評判，可以追憶，可以批駁，但是不能篡改，不能枉顧事實的抹黑，反倒是將軍不怎麼介意自己被大家拿去寫書逗樂子。

　　「是是是是是，我明白我明白，哎呀……確實是我腦子糊塗了。明兒備禮登門道個歉，這個事兒鬧的！」

　　投資客恨得一拍大腿悔不當初，「前幾日就不該聽人攛掇幾句動了貪心！」

　　等他隔了幾天再帶著禮物登門去道歉，就見神策將軍的臉色簡直比看到豐饒民爬到玉界門上揚言要炸沉羅浮還嚴肅。

　　他手裡拿著本書，瞧樣子挺古老的，如今羅浮上的書籍早都不這麼裝幀了。

　　「將軍大人，日前實在是我不通道理犯了蠢，冒犯故人，今天特來道歉。」

　　投資客好話說了一籮筐，又保證自己這邊絕不隨意編排，然後在景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矛盾目光中落荒而逃——生怕神君劈在腦門兒上似的。

　　「唉……」

　　煩人的訪客終於走了，景元放下手裡多了層書皮的輕小說，打開手機看愛徒發來的遊玩照片。

　　櫻櫻實在是太會慣孩子了，彥卿不喜讀書就縱著他四處玩耍，還換著法兒的領著他玩！本想著或許她能摁著那小子好歹讀幾頁紙，結果她可倒好，直接帶孩子去主題公園裡聽了一肚子提瓦特的舊事……沒錯，這也不失為一種學史的法子，只是顯得去不了的人格外悽慘。

　　「你倒是過得瀟灑。」他沒好氣的伸出手指戳戳照片裡抱著大號玩偶的她，「沒心沒肺的，我什麼心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奈何照片不會回答，他氣鼓鼓的拋開手機，視線不經意掃過從持明那邊沒收來的提瓦特輕小說《薇梨源夜話》——這東西是天舶司商團的代表們私下裡偷偷買著打發時間的，返程時順手就給帶回來了，好懸叫龍師們當了真的「持明後裔」之事也是這上面風馬牛不相及的胡扯。

　　就……有點不開心。

　　手機叮噹一響，明明打定主意不看的，還是忍不住第一時間翻開。

　　這回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們發來的照片，一堆天然海灘風景照中不經意夾雜了張顏色略有些深重的。景元眼疾手快點開看了眼，頓了一秒後把屏幕拉近到面前。

　　他看得不是照片正中金玉之相的貴氣青年，而是背景中相對而立的一對「壁人」。

　　燈火璀璨之處他們頭對頭站在一處喁喁私語，男子垂著眼睛似在為女士輕挽被夜風吹散的髮絲，單看他的眼神還當這是對情深的伉儷。

　　如果被夜風吹亂頭髮的不是朱櫻，如果站在她對面的男子不是黑頭髮眼睛鏈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或許景元就信了。

　　他點了下照片，這才發現穹已經匆匆忙忙撤回了這一張。

　　某人忍不住手癢。

　　「這人還活著嗎？」他發了條會讓自己後悔的消息出去。

　　櫻櫻怕是忍了又忍才忍住沒下手弄死他，想想靈問的屍體有多慘吧，想見是被她恨毒了的。

　　很快無名客就給出一個讓人肝疼的回答：「不知道呀，上次見到後沒幾天朱櫻姐姐就把他甩啦！我們還吃了離婚的席呢！」

　　離婚？

　　誰和誰離？

　　先不說離的事兒，這倆人但凡能成他就敢倒立著把石火夢身吃下去！

　　隔了好一會兒，他打開和朱櫻的對話框，寫了刪刪了寫，最後只能心酸的發過去一句——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師父和應星墮入魔陰，飲月褪鱗轉生，白珩成了白露……他不怪他們背對著自己漸行漸遠。早在雲上五驍意氣風發之時他就想過未來五人或許會有風流雲散的一天，畢竟人總是要順著腳下的路不斷向前走。

　　但朱櫻和他們不一樣，漫長的幾百年中他一直以為蝴蝶永遠留在夏末、定格在少年不會褪色的記憶。打從無名客們傳回關於她的消息那一刻起，那隻漂亮的蝴蝶再次揮動翅膀翩翩飛翔，已經不再是少年的人滿心歡喜的看著她，渴望著她能棲在自己身邊。

　　別不要我呀，別把我一個人留在時光裡。


第106章 飄渺之舟

　　領著一群小朋友在孤雲閣狠狠玩了兩天，才回到長樂茶館朱櫻就收到景元古古怪怪的信息。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這話，是從何說起呀……

　　原本打算潤色後就發送給天舶司的訪問申請被她放在一旁。

　　他突然出現在寂靜園小公寓裡的身影讓她一度以為是不是好夢未醒……但夢總是會醒的。短暫的歡喜後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下意識表現出一如往日未變的假象。

　　怎麼可能什麼都沒變呢？

　　唯一沒變的大概只有獨獨總是對他心軟這一點。

　　要不……還是去羅浮看看吧，只當是去給師父和白珩阿姨上注香，順便看看景元究竟過得怎麼樣。

　　她花了小半個時辰說服自己，拖過訪問名單在尾巴上添了個名字。又猶猶豫豫看了一會兒，下定決心發給甘雨審核。

　　我會努力控制住豐饒孽物互相吞噬的本能，盡量不把羅浮的象徵物吃掉——就算實在忍不住淺嚐一口也一定會記得留一點，不然丹鼎司和現任神策將軍怕是雙雙要瘋。

　　甘雨守在月海亭正為了昨日扶危濟生真君突如其來的辭職要求而頭疼，這會兒忽然收到朱櫻傳訊，點開小葉看完眼眶就有點紅。

　　那是一張申請出訪的名單照片，最後一個位置上匆匆忙忙寫著「朱櫻」二字，想來是臨時起意才填上。

　　帝君功成身退，如今真君也要走了，她為了削弱自己的影響甚至主動選擇遠行……一次又一次，層岩巨淵，須彌，以及遙遠到無法想像的宇宙深空。

　　為了璃月的長治久安，為了擔起友人的殷切囑託。

　　嗯，理解得稍稍有些過了頭。

　　她不再耐心聽百聞百識百曉奉命轉達的求和之詞，臉色淡然看著她們道：「璃月是璃月人的璃月，不是仙人的璃月，別說扶危濟生真君，有朝一日我也會回去絕雲間，總好過彼此間一點臉面也不留。」

　　老實人發怒格外可怕，百聞百識百曉立刻噤若寒蟬，低低行過禮後悄悄退出秘書長的辦公室——扶危濟生真君要走已是鐵打一般，之於人類而言，如今的問題是還想不想留個體面留份善緣。

　　三人憂心忡忡回到群玉閣，凝光從頭到尾聽完，似笑非笑看向面色凝重的另外六星。

　　「這就是某些人小肚雞腸疑神疑鬼的後果，諸位仙家是與帝君立了契約，不是賣身給璃月的長工。短短兩三年內真君便將璃月拉拔到提瓦特之首的位置上，一些人明明好處占盡卻還骨頭輕了三斤，合該好生賠禮道歉。」

　　她是從不懼怕後起之秀出現在自己的商業領地之中的，奈何人心各有不同，仙人們及時抽身未嘗不可，璃月這艘船並沒有少不得誰一說。

　　刻晴性子直爽，說話也直來直去，此時卻是冷了臉輕哼：「人善被人欺，這回我算真正見識到了。」

　　天叔都已經到了預備繼承人的年齡，自然也通透得很。他看看底下坐著的年輕人，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沒說話。

　　「仙人無欲無求不與我等凡俗之人一般見識，只因其秉性高潔，咱們卻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如今唯有做出番成績，才對得起前輩們一番心血。諸位，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七星掌權的結構，是時候進行調整與重組了。就與仙人及時抽身一般，咱們自己體面些，總比將來讓人『幫忙』體面要體面得多。」

　　凝光此話一出，群玉閣內外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堂中桃花迎人便笑，哪怕已是炎炎夏日依舊芳菲未盡。

　　不幾日，羅浮天舶司收到提瓦特璃月的訪問申請。這件事兒兩邊本來就早有意向，現下無非走個過場。馭空看過名單嘴角忍不住抽搐，想一想如今【星槎海逸事】裡大熱的爆炸帖子，已經開始為這位帶隊的朱櫻姑娘感到尷尬了。

　　重名這種事誰能想得到呢？都過了八百年了，實在是個巧合。

　　「回復璃月我們已收到訪問申請，熱切期待遠客來訪。考慮到旅途遙遠，不妨請他們直接搭乘返程星艦。」

　　她點著名單上格式各異的名字，心裡想著該如何措辭。

　　直接這麼說話會不會有些傷人臉面？可是如果不這麼安排……尚且停留於地表的文明一時半會兒怕是無法捕捉到羅浮仙舟的停靠坐標。

　　如果停雲還在就好了……

　　隔天天舶司的回函傳達到月海亭，希望一週內提瓦特的訪問隊伍能隨同星艦一同出發前往羅浮。甘雨親自帶著回函去長樂茶館，剛到門口就被拉進去坐下吃東西。

　　「你來了？快進來玩兒，今天有冤大頭送的至冬奶酪，烤著吃！」

　　朱櫻一向是只管吃不管做，若陀也不會，所以動手的全都是小朋友。她知道甘雨吃素，專門騰了個位置出來單給她準備，不與旁邊那堆雞翅雞腿接觸。

　　行秋偷偷往奶酪裡裹絕雲椒椒的行為被穹抓了個正著，重雲邊蹲在朱櫻煉藥的爐子旁燒火邊和彥卿一塊聲討，丹恆坐在稍遠些的地方隨時準備御水滅火——萬一不小心把院子點著了，夏天裡簡直要人命。

　　烤熱的奶酪沾上糖，脂肪碳水雙雙爆炸，但是能帶給人足夠的快樂。

　　「烤好了烤好了，快點接一下！」少年們又叫又笑，混合著貓咪喵喵喵的討食聲，茶館後院就跟開了鍋一樣熱鬧。甘雨被朱櫻抓住塞了兩口甜食，整個麒麟愣愣的，被帶到樓上書房才反應過來要害羞：「真君……」

　　「遇到什麼麻煩了？」朱櫻給她倒了熱茶，示意她隨意坐：「還是說羅浮的回函需要我幫忙處理？」

　　甘雨躊躇片刻，將回函奉上又小心翼翼看著她的臉色道：「您……還好嗎？」

　　「我很好啊，有話直說。」

　　除去暫回羅浮一事仍舊心有疑慮外她這幾天日子過得確實很好，無憂無慮吃了睡睡了吃，一覺睡到自然醒。不用翻卷宗不用看公文，也不用勞心勞心算計得失，身邊有貓門外有狗，三兩老友時不時登門拜訪，有什麼不好的呢。

　　甘雨就把七星的正式道歉信與保證書列出來，朱櫻也不看，指指天衡山方向：「讓他們去七天神像底下當著岩王帝君的面兒訂立契約，今後璃月也不是幾個人說了就算的，得所有璃月人一起說了才算。若是能做到，我不介意當一回見證，其他仙人也會去。若只是說說而已白哄咱們這些老東西高興，那就算了，少費點事，今後隨他們自己折騰。」

　　端著烤奶酪送上來的若陀也這個意思，書房門沒關，他象徵性敲了兩聲就走進來。青年把盤子放好，抽出第三張凳子坐下：「就照朱櫻說的辦。摩拉克斯尚且無法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錯誤決定，參與討論的人越多，道兒走偏的可能就越小。兩條腿的時候不是往左倒就是往右倒，腿兒多了自然就穩當了，什麼時候見過蜈蚣摔倒呢？」

　　他這個比喻又準確又噁心，甘雨憋不住「噗噗」笑出聲：「這一代的七星魄力尚存，再往後過上幾代就說不准了。真君選了個好時機，大家都能體體面面的把事情辦好，總比沙漠那邊天天兵戎相見鬧得不像樣子強。我只是心裡過意不去，請了真君來幫忙，最後又是這樣。」

　　「這都是小事。」朱櫻不在意的揮揮手，「總要有人出來扮黑臉，我不介意當回壞人。」

　　「再說了，老家那邊有點私事，我怕是得花上幾年時間才能理順。所以並不是一時意氣甩手不幹，剛好趕到這個時候罷了，七星想多是七星的事，你不要多想。而且這次我只負責把人帶到，羅浮天舶司有專門的接渡使負責後續行程，也不必擔憂後面萬一發生什麼尷尬事。各國推薦來的人才裡沒有傻子，不會有人在異鄉鬧分裂鬧內訌的，平白讓人看輕自己。」

　　聽她這麼說，甘雨這才鬆口氣。她身處人與仙之間，回不了山林融不入人海，迷茫時不時就會湧上心頭。見到朱櫻如今這般說放手就放手的灑脫，多少有幾份羨慕。

　　「你啊，摩拉克斯都已經歸隱，你也該仔細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一則合理的契約應當列明開始之時與終止之刻，你的終止之刻在什麼時候？」

　　若陀把裝滿烤奶酪的盤子朝甘雨推推，哄小孩兒一樣哄她：「吃吧吃吧，不管你怎麼選，都不會說選擇一方就要失去另一方的呀，你看我們誰也沒有放棄過你母親不是嗎。喜歡熱鬧的煙火氣，那就好好在港口生活，要是不小心被煙火氣嗆著了，就回山林暢快暢快，你總是自由的。」

　　「嗯。」

　　少女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遮掩自己微紅的眼眶，摸著從盤子裡一片接一片摸裹著糖的烤奶酪片。

　　樓下突然傳來好大一陣動靜，乒乒乓乓的聲音從堂屋發展到後院，最後似乎翻出院牆。三月七跑上來抹了把臉：「朱櫻姐，重雲不小心把酒當成水喝下去了，這會兒提著重劍和彥卿翻到外面路上過招呢，怎麼辦？我是不是該給他們兩個上護盾？」

　　「然後你就自動反擊給他們兩個一人一箭麼？」丹恆準備了許久的御水術終於派上用場，不多時一位身形高挑的淡眸女子拎著兩座冰雕送進來：「誰隔著院子往外潑水？」

　　丹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家的小孩玩兒得有些過火了，給您道歉。」朱櫻起身下樓去調解鄰里關係，若陀立刻翻身爬到窗台上往下湊著看熱鬧。

　　甘雨：「……」

　　不是，您看熱鬧的姿勢怎麼和旁邊的貓差不多啊！


第107章 飄渺之舟

　　經過一番了解大家才知曉原來扛冰雕進來的女子正是重雲的小姨媽，她本在岩上茶室棲身，今日剛好領了老闆的意思送些書信過來，不成想撞上侄子撒酒瘋與人過招。以重雲的性子一定會小心翼翼絕不碰自己不能吃的東西，此番突然失控做長輩的申鶴難免誤以為他是不是被欺負了。

　　她本打算打一道寒氣讓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小朋友冷靜冷靜，誰知忽然有清水從天而降，兩邊剛好撞上，就這麼巧之又巧的凍出兩尊「冰雕」。

　　「不好意思，趕緊先解凍讓兩個孩子去洗個熱水澡，雖說夏天暑熱著涼了卻也不好。是我疏於管教，抱歉。」

　　朱櫻三兩句就把申鶴給忽悠迷糊了，轉頭沖偷偷吐舌頭的行秋使眼色，少年把頭一低，趕緊去給倒了霉的小伙伴準備熱水和換洗衣物。

　　甘雨見狀告辭而去，留下若陀自己趴在窗戶旁圍觀。

　　申鶴從懷中取出厚厚一沓紙張交給朱櫻，自己找了個角落安安靜靜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行秋進進出出。少年叫她盯得炸毛，腳下速度快了好多。

　　過了一會兒重雲和彥卿重新出現，各自抱著毛巾擦頭髮。

　　「對不起申鶴小姐，我和重雲彥卿鬧著玩，就……」

　　行秋看小伙伴們都沒事了，當先握拳與申鶴行禮道歉，後者是個實誠性子，這才轉開眼睛去看大外甥：「……」

　　「沒事的小姨，行秋不是故意的，剛好我想和彥卿兄弟試試招呢。」重雲跟著行禮，申鶴確認他沒有被人欺負，這才放過兩人徑直走到彥卿面前：「抱歉，如果生病，賬單記到岩上茶室。」

　　彥卿：「……啊？」

　　這麼認真的性格嗎！

　　「夜蘭要我把東西帶給你。」她不再看鬧騰的男孩兒們，拐回頭去找朱櫻，後者已經拆開書信正在閱讀，越讀眉頭越緊。

　　朱櫻一連翻了幾頁，最後把信紙收好，對申鶴點點頭壓低聲音道：「走之前我會把這件事辦好。你回去告知夜蘭，但凡發現拿層岩巨淵以及歸離原處桃花放在人身上做實驗的，殺無赦。若有人問起只需告知此花劇毒，服之必死，入藥入湯無異於謀害人命，等同殺人。」

　　桃花這種東西，無論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餓不死時誰也不會想著把它吃進肚子裡。要麼本就別有居心，要麼就像這信中所言受人蠱惑，朱櫻第一反應便是豐饒民來得好快。

　　提瓦特方才新生，怕是承受不住第二波摧殘，且消息傳開的速度快得不正常，源頭基本可以斷定是從羅浮那邊洩露。

　　得把危險帶走。

　　她敲敲手指，起身送客：「具體如何操作我得想想，此事牽連甚廣不可輕舉妄動。如果岩上茶室老闆得空，或許這幾日我便厚著臉皮登門討杯水喝了。」

　　申鶴像是背書一樣把需要傳達的話記住，出門前忍不往摸摸外甥的腦門。她前腳才邁出去，後腳少年們怪叫著揶揄同伴，重雲差點又要把大劍亮出來。

　　事涉豐饒民朱櫻不敢托大，忙通過小葉將詳情告知諸仙。鍾離當即表示由他去聯繫其他塵世執政說明事情的嚴重性，反正現在大家都退休了，與其無所事事躺著養膘，不如且將精力放到這件事上。

　　「不易大張旗鼓，免得提醒有心人將目光轉移到桃樹上……」沉穩的聲音通過地脈網絡清晰傳入耳中，客卿先生笑笑：「說不得這次需要紀芳紀老闆借我們一臂之力。」

　　朱櫻瞬間就明白他的想法，這種事是不能較真的，越較真越引人注意，起了反效果。桃花本就是常見之物，放在眼皮子底下天天給人看，誰會拿它當回事？

　　「我知道該怎麼處理了。」

　　這回怕是得把臉皮摘下來裝兜裡一段時日了，或者乾脆在羅浮多躲幾天。

　　因為時間比較緊張，隔天早晨起來朱櫻便去了岩上茶室找夜蘭「喝茶」。夜蘭老闆是凝光放在地面上的一雙眼睛，專管情報一事。前幾年天叔想著請她接任職責時還鬧出過不大不小的一個亂子，到如今璃月全境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情報網絡。

　　「朱櫻老闆高義！」夜蘭對危險非常敏銳，些許端倪就足以引起她的警惕。茶室內最靈巧的博士為貴客安排好熱水茶葉便退下去待命，申鶴獨自守在門外確保隔牆無耳。

　　「咱們最長還有六日時間，你先安排人把『桃都』二字露出去，再與仙人掛上鈎，自然有人往我身上想。剩下託付給往生堂，哪怕孤魂野鬼胡堂主也會好心把他們埋了。最後勞煩與我備幾張酒席的帖子，這幾日店裡就不開火了，四處吃席去。」

　　她蘸著水在桌面寫了兩個古字：「請幾個大手多些點話本子賣，妖鬼狐怪什麼都行，越是愁腸百轉越好，叫人牽腸掛肚黯然失神，若有名角兒編排戲曲也敬請隨意，總之務必要讓大家留個躲著桃花走的印象。」

　　如此裡外皆有迴響，普通人下意識避開，正正好好把居心叵測的露出來。

　　朱櫻不介意殺幾個豐饒民以儆效尤，對於那群瘋子來說只有自己的命才是命，貪慾使他們扭曲，根本無法理解提瓦特本地長生種對普通人類的愛護。

　　「這樣一來，危險可就全部聚集在您一人身上……」夜蘭想勸，話到嘴邊不知該怎麼說。誠如朱櫻所言這件事只有她能解決，她提出的方案也是所費最低，傷亡最小的。

　　白髮女子托腮而笑，眼神清澈靈活：「怎麼會，我懂得該搖人時就搖人呢。」

　　她刻意說得輕鬆，倒把夜蘭勸得一怔，片刻後放緩了眉眼：「不如讓凝光以送行為由在群玉閣廣邀賓客，您擔了風險，我們不能讓您再受委屈。」

　　「我沒意見。」她含笑斜睨了夜蘭一眼，施施然出門離去。

　　岩上茶室的辦事效率果然了得，等到臨出發前長樂茶館四周已經有了蟊賊刺探的痕跡。

　　院內植物茂盛，尤其那顆梧桐去年一冬就沒怎麼掉過葉子，幾乎都快成鐵證了。朱櫻姑娘是什麼人？扶危濟生真君的後裔，四捨五入就是仙人，她自海外歸來之時璃月四境桃花生發，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可見這花必然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等到又過兩日，群玉閣的百聞百曉兩位姑娘提錦盒奉玉匣，一路步行從月海亭走到螭虎岩側街給長樂茶館的老闆送邀請帖。當著一整條街的街坊細聲細氣請朱櫻姑娘去群玉閣赴宴。

　　——那可是群玉閣！家裡沒點產業或是手頭沒點本事的升斗小民只配抬頭仰望，想都不敢想能坐在那上面與大人物們吃酒聊天。

　　聽聞前幾年雲老闆試新戲時借過天權星的台子一用，能作陪的全是璃月港檯面上的人物，那齣戲果然一鳴驚人直到現下還場場爆滿。朱櫻姑娘從月海亭回來沒幾天，大家見她日日領著一般少年憨吃憨玩只當是差事交了往後要過悠閒日子，誰知道轉臉人家更成了凝光大人的座上賓！

　　「就是說啊，以朱櫻姑娘的人品才學，怎麼可能埋沒在這小小的螭虎岩側街上！」風箏店隔壁的劉老爹口沫橫飛慷慨激昂，揮著拳頭好似他自家的親生閨女得了邀請一般。買風箏的阿婆看了會熱鬧，也低頭對買東西順便打聽的客商說起掌故：「你問他說的朱櫻姑娘？兩年前從海外回來的，有人說蒙德，有人說至冬。後來這姑娘去須彌待了兩年，給璃月辦了不少事兒，月海亭也來請她，這幾日才辭了家來歇歇，說是要帶著一幫子年輕人去天外看看，是個靈巧人兒呢。」

　　買風箏的客人戴著頂大斗笠，上半張臉都遮在斗笠裡。藉著遞摩拉的功夫，阿婆瞄了一眼，只覺這人生得實在有趣，那麼長的臉居然有幾分好似螭虎岩外頭流浪的大黃狗，人怎麼會長得像狗？

　　等這人拎著風箏走開，又有幾個穿短打的漢子來到玩具攤兒旁停下腳熱鬧，看了沒兩眼分便作兩撥，一波與阿婆閒聊，一波往同一個方向行去。

　　側街上的長樂茶館外聲浪一陣比一陣高，原來是朱櫻姑娘從店裡出來接了百聞百曉姑娘送的請帖與錦盒，又把店裡的至冬甜食拿出來分與大家甜甜嘴。這下所有人都知道長樂茶館的老闆要去群玉閣赴宴，連天外來客也請她去做客，街坊鄰里們和其他街巷的人聊起此事嗓門都更高了些。

　　山間窪地的巨岩旁有條縫，順著縫往裡擠，早年岩石坍塌在這兒架起一處小空地，那個買了風箏的狗臉人坐在塊石珀原礦上，拿剛好凸起的礦石做凳子用。他很有耐心的等待，沒過多久，幾個身型迥異的人有快有慢有早有晚，一個一個順著山岩縫隙鑽進來。

　　「此地山勢險峻奇石遍地，不必擔心說話被不相干的人聽了去，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了。」

　　他們互相看了一遍臉，對暗號似的舉起小臂：「藥王慈懷！」

　　喊過這句口號才算確認是自己人。


第108章 縹緲之舟

　　「怎麼樣，有結果嗎？」

　　喊完口號這些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最先來的那個長得像狗的人從懷裡掏出一株桃花。

　　夏季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但是這支桃花就像真正的「金枝玉葉」般，花朵碩大肥厚，葉片翠綠，虬勁枝條間隱隱纏著金絲。

　　「這！」坐在他旁邊的人將桃花接過去翻來覆去細細觀察，看完後激動不已的交給下一個人：「和羅浮建木確有相似之處。」

　　「試試不就知道了。」

　　桃枝繼續向後傳遞，狗臉人珍而重之掏出一方木匣，周圍人等無不屏氣斂聲。只見他輕輕搓了幾下匣子自動彈開，裡面躺著一支朱櫻非常熟悉的建木櫱芽。

　　若是普通植物，兩支放在一處建木的櫱芽也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可現下這株櫱芽還躺在匣子裡就像是有知覺一般往裡縮了縮，一副恨不得縮回種子裡的模樣。

　　「呼……果然是桃都。八百年了，桃都終於再次現世。」眾人眼看著建木櫱芽越縮越小，最終枯萎破碎，那支桃花越來越燦爛，好像能認出人來一樣紅得熱烈。

　　確定了目標沒有弄錯，這幾個探子微微鬆了口氣。提瓦特這顆星球位置實在是偏僻，誰能想到失蹤了八百年的藥王賜福居然一直窩在這鳥不拉屎的小地方？

　　「歸離原上那棵大的也只是分支，找不到本體在哪裡。」坐在另一側的人錘了下地面，「這裡本土的長生種很少，但是都很能打，不太好下手。我想過試著傳揚藥王美名，結果發現他們這兒信的亂七八糟，家裡什麼玩意兒都擺……倒不像求神拜佛，更像給神明指派任務，管不好的還要挨罵！」

　　這都什麼奇葩宗教觀？

　　「要不咱們直接把歸離原上的桃都分支先弄走算了，總之對上面有個交代。大規模翻找還是交給大部隊，咱們只是探查的小隊，幹不過本地長生種才是正理。再者，一棵樹而已，挖走就挖走，它自己難道還能跳起來表示反對不成！」

　　不是大家對藥王不夠虔誠，而是虔誠的前提得有命。地表上叢叢桃花全部都是分支，只能說明桃都本體藏在星球的深處。他們就算有技術炸開這顆星球搶奪神蹟，本土居民又不是死的，哪能不反抗？用自己的壽命去成全別人的長生……這種人或許有，只是並不存在於他們這些斥候之中。

　　「你們幾個今晚挖樹，我想法子接觸一下那個被反覆提到的女人。哼，短生種，化外民，等到了羅浮見到別人動輒能活三五百年，我就不信她心裡不會產生些特別的想法。」

　　狗臉人冷哼一聲，長生不死、無盡形壽，這世上哪有人不渴望？

　　坐在他對面的人面面相覷，壓低聲音討論片刻後紛紛點頭：「沒錯，若是提前將她吸納進來天舶司也察覺不到，甚至關於桃都我們也能交給那女人代為辦理……東西到手處理乾淨就行。」

　　商量妥當，這群人按照來時的樣子一個一個擠出山石縫隙，兵分兩路各自謀劃。

　　為數眾多的那部分直撲歸離原，此時正值夏夜，一到地方這些人就傻了眼——田畝間數著燈架，吸引蚊蟲蛾蝶飛撲的特殊燈具高高挑起，將一片片稻田照得如同白晝。白天真沒人注意，那燈掛得有點高，不打開誰也不會抬頭網上看。

　　歸離原如今也是璃月重要的糧食產地，放眼望去一片片稻穗沉甸甸的低著頭，處處飄蕩著稻米的清香，晚間還有人在田邊忙活。

　　對於打算偷東西的人來說，這是個地獄副本。

　　「怎麼辦？」

　　幾人找了個光線照射不到的角落圍起來商量對策。就此打道回府是肯定不可能的，想要命就得拼，誰空著手回去誰就會成為「養料」。

　　看了一圈，中間有人一拍腦袋：「守到後半夜誰去遠點的地方放把火！燒起來這些人都得去救火，咱們抓緊時間挖，爭取天亮前撤回走私艦。」

　　為保公平他們抽籤好決定放火人選，然後就耐心地蹲著邊餵蚊子邊等時間。

　　嗯，夏天，地頭，水邊，餵蚊子。

　　抓撓聲與衣物摩挲聲就沒停，看影子宛如一群獼猴。

　　好不容易熬到月影西斜，田間作業的人基本上也都收拾東西走了。抽中短簽的人一躍而起，跑出去大概二十分鐘半個小時的樣子，火光與呼喊聲驟然大作。

　　「快快！趕緊動手！」眼看最後一個看守稻田的人也跑去幫忙滅火，被蚊子叮胖了一圈的幾人直奔琉璃古社背後的桃樹。

　　如血一般殷紅的花瓣邊開邊落，唯獨不結果實。

　　第一鏟挖下去，樹根處彷彿疼痛似的漾出種種黑色霧氣，動手幾人大喜，眼看第二鏟就能切斷這條根須……喜意還沒從臉上消退，他們恍惚間看到了一個影子，鏟子飛上天，同夥們也飛上天，耳邊傳來冷冷的少年音：「擅動桃樹者，殺之。」

　　「……」

　　「嘖嘖嘖嘖，運氣真是不好。幹嘛去摸歸離原上的桃花，去層岩巨淵挖啊，白讓我等到這會兒。」

　　若陀鬱悶的投子認輸，坐在他對面的鐘離隔著棋盤依舊四平八穩：「辛苦，朱櫻的意思是放一個歸巢，她才好找到這些居心叵測之輩的藏身之地。」

　　大地上的礦石就是若陀的耳目，斜倚在山岩間的桃枝全是朱櫻的蛛絲，在璃月地界只有他們不想去看不想去聽的事，沒有他們看不到聽不到的事。

　　群玉閣的夜宴十足熱鬧，從各國趕來的商業代表齊聚璃月港，都想從這場盛宴中分一杯羹——雖然能夠參與的外國人數量極少，但並不是沒有，大家巴結不上七星卻能試著和同鄉拉攏拉攏感情。這兩年璃月和天外之人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換誰誰不又羨慕又嫉妒恨不能取而代之？

　　大家都清楚「取而代之」的可能不大，那湊近些沾點便宜總沒問題吧！

　　此行的引路者是位年輕嬌媚的姑娘，她與凝光同桌而坐，天權星態度溫和恭謹恍如對待長輩。據說廳中擺設的那株桃花盆景便是她所贈與的賀年禮物，經年不敗，天權小心翼翼供養著，專門挑最顯眼的位置安放。

　　——現在可是夏天，街邊已有小販沿街叫賣桃果，根本不該是桃花的時節。

　　請來的各班台柱子紛紛裝扮起來走馬燈似的獻藝，朱櫻姑娘卻只坐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欲離席。那樣精緻矜貴的美人兒本就格外有些驕縱的權力，尤其她那雙眼睛潤潤的好似隨時淌出珍珠，就更加沒人忍心為難於她。

　　天權星自然百般留客，好不容易勉強又坐了半個時辰，朱櫻咳嗽著見過每一桌貴客，到底讓主家安排了七八個人手前呼後擁好不熱鬧的簇擁著送下群玉閣。她前腳才走，後腳就有人交頭接耳打聽起來，美人「仙人後裔」的身世順理成章的傳入有心人耳朵眼裡。

　　夜宴散席後百曉立刻來報，望舒客棧派人送了幾個人不人狗不狗的玩意兒來，說是魈上仙晚間散步時順手打死的。具體如何處置夜蘭那邊早已傳過信，第二天月海亭就此事發布公告，璃月港內外百姓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天外來客都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做生意的，居然有幾個壞蛋半夜三更膽大包天敢去歸裡集偷桃樹！

　　那樹下可就是塵之魔神與扶危濟生真君的靈位啊……

　　等同於踩在已逝仙人的墳頭瘋狂蹦迪，放在炸裂界也是相當炸裂。

　　璃月人是有信仰懂感恩且是非分明的，痛罵一頓放火偷樹的惡棍之後大家紛紛關注起他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桃樹，瞬間野外所有桃花全被珍而重之的保護起來。別說誰會故意傷害損毀它們，許多上年齡的老人家主動坐在樹下看護，專門盯著形跡可疑的陌生面孔，看得人直發毛。

　　「可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若陀無語的看著朱櫻一股腦捲走琉璃古社前整整齊齊擺放的貢品，這傢伙出遠門不帶錢也不帶細軟，就知道裹著一袖子零食吃吃吃，不得不出言提醒她一二。後者塞了棵葡萄進嘴裡嚼嚼，點頭：「好吃，甜！」

　　「誰問你這個啊！你就不帶點傍身的東西嗎？出門在外窮家富路的……」

　　說著他看向正在被胡堂主委以重任的鐘離客卿，再次覺得這倆在某種層面上不是親生更似親生，「出去可沒有給你記賬的地方，要是被人扣下刷盤子別說是從提瓦特來的！」

　　「嗯嗯嗯，知道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摩拉克斯一口湯喝，放心吧若陀，餓不著你兄弟。」

　　朱櫻又摸出顆蘋果喀嚓喀嚓啃，還真別說，風神推薦必屬精品，希望他在布置永久性風場上的品味與挑酒水和水果的水平能夠保持一致。

　　「咱們也要上車躍遷到下一個地方啦，說不定將來還會在羅浮遇上呢。」

　　三月七朝朱櫻揚起照相機，無名客們拍照的拍照，揮手作別的揮手作別。

　　「朱櫻姐姐，可以出發了。」

　　彥卿此行的身份是官方調查員，自然要和調查團隊同行。他看了眼海面，有古老的桅杆迎著風張開船帆。

　　「哈哈！沒想到吧，是我來送這一程。」北斗大姐頭扛著刀站在船首，笑容豪邁，水手們喊著整齊劃一的號子控制死兆星號穩穩當當停下。

　　星艦停在遠海的小島上，加上朱櫻一共十六人的隊伍需要先行到達小島，然後登上星艦。中途路過了猶如田地般的養殖網箱，稻妻少年楓原萬葉趴在船舷上看了一會兒，摸出一片狹長綠葉吹出婉轉的曲調。


第109章 飄渺之舟

　　從空中俯瞰提瓦特才會發現，她原來是如此精巧漂亮的一顆星球。訪問團的客人們進入星艦後很快就被安排了房間，想休息就休息，想觀景也可以靠著舷窗盡情欣賞。

　　客人們通過星艦門時都被噴了一臉白煙，朱櫻悄悄告訴混進隊伍還是做「客卿」的鐘離那其實是吸入式疫苗：「不同星球上存在不同類別的病毒，提瓦特是很難對羅浮產生威脅的，但反過來就不一定了，所以會有一次基礎預防接種，免費。」

　　這玩意兒八百年前就普及了，屬於丹鼎司的主營收入項目之一。

　　「原來如此，璃月也該建立一個類似機構才好。」

　　青年盯著腳下靜靜旋轉的星球摸摸下巴。

　　朱櫻表示同意：「沒錯，醫療衛生是非常重要的職能部門，我給甘雨留的規劃框架裡涵蓋了相關內容。」

　　只要七星不做大死，那些規劃他們大可以挑挑揀揀著用。

　　「今後有機會還是得讓他們出門看看。」

　　立足的高度會影響到眼界的廣度，就比如現在，識得乾坤之大方能憐惜草木蒼翠。

　　兩人從各個角度觀察了一會兒提瓦特，彥卿忽然來找朱櫻有事。

　　「你且去忙，需要的話隨時喊我。」鍾離把注意力轉移到桌面未曾收攏的殘局上，很快就有訪問團的其他成員坐下來向他討教。

　　「嗯。」朱櫻看了眼公共區域裡的人員分布，跟在彥卿身後去了主控艙室。

　　「朱櫻姐姐，你確定有步離人侵入到提瓦特的近地軌道？」

　　身邊沒有第三個人後少年拉著她確認：「沒有看錯吧！」

　　這可是送上門的軍功，他這個驍衛怎會不激動。

　　「有，一支先遣小隊在地面上就被解決乾淨了，剩下的……」

　　她閉上眼睛算了一會兒，報出一個三維坐標，「他們把我的桃枝帶在身邊，相當於隨身帶著個監控。」

　　領航員和觀測員在為進入躍遷點做準備，彥卿走進主控艙室找到舵手，悄悄將朱櫻報的坐標告訴他：「拉遠點打，免得渣子掉下去怪嚇人的。」

　　這孩子人還怪好的嘞！

　　舵手瞭然的比了個ok，把坐標發給觀測員：「瞪大眼睛找著，別放他們跑了！」

　　仙舟人對以步離人為代表之一的豐饒民恨得深沉，屬於早上出門遇見不吃飯也要衝上去揍一頓的程度。

　　二十分鐘後觀測員果然在坐標點上發現一艘塗裝很有隱蔽性的「小型」私人商用星艦。它躲在星球另一側，謹慎的貼在海面上，裝得很像是本土海船。

　　「提瓦特並未對羅浮以外的深空開放，這麼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東西。」領航員通報星艦調整姿態準備加速，公共區域內的客人們被請回房間告知務必等到躍遷完成後再自由行動。

　　至於躍遷是什麼……呃，如果有人問的話就簡單講解一下好了。

　　深藍色的星艦緩緩轉動，看上去單純無辜人畜無害。

　　朱櫻打開小葉——嚴格來說提瓦特世界樹覆蓋範圍之外的地方小葉是無法使用的，但朱櫻作為用桃都根系重續了地脈的人，她卡了個相當於賬號管理員的bug。

　　只要她或納西妲在的地方，小葉就可以正常使用。

　　步離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逃回來的斥候手裡捏著一枝桃花，告訴首領他的發現。

　　「我們找到桃都了，它的本體被人帶去羅浮人那邊……」

　　地面上找不到桃都的本體，要麼藏在地殼深處，要麼它會動——豐饒之力作用下的植物會召喚造物保護自己或者帶著自己逃跑，一點也不奇怪。

　　他們不是沒猜測過星球內部，可當關於朱櫻的情報越來越多後，斥候更傾向於她與桃都之間存在某種關聯。

　　「確定是這個女人嗎！」首領打開全息光屏。

　　一切都是豐饒民們自行推理出來的，斥候對此深信不疑：「就是她！有跡可循，能查出她就是羅浮人的後裔。」

　　八百年的時間過去，真真假假的信息摻雜在一起……不混淆不出錯才奇怪。

　　「跟在後面，羅浮的星艦出門統一配得有武器。」首領立刻拍板做出決定。

　　守著星球有什麼用，人都要跑了！一旦讓桃都進入仙舟聯盟管轄區內他們再想靠近就比較難了，別忘了羅浮上還有群藥王秘傳呢，這大好的機會怎可拱手相讓？

　　他們不敢跟得太近，偽裝成私人的商用星艦遠遠墜在後面。飛得搖搖擺擺憨態可掬，如果不是提前知曉觀測員也會把他們當成想要站點小便宜隨行的商人——這種跟隨行駛的例子很常見，星際商人出門最喜歡跟著大星系的隊伍尾巴上走，又安全又便利。只需要說句好話，或者把樣品拿出來一些討個人情就行，總比自己一條船孤零零的強，萬一不小心偏航進了隕石帶呢？萬一倒霉遇上星際海盜呢？損失點本就要送人的樣品和損失整條艦，這筆賬一點也不難算。

　　「魚上鈎了。」

　　舵手看看四方覽鏡上的紅點終於動了，伸了老大一個懶腰感嘆：「不枉費磨磨蹭蹭這麼久，咱什麼時候動作這麼慢過？」

　　羅浮人在地面上走動時一個比一個性子慢，但是你要說上戰艦出門去揍豐饒孽物，那他們就能充分體現出什麼叫「巡獵命途」。不少天舶司的領航員以及舵手都曾在雲騎軍中服過役，標準戰術動作一點也不含糊。

　　「找了顆荒星解決掉他們。」領航員發回一個坐標給舵手：「別拉到躍遷點附近打，回頭不好打掃那麼多太空垃圾，怪噁心的。」

　　主控艙室裡響起心照不宣的壞笑。

　　誰也不想把髒東西倒在自家出入必經的大路口不是？讓司舵知道他們這麼幹一定會被罰出來撈垃圾，誰想飄在太空裡給步離人收屍啊！他們為什麼不能自己想辦法分解一下？！

　　星艦慢吞吞調整好方向，生怕後面的跟屁蟲跟丟，晃晃悠悠飛了一個單位距離後就像小學生郊遊看到蝴蝶那樣走著走著就跑偏了。

　　「被發現了？」跟在後面的走私艦緊張不已，不得不低聲下氣聯繫前面的「羅浮小學生」。

　　【請問是前方航線阻塞了嗎？】

　　「小學生」很快給了答覆。

　　【不，星艦上有頭一次出門的小朋友，帶他們逛一圈。】

　　「還好還好，沒有被發現，是那些提瓦特人提出了遊覽的要求，真是群土包子。」

　　步離人鬆了口氣：「也好，在空中咱們不好和羅浮的星艦硬碰硬，下了地面就不一樣了。這艘艦是商用型號，不像雲騎出征的戰艦配有那麼多物品。咱們可以先放點藥煙，然後直接動手。」

　　雲騎軍戰鬥力強勁，但也有弱點。

　　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也是一類特殊的「豐饒民」，同樣受到豐饒星神「藥師」的賜福得享「不死」，步離人散發的信息素會讓他們感到恐慌甚至誘發魔陰。

　　別的豐饒民才不在乎魔陰不魔陰，彼此吞噬是他們的本能。但正常的仙舟人卻視魔陰如死亡，萬萬不願意讓自己落入那般毫無尊嚴的田地。

　　活的跟怪物一樣，還不如死了呢！

　　領航員看著走私艦發來的繼續隨行請求，摸著後腦勺納悶：「這都鈎直餌咸了怎麼還能上當？」

　　觀測員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新手保護期，新手保護期。」

　　說完兩人一塊笑著去看彥驍衛。

　　彥卿很是爽朗的笑回去：「誒嘿！」

　　他這句「誒嘿」頗有巴巴托斯的韻味，朱櫻撐著下巴默默移開視線：「你們配備了還神通氣散麼？」

　　這玩意兒的丹方她當年在丹鼎司抓到想吐，軍中所用那都不是用天平秤上手抓，得把原材料按袋裝的直接發去給神魂部丹士，交接核對時繁瑣又囉嗦。

　　「呃……」

　　領航員一窒，帶了，但是不多，畢竟他們出來不是打架，誰好人家做生意的帶一堆行軍丹藥在身上！

　　「那就所有身負軍職的乘員下去，我和鍾離先生當一回誘餌，準備吧。」

　　這會兒現煉也來不及了，只能這樣自用人力填補。

　　「唉……」

　　已經退役的領航員愁眉苦臉：「下次一定要向天舶司申請多帶點東西，不說像軍中一樣，至少差不離吧！」

　　說著荒星便已近在眼前，護衛乘員得到消息迅速做好戰鬥準備，朱櫻敲開鍾離的房門請他幫忙：「尾巴跟出來了，著陸後動手。清乾淨了咱再去做客才好，要不然多不好意思呢。」

　　鍾離深以為然：「確實，以普遍理性來看，帶著惡客登門著實不恭敬了些。」

　　很快星艦就挺穩，艙門一開，遠遠就看見一對青年男女走出來，身旁跟了十來個乘員隨行，其中之一矮墩墩的，分明還是個少年。

　　「快點落下去！」

　　步離人激動萬分，尤其當他們看到那個白髮女子隨意指指地面便有桃枝拔地而起之後，更是將「桃都現世」的消息截下來不許向「巢父」報告。

　　一旦巢父降臨他們這支散裝隊伍可就沒有油水可撈了！必須先搶到功勞，確保桃都在自己手裡，然後才能慢慢向上邀功吶！

　　偽裝成走私艦的步離人戰艦沒有選擇直接停到荒星表面上去，他們留在軌道上時刻準備撤離——成功搶到桃都就殺光所有敵人炸掉羅浮星艦趕緊跑，巡獵的報復可不是開玩笑。


第110章 飄渺之舟

　　「他們來了。」

　　彥卿瞄了眼懸停在頭頂的「商艦」，下令穿著乘員制服的雲騎們三人成組散開備戰。

　　很快「商艦」上下來了快八十號人，相比之下己方不到二十人的陣容怎麼看怎麼勢單力薄，雲騎們又想聚攏回來拱衛主動願意做誘餌的客人。他們是軍人，職責所在，馬革裹屍再無怨言，但客人就不一樣了，需得來去平安。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三米，一米……

　　步離人首領就像個普通的星際商人那樣樂呵呵的帶人走到羅浮小隊近前，朱櫻側身攔下單手壓劍打算衝鋒的彥卿，同樣笑著對來者行了個禮：「萍水相逢，不知先生這是有何見教？」

　　鍾離背著手朝年輕人揮揮，山岩一般穩固的背影不由人不信服。散開的雲騎交換了個眼神，不再聚攏而是藉著朱櫻姑娘吸引對方注意力的機會繼續不聲不響完成包圍圈。

　　「姑娘好風儀，我們這些遠來人見了也忍不住心生仰慕，想請姑娘去家裡小住。」

　　朱櫻鬆手放開彥卿，少年提劍就砍——說什麼呢？這是赤裸裸的調戲良家啊！

　　都什麼年代了，能不能換一套說辭？

　　「黃口小兒！」步離人撕開偽裝，藥煙與信息素撲面而來，金髮少年追著首領瞬息便將其當場誅滅，回頭打算支援同袍呢，再一看，那位一直不怎麼愛說話的鐘離先生身後投下萬千岩槍虛影，他手裡不知何時出現的馬槊甚至都沒往前挪。

　　為了表示尊重專門把武器亮出來，奈何對手太廢，武器只能純欣賞一下，用不上。

　　拔地而起的巨木將懸浮在軌道上的「商艦」拖拽到地面，一陣根須翻湧後沒入地殼，半點殘渣也不留。

　　步離人的走私艦，高大的桃樹，同時消失得乾乾淨淨。

　　「將來要是茶水生意不好做，我就帶著若陀去投奔胡堂主吧，保證客戶源源不絕沒有差評。」她走到兩三個運氣不錯沒有直接被砸死的步離人面前蹲下，鍾離無奈：「往生堂通常不這麼拉客戶。」

　　「所以往生堂……到底是幹嘛的？」沒怎麼派上用場的雲騎們面面相覷，原來你們提瓦特人都這麼兇殘？管殺管埋這是一條龍啊！

　　客人們都在艙室內休息沒看到這一幕，也就沒人回答他們的問題。

　　「我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不知道三位……嗯，是不是也這麼認為？」她笑得親切又和藹，桃枝根須從背後遞出一隻手機，是從步離人首領的屍身上順出來的。倖存的步離人看這個女人比所有雲騎加起來還恐怖——她！她是位令使大人！

　　她就是桃都！

　　女人向身後揮了下手，連同彥卿在內所有雲騎甚至連停在地表的星艦也被植物根須裹進去。血腥味蔓延出來，有方才「活埋」的例子在前，三個步離人瑟瑟發抖絲毫不敢懷疑。

　　一整支雲騎小隊，甚至還有天舶司的星艦，她說處理就處理掉，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事兒放在星神令使身上一點也不突兀。

　　——不是所有星神令使都像存護克里珀和巡獵嵐的一樣可以用「正派」去形容，豐饒的令使為了奪取藥師賜福什麼罪行都敢犯下，毀滅的令使為了毀滅的美學視人命如草芥，沒人會去問他們「為什麼」，問就是【我高興】。

　　看來桃都是想對建木下手了，幻朧對羅浮真正造成的威脅並非差點讓將軍換代，而是讓各股勢力看到羅浮目前青黃不接的現狀。神策將軍在位已然七百多年，新的將軍卻還未成熟，持明逐漸走向瘋狂，狐人在三十年前的戰爭中死傷甚眾，只需小小挑撥，飛翔在星海間的巨艦就會像火藥桶一樣炸開。

　　她露出了虛弱疲憊的一面，那就不要怪對手太狠毒。

　　「你們商量商量，看看該怎麼用這玩意兒和巢父聯繫。提瓦特是我養了八百年的採食場，誰砸我食堂，我就活扒了他一窩狗子祭天，明白嗎？」

　　「是是是是是是！我們明白！明白！」三人趴在地上按照朱櫻的意思向巢父報告，虎視眈眈的桃枝才往後稍微撤了撤。

　　等他們汗流浹背的再次抬起頭，白髮女子的笑容越發親切，彷彿盛開在荒原上的白色百合：「你們在羅浮有線人，否則不可能這麼快就摸到提瓦特的消息。這個線人大概率隱藏在天舶司內，剩下一點點的概率麼……又是丹鼎司吧，我一點都不奇怪。」

　　「拿藥王秘傳的命換你們的命，這筆買賣能不能做？」朱櫻壓低聲音溫和的勸誘：「步離人不是我的眷屬，但也不會給我帶來麻煩。但藥王秘傳就不一樣了，他們像蝗蟲一樣討厭，又蠢又笨，除了捅婁子只會像小丑一樣壞事。」

　　「我要那個線人，你們讓他在羅浮上做好準備，想想該怎麼做才能讓我滿意……不然就去當『養料』吧。」女人輕描淡寫表達出想養幾條「狗」的打算，三個步離人立刻嫉妒起藥王秘傳。

　　妥妥的廢物點心居然還有令使大人肯撿起來要，真是投胎投的好。

　　朱櫻指尖閃過一抹粉紅色的光芒，盛開的桃花殷紅如血，迅速凋零結出桃實。她將這枚嘉果扔給步離人，他們差點當場打起來——桃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蘊藏其中的豐饒之力如此醇厚！

　　「是是是，您放心，我們這就聯繫！馬上就按您的意思辦妥！」

　　吃了威脅得了好處，這三人辦事辦得飛快，甚至頗有想要跳槽的衝動。

　　跟著其他令使幹可得不著這樣的好處，一不小心還會被活活吞噬。相比之下桃都大人只是下手不留情面而已，乖巧一些她分明很好說話。

　　濃郁的桃香味拂過鼻端，三人倒在一團不省人事，桃枝散開露出本應「死去」的雲騎小隊，彥卿臉上的表情和同袍們一模一樣：「啊？」

　　發生了什麼？

　　桃枝不但擋住了視線也隔絕了聲音，不是沒人掙扎奈何掙扎無用，彥卿都準備給景元發遺書了突然又被好端端放出來，就像突然被蒙進被子裡的幼貓。

　　地上躺著的三個步離人看上去也還好端端活著，朱櫻要保下他們三個的意思不能更明顯。

　　「你們知道過去丹鼎司怎麼抓老鼠嗎？不能隨便用毒餌，害怕被不懂事的小孩子撿去當零食吃。一般情況下醫助們會想法子活捉一個肥肥的胖老鼠，往後竅裡塞顆干黃豆然後放掉，幾個洞口盡數堵死只留一處，最多半個月，一整窩都會死在唯一暢通的出口處。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彥卿不大舒服的動動肩膀，他身後的雲騎們也挪挪腳步：「為什麼？」

　　鍾離先生及時咳嗽了一聲，朱櫻迅速收斂：「因為疼啊，干黃豆遇水膨脹，一開始被抓的老鼠漲疼得慌，一疼它就慌了，看誰都像敵人看誰都撲上去咬，越咬越疼越疼越咬，所有老鼠都害怕它，紛紛逃向唯一的出口。可是大家都想出去誰也不肯讓著誰，最後只能誰都出不去，一窩老鼠就此自我毀滅。」

　　「……這三個步離人，就是您放回去的胖老鼠？那幹黃豆……」眾人視線移到三人珍而重之攏在掌心的玲瓏桃果。

　　鍾離瞭然。

　　怪不得提瓦特的桃花只開花不結果，但凡敢結出果實，用不著成熟就能坑死一整個星球上的所有人。

　　豐饒的可怕略見一斑。

　　「收拾收拾走了，他們肯定有另行聯繫巢父相救的方式。」她拍拍手撐著膝蓋站起來，捲著沙塵的風吹過，咳嗽聲不斷：「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彥卿：「……」

　　這種以逸待勞的偷懶手段略有些眼熟，想不明白，再看看。

　　裹在星艦外的樹枝「啪」的一下碎了一地營造出狼藉的樣子，主控艙室內幾人噤若寒蟬。

　　「躍遷前請諸位務必確認自己扶穩坐好固定住，以免中途發生意外。」

　　乘員們全程保持耐心微笑逐項介紹，後半程提瓦特訪問團得到的待遇好到大家都感覺很奇怪，星艦卻像是屁股後面著火一樣拉著客人狂奔。

　　溫柔又漂亮的朱櫻姑娘不太像是個好人啊！這和【星槎海逸事】上說的不太一樣……哦，重名，那沒事了。

　　——將軍救命！我們艦上好像拉了個不得了的人！

　　彥卿給師父發了條信息，拍拍胸口躲在門後偷看朱櫻和鍾離坐著面對面下棋。

　　沒有若陀在中間增加難度，他們一盤棋下得很快，二三十分鐘必能確認和棋還是勝負已分。同樣經常與人下棋的少年逐漸忘記方才一點點的小害怕越湊越近，發現他們玩得居然不是從提瓦特帶來的遊戲，而是乘員們落下的星陣棋。

　　「為什麼不從這裡走？」景元帶他時從來不講究觀棋不語，有疑惑當問就問，朱櫻抬頭朝他笑笑：「不是不行，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鍾離挪出一個位置給小朋友坐，耐心給他講：「如今朱櫻的黑棋占優，我方有三條路可選，其一故布疑陣亂局以求和，其二短兵相接以子換子求個輸得體面，其三緩兵之計另尋機會求勝。」

　　他邊講邊擺棋子，朱櫻配合著走棋給彥卿看：「想好了嗎？」

　　順著彥卿問的那一步，兩人一路斗棋斗到星艦進了玉界門。


第111章 飄渺之舟

　　就算已經見識過天外之人，面對龐大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羅浮仙舟，提瓦特的訪問團成員們還是經歷了一場頭腦風暴。

　　天舶司的接渡使岩明專門領著客人在洄星港碼頭轉了一圈，仔細介紹了這座無人碼頭的運作方式，緊接著客人們被安排在天舶司下轄的禮賓客舍先行休息。

　　「有什麼需要千萬別客氣，待與司舵大人見過後諸位便可自由遊覽，不能去的地方會有守軍提醒。」

　　狐人終於得以在自家地盤上招待遠客，兩隻大耳朵豎得高高的。朱櫻含笑謝過他，主動催促成員們先行挑選房間：「你們選，選完早些休息。小葉現在可以用，有想要和家人聯繫的趁著信號還好也盡快。」

　　她只需負責將人帶到，走的時候點清人頭別落下誰，中間就不管了，管那麼多累得慌。

　　訪問團成員們各自抱團住下，最後空了兩間貼著後院牆的房間，鍾離隨便選了一間推開門也不進去，和朱櫻坐在院子裡繼續沒下完的棋局。

　　彥卿早跑了，先去找馭空交割印信，完成後一溜煙鑽回神策府找他師父——這一趟收穫頗豐，必須講給將軍聽。結果他一進門就看見符玄符太卜坐在景元平日裡打瞌睡的書案旁伏案勞作，本應在這裡的神策將軍不知所蹤。

　　「將軍呢？」

　　少年坐在對面敲敲桌子，符玄眼都不抬：「請病假。」

　　「什麼？！不行！我得去……」

　　「你哪兒也別去！」

　　符太卜扣住未來的劍首：「驍衛彥卿，你的職責盡到了？」

　　那當然還沒有，他且得詳細描述兩樁任務的完成情況呢。

　　彥卿看看門口又看看符玄，確定她不會讓步，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先行回復調查結果。

　　持明龍師的訴求自然是胡鬧，豐饒的痕跡麼……嗯，直接給帶回來了，大活人，應該是好人吧但現在也說不準。

　　「怪不得將軍突然請假……」符玄沉思片刻，得出結論：「想來是去親自盯梢。畢竟對方極有可能是豐饒的令使，不得不防。你說此人名叫什麼來著？」

　　「朱櫻？嗯，重名嘛！」彥卿心虛的沒說此朱櫻即彼朱櫻，不想符玄還是差點一口水噴到公文上：「可是生得與懸賞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那不一樣，差得挺遠。」他點頭肯定自己的答案：「頭髮顏色不一樣，年齡不一樣，身形不一樣，而且這位朱櫻姐姐嘛，看上去不像藥石罔醫要領病危通知的模樣。」

　　「算了，景元不會胡鬧，暫且擱置此事……」

　　案頭工作還有很多，符玄大概滿足了一下好奇心就放過這個問題——主要是用大衍窮觀陣算兩個朱櫻是否為同一人實在荒唐，將軍難道自己認不出來嗎。

　　嗯，她沒考慮到景元偶爾會出現的偷棋子行為。

　　彥卿又將半路遇到步離人的事告知符玄，出於某種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理由，少年沒有和盤托出，他只說敵人盡數誅滅就地掩埋。

　　具體情況還是，還是和將軍討論吧，總覺得據實告訴符太卜的話她大概會產生某種很麻煩的誤會。

　　「……」

　　午後馭空接見了從提瓦特來的訪客們，以她的眼界見識，除去領隊與客卿外其餘人等幾乎都是一眼能望到底的討喜年輕人。他們對羅浮有好感有嚮往，這都正常，畢竟羅浮就是這麼美好。帶領隊伍的姑娘年輕得過分，但她渾身上下的氣度卻會讓人下意識忽略掉年齡這種次要問題，甚至那份仙舟聯盟上下所罕見的好相貌也會跟著被忽略掉。負責勘誤拾遺的客卿先生長身玉立，馭空與他交談幾句後總會有種匯報工作不太敢抬頭的錯覺。

　　大概……是錯覺吧，她都這把年紀了，怎麼想也不應該在二十來歲的小年輕面前氣短。

　　畢竟是客人，努力和諧美好的寒暄了十分鐘，提瓦特的訪問團被交給岩明全權負責。

　　「晚上羅浮也很熱鬧的，諸位想出去看看夜景嗎？」岩明喜歡這些從提瓦特來的客人，竭盡全力想給他們留下個好印象。客人們不遠「萬」裡從家鄉來到羅浮，自然也不是來檢驗對方客舍接待水平的。幾番討論後除了朱櫻表示身體欠佳想留下休息外其他人都興致勃勃願意出門遊覽，岩明交代了客舍前台幾句要他們好生關照她，高高興興拉著訪客們出去夜遊星槎海中樞。

　　「蘇打豆汁兒和星芋啵啵都很難喝，別碰。宣夜大街上有家叫不夜侯的茶館，你就當是三碗不過崗吧，哪兒有說書先生。」朱櫻悄悄交代鍾離，後者點頭：「明白了。」

　　他就是來保證訪問團成員安全的，自然得跟著大部隊行動。好在朱櫻自己能顧住自己，她又是本地人，無需太多擔憂。

　　揮爪歡送年輕人出去玩兒，她打算洗個澡早點休息。

　　最遲明天晚上，步離人的藥王秘傳線人必然會找上門來，在此之前得好生想想這齣戲該怎麼繼續往下唱。

　　狠狠泡了個熱水澡，換上客舍提供的柔軟寢衣，朱櫻翻開從公共書架上隨手抽取的雜誌瞄了幾眼，對廣雲袖裁縫鋪最新款的棲霞留仙裙一點興趣也沒有。扔開全是軟廣基本沒有閱讀價值的讀物，她決定研究一下手機。

　　為了不刺激建木，她可以說是收斂又收斂，絲毫不給桃都任何舒展根須枝葉的機會，想要盡快了解現狀，那就只能從發生的日常瑣事中提取情報了。

　　【宣夜浮世錄】

　　【羅浮雜俎】

　　【星槎海逸事】

　　【長樂天夜話】

　　嗯……拜那本《薇梨源夜話》所賜，但凡帶有「夜話」和「逸事」之類的標籤為了不雷到自己她都會繞著走，所以首先排除後兩個選項。其次雜俎者，也就是雜錄的意思，取「菜雜陳於俎」的引申義，放在閒得無聊打發時間時再看。

　　那就只剩第一個了，點進去一看，果然與民生有關。

　　【聽說神策府準備開放購房政策】*

　　好傢伙，還是從【羅浮雜俎】轉過來的帖子。

　　一看就是胡扯，哪怕八百年不在羅浮朱櫻也對長澤彎小別墅的價格有所了解——鏡流在雲騎軍裡幹了一千多年的工資加起來只能勉強買個複式小戶型，花園，星槎位啥的想都別想。那邊兒都是高門大戶的老仙舟人早年恰逢其會才有機會購置，歷史最悠久的別墅能追述到三劫時代早期。

　　果然，底下一個白毛獅子頭像的人直接開嘲諷：你是信這個還是信我是古國皇帝？

　　他好像不過癮，在發帖人嘴硬的「有一定可信度」下面又添了一句：你好，我是古國皇帝，打錢。

　　古國皇帝就是那位最早督建仙舟追尋長生的帝王，那可真是有點古，八千多年，大約比鍾離還年長了。

　　過濾掉各種廣告後百分之八十抱怨房價太高壓力太大，百分之六十抱怨工資低任務重，百分之五十抱怨找不到另一半，還有些故意引戰亂罵發洩壓力的人。

　　朱櫻冷靜的關上手機，和八百年前沒啥區別。

　　院牆上輕輕響了一下，窗戶被人從外面推開，來者不說如入無人之境吧，至少也當得上一句輕車熟路。

　　「我現在要是喊一嗓子『非禮』，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雲騎軍喊來。」她側頭看向窗台下，翻牆翻窗溜進來的人理直氣壯把窗扇關回去，繞到床邊找了塊地方坐著：「你喊吧，你喊了你明天還得去地衡司把我保出來。」

　　風中傳來一聞就很昂貴的香料味，若有似無。

　　「冷不冷？」景元藉著燈光低頭仔細看看她的氣色，「我等了你一整天，你都不給我打電話！」

　　朱櫻真是佩服他穿著寬袍廣袖這麼累贅的衣服還能輕輕鬆鬆翻牆頭翻窗戶，也不怕毛刺刮花了布料。

　　不過這會兒她也不想平白找他吵架，於是心平氣和的解釋：「帶著一隊年輕人呢，要看著他們，沒騰出功夫。我本想著後日大後日去景家看望你，動身前再聯繫不就行了，有事沒事就去麻煩你，你難道沒事做嗎？」

　　「你回羅浮了我還有什麼事做，沒有什麼事能比陪著你更重要。」他實心實意的望著她，朱櫻卻只當他哄自己高興，揚了揚手裡的手機：「有心了，我翻會兒……呃，這個【羅浮雜俎】就休息，早睡早起身體好嘛！咳咳。」

　　「要不我們下棋？」景元從她手裡抽走手機，無奈朱櫻今天下的棋實在太多，她實在是不想再下了：「別了吧，路上和鍾離下了好久的棋，腦仁子疼。」

　　但是也不好這就下逐客令，「去院子裡坐一會兒聊天？」

　　景元並不想聊天，總覺得聊著聊著會聊出問題。

　　——難得他也會產生出逃避的心理。

　　「去洄星港散步麼。」

　　想了好一會兒才讓他想到個人少清淨的地方，而且去外面散步聊天，萬一吵起來她必然甩手走人回客舍，追回來道歉一抓一個準。在客舍的院子裡坐著聊天她要是生氣出去，那他就不一定能及時找到了，找不到就是失控，這一失控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節外生枝的事？

　　已經回絕了他下棋的邀請，哪怕白天在洄星港逛過了朱櫻也硬著頭皮應答——再一再二不再三，這人吃軟不吃硬，得順毛哄。

　　「你去外面等會兒，我換衣服。」

　　說著她起身把景元推出去，拐回來將才脫下沒多久的長裙薄衫再套上。

　　洄星港是羅浮的貨物碼頭，兼具製造星槎的功能。

　　對一般人來說晚上在洄星港散步絕對不是個好選擇，這裡陰森森的一個人也沒有（全自動裝卸），路徑複雜（貨堆太多），面積廣闊（碼頭），稍有不慎就會走散。但是對情侶們而言就不一樣了，陰森森的沒有人意味著不管幹嘛都不會被打擾，路徑複雜剛好留足了隱藏身形的空間，面積廣闊說明不會輕易撞上打著相同主意的其他人，容易走散那不就自然而然得走近一些？


第112章 飄渺之舟

　　夜幕下的洄星港很有幾分驚悚的味道。

　　集裝箱和貨運星槎自動運轉，各種岔道、挑空走廊、升降機環環相扣，一不小心很容易失去方向。尤其那些培養星槎的營養箱，在暗淡的星光下散發出幽幽綠芒，就跟驚悚幻戲裡必然會冒出鬼怪的奇物一樣。

　　偌大的港口一個人也看不到，棧橋邊就是茫茫雲海。走出星槎，朱櫻看到的就是一片悽慘如同無妄坡的景象。

　　還好搭乘的自動星槎，不然司機得被嚇個半死——如今一部分公共星槎已經改為無人駕駛了，為了保住飯碗再也沒有司機會頻繁的無理由拒載客人。無論他的客人是什麼，長生種、短生種，或者是脖子上頂著動物首級的外來觀光客，哪怕腦袋是顆會說話的菠蘿，只要付了巡鏑或信用點，司機就必須把客人送到目的地。

　　客運碼頭下行升降機不是自動的，需要碰一下機關。

　　這些設備立在這兒目的並非方便人散步用來著，朱櫻無語的看著逐漸降低的水平線，又看看堪比迷宮的洄星港全景：「你是打算把我拖去論斤賣了嗎？大半夜的不好生休息，偏往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來。」

　　走出升降台的功夫景元回頭就伸手攬住她的腰拎起來掂了掂分量，搖頭：「論斤賣我虧大了，誰來也不賣。」

　　「放開啦，別鬧，萬一碰上人……」朱櫻急忙撐著他的肩膀催促，景元就是不鬆手：「這裡哪有人……」

　　不遠處還真有兩個好似巡邏雲騎的士兵並排走過來，朱櫻大急，臉上燒熱了一片，恨不得去拽景元的頭髮。後者則是怕被認出身份叫破，左右一掃趕緊尋了個空鑽進去。

　　貨箱之間的空隙狹窄幽暗，兩人不得不貼在一處，景元側頭向外觀察，朱櫻突然拉著他又向縫隙深處去：「不對勁，那兩人不正常，已入魔陰。」

　　她現在已經是研究這玩意兒的專家了。

　　景元來不及問她為什麼會對魔陰身如此熟悉，遂她的意往裡挪了兩步。這條暗縫並不寬敞，越往裡越擠，他單手撐在朱櫻腦後免得她被貨箱表面的鏽蝕掛住頭髮。隱約有桃果的甜香味拂過鼻端，低頭一看，她就像隻警惕的狸奴，豎著耳朵瞪圓眼睛，全副注意都投入到外面那兩個士卒身上，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現下的境況有多糟糕。

　　「令使大人到羅浮了？」

　　「傳信說今日白天到達，這會兒應該已經進了天舶司客舍住下。」

　　「明日必尋機會去拜一拜！」

　　「令使大人一定會帶領咱們給兄弟們報仇。」

　　「笑話，那可是令使，又不是蒔者，憑啥給咱們的兄弟報仇？」

　　「豐饒的令使想在羅浮來去，他少得了藥王秘傳襄助？少不了！想要咱們給他做狗，也得拿出點本事！」

　　「……」

　　今天才到達羅浮的，住在天舶司客舍的……哪家的令使來著？

　　縫隙外的地面上兩道影子慢慢移過去，朱櫻鬆了口氣收回注意力，轉眸發現腦後墊了隻手，讓她不得不抬頭看向景元。

　　嘖，離近了觀察才發現這人個子怎麼這麼高，堵在眼前跟面牆似的……壓迫。

　　「你，你先出去。」臉上有點燒，她深深為洄星港光源稀少行人更加稀少的環境感到慶幸：這副鬼樣子被人看見估計會成為明日的【星槎海逸事】頭條。

　　景元一點也不著急，難得她如此主動，他巴不得多擠一會兒：「我動不了呀，硬往外擠也太失禮了，你能動麼？」

　　是，是哈……這個距離也太近了，近到能看清楚他眼底躍動的光芒。朱櫻一頓，臉上燒得幾欲起火：「你貼這麼近，幹嘛！」

　　兩人現下幾乎嚴絲合縫緊貼著，溫暖乾淨的木質香味從景元煙灰色的外袍內緩緩滲透出來。

　　「我也不想冒犯你，這不是遇上意外了麼？」他放低聲音，低頭湊到她耳邊：「小聲點，那兩個人還沒走遠。」

　　寂靜空曠的碼頭上，升降機嘎吱嘎吱運作的聲音清晰可辨。

　　氣流吹在耳側癢癢的，朱櫻腳下軟了一下趕緊重新站好，她抿著唇角小聲道：「你，你把腿收收，我側著挪出去……」

　　升降台往上去了，她別彆扭扭貼在貨箱壁上往外蹭。

　　「你還是別亂動了，算我求你，你是我祖宗行不行？！」毛茸茸的頭髮沮喪垂在她頸側，景元咬牙切齒：「被豐饒民打到頭了嗎？怎麼變這麼笨！從小到大我對你什麼心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朱櫻這會兒什麼都不想聽，只想挖個地縫鑽進去。要不是怕桃都和建木打起來，這會兒羅浮已經被她挖穿了：「你就不能管管你自己！」

　　「這是能管得了的嗎？你學醫的還是我學醫的！」景元被她氣得肝疼，一個惡向膽邊生照著面前白皙纖細的頸側就咬了口：「都說你別扭了！」

　　朱櫻瞬間不聲不響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屏住。

　　昏暗的貨箱堆旁安靜了好一會兒，隔了十多分鐘才重新響起衣料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緊接著「啪」的一聲，然後是一段長達半小時的討饒撒嬌兼埋怨。

　　「……那能怪我嗎？那不能怪我！只能說明我身體健康，你不為我高興就算了，幹嘛打我！疼不疼的兩說，明日叫我腫著臉去見人辦事，旁人還以為我家裡河東獅吼葡萄架子都給吼倒了，帝弓司命在上，我去哪兒討一位夫人講理去。你怎麼不敢看著我？你倒是看著我說話呀！我剛才還問你話來著，你想好了怎麼回答沒有？沒想好趕緊想！我倒霉挨打我都沒生氣呢，你就彆氣了，別往前走了前頭不好叫星槎……」

　　「你不說話是不是能憋死？！」朱櫻轉身狠狠瞪了景元一眼，後者還在七手八腳整理掛在腰間的玉玦，越整越亂，明明沒做壞事硬像是做了一樣：「是，你要真惱了這輩子再也不回來看我，那我多可憐啊，以後再想這樣隨意說話也不會有人聽了，不得趁機會說夠。」

　　「……閉嘴！」她氣鼓鼓轉回去走向他，男子溫柔的垂眸：「哦，那我不說了，等我進十……」

　　「我讓你閉嘴！」她連帶腦門和耳垂都燒紅了一片，沒好氣的扯住他的衣服動手幫忙整理：「呸呸呸！帝弓司命在上，童言無忌。」

　　景元鬆開手低頭看朱櫻幫自己整衣服，眼神軟得彷彿能滴出水。

　　也就只有你還能把我隨口而出的話當做「童言無忌」了。

　　「那你留下，別走了。不然羅浮上下都沒人管我，他們只會不停拿煩心事來煩我，你看我都八百多歲了，仙舟人平均差不多也就這個年歲，你走了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你就不擔心我嗎？」

　　看著衣襟整理得快差不多了，他合攏雙臂將身前女子攬入懷中抱緊，側臉輕輕貼在她額頭上：「你不在家，我看什麼做什麼都無趣得很，也就打從知曉你決定回來時起我才覺得家裡樣樣事情都稱心如意。」

　　「其實哪有什麼稱心如意的事呢，麻煩從來就沒有少過。無非因為你要回來，我心情變得格外好罷了。」

　　他大有「你要是不答應我就這麼站著從晚上念到白天再從白天念到晚上必要讓所有人都聽到」的架勢，朱櫻好不容易才退燒的臉又一次「騰」的變紅：「你不是有徒弟？！你徒弟能不管你？」

　　「彥卿還是個孩子呢，指望不上。」景元一點臉面也不給弟子留，「況且他身為雲騎驍衛，也沒什麼功夫圍著老師父轉。我當年在雲騎不就忙得跟狗似的，他也一樣。」

　　朱櫻張了張嘴，允諾的話到嘴邊又咽回去——若是放在當年，這會兒她怕是能歡喜得哭出來，但是現在……

　　「我不想聽任何藉口，更不想聽你說你另有新歡的假話，我這個舊愛聽得出來。」他悶悶的給自己打補丁，洄星港大約翻了個裝醋的貨箱。

　　若非眼下這番進退維谷受制於人的樣子，朱櫻都快被他氣笑了，什麼新歡什麼舊愛，都是哪兒來的？

　　看來今日無論如何混不過去，身在羅浮她不占優勢……

　　「你先鬆手！」

　　「你先答應！」

　　「你不鬆手我怎麼答應？」

　　「我一鬆手你就跑，你當我傻？」

　　「……」

　　彼此之間太過熟悉了解就很麻煩，套路熟的不能更熟。

　　「好吧，你要我回答的，」朱櫻拿景元沒辦法，舉手投降不再白費力氣掙扎：「我不能在羅浮久留。」

　　被拒絕了？雖然不是沒有設想過這個結果，想到與聽到的感受完全是兩碼事。

　　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眼瞅著獵物溜進洞裡不但抓不到甚至被其調頭嘲諷的大貓貓，渾身上下沮喪得毛毛都耷拉下來：「……」

　　「但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提瓦特生活呢？」她甚至走神算了算長樂茶館的營收，還好沒招來廚子，不然不一定能不能再養活個白吃飯的閒人。

　　總不好真去給胡堂主打零工做兼職開發客戶吧！

　　並沒有被拒絕！至少她不是「不想」留在他身邊，而是「不能」留在羅浮。

　　大貓貓的耳朵豎起來抖抖，看上去細軟實則很有存在感的蓬鬆白髮掃過來掃過去反覆蹭她的臉頰：「所以你是肯答應我的，對吧！」

　　「……你閉嘴！別蹭了！」

　　朱櫻盡力往旁邊躲，蓬蓬的白毛又蹭上來：「我不！」

　　「再亂蹭就揍你！」她色厲內荏的做威脅狀，他乾脆整個人鬆開力道貼在她身上：「你揍吧，隨便揍，別把手揍疼了就行。」

　　她果真揚手很使勁的錘了兩下，景元嘆氣：「你看，這個樣子叫我去地衡司哭訴被你家暴都哭訴不得，好歹使點勁吶。是不是沒吃飯？天舶司提供的餐點難吃？要不，咱去金人巷吃點你再試試？」

　　朱櫻：「……」

　　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啊！這八百年裡羅浮都對你做了什麼？！


第113章 飄渺之舟

　　洄星港今日大約是不宜散步的，景元意外達成目的，自然就不打算繼續在這兒喝西北風了，剛說去金人巷話音尚未落地，前面晃晃悠悠又飄來兩個入魔機巧。

　　朱櫻：不是，這玩意兒也能受豐饒之力影響？

　　「走這邊。」景元懶得動手，拉著朱櫻換了條岔道。

　　機巧狻猊和機巧金蟾這種東西普通人遇上戳兩下也能給戳散架，膽子小的轉身就跑同樣能輕鬆逃掉，沒必要如臨大敵。

　　他想了一下今日附近該是哪個編號的雲騎小隊當值，摸出手機給地衡司發了個提醒的消息。朱櫻被他拉進岔道前回頭看了眼機巧，桃都同樣是貪婪的植物，即便被強行壓制也渴望著掠奪生息。

　　狻猊和金蟾叮叮噹噹散了一地，一枚軸承滾得老遠。

　　「外面有什麼聲音？」

　　「早說別來這兒逛，你非要拉著我來！」

　　圍欄外的貨箱擺得猶如迷宮，機巧落地骨碌碌的聲響在港口迴盪，打斷了情人間的耳鬢廝磨。

　　顫巍巍帶著哭腔的詢問未見其人只聞其聲，顯見嚇得不輕。

　　景元朝朱櫻比劃著故意落重腳步，朱櫻恨得直往他胳膊上敲。這什麼人啊！嚇唬別人小情侶很好玩嗎？萬一嚇出個好歹算誰的！

　　「壞蛋！」她兇巴巴的做了個口型，景元不以為意，甚至驕傲的甩了下馬尾，貼在她耳邊小聲解釋：「我真的是好心，這地方不安全，早早把他們嚇回家也不用四處去找，找得到找不到彼此都尷尬。我這麼好的人，怎麼在你眼裡就成了壞蛋？」

　　朱櫻用眼神勸他別演了——拉倒吧你，就是故意使壞想看人熱鬧，那些好心全是順帶的，誰還不知道誰了。

　　窸窸窣窣之後他們聽見迫不及待向升降台跑去的稀碎腳步，景元這才拉上朱櫻沿著岔道繼續向前走：「我聽人說好像是可以直接從這邊過去長樂天，走得動嗎？要不要我背你？」

　　「別聽說了，往樓梯上走，下面看不到路。」

　　朱櫻若無其事動手把上行樓梯隔離帶打開，對於她這種不需要時就視規則如無物的不良行為景元表示開得好，還可以再多開幾個：「往東往北往西再往北就出去了。」

　　換個人聽到這種沒溜兒的方位指示詞只會一臉茫然，朱櫻卻像是開了全圖透視似的一路不帶停頓順順利利走到洞天出口。

　　「路燈……好像換了？」

　　數百年未歸，羅浮發生了不小的變化，路燈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停下腳步抬頭向北方向望去，若木亭外貫穿天地的巨木聳立著，枝葉甦生宛如奇蹟。

　　那是被封鎖在重重洞天深處的，建木。

　　「啊……哎呀，建木嘛，沒辦法，它遲早要出亂子，早點鬧起來反而比晚點鬧還好。」

　　景元握緊朱櫻的手拉著她往金人巷走，後者自然順暢的接過話：「早點鬧出亂子還可順勢抽絲剝繭從容應對，晚了矛盾全聚在一起爆發，熱鬧就大發了。」

　　他笑了一下沒說話，事情就是這樣。

　　「金人巷沉寂了一段日子，最近才又重新熱鬧起來，不像從前擠滿送外賣的金人，已經全部改成機巧鳥送貨了。」感嘆著時光飛逝，他把朱櫻拉得更靠近自己：「不過商鋪都還是原來那些，呃……雜耍攤換了台柱子，還多了家星際和平公司的專賣店。」

　　越接近乾坤街，往來行人就越密集，彷彿河道中狹路相逢的兩群魚。單憑朱櫻自己那身形，她要麼被人流裹進去，要麼被擠出來，景元鬆開她的手改為攬住肩，帶著她破開人群擠進金人巷。

　　「人怎麼這麼多？！」對金人巷的記憶還停留在小團扇和瓊實鳥串上，她依稀記得當年好像沒這麼多人，走在路上也不需要擠這麼近。景元低頭輕嘆：「人已經少很多了……」

　　三十年前那場戰事羅浮死了幾乎整整一代人，不然金人巷也不至於那麼快就沒落。

　　「你才回來，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看雜耍，吃……呃，不能吃什麼？」

　　早年她身體不好，每日過得清心寡慾比他現在都養生，口味略刺激一些都受不得，也不知道現在如何。

　　早已不吃也餓不死的朱櫻扶在他胳膊上踮腳看了一圈：「沒什麼不能吃，我現在挺健康的，咳咳咳，你有推薦麼？」

　　能不能不在自我評價為「健康」的時候迎風咳嗽？

　　被景元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得憋屈，她選擇跳過這個話題：「要不找個茶攤兒喝茶吧，歇歇腳。」

　　金人巷的茶攤……

　　「燃茶你能喝嗎？一杯發酵果汁就醉得不省人事。」

　　那玩意兒純純打著茶的名頭整些花活兒，哪敢給她喝。景元找了個方向：「這邊兒坐著看雜耍吧，我去給你買熱浮羊奶，最近新出了梅子味，要是有甜鹹酥餅就再給你帶一份兒。」

　　東半壁的側街被雜耍攤占據著，活潑的異域少女敲鑼打鼓招攬生意，下一齣拿手好戲是胸口碎大石，她先暖暖場做準備。

　　幾隻機巧獅子活靈活現舞了一段景元就回來了，朱櫻習慣成自然的挪挪示意他坐。空出來的椅子很長，他非要挨著她擠：「甜鹹酥餅，瓊實糕，你先吃哪個？」

　　「酥餅，掰一半，謝謝。」朱櫻接過瓶子看看，現在的浮羊奶好大一瓶還給配吸管，挺講究的。就是這個捲成心形的雙頭吸管它……嘖，洋溢著戀愛的酸臭味。

　　「這位桂乃芬姑娘可是羅浮上下唯一一位能從彥卿手裡拿走他的劍的人，著實了不得。」

　　他輕聲解說，她反應了一下立刻發現玄機：「是忘了吧，我看這位姑娘表演的大多還是傳統把戲，與劍有關大差不差就是生吞利器。彥卿性子認真，只怕把自己的劍送上去了，人家表演這個都要用專門道具，兩邊一換，忘了換回來也是有的。」

　　「嗯嗯嗯，可不是，那孩子含著眼淚委屈巴巴的回來與我哭訴，我還等他什麼時候自己迷過來呢。」

　　無良師父笑得直抖：「樂死我了。」

　　聊著聊著桂乃芬姑娘的大石和大錘都準備到位，她先是來了段兒貫口，舉著手機和線上觀眾打招呼，前奏完成後例行抽取「幸運觀眾」。

　　做好準備的話「胸口碎大石」並沒有它的視覺效果看上去那樣危險，是可以與觀眾互動的好節目。桂乃芬往人群裡找了一圈，看見神策將軍就是眼前一亮。這要是能請將軍配合一下，她的直播間不得爆火？嘴都張開了想喊冷不妨卻見景元笑著搖搖頭。

　　行為藝術家順著他的視線往旁邊看，那雙手捧著熱浮羊奶的姑娘美得叫人連句重話都不捨得想。

　　噢！原來如此！將軍這是老樹開花啊！

　　小桂子很懂眼色的收回視線選了一位粉絲來做互動搭檔，熱熱鬧鬧張羅起這場多了點其他意味的表演——咱們羅浮的神策將軍是個好男人呀，作為被他庇護得以安穩生活的化外民不管怎麼說也必須讓將軍帶來的姑娘看表演看到滿意！

　　這種事兒上咱可不能掉鏈子！

　　街頭表演高潮迭起，表演者熱情飽滿，觀眾也不吝於讚美和掌聲。朱櫻看了一會兒摸衣袋找巡鏑，可疑的停頓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金燦燦的摩拉：「你們這兒收外幣麼？」

　　景元指指她的手機：「掃一下那個圖案。」

　　她留在羅浮的東西他都有好好保存著，無論曾經住過的宿舍還是幾乎沒花過的工資。

　　「這樣？」她沒擺弄幾下就學會了新的支付方式，景元靠過來充當狗頭軍師：「別用真實姓名，在這裡設置一下安全信息。」

　　「還有你這些個人資料，都得重新填。」

　　出於信任，朱櫻沒把這件事放在腦子裡過，他指哪裡她就填哪裡，頁面換了一個又一個，基本都是些重複的各種居民登記。

　　「師父的院子我得跟你說一聲啊，這幾年一直都是我在住。因為工作的事我不方便住家裡，不需要留在神策府時我就在那邊落腳。所以回頭我需要你開個許可，畢竟那個院子被師父放在你名下，你要不給許可我就得搬到長樂天大街上去住了，那叫非法侵占。」

　　他單手擋住表格名稱欄裡的說明，藉著之前那幾張表的忽悠催著朱櫻重新登記戶籍，成為長樂天某戶的戶主。

　　人都回來了還想跑？且慢慢兒想著吧。

　　朱櫻不疑有他，完成提交後才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你……到底做什麼工作？不太像巡海遊俠。」

　　如果景元真是個巡海遊俠，都折騰幾百年了景家不可能拗得過他，什麼「因為工作的事不方便住在家裡」根本說不通。而且巡海遊俠隸屬於天舶司而非神策府，沒道理下屬單位的職員住在上峰洞天內，最重要的是只有現役的雲騎軍官才能在需要時留宿神策府。

　　總之，某個人因為話太多終於穿幫露餡了。

　　「呃……你猜？我可沒說過我是巡海遊俠，一開始就是你說的，我只是沒肯定也沒否認，主要當時在提瓦特，我不能說太多……也許我還是雲騎的驍衛？」

　　他已經開始觀察路線了，總不好一把年紀剛把自己推銷出去的數小時內就因為職業原因再次回到單身序列。

　　八百年前的雲騎驍衛？朱櫻表示她智商沒有那麼低。


第114章 縹緲之舟

　　網紅小桂子的藝術舞台在觀眾們的熱烈掌聲中圓滿謝幕。曲終人散，桂乃芬一直悄悄關注的兩個人還坐在長椅上原地沒動。

　　這種時候是不是得有人上前幫幫忙推一下啊？將軍也真是的，都什麼點兒了還留在金人巷裡坐什麼冷板凳，當然是哪兒人少往哪兒去嘛，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說不定明天後天就有好消息！

　　還是說老仙舟人都比較含蓄？

　　那這含蓄的可真是「含蓄」，他看人姑娘的眼神兒一點也不清白。

　　景元……景元還在努力組織語言：「你聽我解釋？」

　　朱櫻抱著浮羊奶瓶子微笑：「說吧。」

　　「就是，那個，」他權衡了一番，認為如今最好策略恐怕就是實話實說：「我說了你能不能不生氣？至少別今天就跑回提瓦特……」

　　如果朱櫻沒察覺到，那麼說與不說自然沒什麼差別，但是被她察覺到了還試圖說謊這就是原則性問題。礙於某些原因她不願意久居羅浮，也可能會因為他的職業與他產生某些觀點上的分歧，但是「將軍」這份工作應該沒有那麼見不得人吧！

　　在提瓦特時不能說那是因為神策將軍非戰時不能輕易離開羅浮，嚴格來講上回偷跑屬於妥妥的違規操作，要不是趁著受傷修養勻出些時間他就算想也不可能成行。前後他都沒有刻意誘導過，所以櫻櫻就算生氣也不會氣太久……但願吧。

　　「我真誠的建議你，」朱櫻放下手裡已經不怎麼熱了的熱浮羊奶，「盡量簡短的闡述。我沒有生氣，我真的不生氣，畢竟比你這離譜得多的行為我也不是沒聽說過。」

　　比如摩拉克斯讓自己的龍形化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啪嗒」從天上掉下來裝死，「帝君遇害封鎖全場」，堪稱提瓦特炸裂名場面。

　　她越是表現得平靜，景元越是狐疑——不應該，她脾氣其實沒有表面上看著那麼好，有道是三歲看大八歲看老，他看了她十幾年，不可能看錯。

　　「嗯？」朱櫻眯起眼睛發出疑惑的聲音，景元心驚肉跳抖抖：「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麼，我……」

　　（仙舟粗口），從來沒覺得介紹自己的職業原來是這樣一件羞恥的事！

　　「將軍，難得您今日帶朋友光臨，表演怎麼樣？需不需要改進？加些新點子怎麼樣！您說我們改，下回請二位坐貴賓席！」

　　有下回不就有戲了麼，小桂子搓著手主動上前提供助攻。

　　她也緊張啊，這可是近距離吃瓜，爸爸媽媽家人們，咱就是說！磕到真的了！

　　景元：「……」

　　明兒就讓地衡司嚴查個體經濟的營業執照和稅務問題吧，看來是不查不行，得給他們找點事做，不能太閒。

　　朱櫻：「……」

　　厲害了我的小伙伴！

　　等等！仙舟聯盟節制各艦的將軍好像都是巡獵星神的令使……

　　她扶著椅子起身，保持微笑面對桂乃芬：「我見過其他地方的雜耍，或許能給你提供些靈感。晚上回去把設計原理寫下來，明天上午你去天舶司客舍報提瓦特訪問團的名字找我要。就這樣，夜深了我得早點回去休息，還有……表演很精彩，祝你事業長紅。」

　　說完她拿出迄今為止最快的速度朝客運碼頭走，景元拎著點心袋子追過去，追了幾步不忘回頭：「沒事兒，下回我們還來看你表演。」

　　如果不添這句這姑娘怕是會嚇得整晚上睡不著覺。

　　「我，我沒闖禍吧！欸！欸——」小桂子喊了好幾聲，眼看著景元追上那個走在前面的姑娘拉起她的手，對方雖然不高興但還是沒有甩開，她忽然意識到神策將軍現在就是副普通男人的樣子，因為怕另一半生氣把自己從臥房裡趕出去而顯得慫慫的。

　　憑藉自己的努力擠出乾坤街不現實，所以朱櫻選擇打個星槎回星槎海。

　　「說好了不生氣？」景元小心翼翼跟在她身邊，雖然一開始拉手時被甩了幾下但是並沒有被甩掉，情況看上去似乎沒有向著最糟糕的可能發展。

　　朱櫻有點好奇他為什麼執著的認為自己一定會生氣，他又沒做壞事，她為什麼要生氣？

　　只是不太能想像得出景元這樣跳脫的性格居然在神策府老老實實待上大幾百年……不對，也不會是大幾百年。身為將軍是要帶領將士們折衝戰陣的，羅浮的外在環境算不上安全平和，他率軍在外的時間不會很短。

　　「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職業和你生氣？你一沒有徇私枉法，二沒有尸位素餐，三沒有橫徵暴斂，還是你覺得我應該生氣？原因？」

　　起身就走是因為確實被嚇了一跳，沒走出多遠她又覺得整件事其實很合理——雖然羅浮人口眾多，但是比景元還聰明還有責任心的，嗯，應該是沒有第二個了。他是師父的親傳弟子，別和鏡流比武藝還是可以的，小小年紀便在神策府領了驍衛軍職，帶隊出征又屢建戰功，騰驍將軍不會看不到。

　　為什麼認為她一定會生氣？

　　景元在心底嘆了口氣，他到現在也沒想好該怎麼和她挑明師父和白珩的事。若叫她知曉白珩死後不得安寧，師父入了魔陰數百年幾近瘋魔，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沒有，只是不知為何心虛，大約人是不能隱瞞或者說謊的吧。」

　　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回到星槎海，宣夜大道上門市店鋪均已打烊，客舍外的地燈都關了。從這裡也能看到建木繁茂的枝葉，朱櫻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她在看建木，景元擔心的看著她：「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她不會做對羅浮不利的事，除非失控。

　　「景元，」朱櫻還在看那棵遮天蔽日的神蹟，後者緊接著回應：「我在。」

　　「我是豐饒星神令使桃都，一直都是。豐饒令使潛入仙舟，太卜司應該很快就會將這個結果呈遞神策府，我要你做出捂住這個消息的樣子。」

　　一個人支撐羅浮數百年，他太累了。

　　「捂，但是沒捂住，嗯，明白……我能問問你接下來打算走哪一步嗎？」

　　她成了豐饒的令使這件事，景元一點也不意外。

　　短生種是不會無緣無故自行突然變成長生種的，其中必然存在隱情。

　　「你沒聽見？那會兒在迴星港碼頭……咳咳。」

　　她忍不住紅了下臉，「彥卿應該也已經向你匯報過路上遇到的意外，嗯，其實那也算不上什麼意外。」

　　「……你可能會遇到危險。」

　　為著羅浮考慮，一個立場明確的豐饒令使當算一大助力，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需要朱櫻為自己做什麼。

　　「將軍」是他的工作，不應該把她牽扯進來。

　　「只有我不會有危險，因為我就是危險源。」

　　她盯著建木放出桃都的氣息「輕輕」碰了它一下，桃果成熟的甜蜜氣味瞬間四散開來。建木枝條上展開的花葉芽暗淡了一個亮度，就像被欺負得瑟瑟發抖的小可憐。

　　景元察覺到了：「你做了什麼？」

　　「揍了它一頓，警告這老東西收斂點別給你添亂，不然我就要往它根須上澆開水。」

　　朱櫻理直氣壯：「豐饒打架，你一個巡獵別來摻和。」

　　景元：「……好吧，我可以在旁邊給你加油助威。」

　　往根須上澆開水？

　　這真是非常可怕的威脅了，景元認為無論哪棵植物，在這種堪稱殘暴的手段下都會變得老實服帖。

　　狠狠「咬」了建木一口，現在她看上去就像盛開的花，紅潤的花瓣上還留有晶瑩的露珠。

　　「之所以一直說我不能在羅浮久留，就是怕待久了哪天我會忍不住把建木吃掉進而失控。好比放了個步離人在你面前不讓你打一樣，建木杵在那裡，我們相看兩相厭。而且桃都屬性特殊，真的很特殊。」

　　說著朱櫻皺起眉頭看上去糾結又猶豫，景元伸手點點她的眉心：「吃就吃掉了，不會吃壞肚子就成，我可以當做不知道。」

　　「不過如今建木甦生是因為有人送了顆星核下去，我很難理解他究竟怎麼做到這一點。」

　　朱櫻同樣並未接觸到建木就成功對它施加了影響，在這方面他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憐，也許只有豐饒命途之間才能理解，但倏忽為什麼做不到？

　　「不用真正『摸』到，『看』到就足夠了。地面上看似毫不相關的兩棵樹在地下或許已經打得不可開交，這麼說有沒有聽上去更明白？」

　　她打了個比方，「你把建木也看成個獨立的豐饒令使就行了。豐饒的本性就是貪婪，貪求壽元拒絕傷病死亡。令使之間打起來互相爭奪賜福很常見，敗者將成為勝者的養料。」

　　也幸虧有這種本性才控制住了豐饒民的數量，雖然辦法很陰間，但效果顯著。

　　景元恍然：也就是說令使踏上羅浮的第一天星核便已經就位了，甚至在此之前便準備好也不是沒有可能。天舶司的登記只限制於正常入關的訪客，不那麼正常的也就不在登記之列。

　　「原來如此，幻朧假做豐饒騙取藥王秘傳的信任與支持，那顆星核必然也是她所提供。就不知道那個名字很拗口的金髮異鄉人配合他們所換取的報酬究竟為何物……我可不相信有人無緣無故的這麼好心。」

　　說到這裡兩人交換了個眼神，朱櫻愁眉苦臉道：「入了魔陰看來會讓人出現不同程度的智力低下，話本子裡總說修魔損智商，看來也不是完全以訛傳訛。」

　　「不然藥王秘傳好歹一個斷斷續續近千年的組織，怎麼會笨到這種程度？幾乎就沒成過事。被吸引的也大多是些訴求強烈的人，可以說盡去騙些走投無路的弱勢群體，不要臉。」

　　「這……我也不知道啊！每一代首腦尚未都要打著『藥王秘傳』的旗幟把口號換成自己青睞的標題，行事瞧著也越來越古怪，大約是損了智商了。」景元覺得有點冤，但願將來自己別辦出類似蠢事。


第115章 飄渺之舟

　　「總之，天亮後我見機行事，試試看能否從羅浮如今這攤渾水裡釣上點什麼。」

　　一個魚餌釣兩種魚，不虧。

　　時間實在不早，朱櫻都有些睏了。抬袖捂著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她看看客舍緊閉的大門，思考要是這會兒把大廳裡的值班人員喊起來會不會太討厭了些——

　　——是挺討厭的，要是別人這個時候打擾她摸魚，她大約會翻臉。

　　景元跟著她看了一會兒：「我帶你從後面翻進去，別把人都喊起來了，今兒逛得晚了些。」

　　說著他把朱櫻拉到客舍後院，就看見一處有監控的機巧鳥架子出了故障燈都滅了，他嘿嘿一笑裝傻：「這東西經常壞，工造司正在想辦法開發防衛功能。」

　　怕別是防得就是你吧！

　　他真的是在翻牆這件事上極有經驗，不慌不忙彷彿只是個平平淡淡過路人似的靠近目的地，走到合適的位置上一點也不帶猶豫果斷動手，呃，動腳。朱櫻只察覺到腰間一緊，輕飄飄的在牆頭上略停片刻，下一秒就落在客舍院內。

　　鍾離坐在樹下喝茶翻看玉兆，手裡的新鮮物件一看就是才買來的。

　　朱櫻：「……」

　　翻牆翻猛了，看到帝君在網上衝浪。

　　「摩拉克斯，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先聲奪勢是一種積極進攻的策略，多半用在己方很可能不占優的開局時刻。

　　景元笑著鬆開朱櫻，朝鐘離拱拱手：「勞煩兄長守到現下，今後不會了。」

　　鍾離都沒看他，直接忽略過去：「我列了張璃月需要發展的產業單子，你看一下，分步交給七星去辦。」

　　「哦，我明早起來看。」朱櫻摸出手機加了他的好友，「你……身上沒帶錢吧！」

　　真的很擔心收到巨額賬單！

　　「我忘了。」鍾離理直氣壯，「摩拉不合適在這裡使用，很麻煩。」

　　「所以我遇到了一個石雕老闆花時間和他聊了一會兒，他很高興的送了我這個玉兆做禮物。」

　　確實是他會做的事。

　　朱櫻面無表情：「這位慷慨且識貨還懂技術的老闆有明確表示是自願贈與的對吧！」

　　鍾離點頭，他不可能會在這種漏洞上疏忽。

　　「很好，早點休息，明兒見。」她立刻從院子裡消失，走之前不忘帶上景元。

　　完全不想把才到手還沒焐熱的男朋友抵給帝君當錢包，要不是跑得快，他剛剛就要傻乎乎的開口了！

　　「千萬！千萬別在摩拉克斯面前替他結賬！」她很認真的揪住景元交代：「否則神策府馬上就會被各種意想不到的巨額賬單埋起來！」

　　景元：「……他不會是那種……」

　　這是何等眼熟的屬性！

　　「不會是那種根本不缺錢所以出門總是忘記帶錢的類型……吧？」

　　啊，肝有點疼。

　　「描述的很精準，他就是。」

　　「不要去管他，他自己能解決賬單，一旦讓他知道這方面有人給兜底……唉，不是說會怎樣，只是麻煩而已。摩拉克斯眼光很好，能被他看中的東西轉手往往能賺上比先前翻出好幾倍的利潤，所以他才會被稱為『貴、金、之主』，字是分開念的。」

　　要不然胡堂主一年年的怎麼忍他？

　　果然是這樣呢。

　　神策將軍揉揉眉心：「天舶司需要這樣的人才。」

　　「哦，那是個為了退休敢把一手締造出來的國家扔進熔鍛爐的狠人，你確定天舶司司舵的精神狀態能受得了？就我所知他已經活了六千多年，真正的時間只會比這個長不會比這個短，而且……」

　　她側過視線笑笑：「他現在自由了。」

　　「我衷心希望兄長在羅浮玩得愉快！」景元立刻換了語氣，正直堅定的都快冒紅光了。

　　見他終於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朱櫻鬆了口氣也鬆開手：「這回我是真的要休息，你趕緊回你的神策府或者回師父那裡都行，別熬夜，熬夜對身體不好。」

　　結果景元直接就把外袍脫下來掛在衣架上伸長胳膊打哈欠：「回什麼回，都這麼晚了你不會還要把我往外趕吧！我這幾天休假……好吧，上午休假。」

　　朱櫻一陣恍惚：「將軍是可以請假的職業嗎？」

　　不要信口胡說啊！

　　「請病假嘛，要把鍛鍊的機會留給年輕人！好了你先去洗漱，再折騰天都快亮了。」景元趁她還在消化這個消息的空檔雙手推著肩膀把她推進洗手間。

　　二十分鐘後朱櫻散著頭發出來：「所以……上次納努克令使留下的傷還沒有痊癒？洗漱完躺這兒我給你看看。」

　　「櫻櫻你是對自己的醫術沒信心麼？能不能別在這種問題上這麼老實，『病假』這種東西是個人都能聽出只是託詞嘛！」

　　他笑得跟個無賴似的，如果無名客們在此，此時此刻耳邊應當幻聽「來都來了」這句四字箴言。

　　朱櫻冷靜地摸出針筒甩出刷拉拉的聲響：「不，我是對你作妖的能力太有信心了，快去洗漱吧，洗手間裡還有一套天舶司提供的用品沒開拆。」

　　景元捂嘴轉身，一頭扎進洗手間。

　　牆上的掛鐘已經不能去看了，是一個被家長知道一定會被搶走手機電腦硬摁著入睡的時間。

　　天舶司下轄的客舍和神策府裡的宿舍結構大致相同，只在細節上看著精緻華麗罷了。畢竟是臉面，要給南來北往的客人留下些必要的印象，自然考慮得更多更全。洗手間台子上果然擺著一套密封洗漱用品，毛巾什麼的已經被放在方便取用的位置上。

　　不多時他甩著站在頭髮上的水走出來，朱櫻坐在床邊緩緩從針筒裡抽出一支細細長長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尖端閃著藍光的針。

　　「不是，你來真的？」景元咽了口口水，努力回憶羅浮還有沒有少了自己就辦不成的事兒……

　　有是有，但也不是要命的要緊事。

　　啪啪。

　　朱櫻拍拍床鋪：「放心，你要相信我的技術，我現在可是有行醫執照，趕緊吧。」

　　就你那花兩個月就考下來的證？

　　「櫻櫻，我先把銀行密匙發給你。還有，如無意外太卜司太卜符玄可接將軍之位，司庫青雀繼太卜一職，待大軍歸來軍中演武看一下彥卿，他會是下一任劍首，新入伍的雲騎士卒素裳出身曜青名門，需得關照，另外……」

　　他喋喋不休的交代起「後事」，朱櫻面無表情看了眼掛鐘：「……」

　　是誰給了你勇氣在醫生面前逃避現實拖延時間？

　　噗通，巡獵的將軍一頭栽倒在床鋪上，不省人事。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推平擺整齊，摁著仔細診過兩隻手，小心施了一回針。

　　情況比上次見面時好了太多，內傷確定已經痊癒，狀態上距離入魔陰還早得很，只是舊傷……沒那麼容易平復。

　　朱櫻都不知道這人是會先入魔陰還是先活活把自己累死，天亮後還是去趟丹鼎司吧，都到羅浮了藥材上不必再替代減省，在她停留的這段日子裡，希望能盡量讓他過得輕鬆些。她起身放下帳子放景元安靜休息，自己坐在窗下打開手機翻看鐘離發來的清單。也許至冬會願意和璃月合夥買幾艘舊款的星艦，或者須彌的學者們能快點搞清楚赤王點在正常科技樹上的技能點，要麼就只能想法子輸送留學生了。

　　考慮到仙舟人與提瓦特普通人之間存在的時間差，羅浮顯然不是留學首選之地。

　　星際和平公司……也許可以試著接觸一二。

　　*

　　「竟然！竟然真的是令使！」

　　嘶啞的聲音激動到發抖，「大人不惜冒險潛入羅浮，可曾帶來藥王喻示？」

　　熟悉的嗓音四平八穩冷哼一聲，能聽到人體倒伏在地的悶響，還有咬緊牙關不敢放出來的痛音。

　　薄胎的瓷器哪怕只是輕輕擦拂也會穿出宛如樂器般的美妙聲音，聽上去冷哼的人正端起茶杯喝茶，因為被人大膽質疑而不快的小小施加一番懲處。

　　架子擺得倒是挺足挺能唬人的，也不知道這麼些年她都在提瓦特做了些什麼。

　　天舶司客舍訂製的細瓷茶具被人一點也不曾愛惜的扔在硬木方桌上：「你們居然蠢到會去和毀滅的令使合作，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看來藥王不單單要同情你們螻蟻一般過於短暫的生命，還得同情你們顱骨裡撬不出二兩內容物的大腦。」

　　「……」

　　整個空間像是凝固了一樣，訪客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吸一口氣憋好久才敢換——「如果可以，請盡量憋久一點，也不要再去勉強基本上已經鏽死的大腦，無論呼吸還是思考都不適合你們，因為吵到我了。」

　　好吧，怪不得。

　　景元眯著眼睛看看窗外，刺眼的陽光說明時候不早。臥房門緊閉著，朱櫻坐在外面和來見她的藥王秘傳成員說話。

　　嗯，我就喜歡她生機勃勃欺負人的樣子。

　　「你們一個個就跟機巧燈籠似的只知道無意義重複『藥王慈懷建木生發』，就沒有任何人，哪怕一個！去做點真正能夠求得藥王降下啟示的事兒。這讓我不禁懷疑你們到底是追隨藥王的信眾，還是賣假藥的騙子。問題的關鍵在於羅浮這種地界賣假藥的騙子都能賺得盆滿缽滿，你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這都是些什麼破爛？臉呢？難道說是想依靠這種愚蠢至極的醜陋形象活活笑死妖弓禍祖？」

　　「大人……」

　　看來這幾個藥王秘傳的成員已經被她反覆鞭撻了許久，心理防線搖搖欲墜，聲線裡泣音越發濃重：「我等，我等愧對藥王，請大人明示……」

　　「噗……」

　　景元一時沒忍住噴笑，這周圍實在是太靜了，一點點聲音都會引人注意。

　　外頭藥王秘傳的人頓時慌了神：「大人！這羅浮之上監視我等的走狗比比皆是，難不成被人翻進院子來？您得救救我們！」

　　「哦，不用管，那是我養的麵首。」

　　「哈？」

　　「……」

　　面首本首翻了個身抱著被子悶頭大笑，笑得渾身直顫。

　　虧你想得出來！


第116章 飄渺之舟

　　客舍中比方才還要安靜，趴在地上這幾個藥王秘傳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是幻聽。

　　坐在上首處不疾不徐喝茶的令使大人說了什麼了來著？

　　面面面面面……面首？

　　確定不是麵包之類的口誤嗎！

　　嘆氣。

　　不愧是大人，居然能想出這種方式避開外界窺探——一個玩物喪志養面首的女人，誰會懷疑她呢？又高調又享受，不受氣還能把事兒都辦了，大概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吧。

　　大家羨慕的跳過這個話題直奔核心：「我們該做些什麼配合您？」

　　朱櫻嫌棄的看看扔在硬木方桌上的茶具：「難喝死了，羅浮仙舟，呵，不過如此。」

　　刻意拖長尾調的言語彷彿帶著種「魔力」，讓人很容易就跟著她的思維走：「上一次失手，藥王秘傳損失了不少成員？我的目的其實與你們相差不遠，完全可以視做走在同一條大路上。也許分岔的小路略有分歧，但那不重要。畢竟只有我……才會不計前嫌從步離人手裡接收你們。」

　　景元只覺得大腦中有那麼一瞬好似起了霧，還好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朱櫻從來沒有這樣子對他說過話，雖然她並不需要，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種狀態下不管她說什麼要什麼自己都會點頭。

　　哪怕是神策將軍的印信。

　　這不是她的正常狀態，她……在「誘捕」這幾個藥王秘傳，就像釋放出香甜氣息欺騙昆蟲上鈎的肉食性植物，在這個階段看上去美味且無害。

　　他突然意識到她所說的「桃都很特別」，大概不是危言聳聽的託詞。

　　和他相比，直面這份誘惑的藥王秘傳成員顯然已經入彀：「您也是為了報復羅浮而來嗎？大家都知道的，只是不好意思說，羅浮冤枉了您八百年，此番您必然要讓那些曾經輕侮怠慢您的人付出代價！」

　　先不討論這個散發著不妙氣息的人設究竟從何而來，那我是不是還得歪嘴一笑啊？！

　　「腦子不好就少玩點手機多吃點核桃補補吧，」朱櫻已經眼神死了，「沒有我的命令誰再膽敢輕舉妄動……」

　　她沉默了一會兒，選出了個不亞於「往根須上澆開水」的威脅：「我就把他扔進羅浮學宮去帶兩百年新生。」

　　就連躺在床上偷聽的景元也梗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個懲罰著實可怕。

　　咕咚。

　　趴在地上的藥王秘傳裡有人直接嚇昏過去，和他一起的人慌忙解釋：「他就是因為受不了才從學宮裡辭出來的……」

　　朱櫻：「……」

　　熊孩子的殺傷力放在哪兒都是頂級。

　　「我明白了！大人！您是要我們先蟄伏下來保存組織嗎！幸好有您的啟示，不然過幾天我們就準備帶著從網上買來的小型中子炸彈衝去炸神策府了……」

　　因為質疑而被懲罰過的人此刻已經狂熱到盲目。

　　景元躲在帳子裡差點笑背過去，朱櫻大怒，拿起擺在桌子上當裝飾的水果就往這幾人身上砸：「你們的大腦皮層是不是個暢通無阻的光滑球體？就不該讓你們長腦袋這個能讓人分清首尾的物件！」

　　為什麼要在網上買炸彈？為什麼要衝去炸神策府？為什麼？這裡面哪怕能有一絲可行性存在嗎？

　　就不能指望他們策劃什麼，他們的人生旅途大約是與思考無緣的，就算會讓人智商減損的藥也會在他們身上產生正面增益效果。

　　被她砸到的藥王秘傳成員忙將水果摟到懷裡抱住，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被怒斥了的樣子。

　　朱櫻：比起豐饒的賜福，顯然他們更需要遍識天尊的點化，核桃看來是沒有多大用處了。

　　忍住痛毆臨時隊友的衝動，她只能勉強安慰自己對手是頭豬也挺好，雖然襯得己方有些掉價，造成的損失卻能降到最小。

　　「哼，」她冷冷輕哼，力求把一個翻臉無情的形象刻畫出來，「滾吧，讓丹樞的繼任者來見我，如果沒有，那麼這段時間誰有心做點大事誰就來向我自薦。我不會把精力浪費在渾渾噩噩毫無志向的廢物身上，希望你們不要在有腦袋和會呼吸這兩件令人遺憾的事情上再多一個讓人憂鬱的毛病，比如說蠢到不可救藥以及安於現狀。混飯的都給我統統趕出去，慈懷藥王不是垃圾回收站！」

　　跪伏在地不敢抬頭的幾人後退著爬出去，朱櫻心力交瘁狂揉太陽穴。

　　「為難你了，噗，就連我也想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藥王秘傳內部會是……哈哈哈哈哈哈哈！會是這個樣子！」

　　景元散著頭髮開門出來，朱櫻沒好氣瞥了他一眼：「我叫了早午餐的外賣，吃完趕緊回神策府去！」

　　他挑了張順眼的椅子坐下，側著眼睛用力眨：「不要！從來沒聽說過當人面首還要努力工作的，我有你養著，才不去勞心勞力呢。」

　　「成，那你躺著吧。」朱櫻才不上當，起身從桌上拿起自己早間用過的梳子走到景元背後給他把毛茸茸的頭髮梳理整齊紮好：「我今兒打算去趟丹鼎司，你不回神策府真是太好了，走吧，給你掛號去。」

　　景元：「……」

　　失策了！

　　「去……丹鼎司？我挺好的，幹嘛掛號？」

　　「去地衡司確認申請前不要先做檢查的嗎？還是說現在羅浮已經不流行這個了？不應當啊……」

　　她皺起眉偏過頭認真回憶：「還是說你昨晚上拉著我填那麼多表格是逗我玩兒呢？」

　　啊，果然瞞不過去。

　　「等你想好吧，什麼時候想好什麼時候我們再去地衡司確認，同意或者取消。不要因為一時的衝動就做出重要決定，無論什麼人、什麼事，都不是你賠上一輩子的理由，非要說的話……那也只能是你喜歡，你願意，你高興。別擔心，只是個預申請，不確認就沒有任何約束力，算是我的一個小小私心，這樣一來無論你心裡怎麼想，哪怕遠隔以光年為單位的距離我也能隨時知曉。」

　　他笑笑：「不過我覺得還是要先問過你的意見，所以並沒有提交資料包。」

　　在羅浮個人的婚姻狀態是地衡司嚴格關注的動態——因為要控制人口嘛，對這個問題自然非常上心。為了避免往後大幾百年的痛苦，這邊會在情人們上頭提交申請時設置一個為期數年的冷靜時間，等到荷爾蒙的影響消退後還能心心相印的新人自然會得到地衡司上下一致祝福，過不下去的自然也可以隨時撤銷申請一拍兩散各不耽誤尋找下一季春天。

　　這種事情怎麼說呢，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搞得寬進嚴出就算是個傻子看久了也能看出有問題，反過來嚴進寬出，它不耽誤下一茬啊！

　　結婚率低，離婚率低，再婚率更低；結婚率高，離婚率高，再婚率也高——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策略。

　　景元絲毫沒有做手腳被識破的尷尬，不被識破才奇怪，在朱櫻眼皮子底下偷棋子這種事他就沒成功過。而且那種申請只要填了不管最終確不確認提交地衡司都會回覆消息，自動回復。從昨天晚上到今日白天都還沒挨揍，她大約也是不反感的，再說了如果不願意她自己隨時可以刪除申請。

　　「怎麼確認？」朱櫻摸出手機點了幾下調出昨天折騰過許久的頁面，這才發現下面附加了一長串跟「醫療風險說明」似的公告，詳細闡述了包括並不限於婚姻帶來的財產、家庭關係、法律關係等方面的種種變化。

　　她逐項從頭看到尾，果然跳過「提交」鍵重新關閉頁面。

　　「我知道了，會認真考慮。」她指指桌子：「吃你的早午餐，要麼去神策府要麼去丹鼎司，自己選。」

　　他老老實實坐到她對面拆外賣盒。

　　朱櫻趁他吃東西的功夫開了小葉，把鍾離昨天給的清單按照輕重緩急分類標註上時間單位發給遠在月海亭加班的甘雨，但願她看見這玩意兒不會眼前一黑。

　　「這是什麼？」景元捏著包子咬了一口，朱櫻的注意力一直在光屏上，聽到後戳了下這枚綠色的「耳機」，分出一根線遞給他：「戴上，你只能看。」

　　嚴格來說他連看都看不到，小葉是單人綁定的實時通訊工具，這樣一來可以最大化保證使用者人身安全……並不是開玩笑。但是朱櫻現在手裡拿著管理員權限，身在羅浮她就是服務器，自然可以分出個訪客賬號。

　　在月海亭秘書眼前一黑之前，羅浮的將軍先眼前一黑了一回：「我不想看了，會消化不良。」

　　璃月和羅浮不一樣，哪怕有六御限制，將軍的分量也是非常重的，再者他節制雲騎，可以說掌握著百分之七十主動權。璃月就不，她沒有能夠一錘定音的人，管理者們無一例外全都是大商人，坐在一起就像個鬆鬆散散的政治聯盟。軍隊的歸屬在秘書長手裡，秘書長……呃，秘書長不是人類。

　　就跟鬧著玩兒似的。

　　他把手裡的線還給朱櫻，她可疑的頓了一下：「咳咳，要不等我忙完了你拿我的號和人打牌玩兒？如果有那個時間的話。」

　　很顯然，神策將軍沒那個時間。

　　吃完早午餐景元選擇回神策府，雖然請了病假但是不代表可以甩手離崗，而且他還沒去辦朱櫻交代的事兒。


第117章 縹緲之舟

　　「將軍今天心情很好？」

　　青簇是神策府的策士，跟在景元身邊也有好幾百年了，無論是過去的兵戈歲月，還是眼下相對平和的安逸時光，她都沒見過將軍這副模樣——也不知道他此前去了哪裡，平日裡的戎裝不翼而飛，穿著身常服就進了府內，整個人眼角眉梢都帶著笑，連帶他那顆淚痣都在發光。

　　「早，今日天氣不錯。」景元沒有否認「心情很好」這件事，坐在桌旁一份一份翻看文牘。

　　雖說桌案上的文牘與花壇裡的雜草一樣永遠也看不完，但是還有下班後值得期待，看看文牘打發時間，很快他就能回去見到櫻櫻了呢。

　　彥卿得到將軍回到神策府的消息立刻就從外面趕回來，少年先是上下看看師父的臉色，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趴在桌案另一頭盯著景元：「將軍，您身體無恙了嗎？」

　　「嗯？嗯嗯嗯，好著呢。」

　　他甚至能全程掛著微笑看完持明龍師又送過來的一份申請，然後把它精準扔進垃圾桶。

　　窗外日光正好，乾脆明天等午休後再來神策府轉一圈算了。

　　朱櫻簡單收拾了一下搭乘星槎來到丹鼎司。

　　比起八百年前，丹鼎司內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外圍的建築物有被打破後修繕的痕跡，還有些受到星核影響從海中探出的巨型根須弄壞了棧道和路面。

　　太真丹室所在的平台也被打爛了幾座曲橋，通向各個私人洞天的路已經徹底斷裂，想靠近要麼開星槎要麼游泳游過去。

　　對於非持名族裔的人來說不是太友好。

　　她站在斷橋橋底面朝波月古海看了一會兒，裙襬被人輕輕捏著搖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個頭生雙角身後拖著尾巴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你是誰？你在這裡幹嘛？我怎麼沒見過你呀？」她彷彿倒映著彩虹的大眼睛裡滿滿全都是親近與好奇，朱櫻從衣袋裡摸出一顆糖放在掌心，蹲下身推到她面前：「我叫朱櫻，我來替人抓藥，你呢？」

　　她摸出手機打開婚姻申請頁面，點下「確認」鍵提交完資料包後在小姑娘面前晃了一下：「我知道規矩，一般情況下是不能代替別人抓藥的，不過夫婦可以。」

　　「哦……我是白露，丹鼎司的醫士。」

　　白露收下她的糖，「我看你身子不太好啊，你要掛個號看看嗎？」

　　朱櫻差點就點頭了，關鍵時刻還是收回來笑著拒絕她：「不用啦，天缺治不好的。」

　　獲得長生的瞬間身體會永遠保持著當時的狀態，她的狀態可算不得好，可別嚇著這孩子。

　　「好吧。」白露眨巴眨巴眼睛：「你叫朱櫻，那本《X氏藥證直訣》是你的嗎？你為什麼認為魔陰身主訴在情志而不是身體？」

　　「……」朱櫻停頓了片刻，決定選擇裝傻：「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小姑娘甩著尾巴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騙本小姐？你猶豫了！」

　　她歪著頭把小胖手抵在下巴下面思考：「在丹鼎司抓藥，藥方上必須有醫士簽字才行。你不承認也可以，只要悄悄把答案告訴我，我就替你寫藥方簽字怎麼樣？」

　　朱櫻笑著摸出她的行醫資格證給小朋友看看：「我自己就可以寫可以簽，謝謝你呦~」

　　白露：「……」

　　「拜拜啦小朋友！」她愛憐的摸摸銜藥龍女的頭髮，忍住不知為何泛起的想要擁抱她的念頭，帶著藥方和證件踏入升降梯。

　　小姑娘目送她長長的綠色裙襬消失在升降梯出入口，拍拍胸脯吐出口氣：「好奇怪，本小姐剛才為什麼會又是開心又是難過呢？」

　　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影響朱櫻的腳步，她找到藥房向櫃臺後的醫助出示了藥方以及各種證件，付過費用又等了半個多小時，七隻紙包堆了出來：「73號不需要代煎。」

　　「是的，這就來。」

　　藥房裡還是那股苦香苦香的味道，朱櫻提著一連串紙包又走去持明們的自由集市買了只新砂鍋。

　　沒關係，這玩意兒將來還能帶回長樂茶館放在後廚用，算不得浪費。

　　離開行醫集市沒多久，她意識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陰鬱晦澀的目光如有實質，動物特有的喉音以及皮毛散發出來的特殊味道清晰可辨。

　　在這裡動手恐怕會傷及無辜。

　　她果斷換了條路，照著房屋傾頹人跡罕至的岔道拐進去，路兩邊的屋脊上爬滿斑斑點點霉塊，就像來不及曬乾的衣物那樣這裡一塊那裡一塊。

　　「呼……呼……」

　　彈丸突然從側面飛出，朱櫻就算看到了危險身體也沒有那個反應速度，毫無懸念的被打個正著，砂鍋應聲而碎。疼痛伴隨血色氤氳開來，爛熟桃果的頹靡香氣彌散在空氣中，引人垂涎。

　　攻擊她的是個已經無法挽救的「人」，兩頭狼形魔獸分列左右，脖子上都掛著用來驅策控制的工具。

　　這種時候就沒必要浪費時間詢問什麼「你們是誰」「誰派你們來」之類的問題了，顯而易見這三位都不會說人話。

　　她正待動手，斜刺裡衝出一顆小炮彈張開雙手擋在前方。小小的持明姑娘吼起來中氣十足：「你們這些欠收拾的藥罐子！看本小姐一尾巴抽死你們！」

　　幾道細細軟軟的霹靂隨著她的動作從天而降，效果嘛……大概也就是給對手撓個癢癢的程度。

　　朱櫻伸手從背後把她抱起來換了個方向，不讓小孩子看到樹藤翻湧而出吞噬獵物的可怕場景：「你怎麼跟著我呀？人少的地方不安全，今後可不要再這樣啦！欸，你別哭啊？」

　　白露抬起掌心看看不小心沾染到的猩紅血液，「哇」一聲鑽進朱櫻懷裡放聲大哭：「你疼不疼啊？你會不會害怕啊？對不起我沒能救你……哇啊啊啊啊啊啊！嗝！」

　　看她哭得太急直打嗝，朱櫻無奈抱著她一直回到人流密集的地方才喘著粗氣放下：「不好意思啊，我身體不太好，抱不了你太久，照顧你的人在哪裡，我該怎樣聯繫他們？」

　　「我不想回去，他們只會盯著我哪兒也不讓我去，不讓我玩兒也不讓我吃東西，你帶我出去玩兒吧？」說著她露出期待的表情，已經完全忘記剛才攔在路上的魔物了，「我給你治傷，摸摸舔舔就不疼啦！」

　　摸摸舔舔？照顧這孩子的人都教了她什麼？

　　朱櫻還在等身上的傷口癒合，索性席地而坐保持著和白露視線水平的高度：「我已經沒事了哦，小朋友不可以拉著陌生人要對方帶自己出去玩，因為壞人是不會把『壞人』兩個字寫在臉上的。你這麼可愛，萬一遇到壞蛋怎麼辦？他們肯定會想把你偷走藏起來，到時候別說能不能玩能不能吃零食了，你連門都出不了！」

　　「他們一定會把你關在黑漆漆的屋子裡，好可怕啊。」

　　憋住那些太過驚悚的比喻，她摸摸白露垂在身後的長辮子：「我不想因為我的縱容而讓你對世界上可能存在的危險失去警惕，即便你會因此討厭我。」

　　忍了一路還是沒能忍住，她輕輕把白露擁入懷中抱緊，持明的體溫普遍偏低，但是小姑娘渾身上下卻是暖洋洋的，抱著她就像抱著輪小太陽。

　　「我送你回行醫集市，你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嗎？我給你定，你說個隱蔽的位置我讓技巧鳥送過去。」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折中的辦法，白露在得到朱櫻「不會離開」的承諾後非要拉著給她治傷：「魔陰元器士的彈丸打在身上可疼可疼了，我見過一個倒霉蛋不慎中招，每到換藥時他都哭得特別特別慘！」

　　靜靜忍耐痛苦的朱櫻綻開一個「沒問題」的微笑：「我的體質有些特殊，無論多重的傷都會癒合如初，不信你看！」

　　落在地面上的彈丸就像漂亮玻璃珠一樣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骨碌碌滾了好遠。

　　彈丸造成的傷口癒合了。

　　結果白露哭得更大聲了，眼淚像小溪一樣順著臉頰向下流，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多傷心，朱櫻用袖子擦都擦不及。

　　「好啦好啦，別哭嘛，要不我陪你在丹鼎司內玩一會兒？你想玩什麼？要不咱們聯機打遊戲，你帶帶我？」

　　她是真的不太擅長玩遊戲，說是遊戲黑洞也差不多了。經營類和益智策略類的還好，對戰類完全可以用「慘不忍睹」去形容。

　　果然還是個孩子，聽到「玩」這個字白露邊收眼淚邊哼哼：「我手機上沒有遊戲，他們不給我玩。」

　　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拿我的玩，咱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最好躲的地方，自然是空置無人的司內福利房。朱櫻跟著白露躲開找尋龍女的醫助來到波月古海旁，她摸了一下門鎖，驚喜的發現八百年過去這個指紋密碼還沒被換掉。

　　「把你的指紋輸進來，什麼時候想休息就躲在這兒，安全還舒服。」

　　朱櫻關上門，和白露兩人坐在一起用小葉播放須彌開發的幼兒啟蒙動畫片。

　　——由智慧主布耶爾親自操刀的《小黑貓流浪記》深受提瓦特廣大小朋友們歡迎，看來羅浮的小朋友也很喜歡。

　　緊挨著一塊吃零食看手機，那是很久以前有人設想過卻沒來得及實現的美好親子時光。


第118章 縹緲之舟

　　神策府內，策士青簇憂心不已的偷偷觀察坐在案桌旁的景元。這人一連請了好幾日的病假，只下午才過來看看重要的公文……今日坐這兒老實了沒幾個小時玉兆就響了，看完後他有事沒事悶著頭一直傻笑到現在。

　　「將軍他……還好吧？歲陽附身了？」

　　過來送卜辭的司庫青雀擠在青簇身邊同他咬耳朵，真正見過歲陽附在人身上的她怎麼看怎麼覺得神策將軍今天不太正常。

　　青簇有幾分拿不準：「應該，不至於吧？歲陽不喜歡長生種。」

　　景元將軍都這個年紀了，盯上他的歲陽這癖好得有多奇怪啊！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彥卿出去送了份公文的功夫，回來就看到策士和太卜司司庫滿臉沉痛，青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青簇猶猶豫豫開口：「彥驍衛，你覺得將軍今天……」

　　是不是有些奇怪？

　　「將軍說他很好。」少年可疑的挪開視線，青雀對青簇道：「果然有問題吧，你看他都不敢看我們了！」

　　兩人一同盯著彥卿：「你知道怎麼回事兒嗎？」

　　彥卿心說我哪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似乎是地衡司發了個消息，還是自動回復的那種，將軍看完以後人就不大正常了。

　　「沒事兒，你們沒別的工作了？要是沒別的……」他努力板著臉，青雀立刻鬆開青簇告辭：「太卜司挺忙，我得回去了，再見！」

　　青簇無語——她忙什麼啊，忙著回去打瓊玉牌還是看閒書？

　　「青簇，麻煩你把這些已經處理過的公文發回去謝謝。」書案旁的人突然發出聲音，策士急忙應聲：「好的！」

　　已經溜到門邊的青雀逃跑失敗，被符太卜堵了個正著：「你怎麼還在這裡？」

　　「將軍看上去有點奇怪，我和青簇提了幾句來著……」青雀一點也沒有摸魚被抓的心虛感，甚至還能找個瞧著挺合理的理由給自己開脫：「您親自過來，這是窮觀陣算出什麼不得了的事兒啦？」

　　符玄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太卜司內待命，有事等我回去再說。」

　　看來問題有點嚴重，青雀收起摸魚的嘴臉，麻溜告退。

　　策士青簇看到太卜臉上嚴肅到有些難看的表情，估摸著是有什麼壞消息，忙讓出位置親自守在外面嚴防洩密。

　　「將軍，這是窮觀陣最新的卜算結果。」

　　卜辭有些奇怪，但身為太卜不能因為卜辭奇怪就放棄防備。她將大衍窮觀陣的卜算報告交給景元，後者雖然微滯，臉上的笑意卻也沒有消散的意思：「符卿，能翻譯得簡單易懂些嗎？」

　　彥卿偏頭瞄了一眼，迅速收回視線——看不懂，這已經不是閱讀能力的問題了，十個字裡八個生僻，擁有良好的保密效果。

　　「簡單些講，就是有戰事將近但也有援手在側，讓我難以理解的是敵在內外且禍星與生門完全重合……」

　　這兩樣是能疊在一處放在一個點同時出現的嗎！

　　量子糾纏的死活狀態？

　　「呃……」彥卿聽不懂，只能將渴望答案的小眼神投向師父。

　　「另有高度疑似的豐饒令使潛入，目的不明，還請將軍小心提防。」符玄最後加了一句，從她的角度看這又是一場嚴峻的考驗，不知羅浮是否能夠平安度過此次劫難。

　　「茲事體大，多謝符卿及時傳信通報，」景元頓了一下，朝外面喊道：「青簇，急召六御議事，無論有沒有援手，備戰之事不可懈怠。」

　　自三十年前那場大戰之後羅浮一直處於休養生息的狀態，這也是個檢查各處備用設施是否完善的機會。鏡流和那個金髮男人去了玉闕尚未有定論傳回，如果外敵來犯一定會選擇他再次前往玉闕的空檔。即便朱櫻已經通過藥王秘傳的線拿捏住對方的動向，這個時間點也不是她能夠輕易找到理由更改的。

　　可惡！加班什麼的，最討厭了！

　　……

　　朱櫻留在丹鼎司陪著白露一直看動畫片看到黃昏時分，再看就太晚了，小姑娘嘟著嘴被她送回行醫集市。兩個持明的醫助看到銜藥龍女被人送回來，眼神兒「嘩」一下就亮起來：「白露小姐！您這是又跑去哪兒去了！」

　　「哼，我才不會告訴你們，告訴你們下回還能躲嗎！」白露抱著短短的小胳膊，滿臉不高興。

　　醫助們也沒指望能從她嘴裡問出什麼，直接忽略掉轉向朱櫻：「這位姑娘，您送銜藥龍女回來這件事我們會如實上報。下一次的話，還希望不要放任小姐滯留在外，萬一出了什麼事這個責任大家誰也擔待不起。」

　　意思或許沒什麼問題，語氣著實不太禮貌。

　　朱櫻本來在笑，聽醫助們這麼說便收了笑意，視線著重在兩人的尖耳朵上停留片刻，無聲勝有聲的發出一道冷笑：「呵。」

　　白露抓著她的手輕輕搖搖。

　　「……」左邊的持明不想惹麻煩，低頭催促白露離開，右邊的持明眯起眼睛：「不知您有何見教？」

　　「哦，不敢有見教。」朱櫻本已打算告辭，聽他這麼說話立時抿出一個看上去莫名讓人火大的笑臉：「真羨慕兩位啊……不用像其他人那樣為教育子女而頭疼。」

　　「噗！」

　　幫忙尋找龍女的其他醫士趕忙別開臉，難得有人這麼當面嘲諷持明的，簡直大快人心。

　　銜藥龍女在丹鼎司內任職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她從沒有誤過正事，當得上一句恪盡職守。工休時下班後讓孩子玩兒一會兒怎麼了？就是因為這幾個持明醫助看賊一樣看著白露小姐才總是想往外跑。

　　再說了，橫豎也就幾天之前龍師們才承諾得好好的會給白露小姐些自由，話音剛落地就故態復萌……當真不要臉。

　　眼睛閃閃發亮的換成了白露小朋友，兩個看管她的持明醫助脹紅著臉張開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管說什麼這會兒都已經落了下風。

　　曾幾何時持明能讓個姑娘如此往臉上唾？

　　「你！你！簡直是不可理喻！白露大人身為龍尊怎可與市井小童般只知玩鬧，持明內務不容外人置喙。」往來路人個個豎直耳朵聽著呢，這兩人只想趕緊帶著白露回族地。朱櫻可不慣著他們：「和你們講道理，你們說內務，既是內務，那不如將前代龍尊的轉世請回來主持吧，如何？」

　　龍師們哪裡願意請飲月君的轉世回來啊，如果說前代飲月君對持明還有些責任和香火情的話，現在這位乾脆就是妥妥的路人，把他找回來那就是純粹給自己添堵。

　　竊笑聲四起，持明的熱鬧，誰不愛看。

　　「不巧我剛好熟悉這位，需要幫你們打個玉兆不？」她摸出手機晃晃，手指放在屏幕上捏捏，低頭看向小姑娘。

　　她尊重白露的決定。

　　「安靜些吧，我可不想讓人覺得持明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小小龍尊很有氣勢的甩著尾巴教育這兩個族人：「別人好心送我回來，我尚且要心存感激，你們張嘴閉嘴說的都是什麼話？臉面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哼。」

　　「……對不起，」兩個持明恨不得原地蒸發，朱櫻鬆開手機，蹲下身抬頭看著白露：「龍尊大人很有安全感呀，今後遇到麻煩隨時聯繫，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您這邊。」

　　她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看得圍觀群眾不由一陣恍惚。

　　「好噠，有機會我還去找你玩兒！」白露點點錄了指紋的那根手指，朱櫻笑著頷首。

　　離開行醫集市她重新買了只砂鍋，回到客舍就在院子裡一邊熬藥一邊與甘雨聯繫。昨天那張清單確實炸得秘書長小姐眼前一黑，不過照著這個進度繼續下去，璃月目前遇到的很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天色剛剛擦黑，岩明帶著出去參觀的訪問團成員回來了。璃月人看到她在熬藥一點也不奇怪，其他國家的代表多少有些意外。

　　「朱櫻姑娘身體不舒服嗎？」

　　「不好意思，我自幼身體不大好，拖累大家了。」她把砂鍋蓋子斜起來一點，那味道，苦得人頭暈眼花。

　　瞬間除了鍾離所有人都跑掉了，只有岩明若有所思的發愣。

　　「您好？」朱櫻有些好奇他在想什麼，岩明猛地甩甩腦袋，兩隻大耳朵跟著發出「啪啪」聲：「沒什麼，啊……想起些別的事。看來您下午去了趟丹鼎司？」

　　「是，出門問了路人，大家又熱情又善良呢。」

　　她露出感激的笑意，狐人接渡使連連點頭，含著滿腹疑惑道別離開。

　　鍾離倒是對砂鍋裡的味道無所謂，找了個位置坐下，翻開玉兆一副電子產品中毒上癮的模樣。

　　「訪問團只在此地滯留十五日，之後你有什麼打算。」他手裡握著東西，好像在看，實際上一直關注著朱櫻的動向。

　　短短一日半他已然將羅浮上下摸得差不多，大概也弄明白了景元非要黏著她的原因——大約是沒想好該如何告知朱櫻其養母尚在卻已從人人敬仰的英雄墮為談之色變的罪犯……

　　子欲養，親卻恨不能將過去徹底遺忘，這份苦楚不會比砂鍋裡的苦藥好到哪裡去。


第119章 飄渺之舟

　　「十五日啊……回提瓦特？」朱櫻難得的發出不那麼自信的聲音，坐在石凳上的青年直直看著她：「我作為璃月的塵世執政，職責已經盡到。你呢？倘若你的職責也已盡完，那麼我們之間當年簽下的契約便也完結。你不需要非得把自己捆綁在璃月，她是港口，你不是，你是星海中乘風破浪的小船。」

　　「船是可以停靠在任意一個港口的。」

　　「璃月……不需要我了嗎？」她下意識想去點開小葉，最後手卻只是挽起鬢邊碎髮：「我不知道，帝君，請您給我些時間思考。」

　　「朱櫻，」鍾離金色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柔和的清波，「若非你心有所屬，或許我會問你願不願與我同行，不過眼下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與人攜手亦是一份契約，你似乎還沒有真正理解它的含義。」

　　「……」她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我……會在它真正生效前仔細考慮清楚。」

　　「嗯。」他的問題問完了，想要說的話也說完了，起身點點頭回房關門，朱櫻自己留在院子裡守著爐子繼續熬藥。

　　景元是深夜時分翻牆進入客舍的，苦香苦香的味道已經散得差不多了，目前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櫻櫻我回來的有點晚，你吃晚飯了嗎？沒吃我帶了些，還有，這個送你。」

　　他從背後舉出一束花，碩大球形花苞下連著細細的綠色枝條：「是星際和平公司在其他星球上移栽的新品種。」

　　「哈？」朱櫻把手下的筆和紙收拾起來，接過花束看了看：「是……球形的牡丹？」

　　「嗯，它的入關商品名稱就叫球牡丹。」他有些拘謹，仔細看去甚至還帶著點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的緊張。

　　這花極盡艷麗，包裝它的紙也不是凡品。

　　「謝謝，很漂亮。」

　　她去找了個客舍裡增加房間亮點的玻璃花瓶，洗乾淨灌上水，將包裝紙下面剪掉後整束花一股腦塞進去，「你把手裡東西放下，矮桌上的外賣盒裡有碗藥，喝完漱漱口，半小時後吃東西。」

　　景元依言拎著袋子出去，沒一會兒齜牙咧嘴皺著眉回來：「怎麼能這麼苦呢？太苦了！」

　　「那你爭取不要受傷啊，或者受傷了能好好修養也行。如果當時就臥床休息，現在這藥至少可以把味道調好些。」朱櫻用手撥弄著球牡丹嬌艷的花瓣，軟軟的帶著幾絲涼意，「它真好看。」

　　「喜歡的話我明天還給你帶，」景元還想說什麼，朱櫻抬起眼睛看向他：「明天我要去綏園，白珩阿姨……在那裡嗎？」

　　「……」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張張嘴：「嗯，明天我陪你一起，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好，那，明天從綏園回來，還是搬去師父的院子吧。你總是翻天舶司客舍的牆，萬一哪天被巡邏的雲騎發現……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去地衡司保你出來。」

　　她看上去恢復了往日的模樣，景元笑笑沒再說什麼。

　　因為提到了故人的沉重話題，晚上兩人都很安靜，燈下用過晚餐收拾乾淨後景元赫然發現朱櫻居然開著手機打遊戲。可以看出她真的很不擅長這個而且非常生疏，應該是今日才想起來接觸。

　　坐在她身邊看了一會兒，他實在是看不下去：「先點這裡，再點這裡，最後這裡，這樣才能連起來打。」

　　朱櫻向後靠過去好讓他看清楚屏幕，景元低頭扭捏了大約半秒鐘，迅速且坦然的把人撈進懷裡抱緊：「怎麼想起來玩這個？」

　　「今天在丹鼎司遇到了現任龍尊白露，一見如故，約好了將來或有機會還要一起玩耍。畢竟是與孩子來往，自然要按照她的規矩喜好安排，恍然發現自己對於年輕人的娛樂方式不甚了解，這不是趕緊臨時抱一下佛腳，免得一次又一次拖了小隊友的後腿嘛。」

　　她仰頭眯起眼睛笑著看向景元，後者低下頭蹭蹭：「好，我們一起研究。」

　　大約玩了半個時辰不到，手機「啪嗒」從朱櫻手裡滑下去。景元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它息屏塞到旁邊，抱起朱櫻往帳子裡去：「明日上午要去綏園，睡吧。」

　　「嗯……」她已經睏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含含糊糊應了一聲，狸奴似的一連換了幾個睡姿，窩進他懷裡沒一會兒就睡熟。

　　聽到她的呼吸逐漸平緩，景元也說不來心裡是什麼感覺。平和放鬆但又有點小小的遺憾，不過想想明天……算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夜色深沉，溫度也比白日裡低了不少，懷中真真切切多了一個人的分量，嗯，這回名正言順，不說大局已定至少也定了百分之八十。景元拈起朱櫻細軟順滑的長髮在手指上繞了好幾個圈，又輕輕在她額頭碰了一下，心滿意足收緊胳膊閉上眼睛。

　　蝴蝶停在指尖，少年歡喜得生怕碰壞了她。

　　隔日兩人睡到自然醒才起來，理所當然又晚了。不過綏園洞天的環境一直都固定為夜間狀態，倒也沒什麼早晚之分。

　　朱櫻把白色長髮紮成辮子，換了根青色絲絛束在髮尾，整理妥當才將手放在景元掌心隨他出門。

　　因為今日晚間要搬去鏡流的院子裡去住，她特意給鍾離發消息說明，到前頭又當著客舍前台驚悚的目光告知行蹤。

　　前台：「……」

　　夭壽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做什麼？是不是昨天晚上通宵打瓊玉牌打到眼花出現幻覺了？將軍怎麼會從客舍裡走出來？他怎麼會走在提瓦特的訪問團代表身邊？

　　再一聯想這位姑娘的名字。

　　我去！看不出來景元將軍玩得還挺花啊！

　　目送這兩人攜手離去，她急急忙忙找了個角落打開玉兆直接進了【羅浮雜俎】

　　【家人們，天舶司客舍鬧鬼！這個鬼還膽大包天的變成了將軍的樣子！】

　　下面一連串「無圖無真相」的吐槽，紛紛@小桂子要她去查證這條信息是真是假。

　　另一邊，朱櫻和景元來到綏園，進門前買了花束風箏和香燭。進門後景元才告訴她造化洪爐讓建木給砸了，歲陽燎原的碎片跑出來不少，雖然大部分都已經被重新關進鎖妖塔，但不能保證少出逃逸在外的不會被人倒霉碰上。

　　「所以十王司在偃棲館設了個辦公點，專門督辦捉拿歲陽之事。」

　　他走了左邊的小路：「冷不冷？」

　　昔日狐人飲宴休閒歡聚之所，如今滿目蕭條。狐人的墓地在綏園西北角上，需得步行抵達。

　　「我還好，不算冷，這裡……陰氣還挺重。」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只能在腦海中想像當年眾多狐人在此歡宴時的景象。

　　「三十年前的豐饒民戰爭中，狐人的鬥艦飛行士與羅浮一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險勝，其實也不能說勝不勝的話，最後是帝弓司命的箭光蕩清了源源不絕的魔物。那之後狐人家家白幡戶戶啼哭，綏園之中日日走過送靈的隊伍，綏園也從歡樂之地變成人人心底不可碰觸的傷疤。」

　　景元走在她身邊，不時警惕四周。

　　朱櫻安靜聽他講解，經過一處幽府武弁鎮守的鎖妖塔，她回頭看著彌散出幽幽綠光的塔身。

　　狐人的墓地就在綏園西北角上，年代久遠，很多墓碑都已經看不清楚字跡了。景元卻是知曉白珩的衣冠塚立在何處，領著朱櫻兜兜轉轉來到一株古柏旁，一尊四方石碑上掛著四隻風箏。

　　「你走後不久豐饒令使疏忽率大軍正面強襲，意圖奪取建木，幾乎摧毀半數洞天，殺得雲騎將士十不存一。」說起那場戰鬥，便是景元也有幾分哽咽。朱櫻停下腳步，轉身張開手抱住他，輕輕在他身後拍拍：「勇士總有一天戰死沙場，我有心理準備。」

　　當年惡螭一頭撞入歸裡集，那副滿地殘肢血跡的樣子也足足讓她幾十年寢食難安。

　　「嗯。」

　　倏忽的【血塗獄界】告破，丹楓被從龍狂中拉回來，白珩最終卻只留下一縷碎髮和幾滴鮮血。

　　如果事情到這裡戛然而止，或可還能用「悲壯」二字評價，但……

　　但是後面發生的事，實在字字句句椎心泣血。

　　景元彎下腰貼著朱櫻，幾度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最後卻是朱櫻自己側過頸項貼著他，溫暖的體溫似乎隔開了綏園陰寒的月色：「師父的事，你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對嗎。」

　　「雲上五驍」這種具有辨識度的稱號，在羅浮仙舟上是瞞不住任何人的，哪怕只是往丹鼎司轉一圈她也在街頭聽了不下八個不同的版本。她又不是個傻子，聯繫前後景元數次欲言又止願意話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鏡流對朱櫻有活命之恩，亦對景元有授業之恩。景元為難的不是如何說出鏡流因飲月之亂墮入魔陰，他是難以向朱櫻這個完完全全無辜的「受害者家屬」描述鏡流墮入魔陰後造下的罪孽。

　　那是一份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承擔的分量。

　　「師父，嗯，我前段時間還見過她。身體挺好，精神也挺好，就是記性不太好了，畢竟快兩千歲的人了嘛，又……又身陷魔陰。」

　　他盡量輕鬆地把這件事一句帶過，環抱著自己的胳膊僵了一下，他反手擁住朱櫻：「你……」

　　你想再見她最後一面嗎？


第120章 縹緲之舟

　　朱櫻給白珩擦洗了墓碑，把帶來的風箏掛在墓碑一角。白色的菊花端端正正放在墓碑下，四周的亂石與浮土也打掃得乾乾淨淨。

　　她不是不會做家務，只是被歸終和眾仙家慣得不想做、懶得做。

　　「阿姨，我和景元在一起，今年來看你，明年還來看你，如果有以後，以後也來看你。」她蹲下身，將香燭插在香爐裡，看著香灰一點一點落在爐中：「生者如過客，死者如歸人。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遇……」

　　她忽然想起昨日遇到的小小龍尊，放緩了眉眼，任由淚水靜靜流淌：「或許我們已經相遇了。」

　　「至於我師父……」她頓了頓，揚起聲音故作輕鬆：「她只是鑽了牛角尖，不，不是牛角尖。現在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是純粹的戰士，她是羅浮最鋒利的劍……」

　　「殺光敵人以保證隊友的存活，嗯，是條好思路，哈哈……我不去看她。既然她以身為劍，我便不去做會讓劍變鈍的阻礙。」聲音越來越小，朱櫻把自己縮成一小團，無論怎麼擦也擦不掉簌簌掉落的眼淚：「阿姨，櫻櫻一點也不疼，櫻櫻也不害怕，櫻櫻有鏡流師父和白珩阿姨，櫻櫻可以哭的……」

　　景元站在她身後沉默，直到朱櫻搖搖晃晃撐著身體站起來才伸手抱住她：「還好嗎？」

　　「不太好，回家吧。」她想她大約是沒法再放心把景元獨自留在羅浮了。

　　雲上五驍裡的五個人，如今只剩下景元，他要忍住自己作為人的情緒，他要撐起外界所有指責遷怒，他還要不得不對自己的恩師好友做出判決。所有人都有了腳下的新路，景元的路呢？

　　所以他才會深夜突然發信息向她求救——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

　　「嗯，啊……好，回家。」他腦子裡嗡嗡的，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櫻櫻？」他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應，側頭看到朱櫻慢慢滑落：「櫻櫻！」

　　「我沒事……」朱櫻扶著景元的胳膊站穩：「咳咳咳，咳咳……」

　　黑色的淤血一塊接著一塊滴落在地，朱櫻反過來先著急安慰已經開始手抖的景元：「吐出去就好了，吐出去就不堵得慌，我能想開的，別擔心。」

　　我真的能想開……

　　果然，沒過多久血塊就吐盡了，朱櫻擦乾淨嘴角，除了臉色蒼白看著就和平日裡一樣。

　　「櫻櫻……對不起。」他鬆手往前走了幾步蹲下，示意朱櫻趴在自己背上：「快點上來，我背著你。」

　　情緒起伏又哭了那麼久還吐了一回血，朱櫻這會兒才不會和他客氣。放鬆手腳乖乖趴好，她抱著景元的脖子嘆氣：「對不起什麼？你又不知道我這八百年是怎麼過的，當然會有些偏差。覺得我會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難道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他沒說話，就是因為意識到她這八百年過得同樣不輕鬆，他才喜憂參半。

　　「那……今後我們都在一起吧，有事沒事把我的煩心事拿給你樂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提出請求，並在同時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出了墓地往東，幾乎一步一景，站在挑空的橋上，隱隱約約能聽到朱明花鼓隔著池水飄來。

　　景元心裡有點煩這齣《合卺記》不大吉利，朱櫻卻是笑笑抱得更緊了些：「行啊，你不怕我那天睡迷糊把你當成花肥吃了就成。」

　　「不是，難不成你還是棵樹？」他笑著搖搖頭，朱櫻的下一句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我就是啊，都已經和你說了，我就是桃都。」

　　「為什麼桃都能變成人還病歪歪的，建木就不能？」景元有點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分出心神想這些有的沒的。朱櫻對他一向有問必答：「因為我本來就是藥師賜予狂信徒的『賜福』，闔族獻祭以求長生……越是醫術精湛的醫生越容易陷入自我懷疑，他們是真的把死亡當成一種頑疾想要治癒。這個時候有人告訴他們，向豐饒星神祈求就可換來治癒百病的能力，那是一點也忍不住的。」

　　「他們被豐饒民騙了，卻也保護了我不被發現。我在母親腹中由一顆種子生而為人，如此倒行逆施之術自然不該有好結果，只不過天生體弱而已，真真是饒了我一命。」

　　「如果沒有師父和白珩阿姨，我大概終究還是會在不久之後被豐饒民發現吧，如果那樣的話現在你再見到我也許就會和建木一樣，老老實實扎根當一棵樹。」

　　她說的這段話裡信息量太大，景元差點反應不過來。好在他一向情緒穩定，很快就能接受這個事實：「還挺好，若是任由你被其他豐饒的令使抓去燉了，羅浮恐怕早已失守。」

　　幻朧那個毀滅令使用著建木捏出來的肉身就差點弄死他，要是換了桃都……不能想，越想越生氣。

　　兩人站在橋上聽了會兒花鼓戲，景元頂著幽府武弁們頓卡的動作背著朱櫻在綏園裡轉了一大圈，最後從青丘走出園林。

　　「明年還來給白珩上香？」他站在碼頭上等星槎，朱櫻在後面無精打采哼了一聲：「嗯，還來。」

　　不然怎麼辦？把他一個人扔下下次再見恐怕就真得花錢請個嗩吶師父了。如果景元是個巡海遊俠，那她當然可以把他養在長樂茶館裡天天擼貓遛狗，可他不是，他是羅浮的將軍。仙舟的將軍們非戰時不得離開治下，這個規定學宮的通識課就有講。

　　那麼就只能她留在羅浮了，至少景元還在的時候，羅浮就是她的家。如果他不在了……或許她會一腳把建木踢開自己蹲進洞天去沉睡，或許，當個帶著骰子四處趴趴走的巡海遊俠？

　　「總感覺你在想什麼不太好的事兒。」

　　景元低低笑了幾聲，矮身把朱櫻從背上放下來：「說來聽聽？」

　　「哦，我在想將來是把你壓成骰子隨身帶呢，還是嵌到玉界門上去……不行，還是大衍窮觀陣上吧，在玉界門我怕你挨揍。再說你也不咳嗽，不用擔心窮觀陣跟著抖。」

　　她想了想，發現居然還單押嘿。

　　景元聽完搖頭：「你還是把我壓成骰子帶提瓦特去吧，我喜歡狸奴，你茶館裡就有不少。」

　　這點小要求有什麼辦不到的？朱櫻當下就點頭：「行，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暫且留在羅浮陪著你，將來換你去提瓦特陪著我。」

　　兩個人就這個問題愉快的達成一致，還好星槎上沒有第三個人，不至於被這麼詭異的對話嚇到。

　　「今天回家休息，明天陪我一起去神策府上班吧~我一個人上班好無聊~可以嗎？可以吧！」

　　景元一貫是要得寸進尺的，不額外饒點好處就不是他了。

　　還好朱櫻理智尚存：「你清醒點啊！我進了神策府還怎麼和藥王秘傳解釋？別人問我『吾等正欲死戰大人為何先降』，我怎麼答？還有外面那群步離人，怎麼釣出來？」

　　朱櫻靠在他胳膊上翻了個白眼。

　　這……

　　「那我和你一起想，早點解決你早點安心，求你啦~櫻櫻？」

　　他已經開始計劃怎麼把釣出來的魚一勺燴掉了，打擾新婚夫婦相處的傢伙合該拖出去斬無赦一百遍！

　　「你就老實待在神策府裡吧，我會想法子進去見你。」

　　為了保住將軍大人的臉面，朱櫻也是拼了，「總要讓人覺得我還是有點本事才能真正上鈎不是？」

　　「別催！明兒，不，下午就去辦！」

　　從綏園出來，外面的洞天也就才過正午，景元說什麼也非得賴到午休時間結束後才肯去神策府工作。朱櫻幾乎是半威脅半哄勸才把他趕走，自己往神策府碼頭外的石凳上一坐，開始思考步離人與藥王秘傳這兩條線該如何同時著手處理。

　　藥王秘傳好解決，因為現下的藥王秘傳只是丹士長丹樞根據典籍自己攢出來的，與八百年前那批人不是同一伐。其實就八百年前那些藥王秘傳也不難解決，他們帶來的真正威脅主要在於不可控——你都不知道這些長腦袋裝飾大於實用功能的貴物能闖出什麼意料之外的禍來。

　　比如說在網上購買小型中子炸彈。

　　比如說毫無計劃僅憑寥寥數人就想去炸神策府。

　　比如說把信任交付給毀滅的令使——還是個歲陽。

　　歲陽說話，狗都不信。

　　給我把這句俗語牢牢記在腦子裡啊！

　　倒是步離人，需要細水長流慢慢摸。

　　這個種族狗不狗蟲不蟲的，人身狗臉卻還能用信息素互相聯繫。如果不能連帶巢父一起解決掉，過不上幾年種群規模又會恢復到之前的水準，實為仙舟大敵之一。

　　信息素呢……有點棘手，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她摸出紙和筆不停演算，心裡想著下一步與藥王秘傳們接觸時準備說些什麼。一味要他們折服是堅持不了許久的，作為空降的豐饒令使，她必須做點實際上的「成就」才能再次藉著藥王秘傳的線重新回到步離人的視野中。


第121章 縹緲之舟

　　轉眼間十五天的訪問期便到了尾聲，甘雨收到了羅浮天舶司的信函、以及朱櫻的常駐申請——常駐羅浮的申請，時間暫定一百年，一個「暫」字說明了它還有無限期延長的可能。

　　秘書長小姐第一時間聯繫上客卿先生詢問詳情如何，難不成是誰開的賬單太大沒法子支付只能將領隊抵給別人平債？

　　鍾離的回覆言簡意賅：「聯姻。」

　　「……」這操作略有點騷，甘雨經歷了一陣宇宙貓貓升華後把這個真·千載難逢的好消息發到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璃月」的群裡。

　　【月海亭今日加班】：扶危濟生真君近日與人喜結連理，是不是該依照人間慣例賀喜一下？

　　一石驚起千重浪，安安靜靜只有老年表情包交流的群中就跟提瓦特炸了一樣熱鬧。

　　【南天門資深門衛】：啥？我才起床，牙還沒刷呢，你跟我說我老闆跟人跑了？

　　【出門別忘帶摩拉】：嚴格來說六禮未至，算不得過門，不過現在的年輕人不講究這個。

　　【本仙不說了】：可要去人送一送？不能讓那邊覺得咱們娘家人勢弱。

　　【茶壺大減價】：得去個厲害些的，可惜歸終不在。

　　【杏仁豆腐】：我去。

　　【我妹賽高】：你罵人？

　　【鐵鍋燉親哥】：他沒有！

　　【人不在璃月港】：你們在討論什麼？

　　【南天門資深門衛】：討論你是不是抵給人刷碗洗盤子去了。

　　【出門別忘帶摩拉】：這邊不太需要人力刷盤子，我見鋪子裡都丟給機器做。

　　【杏仁豆腐】：魈上仙的意思是他願意去給真君送嫁，

　　【鐵鍋燉親哥】：不是在罵人。

　　【我妹賽高】：呵呵。

　　【人不在璃月港】：……我是不是該謝謝大家？

　　【南天門資深門衛】：不用謝，你別出門在外讓混小子欺負才是真的。

　　【人不在璃月港】：他不敢，家裡能打的人多。

　　【出門別忘帶摩拉】：是娶，不是嫁。

　　【南天門資深門衛】：這把穩了。

　　「……」

　　「將軍，這是天舶司遞交的『提瓦特星球代表常駐申請』，需要您過目。」

　　青簇自打進入神策府成為策士以來就沒見將軍動作這麼快過，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文件就躺在書案上被他從頭到尾看完了。

　　按道理講簽個字就完事兒，但景元不想。

　　「嗯……可是近來新添的貿易伙伴？打算常駐下來了麼？看來有必要見見這位『朱櫻』姑娘。」

　　神策將軍正經得半點也看不出異樣，青簇覺得哪裡不太對，但又沒時間思考，收拾好印信緊跟著驍衛彥卿就出門了。

　　別人中規中矩提交申請，神策府也得體體面面好生邀請才是。常駐之事並不罕見，羅浮也樂得多個長期穩定的合作伙伴。

　　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十來天，朱櫻重新出現在訪問團面前，點清人數確認沒誰作死帶些禁忌之物在身上後她才將安排告知眾人：「會有星艦將大家捎回提瓦特，我則留下尋一個落腳處籌備商棧，方便今後貿易往來。再者星際間也不是一直如此安逸和平，萬一這邊爆發戰事，我也好緊急傳信回去提醒咱們的人注意。」

　　這也確實是件必須交給自己人做才能放心的大事，只不過一般而言沒人樂意冒著風險從無到有的勞心勞力，見她將此事攬在身上，眾人感念之餘不得不在心底慨嘆璃月如此繁榮是有原因的。

　　一個年輕姑娘家尚且能做到背井離鄉白手起家，活該璃月人有錢花。

　　「勞煩諸位回去將話帶到，在我這兒，提瓦特各國和璃月的分量都是一樣的。」朱櫻一一看過每位訪問團成員的表情。

　　有人訝異，有人不以為然。

　　「誠然，我是璃月人，還曾在須彌求學，在璃月港中行事時定然有親厚疏遠之分。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星艦離開時的畫面，當我們站在星空中向下俯瞰，提瓦特不分國別人種，她是一整個星球。」

　　那個時候星空帶來的震撼深深植根在每一個人心中，只要一提，必然有迴響傳來。

　　成員們的表情變了，鍾離暗暗點頭，負手安靜旁觀。

　　朱櫻笑著對第一批訪問團成員道：「請各位回去後積極協商，拿出一份各國擅長的主營交易給我，我好提前為大家做準備。爭取下次再有商團過來咱不用吃別人的住別人的，做生意也要抬頭挺胸嘛。」

　　訪問團善意的鬨笑聲中她看向鍾離：「麻煩客卿先生代為聯絡各國如今的首腦，詳議技術採購以及人才交流之事。礙於兩邊壽命上的差別，我可能會接觸下其他星球，如果派遣留學生的話咱們就不一定非要指著羅浮了。」

　　「確實如此，這裡的節奏較慢，是個交易的好伙伴但對於學子們來說完全是另外一件事。」鍾離頷首。

　　動不動就讀上一百年兩百年什麼的，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最後還有一件事。」朱櫻吸了口氣正色道：「須彌的赤王陵，璃月的層岩巨淵，稻妻的淵下宮，以及其他國家都有的特殊地區，那個輝煌的人類國家之所以被神明詛咒並抹去……」

　　她看向枝繁葉茂光華燦爛的建木，鍾離接過話題繼續：「只因為他們碰觸了禁忌，其中一項便是挑戰生與死的邊際。諸位在羅浮遊覽半月之久，必然得知此地之人皆長生不死，或許已有人心嚮往之。在此我必須一再強調，莫見人前光鮮就將背後苦楚拋之腦後。此地所謂魔陰者，在提瓦特亦有，仙人魔神稱之為『磨損』，輕則神魂不全行事癲狂，重則自我毀滅牽連深廣，坎瑞亞便是前車之鑑。」

　　魔陰身當街發作不能說很常見，但也絕非僅有，岩明也領著訪問團了解過羅浮的歷史，自然不會掩蓋仙舟人為「無盡形壽」所付出的沉重代價。

　　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訪問團裡顯然有人動過心，此時被猛然叫破，臉上多少有幾分不自在。

　　「羅浮是不允許『長生』之事流出的，請大家切記，不要去打探這個，也不要聽信他人誘騙。在提瓦特被騙無非損失些錢財，在羅浮被人以『長生』為由欺騙，丟的可是命，甚至不止一條命。」

　　朱櫻正色將忠告說給每一個訪問團成員聽，尤其多看了須彌的幾位一眼。

　　沒辦法，學者嘛，好奇心強。

　　大家急急忙忙賭咒發誓絕不會輕易碰觸禁忌，正在吵吵嚷嚷間，岩明和客舍的前台領著彥卿以及青簇進來該送行送行該傳話傳話。

　　「諸位請隨我登艦回程，朱櫻姑娘另有要事暫留？」狐人接渡使看她的眼神一變再變，不過沒有什麼惡意所以朱櫻直接忽略：「一路順風，平安到家，我就不和大家同行這一段了。」

　　訪問團成員逐一與她道別後跟著岩明向外走，攜帶的行禮已經提前由機巧送上星艦，這會兒看著人人都輕車簡從的。

　　鍾離留在最後，離開前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獨自在外不要那麼好說話，若有人欺你，只管翻臉回家來，提瓦特的星空永遠有你一席之地。」

　　這話……應該說給特定的人聽的，朱櫻笑著應下：「好，要是干不下去我就回頭找胡堂主應聘個儀官噹噹。」

　　鍾離莞爾：「堂主喜添心腹一名。」

　　各自一笑，朱櫻目送訪問團離去，這邊彥卿等了一會兒才和青簇介紹：「這位就是朱櫻姐姐，提瓦特的領隊與代表。」

　　「這位是神策府策士青簇姐姐。」

　　這位朱櫻姑娘……真的只是重名嗎？她這樣裊娜纖細、姿容秀美的女子獨自留在羅浮，提瓦特那邊連個護衛也不給，實在讓人詫異。

　　青簇懷著滿腹疑惑上前客氣道：「朱櫻姑娘遞交的申請神策府已經收到，將軍差遣我等來請姑娘見面一敘。畢竟您留在這兒將來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好先行認識一番。」

　　可不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麼，朱櫻抿著笑謝她，一行人離開客舍直奔神策府。

　　大幾百年過去，神策府外還是只有一個通傳報告的軍士站崗，上了星槎青簇就問朱櫻這段日子對羅浮印象如何。朱櫻在彥卿緊張的注視下句句都是誠懇的好處，沒用多大功夫就把青簇忽悠得彷彿與她一見如故。

　　「姑娘有眼光，羅浮甚至整個仙舟聯盟前程遠大，與我們結為盟友賺多賺少不好說，但絕不會虧。」

　　在客舍外她聽到了朱櫻對訪問團的警告，這樣自覺自律的客人哪個主家會不喜歡呢？哪怕只是看在她不給自己增加工作量的份兒上，青簇也被朱櫻不知不覺間刷爆了好感度，由衷希望她在羅浮一切順利。

　　神策府內的結構也還是老樣子，將軍所在之處有甲士拱衛，進了大廳左右兩列石柱底端都壓著黑色石獅子做柱基，本是全息地圖的地方被人改成星陣棋的棋秤，四角隨意的散落著幾枚棋子，顯然不久之前有人偷空摸魚。


第122章 飄渺之舟

　　神策將軍本來在上首的書案後坐著，守衛通傳彥驍衛與策士青簇帶著位年輕姑娘從外面進來時他再自然不過的停下手裡的事，收攏公文，然後慢悠悠趕在客人到達前從書案後站起來走到棋枰上。

　　不太敢在台上站著居高臨下，主要是怕晚間被關在房門外頭。

　　青簇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廊下守衛的士卒人沒動，眼睛個個黏在門口。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跟在策士身邊慢慢行走，雪白長髮在身後慵慵懶懶扎了一下髮尾，鬢髮垂在胸前。

　　她穿著墨綠灑金的長裙，淺色紗衣，胸前掛著金燦燦的瓔珞，腰間束著同色系的寶石禁步。

　　馥郁的桃香隨著她走近而塞滿整個空間，士卒們的視線從門口一直追到堂前，有幾個年輕人甚至挪動身形好能看得更清楚些。

　　「將軍，朱櫻姑娘請到。」

　　周圍整理文件的策士們埋頭忙得不可開交，就像趕死線似的急迫，實際上豎起耳朵打起精神就怕錯過什麼細節。

　　——朱櫻姑娘啊！

　　——朱櫻姑娘呢！

　　——【星槎海逸事】裡的那位嗎？

　　——當然不可能。

　　「客人遠來辛苦，」景元將軍背著手走到社交距離允許的範圍內停下，客氣得就像是頭一次見面，「聽聞姑娘屬意留在羅浮，深感榮幸。今後若是遇到什麼麻煩可千萬不要忍著委屈，一府六司都是講道理的地方。」

　　彥卿尷尬得忍不住把臉側開，這兩人分明熟識，幹嘛這會兒非要裝做初識？將軍和朱櫻姐姐這麼做是有什麼深意嗎！

　　「多謝將軍提醒，好意小女子領受了。」

　　朱櫻姑娘聲音也很好聽呢，句尾的咬字聽上去韻律十足。

　　廊下的士卒們發出細細碎碎的小動靜，青簇差點轉身過去吼他們——有點出息行不行？別一個個就跟沒見過漂亮姑娘似的！

　　好吧，漂亮到這種讓人不忍心大聲和她說話程度的姑娘確實少見。可是將軍直接站在她對面不也就這麼淡淡的嗎！你們也得趕緊支稜起來啊！

　　「將軍只是一時職位，你喊我景元即可，朱櫻……姑娘。」金色眸子的眼底蘊滿笑意，朱櫻抿嘴微微側著看他，嘴角一彎，眼睛迅速眨了兩下。沒人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小動作，除了看不懂成年人花招的小彥卿外大家都認為這隻是年輕姑娘乍見到位高權重的陌生男子時特有的羞澀，沒人知道景元藏在頭髮裡的耳尖正微微發紅。

　　櫻櫻是點了些口脂的嗎？從小到大也沒見她用過這些裝飾品，偶爾一次還挺新鮮。

　　「頭一次」踏入神策府的姑娘輕輕垂下視線，應答也軟軟的：「知道了，將軍大人。」

　　景元：「……」

　　主打一個叛逆是吧？

　　將軍大人日理萬機，自然不可能撥出太長時間花在一位「陌生」化外姑娘身上。無論他本人多麼望眼欲穿的期待她能留下，哪怕隨便在神策府內的哪個角落喝茶賞花都行，然而現實是他只能眼巴巴看著她果斷告辭離開，還要努力控制著自己別讓嘴角往下掉。

　　一點觸動也沒有？不至於吧……雲騎將軍的戎裝不好看嗎？都不多看兩眼？

　　接下來的時間神策府充斥在低沉的氣壓中，將軍看上去心情非常糟糕。

　　「彥驍衛，」

　　將軍悶悶的回到書案後繼續勞作，青簇下來喊住彥卿往校場走的腳步，少年回應的聲線比平日裡高了一兩度：「在，哈？怎麼了！」

　　「那位朱櫻姑娘……」她遲疑了片刻，努力組織語言。小彥卿還沒有參透「人生如戲」這句話的真諦，心虛到不敢看前輩的眼睛：「朱櫻姐姐有什麼不對？」

　　「你也察覺到了吧！」

　　青簇長出一口氣，終於找到一個腦迴路能合到一塊的人了，「朱櫻姑娘走後將軍的臉就一直沉著！」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嚇死了！我怎麼知道他們兩個在打什麼機鋒。

　　「也許將軍在想別的事？」

　　彥卿不想討論這個話題，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說漏嘴。但是作為神策府的策士，青簇卻不會放過任何異狀：「可她是朱櫻啊！那個！朱櫻！你看沒看過【星槎海逸事】？算了，大概年齡不夠進不去板塊，不和你聊了，我找別人去。」

　　「不知道你說什麼，不過朱櫻姐姐是重名，和祖上重名，你們不要亂猜，會很尷尬啊！」

　　什麼【星槎海逸事】？聽上去像是說閒話的地方，無所謂吧……羅浮這麼大，什麼事兒都能在網上掛好幾天，前些日子還有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做蹲在街頭拍諦聽打架呢。

　　青簇放過彥卿，去找別的策士討論將軍對「朱櫻」這個名字究竟會作何反應，少年趁機溜去校場找人試招。

　　好可怕！剛才青簇姐姐的眼睛裡直冒綠光，嘴角還掛著可疑的笑意，就像是被歲陽附體了一樣！

　　進了一趟神策府給自己過明路，出來後朱櫻先是返回天舶司客舍詢問有沒有哪個粗心的傢伙弄壞東西需要賠償或是遺忘行李，得到否定的答覆她又去天舶司詢問想要辦理商棧許可需要什麼手續。岩明不在，其他的接渡使告訴她得先去租或者買一處固定場所，帶上自己在本地以及羅浮兩邊的身份記錄在銀行開戶再存上一筆保證金，然後才能登記商棧。

　　「商棧本身是不需要繳納稅款的，但我建議你最好雇一個賬房，這樣可以替你們那邊過來的商人算清應繳稅額以及其他款項，避免因為不熟悉規定而導致產生罰款。羅浮的稅很少啦，但商品種類名目分得很細，這一點需要注意。」

　　接渡使大多都是狐人，熱情爽朗，朱櫻和他們聊得非常愉快，交換著加了一輪好友後她帶著一大袋零食樣品離開天舶司。

　　在羅浮買房是絕對不會考慮的，羅浮的房價因為當地人壽命的原因高到長生種幾百年都還不完，提瓦特才剛剛踏出半隻腳進入星際，錢都得花在刀刃上。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租，還不能租在太貴的地方——金人巷和長澤彎不必想，位置最好在星槎海或長樂天。

　　一邊靠近天舶司好辦事，一邊靠近金人巷也方便占個便宜。

　　這種時候能找本地人就最好別一頭撞進中介，畢竟錢款有限……她選擇召喚小弟，那些散落在邊邊角角的藥王秘傳等得脖子都快伸長了。

　　告知藏在天舶司內的線人她要籌辦據點，後者激動萬分，花了一個小時發來十幾個待租院落的地址。面積都不小，價格都不貴，共同點非常明顯，全都是「凶宅」。

　　咳咳，省錢嘛。

　　這些院子不是曾經出過人命案就是住戶魔陰身發作鬧得十王司和雲騎軍聯合執法，或者也有莫名其妙名聲就壞了的，反正個個老舊蕭條，除了便宜基本上沒有什麼優點。

　　可見藥王秘傳手頭也挺拮据，否則他們對於「便宜實惠」的定義絕不會包含凶宅在內。

　　講真，都已經淪落到住凶宅的境地，好好上班不行嗎？

　　挑出星槎海與長樂天的地址，朱櫻照著聯繫方式一一撥電話試探了一番，又去掉幾個一聽房東說話就感覺不靠譜的選項，最終找到五處尚且值得一看的院子。約好明日登門的時間，朱櫻回信又把藥王秘傳的線人狠狠罵了一頓：日子都過成什麼鬼樣子了還想著長生呢？是想給人打一萬年工麼！

　　捧著手機等令使大人進一步命令的線人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看完後兩眼淚汪汪。

　　隔著辦公桌的同事忍不住往旁邊小幅度挪挪，捏著一根筆探過來戳戳：「你怎麼哭啦？」

　　這人平日裡古怪歸古怪，可是他哭了啊！作為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多少還是要關懷一句：「身體不舒服？」

　　「不，不是，我女神，我女神她人真的，我哭死！」

　　大男人兩個眼睛跟噴泉似的往外突突冒眼淚，同事嫌棄的又往外挪挪：「好吧，那你先感動著，我去倒點水喝，你要不？」

　　這人抹著眼淚點頭：「謝了，我好感動，讓我再哭一會兒。」

　　下次，下次蒙大人召見時一定要鼓起勇氣表現得更好些，不能再讓大人失望！

　　「……」同事起身就走。

　　神經病啊！

　　他低頭抽了張紙擤鼻涕，前面兩個新來的職員湊在一處興奮低語：「我今天上班路上偶然看到一個漂亮姐姐，好看死我了！」

　　「能有多好看？有我偶像好看？公司下個月要舉辦線下全息演唱會，幫我搶票唄，搶到請你喝仙人快樂茶。」

　　「比虛擬偶像還好看！活的！真的！那種老婆突破次元壁的心動感懂不懂？」

　　「我不信，除非讓我看看。」

　　「明天我再試試看能不能問她拍張照，每天看一眼，這個班都能繼續上下去了。」

　　嗛，再好看的人，能有令使大人好看嗎？沒見識！

　　線人擦乾淨眼淚，開始幻想無數人跪拜在令使大人腳下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好想讓大人踩……

　　「給你的水……」倒水的同事摸魚完畢回到工位上，看著兩眼焦距都散了的人直搖頭。

　　唉，又是一個追星上頭的，等塌房的時候就這種人哭得最慘。


第123章 飄渺之舟

　　「櫻櫻！你白天在神策府都不和我多說幾句話就走了，我好難過~」

　　明明能開門回家，某人就好像對「翻牆」這個動作情有獨鍾那樣非要撐著牆頭跳下來。要不是隔壁就他自己家，真不知道要被雲騎軍抓走多少回。

　　大貓貓一樣的男人帶回來一束球牡丹，放下手裡的東西就像年糕一樣黏在朱櫻身邊看她寫報告，看了大約十分鐘開始搗亂：「明天再寫？」

　　景元一會兒拽著朱櫻的髮帶解開又紮上、紮上又解開，一會兒拉著她腰間的神之眼翻來覆去的看，一會兒又拿走她手邊寫廢的稿紙折飛機，貓有多煩人他就有多煩人。

　　「明天去逛街，研究一下羅浮各種凶宅之間的內在關聯，時間不夠用。」朱櫻放下手裡的筆，三兩下把頭髮束了個發包，解下神之眼塞進景元手裡，頭也不抬道：「提瓦特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短生種，我要敢跟仙舟民一樣慢慢磨蹭報告往返的功夫可能就是兩代人了，這事兒得什麼時候才能辦完啊？」

　　「對了，這幾天我選個地址改成商棧，同時也是藥王秘傳未來的據點。你派個聰明點的賬房來應聘，省得他們一個個全都在垃圾桶外面亂蹦。」

　　羅浮內的藥王秘傳以監控為主，重點在於外面虎視眈眈的豐饒民。

　　「都回家了我不想討論這個……」他脫力似的倒在她身上，企圖利用體重優勢把朱櫻從書桌旁擠開。

　　她加快速度把最後一句話寫完，扔開筆接住景元讓他躺在自己腿上：「好了好了，寫完了，你想吃什麼？」

　　不要指望朱櫻做飯，她會把鍋子裡的一切東西都像熬藥似的熬成糊糊，甜梨湯已經是廚藝的巔峰了。

　　景元發現自己躺在哪兒後一點也不想挪地方，摸出手機抬手往桌子上一扣：「點外賣，哪個評價好點哪個，別替我省錢，哥買單。」

　　兩個人都不大擅長廚藝，如果說朱櫻做飯就跟煉藥一樣，那麼景元煮出來的就是妥妥的軍糧，僅以視覺效果論的話和璃月鄉間人家弄的豬食差別不大。

　　「這樣不行吧，一頓兩頓湊合，天天吃外賣對身體不好。」

　　朱櫻說歸說，伸手還是把他的手機拿起來點開外賣軟件，挑了兩份好消化的粥：「等我研究一下，這種把豆子、稻米，以及各種配料放在砂鍋中燉煮的烹飪方式看上去並不難。」

　　景元抬頭看了一眼重新落回去：「嗯，我也覺得不難，剛好我們有一隻砂鍋，明天試試？」

　　「試試就試試。」她把手機放回桌面，就像景元打擾自己一樣捏著他的頭髮玩。關於那份被確認了的婚姻申請，除去地衡司的自動回復以外這兩人誰也沒再主動提過，就好像把這事兒給忘了似的。景元不提是還沒想好怎麼開場怎麼收尾，朱櫻不提是因為她覺得沒啥好提。

　　就……只是確認提交了資料和表格嘛，還有三年的冷靜期呢，冷靜期間過不下去隨時撤回，也不算真就完全決定好。

　　門外響起機巧鳥催促提貨的電子音，景元坐起來出去拿快遞。回來時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趁朱櫻沒注意一把撈起將她也放在桌子上，手臂撐在兩側，滿意的看她一臉茫然。

　　他真的很喜歡這種全局在握的掌控感。

　　「我不好看？」景元還是很介意白天在神策府的失落，朱櫻愣了一下，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好看啊，你最好看了，好看到我都不敢看，怕看多了走不動道。」

　　既回答了他「好不好看」的問題，又同時避開下一個可能出現的新問題「好看你怎麼不多看」。

　　她抬起兩隻手拍在他臉上，擠住他兩邊推，左邊推著看看，右邊推著看看，滿意的嘖嘖發聲：「所以要藏在家裡慢慢看才行呢。」

　　他專注而溫柔的沉默著任由朱櫻擺弄，貼在臉上的手微微發涼，但是很柔軟，力道也很輕。

　　「你在想什麼？」她停下動作，撥開他自然垂在耳邊的白色長髮，眼角下的淚痣也被輕輕摸索。景元向前拉進兩人之間的距離，書卷與木質香料的味道透出衣襟：「我在想明天上午是請病假還是直接曠工。」

　　他刻意壓低的聲音沙沙的，聽得人耳朵酥麻。

　　朱櫻眨眨眼，臉頰薄薄染了層微紅：「有什麼區別？」

　　「那當然還是有的，病假好歹給了個理由，」他臉皮極厚的洋洋得意道，「曠工的話很可能會被彥卿找上門噓寒問暖。」

　　他貼得更近：「主要看你，你說讓我請病假我就請病假，你說讓我曠工我就曠工。」

　　朱櫻冷笑一聲，一掌推歪他：「我讓你趕早吃晚飯再早點休息！」

　　又作死！

　　跳下桌子從他胳膊縫隙下面鑽出去，朱櫻踢踢踏踏走去有但是就沒怎麼用過的廚房取出碗筷，盯著景元好生吃了幾口還有溫度的晚飯——舊傷徹底痊癒前啥也別想，沒得談！

　　這麼一折騰兩人倒是誰也不看公務了，等到了就寢時間景元垮著貓貓臉一股腦拉著朱櫻栽進床鋪，把人撈進懷裡摟緊被子一裹，只給露出半個腦袋，就像抱著大號抱枕：「那個白珩帶給你的狸奴抱枕放太久壞掉了，回頭我給你再買一隻？」

　　「不要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朱櫻奮力掙扎無果，好不容易多擠出來幾厘米很快又被摁回去。

　　「那你還是抱著我吧，保證比抱枕結實。」

　　他扭了幾下挪出個舒服的入睡姿勢，把臉埋在朱櫻發頂蹭蹭，懶洋洋眯起眼睛：「睏了。」

　　朱櫻閉上眼睛沒說話，聽到景元呼吸逐漸平緩又重新睜開，在黑夜中看著他細細描繪。

　　這人生得極好，自然是叫人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的模樣。朱櫻還記得那個十王司的庭院裡，活潑少年就像金燦燦的太陽，哪怕已經過去八百多年，依舊讓她難以忘懷。

　　這樣的人，為什麼要經歷種種磨難呢？怎麼有人捨得讓他難過？想不通。

　　景元原本打算等朱櫻睡著了再悄悄起身看些還需斟酌的公文，結果顯然在熬夜這件事上他又一次不得不甘拜下風，硬生生被盯到真正睡著。再睜開眼睛窗外的團雀已經在枝頭啾啾叫著熱鬧了好一會兒，溫暖的桃香縈繞四周，床鋪也軟綿綿的，讓人情不自禁就想陷進去攤成一張餅。

　　懷裡是空的，即便餘溫尚存也嚇得他一激靈就坐起來，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來去才放心重新躺回去——還好，並不是一場短暫的美妙夢境。

　　腳步聲越來越近，臥房門被人拉開，晨風隨著來人的動作灌入室內轉了一圈。

　　「還不起來？再不起來就給你請病假了哦~」朱櫻帶笑的聲音擦著耳朵吹過去，被褥間飛出一隻手「咻」的一下把來喊人的也給帶進被子裡，剛睡醒還有些沙啞的笑音輕輕的：「困~」

　　「沒有回籠覺，醒了就起來，我去外面給你買了早飯，吃完回神策府。」擬造的陽光順著帳子的縫隙傾瀉而入，景元狠狠蹭了朱櫻兩下才起身衝進盥洗室，把她不滿的「討厭」關在門外。

　　吃過早飯他又哼唧著非要她幫他整理換好的戎裝，一定聽足了十多分鐘的「你好看，你真的好看」才肯罷休，心情愉悅出門前往神策府——這回倒是不翻牆了，看來「翻牆」這個動作僅限定於回家時。

　　朱櫻幾乎與他前後腳離開，先去看長樂天的待租院落，後去看星槎海。

　　「您好，我是昨天玉兆聯繫的租戶，來看房子。」

　　甘雨給了她一個大概的價格區間，在此範圍內商棧的院落由朱櫻全權決定。

　　因為是商棧，除了院子本身的新舊、結構與面積外還需要考慮到倉庫以及通向主幹道的道路是否通暢，如果能靠近主幹道就更好了。

　　和房東約定在地衡司公廨門口見面，朱櫻到了之後又等了十多分鐘對方才姍姍來遲。這是個持明，尖耳朵向下耷拉著，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朱櫻小姐？您好，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是房東的親戚，剛才他聯繫我過來送下鑰匙，您喊我小聰就行。」

　　持明青年的心思顯然不在招呼客人上，皺眉苦臉，目光總是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忘記看路。

　　「我能問問這院子問題究竟在哪裡嗎？」跟著小聰來到宅院外，十王司留下的封條很能說明問題。小聰苦著臉用鑰匙開鎖：「這房子啊，我一前前輩的，聽說房主當年是飲月君護衛，在鱗淵境時隕落了。一般的持明誰願意住這樣留下的屋子啊，大家都嫌晦氣！」

　　「確實有點。」

　　朱櫻只把外面看完心裡就把這院子排除掉了。戶主看樣子很喜歡水，住的地方又深又小，倒是樓前水池子修得寬敞利落。

　　可惜提瓦特人不能在水中呼吸換氣。

　　「能對景致進行修改嗎？」

　　出於禮貌她還是問了一句，持明青年小聰搖頭：「不行，對不住。」

　　那就是沒得談了，也好，節省時間不耽誤去看下一處。


第124章 飄渺之舟

　　告別持明青年小聰後朱櫻從剩下的四座宅院裡又剔除掉一個放在最後可看可不看，因為它過去的主人也是個持明。

　　持明這個種族其實也挺倒霉的，作為星神【不朽】的後裔他們天生擁有無盡的壽命以及強健的體魄，羅浮上這一股持明的雲吟術既可禦敵又可自癒，其他仙舟上的持明也各有神異之處，怎麼想都應該是那種把日子過得叫旁人提起來就羨慕的類型。

　　然而並非如此。

　　其他仙舟上的持明日子怎樣朱櫻不甚了解，至少羅浮上這一脈挺叫人又愛又恨又有些隱隱同情。

　　持明並不討人厭，但持明的龍師上躥下跳很會敗壞路人緣。持明平均智商並不低，但總給人一種更擅長動用武力而不是講道理的印象。持明在羅浮上保有自留地，波月古海幾乎和建木一樣都是羅浮一景，但持明們在羅浮買個房子都要遭人白眼。

　　他們用【輪迴】與【遺忘】對抗【死亡】，雖然不像仙舟人那樣每一個都必然付出「魔陰身」的代價，卻也同樣難逃法則制裁。

　　星神之上，另有一隻看不清的手在暗中撥弄。

　　「您好？您好！」

　　怯生生的問候打斷了朱櫻的沉思，面前擠著兩位姑娘，她們就像彼此支持打起那樣拉著手側著身擠在一處：「您好！」

　　看衣著她們像是天舶司下轄的商會職員，手腕上掛著尚未開封的仙人快樂茶，應該是上班途中溜出來正在摸魚。

　　只有摸魚時賺到的工資才算賺，兩位姑娘今日的收入算來還不錯。

　　「嗯？請問有什麼事嗎？」朱櫻溫和的看著她們，其中一個頭髮短短的膽子更大些：「您，您真好看！我昨天就在這附近看到您嘞，那個！」

　　她微微紅了下臉，露出羞澀的笑容：「您真的不是幻戲演員或者偶像明星嗎！」

　　「肯定不是啦！我都沒見過！」她的朋友用一種自認為別人聽不見實際上大家都能聽見的音量道：「這位姐姐要是的話羅浮的娛樂圈也不至於讓公司擠兌成那副德行，全都是一群醜東西！」

　　「呃……」朱櫻有點迷茫，反應了一會兒大概弄明白她們的意思：「你問我是不是名角兒？不好意思，我不懂這些，我不是羅浮人，才來了十幾天。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她這是在提醒對方自己耐心餘額嚴重不足。

　　仙舟人還是閒，做什麼都慢悠悠的不急不忙，但朱櫻手頭還有好幾件事沒工夫和她們糾纏。

　　兩個姑娘頭對頭互相打氣，轉過來看著朱櫻：「那個！請問能不能？」

　　「能不能跟您合個影！」短頭髮姑娘鼓起勇氣脫口而出：「求求您了！這是我一生唯一的請求！」

　　「你這一生的請求恐怕有點多……」朱櫻抽抽嘴角，看到好看的人就上前合影？羅浮人口這麼多，總有特別好看的，那些照片玉兆里裝得下嗎？

　　見她有拒絕的傾向，兩個姑娘左一邊右一邊雙手合什祈求：「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保證不會外傳，也絕對不會拿照片去做奇怪的事！」

　　「對對對！就是純欣賞，早八怨氣衝天的時候看一眼，身心平靜，加班沒有加班費的時候再看一眼，遠離魔陰。姐姐！姐~姐~」

　　甜甜膩膩的夾子音都出來了，看來怨氣真的很重很需要排解。

　　「拍拍拍，趕緊拍！」女孩子軟軟的撒嬌這誰扛得住，朱櫻主動找了一處斜出花枝的白牆黛瓦靠在石雕上：「可以嗎？」

　　「可以可以，姐姐賽高！給你打CALL！姐姐你真的不出道嗎！」

　　朱櫻被她們捂臉又叫又跳的激動給逗笑了，美人展眉，背後金燦燦的眼光在她髮間跳躍，花枝斜倚，人影依依，軟風帶起髮絲與裙角，像是留戀不捨般在她衣袖見輕拂。

　　拍照的姑娘抱著玉兆痴痴傻笑，她的朋友湊過去看看，跟著露出眼神散黃兒的迷離：「真的比虛擬偶像還要好看啊……還沒問姐姐名字，姐姐？」

　　人已經走遠了，清雋的背影很快消失於茫茫人海。兩個女孩子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好一會兒確認方才不是摸魚摸到睡著做的一場夢。

　　「我的人生……在這一刻升華了呢！」

　　完全不在乎路人驚詫的眼神，女孩把手機屏幕貼在臉上又捂在胸口：「我要回去上班了，萬一姐姐哪天想開了出道呢？我得有錢給她花啊！」

　　路人驚悚：你先顧好你自己吧！

　　告別這個小小插曲，朱櫻拜訪了位於長樂天的第二處院落。房東是位狐人，院子什麼的都挺好，就是通向主路的甬道實在太長，還微微有個向下的坡度，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條墓道而不是正常的路。

　　怪不得被傳成凶宅。

　　「為什麼不把這條路墊一下呢？萬一漏水門口不就跟個水池一樣了嗎！」

　　她疑惑的提出問題，房東搖頭嘆息：「這一戶在三十年前死絕了，地衡司拐彎抹角找上我接手繼承，手續才剛辦完沒多久。修路手續實在太多，而且人工也貴，我又不住，你要是租你就自己填上，我可以給你減一點租金。」

　　手續總共就兩個，一個是施工申請，一個是施工說明，人工貴倒是真的，完工前還要壓一筆保證金，這位房東沒有完全說實話，但也沒完全說假話。

　　「謝謝您，我再看看哈。」

　　朱櫻果斷告辭，徹底放棄長樂天這個選擇範圍——效率低速度慢，大家日子都過得閒適，租下來做商棧只怕日後會與鄰居發生矛盾。

　　好在星槎海中樞的兩處院子都還正常，一處位於宣夜大街背面靠近洄星港，一處就在天舶司東北角上側對著玉界門靠近流雲渡。若是用作商棧，果然還是靠近流雲渡更方便些，也可兼顧往天舶司去辦事。當然，這兩處院落內發生的慘劇也最為駭人，其中流雲渡附近那處處正是家庭成員入了藥王秘傳，鬼迷心竅拿著丹藥欺騙闔家服下，結果整整齊齊全進了因果殿。

　　要不然也不會緊貼著天舶司還這個價格。

　　朱櫻卻覺得這地方很好，很有警示作用！

　　尤其靠近流雲渡的院子，因為死得人太多，哪怕拆房重建房東也沒意見，甚至巴不得倒貼些支持租客大搞建設。

　　這位房東也是個狐人，膽子小得根本就不敢進門，趴在外面顫顫巍巍看朱櫻走來走去檢查各項措施，當她摸過牆壁上留下的刀痕時甚至狠狠抖了抖。

　　那可是判官留下的痕跡！

　　「我自己有設計師，如果可以的話或許要麻煩您代為聯繫工造司。費用方面，不好意思，您打算怎麼定契約？說句不恭敬的話，若是您兩三百年後過身，我得找誰處理手續？」

　　朱櫻把院子裡外看了一遍，心裡大概滿意了百分之六十，剩下四十要看價格。

　　甘雨給的報價差不多可以涵蓋建造費用了，自費處理這種凶宅，不知道能不能找地衡司要些補貼？

　　狐人房東抖抖尾巴，知道這位租客不是好糊弄的：「咱定二百年，你十年交一回租金？」

　　他就沒做過類似買賣，這凶宅也是拐著彎繼承到的，本以為砸在手裡單等著過上大幾百年給後代賣地皮回血呢，沒成想居然還能撿幾個錢。

　　朱櫻一聽就知道他心裡沒成算，當下放緩了聲音哄他：「要不咱找個茶攤坐下，我給您算，您看合適不合適，合適咱就合作，不合適我自去看下一家。」

　　這樣漂亮的姑娘輕聲細語請你喝茶，換誰誰不樂意啊！

　　房東迅速點頭：「好，好的呢！」

　　等到了地方放坐下，朱櫻打開手機把計算器擺在他面前——景元那種能當計算器用的腦子在仙舟屬於稀缺品，不能指望人人如此。

　　「算租金前有這麼多事兒咱們都得先談明白哈，您看我是要在這裡拆除重建的，建造時間不會太長，也就幾個月，建造費用是我自己出，我租這個院子的目的是籌建商棧，化外星球的貿易點，來來往往人不會少。那麼問題就出現了，如果我建好了商棧您突然不租了，不管是賣了房子還是賣了地還是旁人看上這地方翻倍給錢，對於我來說都是浪費時間的麻煩事，我們短生種也就幾十年的壽命，經不起這麼反覆。」

　　「其次還有鄰里之間會不會嫌吵鬧？有沒有建築方面的不良影響？這一切我都不知道，您能給我一些詳細信息嗎？」

　　狐人聽得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就著對面年輕姑娘的微笑稀裡糊塗順著她的說明擬了一長串契約。朱櫻也不是仗著腦子清楚就占盡別人便宜，至少她是真能解決掉這個凶宅的問題，而且也能持續穩定的繳納房租，各項瑣碎雜事自己處理一點也不用房東操心。

　　拿到最終的契約文本，房東被租客勸著去尋個律法諮詢師給看看，她也要將消息傳回母星等待批准，雙方約定十五天後再次見面。

　　送走腦袋裡疑似漿糊的狐人房東，朱櫻又把消息傳給藥王秘傳的線人讓他把這院子周圍的詳細情報發來——這不剛好對上了麼！


第125章 飄渺之舟

　　璃月。

　　天衡山北側的空港已經初見規模，須彌的學者戰戰兢兢把從老祖宗那裡扒出來的浮空技術放在金屬板上，在風場附加作用下它成功停靠在臨時充當碼頭的氣球旁。

　　「耶！成功啦！」

　　工匠們無不開心的舉手歡慶，也不管到底是外來的還是本土的，就差把錘子扔起來表達激動之情。

　　從無到有締造奇蹟，何嘗不是一種巨大的滿足呢？

　　「我在提瓦特待一年，比在工造司渾渾噩噩一百年鑽研的東西都要多。終於明白為什麼總是短生種的工匠能別出心栽做些出人意料的設計了，緊迫的時間本身就是一份最好的催化劑。」

　　被工正一腳踹到偏遠星球開荒的優秀學徒在被本土工匠卷得欲生欲死之後抹著眼淚發出如上感慨，從前活的那幾百年純屬被他自己浪費掉，如今才算是幡然醒悟。

　　「來消息了來消息了，月海亭收到天舶司的消息，星艦下午到，剛好測試一下碼頭！」

　　沒錯，既然測試了「飛行器」，那麼下一步自然要測試碼頭的性能——比如說耐不耐撞，耐不耐炸……之類的。

　　嗯，這是非常重要的屬性，必須放在最前面考慮。

　　星艦到達時玉京台上擠滿了人，基本上都是來迎接訪問團成員的親人，或者關係緊密的合作伙伴。之前這種看上去就像會飛的鯨魚一樣的東西一直都藏在孤雲閣東邊的小島上，隨著空港的建設，這還是頭一次出現在普通人面前。

　　「慢一點！慢一點！只是測試一下不是碰撞試驗！」

　　「已經很慢了！再慢和停下來有什麼區別？你是要我們用手把星艦推過去嗎？」

　　舵手和領航員差點和地面上的臨時塔台打起來，地下抬頭望天的普通老闆姓看了好大一通熱鬧。

　　「我的小可憐，自打出生時起就從來沒有如此步履蹣跚過，哪怕面對豐饒民她也能勇往直前，萬萬沒有想到改裝成商用後會有一天飛得像個老態龍鍾一驚一乍的小老太太。」舵手淚灑控制台，領航員嘆息著拍拍他的肩頭：「誰說不是呢，我這輩子也沒想到會有被人追著一分鐘報一次坐標的時候，實在是太可怕了！」

　　難兄難弟互相交換了個眼神，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

　　「這裡的變化真大啊！」領航員看著與家人朋友重聚的訪問團成員，舵手看著已經會自己主動往暫居地走的商團：「短生種的時間短，所以他們得快一點，快一點才能追上朋友的腳步。」

　　訪問團團長留在羅浮籌建商棧的消息如今已經傳開了，不少來璃月「探親訪友」的人都想知道情況究竟如何。朱櫻提交的那份報告非常及時，大量的實地照片與詳細數據就像風向標一樣為商人們指明市場的方向。

　　本就是千帆匯聚之港的璃月在之前的基礎上又繁華了十倍，不得不讓渡出部分權力妥協的大商人又一次賺得像是在做夢。趁著這股東風，璃月人手裡用了幾千年的摩拉逐漸被一張張紙鈔取代，黃金屋終於可以退出歷史舞台——背著幾口袋摩拉交易這種事實在是太離譜了，紙鈔要方便得多呢！

　　人多了貨多了稅也多了，月海亭秘書能夠劃撥給朱櫻的款項也從容許多。雖然扶危濟生真君很是節省的弄了個凶宅改建，甘雨還是希望她能走走形勢——心理上可選的讓大家覺得那地方煥然一新。

　　對此朱櫻的回覆是一封邀請函，誠邀胡堂主赴羅浮一敘，順便向不怎麼接地氣的仙舟人展示一下傳統喪葬文化。

　　建議十王司引進一下呢。

　　甘雨筆下一頓，墨點在竹紙上洇開一片——真君真是把節儉這項美德貫徹到底，橫向對比了租用星艦從提瓦特運送建材與在羅浮就地採買之間她連設計師都選擇了自己人。

　　嚴格來說星艦不運貨運得是人，仙人可以把材料放在塵歌壺洞天裡捎帶過去。

　　不得不服！

　　「麻煩把卡維設計師請過來一趟，還有往生堂的胡堂主……」

　　*

　　朱櫻是五天後才收到的許可，甘雨在信中表示錢已經不是主要矛盾，如今璃月的主要矛盾是想出門長見識的人有點多。

　　「還是得與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碰上一面……」

　　反正都是要花錢，總得花在刀刃上才行。羅浮厚道歸厚道，可就是有時候太厚道了，不像星際和平公司的路子那麼野。

　　早知道之前就不把步離人的星艦打爛了，現在只能挖出來當成垃圾賣……等等，他們應該會有別的星艦吧，不可能只有一艘，太寒磣了。

　　得問問鍾離和若陀能不能給提瓦特就近抓一兩個衛星，衛星多好啊！有衛星的行星出門才有面子，連個衛星都沒有，提瓦特會顯得很可憐。衛星的用處多大呢，其中之一就是可以用來「拾取」別人扔在這兒不要的星艦。

　　打架的事不好拉到提瓦特地表上去做，對自然環境的損傷實在太大，但是衛星就沒問題，隨便打。

　　把獲取「野生」星艦的想法在「親友群」裡溝通了一下，率先點讚的居然不是璃月人，而是至冬女皇以及她身後整整齊齊的執行官。

　　——在？能直接搶為什麼要花錢買？

　　再一次關掉小葉，朱櫻為這份魯莽自罰了一杯仙人快樂茶。你們至冬人真的，看來要怪提瓦特的地心引力限制了至冬人的行動能力。

　　街角忽然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她敏銳的放下飲料朝那個方向看過去，具體什麼模樣沒看見，只有一個倉皇跑路的背影。最近明裡暗裡偷偷圍著她看的仙舟人越來越多，但又都沒什麼惡意，所以她直接就給忽略掉了。誰知道這種趨勢不但沒有隨著時間逐漸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她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到底什麼回事？吃飽了撐得慌嗎？

　　又隔了幾天房東回消息了，雖然租金真的打得很低，但租客人美（重點）心善聲音好聽而且能持續穩定繳納房租還不會帶來麻煩事，他很樂意在契約上簽字確認。

　　於是朱櫻去了趟銀行用自己的名字與月海亭做的證件開了個賬戶，又通過甘雨找了北國銀行做背書，將資金導入羅浮這邊。錢到位事兒才能到位嘛，契約簽得很順利，簽過字還要去地衡司公廨做備案，將來拿著這份備案的附件、個人證件、月海亭發的說明，以及銀行出具的證明，天舶司那邊才能接受商棧的註冊。

　　「您好，這是我的證件，麻煩做個房屋租賃的備案，星槎海中樞……，合約期二百年，租期到後擁有優先續租權……」她將紙質材料交給地衡司工作人員，再自然不過的塞了袋從天舶司順來的外域零食樣品過去：「怎麼樣？看上去忙得很吶！」

　　地衡司職員有點懵，她分明不認識面前這位只要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的姑娘，但對方的表現卻給她一種兩人非常熟悉的親近感。

　　「您好？」她試探著發出聲音，白髮姑娘嫣然一笑：「我看您挺忙的，臉色有點白，是不是太忙了買來得及吃午餐？給，試一下？」

　　零食袋子尚未拆封，可以看出是星際和平公司近來主推的熱門口味。交資料的姑娘動手把它撕開自己先吃了一塊，真誠坦蕩的善意讓人很容易就放鬆下來。

　　「謝謝。」地衡司職員跟著拿起一塊零食放進嘴裡，眼底迸發出驚喜：「好吃！」

　　「吶！」

　　房東張著嘴目瞪口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位租客究竟什麼來頭，一來二去這就已經和地衡司的工作人員好到可以交換玉兆上的好友列表了？

　　只是一袋小零食而已！

　　不，那不僅是零食，更是打工人很難感受到的稀薄但溫暖的關懷！

　　這些天一趟趟手續辦下來朱櫻早已養成習慣，見人先塞小零食投餵，也不催促也不急躁，說明情況後就安安靜靜坐著等待。本就極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容貌再加上體貼溫柔的表象，吃了她的小零食，誰還好意思拖延呀？自然是順順利利一樣一樣都辦得妥妥當當。

　　「我看看您的資料，辦理房屋租賃備案登記是吧！提瓦特人……化外民，嗯，二十二歲，好年輕啊。性別、姓名……姓名？」

　　看到「朱櫻」兩個字，這位高強度衝浪的網絡達人瞪大眼睛看看朱櫻再看看她的資料，反覆幾次後神魂出竅似的提起印章在紙質資料上蓋了個戳：「好，好的，數字檔案會在三個工作日內完成，您可憑這份紙質文件辦理其他手續……」

　　「謝謝啦，要注意休息呀，健康可是很重要的。」朱櫻笑笑，拿起文件立刻告辭，房東跟在她身後滿臉都是仰慕——他都在羅浮過了一百多年了，從來沒見過哪個部門幹活兒這麼快過。按照一般情況，這不拖上幾個星期都對不起大家動輒上百年的壽命！

　　「銀行證明……地衡司文件……個人資料……月海亭的背書……」朱櫻點齊天舶司需要的資料，自顧自從袖袋裡摸出一包小零食塞進房東手裡，拍拍他的肩膀：「手續辦完了，今後除非必要我都不會打擾您，一起去喝個飲料嗎？」

　　她只是禮貌性的問問，狐人青年紅了臉：「喝、喝飲料啊、哈哈，哈哈，好啊，那個……要不我請您吧。」

　　「怎麼好意思讓您破費。」說著朱櫻直奔自動販售機，叮噹兩聲拿著兩瓶蘇打豆汁兒回來：「我請您！」

　　狐人房東：「……」

　　還真就是喝了個聽裝飲料！


第126章 飄渺之舟

　　「喂，你還好吧，你怎麼了？」

　　臨近黃昏，接夜班的地衡司職員松煙提著飯盒走進公廨，抬頭就見搭班的新同事米琪手裡抱著拆開吃了一半的零食，整個人暈淘淘的怎麼看怎麼詭異。

　　被人戳戳肩膀，米琪散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神終於重新聚焦，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同事松煙拚命搖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到她了！真的！活的！從同人文裡走出來的！我的白月光！」

　　「哦，具體哪個編號的白月光來著？」隨著動作左右搖晃的職員淡定的不得了：「上次說起這個大概隔了幾小時你就宣布那位白月光成了米飯粒，不知道這次能堅持多久。」

　　「不！這次絕對不會！」她抱緊半袋小零食，目光堅定且正直。

　　這個狀倒是少見，松煙難得起了好奇：「為什麼？」

　　「因為她是朱櫻姑娘啊！」米琪整個人就像在做夢一樣聲音都輕飄飄的：「她笑著走進來和我打招呼，就坐在那裡，擔心我餓肚子給了我一袋零食。她真的！就和【星槎海逸事】那些同人文裡寫的一樣！被那樣一雙眼睛安靜的看著，我的人生！沒有遺憾！」

　　「不要說這種看到走馬燈的台詞啊！」松煙哭笑不得，「重名而已啦，千萬別在人面前提啊，想想就尷尬。」

　　「呵，你不懂！」米琪忽忽悠悠抱著零食從座位上站起來：「我下班了，回家溫習我的CP聖經去，再見！」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掉了，松煙搖頭嘆息——又是一個磕學家。

　　「朱櫻姑娘」都八百年前的人了，這人究竟什麼樣子恐怕除了景元將軍再也沒有誰能記得……將軍能不能記得也說不準，畢竟時間過去了那麼久。實在是雲上五驍很難再翻出什麼新鮮話本子，這位因為兇案進入眾人視野的姑娘才成了同人大手們的心頭好。

　　他坐下把白天收錄的紙質資料放進掃描儀器裡，沒過一會兒初步的電子檔案就生成了，回頭再校對一下就可以歸檔。

　　對了，還有本月積累的戶籍變更，再不看月底又要全體加班了，那股怨念足以把十王司判官給招來。

　　松煙認命的打開四方覽鏡開始新舊對照著核對。

　　很多資料都是直接從個人終端上以電子檔案的方式傳送來的，系統自動回復，不太需要人工干預。但是整個仙舟聯盟對人口的控制都是非常嚴格的，所以在此基礎上各洞天還必須有一道核對的程序。比如長樂天這座地衡司公廨，長樂天範圍內本月增添了多少人口，減少了多少人口，新增了多少對夫婦……每天都看實在是忙不過來，只能逐月統計，特定年限再入戶摸排，這樣一來才算基本掌握洞天內的人口動態變化。

　　有大型玉兆進行計算，發生變動的居民資料很快就被篩選出來自動填入表格。他打起精神，拆開一瓶仙人快樂茶邊喝邊看，看著看著一口奶茶嗆進氣管整個人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帝弓司命在上！這啥？這是能看的嗎？他一個小小的地衡司職員，有生之年何德何能看到這種東西？

　　好不容易才把進錯了管的奶茶咳出去，松煙揉揉眼睛湊近了四方覽鏡細看，無論是姓名年齡還是照片影像，確鑿無疑都是羅浮那位單身了八百多年的將軍大人。

　　景元將軍的戶籍發生變動？

　　哦，只是簡簡單單的進到別人家的戶籍冊裡了啊，並不奇……

　　啊？

　　一陣頭腦風暴後松煙翻箱倒櫃找出幾十年前入職時得到的崗位說明書，翻開詳查，又用玉兆在星網上付費求助，半小時後得出結論——戶籍進到別人家的戶籍冊，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份合籍申請，簡單點講就是將軍把自己給「嫁」出去了。

　　不管仙舟人、狐人，還是持明，都這個說法。

　　看地址剛好是景家隔壁的院子，原屬於劍首鏡流的院落，自從鏡流進了十王司之後自動由鏡流的養女朱櫻繼承。因為之前懸賞通緝的緣故，朱櫻姑娘雖然是個短生種卻也沒有被認定死亡過。

　　哦，也不能說沒有，今年才剛剛結案歸檔……

　　青年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將頁面下拉細看，又是一陣眩暈——戶主的資料變了，就在最近幾個月內剛剛變更過。人還叫朱櫻，還是化外民，其他與原來那位「朱櫻」完全不同。戶主是位才二十二歲的外星姑娘，歸屬地提瓦特，職業是「提瓦特駐羅浮商棧負責人」。

　　備註寫明她是原仙舟民流落在外的後裔，最近才隨著母星與羅浮的交易了解身世進而搬回羅浮。

　　我是先給雲騎打個玉兆報警呢，還是先趕緊按照條例加密處理？

　　滿腦子「沒想到將軍原來是這樣的將軍」，他抖著手將頁面拖到底鎖定，不經意間掃過戶主留下的證件照——難得有人證件照也能拍出藝術照的效果，要不是知道這玩意兒但凡和本人有一點不符就沒法上傳，說不定就真以為是開了美顏的效果。

　　朱櫻姑娘啊……【星槎海逸事】裡的白月光NO.1，同人文BE女主排行榜幫首，CP多得已經不限於類人生物。

　　嘖嘖嘖，嘖嘖嘖嘖！

　　我磕的CP！成真了！

　　「我去，你看什麼呢笑這麼詭異！差點以為鬧歲陽！」廣大從外面走進來一眼就看見自詡為「腦力派」的狐人同事笑得整個狐都不正常了，忙走到他座位後面看四方覽鏡。

　　頁面朦朦朧朧什麼都看不清楚，他知道這是加密後的效果。敏感職位從業者及其家人的個人資料都要進行加密處理，除了第一經手人不能隨便誰都能把相關資料調出來，這是一種保護。

　　松煙「嘿嘿嘿」又笑了幾聲，拿起仙人快樂茶堵住嘴：「哼哼，哼哼，沒事兒！」

　　這磕CP的滋味兒，懂得才懂！

　　朱櫻趕在天舶司下班前將註冊資料提交上去，「提瓦特駐羅浮總商棧」就算是師出有名了。把工作進度發還給甘雨，那邊順手塞過來第二次訪問團成員，胡堂主與設計師卡維赫然在列，就是後面至冬人那一欄……她微微皺了下眉，很快就把這件事扔在腦後。

　　那是鍾離的債！不歸旁人管。

　　天色已經暗下來，她順手從路邊小食亭買了鳴藕糕和貘饃卷，提著直接去到神策府碼頭正對面的方桌坐下等景元。

　　這個點兒對於神策將軍來說還早。

　　坐在對面的持明愣了一下：「欸？姑娘，你打算租的院子，租好了嗎？」

　　朱櫻這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原來是那位替房東送鑰匙的小聰：「原來是您，已經租好了，在星槎海那邊，靠近渡口往來方便。」

　　「嗯嗯，想想也是，持明的生活習慣很多人都覺得奇怪，沒法適應也是正常的。」

　　他用力點點頭，臉上的掛著憨厚的笑意。

　　這人看著還挺好說話的，朱櫻忍不住問他：「持明就那麼喜歡泡在海水裡嗎？不泡在海水裡對健康不好？還是心裡不舒服？」

　　除了龍尊以外普通持明都沒有龍形的，最快的辨認方法是他們那對尖耳朵。既然沒有龍形……泡在水裡是怎麼個泡法？完全泡進去還是泡一半？完全泡進去怎麼呼吸？

　　真的很介意啊！

　　「也，也不是……」小聰努力組織出語言，「主要還是懷念在波月古海裡的無憂無慮吧。持明化卵重生，沒有父母，古海就是我們的母親，孩子想要依偎在母親身邊怎麼想都很正常。」

　　「是這樣啊……你們也挺不容易的。不停地輪迴，過去的自己不是現在的自己，過去認識的人也都成了陌生人，」朱櫻把最後半句收住沒有說——真是無情的種族。

　　「唉……」小聰垂下頭，顯然對此深有體會。

　　坐著等了一個多小時，持明青年沒有等到想等的人，不得不悻悻離去。

　　夜風帶著落花徐徐飄過，長樂天的風永遠都是軟的，溫度也永遠不冷不熱。朱櫻摸出手機看看，提前起身拿著袋子走到陰影能夠遮蔽身形的角落裡。過了一會兒景元背著手從洞天碼頭慢慢走出來，守衛提起武器行禮，將軍心情極好的朝他揮揮手。

　　「辛苦你了，明見！」

　　落花追逐之處，有人站在陰影裡等他。

　　景元走到守衛看不見的死角，朱櫻從陰影裡走出來迎向他，兩人並肩趁著夜色慢慢往家走，她摸摸口袋，掏出專門留下的兩包零食：「天舶司接渡使送我的樣品，味道還不錯。」

　　「是嗎？」景元不太吃零食，主要是他自己沒工夫買這個，神策府裡吃零食的策士文員們也不敢拿這些東西去打擾將軍。

　　朱櫻撕開其中一袋的包裝，捏起一塊遞到他面前：「辣的，這個比較受歡迎，我今天散了不少出去給人試吃。」

　　「出息了啊！你能吃辣？」景元低頭一口就把小零食吃掉，嚼了嚼詫異看向朱櫻——她從前是連蔥姜的辣味都受不了的，現在居然能面不改色吃加辣零食。

　　她把零食放在他手裡：「我可不是出息了麼，吃這個回去得多喝點水，咳咳咳咳咳……」

　　好吧，出息也沒出息到哪裡去。


第127章 飄渺之舟

　　扶危濟生真君回覆消息的速度很快，處理問題的效率也很高，轉臉沒幾天商棧就已經在羅浮獲得備案批准。她還順手發回一堆照片，緊鄰著天舶司與浮空的碼頭，據說從這個碼頭出去便是往來客商落地的流雲渡口，照片中略顯破敗的小樓就是未來商棧的「雛形」。

　　「面積挺大的，房東同意拆除新建……」

　　甘雨將照片和商棧的各種需要一股腦推給卡維，璃月空港已經初現雛形，是時候兌現承諾送設計師出門去看看（打工）了。

　　提瓦特七國各有商團代表，每個國家都希望能在他鄉體現出本地特色，資料多到需要獨自占領一整個文件櫃。

　　「畢竟大家都出了錢嘛，有點小要求很合理。」卡維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拿起清單冥思苦想一小時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事兒攤到我頭上，我只需要向朱櫻負責對吧！一次面對這麼多甲方，不如把我扔進海裡算了！」

　　甘雨心有戚戚焉的點頭：「是，你和朱櫻對接就行，其它的有她協調。」

　　商棧作為重要的橋頭堡，提瓦特各國的商團第一站都會聚集在那裡度過適應期，自然要求多多，可是七國有著各自不同的文化與傳統，很多特徵是無法強行拼湊在一起的。為此扶危濟生真君給出了一個初步的解決方案——商棧主體外觀以璃月建築為主，總歸比較符合羅浮本地的審美傾向，至於各國的特殊需要，璃月可以提供幾個小型私人洞天（付費），所以設計師不必絞盡腦汁搞一個自砸招牌的大雜燴出來，而是七套不同的特色景觀。

　　「呼……還好，幸虧朱櫻是個腦子清楚的人。」卡維撓撓頭髮上的小卡子：「再大的面積也不能什麼玩意兒都往裡頭堆嘛。就好比卡薩扎萊宮，庭院裡種一棵櫻花充實一下色彩不是不行，但要把整個院子都做成枯山水，那就怎麼看怎麼奇怪了。」

　　「所以，你現在有信心了嗎？」甘雨往前推推文件，金髮青年長長呼出一口氣把它拿起來：「交給我吧。」

　　經歷過這大半年璃月空港的設計工作，卡維都不知道自己和多少人吵過多少架，別說替別人操心難過了，各個環節施工量都有那——麼——大——，滿足這邊就滿足不了那邊，再敏感也磨鍊出來。

　　「只要別一下子給我七個甲方就行，太可怕了，簡直就是設計師的噩夢！」他笑著搖搖頭，想到有朱櫻在前面頂著，心裡放鬆了不少。

　　甲方人數越多要求越難以協調統一，那都不是「五彩斑斕的黑」與「五光十色的白」就能描述清楚的問題！

　　甘雨也鬆了一口氣，她不是沒把這些資料交給璃月本土或者其他國家慕名而來的設計師看過。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人只看看要求就宣告放棄，剩下百分之二十要麼是初出茅廬來撞大運的，要麼根本沒往後問，直接給出一張大雜燴的拼拼樂就算「設計稿」。

　　「那就麻煩你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先提交一份主建築的粗略方案，至於其他國家的具體要求麼，我給你拉個工作群。」

　　她飛速將這份工作推出去，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明亮了不止一個色號。

　　有扶危濟生真君給兜底，真的很安心！

　　所以一週後，朱櫻收到了月海亭發來的主建築外觀圖，拿到現場比對一番她突然產生出一種要是房東將來不給租了就把這塊地方挖走的念頭。

　　修建商棧的第一步是拆除原有建築，人手朱櫻並不缺，藥王秘傳那麼多閒人，不是想炸神策府嗎？先拿個簡單的房子試試手唄。

　　不過動手前需要先行向地衡司遞交申請說明情況，她還是得去辦理手續。

　　倒不是說非得有這一步，而是牽涉到建築垃圾與凶宅的處理，確實可以向羅浮要到部分安慰性質的補貼——人口太多，住房壓力也大，要是每棟房子都因為出過人命的原因而徹底荒廢的話實在太浪費。為了推動這些特殊地塊恢復正常，六御允許地衡司為敢於接手凶宅的居民提供補貼，外來的也一樣。

　　「你好呀，我又來了。」

　　白髮姑娘嘴角的梨渦裡就像是釀了二兩蜂蜜，米琪一見到她就眼神發直，躲在文件堆後面的松煙默默用手把自己的下巴推上去合攏。

　　真人比標準證件照更漂亮，怪不得將軍一把年紀了還能整出花活兒。

　　「您，您坐哈！喝水不？」

　　想起上次都沒有好好招待心頭白月光，米琪原地起跳，一陣風從員工休息室端出茶水點心，動作虎虎生風帶飛好幾頁資料。朱櫻彎腰把這些紙頁撿起來放好，斂裙坐在椅子上：「謝謝，我給你帶了果脯呦！」

　　這不是她自己曬的，同樣來自於天舶司下轄商會鼎力支持。

　　米琪樂滋滋的拿起果脯塞進嘴裡，眯起眼睛：「今兒要辦什麼手續？我給你弄，可快了！」

　　松煙動動耳朵，從文件堆的縫隙裡悄悄向外觀察。

　　嘶——

　　「如花似玉」這個形容詞，終於脫離了搞笑意味真正展現出它所蘊含的美。

　　朱櫻把卡維的設計圖以及拆除申請等等一堆資料整理得乾淨清爽，還用顏色可愛的訂書針固定住。米琪接過文件時恨不得抱著她親一口：「要是每個交申請交資料的人都能像你一樣就好了，唉……」

　　她翻開資料看了一遍，整整齊齊一沓沒有任何遺漏，甚至連大小和格式都是統一標準。這邊直接放進掃描儀器點一下，那邊的紙質許可就出來了，簽字蓋章，手續完成。

　　「對了，」朱櫻接過這張許可，提起熱水壺給米琪倒了杯熱茶推過去就果脯，「開工前我們會舉辦一場民俗儀式表演，類似於狐人的送別風俗，告慰一下曾經居住在那裡的無辜死難者。嗯……也算是安安四周鄰居的心，需要提前報備吧？」

　　松煙看了很久，鼓起勇氣從文件堆後面冒出頭：「啊，是，需要。文化和演出方面的事在這裡辦，嘿嘿！」

　　米琪怒目而視：你個摸魚怪，居然搶我生意！

　　誰不想和朱櫻姑娘說話啊！

　　狐人青年主動繞出來辦了張椅子：「我說妹妹，你坐這兒，坐這兒，我跟你講這個申請怎麼做哈！」

　　大毫還在十王司幫忙清理倉庫呢，公廨裡能管得住他的人不多。朱櫻依言挪了個位置，從手機裡調出往生堂營業時的視頻記錄放給松煙欣賞，送葬的嗩吶聲音一出，那真是麻翻天靈蓋的酸爽。

　　門外站著的廣大忍不住探頭往裡看：「怎麼了？剛才一老爺子找我問路，這動靜好傢伙差點把人送進丹鼎司。」

　　「沒事兒！看表演呢！」松煙應了一聲趕他出去，拿出表格直接動手替朱櫻填上：「傳統文化，多人表演，自帶伴奏音樂……有什麼特殊環節嗎？」

　　「可能會撒些紙錢，僱人哭喪，燒點松柏枝、黃紙之類的，事後我們會清理乾淨。」

　　朱櫻關掉視頻，她只給自己和歸終辦過葬禮，別的葬儀還不大懂。不過沒關係，統統申請上，萬一胡堂主來了開發出新業務呢？

　　第二碑半價，真的很划算啊！

　　「哦，有一定空氣汙染，噪音……持續時間很長嗎？」狐人的風俗挺費功夫，不知道提瓦特人又是什麼樣。松煙把不利因素一條一條記錄下來，朱櫻並沒有反駁他，甚至一起幫著想：「不會很長，一般就是從街這頭走到街那頭，心理上覺得平和了就算完事兒。」

　　「那還挺好，到時候我們去看看，要是有效果能接手外包業務嗎？」

　　洞天內積攢的凶宅有點多呢，如果都能解決掉也算是換個角度釋放出房源了。

　　朱櫻：「……能吧。」

　　萬萬沒想到，商棧開門接到的第一單生意居然是往生堂的，「等胡堂主到了我把她的聯繫方式推薦給您。」

　　花上半天功夫辦完旁人半個月才能到手的許可，離開地衡司後朱櫻找上她的線人——拆房子也不能亂拆，羅浮上的大型垃圾清理費貴得令人頭暈。要說星際時代，其實也沒什麼垃圾不垃圾一說，分類清理後很多材料直接就地二次利用的，只是需要人手……藥王秘傳不是人嗎？

　　一個個的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不如給他們找點外快賺賺。

　　「地址發給你了，明天下午下班後在這裡集合，身體健康、經濟情況困難者優先。病了殘了傷了的成員你給我張名單，視人數情況而定，我要見見他們。」

　　相當部分人加入藥王秘傳的根本原因是身懷惡疾無法醫治，經年累月的痛苦摧毀了他們的神志與理性，同時這類人也是最可悲的。

　　當然了，集結藥王秘傳成員這種事也是要「報備」的，只不過朱櫻可以等晚上回家直接報給神策將軍知曉。

　　線人掛斷電話後又是大哭一場，邊抽泣邊聯繫一眾成員——令使大人好啊！令使大人記得大家的死活啊！不像丹鼎司裡的那些人，每個月還得自己花錢買藥！


第128章 飄渺之舟

　　「呃……這是什麼？」景元萬萬沒想到，下班回家看到的不是賬單而是……這什麼來著？

　　我寧可收到一堆賬單！

　　朱櫻拎著只勺子嚴肅的盯著砂鍋，比煉藥還專注：「因傷因病因殘加入藥王秘傳的羅浮人名單，他們有特殊訴求，是鐵杆裡的鐵杆。」

　　景元大概掃了一眼，可以確認數量甚眾。

　　「長久的病痛會讓人瘋狂，為了終結痛苦他們什麼事都願意做。」她搖頭嘆息：「但他們也最好安撫。」

　　可是先天疾病是治不好的，要是能治丹士長丹樞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將反物質軍團引入丹鼎司。

　　「櫻櫻你……」很難不去回憶當年靈問幾乎被整個碾碎成糊糊的死亡狀態，景元小心斟酌著組織語言：「準備怎樣，嗯，幫助他們？」

　　她盯著砂鍋眼神兒都不帶動的，皺著眉頭彷彿思考人生：「先看看還有沒有救治的必要，能救盡量救。」

　　「那……救不了的呢？」

　　這麼長的名單，恐怕多半都是天缺者，也正是這個原因植根於仙舟聯盟的藥王秘傳就從來沒有徹底斷絕過。有需求就會有市場，有買家就會有賣家，別管賣的什麼東西，哪怕賣的只是場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境，只要能讓那些深深為病痛所苦的人獲得須臾喘息，他們就甘之如飴。

　　朱櫻沒說話，給了景元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說呢？

　　救不了的？救不了那就只能送他們一程。

　　至於怎麼送就別問了，專有技能，其他人學會就等於學廢。

　　「就是提前告訴你一聲吧，總比闖了禍以後再傷腦筋去想要如何彌補要好些，你多少先有個心理準備。」

　　她用布墊著揭開砂鍋蓋，果不其然，稻米和豆子們融合成一鍋藥膏狀的乳白色半凝固物體。朱櫻百思不得其解：「我確定我是按照說明和步驟逐項實施的呀？」

　　景元遠遠的伸脖子看了一眼：「要不要加點水？」

　　感覺放涼點就能下手搓成藥丸子了……

　　朱櫻深以為然：「要！」

　　為了避免「水多加米米多加水，米米水水無窮盡也」的窘況，她幾乎是用長柄湯勺量著添了兩勺進去，大概攪合一下再煮沸，看上去總算不那麼像搓藥丸的前置步驟。

　　挺好的，櫻櫻打算整活前都會專門和我說一聲，真的比某些隊友要靠譜多了。

　　景元站在廚房門口走了會兒神，朱櫻端著砂鍋往外走時他迅速回神並後退讓出通道：「可以吃麼？」

　　「應該……吧？」她不是太確定，鑑於她特殊的體質，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吃下去會不會產生附加效果。

　　懷著能吃就是賺了，吃壞明天病假也是賺了的心態，他用勺子舀了一「坨」硬邦邦的粥，貓貓嗅探似的湊近聞聞：「好像是可以吃。」

　　「家裡似乎沒有準備應對腸胃炎或是解毒的藥，」朱櫻絞著手指小小聲添了一句：「要不還是算了……」

　　但是他已經把那坨看上去不太妙的東西塞到嘴裡去了，好在沒有發生什麼突然昏倒臉色發青之類需要進丹鼎司急救的問題。

　　「還……行？」味道並不難吃，甚至可以說好吃，就是這個賣相麼，沒有點勇氣的人一般都不敢輕易嘗試。

　　朱櫻緊張的看著他，腳下不安的踏著碎步來回移動，生怕他吃出點好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頭暈？胃疼？想吐嗎？冷不冷？」

　　這是完全按照食物中毒的方向不斷猜測，景元放下勺子側著頭咂咂嘴：「挺好吃的。」

　　她接過勺子舀了點嚐嚐，終於放心：「能吃是能吃，就是模樣太醜了。」

　　「那也比我煮的強，」景元去拿碗筷，叮叮噹噹中隱約能聽到他自我解嘲：「要是換了我煮，大概會被鄰居投訴汙染環境吧。不光看著難看，吃著也難吃。」

　　「有空一塊去買套餐具？」

　　廚房裡收納的碗筷什麼花色都有，基本上就找不出能湊成套的兩樣。

　　朱櫻頓了一下，很想問問他過去都怎麼解決吃飯問題，但是考慮到乾淨得宛如新裝的廚房，不問她大概也知道答案。

　　「好啊，從提瓦特買還是在羅浮買？璃月的陶瓷業很發達哦，人們把礦脈挖空前陶瓷燒造可以說是璃月的主營業務。」

　　她換了個輕鬆點的話題，景元果然好奇：「我記得你似乎說服他們放棄採礦了？」

　　「不，賺錢的生意哪裡能被說服到放棄的？純粹是礦產枯竭不得不另尋出路，再挖就要把整個星球挖穿了。」兩人一人一碗白生生的糊糊，還不如萬民堂門口蹲著的乞丐。看著碗裡悽慘的景象，朱櫻搖頭嘆氣：「話說我茶館裡一直想雇個廚子來著，到現在也沒雇著，是不是廚房修建的位置和結構不太對？」

　　景元表示玄學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櫻櫻手藝很好了，真的！很好吃嘛，而且煮得很透，好消化……」

　　總共就一鍋看不出原型的糊糊連個配菜也沒有，兩句之後想夸也找不出新的詞彙，他選擇轉去拉踩前輩：「師父看都不往廚房多看半眼的，家裡能有廚房純粹是因為宅院原本自帶。白珩只會帶酒分給大家。」

　　至少在廚藝層面上她達到「熟了、能吃」的高峰，妥妥超過雲上五分之三驍，相當可以。

　　朱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看看他毛髮茂盛的頭頂，差點被他忽悠得掉眼淚，這人過去過得到底有多慘啊。

　　「知道了，我去問問香菱有沒有想法在羅浮開萬民堂分店。」

　　臨時抱佛腳進修廚藝看來不大現實，那就只能想法子讓食堂開到自己家門口，「或者說服白露領著持明們在丹鼎司開一家藥膳館，也省得他們閒著沒事做想東想西。」

　　嗯？說不定……有門兒？

　　她眨眨眼，摸出紙筆記錄下這個想法。

　　轉天線人茗炎就招呼了二十來個藥王秘傳中堅分子守在宣夜大街甲字009號門口，朱櫻趕到時鄰居們都被嚇得瑟瑟發抖躲在家裡只敢透過門縫往外看。哪怕漂亮又溫和的姑娘叩門致歉他們也只是小小把門縫拉開一些些露出臉，聽到這些人是新成立的拆遷公司來搞拆除爆破的才稍稍放心。

　　「姑娘呀，你忒大的膽子！怎麼敢租那個院子嘞？五十多年前這家裡當家的被騙出去好久，一回來人就瘋了，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全被他活活劈死，那個血啊，都從牆裡滲出來啦！」

　　隔壁的狐人大嬸好心勸說：「你趕緊拐回頭看看房東給不給退租呀，住不得！」

　　白髮姑娘站在門外眨眨眼，張嘴前先塞小零食：「那您住在這隔壁，想來也是日日擔驚受怕，受了不少委屈。」

　　「哎呀可不是嘛！」大嬸一個激動，拉開門板站到台階上和她小聲聊起來：「你是不知道哇，若非這羅浮的房價嚇死人，我們早晚都要搬走的。一到晚上全家老小嚇得屁都不敢大聲放，一陣風吹過去都像是人在哭。」

　　「不信你聽！」

　　微風拂過樹梢，沙啦啦的打著轉。

　　圍在門口的藥王秘傳們差點叫嚇個半死，紛紛衝她怒目而視。狐人還以為他們是怕自己說得太多壞了拆房的生意，雙手一叉腰狠狠瞪回去。

　　朱櫻又添了一包零食塞給她，放大音量：「那您今後就可以放心啦，我老家有專門的師傅提供□□，她家裡代代給人送行就沒有送不走的，家傳手藝幹了一兩千年，絕無差評！」

　　這位狐人大嬸先是瞪大眼睛，進而喜出望外：「真噠？」

　　「那當然！必須是真的，我在這兒張羅商棧呢，來來往往都是人，陽氣重。再請師傅領著專業團隊過來，做上一場法事消災解怨，包管收拾得乾乾淨淨。」

　　被漂亮姑娘輕輕拍拍手背，她身上透出來的桃果香甜味聞著就像個好人。狐人大嬸捂住胸口幾乎喜極而泣：「那可太好了！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啦？你一個姑娘家出錢出力解決這個事兒，我們要是窩在家裡頭裝死等著吃好處占便宜，那可成什麼人了！」

　　說著她主動邁下台階，挨家挨戶把躲在門口豎直耳朵聽的人敲出來：「都趕緊的，別讓人姑娘作難，終於有人來給這一戶收拾善後啦！」

　　朱櫻趕緊又散了一圈小零食：「我今日來就是先行把過去的舊房子舊園子拆一拆，師傅上門也好不留死角一股腦清理妥當，這幾日略有些聲響和灰塵，還請大家原諒一二。」

　　一聽這姑娘能請來玄門師傅打點凶宅，鄰居們的熱情瞬間高漲——一條巷子裡出這麼一個院子，整條巷子近百年內都別想有什麼好價錢。而且大家就住在這裡，嘴上說要相信科學，心裡誰不害怕？那可是好幾條人命！

　　「我回去燒水沏茶哈，師傅們幹活渴了累了總得有人招待！」正對面的鄰居最熱情，轉身就往自家院子裡跑，別人也各自回去翻出好些食物蔬菜送出來：「也別麻煩點什麼外賣，咱們就地支個鍋給你們燒些好料哈，加油！」

　　狐人大嬸拉著朱櫻對她拍著胸脯道：「我姓黃，你喊我黃大嬸就行，燒菜的事兒交給我，大嬸手藝可好了，年輕時候也是給人掌勺的大廚呢。」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朱櫻反手情深意切拉住她，眼神之真摯路邊的狗子見了都要臉紅：「嬸兒，我這二十幾號人就交給您了，回頭商棧開起來您可一定要來食堂裡幫幫我！哪怕為著您，我這生意也必須咬牙做起來！」

　　畢竟她是真怕自己下廚一不小心就把這些倒霉蛋送進丹鼎司。


第129章 縹緲之舟

　　安撫好鄰居朱櫻上前開門，庭院中一派蕭條之景。本就是俗稱「逢魔時刻」的黃昏時分，這枯藤老樹昏鴉的，地上還有一片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噴濺狀色塊，幾乎瞬息之間跟在後面的街坊們就都跑不見了。

　　關門聲此起彼伏。

　　「去關上門。」

　　朱櫻拍拍手，一群藥王秘傳守在她周圍。

　　很難說這個宅院原來的主人有沒有受其中某個人的誘騙服下禁藥，也不知道如今這些人裡能有幾成會為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懺悔。

　　桃枝頂著建木的壓迫破土而出，事實上這裡並沒有適合植物生長的厚實土壤，但它們就是如此不講道理肆無忌憚的抽條舒展，芬芳的花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迎風綻放，流光溢彩，璀璨如歌。

　　地上的雜草瞬間枯黃腐朽化作塵埃。

　　神蹟。

　　如果說建木是藥王賜下的久遠神蹟，那麼這些桃花便是人們親眼所見的活生生的傳奇。

　　「藥！」不少人張嘴就想高呼「藥王慈懷」，線人茗炎原地起跳就是一腳上去，「閉嘴！別讓周圍人聽見！」

　　「是是是！對對！不能大聲喊！」

　　一眾人等彎下膝蓋又想往地上跪，從背後竄出的桃枝串著衣服把他們掛起來站著：「你們不會以為我願意陪著你們傻站在這裡一整夜吧，還不快點動手幹活兒！」

　　耐心告罄的豐饒令使呵斥著她沒用的手下，身邊拱衛的桃枝因為煩躁而來回甩動，「啪」的將幾塊染色地磚砸了個粉碎。

　　深刻意識到「豐饒」並不代表毫無攻擊性之後這些藥王秘傳們立刻亂糟糟表示絕不偷懶，朱櫻每人給他們指了一塊地方：「把地磚都給我撬起來擺好，雜草統統鏟掉，木料一堆，石材一堆，金屬一堆，剩下完全沒用的垃圾一堆……」

　　她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盯著手下的表情就像是想從他們之中找出幾個垃圾一併處理掉。桃枝甩了一下帶出清脆鞭響，茗炎注意到好幾個同僚偷偷臉紅，呼吸也變重了。

　　可惡！大人為什麼要獎勵這些混蛋！

　　一夜之間素有鬧鬼之說的凶宅被這群藥王秘傳夷為平地，第二日清早預約好上門來拉垃圾的地衡司職員也不得不佩服這份效率。

　　「哇！拆得又平整又乾淨，分類也做得很好，垃圾很少呢，你們是哪個拆遷公司的？下次有活兒了直接外包給你們怎樣？」

　　令使大人微笑著點頭：「好的呢，我今天就去給他們申請。」

　　帝弓司命在上！這都過的什麼日子？到哪裡去講道理？

　　為什麼繼往生堂之後第二個得到訂單的會是藥王秘傳？

　　周圍鄰居聽到動靜紛紛探頭出來，昨晚黃大嬸狠狠燉了兩鍋菜支持拆遷公司加班，今日起來一看，這院子果然再也瞧不出先前的荒涼可怖，反而多了幾分委屈巴巴的可憐。

　　真真的拆做一片白地啊！好懸沒把羅浮仙舟的甲板都給刨出來……

　　地衡司職員載上垃圾讚不絕口的走了，朱櫻謝過鄰里包涵，拐回頭關上大門又是一張冷臉：「別說我苛待你們，掏手機出來，排隊，給你們發加班費！」

　　「拿到信用點就給我滾，別一個個無事生非引起雲騎注意。你們想進幽囚獄蹲著無所謂，我可不想進去見倏忽，讓我知道誰敢往外通風報信，我就把他捏爛了搓成肉丸子！」

　　別管做不做得到！放狠話的態度必須到位！

　　藥王秘傳：「……」

　　啊啊啊啊啊啊！大人怎麼能這麼可愛！她一定是想了很久才想出這麼一段用來威脅恐嚇的狠話吧！該怎麼說呢？一點也不可怕，啊不不不不不！好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大人簡直不能更可怕了！

　　她明明擔心我們，卻非要嘴硬，她真的，我們哭死。

　　一群人在心裡嗷嗷大叫，抽泣著排隊領工錢。

　　頭一回不用自己掏腰包，幹了活還有錢領，果然一個組織的生命力主要得看領導者的素質，丹鼎司那群人就是不行。

　　「茗炎，留下。」

　　被令使大人點到名的線人激動到渾身顫抖，其他人則從各個角度朝他發射嫉妒光波——憑什麼啊！這傢伙憑什麼能得到大人的青眼？！

　　茗炎抬頭挺胸，四下看了一圈接觸到朱櫻略含嫌棄的眼神時又立刻低下頭，小碎步搖擺著挪到她面前：「大人，什麼事兒您吩咐！」

　　「……」朱櫻瞥了他一眼，茗炎反應迅速，轉過身體瞪視過去的兄弟：「怎麼還不走？等著大人請你們吃飯嗎！」

　　二十幾個人馬上作鳥獸散，朱櫻這才冷著臉對這個線人道：「你去把那些缺胳膊少腿兒病歪歪的給我分批叫來。指望著你們給我做事還得先施好處，什麼世道！別回頭大計舉了一半兒先死的死傷的傷跑的跑，全宇宙得笑話死我！」

　　「您放心，我……我一定辦到！」茗炎又想哭了，不管令使大人做不做得到，至少她有這個心也採取了行動，不知把多少隻想利用他們榨乾他們的蒔者甩出去幾光年。

　　哪怕注定了是牛馬，也更願意做有下場的牛馬。

　　揮手趕他滾蛋，朱櫻留在拆得乾乾淨淨的庭院中拍照存檔方便晚間寫報告用。接下來……嗯，接下來就該發布招聘通知，找一個熟悉羅浮各項法律的本地賬房。

　　「大人，近來臥底傳訊確認有人打著豐饒令使的名義聚集藥王秘傳……」

　　青簇的報告被玉兆亮起的光芒打斷，將軍板著臉拿起來看了一眼，沉思片刻，放下：「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去讓之前準備好的人來見我。」

　　「是，」

　　也許將軍另有情報源吧，他看上去對這件事一點也不意外。青簇出去了大約半小時，再回來時身後跟著一個持明。

　　雲騎軍中持明的比例並不高，他們自治嘛，通常自成一軍。但是這一代的龍尊基本上沒有什麼武力值可言，也不大可能帶領族人上戰場，所以還是有部分想要磨鍊武藝的年輕人選擇加入雲騎隊伍。

　　持明，能打，有會計師資格，想要同時集齊這三個要素……確實有點難度。

　　但是櫻櫻開口了呀，難辦也得辦。

　　「將軍。」

　　年輕持明看模樣是個非常嚴肅的人，就好像天生被欠了一大筆——其實也差不多了，他上輩子是丹楓的近衛，飲月君帶枷進入幽囚獄時憤而轉生。此人如今的名字換做青河，才兩百多歲就已經是軍中好手。

　　景元看了他一會兒，點頭：「隨我來。」

　　安排「臥底」這種事，總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吧。

　　青河默默跟在將軍身後隨他步入神策府的迴廊，這裡視野廣闊通透，無法偷聽。

　　「我欲將你安排去提瓦特駐羅浮總商棧，明面上你是賬房，暗地裡監控那裡的藥王秘傳成員。」

　　他開門見山的說明要求，青河一聽完就發現問題：「為何藥王秘傳會聚集在化外商棧？」

　　景元沉默片刻：「因為商棧總負責人也是臥底。」

　　「此人可是身懷異心？」青河對新工作是上心，就是這個腦洞的方向，將軍他不太喜歡，「不，她……情況比較特殊，需要有人從旁輔助。」

　　「明白了。」青河不再提問，景元看看他，想問他到底明白什麼又不太好問。

　　總覺得不得勁，要不是神策府雜事太多，景元覺得還是自己去做這個賬房最合適。老闆開店老闆娘管賬，這不是天經地義嗎！

　　多安排一個人潛入商棧監控藥王秘傳勢在必行，他絕不是不相信朱櫻，而是作為神策將軍絕不能放任不可控因素在羅浮形成規模。再說了朱櫻手裡的事也一大堆，作為「藥王秘傳」現任「首領」她沒法事無巨細的控制每一個成員，此時一個同樣身處底層的，更接近平級的監控者就非常必要了。

　　而且這也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嘛，青河在賬目管理方面水平還是相當不錯的，放在商棧算些稅金賬款小菜一碟，不耽誤他順便給老闆跑跑腿。

　　雲吟術跑起來可快啦！

　　將軍不說話，青河也不說話。前塵舊事他早已遺忘殆盡，今生只想活個問心無愧。

　　「既然你明白任務內容，那就去吧。今後你我單線聯繫，若是遇到棘手之事可去尋商棧負責人朱櫻求助，她必會不遺餘力保下你的性命。另外，此去珍重自身，切莫輕舉妄動。」

　　兩人面對面站著沉默了盞茶時間，青河只覺得將軍提起「提瓦特駐羅浮總商棧負責人」時的語氣有點奇怪。他似乎與對方熟識，應該是值得信任的人，卻要在對方的商棧中安插一雙眼睛，又說不上什麼信任不信任了。

　　將軍這麼做……是有什麼深意嗎？

　　「是，近期我會密切關注提瓦特商棧的動向，以便時機成熟好及時潛入其中。」

　　青年認認真真重複了一遍，態度相當之認真。

　　目送他離開神策府，景元摸出玉兆給朱櫻發消息：「賬房已出發，是個持明。」

　　也許對方正忙，好一會兒也沒回消息，他只得背著手悶悶的回去繼續看公文。


第130章 飄渺之舟

　　關於未來的同事，那個什麼商棧的負責人，青河一開始的想像比較偏重於「鳴火」商會的狐人接渡使。後來他在網上好不容易才翻到對方的招聘信息，那嚴謹細緻的措辭又讓他忍不住想起神策府內忙碌的策士小姐們。

　　直到終於在不夜侯的露天茶攤上見到對方，他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出乎意料」。

　　她看上去不像個商人，也不像個勞心勞力的上位者。如果非要找一個詞彙去形容的話……青河覺得她更像山腰間纏繞的薄霧，或者山坳裡靜靜開落的野桃。

　　礙於某個不得已的原因輾轉紅塵。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會被將軍那麼信任？明明一點也沒有臥底的模樣嘛，生得一眼難忘，彷彿海底瑩潤嬌弱的珍珠，無論放在哪裡都會閃爍發光，誰能想像這樣的美人是個臥底呢？

　　「一開始工資不會太高哦，如果生活上遇到困難及時來找我，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四天後第二批訪問團抵達羅浮，那個時候你就可以來上班了。生意慢慢好起來後工資也會酌情增加，總之不會讓你白出力氣。」

　　既然是景元推薦來的人，朱櫻走了個過場就定下這個賬房，衷心希望他能像靖遠小哥一樣能幹。

　　「嗯。」青河看著她隨手放在桌面的訂單列表，嘴角動了動：「地衡司的……訂單？」

　　拆除舊屋的話，一個人幹不了吧！

　　「沒錯，唉……我給你透個底吧，前幾天我就是想省點力氣才把他們都喊來，結果沒想到幹起活倒還挺利索，垃圾分類也清楚明白，省了不少事。地衡司過來收垃圾時兩邊剛好撞上，追著問能不能接手外包工作，沒奈何給他們註冊了個專門做拆除的公司，備案時就被塞了不少活。」

　　羅浮本土幹這行的多半慢悠悠一點不著急，恨不得能拖上個百十來年，地衡司也是被逼急了。

　　這個「他們」就很靈性，不止一個人呢。

　　青河想到了將軍提過的「藥王秘傳」，臉色頓時一黑。他這麼一變臉朱櫻才放心，很好，看來是想到一塊去了。

　　「目前我能聯絡並掌控的都是些底層，真正散播藥物騙取錢財的蒔者們還潛藏在丹鼎司內並未露面。所以商棧是正經商棧沒錯，賬房工作還是蠻重的。」

　　朱櫻一點也不客氣的只給一份工資卻讓人身兼數職，很有上路燈架的潛質。

　　好在青河雖然是個持明卻很接地氣，收下工資的同時吃了老闆畫的餅——事實上絕大多數持明過得都很接地氣，每天煩惱的事情和其他種族沒什麼不同。

　　到了第四天，他早早起來換上自己最整潔體面的衣裳出門上工，第一天的賬房生活，總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慵懶。族地門口兩位龍師負手而立不知在談什麼，一個臉色灰敗一個頻頻搖頭。他藉著路過聽了一耳朵，似乎是白露大人又雙叒叕一早就跑不見人影，龍師們在感嘆龍尊一個比一個難教育，族人們也一個比一個難約束。

　　為什麼一定要強行約束族人？為什麼一定要強行教育龍尊？羅浮學宮兩百年的教育質量還不夠硬核嗎？

　　持明自五龍遠徙與仙舟盟誓至今已有數千年之久，為什麼還有人認為自己不是仙舟人甚至高仙舟人一頭呢？假如當年的龍尊沒有做出那個決定，茫茫宇宙之中單憑一族自己的力量恐怕難以抵禦不同星神信徒的瘋狂蠶食。他們是【不朽】的後裔，不說別的族群，單單一個豐饒星神，祂的狂信徒們就足以給持明造成毀滅性打擊。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誰叫持明自我轉生不孕不育，死一個就少一個……事實上是持明離不開仙舟，並非仙舟離不開持明啊。

　　「青河吶？你這是……？」兩個龍師注意到慢吞吞蹭過去的年輕人，神色中有些懼怕有些忌憚，招呼也打得略有些心虛。年輕的持明看著他們，微微垂下視線：「嗯，出門上工，最近換了份工作。」

　　「哦哦哦，你這是從雲騎裡退出來了？退出來也好，有丹楓闖下的禍事在前，景元恐怕不會再重用持明了，至少也得等下一任將軍，唉……等等再說吧。」

　　龍師們揮揮手放鬆了些，青河沉默了幾秒，轉身走人。

　　大約是有代溝吧，搞不太懂他們的腦迴路。

　　老闆要他一早趕到天舶司下轄客舍幫忙，外來商團在客舍的滯留期只有十五天，十五天內他們兩個要想法子給那麼些人安排好新的住處。

　　就兩個人，有點難辦。

　　一面默默在心裡翻騰，一面默默搭乘星槎趕到第一天上班的工作地點。

　　天舶司客舍還是那副樣子，一百多年也沒啥太大變化。

　　「你好！哇！你的耳朵很有辨識度欸！」少女元氣滿滿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她穿著棕色外衫，戴著很有特色的帽子，手裡捏著兩張黑色卡片。

　　不等她說第二句，他的老闆朱櫻姑娘從後面走出來，摁住少女蠢蠢欲動的動作：「這是咱的新賬房，他一個持明，正常來說用不上您的一條龍服務。」

　　「好吧……」女孩子扁扁嘴，「咱們的業務地點呢？」

　　「胡堂主，這位青河先生是商棧的賬房，各商隊的報稅以及商業契約都可以交給他核算，我會按單抽成給他算佣金。」她雙手壓在少女肩膀上，看樣子費了不少力氣：「青河，這位胡桃胡堂主是璃月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往生堂麼，你就當是私人經營的十王司好了。」

　　她鬆開手，胡桃竄出去圍著持明青年左三圈右三圈的轉：「賬房先生嚴厲些才好，像我那個儀官小妹就太溫和了，永遠也攔不住鍾離掛賬的手。唉……」

　　看來是非常滿意的樣子。

　　青河悄悄喘了口氣。

　　這姑娘太活潑了，她身上有股仙舟人裡罕見的鮮活勁兒，轉了不知道多少世的持明著實有些吃不消。

　　「所以，業務地點呢？」胡堂主追問了一遍，朱櫻把手一指：「我先帶你們去未來的商棧地點看看該準備些什麼，然後要和卡維去工造司交設計圖。」

　　順便把大設計師抵在工造司扒技能點。

　　「好嘞！」她掉頭蹦到房內大喊：「魈上仙兒~咱們出門啦！」

　　手臂上刺有青色紋路的少年「噗」一下出現在朱櫻身後，他手裡沒提和璞鳶，真是可喜可賀：「嗯。」

　　青河：「……」

　　透著血腥味兒的兇悍撲面而來，哪怕自己已是雲騎軍中數一數二的好手，恐也難在此人手底走過幾遭。

　　朱櫻姑娘的微笑裡透出幾分疲憊：「卡維呢？」

　　「這裡這裡！我，哎呦！」金髮青年身後飄著工具箱，蘑菇一樣從角落裡冒出來：「我重新核對了一遍工圖，確認沒問題。」

　　「先去宣夜大街甲字009號門口看現場，冗餘設施已經拆除完畢，可能有用的材料都清出來原地堆放著。」

　　朱櫻只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她對眯眯眼白皮膚黑髮金屬眼鏡還掛著眼鏡鏈這種長相的人過敏，尤其在羅浮地界。

　　幸好那人眼下還算乖覺。

　　「走了走了走了！」胡桃當先跳出去和客舍前台打招呼，一個照面就被推銷過「一條龍」服務的狐人小姐姐笑容有些勉強。

　　還好租下的院落距離天舶司真的很近，邊走邊逛半個小時就到了，一進巷子胡桃和卡維就朝不同方向分別猛衝，一個拿出羅盤念念有詞，一個仔細研究鄰居們門口各式各樣的「下馬石」——羅浮大街上沒人騎馬，這種古老的石墩造型早就演變成門口照亮的地燈了。

　　之所以這麼近的距離還走了半小時，很大一部分時間都用在把卡維先生從各種建築物上扒下來拖走，包括並不限於天舶司大門，天舶司隔壁的持明宅院，輕塵客舍的大門，坤輿台碼頭，碼頭下面的迴廊……等等。

　　「啊呦！朱櫻姑娘又來啦？」黃大嬸聽到聲音開門出來看，目光掃過胡桃時眼前一亮：「好俊的小姑娘！」

　　「您好！第二……唔！」朱櫻眼疾手快上前捂住她的嘴，含笑對偷偷從門縫裡往外看的街坊們解釋：「這位胡桃胡堂主乃是我家那邊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傳人，非常專業！」

　　說完她把手鬆開：「高人嘛，總是和普通人不大一樣。」

　　「哦哦！」黃大嬸不明覺厲，七十七代啊！哪怕短生種呢，換算過來也是大幾千年了。

　　「胡堂主，咱們未來的生意怎麼樣得先看您這一趟表演得如何。沒辦法，現在行情都是這樣的啦，看過貨才能下訂單，好貨不愁沒人買。」

　　朱櫻壓低聲音和胡桃講道理，後者認為很有道理：「放心吧！我們往生堂在這方面那是相當的資深！就沒有我送不走的人！」

　　鄰居們：「……」又有點害怕了！

　　「好好好，那就交給您了，這邊走。」

　　街坊們紛紛走出來跟在後面形成一條奇怪的尾巴，來到009號的門口，卡維跟摸什麼似的抱著石樁中間鑲嵌著的兩盞燈邊摸邊回頭眼淚汪汪問朱櫻：「我能把這種傳統結構保存下去嗎？它真的很美！求您了！」

　　鄰居們：「……」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傻？從剛開始他就趴在別人門邊窸窸窣窣不曉得搞什麼。

　　「行行行，聽你的，都聽你的。」

　　朱櫻姑娘很認真的敷衍他，青河覺得她這一會兒功夫眼神都快死了。


第131章 飄渺之舟

　　「哦哦哦！就是這裡嘛！」門一開胡桃頭一個跳進去，煞有介事的撥弄著手裡的羅盤，「果然陰！氣！習！習！嗯？嚯——哈！」

　　她嘴裡各種感嘆詞就沒重過樣，抑揚頓挫綿延起伏，把遠遠墜在後面的街坊們看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很專業！

　　咱們武陵巷終於有救了！

　　胡堂主手持羅盤沿著牆在院中走了一圈，壓著嘴角沉重點頭：「我已經明白了，明兒上午來把這些陰氣送走。如今且得回去收拾東西準備一下，必要恭恭敬敬把儀仗做漂亮些，死人活人都能滿意才是！」

　　朱櫻忙將地衡司開具的「傳統文化表演許可」拿出去貼在巷子門口，拐回來對街坊們道：「我訂得有食材，明日上首單開一桌請一請要走的，下頭一排招待鄰里們吃個送行的席麵，咱們家裡有人願意捧場的盡可以來，觀禮的客人也有小零食散。切記切記明日只說人家的好，莫記人家的壞。」

　　街坊們被她哄得吶吶點頭：「哦哦！對對對，送行呢，哪能說人家壞話，我們懂我們懂！」

　　青河：「……」

　　你們這個樣子，顯得我這個「走不了」的持明很呆。

　　有表演看還有席吃，哪怕湊熱鬧也有零食拿，消息一下子就傳出去。青河看看這個越來越膨脹的規模，出門找了個角落默默聯繫神策府安排雲騎守衛前來維持秩序。

　　留下胡桃和賬房先生在這裡發展業務，朱櫻帶著卡維和充當護衛的魈乘坐星槎前往工造司。她已經提前與工正先生聯繫過了，只有設計師還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工造司如今正處於半開工狀態，造化洪爐還在修，一部分工匠在養傷，除去遠赴提瓦特外派打工的那批人司內一派懶洋洋的景象。

　　公輸先生在大門口等他們，看到卡維先是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仔仔細細瞧了一遍，注意力很快就放在他身後的梅赫拉克身上：「這是你自己攢出來的金人？後~生~可~畏~呀！」

　　老爺子說話跟個票友似的，要不是卡維在璃月待了那麼久，還真不一定能聽懂他什麼意思。

　　「您是在誇我嗎？哈哈哈哈，謝謝！梅赫拉克是我的工具箱，也是我的好朋友！」

　　金髮青年介紹起得意之作時滿臉泛出驕傲的光，公輸先生喜歡這股勁頭，大力拍打起他的肩膀：「好好好！你們的委託我看到了，詳細設計圖有嗎？」

　　「有有有！我隨身帶著呢，還有材料樣品……」

　　「哦？隨我來！咱們進去聊！」

　　一老一小迅速沉浸在圖紙的海洋之中，朱櫻總算鬆口氣——耳根清淨了。

　　把卡維交給公輸先生，她看向魈：「我真沒想到你會隨艦過來，星際旅行怎麼樣？有什麼感受？」

　　少年身上的瓔珞串珠降魔杵隨著他的動作嘩啦啦直響：「臨行前帝君和龍王皆有託付，真君不必為我費神。另外……星海浩瀚，提瓦特卻是我等唯一的棲身之所，自當盡一份心。」

　　這也太懂事了吧！

　　下一刻，「懂事」的魈上仙憑空消失，他重新出現的地方正是卡維設計師身前，和璞鳶槍尖直指一坨花裡胡哨……的腦門？

　　「邪魔……當除！」少年聲線冷冽。

　　「不要啊！！！」工匠最後的倔強唱出一個高八度，「它只是個有點調皮的歲陽碎片！等到造化洪爐修好就好了！槍下留歲陽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不知死活的歲陽放聲大哭：「就不能讓我吃一口嗎！只吃一口！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關了我幾百年了還不許我吃口飯！打死我吧，打死我算了！」

　　混亂之中卡維摸不著頭腦：「它看上去好可憐，它想吃什麼？為什麼不能給它吃？」

　　「它想吃掉你。」朱櫻眼神散黃兒，沒有問卡維願意不願意的話，這傢伙善良的讓人頭疼，說不定他真會願意——只吃一口而已，死不了問題就不大？

　　想想還真有可能會是他能說得出來的話。

　　卡維立刻閉嘴，默默挪到根本就擋不住他的魈上仙身後，大約覺得這樣還不夠安全，他又挪到了朱櫻身後。

　　無論如何魈都不肯放過對人可能產生威脅的歲陽殘片，不管工匠哭得有多悽慘都要戳死它，歲陽仗著自己是能量體輕易死不了得意洋洋出言挑釁，它越是造作工匠哭得就越大聲，最後大家一起被附近鎮守的雲騎軍「請」進神策府——這事兒不大，但是它涉及到外來的客人，還是交給將軍解決吧。

　　「不是，神策將軍這種事也要管的嗎？」

　　震驚都不足以形容朱櫻此刻的心情，怪不得景元每天都加班！

　　雲騎士卒：「……」

　　我也不想承認這種會顯得我們很廢物的事，可是那個綠頭髮小哥真的好兇，看著就知道打不過他……萬一他動手砸了工造司，算誰的？

　　「抱歉真君，此事皆因我而起，若……」魈很認真的表示目前這裡沒有能打得過他的人，朱櫻抬起手阻住少年剩下的話：「和你沒關係，你有沒犯錯，最多不過正當防衛。」

　　說完她轉身照著還在得意大喊的歲陽錘了兩拳抽走它過半生命力，明晃晃的火糰子冒出一股黑煙，瞬間啞巴，蔫了。

　　「好了，這事兒怪我，我該早點揍這玩意兒。」

　　她收回手悄悄揉手腕：「至少要到這種程度才有必要通知神策將軍。」

　　雲騎士卒：「……」

　　頭一回見著嫌自家孩子禍闖得太小的人。

　　聽見動靜出來看熱鬧的景元：「……」

　　要不，先退回去？看上去櫻櫻這會兒的心情不太好。

　　「將軍大人。」幾天沒沾家門的扶危濟生真君微笑著看向半藏在花牆後同樣趁機加班沒回過家的神策將軍，後者頭髮裡鑽出來的團雀「嘰啾」一聲，扑打翅膀慌慌張張逃走。

　　魈轉頭看看朱櫻垂在腦後的長髮，收起和璞鳶。

　　「咳咳，咳咳，嘉賓來訪，有失遠迎。」

　　景元臉上一點也看不出被抓包的尷尬，從容邀請客人小坐片刻——那位發誓要與造化洪爐同生共死的工匠還在抽抽噎噎，哪怕將軍說話也不能讓他停止。

　　「朱櫻，這個人……」卡維當然還記得這個差點嚇死他的人，朱櫻一胳膊肘砸在他肚子上，設計師彎下腰捂住自己脆弱的胃：「你下手也太狠了！」

　　「你給我閉嘴！從現在開始到離開神策府！不然就半夜擦光你工圖！」

　　她已經完全不在乎別人會不會覺得自己太蠻橫了，神策將軍偷偷溜出羅浮這種事是可以說的嗎？

　　卡維再次失去聲音。

　　景元：「……」我的存在感是不是太弱了點？

　　「請諸位隨我來。」第二次嘗試終於得到應有的效果，雲騎士卒們圍著這幾位奇怪的客人，景元隨便找了處好曬太陽的地方坐下，朱櫻坐在他對面，左手邊是抱緊梅赫拉克生怕工圖遭殃的卡維，右邊是抱緊歲陽碎片哭哭啼啼的工匠，魈站在她身後：「……」

　　「這個歲陽企圖傷害我的短生種設計師並挑釁我，我的護衛要揍它，你的工匠不同意，然後我們就被請來這裡了。我認為事情太小沒必要勞動將軍大駕，所以直接給了它一頓。」

　　工匠一邊哭一邊打著嗝將歲陽放在桌子上展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東西奄奄一息。

　　「抱歉，請問歲陽是仙舟保護條例涵蓋範圍內的……人？稀有生物？或者什麼別的東西？」

　　她肉眼可見的不高興，景元迅速否定：「當然不是，歲陽對人有害。」

　　他看看周圍的雲騎士卒揮手讓他們退下該幹嘛幹嘛去，又讓人把工匠送回工造司，歲陽塞去綏園鎮妖塔。

　　「將軍，公輸工正已經趕來領人並道歉了，沒想到轉個身的功夫就有歲陽冒出來作亂。還有……」青簇遺憾的朝朱櫻的方向看看，「提瓦特訪問團裡有位先生在神策府外求見，他說，呃……」

　　策士看著將軍的眼神裡滿含「不可置信、恨鐵不成鋼、遺憾惋惜」等等雜糅在一起的混亂情緒：「他說雲騎士卒不分青紅皂白把他的夫人請進了神策府，要我們給個解釋。」

　　饒是智識命途景元也有點死機：「啊？」

　　已知在座幾人中已婚的不多，其中恰好有兩人登記在同一個戶籍下，現在外面又來了一個人說他也想加入這本戶籍冊，求解，到底誰在挖誰的牆角？

　　「朱櫻姑娘……」他用一種「我神霄雷府總司驅雷掣電追魔掃穢天君疊滿十層了」的氣勢看向神策府大門口，朱櫻單手摁住眉心：「……異鄉人在羅浮打死異鄉人入刑嗎？」

　　「真君，我可以代勞。」魈仙人終於成功跟上話題，卡維抱著梅赫拉克自言自語：「所以那個至冬人一路上都是在騙我嗎！」

　　反思一下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會上當受騙啊！

　　最後青簇還是把人都領了進來，公輸工正劈頭給了弟子一掌把他領走，十王司也來人認領了歲陽，策士小姐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站定吃瓜。

　　「姑娘還在生我的氣嗎？」潘塔羅涅的眼鏡鏈上浮動著寶石的光澤，他走到朱櫻身旁，完全無視魈提在手中的和璞鳶：「我已經反省過了，此番情願傾國為聘，三書六禮十里紅妝迎娶姑娘，姑娘可願再給我一次機會？」

　　景元：「……」

　　手有點癢，我石火夢身呢？

　　青簇：好狗血！我愛看！

　　朱櫻：「……閉嘴吧你！別給我添亂了！加槓桿才能購買的東西全都是陷阱，信你的我還不如蒙上眼睛隨便挑個人嫁！」

　　說完她指向默默散發黑氣陣刀都握在手裡的神策將軍：「就這個人了！」

　　潘塔羅涅：「……您認真的？」

　　青簇：哦哦哦哦哦哦！這到底是青梅竹馬替身白月光的勝利還是萬里追愛天降當面成功NTR？

　　魈上仙收起和璞鳶。

　　嗯，真君這麼做，也是有深意的。


第132章 飄渺之舟

　　「夫人？」

　　坐在石桌旁話越來越少的神策將軍背後直冒黑氣，他正對面的朱櫻姑娘側身朝來砸場子的青年生氣，黑髮青年深情款款抬頭望著她：「扶危濟生真君，庇護璃月一地近八百年，廟宇正史皆有記載，是得享萬民香火祭祀的仙人，有凡夫俗子追尋仰慕很正常吧。」

　　他微微側頭挑眉看向白髮的將軍，躲在後面的青簇點頭：這個味兒正！

　　要不是還有岌岌可危的職業道德作為支撐，說不得她此時已經打開論壇激情猴叫了。

　　點頭啊將軍！不就是往地衡司交份兒申請麼！輸人不輸陣，咱羅浮的臉面不能丟！

　　「別說了，你是生怕我下手太輕弄不死你麼？」

　　朱櫻只想把潘塔羅涅打包扔回提瓦特交給至冬女皇處理掉。此情此景著實刺激，以至於沒人覺得她當著神策將軍的面威脅要取人性命有什麼問題，甚至連將軍本人的過分沉默也變得正常起來。

　　黑髮青年輕笑：「真君寬厚慈悲，手下絕不收無辜人命，能成為您眼中的大奸大惡之徒，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這個段位……不好整吶！青簇搖頭暗自在心裡咂舌，將軍看著就是端莊持重的類型，哪可能是這種成精綠茶的對手？別說綠茶婊裡婊氣，你得看他沖着誰茶，旁人見到只覺味兒沖得頭疼，被綠茶圍著茶的正主可就不一定了，讓人伏低做小怯生生哄著，這事兒換誰誰不迷糊？

　　「你好好說話！夾著嗓子幹嘛！」潘塔羅涅一個無利不起早的奸商，信他有什麼真心還不如信景元是古國皇帝。朱櫻狂揉太陽穴：「你說吧，是誰交代你演這麼一齣的？雇你花了多少錢？我不生氣。」

　　「您就這麼不自信麼？」青年一笑，確實有幾分浪子回頭的深情味道。

　　青簇忍不住掏出小手絹咬咬——將軍！將軍你得趕緊支稜起來！牆角要被人撬走了！

　　將軍的牆角就是我們神策府的牆角！神策府的牆角就是羅浮的牆角！

　　「璃月街頭無論是朱櫻姑娘的話本子還是扶危濟生真君的話本子都已經多到令人眼花繚亂的程度，哪怕我身在至冬也能時常讀上幾本尤為精彩的作品。您要相信自己的魅力，想得您青眼的物種都不能限制在人類範圍內……」

　　潘塔羅涅笑容不變，心下卻嘆上次到底是把她給得罪狠了。

　　一點機會也沒有，真是遺憾吶。

　　不過她這幅氣鼓鼓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確實還挺可愛的，假如時光能倒流回到兩年前，他一定會多花些心思和功夫在她身上。

　　可惜呀，機會稍縱即逝。

　　這要不是在神策府裡，高低得把這人拎到玉界門上扔出去！憋了許久的景元突然眯起眼睛笑出聲，青簇嚇得握緊玉兆隨時準備給丹鼎司打電話——糟了！將軍他是不是氣糊塗了？

　　「這位年輕人，勞你不遠千山萬水來一趟告知我家櫻櫻往日成就。我家櫻櫻自小嬌弱，家裡只盼她長命百歲平安喜樂，這些年多謝璃月眾仙費心關照，有機會必然登門道謝。」

　　穩穩當當坐在桌旁的人已經將手裡的陣刀收起來了，他甚至還能笑著從做樣子待客的茶壺裡倒出杯茶水推到潘塔羅涅面前。

　　青簇跟著握拳揚眉吐氣——幹得漂亮！絕殺！這就是正宮的氣場！

　　哎呀，沒想到將軍一把年紀了還一口一個「我家櫻櫻」，嘿嘿嘿。

　　她這是磕CP磕到上頭，完全忽略掉了幾個與時間有關的詞。

　　黑髮青年微微睜開眼睛，眼底並沒有臉上掛著的那般溫和笑意：「是嗎？您似乎不能離開這艘漂浮在星海中的巨艦呢。」

　　青簇：「……」

　　完蛋，這也是張絕殺牌。

　　「啊，抱歉，您好像生氣了？年齡大的人總是容易脾氣古怪，是我失言，對不起。」潘塔羅涅重新眯起眼睛，笑容可掬：「畢竟我也是來做生意的，惹了將軍不高興怕是寸步難行。」

　　他看向朱櫻後整個人的氣息變得柔和可親：「今後只能仰仗真君了呢。」

　　朱櫻：「……」

　　青簇：「……」

　　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狐狸精？！

　　招招見血，手狠心黑，高手！高手！

　　「潘塔羅涅，」朱櫻嘆氣：「別鬧，至冬的訴求我明白了。你先回天舶司客舍，魈送卡維去工造司。」

　　還好士卒守衛工匠等等不相干的人早已撤離現場，石桌旁只剩下五人，至少有三個不會亂說話。她抬眼看向躲在角落裡雙眼直冒綠光的青簇：「今日之事，還請您不要外傳。」

　　她做了個「請」的動作。

　　她還不知道接下來景元可能會出什麼招？這人急了根本不在乎什麼臉面不臉面，為了保住羅浮的形象還是先把其他人都給支走吧。

　　幸虧今日彥卿不在。

　　「若有事，真君直呼我名便是。」既然她都說是家事了，以魈清冷的性子自然會離開，他沒有忘記順手捎上還在卡BUG的卡維：「你們不是兄妹嗎？都是白色頭髮什麼……的……」

　　青簇迅速歡送三位客人離開——這個金色頭髮的傢伙對我方將軍不利，拖走！

　　清完場，這張石桌旁只剩兩人，景元「汪」一聲抱住朱櫻埋怨：「這什麼人啊！」

　　朱櫻：「別管他，普通路人。」

　　景元：「他當著你的面欺負我！」

　　朱櫻：「他壞！那我去打他？」

　　景元：「你哪有什麼勁打人，軟綿綿的，還沒手指頭戳得疼。」

　　朱櫻：「那你去套他麻袋？我給你望風。」

　　景元：「我生氣了！」

　　朱櫻：「好，氣吧。」

　　他把毛茸茸的腦袋拱進她懷裡：「我再也不會疏忽大意，也不會自以為是的替你安排什麼了。你離開羅浮後我再也沒有犯過類似的錯……」

　　「又不怪你，誰能想得到呢？如果不進丹鼎司也許我早就沒了，現今你看到的只會是棵無知無覺得樹。」

　　她輕輕理順他蹭亂的頭髮：「那個人，我是說潘塔羅涅……」

　　話音未落景元瘋狂甩腦袋：「我不想聽！我知道他另有目的，但我就是不想聽你提起其他男人的名字，隨便哪個。」

　　「……是你說不聽的哈，可不是我不解釋。」朱櫻一頓亂揉把他剛理順的的頭髮揉成雞窩：「只有這一次機會，現在不聽以後再提這破事兒我就跟你翻臉！」

　　「那你還是說吧……」景元蔫噠噠的，明明是他把朱櫻整個放在腿上抱進懷裡，卻因為非要把腦袋放在她手掌下的舉動看上去更像是被包容支撐的那個。

　　「哦，前後加起來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也就是個番外的篇幅。」她解開他的髮帶，慢條斯理給他整理亂糟糟的頭髮，等把他的馬尾寵重新紮好，故事也講到尾聲——

　　「歸終再怎樣也是個魔神，她預見到了提瓦特的終焉，也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但她沒有使用那個能力為自己博取一線生機，而是欣然接受命運，用一次『看』的機會和我做了場交易。她『看』到了我所不知道的過去，告知我『桃都』究竟是什麼，作為契約另一方，我在護送歸離集的倖存者翻過天衡山後四處探尋，最終選擇在層岩巨淵主動沉睡。」

　　「我們用五百年時間積攢力量，生的力量與死的力量。那幾乎是絕對的靜止，沒有一絲一毫任何浪費。」

　　然後，當帶來轉機的微風拂過時桃枝被喚醒，歸終預見的時刻來臨前朱櫻回到璃月港。

　　「……」

　　「就是這樣，潘塔羅涅根本就是，他根本就是個糊塗蛋！明明是鍾離的鍋，他不敢去找他偶像囉嗦，反倒把目標放在我身上？有沒有搞錯！」

　　朱櫻用景元的髮帶給他扎了個蝴蝶結，「好了好了，彆氣了。今日也算當著你部下的面把我們的事過了明路，別人怎麼想我都不在乎了你那麼介意幹嘛。」

　　「嘴上說著不在乎，真讓你看到那些話本子你又要衝我發脾氣。」景元悶悶的碎碎念，「我後悔了，我寧可你變成一棵樹把你種在院子裡日日守著，也不想懷念上幾百年，說不來哪種思念更痛苦。」

　　「我總共衝你發過幾回脾氣？你這個人！」朱櫻氣得捏住他的耳朵往兩邊扯：「說話是要講證據的，就算你是神策將軍也一樣。」

　　「夫人~輕點兒~耳朵疼~」他軟綿綿喊了一聲，朱櫻的臉紅了，用力想要把他推開，「趕緊撒手！擠在一處熱死了！」

　　「我還在難過呢！你就眼看著別人欺負我！」景元拖長聲音，懶懶散散的。飛走的小團雀又飛了回來，落在石桌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那你要怎麼才不難過？」這傢伙開始討價還價就說明他已經不生氣了，朱櫻鬆開手去逗石桌上的小團雀，景元把她的手捉回來放在自己頭髮上：「你每天中午都來神策府陪我吃午飯陪我午休！」

　　「我只能說盡量，即便是你也不一定每天中午都有時間休息吧！別忘了我好歹也是個不算是庸醫的醫生，你吃沒吃飯，哪一頓沒吃，都胡亂吃了些什麼，我摸一下就知道了。」

　　朱櫻把下巴壓在景元頭頂，午後溫暖的陽光下她不由眯了眯眼睛——春光正好，天青一色，是個補眠的好時候。


第133章 飄渺之舟

　　往生堂的「黃道吉日」，宜動土、送行、辦葬儀。

　　昨晚胡堂主就把「表演」要用的道具都給準備好了，還順手請來商棧負責人站在「送行」的隊伍前方提燈引路——桃都送惡鬼，很合理嘛！

　　武陵巷內外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仙舟人，怎麼說呢，喜歡看熱鬧這種事大概是已經被他們刻在dna裡。就連將軍大人也撥冗前來，領著一群雲騎義務為大家維持秩序。

　　對，昨日神策府內發生的鬧劇並沒有傳出來，為此景元很是憂鬱。

　　想秀夫人，奈何沒機會。

　　璃月送靈一般都要趕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辦，不過既然今天只是廣告性質的表演麼，那就不需要太掐著點。

　　潘塔羅涅作為訪問團成員也站在隊伍裡湊數，目光與抱著胳膊靠在燈柱下的神策將軍短兵相接，明明輸得一塌糊塗但他表現出的態度卻像是贏了一樣。

　　只要我不認為我輸，那我就是贏了！

　　站在最前面充當引領的朱櫻沒看到他們這場眉眼官司，只有跟在將軍身側的少年驍衛覺得事情似乎不太對。

　　「將軍，那個人是不是有問題？」少年握緊劍柄，只要將軍下令，必然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景元抬起下巴藉著地形與身高的優勢居高臨下和對方較了好一會兒勁，最終以「掃視」這個動作作為結尾：「八字不合，氣場衝突，私人恩怨，你不要多想。」

　　「哦……」彥卿若有所思。

　　這人什麼來頭？怎麼敢輕易與神策將軍結下私人恩怨？

　　他沒能走神多久，清脆的鈴聲響起，表演開始了。

　　圍觀人群的視線中心，胡堂主在供桌前點香燒黃紙誦讀安魂告示。這玩意兒是客卿寫的，能聽懂的人基本上得是地衡司博士的水準，大差不差意思就是寫封信給那邊稍稍警告一下。從前過往既往不咎，今後生死各歸各路不得干擾云云……畢竟君子動口不動手，要是不給面子，咱們接下來可就要走武行的路子了！

　　自從不再有【死亡】之後，仙舟聯盟除了狐人還保留著為死者祭奠的傳統外幾乎沒有誰再去關注這方面的內容，所以與喪葬相關的風俗也早早消失於歷史長河。

　　別說近幾年新生的小孩子，就連活了八百多歲的景元也是頭一次見識這個。

　　胡堂主人小小一隻，讀起告示抑揚頓挫中氣十足，讀完了這些又燒一道五色紙和金銀色紙疊出來的「元寶」。

　　元寶指代金錢，五色紙意為布匹，相當於威脅人滾蛋後給的「好處費」。

　　紙錢一揚，嗩吶一響，生者一邊死者一邊，該留的留該走的走，看熱鬧的仙舟人統統捂著耳朵後退。

　　「起靈，送行！」

　　隊伍最前方的女子一身白衣赤足而行，白髮散落衣袂飄飛，整個人顏色淡得彷彿要隨風融化在陽光中似的。她一手提著燃有蠟燭的白紙燈籠，另一隻手裡拿著造型古樸花紋玄奧的金屬鈴鐺，一步一響，餘韻悠長，恍惚好似關山難度鴻雁哀鳴。

　　她低眉斂目，神色安詳，無端給人一種靜謐自在的感覺。哪怕四周人聲鼎沸，她身邊依舊像是自成了一個小世界那樣，軟風帶著落花落葉緩緩拂過。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什麼無法觀測無法感知的能量在她身後聚集跟隨，它們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終於找到了光的方向，欣喜奔向期待已久的終結。

　　「好像……真的有效果欸！什麼東西被帶走了？」

　　「心！我的心被帶走了！」

　　「不要在這種時候玩梗啊喂！」

　　長長的送行隊伍走得並不快，白色圓形方孔的紙錢如雪飄飛，鄰居們面面相覷，各自抱緊自己抖抖抖，想起這麼些年擔驚受怕的往事，委屈恐懼油然而生，一個比一個哭的情真意切。

　　「嚯！」圍觀的吃瓜群眾們不明覺厲，反正看著挺玄乎，專業人士果然不一樣！

　　武陵巷總長也就那樣，前頭朱櫻引路走出巷口往玉界門處去，後面黃大嬸就紅著眼眶按照胡桃交代的打開009號大門展示方才擺在供桌上的碗筷，有訪問團其他成員負責給來看熱鬧的觀眾發放小零食。

　　「這是請人吃頓好的給送行的意思吧？我看懂了！」一會兒功夫專門研究古老傳統風俗的博士們手底下就已經記了厚厚一沓，「事死如事生，原來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同樣來「觀摩學習」的十王司判官嚴肅的交換了一圈眼神——確實有東西被送走了。這個所謂的「安魂儀式」其實是給活人看的，只為安撫早就被嚇炸毛的四鄰，然而就在這種表演大於實際意義最多僅能提供情緒價值的儀式上，他們感覺到了送魔陰身入因果殿時才會有的特彆氣息。

　　為什麼？

　　整場表演前後也就用了半多個時辰，有熱鬧看有零食拿，街坊們另有幾桌席吃，巷子裡立刻充滿煙火氣息，再也不會讓人覺得淒清陰冷。藉著這個機會009號大門敞開，來來去去鄰里遊人湊熱鬧的都看見裡面已經拆得乾乾淨淨，也沒聽說有誰因為在這裡搞拆遷而遭遇不幸，所謂「凶宅」這件事兒才算到此為止。

　　「好了好了，外面人散差不多了，人都回來了沒？喊回來吃席！」

　　前腳關門胡堂主後腳就把供桌上的貢品統統端走，黃大嬸不愧是專門給人掌過勺的手藝，香味兒跟長了小手似的往人面前撓。客舍提供的簡餐哪有這樣的煙火氣，忙活了一上午的訪問團成員個個端著碗筷聚到桌邊。

　　胡桃心滿意足搶到早就看好的座位，正對著的盤子裡是她喜歡的食物，冷不丁旁邊多了一個人湊著也坐下，看上去很是眼生：「你誰？」

　　小姑娘嗓音清脆眼神明亮，滿身香燭煙火的味道還沒散完。坐在她旁邊的人一點也不忌諱，抬頭看了一圈，抄起筷子夾了好幾筷肉菜存在碗中：「我？家屬！」

　　他背後亦步亦趨的少年護衛猛烈咳嗽，就像是快要嗆過去那樣：「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彥卿——我是不是錯過了一百章內容沒看？

　　將軍你怎麼可以這樣啦！

　　景元看了小弟子一眼，彥卿立刻把脖子一縮。

　　「哦！」

　　他實在是太理直氣壯了，以至於胡桃都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沒幾分鐘009號再次把門開了條縫放完成「送行」任務的隊伍進來，朱櫻拎著滌塵鈴一進門就問：「昨兒晚上誰掃的地？叫我踩著一地石子兒走出去走回來。再這麼不走心下次我就給他的塵世執政留言了啊，別怪我告家長！」

　　憑虛御風幾乎要羽化而去的感覺一掃而空。

　　「拖鞋。」潘塔羅涅沒抬頭，跟著他的債務處理人神出鬼沒將毛茸茸的鞋子放在她腳邊，胡桃耳邊刷刷響了兩聲，側臉轉過來正對上同樣懵圈的商棧負責人。

　　巡獵的速度，懂？

　　胡堂主看看往下順了一個位置的男子又看看他放在朱櫻面前那隻滿出包的碗，恍然大悟，「哎呀！你是誰家的家屬來著？」

　　她嗓門兒亮，聲線一提滿院子都能聽見，霎時全場靜音。街坊們的席擺在黃大嬸家，歡笑與哽咽的哭泣清清楚楚傳過來，009號院內靜若無人。

　　彥卿有點緊張，就是吧，這個事兒是不是得把師祖喊回來處理一下？萬一師父被人打出門去怎麼辦！

　　「不是說開席？怎麼都不出聲兒了？」朱櫻鎮定自若的把碗拖進了些，挑出內含胡蘿蔔絲的炸春卷塞進景元碗裡：「我的家屬，不能坐這兒吃麼？」

　　胡桃伸出頭去看景元，後者笑眯眯的一點也不怕給她看，甚至還甩了下頭髮：「不可以嗎？」

　　彥卿：不愧是將軍！臨危不亂！

　　嘖嘖嘖，客卿失手失得不冤吶！

　　「可以可以！歡迎歡迎！吃，挑大碗的吃！朱櫻姐姐是我們往生堂的超級VIP客戶，四捨五入您也是我們尊貴的客戶，對待客戶我可是向來一視同仁！」

　　這位大約就是那半價的第二碑，可不就是已經付過費的客人了麼。胡堂主在客卿與客戶之間猶豫了兩秒鐘，客卿再次敗下陣。

　　「堂主英明，堂主大氣。」朱櫻誇了一圈兒，就是不提生意興隆的事兒——沒那麼說話的！

　　債務處理人收走拖鞋默默消失，沒過一會兒潘塔羅涅先生身邊出現了好幾瓶透明飲料。

　　大人，我們只能幫您到這裡了。

　　「原來今日還是雙喜臨門嘿！恭喜恭喜！」

　　這事兒來得突然，裡外頗叫人看不分明。

　　今日可是送靈的席，主位上坐得還是往生堂的堂主……怎麼瞧怎麼瘮得慌。

　　礙於這位隨身帶著護衛的「家屬」大家誰都不熟，相當部分訪問團成員和朱櫻也沒有熟悉到可以隨意玩笑的份兒上，眾人舉舉杯子輪流說句吉祥話意思了一下也就算了，誰也不敢緊著追問。等散席後才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竊竊私語——朱櫻姑娘怎麼就忽然名花有主了呢？

　　「我記著之前朱櫻姑娘不是還和鍾離客卿相過親麼？」

　　「那是什麼時候的老黃曆了，都說朱櫻姑娘喜歡年齡小的，那人瞧著是不大。」

　　「仙舟人的年齡你看得出來？」

　　「氣度不像普通人。」

　　「普通人可能入得朱櫻姑娘的眼？做夢呢你！」


第134章 飄渺之舟

　　武陵巷「民俗表演」的隔天，來自地衡司以及羅浮各處關於房產「清潔」的訂單糊了胡桃一臉。這邊兒人活得久，幾百年的凶宅大家都記得清清楚楚，那麼些房子地皮硬生生空著，直面人口日益增長帶來的住房壓力的地衡司自然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有了「專業人士」，那還不趕緊趁著人沒走的時候加急辦一下？

　　聽說辦完儀式的那條巷子溫度都比平日裡高了好幾度呢，大家親眼所見親身體會，算得實錘。

　　朱櫻姑娘！真是比及時雨還要及時雨啊！拆遷公司外加往生堂特別訂製一條龍服務，包地產商們絕無後顧無憂！

　　胡堂主一開始對這麼多「表演」訂單頗有微詞，不過也沒辦法嘛，畢竟是全新市場，一開始只要有生意就行，挑著生意做的念頭且得往後稍稍。

　　至冬來的也不知道叫「水火」還是「火水」的酒出人意料的大受歡迎——那個很會揣摩上司心思的債務處理人送了幾瓶子給街坊們，然後就傳開了。

　　這玩意兒一點就著啊！敢喝的全都是好漢！

　　趁著訪問團四處參觀聯繫買家，朱櫻把他們交給青河盯著，自己去工造司追商棧主體的施工進度——羅浮蓋房子和璃月不同，他們腳下的「土地」實際上是巨艦的夾板，不需要也不能深挖地基。

　　工造司那邊按照圖紙把建築物的各個構件做好，交由金人拼接起來就行了。至於室內的軟裝，那就要看戶主自己如何決定。

　　商棧得先做主體，洞天可以慢慢布置。

　　「卡維？」隔著老遠她就看到金髮青年站在一群工匠中間侃侃而談。他真的是那種可以用「漂亮」去形容的男性，尤其在談到專業領域時，那股自信與飛揚向上的情緒更加襯得他熱烈又燦爛。

　　就像……站在陽光下炫耀羽毛的暝彩鳥，智慧之神的信使。

　　「朱櫻你來啦？這裡實在是太棒了！我還不想回去！」他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焊死在工造司，周圍的工匠一起大笑：「是啊是啊，我們也捨不得放卡維先生走呢，就讓卡維先生留下來唄！」

　　「那我恐怕不能保證，羅浮當然歡迎每一位遠來的善良客人，但商棧不能等，你總不會讓大家自己在空地上扎帳篷吧。」

　　她笑著說明來意，工匠們紛紛點頭：「快了快了，後天就行，這也就是造化烘爐還沒修好，要是修好就那麼點小活兒，橫豎也用不了這幾天。」

　　台子底下的雲騎守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剛才還有人來問呢，你們一杆子就給人支到二十年後去了，就沒覺得前後差距有點大？

　　「我能看看現有的成果嗎？」她提了個不算為難的請求，工匠們滿口答應：「好啊，請隨我們來。」

　　構件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看的，除去工匠們很少有人能從這一堆亂糟糟看不出模樣的金屬鑄件中聯想出它們按照設計圖組合在一起後會是什麼效果。

　　朱櫻也看不出來，她就是來催進度的。

　　工匠們也知道，但是甲方很會做人嘛，他們不介意。

　　「這些就是建築主體的各部分骨架，現在不好看，等拼裝好了噴上漆基本能達到效果圖的百分之九十，剩下那百分之十是環境自然變化導致的細微詫異，你在意嗎？」

　　出錢的人說了算，大不了把小範圍內的光源改一下就是。

　　朱櫻連忙搖頭：「不了不了，一成不變的景色容易讓人感到疲憊麻木，時間久了心理和精神的狀態都會變差，還是有變化更好些。」

　　看過工程進度她就打算告辭，卡維為了不和工造司分開自告奮勇站出來送客：「要從這邊走，這邊出去比較安全。」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沒來過。」

　　她當然知道，甚至還走過。

　　工造司這幾百年變化也不太大，雖然經常發生爆炸，但是大家都習慣原本的方位了，修繕也按照原樣修。老師傅們的眼睛比尺子都厲害，手上功夫也精準，修完就跟沒壞過似的，根本找不出痕跡。

　　拐了個彎，她看見景元的小徒弟趴在欄杆上盯著一處工作檯上尚在打磨的劍胚流口水。

　　「彥卿？你這會兒休息了？」朱櫻站在高處和金髮少年打招呼，聽見她的聲音彥卿嚇了一跳：「啊！是您！那個……」

　　該怎麼稱呼來著？

　　他還在想這個很重要的問題，朱櫻已經走下來也去看那柄劍胚：「你想買這個？」

　　彥卿本能的點頭：「我看過樣品了，是很適合收藏的精品。買三把，一把使用，一把珍藏，還有一把借給別人看。」

　　卡維：「？」

　　朱櫻看向打磨劍胚的工匠：「不愧是工造司的精品，可以講價嗎？」

　　「手藝上的事，怎麼能講價！」工匠甕聲甕氣的回答，「就算你誇獎我也沒用。」

　　朱櫻又看了一眼目不轉睛的彥卿：「買三把呢，這孩子也是常客了嘛。」

　　「你想我便宜多少？」工匠純粹就是一說，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拒絕。

　　朱櫻笑笑：「便宜兩千信用點吧。」

　　「兩千信用點有什麼可便宜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工匠好奇之中有些不高興，「兩千信用點夠幹嘛？你要講價好歹也講多一點啊！」

　　他看著這把劍原本的價格，那兩千信用點都不夠買條劍穗。

　　朱櫻在卡維瑟瑟發抖的眼神中繼續微笑：「可是您也說了，手藝上的事一分價錢一分貨，我怕還太低了您不高興，到時候少上一兩錘我也看不出來麼。」

　　「你說什麼呢！我才不是那種人！」工匠掄起錘子把劍胚砸得哐哐直響，卡維和彥卿同時被他嚇得往後退了半步：「就算打折我也絕不會做偷工減料的事！我是個有原則的工匠！」

　　朱櫻的笑容一下子變得真誠起來：「是嗎？我不信。除非你打折給我看看！」

　　「打就打！」工匠甩開錘子，卡維和彥卿已經傻掉了。

　　半小時後，拿著預提貨單走出工造司的彥卿看看零花錢餘額，恍惚間忽然意識到似乎錯過了很多。

　　零花錢變得夠用了呢！

　　*

　　工造司的工匠們花了八天時間把提瓦特駐羅浮商棧的主體建築給敲了出來，金人上門施工時訪問團成員生意都不做了，圍著看這些長得像門框一樣的機器人幹活。別人家的金人會蓋房子呢，咱們自己的獨眼小寶只會沖無辜路人發射□□。

　　這樣下去不行的。

　　「與其放任【木偶】一心鑽研『耕地機』如何更有效的炸翻同類，不如給她找點別的事兒。須彌把那三個多人協作才能開啟的機械賣了一個給至冬抵充債務，桑多斯初步測算了一下，射程距離足夠從冰原打到璃月港……」

　　潘塔羅涅笑眯眯揣著手看金人輕輕鬆鬆把各種構件搭積木一樣壘起來敲結實，建築物逐漸豐滿有型，青年就好像在講一個簡單故事，朱櫻斜了他一眼：「我好像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啊，我是說，最近提瓦特的夜晚忽然多了四個月亮，您有什麼頭緒嗎？另外我們和須彌打算把那三個巨型機器人弄上去，再仿製一個放在第四個月亮上。近來愚人眾們清理了不少想要偷桃花的小賊，不小心放走了幾個，想必很快就會有好心人給我們送星艦和物資了呢。」

　　奸商摸摸他並不存在的良心感嘆：「世上還是好人多吶！」

　　就不能指望至冬自行發展技能點，朱櫻收回視線繼續看金人施工。

　　金人按照玉兆中輸入的指令沒用多長時間就將商棧的主體建築搭建完畢，四角固定在星艦甲板上再把土層和地磚鋪回去，花園草坪一卷一卷的，直接放置地毯一樣展開鋪設，最後按照圖紙將花牆亭台「種」在留好的空位上，省下精細些的活兒交給小型機械，沒多長時間009號就變成了玉京台同款。

　　璃月特有的豪邁與勇氣在這座建築上展現得淋漓盡致，正紅色與羅浮本地建築相映成趣和諧相處，但它昂揚的檐角與渾厚的風格卻又明顯區別於羅浮的精緻婉轉。僅從建築風格而言，如果說羅浮彷彿噥噥軟語金尊玉貴的江南佳麗，璃月就是挽長弓跨寶馬幾進幾出殺穿敵陣的巾幗俠女。

　　「有點曜青那邊的味道！很多年沒遇到過這樣叫人眼前一亮的建築了，設計師真是這個！」跟來的工匠挑起大拇指，朱櫻替卡維收下他的讚美：「他本來就是天才。」

　　大型金人完成施工後就被拖回工造司了，又換上小型金人爬上爬下處理管線和室內填充，前後花了兩天時間就可以拎包入住。

　　不過喬遷嘛，歷來都是大事。

　　胡堂主認真算了個好日子開門，朱櫻作為負責人形式上的焚香敬告天地，放過爆竹掛上客卿給準備的牌匾，這就算是正式營業。上午開門下午搬家，訪問團終於從天舶司下轄的客舍搬進商棧，大家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在自己的地盤上說話聲音都大了不少。

　　至此提瓦特不再是羅浮萍水相逢的遠客，真真正正成為實際意義上的合作伙伴。


第135章 飄渺之舟

　　「朱櫻小姐，您看這個留聲機放哪裡合適？」

　　搬進新商棧，空蕩蕩的廳堂只能全由訪問團成員自己布置，由於外面是璃月樣式的建築，大家也就默認了大廳也得是璃月風格。家具之類的東西在璃月就已經按照卡維的設計尺寸提前做好帶來，眾人互相合作幫忙該擺該放該鋪該蓋，一下子那股味道就出來了。

　　「櫃臺放最裡面，外頭門口哪兒空著當個門廳用，明日買兩盆綠植擺著。退兩步進來放書櫃茶几，用屏風隔開。左邊是廚房和食堂，右邊茶室，二樓單留給各國商團自己挑，三樓住人。」

　　朱櫻正站在廳中交代，抬頭就見楓丹的訪問團成員抬了個四四方方的大喇叭留聲機進來，「放樓梯下面，回頭我布置個休息角。」

　　各國自家的小洞天預計放在樓上，等他們自己收拾好了交給歌塵浪市真君帶來安放就行。要使用羅浮的技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費用上……略有些虧。

　　這筆小錢還是璃月自己笑納了吧，勤儉持家是好習慣。

　　好不容易一下午才把一樓收拾出來，魈抱著隻小小的滾地錦三花貓交給朱櫻：「龍王要我把它帶給您，他說這是……招財貓。」

　　這貓兒瞧著也就巴掌大點，像兩個花毛絨球兌在一處攢出來似的，朱櫻見了就接在懷裡攏著說笑：「若陀也是摳門兒了一回，狸奴很貴嗎？怎麼就給這麼丁點大。」

　　魈扯扯嘴角想要表達一下「笑」這個動作，努力許久大概擰了三個像素點出來：「嗯。」

　　他就是來看看能讓扶危濟生真君情願留在羅浮的人究竟什麼樣，也有那句「送嫁」的意思在。真君將他從無窮魔神怨念之中拉扯出來，又以己身渡盡濁惡庇佑璃月萬民，這樣的事她只當喝杯茶似的混不當回事，得了好處的人卻不可心安理得受著。

　　受不住。

　　「謝你大老遠稍這麼個金貴的主子，我先抱回家養養，養活了再放到這兒。」朱櫻知道景元就喜歡這種小巧玲瓏毛茸茸的小動物，當機立斷徇了一回私。

　　魈隻管把貓帶到，朱櫻怎麼安排他才不會多問，安安靜靜目送她就這麼直接下班，抱著貓走人了。

　　別問，問就是真君性子灑然。

　　朱櫻抱著貓叫了個星槎，到神策府門口時守衛例行問話，她轉轉眼睛：「我來尋彥驍衛，勞煩通傳。」

　　貿然登門找神策將軍，這事兒這麼想都有點玄乎，還是借彥卿小哥的名頭一用更便當，回頭請他吃糖。

　　守衛沒想太多，傳了話就讓開路放她乘星槎進入洞天。

　　彥卿滿頭大汗在校場上揮劍呢，忽然聽說有人來找，這孩子從頭到腳都是懵的：「啊？」

　　「是個白頭髮姑娘，可漂亮了，你姐姐？不對，你沒姐姐……」就朱櫻的模樣，下了星槎沒走幾步門口就有跑得快的雲騎士卒溜號進來打聽消息：「彥驍衛你覺得我怎麼樣？」

　　彥卿腦子還沒轉過來：「什麼怎麼樣？」

　　「我說你覺著我人怎麼樣？你姐姐有婚事了沒？沒有能考慮下兄弟不？」一連串三個問題把少年砸得迷茫：「啊？我沒有……欸？朱櫻姐姐，您怎麼來了？」

　　他不好意思換稱呼，乾脆把「你」改成「您」。朱櫻迎著光走過來，笑盈盈看了他一眼就從袖籠裡摸出條疊得四四方方的手帕遞過去：「揮劍歸揮劍，你找個陰涼地方站著，曬久了對眼睛不好。」

　　見這孩子擦過汗她又問：「練了多久了？喝水了沒？」

　　「沒，沒多久。喝過水了，您放心。」彥卿一笑軟乎乎的：「您是來找將軍的吧！我去幫您通傳！」

　　說著一胳膊卡著湊上來問話的那個雲騎士卒往遠處走去，繞過轉角他兇巴巴的搗了同袍兩下：「少打我姐主意，回頭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又用力氣晃了晃才鬆手跑進府中去找景元，留下那個士卒摸著肚子撓頭：「什麼啊？」

　　沒多會兒彥卿就把景元從文件堆里拉扯出來，自己又一溜煙跑得沒影。

　　「我還當是打瞌睡做夢呢，櫻櫻你來啦！」他的開心寫在每一個表情上，朱櫻神神秘秘的笑笑，從懷裡捧出小小的三花貓：「今日魈才把它交給我，想著你向來喜歡這些，專門帶給你看。」

　　貓咪睡著了，軟軟一團抱著小尾巴，粉嫩嫩的爪子隨著呼吸一動一動。

　　「這是？」景元是個會把獅子當成貓的人，真正看到貓仔反倒不確定。朱櫻把貓捧到他面前：「狸奴，正經的那種，絕對不會長成獅子。」

　　斑駁的梧桐樹下，她含笑抬起頭，手心裡捧著柔軟可親的小動物。

　　還有這樣一個人在……就為了給他看一眼狸奴，那樣看重的提瓦特商棧也被她扔在後面。明明什麼都沒吃嘴巴裡卻甜絲絲的，景元伸手接過呼呼大睡的三花：「怎麼這麼小？好小啊，還沒手掌大。」

　　朱櫻都能捧起來的小東西，放他手上憑空顯得又小了一圈。

　　「狸奴幼崽就是這麼小一點點。這東西壽命不長，頂天了十幾二十年，若陀怕送個大貓來沒多久就走了我們又傷心難過，乾脆送了個小小的，我看它估計也就滿月沒多久。」

　　她靠在他身邊伸手輕輕捏捏貓兒毛茸茸的三角形小耳朵，小東西肚子鼓鼓的正睡得實，飛速抖了幾下耳朵，嘴巴念念有詞一樣鼓鼓。

　　景元手都不敢動了：「十幾年？這麼短的？」

　　「嗯，未經改造過的狸奴壽命就是這麼短。別看小小的，丟出去它自己咬咬牙也能活，不是非得人嬌養著。抓鳥抓鼠，遇上小蛇也敢斗，一直到熬不住之前都活得雜草一樣。」朱櫻忍不住又去捏捏另一隻貓耳朵，那邊也抖了抖。

　　「生死輪迴得特別快，雖然殘忍，但是整個種群的活性保持得非常好，很快就能適應各種環境。」

　　這玩意兒真是，北到至冬雪原，南到須彌港口，就沒有不能生存的地方。

　　他伸出一根手指沿著貓兒的後腦勺劃過它細弱的脊骨，小東西被摸得舒服，小爪子用力一蹬就開了個花。

　　「叫什麼名字？」景元壓低聲音怕吵醒貓仔，「咪咪？妙妙？」

　　朱櫻：「……貓咪叫咪咪，這個標準也是全宇宙統一的嗎？」

　　「那，叫花花？」

　　上花下白的滾地錦別說貓看著是大美人，人看著也覺得俊俏可愛。朱櫻笑笑：「叫什麼都好，你喜歡最好。」

　　於是這隻跨越星海的三花貓就正式定名「花花」，太複雜的不好念也不好記，不如這個接地氣。

　　景元把貓往懷裡一揣：「我去看公文，你也累了好幾天，靠著歇會兒補眠。」

　　「你抱著貓怎麼看公文？給我抱著你去忙去吧，這是我們櫃上的招財貓。」朱櫻扒著他不肯撒手，這貓她還沒暖熟呢！

　　別說貓了，人他都不打算還給提瓦特商棧：「我先端著，別累著你。走走走，趁這會兒人少。你們哪兒缺招財貓？要不我把神策府裡的獅子石雕勻兩個送去？」

　　朱櫻：「……」不是，你這人怎麼還耍賴呢？

　　神策將軍心滿意足拐了貓也拐了夫人陪自己看公文，一下午工作效率高得出奇。符太卜來送卜辭時就見將軍聚精會神看公文，桌案不遠處有過一面之緣的白髮姑娘坐在厚實地毯上拿著狗尾草逗一隻毛茸茸的花色小動物，小東西圓頭圓腦咪咪喵喵叫著，時不時抬起兩隻前爪撲向草穗，瞧著還怪可愛。

　　「……」

　　這……

　　「將軍，今日太卜司卜辭。」她出聲提醒，景元從公文中抬起頭，坐在他身後的姑娘抱起小動物想要離開。

　　將軍忽然回頭：「沒事櫻櫻，你就坐著，卜辭不需要嚴格保密。」

　　真要是保密的東西根本不會放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

　　就算他這麼說朱櫻也不會繼續留在內室：「我去找點東西餵貓，都過去這麼久，花花也該餓了。」

　　說著她起身抱著貓轉出內室找策士青簇，聽說她曾經替景元照顧過雪獅子咪咪，想來對於如何餵養貓科動物比較有心得。

　　符玄目送她離去，再看向景元表情都有點不太對勁了：「你會負責任的對吧！」

　　「啊？」景元被她問得一愣，難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人不信任的事情嗎？符太卜為何如此發問？

　　「你不會真因為這位姑娘也叫朱櫻，模樣又與前任劍首的養女有幾分相似就，就把人混淆了吧！」

　　難道【星槎海逸事】裡的同人文照進現實了？就說那些話本子突然大火絕不是空穴來風，果然有著落處！

　　「不是，符卿，你就不能想點好的？比如試著把我當個好一點的正常人看？」景元頭一次意識到「代溝」的威力，「我難道不是個很負責任的男人嗎？」

　　他要不負責任早八百年前就從雲騎退役滿星海找朱櫻下落去了。

　　符玄的眼神越來越犀利：「嗯，你說，我聽著，這位朱櫻姑娘怎麼會在你這兒坐著？」

　　想想【星槎海逸事】堪稱魔幻的各種文風，太卜握緊手機：「我會根據你的回答決定要不要報警。」

　　景元：「……符卿，我就是神策將軍。」你是要我當面接聽報警電話嗎？

　　「嘖，果然還是得早點把你趕下去！」

　　符太卜一時激動，不知不覺就把心裡話給說出來。

　　神策將軍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低頭看卜辭。


第136章 飄渺之舟

　　主體建築投入使用意味著商棧的運行不再只是紙面上的簡單描述，搬進來的是提瓦特的最後一個「訪問團」，也是提瓦特的第一個「商團」。再往後兩顆星球之間的合作速度就要看璃月與須彌的技能點如何發展……或者至冬的執行官們什麼時候能從冰原上「撿」到帶有說明書的野生星艦了。

　　商團搬離天舶司的客舍並不意味著他們與天舶司之間的關係就此疏遠，事實上這段時間朱櫻跑得最勤的地方就是天舶司和地衡司，從星槎海中樞到長樂天這條路閉著眼睛都能走幾個來回。那個蹲在天舶司文員堆裡的線人茗炎現在也有機會光明正大上前和她打招呼問候了，就是每次都不太敢抬頭看著她，比起別的文員態度上也恭敬地有點過分。

　　「這，這是您要的資料。」混著蒔者名單的資料就這麼輕而易舉簡簡單單的送到令使手上，後者還是冷冰冰沒個笑臉，眼神卻上下把他看了一遍：「下午到這兒來見我。」

　　她說了個地址，但沒說什麼事。茗炎就跟沒聽見似的，等她過去才默默點頭。

　　「欸欸！你發什麼愣呢？」隔著桌子的同事握著玉兆湊過來：「好東西，要不要？」

　　「？」茗炎也不說話，就怔怔看著同事，後者早已習慣他上班時這副死德行，點開玉兆：「看，怎麼樣！你要不要？」

　　同事拿玉兆亮給他看，赫然是一整套朱櫻的照片，偷拍的那種。她在不夜侯坐著喝茶聽說書，她扶著宣夜大街的紅色欄杆眺望玉界門，她提著燈籠與銅鈴散發赤足引路送靈，她側頭看著某個方向微笑……

　　賣照片這門生意也不是現在才有，先前「鳴火」商會的接渡使停雲也賣了不少神策將軍的照片，過去沒幾天就換了人，看來潮流的風向有了新變化。

　　茗炎看著玉兆就移不開眼神兒了，尤其她身著白衣散發送靈的那張照片——別人不知道朱櫻的真實身份，他卻是知道的。和丹鼎司的蒔者不一樣，和步離人描繪的另一位令使倏忽也不一樣，她更接近信徒們在腦海中想像出來的「慈懷藥王」。

　　雖然她就沒對他們這些藥王秘傳的底層成員有過好臉色，但也從不把他們當成可以用過就丟的渣滓。

　　心裡還在翻騰，嘴上直接服了軟：「多少錢？」

　　同事說了個數目：「有點貴，但是值啊！」

　　「嗯。」茗炎直接給同事把錢轉過去：「帶一套。」

　　女神周邊，怎麼能買單張？要就要一套！

　　「成，我先讓他們把電子檔發過來，回頭約上時間交易。」他也打算買的，兩個人湊一塊下單也好催催賣家早點交貨。

　　茗炎親眼看著同事給賣家發去消息，磨磨蹭蹭到時間就踩著點下班走人。

　　令使大人要他去宣夜大街009號。

　　*

　　阿克列謝·雪茨奈維奇站在提瓦特駐羅浮商棧的門口守門，潘塔羅涅大人這次隨身只帶了兩個愚人眾，他明白自己會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在璃月時的經歷。

　　夫人，不，不能再喊她夫人，那之後她就與潘塔羅涅大人分開了吧，那天突然出現的白髮男子……

　　守門這份工作挺好的，哪怕離開至冬不止萬里之遙，也比留在提瓦特討債或是其他任務都要好。阿克列謝盯著地面扯扯嘴角，雖然出身於壁爐之家，比起毀滅什麼他果然還是更喜歡保護什麼。

　　「您好，朱櫻姑娘讓我來這裡見她，麻煩您傳個話？」他正盯著地面胡思亂想，訪客期期艾艾上前詢問。

　　「朱櫻姑娘？」

　　阿克列謝抬起頭看向來人，是個面色蒼白的弱氣青年，身體不太好的樣子，脾氣也有些陰鬱：「你是？」

　　「……天舶司的。」想了想，茗炎想了這麼個名頭出來，不管怎麼說「藥王秘傳」這四個字總不是可以光天化日之下隨便亂提的。阿克列謝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認為這個人能做出什麼會對商棧產生威脅的事：「跟我進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商棧，阿克列謝找了個人問出朱櫻在隔水的涼亭裡，將客人送到亭外就拐回大門繼續守著。

　　「大人，」沒有召喚茗炎不敢上前，他站在台階下頭也不抬，卻聽亭中坐著的人淡淡道：「進來坐。」

　　等這個被她觀察了許久的線人哆哆嗦嗦坐好，朱櫻拿出一方脈枕放在面前：「歇一會兒，靜下來我給你看看。」

　　這是？

　　茗炎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心思全在如何還能為令使大人在做些什麼上，只覺得這個小枕頭有些眼熟，好像在丹鼎司見過類似的。

　　所有藥王秘傳的成員都在服用藥物，似乎期待這東西能讓他們獲得另一種形式上的長生……可控魔陰身？看不太懂，丹方她從景元那裡要來了一份兒，據說還是無名客們客串臥底給套出來的。

　　看過之後朱櫻無語許久，現在的年輕人還是比較勇敢的，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都敢往嘴裡送。

　　好在沒出什麼大事。

　　這種藥物硬生生激發出來的魔陰別人或許沒有辦法，但是朱櫻，八百年前她就已經找到了解除的解藥。

　　茗炎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但還是依言安靜坐了十分鐘，老老實實把手放在脈枕上。

　　「能說說你是怎麼加入藥王秘傳又成了步離人的線人嗎？」她一邊診脈一邊摸出金針，眉頭緊蹙。茗炎恍惚了一下：「啊……」

　　朱櫻診完一隻手示意他換另一隻：「你知不知道你早已經被神策府盯上了？」

　　看來還是神策將軍「算無遺策」的積威更唬人，茗炎的眼神瞬間充滿絕望：「我，我……我只傳遞了一次消息，只有那一次，不做蒔者就不給藥，捐贈財物也不行，如果拿不到藥……」

　　如果不能按時服下藥物魔陰身就會失控。

　　「哦，那你覺得這種每個月花錢買命的日子過得舒服嗎？白天在天舶司上班，晚上還要額外兼職，你的壽命還很長。」朱櫻真是佩服如今還在發展藥王秘傳的人，這是乾脆把落入陷阱的長生種當成人肉蠟燭硬生生兩頭燒，還是那種超長待機的人肉蠟燭。

　　要不是她這段時間拚命折騰這些藥王秘傳搞得他們沒有空往丹鼎司跑，說不定這些人發作的時間還能再往後拖延幾天，那時又不知道是何情況了。

　　茗炎沒說話，劇烈的精神刺激下身上迅速生出的枯葉完全能說明問題。

　　金針飛出針筒刺入他的身體，叢生的枯葉隨之落了一地，青年張張嘴：「大人，我們沒辦法，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魔陰身一旦被發現十王司就會登門……我，我不敢讓父母知道。」

　　「我其實，」朱櫻端出藥箱，滿臉都是不解，「真的不太明白。仙舟人的先祖服下建木果實獲得長生，沒有過去太久就深刻理解到這份可怕的饋贈亦是詛咒，你們為什麼還能第二次摔進這個坑？學宮這方面的課程還不夠深入人心嗎？」

　　其他地方來的短生種被騙了尚且能夠理解，你們這些自小到大都在仙舟生活的長生種怎麼還敢啥都往肚子裡咽？真就堅決不吸取任何教訓了唄！

　　她思索片刻將已經準備好的藥液分別兌入試管混合，邊動作邊嘆氣：「我這個人最討厭三件事，活著的不好好活，該死的不趕緊去死，還有就是浪費。」

　　「大人……」面色蒼白的青年動彈不得，「一開始我只以為那是個比較有個性的普通社團，羅浮上標新立異的社團有很多，大家閒著也是閒著，下班後聚在一起打發時間而已。」

　　特別驚悚的標題和特立獨行的小眾取向總能讓年輕人滿足一下「我和你們不一樣」的獵奇心理需要，也許是對冗長時光的厭倦想找點刺激，也許是想要故意作個死，也許只是一次無傷大雅的好奇……等他們發現人生不再掌握於自己手中時想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

　　蒔者的藥從不給人留後路。

　　「第一次服藥後為什麼不及時報案？」朱櫻甩動試管讓混合藥液更好的融合，臉上表情臭得要死，「你傳遞的這次消息差點坑死一整個星球你知道嗎？一個星球上所有人，十幾億甚至幾十億，這些人沒有親人和朋友嗎？他們沒有家庭與孩子嗎？他們礙著你什麼事了嗎？他們的存在為你提供了工作內容！」

　　茗炎不敢發出聲音，提瓦特是桃都的採食場，這事兒步離人已經拿著罵了他幾個來回。就算不提這個，「十幾億甚至幾十億人」，這個數量級的沉重感壓得他喘不過氣。傳遞消息前他不是沒有猶豫過，傳遞消息後他也不是沒有後怕過，可是罪行已經犯下，只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才好心安理得活下去。

　　「你怕死，你覺得或許能有僥倖痊癒的一天，為了那個基本上不存在的概率出賣了一顆從沒傷害過你的普通星球，你的自私令我感到噁心。」

　　這才是朱櫻看他從來沒有好臉色的原因。

　　她又不是個變態，沒事就故意甩臉給人看。

　　「我，我……」茗炎「我」了許久，雙目赤紅。

　　「我該怎麼辦呢……」青年聲音輕飄飄的，已經被壓住的枯葉隱隱又有生長的趨勢。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到底是活著、還是早已在年輕時的盲目中死去了？」她揮了下手，水鏡徐徐拉開，茗炎看清楚自己此刻扭曲可怖的模樣。

　　他的五官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四肢木化，血肉中探出金色的痕跡。

　　「啊啊啊啊啊啊——！」

　　要不是被金針封住身體動彈不得他恨不得馬上了結一切，這副醜陋的模樣不可以被大人看見！

　　太可悲了，太恐怖了，人怎麼能變成這個樣子？

　　桃枝無依無憑突然出現，一圈一圈纏繞上青年的身體，緊緊束縛住他的四肢，馥郁的桃花香氣之中茗炎感覺好像到有什麼東西在血管裡飛速蔓延生長。這種感覺比死亡更可怕，至少死亡也就是那麼一下子的事兒，狠狠心過去就過去了，總好過現下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態。

　　「你現在還有意識，所以我決定給你一次機會。」坐在對面的女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好像早已習慣身邊有人突然變成怪物，「畢竟再換一個線人會讓我很麻煩。」

　　這個線人是必須要發展成心腹的，否則朱櫻寧可現在就捏死他。

　　「嗬嗬……」

　　異化的程度越來越深，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古怪的喉鳴，茗炎意識到自己正在從口腔裡往外冒樹枝，他終於嚐到了悔青腸子是什麼滋味兒。比起魔陰身的不斷侵蝕，十王司判官或許會讓他獲得有尊嚴的死亡，而不是如眼下這般毫無尊嚴可言。

　　求求您！救救我……

　　「嗯，你的祈願我聽到了。但你要知道，豐饒的賜福從來都要付出代價。」朱櫻將手裡的試管插在一旁的架子上，「我確實可以解除你的痛苦，讓你的生活恢復到成為藥王秘傳成員之前的模樣。」

　　她嘴角一彎，露出和善的笑容：「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為什麼要救一個差點毀掉我八百年心血的人？」

　　茗炎：「……」

　　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只有眼睛還能緩慢轉動。

　　「你說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包括死亡？」

　　朱櫻笑得溫柔無比：「你在開什麼玩笑，死亡對於我們來說算代價嗎？那明明是解脫啊。」

　　悔恨與愧疚充斥著他的心，恨自己當年為了追求一時刺激就把長輩與老師的耳提面命拋諸腦後，愧疚於做了一次虧心事竟會帶來那樣沉重的後果。

　　還好那顆星球在令使桃都的庇佑之下。

　　假如時光能倒流，他絕不會輕易嘗試別人推薦的「刺激」，或者在發現那藥不對勁時就第一時間向地衡司求救。

　　「但我說了我會給你一個機會。」

　　耳朵也被簌簌生長的樹枝堵住，魔陰身的終焉是這樣嗎？永遠的黑暗、永遠的無聲、永遠的孤寂、永遠的不死，永遠的絕望……

　　「我要你活著贖罪，你，還有你能聯繫到的藥王秘傳成員，都必須付出代價！以及那些蒔者，一個都別想逃脫……」

　　桃果爛熟的靡麗香氣在空氣中浮動，額頭似乎滑下一滴微涼的水珠。朦朦朧朧的聲音突然重新變得清晰，咿咿呀呀似乎有什麼人隔著水詠唱，光明重新降臨。

　　「啊！」茗炎發現嗓子裡的細枝不見了，朱櫻拿著試管站在他面前：「這是解藥，一劑可以讓你的魔陰身在百天之內不再發作，兩劑讓你魔陰身症狀徹底消失，三劑之後，你就能重獲自由。」

　　桃枝撬開他的嘴，她一點也不溫柔的將藥液給他灌進去，金針應聲飛回針筒之中，沒過多久桃枝也消失不見，只有地面上散落的金葉與落英證明方才並非一場噩夢。

　　「茗炎，我要的不僅僅是蒔者名單，你明白嗎？」

　　她扔開試管坐回原位：「你還想要藥王秘傳許諾的長生不？」

　　本來就是長生種的青年迅速把頭搖得飛快——能擺脫藥物控制誰還肯聽那些蒔者的啊！或許藥王秘傳裡有人就是信仰豐饒星神，但是，但是賜下建木時慈懷藥王也沒有收仙舟人的「診費」吧！

　　被點醒後拐回頭一想自己還真是蠢啊，明明家中長輩和學宮裡的講師再三再四警告過，為什麼當時別人云山霧繞說幾句有的沒的就信了呢？

　　「不、不要了。大人，等您要我做的事做完後我就去十王司自首……」

　　他把臉埋在掌間，不肯讓朱櫻看到此刻他涕淚橫流的模樣。

　　長久壓在心頭的重負忽然輕鬆了不少，原來懲罰也是種拯救。

　　「你有三個月時間兌現諾言，我也會在三個月內準備好你的解藥。」朱櫻垂下眼睛慢慢收拾藥箱：「不要讓我失望，也別讓我後悔今日給了你這次機會。」

　　「呼呼……呼呼……是，絕不辜負大人的期待。」

　　茗炎捂著臉，這次是眼淚實在收不住，自己都覺得丟人。


第137章 飄渺之舟

　　「茗炎，這是你的名字對麼？」

　　朱櫻收起藥箱，冷冷掃過哭得不能自已的線人：「我要你把蒔者之間的關係調查清楚，誰和誰有仇怨，誰和誰關係親密，他們具體都是誰，明面上做什麼，背後可還有什麼隱秘。我會給你必要的支持，也會給你一定庇護，另外，我要你把我的消息透給步離人。」

　　「告訴他們，桃都是有弱點的。」她提起藥箱步出涼亭，茗炎自己坐在石凳上又哭了許久，抬起手反覆看——不是可怕扭曲的木肢，是熱的，柔軟的，能隨意抓握張開的正常手掌。

　　嘴巴裡還有點酸酸澀澀的味道，再仔細摸摸四肢與胸口，只有衣服皺褶中藏了幾片枯葉，地上零落的桃花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青年坐直身體往四周看了一圈，只有亭邊清池中的錦鯉甩著尾巴悠然來去。

　　還是趕緊去按照大人的吩咐做事，然後，然後就去十王司負起責任。

　　他扶著石桌起身，胡亂抹了把臉倉皇離去，魈出現在朱櫻身側：「真君，那個人走了。」

　　「嗯，這次你回去後一定要提醒摩拉克斯與若陀，步離人追隨的豐饒令使還活著。羅浮甚至不能確認幽囚獄中關押的究竟是不是本體……」

　　豐饒令使有多噁心她自己最清楚，根本打不死。第一次和倏忽打照面時她徹底放開了對桃都的束縛，又有藥師剛剛出現，好不容易引來帝弓司命的箭光劃過，結果整個星球都碎了倆令使一個都沒死……

　　除非星神的箭矢直接命中要害，否則哪怕只留下一滴血一縷頭髮，他們就會一次又一次從生與死的邊緣重新爬回來。

　　魈低下頭：「是。」

　　在羅浮的這段日子他就是朱櫻的護衛，只不過朱櫻不太需要，所以退休了的降魔大聖只好蹲在商棧閣樓裡守著，就像他蹲在望舒客棧的閣樓裡一樣。

　　剪除魔物成習慣的魈不自在的動動肩膀，最近好像被養胖了呢，回去後得加大些活動量才行。

　　茗炎的效率還是可以的，他能考入天舶司就說明在人事這一塊多少有些天賦。調查蒔者需要時間，別的事兒就不一定了，沒過幾天他就先把那些天缺者分批帶來見朱櫻。

　　以仙舟如今的手段，長生種天生的殘缺是沒有辦法治療的。無論將病灶切掉還是以外物輔助殘缺之處，身體都會迅速回歸到原本的狀態——病灶會重新長出來，身體也會瘋狂排斥一切假體，就算勉強以外力進行干涉也只能得到一場漫長的痛苦折磨。

　　這也是新婚夫婦確認婚姻關係前必須去丹鼎司做檢查的原因，基因篩查會告訴他們生育出天缺兒的概率。甚至包括整個妊娠期產檢也都是非常詳細且無需付費的，然而即便如此每年還是有部分沒被篩查出來的天缺兒降生。羅浮的人口基數在這裡擺著，再小的概率有總數支撐也會變得不容小覷。

　　這是建木果實的「歸零」能力，對於桃都而言就和提瓦特地下的黑泥差不多，一概視同為可以吃但並不好吃的肥料。

　　朱櫻不能讓這些天缺者變成個正常人，但是她可以「吃掉」這些人血脈中充盈的建木之力，讓他們能夠接受手術和假體。自從上次揍了建木一頓之後那傢伙簡直怕死她了，作為一棵沒有長腳的植物，它算是豐饒令使中過得比較憋屈的那種，就算桃都威脅要往它的根上澆開水它也毫無辦法，只能受著。

　　一開始藥王秘傳中的那些天缺者都是被茗炎生拉硬拽威逼利誘拐到朱櫻面前的，一兩回之後就開始有不在藥王秘傳之列的天缺者私下裡偷偷聯繫她——桃都的消息在某個隱秘圈子裡越傳越廣。

　　嗯，提瓦特商棧繼往生堂、拆遷隊、至冬火水之後進賬最多的是負責人。她不參與任何銷售活動，只是和訪客坐著聊會兒天商棧每天收到的匿名捐贈就數不勝數。

　　負責盤賬的青河：「……」

　　很好，這裡終於有「藥王秘傳」據點的味道了。

　　*

　　神策府

　　景元看著面前擺著的情報，再一次感嘆還是櫻櫻貼心啊，整活兒搞事之前都會先行告訴他一聲。不管是幫著收拾善後還是策應配合都不至於讓人措手不及，真真比某幾個隊友要靠譜多了。

　　「丹鼎司內的蒔者們似乎發生了不明原因的內訌……」

　　丹鼎司內的臥底也有點搞不清楚那些神經病又要唱哪一齣，一面擴大招納新人的規模，一方面互相把手往對方的地盤上伸，從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逐漸向路燈架子靠攏——自從丹士長丹樞死在幻朧手下後殘存的藥王秘傳就一直在大力斂財，倒不是說之前他們就不斂了，只不過如今越加喪心病狂罷了。

　　眼下的趨勢不太像爭權奪利，倒像是做買賣打急了眼被人躲在背後使壞……

　　「都發生了什麼？」景元翻看著紙頁，心裡想著也不知道櫻櫻今天回不回家。

　　也許回的吧，藥王秘傳已經快被她玩散架了。

　　「呃……」作報告的青簇自己都覺得這事兒離譜，「先說這兩個人，本是夫妻合夥行騙，上週不知怎的女方忽然發現男方在外面另有家庭，開始是爭執，進而動手，為著這事兒兩個家族打起來不說後來他們還把各自麾下的成員也喊去助威，最後被雲騎軍一股腦以『械鬥』為名給抓了。然後是這兩個，都是丹士來的，互相搶奪對方掌握的成員不成，就在本職工作互下黑手，成功把太真丹室給炸停了兩天，雙雙被丹鼎司給辭退了。啊，這三個比較有意思，不知道從哪兒拿到一張丹方殘卷，三人都想從別人手裡拿到另外兩頁碎片，結果每個人都在殘片上做了手腳，現在三個都躺在急救病房，白露小姐說運氣好的話大概躺上幾百年就能起來了。」

　　景元：「……好的。」

　　省心啊！

　　「另外，玉闕傳信，疑似有步離人的軍隊向這個坐標集結。」青簇遞出第二張公文，「是提瓦特，羅浮是距離最近的仙舟，其次是曜青。」

　　神策將軍接過公文一目十行：「這件事我去聯絡，也許提瓦特人有自己的想法。好朋友也不意味著能隨意插手別人家裡的事，何況我們與提瓦特現在還沒到那個份兒上。」

　　說著他將紙張塞進懷裡，看完剩下的公文後負手離開神策府。

　　如果提瓦特自有準備，倒也不是不可以藉此機會觀察這位新朋友實力如何，如果提瓦特尚且懵懂，那麼仙舟聯盟考慮的很可能就是另外一個角度了。

　　獵人只會和獵人成為朋友，絕不會與獵物同行，想要挺起脊背抬高頭顱就只能展現出自己的力量。朱櫻是朱櫻，提瓦特是提瓦特，對於景元來說提瓦特就是「愛屋及烏」裡的那隻「烏」。

　　武陵巷就在天舶司旁，他慢慢走到門口，看門的年輕人看著呆呆的：「您好，找哪位？」

　　「哦，是你啊。」他很快就回過神，「朱櫻姑娘在大廳。」

　　很久沒有人在他面前將敵意擺得如此明顯了，景元好脾氣的笑笑：「多謝。」

　　說完他慢吞吞走進去，沒幾步回過頭：「今天廚房大嬸做了什麼好吃的嗎？哎呀，也不知道我家櫻櫻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怪我了，總也挪不出空閒多陪她幾日。」

　　「……」阿克列謝差點把邪眼摘下來砸這傢伙臉上。

　　不堪一擊，呵。

　　大獲全勝的神策將軍沿著步道邁入抄手遊廊，行過養了好些錦鯉的荷花池後走進提瓦特商棧的大廳。書櫃和屏風分隔的小空間內有不少商人在聊天，廳堂深處傳來咿咿呀呀的歌聲，仔細聽乃是從櫃臺後的一個黃銅大喇叭裡傳出來。

　　「這是什麼來著？」景元走到櫃臺旁左看又看，招財貓花花走到他身邊嗅嗅：「咪~」

　　朱櫻懶洋洋抬起頭：「留聲機，很古老的留音設備，現在主要作為裝飾品提供一個氛圍感。」

　　她打了個哈欠，景元把貓抱起來：「唱得不錯？」

　　「嗯，雲老闆的新戲，唱片我們自己刻的。」

　　謝天謝地終於她終於換了新戲。

　　她撐著胳膊支起上身，「嗯，對了……」

　　朱櫻打開櫃臺上的擋板放景元進到藏在樓梯後的空間：「坐，步離人距離提瓦特已經很近了，窮觀陣能計算出他們的逃跑路線嗎？」

　　「哦呦？直接要逃跑路線？」景元坐下就笑：「這麼有信心？」

　　「不能算也無所謂，主要是我懶啊……」她重新趴回櫃臺，「只要令使不參戰，我想不明白他們得怎麼輸。」

　　有令使也無所謂，說得好像提瓦特沒有令使似的。

　　七執政裡六個都在，元素龍王性格迥異但也全都保住了，人類自己也有各種武器與機械，打這股規模中等數量的步離人不跟鬧著玩兒似的？權當練手試試新規則。

　　「我倒是可以讓窮觀陣算上一算，」某人笑得不懷好意：「有好處嗎？沒好處的事兒我可不幹。」

　　「逃跑路線上安排什麼人你不能決定？這不是好處？」

　　她知道他近來都在竭力培養軍中新一代的年輕人，還有什麼培養與提拔的方式比實戰更有效？阻擊潰逃的殘兵，幾乎可以說是順風碾壓局了，很適合刷戰功。

　　「那是彥卿他們的好處，與我何干？」他往前湊了湊，指指臉頰：「我是說，我的好處呢？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嘛！」

　　朱櫻鼓起腮幫子瞪了他一眼，支起身子貓貓祟祟往櫃臺外看了一圈，發現沒人注意這邊趕緊縮回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好了，你的好處。」

　　什麼東西閃過去了？花花瞪大貓眼來回看，抬起爪爪試圖抓朱櫻胸前還在晃動的瓔珞。

　　「小氣！」景元將「得了便宜還賣乖」演繹得淋漓盡致，又指指另半邊臉：「這邊兒？」

　　「先欠著，哪有事兒還沒辦就先把好處都要到手的？」朱櫻伸手從他懷裡把貓抱走，花花又拐回去想抓景元領口上的流蘇：「喵！」

　　「那你得把花花給我，晚上我帶它回家還你。」

　　這麼一來櫻櫻不就回家了嘛！

　　朱櫻就把貓塞給他：「別餵太多，長太胖了對貓不好。」

　　「哦哦！」景元美滋滋的把貓放在肩膀上，抄著手起身就走，「我去趟太卜司幫你約時間，卜算數據得由事件相關人提供，你知道的。」

　　「回頭我讓魈和你去一趟，按照他的數值算。」

　　夜叉善戰但不魯莽，以魈提供的數據計算才是最合理的，如果換了其他人只怕各有偏頗。

　　提到那位冷臉小哥景元很是好奇，他也不急著走了，就靠在櫃臺上閒聊：「之前就見過，他真的有兩千多歲嗎？」

　　「嗯吶，天生的長生種就是這樣，魈甚至還沒有成年。」朱櫻失笑，「怎麼了？」

　　人家只是隻無辜的小團雀呀！

　　「沒怎麼，主要是彥卿一直對他念念不忘，」他摸摸下巴，臉上逐漸露出想要看熱鬧的缺德表情。

　　武藝上的打磨他能為弟子做得已經不多了，自然把主意打到別人身上。

　　朱櫻就知道這傢伙沒憋好事兒，直接搖頭：「不行，別找魈，他不會試招只會殺招。這事兒我給你聯繫鍾離，他有耐心帶孩子。」

　　那當然更好。

　　「不如我安排彥卿跟著商團去提瓦特，就算是雲騎的支援了，那孩子可是未來的劍首呢。」

　　有彥卿在萬一提瓦特抵擋不住步離人的攻擊雲騎也有隨時出兵的絕佳理由嘛，仙舟巡獵四方可不意味著就要給人當老媽子，但是救自家孩子就沒問題了。

　　兩人商量已定，景元帶著貓一身輕鬆去了太卜司，隔日那邊的司庫青雀小姐就來請魈先生。朱櫻把前因後果以及需要注意的事一一告知，魈冷著臉點頭應下便跟著走了，半晌帶著結果回來。

　　「還有一份相同的留在那個人手裡，我們明日出發返回提瓦特。」看來他見到的不止是太卜，估計還去見了趟景元。

　　朱櫻一點也不意外：「在戰事上聽景元的沒錯，我隔著這麼遠，給出的判斷不一定符合你們身臨其境的需要，反倒不如他這個和豐饒孽物打了一輩子仗的雲騎將軍。」

　　「步離人的目標只會是歸離集和層岩巨淵，我的線人給了假情報，讓他們誤以為桃都是被我操縱的植物。」

　　能被一個人操縱自然就能被第二個人操縱，能被操縱自然也就能被奪取。雖然只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混淆，卻也足以讓那些瘋子信以為真。

　　——那個莫須有的「弱點」或許存在吧，畢竟她是真的不喜歡被人在樹根上澆開水。

　　「真君放心。」比起幾千年前那場魔神大戰，步離人這種純拼人數的攻擊方式其實是最好對付的，估計他們都不一定能降落到璃月地表。

　　「我沒什麼不放心的，結果一目了然。」朱櫻端著茶盞笑笑：「挑戰塵世執政和元素龍王這個組合還是需要點勇氣的，更不用說一點也不好欺負的提瓦特人。」

　　「期待你們的戰果。」她舉高茶杯，「想必此戰之後提瓦特在豐饒孽物的耳朵裡就不會再是『好欺負』的代名詞了。」


第138章 飄渺之舟

　　隔天訪問團回程，朱櫻帶著幾個工作人員留駐商棧，其餘人等都隨星艦回提瓦特——璃月空港修得七七八八了，又有步離人威脅在側，羅浮這次是去接工匠的。沒人覺得這事兒該讓羅浮插手，眼看彥驍衛背著劍跟在最後登艦大家都以為他此行是為工匠們護航，哪怕他和提瓦特人坐在一起。

　　隔了幾個月對於彥卿來說就像一眨眼似的，再次來到提瓦特，他發現這顆曾經裹在罩子裡的星球多了四顆衛星。

　　明明上次來還沒有呢，這才過去多長時間來著？

　　星艦停泊在最大的衛星上，不遠處「坐」著的巨大機械立刻引起少年注意。

　　「這，這是什麼？」

　　好大！比羅浮軍中使用的金人還大，而且圓頭圓腦的，和方方正正的金人相比多了幾分可愛。

　　訪問團成員有序撤離，戴眼鏡的黑髮青年走在最後，見他盯著地面上的巨型機械守衛目不轉睛，不由笑笑：「小哥若是喜歡回頭讓人給你帶一套等比縮小的玩偶，我們這兒暱稱它獨眼小寶。」

　　「啊……哦，謝謝，不過還是不用了。」這人與將軍不穆，彥卿搖頭拒絕，搖完頭忍不住多看了它好幾眼。

　　青年笑笑，在隨從簇擁下登上接駁的飛行器離去。

　　等了小半天，離開的飛行器滿載著工造司外派的工匠去而復返，換乘時好幾個人紅著眼眶不停回頭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次見到他們，都是些好手藝人……為什麼不能把他們也帶去羅浮呢……」

　　看來地面上也已經知道大戰將近，早早就給工匠們準備好了行李好讓他們及時撤到安全的地方。

　　有腦子活絡的工匠小聲拉著同事安慰：「沒事的，過幾天咱還來，聽說提瓦特的商棧已經落成投入使用，不行去那邊花點錢讓他們幫忙送些『東西』嘛！」

　　人員就位領航員立刻示意舵手撤離，黑色星艦迅速升空掉頭，幾乎瞬間就沒了蹤影。

　　沒人注意到應該跟艦護航的彥驍衛留在了衛星上。

　　「呦呵~你好哇少年~」

　　彥卿機警回頭，機械巨人的頭頂上坐著個綠色的傢伙。微風拂過，綠色的詩人抱著琴拎著酒瓶出現在他面前：「你喜歡詩歌和音樂嗎？」

　　好快的速度！

　　「呃……」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如果用來催眠的話他當然是喜歡的，顯然對方不是這個意思。

　　「我叫溫迪，是個吟遊詩人。來一口？蘋果酒的度數不高。」

　　他舉起手裡的酒瓶，戴在帽檐上的花還帶著露珠。彥卿謝絕了對方好意：「軍中禁酒，不好意思。」

　　「這樣啊，你還這麼小呢……」溫迪收起酒瓶：「那我們去喝杯果汁，看到你呀，我就有了新的創作靈感，想聽聽麼？」

　　所以……吟遊詩人究竟是幹嘛的？

　　跟著這人進入機械巨人內部，宏大核心持續穩定的運轉著，和平靜的外表比起來這才有了幾分戰前的硝煙味。

　　「這裡是前線，你，你留在這兒會很危險。」平民是不一樣的，彥卿很擔心溫迪的安全。後者側過頭往後看：「好孩子呀，哈哈哈！」

　　「提瓦特最偉大的吟遊詩人，當然要用最美的音樂歡迎遠客~」他揮手撥弄琴弦，音符清脆宛如潺潺流水，「這將會是個古老的故事~」

　　周圍的工作人員習以為常，飲料零食飛速到位，彥卿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就這麼停下手裡的工作現場開了個茶會。

　　這也太自由散漫了點吧！

　　出門前將軍交代了好幾遍多看少說切莫燥進，再彆扭他也只能忍住……喝了一肚子蘋果汁。

　　第二天這顆衛星上多了不少人，看裝束能大概分成兩撥。其中一波領頭的橘發青年興奮到見人就挑戰，以往這事兒多是彥卿自己這麼幹，現下親眼看到別人如此，他莫名多了股羞恥感。

　　好像確實不大穩重，毛毛糙糙的……

　　「咱們跑吧？」吟遊詩人神出鬼沒的從角落裡冒出來拍拍他，「那傢伙有點煩，我可不想和他碰上。」

　　「快來，我帶你上去。」

　　風從無垠之處吹起，眨眼功夫彥卿發現自己站在獨眼巨人光禿禿的頭頂。

　　「從這裡望能看到龍脊雪山，」吟遊詩人手中的琴弦再次撥響，彥卿順著他的示意向後看，只能從隱約的灰白色雲團中看到幾縷粉色，「抱歉，雪山在哪兒？」

　　他知道龍脊雪山，和行秋他們在歸離原調查時曾遠遠觀察過。

　　行秋和重雲……不知道他們現下如何。

　　「如果它在你心裡，那麼它就會在你的眼睛裡。」詩人的話總是很難懂。

　　「開始了。」

　　他的指尖挑起微風，手中豎琴變成一張青色長弓。

　　腳下的機械巨人站了起來，眼狀凹陷死死「盯」住來犯之敵。

　　彥卿緩緩抽出背在身後的長劍，它看上去彷彿沒有鋒刃卻自內而外散發出危險的銳氣。

　　十數架星艦把提瓦特圍得嚴嚴實實，四顆衛星上的「防禦型」機械紛紛被喚醒，地面上的防禦攻勢也逐漸亮起，金燦燦像流動的黃金。

　　「哈！跟我上！」

　　那個見人就邀戰的橘發青年揮舞長刀大笑衝入敵陣，水光在他周身飛濺，步離人和他們攜帶的孽畜就像成熟的麥子應聲而倒。

　　微風逐漸變大，地面上有複雜的青色銘文被逐一點亮，吟遊詩人的箭矢破開黑壓壓的人群，劍光緊隨其後切入萬軍陣中直插巢父所在。

　　步離人原本準備直接壓到提瓦特地表，挖一條深入地心的通道注入大量液態炸藥直接把這顆星球炸碎了逼迫桃都暴露，一棵植物失去腳下土壤自然就會束手就擒，然後再按照線人提供的情報將其回收。

　　羅浮他們炸不開，小小的提瓦特難道還對付不了了麼？

　　計劃很好，就是沒有計劃到提瓦特的發展速度超乎預期，奇奇怪怪的科技加成下他們利用時間差給自己攢出來了一條防禦鏈。

　　別說地表，衛星他們都沒能落上去。

　　步離人的巢穴護衛擋住了彥卿，這裡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雲騎，身後也沒有熟悉的身影。核心被人逼近，巢父通過信息素要求戰士回援，烏雲一樣向前衝的敵人一滯，後半部分立刻轉向源源不絕朝某個方向聚攏。

　　可惡，視線被擋住了！

　　劍光不絕，但也沒有辦法繼續前進。

　　掀起巨浪的箭矢及時到來，整條直線上的步離人被清理得乾乾淨淨，追逐著敵人腳步的橘發青年放下弓箭：「少年，小心！」

　　彥卿：「……」這傢伙什麼時候跑過來的？

　　「你知道這些傢伙的弱點吧！」他帶著北地武人特有的豪爽抬起下巴咧開嘴，「要不要合作？」

　　「怎樣合作？」少年砍翻一個狗狗祟祟撲來的敵人。聊歸聊兩人手下動作都沒停。青年轉身低頭避開幾頭豐饒孽物，嫌棄弓箭效率太低似的把它丟出去砸懵操縱它們的人，「後面那個綠色傢伙能把他們聚在一起，歸我了。那個弱點歸你，怎麼樣？」

　　「……」我真的不魯莽，真的！「好啊！」

　　「爽快！哈哈哈哈哈！」他手中幻化出水色雙刀，拼成一把長柄武器。青色的銘文亮到極致，平地掀起無法抵禦的颶風，橘發青年拉起彥卿用力將他甩向巢父的方向，自己迎面衝入風暴：「我是愚人眾第十一席執行官達達利亞，少年，打完這一場咱們比試比試如何？」

　　「比就比，哈！」少年快意輕巧如燕，無論巢父再如何呼叫也沒有用，染上透水藍色的風團將援兵揉得頭昏眼花，下面等待他們的是無法想像的獨角巨鯨。

　　步離人的巢父意識到了危險，信息素散發得越發急躁，一部分護衛點燃了藥煙企圖用它扳回劣勢。這玩意兒對仙舟的長生種影響比較大，對短生種來說效果暫且不明。他們大約是知曉提瓦特與羅浮有來往，病急亂投醫之下死馬當作活馬醫什麼招數隻管往外使。

　　「唔……」

　　隨身帶了預防藥物也難以應付這樣的「豪華」招待，彥卿再次放緩腳步，不是他不想屏氣衝入敵陣斬殺，而是巢父的準確位置還未鎖定。

　　衝太快了……

　　煙霧中青色與白色的狼形巨獸猛然竄出，一隻撲向少年咽喉，一隻暗暗落在他背後。彥卿斬落前面的白狼，後退一步恰好落入青狼口中，後面那孽畜猛然人立兩條前腿欲往人肩頭搭。

　　電光石火間巨木拔地而起，桃枝橫掃抽飛青色狼影，步離人點燃的藥煙隨著桃花綻放被驅散殆盡。

　　「這是……什麼？」彥卿是認得建木的，此刻眼前這顆同樣遮天蔽日的巨木與建木帶給他的感覺很像。

　　「是桃都！桃都出現了！」

　　雖然這裡只是提瓦特的一顆衛星，步離人卻也沒有多想為什麼桃都會選擇此刻現身。

　　星艦群開始向這顆衛星靠攏，只要破開這裡的地面挖出桃都的根系……

　　大概明白步離人這是打算做什麼，彥卿腦子一懵：「糟了！他們要撞過來！」

　　「呦呼~咱們的任務完成了~」歡快的聲音擦過耳邊，狂風吹過之後彥卿發現自己和那個名叫達達利亞的橘發青年重新回到巨型機械頭頂，刺眼光束從機械的獨眼中射向某個方向，背後的行星大地上也有道道光束迸發。

　　「不會把星艦打爛吧？」達達利亞比殺入敵陣時顯得緊張多了，「可千萬別啊，我會被扣工資的！」

　　彥卿一聽也跟著緊張起來：「不知道啊，扣很多嗎？」

　　「啊……糟糕透了，有一個月我被扣得天天在北國銀行蹭飯……我本來打算給托克買典藏版獨眼巨寶玩偶啊啊啊啊！」

　　他抱著頭瘋狂搖晃。

　　沒被扣過工資但每個月月底都要「吃將軍用將軍可憐巴巴求將軍」的少年很能感同身受：「我能幫你什麼嗎？」

　　「要不要跟我一塊唱歌賺錢？我請你們喝……果汁~」吟遊詩人手裡的弓出現在背後，他背後的青色披風隨著動作來回甩動，「這生意在蒙德還算好做。」

　　「不是，你們……」彥卿撓撓頭髮，「你們是不是忘了咱們還在戰場上？」

　　巴巴托斯：「……」

　　達達利亞：「……」

　　「步離人的巢父還在啊啊啊啊啊！我怎麼會腦抽到和你們聊天？」彥驍衛無端抓狂：「不能放走巢父！」

　　「我還有不被扣工資的可能嗎？」達達利亞立刻精神起來：「哪兒呢？走著！」

　　溫迪乾脆把弓變回琴：「別想啦，沒咱們的事兒啦！」

　　他剛說完就見那些漣漪般的光束衝散了步離人的亂陣，地面上的自己人不知何時早就撤到安全地帶，只有桃枝纏繞著敵人。光束之下桃花連同外敵皆被碾做臼粉，落英融入塵土很快重新抽條繁茂，像張毛茸茸的毯子接住失控掉下來的星艦。

　　「耶！我的工資保住了！」

　　「收工啦，我想喝酒……」

　　彥卿：「……」

　　你們提瓦特人這怎麼回事啦！為什麼科技樹點得這麼危險？

　　巢父散發的信息素消散足以證明其身已經死亡，達達利亞甩開他的長刀幾下就跳到地面上招呼愚人眾士兵：「動作快點，接收戰利品。」

　　烏央烏央的人群聚到星艦旁左看右看，膽子大的搭上人梯就敢往裡爬。

　　「你會開這玩意兒麼？」溫迪不知從哪裡摸出酒瓶子，彥卿搖頭：「不會，但我可以學，回去我就學……」

　　「幹嘛回去學？這不是有現成的？走嘛，走嘛，試試唄！」

　　他一口氣灌下去半瓶，打了個酒嗝：「我帶你飛過去~」

　　「不是，這個，你！放開我啦！」

　　幾經嘗試之後至冬人成功把步離人的星艦「撿」回天衡山空港，這裡已經具備停泊星艦的能力，十來艘或完整或有部分破損的星艦一下子就把碼頭占得滿滿當當。

　　「彥卿你來了？」

　　扛著大劍的重雲遠遠看到他，一抹臉噠噠噠就跑過來：「你怎麼樣？剛才出現了好多狗妖，你還好嗎？有沒有被咬到？被咬到要趕緊去不卜廬……」

　　好好的步離人到你嘴裡怎麼就成了狗妖？

　　「我沒事……行秋呢？」

　　「被他父親和兄長叫回商會了，說是打算下次讓他帶商團去羅浮。」

　　「太好了，你也去唄？我請你們去金人巷玩！」

　　雖然有四顆衛星充當保護層，還是有小股步離人成功降落到提瓦特地表，不過他們的運氣並沒有比留在天上炸金花的同類們好到哪裡去。提瓦特現存七國就沒有哪個是好惹的，就算須彌那些學術分子也戰鬥力爆表。彥卿親眼看到一個路邊有個學者正在用衣襬反覆擦拭自己的書籍——書角上貌似沾了不少血跡，那應該不是他自己的。

　　「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不對啊，你怎麼一個人？要不你先去我家住著？」面對重雲的熱情邀請，彥卿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我還是住長樂茶館吧，來之前朱櫻姐姐說已經讓人收拾好房間了。」

　　「哦哦，那也行，離得不遠。」


第139章 飄渺之舟

　　「一小股從他處潰逃而來的步離人殘兵正好撞上了這支執行探路清掃任務的雲騎小隊……」

　　休養中的羅浮就和節制她的將軍一樣不怎麼和人動武，這送上門來的戰功實在叫人哭笑不得。隨著這些步離人的逃竄，豐饒令使桃都也終於進入眾人視線。

　　這傢伙藏得極深，明明八百年前就已經被觀測到過，卻能耐得住性子窩在宇宙一角慢吞吞的苟，相比之下同為植物系令使的建木就像個誰都能RUA一把的小可憐。

　　太卜司為了這件事一連算了一個多月，不管怎麼算答案都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大概框架，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桃都就在羅浮，很可能已經想法子將自己與羅浮捆綁在一處了。

　　符太卜皺緊眉頭將卜辭呈遞神策府，將軍看完只是笑：「不是什麼壞事，反正都已經養著建木了，也不怕再多一棵桃花嗎，而且桃花還更好看呢。」

　　倒也是，照卜辭看羅浮出事桃都也跑不了，如此一來居然是友非敵。

　　「嗯，另外，那股步離人殘兵逃來的方向正是提瓦特，」離開前符玄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所以將軍你早已知道這件事，上一次窮觀陣的卜測也是您所推動，提瓦特有什麼需要我們……等等！」

　　她瞪大眼睛：「桃都從提瓦特來！」

　　從提瓦特來還留在羅浮沒走的人，只有一個有可能是桃都。

　　「從來，從來就不存在過兩個朱櫻，那就是同一個人？」符玄忍不住提高音量，「你為什麼不說？」

　　仙舟胸懷廣闊，並不會排斥走在豐饒命途上的人，豐饒的令使只要是確定對聯盟無害也大可以來去自由。但是一個倒向羅浮的豐饒令使，分量就完全不一樣了。

　　最重要的是將軍您還記得您自己是誰的令使麼？

　　「符卿你也從來沒有問過我呀~」景元把頭一歪，今天跟爸爸過的花花「咪咪」叫著跳上桌案，翹起鼻子歡迎符太卜：「喵~」

　　符玄：「……」

　　「符卿，你看我都把自己舍出去就近監管了，有沒有很感動？」神策將軍厚顏無恥把監守自盜的行為狠狠粉飾了一番，這個操作創得符太卜都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評價，「將軍，你這個壞蛋！」

　　生胖氣的太卜氣沖沖回了太卜司，將軍抱起貓翹班。

　　提瓦特商棧的工作上了軌道後朱櫻就恢復到「長樂茶館老闆」的工作狀態，每天至少要摸八小時魚。

　　這個時候景元過去剛好蹭個午飯再坐著喝會兒茶，然後兩人結伴而行散步回家。

　　「又到了快該給白珩阿姨燒紙的時候，要不要接白露出來玩呀？去金人巷？還是長澤彎？」

　　今日商棧大廳的留音機又換了新唱片，楓丹的留守人員商量著想讓那邊送套放電影的設備過來，羅浮的幻戲大家都沒達到最低觀賞年齡……

　　老闆懶洋洋的支著下巴給老闆「娘」倒茶，後者和他懷裡的三花貓打了個同步的大大哈欠：「我聽你的，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你說拐誰就拐誰。」

　　「話從你嘴裡出來怎麼就變了個味兒？什麼叫拐？」朱櫻把茶杯推給景元，忍不住側頭也打了個哈欠：「睏了，我想回家，咱們溜吧！」

　　景元二話不說單手托貓，另一隻手放在她面前：「走著！」

　　「我想喝仙人快樂茶，」走出武陵巷她抬頭看看略有些刺眼的陽光，不夜侯就在橋對面，走過去花不了十分鐘。

　　「那就去喝唄？」過了橋朱櫻就坐在店外的陽傘下抱著花花等景元排隊，路過的行人停下腳步，靜靜坐在對面。

　　注意到陰影的她收回視線抬起頭，看著面前突如其來出現的人不知所措：「……你誰？」

　　應星。

　　有點像應星，但又沒那麼像。

　　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好，曾經束在腦後的頭髮散著，是陰暗的深藍色，淺紫色的眼睛變成紅色，左臂上繫着一條白色繃帶，身上手上也儘是繃帶，血腥味尚未散盡。

　　「豐饒令使，桃都。」男人沙啞低沉的聲音裡帶著抹玩味，「羅浮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朱櫻眯起眼睛前傾身體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你這個魔陰身的程度，有點深啊。」

　　他已經完全不記得她了。

　　女子摸出針筒和脈枕：「看病的是吧？手放上來。」

　　男人卡了一下，乖乖就把纏著繃帶的手腕放上去：「你看吧。」

　　細弱手指按壓在腕間診了一會兒，她收回手：「沒必要開藥，吃藥也沒有意義。」

　　「艾利歐告訴我你會是我的終結，於是我迫不及待想來看看報酬的模樣……」

　　他笑得像個精神病。

　　對哦，魔陰身體現在神魂上的症狀就是精神病。

　　「死亡何時而至？我等的有些心焦了……」*

　　他手中出現了一把支離破碎的劍，不等揮出一杯仙人快樂茶砸過來潑了他一身：「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會選擇就這樣隨隨便便出現在宣夜大街。」

　　景元冷冷的看著他，單手將朱櫻護在身後：「十王司判官正在趕來的路上，我也不介意再送你進一回幽囚獄。」

　　「哼，你過去可沒這麼愛多管閒事，景元。」*

　　男人用手中的劍挽了個劍花，劍鋒直指神策將軍……身後擋著的姑娘，「我只是想早一點得到自己的業報而已，與你無關，讓開。」

　　早有路人見勢不妙通知了附近守衛的雲騎軍，這人完全沒有撤退的意思，他一動，景元手裡的陣刀也亮了出來。

　　「哦？」他裂開陰沉的狠笑，「你要和我動手嗎？用那把刀……」

　　景元的表情變得很難看，衣襬一松，朱櫻從他身後走出來：「醫鬧是沒有好結果的，從前有人醫鬧，後來他就被所有醫生一致拒診了。」

　　「你是想找我開安樂死的藥物？羅浮的現行法律只有十王司才有這麼做的權力，我是個守法居民，不能私下這麼幹。要麼你等我哪天想不開了考進十王司去做個判官，要麼你自己打聽好哪個星球哪個國家的法律允許醫師調配該類藥物。」她挪到景元身前，雖然根本就擋不住他但是保護的意味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你腦子有病吧！哦，對，你腦子就是有病。你們自己一個個蹦跳著作死，關景元什麼事？憑什麼跑回羅浮打打砸砸盡給人添麻煩？羅浮欠你的了？還是景元欠你的了？給你們收拾爛攤子還不算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個魔陰身很寂寞想再找個陪著你？我勸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少打別人丈夫的主意！」

　　喀嚓，路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這，這是什麼戲碼？見過兩男爭一女，見過兩女爭一男，這還是頭一次見著這樣的。

　　景元默默收起陣刀，低頭抖啊抖啊抖。

　　虧她想得出來，這一通噁心想必會讓應星印象深刻，下次再遇上他怕是要繞著自己走。

　　刃：「……」

　　很生氣，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十王敕令！」

　　追緝嫌犯的十王司判官終於到了。

　　鐵索橫斜，男人一劍將其挑開，側身單手撐著宣夜大街的欄杆翻出去跳下星槎航道，匆忙趕來的判官緊追不捨：「還不速速束手伏誅！」

　　「精神病啊！」朱櫻追在後面軟綿綿罵了一句，景元把手裡還剩的仙人快樂茶塞給她：「咱快溜吧，不然等會被圍住就跑不了啦。」

　　「哦哦，」

　　低頭從星槎海中樞跑回長樂天的小院子，景元一把抱起朱櫻翻過院牆落在院內，鬆開手先是無奈搖頭，緊接著握拳堵在面前「吃吃吃」不停地笑，「罵得好，再罵響亮些，我一直想罵他們來著。」

　　「哼，敢欠我診費，還找我醫鬧？等我回頭找著機會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頓不可。」

　　朱櫻把花花塞給他，自己邁上台階慢慢往室內走：「我去歇一會兒，和人生氣累得慌。」

　　背過身她沉下眼睛，不忍從眼底浮出——倏忽的血肉在應星身上生根發芽，他已經無藥可救。

　　那個風光霽月自信瀟灑的工匠已經被時光摧殘得面目全非，只有死亡才能讓他獲得安寧。

　　他不會放棄，總有一天必然會再次出現。

　　景元看著她走進室內，低下頭嘆息。刃已經出現，師父只怕也不會遠了。他都不敢想師父要是知道櫻櫻如今身為豐饒令使後會做什麼，不管她動手將劍尖指向誰都不是他樂於看到的場景，頭疼。

　　「喵嗷！」

　　花花安靜了一會兒扭來扭去不想再被人拘束，景元索性鬆開手放它跳下地。貓咪喵喵叫著一路小跑進屋，他跟著進去，添食倒水看它蹲在飯碗前低頭大吃一頓。等安頓好小寵物再回臥室一看，朱櫻揪著枕頭角已經睡著。

　　發愁的事還有很多，一時也愁不完，他靠在朱櫻身邊輕輕躺下，背後一重，花花日漸圓潤的腦袋探出來：「咪呀？」

　　「嗯嗯嗯，好好好，你自己找個地方臥著吧，別叫了。」摸摸狸奴順滑的好皮毛，景元把朱櫻抱在懷裡，閉上眼睛馥郁的桃香撲鼻而來。

　　午後確實是個補眠的好時候。


第140章 飄渺之舟

　　景元醒來時聽到朱櫻在臥室外和人通話，內容似乎與戰後安排有關，還有些人手的調動。花花團成球擠在枕頭上睡得咕嚕咕嚕直打呼，他往旁邊讓了一下，小東西眼也不睜翻過去繼續睡。

　　外面的談話逐漸進入尾聲，他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睛——這一回提瓦特人的兇悍出了名，往後也能讓她少操點心。

　　玉兆不停地震動，景元枕著一邊胳膊，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把它摸出來打開……嗯，是六御。一府六司中的六司之忽然首聚在一起開會，想必是遇上了無法裁度之事，希望不要太麻煩。

　　他從床上坐起來，剛好朱櫻結束通話推門從外面進來，見他醒了隨手從妝檯上摸把梳子遞過來：「頭髮亂了。」

　　「嗯嗯，櫻櫻幫我梳。」他側身背過去，撈過還在打呼的狸奴團著揉。

　　朱櫻順手就替他把頭髮整理妥當，景元起身往外走：「六御會議，我得過去一趟，晚上不一定能散。」

　　「成，我去商棧蹲著混飯，看看有什麼好吃的給你帶回來些。」

　　朱櫻已經徹底放棄拯救自己的烹飪技能槽，灶台和她這個「植物人」相性不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在終於找到了一位做飯很好吃的大廚，一日三餐不必再頭疼該點什麼外賣。

　　多少人就是為了公司的食堂才一天又一天的按耐住老闆刺殺計劃呢，可見大廚的重要性。

　　兩人又是前後腳出門，朱櫻剛回到商棧青河就來告知有陌生人找她：「坐在正廳裡不走，也不說有什麼事。看上去不太像……」

　　不太像蒔者，但不排除這個可能。

　　「哦，明白了，我去外面見，萬一動手也不把桌椅板凳砸壞。」

　　開店的最怕什麼？最怕無緣無故讓人上門打砸。要真是自家買賣欺了旁人倒也無甚怨言，就這種沒什麼道理平白遭的災最煩心。

　　青河抱著賬本欣慰點頭，遇上如此通情達理的負責人，賬房的工作也沒有論壇上說得那麼可怕了。

　　不多時陌生訪客就被請進隔水的涼亭，來者身穿丹鼎司丹士的通用制服，這大幾百年過去，墨綠變成了黃綠。

　　「朱櫻……姑娘？」司鼎大人還在與其他六御首腦閉門開會，他這個肩負重任的秘書實在是不知道該從哪裡找到打開話題的角度。

　　坐在對面的女子看上去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實際上誰也摸不清她到底在計劃什麼。

　　雖然只是網上流傳的捕風捉影，可這世上從不缺聰明人，就算當初身在局中看不分明，事後回想總還是能想清楚的。

　　面對這位高度疑似曠工八百年，甚至還想繼續曠下去的醫助，小秘書壓力山大。

　　「嗯，我是，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兒？」這個青年身上沒有違禁藥物的味道，更沒有魔陰身的跡象，朱櫻倒了杯茶端給他，嗯，指尖沒有長期接觸丹藥染上的顏色但卻穿著丹士制服。

　　文職人員。

　　也……沒什麼事吧，主要是想就近觀察一下。從十王司解封的檔案看，無論當年的丹鼎司還是現在的丹鼎司，基本上快被豐饒民鑽成篩子了，司鼎換了一代又一代，底下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倒是最近這段時間裡，蒔者一個個挨著自己冒出頭來被打掉，時機之巧妙手段之絲滑，真叫人心有猜測卻抓不到證據。

　　你知道她與此事相關且有足夠的動機，但你就想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別人做這樣的事好歹還要沾下手，她幾乎就差繞著丹鼎司走。

　　如此人才，司鼎大人饞的眼睛發綠。

　　請問我該如何勸動理直氣壯曠工了八百年的大佬銷假回去上班？

　　「沒，沒什麼，就是來……呃……來問一下提瓦特可不可以做藥用植物的交易？」

　　萬幸終於想出個理由！

　　有人上門送買賣來，哪裡不好呢？朱櫻馬上就點頭：「行啊，當然可以，你等我把相關的經手人請來。」

　　說著就找了須彌商團留下的代表，怎麼談她是不管的，只管坐著喝茶吃點心。

　　俗稱，鎮場子。

　　小秘書也是乍然登門，這麼說就是找個由頭繼續留著罷了，他完全沒想到朱櫻真把一個懂行的人請來，慌慌張張聊了幾句意向便藉口回去準備清單就此遁逃。

　　但是須彌的代表很高興，表示一定會盡全力促成這筆買賣——須彌的林業與農業資源能夠以一種更合理的方式變現自然是好事。藥材價值高，對管理的要求也高，人力無法覆蓋過大的面積，所以它不會占用過多糧食耕地導致人為的結構性饑荒。

　　「有需要的話我可以陪你去丹鼎司進一步聯繫。」朱櫻笑笑，不做過多評價。

　　那年輕人差點沒被問到哭出來，用小腦想也能想得出他才不是來詢問什麼藥用植物，必然另有目的。什麼時候丹鼎司的司鼎來了，什麼時候他們所深深糾結的事才值得重視，她不想把時間花費在這種試探上。

　　傍晚間甘雨傳來消息，除去幾艘破損星艦被拖去拆卸仿製外，剩下的足夠組成兩支商隊交替出門，下次提瓦特商團再去往羅浮就不用趁別人家的星艦了。隨著七國逐漸破譯地下古代遺跡文字，第一第二王座時期的技術被不斷拿到地面上與現有技術融合，說句不那麼謙虛的話，他們現在缺的還真就是時間。

　　朱櫻則告訴她自己已經聯繫上博識學會，年輕的長生種可以在羅浮留學，精力充沛的短生種博識學會樂於接受，至於星際和平公司麼……交給璃月的大商人以及至冬的某些執行官接觸更合適。

　　現在提瓦特腿雖然還有點短但至少有腿，總比之前出門必須要借別人的東風要強多了。開拓這件事是會上癮的，尤其在發現自己完全有能力錘死不速之客後，人類馬上將目光投向曾經只能仰望的深空。

　　「下次過去的商團人數比較多，會很熱鬧。歌塵浪市真君也要過去處理洞天的事，你有空帶她四處轉轉？」甘雨在小葉的通話中感嘆，「她現在假裝萍姥姥的時候越來越少，好像重新回到過去與歸終相交時的好興致。」

　　歸終啊……

　　「阿萍親自來？」朱櫻開心得在櫃臺內轉圈圈，「我有些想念你們，說不定哪天回去看看……」

　　「那你就回來嘛，璃月現在的變化可大了，嚇你一跳！」甘雨的聲音溫柔如水，這一點從未發生改變：「我們也很想念你啊。」

　　仙人們很少有過時光匆匆的嗟嘆。

　　長生種的壽命太久了，他們的干涉會讓一切變得凝固遲滯，遠不如現在這般欣欣向榮。近幾年，每一天的流逝都那樣清晰可見，大家終於真正理解摩拉克斯為何要將璃月交還於璃月人手中。

　　掛斷聯繫後她哼著留音機反覆播放的樂曲溜去廚房看看，黃大嬸剛用須彌的香料香噴噴燉好一大鍋咖哩：「黃嬸，兩份兒咖哩，帶走回家吃。」

　　武陵巷重獲新生，自己還在家門口得到了新工作，黃大嬸別提有多喜歡朱櫻，當下滿滿給盛了兩盒子包裹得嚴嚴實實：「你家那個小伙子今天不加班？」

　　大家都知道朱櫻姑娘近來這幾天只有家裡沒人時才會出現在商棧，那個白髮年輕人偶爾來尋她或是來接她，要是人沒來，負責人晚上多半就留下加班。

　　朱櫻：「啊？不知道，也許加也許不加。」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並不是個小伙子？

　　「臨時開會把他給叫回去了，我不太清楚什麼時候才能完事兒。」

　　以六御的磨嘰效率，要麼景元開口把他們擠兌走，要麼就得往後半夜熬。

　　黃大嬸在餐盒外套了兩個結實袋子遞給朱櫻：「姑娘，你可別嫌大嬸兒話多，那什麼，你是外來的話外民，仙舟好些規矩或是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處在一塊兒呀，覺著合適了要去地衡司登記的。現在也可以在玉兆上操作，你們登記了沒？沒登記可別便宜外面的臭小子，別學那什麼奇奇怪怪的潮流，回頭吃虧的還是女孩兒們。」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朱櫻也聽得一頭霧水：「這是……有什麼說法？」

　　黃大嬸壓低聲音：「中午那會兒你不在，街坊們聊起來說是那後面持明的宅院裡有個小囡，被別的仙舟上一個男的騙出去給賣掉了。也不是最近幾年發生的事，當時一時上頭沒去地衡司登記跟著人就走，他們持明又不像咱們父母子女的那樣親近，離得遠家裡一問三不知，拖過去百十來年才曉得。現下終於給找回來，連人帶盒回來的。」

　　那就是人沒了，連化卵轉生的機會都沒給。

　　「這也太過了，不是深仇大恨誰對持明下這種狠手，十王司來了？」

　　朱櫻只是固定的討厭某一個持明而已，她不針對「持明」這個族群。

　　「來了，龍師鬧哄哄的吵了一中午，連咱們這兒都聽得清清楚楚。」黃大嬸又是翻白眼又是撇嘴，很看不上龍師們馬後炮的德行，「所以啊，你也是個不遠萬里來到羅浮的年輕姑娘，身上還擔著那麼些人的生計，男人的事兒上多長幾個心眼子準沒錯！」

　　狐人大嬸一臉認真，雖然有想要保住工作的意思在裡面，不過更多的還是對朱櫻的關心。


第141章 飄渺之舟

　　從黃大嬸處收集了不少N手前沿八卦，朱櫻提著飯盒下班走人。咖哩放放，放涼了更好吃，不耽誤某個和六御費一晚上腦子的人拿去填肚子。

　　還是那座連通航道兩側的橋，還是不夜侯斜對面的陽傘座椅，應星坐過的位置上，一個紫紅色頭髮的年輕女人靜靜微笑：「您好？」

　　朱櫻停下腳步看著她：「說。」

　　「嗯！艾利歐讓我來問問你願不願意和我們一起旅行，因為他看不到你的命運。他說可能性不大，不過值得一試。」

　　她笑得別有深意：「沒想到阿刃這麼上心，他從前可沒這樣過。」

　　哦，原來是一伙的，他現在的名字是這個字麼？

　　應星「叔叔」的小團扇、瓊實鳥串和金針確實讓人忍不住感念人間值得，但並沒有重要到可以枉顧事實顛倒黑白的程度。

　　他與丹楓想要復活白珩的心情她可以理解，畢竟歸終去後朱櫻自己也想過要不要動用豐饒之力把她換回來。託付生死的友人結局如此慘烈，有血有肉的人都會在相當一段時間無法接受——他們還來不及道別。

　　站在個人情感的角度上朱櫻不但不覺得他們有錯，甚至還想鼓掌，可這世上的事，哪能憑著一股「我想」「我要」就想也不想著手去辦的呢？又不是小孩子，哭鬧著就能讓全世界讓步。

　　即便小孩子也不可能讓全世界為自己讓步的，最多只能逼迫父母讓步。

　　理解，但不能接受。

　　「你見過哪棵樹隨隨便便把根從土壤裡拔出來跟著人亂跑的？不去，別再來打擾我，否則下次就不是一個『不』字能夠解決的。」

　　她收回視線，抬起頭走過卡芙卡安坐的桌椅，速度並不快，很穩。

　　「她果然拒絕了呢，咱們走吧，阿刃。」

　　卡芙卡起身走向抱著劍的男人，後者一言不發，跟著她離去。

　　「今天見到了過去的小朋友，有沒有很開心？艾利歐專門交代要在羅浮中轉原來是這個原因。」登上外星客商的星艦時她狀似無意輕輕問道，男人冷著張臉：「……哼，無聊。」

　　他已經記不清了，只有極少數碎片化的平和記憶中還混雜著一鱗半爪。

　　也許不久之後就會徹底遺忘。

　　那個姑娘，只是個會在恰當時刻為他帶來報酬的信使。

　　朱櫻提著餐盒到家，景元果然一晚上都在和六御糾纏，坐到天亮她忽然不想繼續留在屋子裡待著，也不想去商棧。

　　想去綏園看看白珩，再去丹鼎司看看白露。

　　十王司現下乾脆是把綏園偃棲館當成公廨使用，想要進去還頗費了一番功夫。看門的提燈守靈見她面色蒼白，實在是一副傷心的樣子才勉強放行，還給指了指路：「進門往西北走就是狐眠塚，別去碰鎮妖塔。」

　　「勞煩小哥指點。」朱櫻謝過他，提起裙襬邁入綏園，陰寒之氣立刻順著腳踝向全身蔓延，「好冷。」

　　綏園中鎮壓的歲陽數量比上次來時增加了不少，看來判官們的工作量有些過飽和的嫌疑。

　　朱櫻沿著石板小路曲曲折折走了一段，眼看走過一條坡道，走到頂便是狐眠塚。路旁時不時有幾簇歲陽或是飄著或是模擬出生人的模樣走來走去，嘗試著扮演出人的喜怒哀樂。

　　留在水榭上的歲陽還在反覆唱那曲《合卺記》，婉轉淒清的曲調隱隱約約飄過水面與竹林，似乎還有古琴錚錚而鳴。

　　找到白珩的墓碑，她動手清理擦洗過一遍後把香爐掏乾淨，點燃線香供奉著，自己則席地而坐像孩子依戀親人那樣把頭和肩膀靠在墓碑上：「阿姨，我心裡難受……」

　　一隻歲陽飄過來想往她頭髮上落，冷不防被突然竄出的桃枝連抽八個圈兒，嗚嗚咽咽躲起來不肯再露面。

　　微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彷彿幼年時白珩坐在病床旁唱過的狐人小調，一夜未眠的疲倦讓她很快就垂著頭昏睡過去，完全不知道綏園以外六御快要炸了。

　　景元一進神策府便看到青簇焦急的來回踱步，策士聽到腳步聲抬頭見將軍歸來，長出一口氣迎上去：「將軍，丹鼎司司鼎好像知道了朱櫻姑娘曾經的身份……」

　　「哦，」他一點也不意外，這世上聰明人多了去了，總有人會想到，「就為了這個，六御閉門開會？」

　　不至於吧，六御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過一個「普通」居民的私事了？

　　「不不，還有桃都的事，步離人戰敗的消息傳得太快，此戰之中桃都庇護了提瓦特的短生種，它和建木不同，所以……」

　　建木只能被動自保，桃都可是能主動選擇自己想要做什麼的，高下立判。羅浮仙舟並不忌諱豐饒的命途，大家自然很希望能把這株識得好歹的名姝佳木移栽到自家院子裡——順便把建木敲回原來那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就更好了。

　　「不要緊，交給我就行，你忙完了就下班吧。」這都什麼時候了，下屬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吧！

　　青簇點點頭，挺直背回到位置上繼續工作。

　　閉門會議果然圍繞著豐饒令使桃都展開，六御先是在全宇宙數得出來的名人範圍內推測了一個遍桃都的真實身份，然後就桃都在提瓦特與步離人的戰鬥中發揮出的作用做了番評估，最後認定桃都的危害比其他所有豐饒令使都小，是更適合仙舟聯盟體質的優秀人才——一個心甘情願庇護短生種八百年的人，怎麼想都正派得閃閃發亮。

　　只有丹鼎司的司鼎不停向景元使眼色，看得工造司工正都有點納悶兒：「你眼睛抽抽啥呢？不舒服趕緊給自己開點兒藥嘛！」

　　對於這個比鄰而居卻經常發生爆炸帶來額外工作量的鄰居，丹鼎司司鼎看見工造司工正就頭疼：「我是想和將軍商量些別的事，不知將軍可否撥冗？」

　　景元坐在主位上撐著側臉閉目養神，聽見司鼎這麼說便睜開眼睛：「嗯？什麼事不能在這裡當著大家的面直說？」

　　「呃……」司鼎一滯。

　　也不是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她組織了下語言：「是這樣的，關於朱櫻姑娘在丹鼎司的醫助一職，她已經八百年沒履職了，將軍與那位姑娘有舊，不知可不可以麻煩您居中調解一下？」

　　剩下五御忍不住用費解的眼神看向她：「司鼎，我們在討論令使桃都一事，也不能說就和你們丹鼎司沒關係吧？」

　　「說了你們也不懂，我是真心希望朱櫻姑娘重回丹鼎司，當年她留下的不少藥方丹方如今都是仙舟上的常用藥，這樣的人才去經營什麼商棧嘛！浪費啊！再說了……」

　　她突然停下，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欸？朱櫻姑娘也是從提瓦特來的吧？她今年也有八百多歲，曾經是短生種呢……」

　　六御一塊用「原來如此」的眼神看向景元：「將軍？」

　　「嗯？諸卿不討論了？」神策將軍就差把「困」字寫在臉上。

　　丹鼎司司鼎頭一個反應過來：「將軍，您總得給我們一句實話？」

　　實話？實話當然可以，但必須用實際上的讓步來換。

　　負責地衡司的司衡低頭翻開四方覽鏡查找朱櫻其人的資料，八百年內重名著沒有上萬也有大幾千，其中只有一位從照片到資料內容全部做了模糊處理。

　　是雲騎軍中特有的保密制度。

　　「不對啊？如果說因為前劍首的緣故做了加密……難道說誰忘了調回去？」

　　景元沒說話，耐心等到六御咬牙把之前大家爭執不下的議題拿出來重新討論才給了句他們想要的實話：「人我已經想法子暫時留下了，但是諸卿也明白豐饒令使的含義，咱們只能讓她心甘情願高興待在羅浮，就像她願意庇護提瓦特那樣。強制手段是沒用的，畢竟我們不能像關押倏忽一樣關押桃都，也關不住嘛。」

　　「將軍，那……」司鼎是真的很想繼續給朱櫻發工資，奈何將軍略有些懼內，不敢自作主張答應：「諸卿不是知道人在哪兒麼？真誠的登門直言便是，她性子柔和卻也是個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不要用虛偽的套話去糊弄。」

　　關鍵是糊弄不住。

　　眼看直接請動將軍說項不大可能，司鼎立刻換了對策：「那您覺得我們要是去提瓦特商棧拜訪朱櫻姑娘，該帶些什麼禮物合適呢？」

　　「訂單？」

　　景元只想揉太陽穴，怎麼哄人還要我叫你們嗎？我要真能隨隨便便就哄住她還會把主意打到你們身上！

　　「對對對，訂單，和提瓦特搞好關係……」

　　地衡司司衡還在納悶兒：「這個加密怎麼就取消不掉呢？不應該啊！」

　　眾人關上門開了一夜會，天亮了也不睏，乾脆約好了趕早去提瓦特商棧拜訪——這種搶人的時候誰手快誰就占據優勢，桃都本就在羅浮，又是這一代神策將軍的故人，怎麼想都是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美好開局。

　　結果商會賬房告知負責人現下還沒有來上班，大家按照天舶司登記的住所地找過去，六御不但恰恰撞上翻牆跳出來的神策將軍，而且還得到一個朱櫻姑娘不在家又不接電話的壞消息。

　　司舵、司鼎、司衡、工正……紛紛用「你怎麼這麼沒用」的眼神盯著景元：「您真的沒有和朱櫻姑娘吵架？」

　　景元：「……」

　　每當我需要隊友支持的時候，我的隊友腦子裡都像是填滿了漿糊。


第142章 飄渺之舟

　　開了一夜會，景元趕早回了趟家，想著說不定能趕上朱櫻還沒出門。

　　她昨天心情不太好，他有點不放心。

　　兩隻打包好的餐盒放在廚房裡沒動，臥室內沒有就寢的跡象，也就是說朱櫻帶了晚餐回家但是沒吃，也沒有休息。

　　他不確定朱櫻是早早去了商棧還是一夜未歸，撥打電話詢問，沒有人接聽。直接翻出院牆卻遇上才散會沒多久的六御，從他們那裡得知提瓦特商棧的負責人還沒有去上班。

　　想到昨日午間遇上的星核獵手，景元難得有些穩不住——桃都兇悍，但朱櫻本身羸弱，刃殺不死她，強行帶走她卻是做得到的。

　　他應該不會那樣做，不，不確定。

　　「她不在家，不接玉兆，一夜未歸……」

　　話音剛落眼巴巴的六御表情都變了，個個跟看敗家子似的看著他，就差把「費拉不堪」四個字寫在臉上。

　　「我常與朱櫻姑娘見面，這就帶幾個見過她的人四處找找。」

　　司舵馭空皺緊眉頭：「您可能猜測得出朱櫻姑娘會去哪裡？」

　　景元猜不出來。

　　朱櫻不愛四處走，還是早年的老習慣。她身子弱，走不了太遠就要停下來歇一會兒，能待著就絕對不會亂跑。如果不是他提議，她能宅在家裡宅到天荒地老。

　　什麼地方也不會讓她徹夜不歸。

　　呃……也不一定。

　　萬一她一個人在家裡待得太寂寞了出去玩耍忘記回來呢？

　　心裡亂糟糟的想了好幾個地方，又一一被他自己推翻，等答案等到心焦的六御先炸了。

　　「資料還是查不到！」地衡司司衡急得原地轉圈圈，丹鼎司司鼎跟著他一塊轉：「帝弓司命在上！想想要是建木長腳四處溜達還找不見……」

　　剩下四位頭皮一麻：「別說了，將軍咱們趕緊去找吧！要不您換個號碼再打打玉兆？您真的沒有和朱櫻姑娘吵架？」

　　「金人巷、長樂天、星槎海、洄星港、丹鼎司、綏園，她回到羅浮總共也就去過這幾個地方。」

　　景元低頭看了眼玉兆，沒有回應，「馭空，羅浮各關口收緊，只要人不出羅浮，總能找得到。」

　　說完他率先往綏園的方向趕去：「分頭尋找。」

　　排除掉星核獵手的可能，昨日遇到刃之後櫻櫻的心情很是低沉，他不在家她唯一能傾訴的對象就只有白珩的墓碑。

　　綏園是她最可能在的地方，如果不在，大概率就是丹鼎司。

　　守門的守靈自然不會阻攔神策將軍進入綏園，景元看著孩童般的守靈問道：「昨夜可是你在這裡守門？」

　　他第一次見到朱櫻便是在十王司駐羅浮公廨內，如果那個時候鏡流師父沒有動惻隱之心，或許她也會變成一個這樣的守靈。

　　綏園洞天的光線總保持在夜間狀態，那守靈搖搖頭：「昨夜是另一個人守著，我們子時完成的交接。」

　　「你可曾見到什麼人從綏園出來？」他換了個提問的方式，守靈還是搖頭：「不曾見過。」

　　朱櫻在這裡的可能性下降了，但還是得進去親自尋找。

　　景元點點頭：「明白了，多謝。」

　　「不謝，您請進。」守靈讓開路，他大步走進園林直奔狐眠塚。

　　白珩的墓碑因為年代緣故比較靠裡，走過好幾隻碎碎唸著抱怨的歲陽，他來到白珩墓前——香爐裡的線香已經熄滅，朱櫻斜倚在白珩的墓碑上沉沉睡著。

　　景元上前摸摸她的額頭，嗯，不出意外的燙手，怪不得不接玉兆。

　　通知六御各自回到崗位上班，他抱起朱櫻趕往丹鼎司——知道她不會有事和親眼看到她不會有事是兩個概念。

　　司鼎剛得到消息放下心，還沒過去半個時辰就聽秘書報告將軍親自送朱櫻姑娘來尋白露小姐看診，她急忙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寒暄用的話語，整理衣物趕往病房。

　　看來有點嚴重啊，人直接進了病房。

　　八百年前不知道多少次把她送來這裡，景元安靜等待白露開藥，卻不想摸過朱櫻的脈搏後銜藥龍女先是不敢置信的反覆換手診了好幾次，緊接著瞪大眼睛愣了一會兒，進而毫無預兆放聲大哭：「我開不了藥！沒有能用的藥！」

　　小小的持明姑娘把眼淚糊了一臉，怎麼擦也擦不乾：「櫻櫻已經沒辦法用藥了，怪不得她從來都不讓我診脈……」

　　醫生肯開藥證明還有救，要是不肯開藥，意思只有一個。時隔八百年，景元終於收到了朱櫻的病危通知。

　　「怎麼了？怎麼了？」司鼎離得老遠就聽到銜藥龍女大聲哭泣，慌慌張張趕來看看，同樣左手診過診右手，右手診過診左手，換了好幾次嚇得臉都白了：「要，要不，咱們推管藥急救一下？」

　　不是，豐饒令使病危？這話說出去打得不光是藥師一個星神的臉，所有因藥師而不死的生物臉都有點疼。

　　景元壓低身體，輕輕幫朱櫻理順髮絲：「櫻櫻？醒醒了？」

　　完蛋！這大概算是將軍身邊僅剩的最後一個故人了！

　　司鼎差點昏過去——神策將軍已經是八百多歲的人了，他還能受得了親近之人逝去這種痛苦嗎？最重要的是景元的魔陰身誰能壓得住！

　　當年鏡流墮入魔陰暴走還是成為將軍的景元拿下的，如今彥卿小哥……人不在羅浮。

　　指尖略有幾分透明的手抬起來在將軍發心摸摸，躺在病床上的人居然就這麼睜開了眼睛：「別哭。」

　　司鼎回頭看看監測設備，這見鬼一樣的數值放在旁人身上醫士和醫助都要發出不可名狀的尖銳爆鳴了。

　　「抱歉，嚇到大家了。」朱櫻把手伸向白露，努力勾起嘴角：「我沒事……」

　　這只是我付出的代價，長生的代價。

　　「你到底是怎麼了呀！」白露的哭聲小了些，但也沒有完全消失。朱櫻握了一下龍女的小手，曲肘收手想要撐著身體坐起來：「藥師賜福時的身體狀態不會再發生改變，當時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咳咳，咳咳。」

　　平躺著不太方便咳嗽，眼角迅速堆滿晶瑩的淚花：「不要擔心。」

　　白露撲在被子上抽泣，作為一名優秀的醫者，她已經徹底明白朱櫻的狀態——生機與衰頹在她體內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所以僅看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時時刻刻都在忍受病痛折磨，一忍就是幾百年。

　　「唉，醫者不自醫吶！」司鼎搖搖頭，對於朱櫻姑娘來說最好的治療手段就是休息，不要去刺激她，尤其不要施加精神上的衝擊與刺激，平和安靜的心態才是保持平衡的要點。

　　想想丹鼎司內刺激的每一天，她立刻打消返聘醫助朱櫻的念頭。

　　司鼎也是個醫士，她做不出勉強病人的事。

　　景元自始至終沒有說話，扶著朱櫻坐起來後他一直沉默著貼在她身邊，這會兒才找回聲音：「不開藥，有沒有可以緩解病症的辦法？」

　　白露擦擦眼淚：「我很快就長大了，我一定會救你！」

　　小姑娘變得堅定的表情與百年前的飛行士逐漸重合，朱櫻含笑點頭：「好，我等你來救我，這次一定乖乖在原地等。」

　　她這才揉著眼睛看向景元：「不要吃藥了，平白多受一回苦。回家躺著養一養，把精神養回來就好。」

　　最近一段時間遇到的奇怪病人也太多了，有人看了病不拿藥，有人說什麼「心病自醫」，有人既不看病也不拿藥，有人看了病卻藥石罔醫。

　　「好，我們回家。」景元徵得了銜藥龍女的同意，抱起朱櫻直接搭乘星槎回了長樂天。

　　繼續留在丹鼎司他會不停質疑自己——昨晚察覺到她的情緒後他不應該離開，或者至少也該先和她聊聊再離開。

　　朱櫻靜靜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就像個有體溫的偃偶。

　　「有些疼……」他抱得越來越緊，直至懷中傳出小聲呼痛，景元這才急忙鬆開力道，但是又怕把朱櫻摔到，前前後後糾結得差點順拐——他「試兒」時抓起玩具刀劍也不曾順拐過。

　　還好，偃偶不會痛，她不是偃偶，她沒有留在十王司。

　　心口被人輕輕拍怕，朱櫻虛弱的聲音貼在他耳側：「櫻櫻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哥哥別擔心……」

　　她從小到大每次進出丹鼎司都這麼安慰他，一個病人卻總要替送她就醫的健康人反覆思量。

　　「好不了也沒關係，總有一天，我們所有人都會在沙恆中重新相遇……」朱櫻輕輕笑了一聲，「這是提瓦特的智慧之神告訴我的真理。」

　　「是嗎？」景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那麼緊那麼乾澀，「聽上去很深奧。」

　　「……」她輕輕的笑，「聽不懂你就不會應聲了。所以不要難過，更不要停下前進的步伐。」

　　「不要隨隨便便說這種遺言一樣的話好嗎？嚇唬我有意思沒意思？你可是豐饒的令使桃都，帝弓司命的箭光也沒能讓你隕落。你都欺負我大幾百年了，看看都把我欺負到這把年紀……」

　　聲音越來越小，小到稍不注意就會聽不到：「別離開我，別留下我一個人。」

　　「嗯。」


第143章 飄渺之舟

　　將軍上任七百餘年，頭一回請假，真真正正的那種請假，不是託詞。昨兒把朱櫻姑娘送進丹鼎司，今日他就告假，六御也沒有什麼異議。

　　笑話，敢有什麼異議？羅浮唯二的令使湊在一起，哪個真正惹得起？

　　頭腦風暴安靜如雞超過二十四小時的符太卜出現在神策府坐鎮，心裡狠狠把司庫罵了個來回——趕緊的勤快起來接班啊！

　　並不知道自己這一病給羅浮的瓊玉牌產業造成了何種打擊，昏昏沉沉熬了一整天硬是熬到退燒的朱櫻總算把扔在綏園的腦子撿回來。她現在心情平和穩定，應星變成刃所帶來的衝擊已經平復，只要燒一退基本意味著痊癒。至於丹鼎司開的病危通知書……那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

　　笑死，之前每個月都要例行領上幾張呢，比學宮的測試考卷還頻繁。

　　「你這是……」

　　窗外的光線說明就算現在即刻動身上班也要遲到，景元怎麼還穿著常服賴在家裡看閒書？

　　後者散著頭髮一派輕鬆自在：「休假！我都七百年沒休過假了。按照雲騎的平均年假算，出去週休每年我也應該有二十一天的帶薪假期，七百乘以二十一……」

　　「那你還是直接退休吧。」靠在枕頭上也不忘吐槽，朱櫻從自己散了滿床的長髮裡捏起一縷看看，嫌棄的扔開，「醜死了，你出去！」

　　「不是，為什麼最後的結論是我出去？」景元驚訝到差點拿不住手裡的話本子。

　　貓咪花花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圓圓貓貓頭，毛毛手不停伸出來試探：「喵？」

　　有飯沒？

　　「你去餵貓鏟屎，我要洗個澡換衣服。」

　　她理直氣壯，「有些事要告訴你，給你一小時時間做心理準備。」

　　景元：「……」

　　看來問題相當嚴重。

　　算了，反正只要不是遺言她說什麼都行。

　　餵了貓，梳了毛，鏟了屎，扔了垃圾，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院子裡的桃樹也給澆過水，神策將軍提著茶壺端著青簇送公文時順道送來的點心敲門：「我能進屋了不？」

　　青簇不愧神策府策士之名，未雨綢繆生怕自家好不容易才踹出去的將軍一把年紀慘遭退貨，點心都是專門去商棧打聽過才命人挑著買的。

　　朱櫻把自己收拾妥當了才拉開屋門，高燒剛退沒有胃口，她坐在桌邊喝了杯熱水閉目養神想了一會兒，睜開眼睛看著景元：「昨夜我往幽囚獄看了一眼，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避過草木的眼睛，景元立刻明白她這場重病究竟從何而來。

　　「先聽壞消息。」只要不是幽囚獄之底關得不是倏忽，消息再壞也有限。

　　朱櫻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的指尖：「倏忽血肉已經徹底與應星融合，當他徹底遺忘一切自我泯滅之時，就是倏忽成功逃出幽囚獄之刻。盡快查清當年究竟是誰給了丹楓以倏忽血肉復活白珩阿姨的靈感，無論是一句話，還是不著痕跡的誘導，或者類似的情報。」

　　之所以不說如何處置應星……只因為那不是商棧負責人該操心的事兒。

　　景元啞然，頓了許久才慢慢道：「確實是件需要時間做好心理準備才能接受的事情。」

　　「也就是說，」他緩了口氣，「幽囚獄之底目前關押的確實是倏忽。」

　　「嗯……一部分血肉。」朱櫻挽起滑落的髮絲，「要殺一個豐饒令使，就要像處理雜草那樣，不是切掉一部分就算成功的。血液，身體組織，毛髮……一切可能自我複製的相關物都要清除。別想著留一點下來研究這種事，哪怕只有一個細胞存活，我們就還能重新出現。」

　　既貪婪又扭曲。

　　「好消息呢？」聽完了壞消息，閾值已經足夠低，哪怕普普通通的消息也絕對是好消息。

　　朱櫻抬起眼睛：「啊？你剛才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好消息就是幽囚獄裡關的確實是倏忽，比應星身上那塊要大，所以留在外面的部分吞噬欲望還不是那麼迫切。」

　　「……確實是個好消息。」

　　景元揉揉眉心。

　　正事說完，他收起故意做出的輕鬆表情盯住朱櫻，後者飛速把臉扭開：「還有建木，也看過了。星核怎麼處理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把它挖出來。」

　　建木根部被人投放的星核一旦被挖出，這棵樹就會恢復到被帝弓司命斫斷後的樣子，這樣一來可以說羅浮面臨的壓力至少能減輕三分之一。

　　就像做了壞事被當場抓住的貓，她簡直不敢與他對視：「提瓦特從步離人手裡搶到了星艦，下次我想隨商團回去一趟……」

　　說著她轉過去偷瞄景元。

　　喝！臉色已經黑得不能看了！

　　「你就是為了這樣的原因，大半夜不睡覺跑去綏園給白珩掃墓，然後無視律法與禁忌擅闖幽囚獄與鱗淵境，最終成功從丹鼎司領走一張病危通知書？」

　　要是換了彥卿這麼幹景元能把他扔出去練上幾個月……

　　朱櫻不答，抿緊嘴唇，視線移開再也不看他：「……」

　　等等，她的性格從來不會如此魯莽行事，她只會因勢利導善用手中一切資源，而不是憑著一時不虞就肆意妄為。

　　胸口悶了一整天的氣說散就散，他沒辦法生她的氣。

　　「……對不起，我語氣太重了。」

　　他眯起眼睛回憶，她每次病重都看似無跡可尋，實際上還是存在著某種規律。

　　——比如，生長與失控。

　　微風將庭院中盛放的桃花送過窗櫺，景元轉頭看向室外那株從來沒有過凋零跡象的桃樹。不知不覺間這棵樹似乎長大了一圈，明明之前它一直沒有過什麼變化，就因為生長在自家院子裡日日進出都能看到，反倒忽略了它的異常。

　　八百年了，這棵桃樹茂盛依舊，要麼光禿禿的要麼只開花不結果也不生葉子。

　　朱櫻對倏忽血肉的理解，何嘗不是建立在對自身的理解之上？

　　她能看到幽囚獄和鱗淵境，正是因為身處生死一線，豐饒的本能占據上風想要吞噬掉其他賜福以自保，並非心情不好就亂來。

　　這種事本人往往很難開口解釋，能想到的人不需要解釋，想不明白的人就算解釋了也聽不懂，說不定還會產生種種誤會。

　　「抱歉，我想岔了。」景元把朱櫻從椅子裡挖出來，抱著只大號玩偶似的把她塞進懷裡密密裹著，「行行好，別再這麼嚇我，我這一把年紀實在不禁嚇……」

　　他突然不再想知道答案，甚至不願再去思考那個問題。

　　朱櫻想安慰他說以後不會再如此，但是這樣的話只是想想她自己都不信，跳過這個話題同樣側首看向庭院中的桃樹：「天氣真好啊，想去冬景的洞天裡遊玩。」

　　「那就去。」他飛速回答，「我有假期，真的有假期！正經假期！你想回提瓦特也可以，我陪你去，要不我不放心。」

　　提起提瓦特主要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以免爆發更大的爭執與衝突，提起冬景的洞天目的類似，她並不是真打算出門遊玩。

　　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實在沒有那個旺盛的精力和小年輕似的吵吵鬧鬧分分合合。

　　朱櫻繼續轉移話題，她抓起景元散下來的長髮和自己的比較，驚訝發現色號居然還不太一樣：「果然天生的更好看些。」

　　景元一低頭就能蹭到她光潔的額頭，溫熱鼻息撲過髮絲，他輕輕笑出聲：「櫻櫻最好看，黑色頭髮好看，白色頭髮更好看。要是喜歡別的顏色還可以去染，現在挺流行染頭髮，我要不是在軍中任職也去染一個……什麼顏色好呢？大紅色？」

　　她靠在他懷裡「吃吃」直笑：「太熱烈了，看得累。」

　　「那就算了，花時間費勁還討不到你的好。」他騰出手將兩束深淺不一的白髮挽在一處，「結髮系君心，白首不相離，這樣看來倒也恰當。」

　　髮絲交錯，很快就混在一處也看不出是誰的。朱櫻就笑話他：「你就不覺得說反了？怎麼還搶我詞兒呢？」

　　「誰叫我家櫻櫻臉皮薄，想聽你說這麼一句我且等著吧，再等一個琥珀季也不一定能等到，」景元話音剛落朱櫻就起身去廚房取了剪刀剪下他剛才把玩了好一陣子的發束，「明日要是有人問你怎麼禿一塊你可別後悔。」

　　說著又挑著不容易看出來的地方把他的頭髮也給剪了差不多粗細的一束：「打開玉兆，自己挑個喜歡的絡子式樣。」

　　景元真就任由她對自己的頭髮下手，乖乖打開玉兆細緻挑了個能戴在手腕上的繩結：「這個，這個好看，白色也得當。」

　　兩人重新像樹上的團雀那樣擠在一處看視頻研究繩結打法，折騰了大半天，將軍手腕上多了條歪歪扭扭的裝飾品。

　　「我就這個能耐了，再精緻也不能夠，總不好把頭髮都剪了就為了這個。」

　　朱櫻給他調了好幾下，覺得差不多不傷眼能看了才鬆手。景元看看她瀑布一樣順滑的長髮，略有些惋惜：「剪掉幾撮有些可惜。」

　　這什麼人？！

　　「結髮系君心，白首不相離，用了一個琥珀季沒有？」

　　就算不是巡獵命途朱櫻姑娘的回應也只會早不會遲。


第144章 飄渺之舟

　　稍微交換了一下意見很快就和好，唯一的問題是景元說什麼也不答應放朱櫻獨自行動，打著「受到嚴重驚嚇」的旗號他只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一塊去提瓦特商棧，要麼一塊去神策府。

　　反正他要看公文的話在哪裡都是一樣看，休不休假都不受場地影響。

　　朱櫻想著商棧還有點事要處理，又拿他實在沒法子，只能隨身帶著「家屬」上工。

　　順便混飯。

　　「黃大嬸手藝很好，最近好多登門拜訪的客戶都問食堂能不能對外開放，他們寧可加價買飯卡蹭飯。」

　　星槎直接到了天舶司，下來拐個彎就是武陵巷。

　　緊鄰天舶司左邊有戶很是特別的宅院，月亮門洞再往前才是客舍，穿過月亮門是持明的居所。稚嫩的嗓音緩緩唱著持明時調，別有一股不符合年齡的幽怨。

　　經過這家門口朱櫻忍不住放慢腳步向內裡看過一眼，景元跟著也看了一眼：「怎麼？」

　　「這家裡定了往生堂的葬儀。」朱櫻指指門口擺放的一堆竹竿，「搭棚子扎白幡用的，等會兒問問正日子是哪天，我可不想聽嗩吶在耳朵邊上響。」

　　實在是太吵了！

　　「上次的表演我看著聽精彩的，曲子也不難聽，不過確實有點吵。」

　　客舍旁的缺口處剛好能清清楚楚看到建木的模樣，筆直粗壯的樹幹只有頂端生出叢叢枝丫，來往行人無不駐足。

　　「走吧，反正它不會跑，回頭協調好了再動手收拾也不遲。」景元拉著她拐進武陵巷，商棧門口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守門人見到朱櫻很有幾分激動：「您今天還好？」

　　他像是眼睛抽了筋一樣絕不往旁邊的男人身上看，朱櫻頷首：「我今天很好，你……阿克列謝？」

　　「是！您還記得我麼？」至冬人整個都亮了幾個色號，她彎下眼睛：「印象深刻。」

　　可不是印象深刻麼，白挨了一刀呢！

　　阿克列謝：「……總覺得您想到了些不愉快的往事。」

　　「很聰明，我是個記仇的人。」朱櫻笑笑，絲毫不遮掩：「不過我不喜歡遷怒，所以就算是不愉快的往事也不會牽連到你。」

　　至冬人挪挪腳步還想再說什麼，景元抱在懷裡的三花貓沒給他機會。花花跳到地上爪爪開花伸懶腰，三兩步竄到造景的樹木旁嘎吱嘎吱磨爪子，朱櫻上前托著前爪把它抱起來抱進正廳：「放過那棵可憐的樹吧，回頭給你多買幾個貓抓板？」

　　「朱櫻姑娘回來了？」

　　送食材的人站在門廳裡與黃大嬸說話，見到負責人出現後者迎上來上下看看：「前日六御突然一大早登門說要拜訪你，欸？怎麼看上去像是病了一樣呢？」

　　「是有點不舒服，不過今天已經沒事了，所以過來看看。」朱櫻笑著朝送貨小哥點點頭，發現黃大嬸同樣不拿正眼看景元，不由失笑。

　　居然沒人認出他是羅浮的將軍？

　　「您沒事就好。花花也來了？花花~嬸嬸抱抱~」狐人大嬸接過三花貓，可以想像花花短時間內就有如今的體重，大廚功不可沒。黃大嬸抱著花花去給它加餐，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叮囑朱櫻：「期前幾天跟您說的那件事……您再好好考慮考慮？」

　　將軍嗅到了些不太對勁的氣息，這位狐人大廚似乎對自己也有點意見？

　　朱櫻把他拉進櫃臺躲著說小話：「黃大嬸是怕我被你騙了吃虧。不是，你就不反省一下，作為神策將軍怎麼總讓人質疑呢？」

　　「長得好看顯年輕怪我囉？」景元把手一攤：「上回還遇上個歲陽，張嘴就嫌我懶懶散散沒睡醒似的，被人以貌取人不能也是我的鍋。」

　　櫃臺兩側被通向二樓的台階擋住大半，背後還是一組書櫃，賬本筆墨都陳列在裡面。空間一角的地面上鋪了張大尺寸須彌手工地毯，璃月的仙人玩偶四處散落著，旁邊安放著留聲機，另一側昆凳蘭草小座屏——人藏在這裡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實在是上班摸魚的風水寶地。

　　朱櫻把景元安排在休閒角裡擼貓喝茶吃點心看話本，自己撈了只桃子玩偶抱著坐在椅子上拉開小葉的光屏查看留言。

　　商團資料已經盡數傳來，朱櫻看過名單後撓撓頭髮，這回全都是些大商會，看來璃月還是很看好與羅浮的交易，經過前幾輪嘗試後終於動了真格。

　　「都是些年輕孩子，呃……」她劃過幾個名字，默默把前面的話收回。

　　年輕，但不一定是孩子。

　　除去向天舶司提交商團接駁申請就沒有別的事了，她愉快的關閉小葉起身也想窩進休閒角摸魚。地板上居然落了幾隻團雀？朱櫻怕自己踩到團雀忙向旁邊躲避，結果她忘了算上自己基本就是廢柴的躲避能力，腳下一軟斜著摔向書櫃。景元扔開書冊及時接住她，兩人一塊碰上木質家具，力道不大，但卻恰好帶翻了不知道誰看完沒有收好的書冊。

　　「啊！」景元就看到一個封面立刻伸手去夠，朱櫻大奇，仗著壓在他身上離得更近先一步把話本拿在手裡：「鳳求鳳？」

　　「別看！」誰看這本書景元都無所謂，唯獨它落在朱櫻手裡……簡直就是顆末日炸彈。

　　她眯起眼睛，側過去疑惑的看著他的表情：「你為什麼這麼緊張？」

　　「我不緊張！」他的眼神開始游移，瞧著很有幾分心虛，「這不是什麼好書，胡說罷了，就跟你那本《薇梨原夜話》差不多，給我吧？」

　　「《薇梨原夜話》你都知道？」朱櫻挑眉瞭然，「我明白了，這本書應該寫的不錯。」

　　景元大急，攔著腰把朱櫻撈進角落裡要和她搶，朱櫻扭過去偏要看個究竟，胡亂翻開一頁掃了一眼就把書給扔開：「……」

　　以她的閱讀速度，掃一眼看到的內容也不少了。

　　她轉過身面對景元，後者居然紅了臉：「都說了是胡說……」

　　「可！可也不能那樣！明顯不符合醫學常識吧！」她挺直脊背，雙手推著他的肩膀，「這誰寫的？抓進學宮認認真真給我從頭學一遍《生理健康》啊！」

　　「等等！耽風？靖淵？」朱櫻櫻眼神瞬間犀利，發現了華點，「丹楓？」

　　「同人同人同人！你不要當真啊啊啊啊啊！」這下換成景元慘叫，「櫻櫻你要相信我！」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朱櫻開始上下打量景元，後者金色的眼睛裡滲出點點晶瑩，「真話假話都別說！再說我就從坤輿台上跳下去！」

　　被女朋友看到了同人文，還是那種情節，這都不是社死了，生理性死亡也很有可能發生！

　　朱櫻扭著腰一把又把那書撿回來，捲成筒往袖子裡一塞，動作快得巡獵令使都沒趕上：「你撿它幹嘛？」

　　明天就下令整頓文化風氣！尤其嚴查各類同人文！

　　景元把手箍在她腰上：「交出來！」

　　「不交！我要拿去讀給白珩阿姨聽！」她把手塞進他領口。

　　兩人都知道對方的癢癢肉在哪兒，沒一會兒各自含了包眼淚，連帶著昆凳上擺放的蘭草都跟著亂顫。留音機因為機體厚重還能正常工作，悠揚婉轉的歌聲壓住了細碎的聲音。

　　腳步聲越走越近，朱櫻鬆手掙扎，景元反手把她埋進懷裡捂住嘴。他倒是無所謂啦，誰也不會相信神策將軍摸魚能摸到別人家的商棧裡，但是朱櫻肯定無法接受，他也不想別人看到她紅著臉要哭不哭的樣子——這模樣看著實在不清白。

　　朱櫻嚇得大氣不敢喘，攬在腰間的手往她袖籠裡摸去她也不敢掙扎得太過劇烈。

　　景元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是青河，持明更容易看到動的物體，你別動。」

　　這下連掙扎都不好掙扎。

　　他的手從她袖籠裡將書抽走，朱櫻不滿的往後動動胳膊，燙人的掌心隨即握緊她的小臂：「都說別動？」

　　粗糙的指尖摩挲過細膩的皮膚，她臉頰上的溫度越來越高，側頭向後狠狠瞪著景元：「……」

　　如果她不是眼角微紅還帶著點眼淚掛在眼眶上的話，看上去也許會有點威脅吧。他忍不住湊近過去吻掉她眼角的淚光，朱櫻嚇得睜大眼睛。

　　外面還有人呢！

　　「噗！怕什麼嘛，又沒有做什麼壞事。」留聲機裡的歌者正唱到激越之處，沒人能聽到私語的聲音。

　　朱櫻緊張到不行，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一動不敢動。

　　青河來到櫃臺外，他沒有打開擋板走進去，只是拿了放在櫃面上的本子就轉身離開，並不知道休閒角裡安排自己來做「臥底」的將軍挨了一頓兇猛的胖揍。

　　「打歸打，咱不動氣哈。」景元任由朱櫻打就是不鬆手放開她，「不是我不講道理，這樣放你出去回頭你還要埋怨我。」

　　就她那點力道，站著給她打到手疼他都不一定能受些皮肉外傷。

　　「我都快被你嚇出魔陰身了，討點利息不過分吧！」他美滋滋的把她抱緊了些，「櫻櫻不好意思？那剩下的等你痊癒了咱們再繼續？」

　　朱櫻的臉徹底紅透了。


第145章 飄渺之舟

　　「朱櫻姑娘今天在嗎？」

　　如果不曾自曝身份，這裡基本上沒有人能人得出地衡司司衡。他看上去就像個普普通通的地衡司老職員，趁著假期出門休閒逛景，走著走著就走到鬧中取靜的商棧瞧新鮮。

　　司衡大人也不想這麼不講究的空著手上門拜訪，實在是他已經來了好幾次，從賬房到看門的只會搖頭說負責人不在，再問就什麼也不說。這回終於有了確切消息，為了避免一時差池再次失之交臂的悲劇，他決定就這麼坐著一直等，等到朱櫻姑娘出現為止！

　　理由都是現成的，地衡司上門核查營業執照，以及一些不方便公之於眾的私人業務。

　　青河：營業執照？這玩意兒你們發下來才幾天？年齡大了健忘嗎！

　　匆忙取了早就準備好的影印本回來直接塞給「地衡司老職員」，對於「自己人」他很願意行方便：「方才聽人說過朱櫻姑娘今日來了的，我見櫃臺上也放著她的東西，只是這會兒沒看見人，也許在旁的地方忙。」

　　「哦哦，那好，沒事沒事，只要人沒事兒，朱櫻姑娘想在羅浮哪兒待著都好！我等會兒，就在這裡等著。」

　　說完他直接找了個能曬太陽的角落坐下，看著大廳中來來回回忙碌的工作人員流露出羨慕的表情。

　　都是能幹活兒的人才吶！

　　那個賬房他有印象，雲騎裡罕見的持明高手，看門的小伙子也挺有意思，年紀輕輕嘴巴緊得很，適合幹的工作有很多。別說守門人了，這裡頭有一個算一個，所有工作人員他都想挖走——救救地衡司吧，孩子們快忙死了！

　　「那司衡大人您就坐這裡等吧，我先去做事，有什麼需要您可以向任何一位工作人員提。」青河點點頭，轉過身沒走幾步剛好遇上負責人從櫃臺後面繞出來。

　　方才拿影印件時怎麼沒看見她？

　　「早，您……呃……」持明青年原地晃了一下，腳下有些虛。

　　朱櫻這會兒臉頰和眼眶還紅著，隱隱約約像是哭過了似的，眼角眉梢帶著點含情脈脈的幽怨，看誰誰都得在心裡打個突——真沒做過辜負她的事麼？這輩子沒有上輩子有沒有？

　　倒霉的賬房中了招：「……這幾日六御分別都來拜訪過，您不在。」

　　大概把幾輩子輩子的意志力全都給調出來湊在一處用了，他才勉強把視線移向曬太陽看熱鬧的地衡司司衡。朱櫻跟著也就看到了司衡，彎了下嘴角。

　　「知道了，你去樓上問問看有沒有誰報損報修。」她隨意扯出個理由支開他，青河想也不想真的跑去二樓問了一圈，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商棧落成了也沒多久吧，能有什麼保修報損的事？

　　她分明就是從櫃臺死角出來的，一大早躲在那裡幹嘛？

　　地衡司司衡早在青河與朱櫻打招呼時就扶著桌子慢吞吞站起來，年輕的持明一走，他一邊笑著點頭一邊上前：「朱櫻姑娘？」

　　「我就是，請您隨我來。」她向廳內讓了一下，司衡毫無心理準備的跟著進了櫃臺後面，一頭撞上笑眯眯的神策將軍：「呦！」

　　神策府也來搶人？

　　司衡默默在心底算算，這勝算不大啊！可是也不能輕易放棄，畢竟事關令使桃都，誰不想放自己地盤上養著，哪怕面對景家的公子那也是萬萬不能讓步。

　　「哎哎？在這兒遇上將軍，還真是挺巧。」他開始裝傻，「您也是來拜訪朱櫻姑娘的？」

　　「先不提這個，您來尋我是有什麼事麼？資料和證件都還是新的，沒到更換期。」幸好這會兒櫃臺附近沒什麼人，朱櫻開門見山問起前者來意。

　　她原以為頭一個登門的會是丹鼎司司鼎，想來也是那邊先提出要求才比較合理，沒想到地衡司司衡的運氣更勝一籌。

　　司衡為難的看了眼景元，又看向朱櫻：「主要是有點好奇，其次嘛，是您的私事，外人不大好旁聽。」

　　這倒不是什麼託詞，地衡司主管居民的婚喪嫁娶戶籍民生，如果只是舊友的話確實不太方便，畢竟再好的關係這也是屬於隱私範疇內的事情。

　　景元無辜的指指自己，立刻換上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望著朱櫻：「我是外人？」

　　這事兒她要是敢應，就別管他當場鬧起來！

　　「將軍，話不是這麼說的，咱羅浮的律法明文規定，您總不能逼著我不守法吧！」司衡翻出他差點磨薄了的小號四方覽鏡點開，「您看，朱櫻姑娘的個人資料欄到現在還加密保護，鏡流大人進了十王司，您不肯充當家屬出面點頭簽字也就罷了，朱櫻姑娘可是名正言順吧，咱趕緊走完手續。」

　　鏡子裡的個人資料頁果然一片模糊，景元不說話了，繼續可憐巴巴看著朱櫻。

　　「原來真的會加密？」朱櫻看看自己的居民資料，又看看景元：「你確定師父人還在？」

　　他只微笑不出聲，但是用表情說明了一切。朱櫻轉頭對地衡司司衡道：「我也不簽，什麼時候需要我去領……什麼時候再說這件事。」

　　「可不敢這麼拖呦！」司衡苦著張臉，「鏡流大人和白珩大人都明文指定了您作為繼承人，兩位也都是萬中無一驚才絕艷的天才，身後事總還是要有人給張羅一下。進了十王司就算前塵盡棄，我們也不是非要逼迫鏡流大人怎樣……」

　　主要還是打不過，誰敢擋在劍首面前，那不是找死？既然如此不如乖乖把路讓開，至少明面上大家都好看——哪怕「鏡流」也得按照規矩塵歸塵土歸土，實際該幹嘛幹嘛，井水不犯河水也挺好。

　　司衡一句擦邊的話也沒有，內裡的意思懂得人都懂。他這是在與朱櫻做交易，地衡司可以放鏡流一碼，但朱櫻就得承認令使桃都的身份，不然一個短生種是怎麼活了八百多年的？誰家短生種是這麼算的短生吶？

　　坦坦蕩蕩的陽謀，帶著點巴巴的窘迫，像是手頭緊張的老人想給小輩買點糖果又怕被嫌棄。

　　「這個風格是地衡司一脈相承的麼？」朱櫻飛速回頭瞄了景元一眼，後者昂首挺胸貓貓驕傲。

　　她沒好氣的多瞪了他一眼，司衡也是成了精的老人家，眼睛一眯兩邊來回看。

　　欸？有點意思！

　　「他不是外人，」朱櫻先肯定了景元的家庭地位，然後略帶著幾分懷疑的看著他：「托兒？」

　　可不是她不信任他，就是太信任他才會懷疑司衡為何不早不晚碰上來問這件事兒。一府六司裡唯有地衡司與景元關係最近，換成別的司她都不一定會想到這一步。

　　「冤枉啊！我真是快要被冤枉死了！」景元蠢蠢欲動想要鬧，朱櫻直接向司衡遞交答案：「我不簽，我師父還在。」

　　「那……」司衡還想再勸，她搖搖頭：「這個加密處理不是因為親子關係，是因為婚姻關係。」

　　司衡：「……」

　　蕪湖~別就是他想的那樣吧！

　　「想消掉也不是不行，撤回申請……」她看著模糊的頁面動了動手指，巡獵的將軍終於發揮出速度優勢，「撤掉也消不了的，級別問題。」

　　「消什麼啊？來來來，新做的點心！」黃大嬸一手抱著花花一手端著點心盤子四處找人試吃。大廳裡被她抓到的人紛紛伸手拿點心然後道謝，只有在這兒她才多停了一會兒，朱櫻馬上轉到景元身邊抱著他的胳膊做小女兒狀來回甩：「大嬸，你上回跟我說的事兒我去辦過了！」

　　黃大嬸和司衡愣得都很同步，貓咪花花歪頭：「喵喵喵？」

　　「我，我跟你說的？」黃大嬸看看朱櫻臉上燦若花開的笑容，由衷且欣慰的直點頭，看向景元的冷淡眼神也逐漸染上暖色：「好好好！去地衡司登記過了？是喜事呀！回頭別忘了還要去丹鼎司做檢查，大喜事，大嬸晚上熬鍋糖果子來分分，讓大家都沾沾你的喜氣！」

　　她也不顧司衡這個客人有沒有拿到點心，一盤子全塞到景元手裡：「吃！小伙子俊的很，配得上我們朱櫻姑娘，我還納悶呢怎麼看怎麼眼熟，原來是和將軍有幾分脫影兒似的像！」

　　司衡：「……」

　　景元：「……」

　　朱櫻：「……」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就是呢？

　　「像將軍有好也有不好，不好的事兒咱就當過去了哈，今後大嬸對你好！」黃大嬸高興得堪比自己嫁姑娘，這會兒怎麼看景元怎麼順眼：「家在哪兒啊？多大年紀了？做什麼的？有房沒有？收入怎麼樣……」

　　「呃……」朱櫻臉上的笑差點掛不住，還是司衡及時出手挽救了神策將軍岌岌可危的個人信息：「這點心挺好吃，瞧著有幾分古意，您怎麼弄的？不行讓我們哪兒的廚子過來好好學學，一天天的加班倒班，連口飯都吃不好也不知道都是為了什麼。」

　　他這口埋怨真是說到了點子上，黃大嬸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朱櫻拉了景元就溜。

　　開什麼玩笑，這要是留著任她盤問，歲陽才只能最後都問些什麼出來，可不要小瞧大叔大嬸們的情報收集能力！


第146章 飄渺之舟

　　一則神秘消息從地衡司流出，很快風靡一府六司。知曉這個消息的人往往先是瞪大眼睛驚訝，緊接著反覆摸出玉兆猶豫數回，最終收起玉兆，臉上漾起由衷的喜色。

　　多好呢，將軍單身了八百多年，終於趕在退休前找到另一半。不是說人就非得兩兩成雙，但是能在這個年齡遇到心動之人結成伴侶，未嘗不是種看上去就心頭一暖的「圓滿」。可不能因為一時的虛榮心亂把消息放出去炫耀，萬一惹惱了將軍夫人，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話說……得是什麼樣的姑娘才能拿下智識命途的神策將軍？朱櫻？朱櫻姑娘？

　　哦，那就不奇怪了。

　　又是青梅竹馬又是喜從天降的，這都不行估計將軍真要打一輩子光棍。

　　職員們在小群裡熱鬧得跟過節一樣，六御難得安靜——爭不過，根本就爭不過，我們想得是用薪水和福利請大佬坐鎮，將軍就不一樣了，將軍直接把自己抵過去。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啊！

　　不知不覺的某一天，【星槎海逸事】板塊突然湧進大量「兩小無猜」派的作者和讀者，讀者之中尤以一個用Q版白色獅子頭圖案做頭像的人最為活躍。

　　這傢伙特別討厭，挨個舉報所有他不喜歡的CP貼不說，留在文下的評論句句扎心，狠毒到足以把作者勸退的地步，其瘋魔程度堪比毒唯。

　　要不是羅浮對開盒這種行為的處罰極其嚴厲，這人早叫堵上門真人PK了。

　　「怎麼樣，隔壁那戶持明的葬儀日子查到了嗎？」朱櫻堵住璃月留下的職員要看往生堂的生意安排。胡堂主回家去籌備開設分堂的事宜，具體事務全權交給商棧工作人員辦理，負責人想知道葬儀的安排並不難。

　　「查到了，他們一定要胡堂主親自主持儀式，所以時間安排的比較靠後。」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看看朱櫻的臉色，「而且還指定請您送靈。胡堂主本來不想答應的，可是他們給得太多了。」

　　這就有點奇怪了，什麼好處能讓胡桃讓步？

　　朱櫻往前探著身子翻開記錄，尾款後面墜著的零讓她一句怨言也沒：「好的，具體日子到時候你們記得通知我，別耽誤了。」

　　有錢還是持明有錢！

　　「是啊是啊，而且他們還同意讓渡一些私人商用星艦的製造技術，只有一點點，但很重要。胡堂主問了客卿也問了月海亭才決定下來，本想和您說來著，突然打仗急著回去就沒來得及。」

　　眼看扶危濟生真君沒有要生氣的樣子，工作人員微微鬆了口氣：「辛苦您！」

　　「不辛苦，我又不是不拿提成打白工。」而且送靈麼，不管真假都可以算是桃都的本職工作。

　　嗩吶的聲音雖然吵，聽慣了也沒什麼不好。她又想起即將到來的商團，名單上好些熟人，或許該給他們準備些展示自己才能的舞台。

　　「青河？」她趴在二樓欄杆上向一樓大廳看，賬房很快冒出來：「您喊我？」

　　「是，麻煩你下班時稍一份奠儀送去給隔壁的持明，維護一下客戶。另外勞你做個活動計劃試試水，與美食相關那種，寫好了隨時給我看。」

　　工作是要學會交給手下去做的，不然負責人就是累禿了也做不完。

　　本職雲騎軍，兼職賬房的臥底忽然發現自己的工作內容隱隱有朝策士發展的傾向。

　　「好好幹，給你漲工資。」負責人的慷慨讓人心甘情願加班，「或者你想要什麼提瓦特的特產，我都可以做主勻給你一份。」

　　「我想要那個龍形玩偶。」青河回答得果斷、迅速且乾脆，「能做成飲月君配色的嗎？還有其他顏色，我們有五位龍尊。」

　　無論設計風格還是材質、面料、填充物……正正好戳在持明的審美點上，除了小貴沒有任何瑕疵。但是持明缺什麼都不缺錢——他們又不用考慮生兒育女，怎麼可能缺錢。

　　「給我個色卡，我會通知提瓦特那邊開工。這些玩偶都是手工縫製，每一隻都不一樣，內外皆為純天然材料，可洗可曬可私人訂製，不過訂製的價格肯定不便宜。」

　　朱櫻當場取了只摩拉克斯的玩偶給他展示細節，青河還沒反應過來剛漲上去的工資就被負責人回收完畢，他手裡多了五隻龍尊玩偶的提貨單，附贈持明卵玩偶一隻。

　　真是看不出來，這位能把商棧裡所有同事吊起來抽的賬房居然喜歡萌萌噠的玩偶，還指名非得要龍尊配色……

　　持明不可貌相。

　　隔天再見到青河，他先是匯報了昨日的拜訪工作：「他們收了禮物。在門口遇到了幾個龍師，發生了點口角，應該不會影響到往生堂的生意。」

　　說完又把草擬的計劃書遞給朱櫻：「具體細節還在完善，我想著提瓦特商團最近也該到了，您至少需要一個框架作為參考。」

　　朱櫻手下他的計劃書，等人走了靠在休閒角裡看公文的景元忍不住笑道：「我都不知道青河有這方面的才能，還是夫人慧眼如炬。」

　　「大約青河也不知道他的將軍會翹班摸魚吧……」她從果盤裡摸走一隻橘子扔過去，他頭也不抬伸手剛好接住，放下公文邊看邊把橘子皮剝得乾乾淨淨，拿著果肉遞迴來，「不酸，甜的。」

　　那隻桃子抱枕被他拿去枕著，整個人瞧上去懶洋洋的，早把「不可令武備脫手形體渙散」之類忠告扔到腦後。

　　朱櫻將橘子分成兩半，一半吃掉，另一半放在手邊。青河寫的計劃框架不長，前後一共兩頁半，她掃上幾眼就看完：「差不多，多接觸幾次就會做了。」

　　景元盯著留下的那半橘子，果然沒一會兒朱櫻就把它放在他手裡：「確實很甜。」

　　「啊！手疼呢！」他可憐兮兮的抬頭看著她，「一定是最近寫字寫太多了，要麼就是公文看太多……」

　　總之眼神裡的期待都快溢出來了。

　　「哦，石火夢身有多重來著？」朱櫻捏起那半個小橘子一瓣瓣分開續著餵給他，「你這幾天一直都在我這兒『休假』，需要我提醒你筆墨什麼的根本就沒動過麼。」

　　「那怎麼能一樣，愛好和工作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景元吃掉橘子還在碎碎念，「咱們翹班吧？去冬苑玩，回來再去廣雲袖做衣服，你又不打算回丹鼎司就別穿這身醫助同款了好嗎，還是八百年前的同款。」

　　更多工作都被交給符太卜接手，景元是真的在為退休做打算。曾經他以為自己會和歷代將軍一樣坐在神策府直到死而後已，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可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他要是有個好歹櫻櫻怎麼辦？

　　羅浮歡迎她，羅浮也一樣會利用她。

　　如何讓這個「利用」的度控制在不讓人難受的範圍內……他不放心交在別人手裡。

　　自己出去逛就算了，要是和景元一起那就另說。

　　朱櫻把青河的計劃書鎖緊抽屜：「下班！」

　　冬苑是羅浮的冬景洞天，據說裡面擬造了仙舟聯盟母星上的冬季風光。沒有變化的景色會讓人身心疲憊，對於一艘行駛在星河中的巨艦來說疲憊絕不是件好事，疲憊意味著效率低下容易犯錯，一個個錯誤積累起來總要積累出大亂子。所以類似不同季節不同主題的遊覽用洞天有很多，專供羅浮上的居民們轉換心情。

　　朱櫻只是知道有這些洞天，去就沒有去過。過去是身子不好受不得冷熱刺激，現在純粹就是懶。

　　黃大嬸聽說他們出去玩，急忙攢了個野餐籃子交給景元：「好好玩，我給你們熬甘草乾薑茶備著。」

　　「好嘞，謝謝您了。」景元接過籃子，黃大嬸幫忙找了條斗篷也塞進去，叫來星槎就往長澤彎方向去。

　　沒錯，遊覽用洞天基本都在長澤彎別墅區附近。

　　以星槎的速度跑了一個多時辰才跑到長澤彎，專門去冬苑賞雪景的人不算太多，今天不是休息日，有時間有精力閒逛的人更少。

　　進門前守門的工作人員交給他們每人一只手環：「咱們最近弄了個雪雕節，有個很大的雪迷宮，戴上手環不怕走散，還能及時呼救，可以最大限度保護兩位的人身安全。」

　　朱櫻接過一隻放在掌心捏捏，軟軟的，會發熱，兩兩成對顏色一致。再往裝手環的盒子裡看看，顏色多得很，基本上看不到重樣。

　　景元專門把戴著繩結的手腕亮出來停上一會兒，感覺差不多了才換另一隻手非要朱櫻幫他戴手環，嘴上忍不住和工作人員秀：「你看到了？這個繩結好看吧！我夫人親手編給我的，她對我很好，手也很巧……」

　　工作人員：「……」

　　「快走吧你！」

　　最後還是朱櫻實在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推進冬苑，轉頭對工作人員道：「不好意思。」

　　「沒，沒關係。」工作人員想笑，到底還是職業素養占據上風，「祝你們玩得愉快。」


第147章 飄渺之舟

　　冬苑，顧名思義就是冬天的園林。

　　一進入洞天朱櫻就抖了抖，倒不是說怕冷，乍然接觸到冷空氣精神抖擻而已。

　　白皚皚的積雪遍布整個洞天，也看不出來哪兒是天哪兒是地。樹上，灌木上，奇石上，建築上，山上，處處都蒙上了一層厚實的「棉被」，越是整齊乾淨越讓人想上去踩一腳。

　　黃大嬸幫忙準備的斗篷當頭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景元認真研究了一下，覺得還是不把朱櫻的長發放外面比較好，絮在斗篷裡也能起到點聊勝於無的保暖作用呢。

　　「走得動麼？我抱著你走？」

　　景元很是熱情的推銷起代步業務：「你看這裡都沒什麼人，擠在一起還暖和，要不要？」

　　朱櫻走了兩步試試，腳下積雪沒過腳踝，天空中還在扯絮一樣紛紛揚揚落著，不多會兒頭髮和睫毛上也沾了不少雪片。

　　「我先走，走走暖和，等實在走不動了再說。」

　　見她興致高昂景元也不再勸，給她把斗篷帽子戴上，兩人牽著手慢慢走。

　　「冷不冷？」走了大約有半個小時，雪雕迷宮就豎立在結冰的湖面上。朱櫻小心探頭看看，冰層能有四十多近五十公分厚，透明度極高，白色氣泡還沒來得及排出就被凍在冰層內，看上去就像水下世界裡懸浮的蘑菇小房子。

　　她蹲下身摸摸晶瑩剔透的湖冰，眼睛亮晶晶的：「不冷，這冰好厚啊！」

　　手指都凍紅了還說不冷，景元伸手拉她起來，就著把摸了冰的那隻手攥在掌心。

　　「好涼，別凍傷了回頭嫌疼嫌癢。」

　　羅浮上的主要住宅洞天內溫度濕度都是恆定的，哪裡有什麼凍傷的可能。景元會知道凍傷了又疼又癢只可能他自己曾經不當心凍傷過，或者至少親眼見過凍傷是怎麼回事。

　　冷空氣作用下她鼻子尖尖都凍得紅紅的，萬籟俱寂天地一色下顯得整個人都鮮艷了幾分。

　　「你盯著我看幹嘛？」朱櫻把手抽回來呵暖氣，團團霧氣掩映著她的笑顏。景元彎起嘴角：「好看呀。」

　　「油嘴滑舌。」說是這麼說，她目光中的暖意像火苗一樣跳躍起來，「你是不是對誰都這樣？」

　　飄落的雪花有一片沾在她的睫毛上，景元伸手點了一下把它碰掉，指尖描著她的臉頰，突然兩隻手掌一塊往中間擠：「那可不行，神策將軍哪能這麼不值錢呢。」

　　「！」朱櫻一時不察被他把臉給擠成了個包子，報復心起，非要把手塞進他脖子裡頭：「冷不冷呀？你冷不冷？」

　　那肯定是冷的，她剛摸過冰面。

　　「冷冷冷冷冷！好涼！」

　　景元嗷嗷叫著往後退，腳下冰面又滑，以他的身手也有好幾次差點滑倒，「太涼了！」

　　自覺搬回一城朱櫻才肯鬆手，兩人歪歪扭扭湊在一處朝迷宮走去。

　　入口處沒有人只有指示牌和說明書，全憑遊客自願，想進去玩就仔細看，不想進去直接走冰面過河去看雪原上的冰雕雪雕就是。

　　「入口一處，只有走到中心才能通向出口，出口便在河對岸。」景元翻開冊子從頭看到尾，「入口有個章，中心一個章，出口一個章，集齊三個能兌換一份紀念品。」

　　「有規則嗎？還是裡面光禿禿的只管走？」朱櫻趴在他胳膊上往後翻，說明書就兩頁，第二頁上三個空格，留著給人蓋章。

　　沒有額外說明，那就是要留給遊客自己進去探索。

　　「進去看看不？」景元低頭看朱櫻，正對上含笑的藍色眼睛：「嗯？」

　　「走著，瞧瞧去。」

　　下雪的地方活動起來不冷，站著不動才會冷，她拿起桌面上擺著的印章給他蓋了一個又給自己蓋，「你真不冷？」

　　這人穿著常服，為了躲熟人還帶著摺扇，站在冰面上他不冷別人看著都冷。

　　「走吧，」景元收好蓋過章的說明冊，朱櫻握了一下他的指尖，確認他是真的不冷才跟著被拉進迷宮。

　　為了照顧絕大多數遊客這迷宮只是規模大，難度也就那樣，並沒有超出規格的難題。走進去才發現裡面的道路剛好能容兩人肩膀挨著肩膀並行……設計者的用心昭然若揭。

　　四周是接近三米高的雪牆，腳下是透明的堅冰，走了兩步朱櫻忽然往旁邊讓——身長四五米的巨型冷水硬骨魚在冰下緩緩游過，巨大的身形難免讓人心生恐懼。

　　欸！這地方要的就是怕嘛，不怕怎麼挨得更近呢？

　　反正景元是軟玉溫香抱滿懷，美滋滋的乾脆把人撈起來橫抱著走：「別亂動哦，滑到了咱們兩個都得摔個狠的。」

　　走迷宮總要走進幾回不通的岔道，難點就在出來後還能不能記清楚來時的路，能記清楚整個迷宮基本無難度，記不清楚……那就只能看運氣。長長岔道走到底，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彩圖不能再繼續向前，掛畫下面放著張小桌，桌上有給迷路遊客準備的熱水以及甜食。

　　硬骨魚大約也是很久沒有見過人了，一直跟在景元腳下，時不時試圖用頭頂碰觸冰面。

　　將近半米厚呢，撞到頭疼也撞不破，只能帶來些小震動。

　　轉身回到岔道口繼續走，朱櫻抱著景元的脖子往腳下看：「它是不是餓了？它怎麼總跟著我們？欸？往左走，下面有陸地。」

　　下一個岔口景元果然就往左轉，又試了幾次來到中央的涼亭。

　　這裡同樣擺放著熱水和甜食，不過腳下不再是冰層，而是河中汀州的地面。高度也比河面略高一點點。亭外有株碩大的梅樹，朱櫻下來繞著它走了好幾圈，似乎很是中意這個樹坑。

　　「喝點熱水再繼續走？」

　　景元用一次性杯子熱水，朱櫻撥開包裝確認食物沒問題才遞給他：「進來多長時間了？」

　　「得有快一個時辰。」他接過糖果遞出水杯，她接過水杯圈在掌心暖手，「有一年歸離原大雪，我和歸終兩個守著一群普通人……雪太大了根本找不到食物，秋季的儲藏趕不上人口增長的速度，大家每天都眼巴巴望著天空希望春天能快點到來。」

　　她搖頭失笑：「那時候餓得眼睛發綠，為了不讓普通人餓到易子而食的地步我們只能鋌而走險打劫鄰居，嗯，然後被人追在身後揍得抱頭鼠竄。真的很狼狽啊，打那以後我才牢牢記住糧食的重要性，不管怎樣先把田地收拾出來讓人種上再論別的。」

　　群魔並起之時沒有誰的日子好過，所以如今朱櫻幾乎什麼都會做什麼都能做，並非生而知之，實在迫不得已。

　　「然後呢？」景元聽得有趣，「歸離原……那片很廣的水澤？地勢平坦，很大一塊平原。」

　　「沃野千里一望無際，只可惜無險可守，想要保住這塊地實在是太難了。北邊還好，巴巴托斯改變了地形，石門與其下的裂谷形成隔離帶藉以緩衝，南邊雖有天衡山卻不能退，一旦被擠到天衡山腳下補給路線失守我們就只能負隅頑抗，早晚投降。東面孤雲閣一帶海岸線上有個老大的缺口，海水很輕易就能漫入內陸，西面地勢逐漸抬高直通須彌和楓丹。西南又是層岩巨淵，那底下可不是善地。」

　　朱櫻把熱水喝掉：「歸離原變成水澤是後來的事了，早年它可是片誰看誰饞的好地方。」

　　「無險可守，無路可退，孤軍奮戰，確實有點為難人。」景元想了想地形，這種地方打防守戰真是可怕到叫人頭疼——敵人是移動的，從哪邊出現都有可能，己方卻不能動，只能蹲在原地被動挨打。再者鄉民可不比雲騎令行禁止，除了前線極限承壓，背後還得花心思安撫民眾以免騷亂。可以說是純純拼消耗，單看哪邊的意志先崩潰。

　　想搏出一個勝局，除了刀鋒銳利盾牌堅固，後方掌管庶務與調配的人著實當得首功。

　　「是啊，糧食不夠，天災人禍一場接一場，處處都是哭聲。瘴痢、疫病、地震、洪水、戰爭、魔神怨念的汙染，長生種的魔陰身……」朱櫻抹了把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最為難的時候天天坐在石頭上和鄰居家的小孩對著哭，哈哈！」

　　「歸終心大，我說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乾脆去鄰居家搶一票吧，她拉著就把我拉到別人的領地踩點看地形去了。」

　　「她……有點像白珩阿姨。」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其實不喜歡冬天，又冷又濕。但是，如果她們只能留在冬季，那麼冬季就是我最喜歡的季節。」

　　景元坐著靜靜傾聽，等話音落地便拿走她的杯子重新添上大半杯熱水：「所以連享殿都要分享同一個？」

　　「那是胡堂主挑的啦，都是往生堂訂的老式樣，如今剩的也不多了。」朱櫻想起自己的「葬禮」就搖頭：「本來說應個景就得，結果專門走了遍流程，前後折騰了快一個月。」

　　這還是走的葬儀不是送仙典儀，要是送仙典儀朱櫻大概會選擇主動向地衡司自首。

　　「不過現在轉頭回想，難不倒我的最終都會變成我腳下的台階。」

　　朱櫻抓起一把糖果，分了一半給景元，自己兜著另一半：「繼續走吧，後半段不會用太多時間，汀州也是連著岸邊的，走過的長，剩下的就短。」

　　他把糖果塞進袖籠：「等彥卿回來拿給他吃，邊吃邊聽故事。」

　　朱櫻就笑：「隨便你。」


第148章 飄渺之舟

　　蓋過章繼續走，確定方向後他們選擇了正北的岔口。一離開汀州的土地硬骨魚就迫不及待跟上來，可惜這會兒朱櫻已經不怎麼怕它了，撞就撞，她摸著雪牆慢慢向北走。景元走在她身邊，時不時聊些以往的軍中趣事。

　　「……那傢伙先前正常的時候是個金人迷，他家裡四處擺得都是各種金人模型，半成品工件，鍛造材料，自己做的工具，亂七八糟扔的哪兒都是。有一次白珩看不下去拉著師父把他堵在門外收拾了一遍，聽說可整齊了，第二天我在校場上就看到應星的金人追著白珩的星槎打，說是她把東西放亂了他找不著。」

　　他低低笑出聲：「丹楓話不多，但是話從他嘴裡出來總會聽上去有點怪。我現在才知道他是因為龍尊萬世一身，前塵舊事的記憶實在太多搞得整個龍都有些不好。」

　　「我知道他們想復活白珩，明知注定會失敗所以我沒有阻攔。人總得有個念想，時間能彌平一切……但我沒想到他們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倏忽血肉上，或者說我是故意沒有去想這種可能，潛意識裡我同樣希望白珩能回來。丹楓用白珩遺留下的血液和頭髮弄出了頭毫無理智可言的怪物，那東西出世之時就毀掉了大半鱗淵境，許多持明卵尚未來得及孵化就……護珠人恨他恨到牙癢癢。後來是師父動手斬下孽龍逆鱗，奇蹟出現了，她化為一顆正常的持明卵。」

　　「也正是有這個原因在，龍師們對丹恆才特別糾結。又想他交出化龍妙法和重淵珠以供實驗，又怕他回憶起龍尊的舊影。自從上次他說出他不是丹楓之後我就知道，龍尊的傳承是真的變了，龍心或許還跟著丹恆但羅浮這些持明的龍尊只會是白露。」

　　如果朱櫻不在，這些過去的事他也不知道該向誰傾訴，應星變成了刃，丹楓變成了丹恆，白珩變成了白露，鏡流以身為劍，他們都拋棄了過去，只有景元自己還站在原地固執的守著羅浮。

　　「上次他們在顯龍大雩殿大打出手真是氣死我了，要不是打不過真想全扔進波月古海裡冷靜冷靜。你不要告狀哈！師父和應星兩個人一把年紀還死去活來的打架，我看著沒有舊日記憶一臉茫然的丹恆都替他尷尬，那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他碎碎念了一路，抱怨完了出口也到了。朱櫻看看外面茫茫雪原上只有雕塑沒有人，轉身把他拉進旁邊岔道：「你過來點。」

　　「怎麼……唔！」

　　迷宮裡一共只有兩位遊客，無人走動說話時天地間就只剩下雪片飛揚的簌簌聲。

　　「我覺得這迷宮還可以更大些的，路再窄點，你說呢櫻櫻？」

　　他走到出口拿起印章印下第三個戳，跟在後面的朱櫻滿肚子後悔：「你是狗嘛！嘶……」

　　「就不能輕點？」她抬手碰了下唇角上的破口，狠狠照著他小腿上踹。

　　景元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往旁邊讓過一步，撈起踢空差點摔倒的戰五渣放好，又把提了一路的野餐籃子亮出來晃晃：「看完雪雕去溫度正常的園區野餐，這兒溫度太低。」

　　哐哐兩下蓋上印子把章放回去，他單手就把朱櫻抱起來要她坐在自己胳膊上：「前面都有什麼？」

　　朱櫻顧不上與他生氣，撐著胳膊遠眺：「都是雕塑，雪堆的，冰雕的，人物鳥獸造景玩具，呃……還有些遊戲角色。」

　　規整些的大型雕塑能看出乃是名家之作，四週三三兩兩散落著歪歪扭扭的雪人雪團，這就能看出是遊客所留。

　　景元一向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既然允許遊客自己堆，那他必然要留點痕跡下來才肯罷休。

　　他自己團了兩個大小不一的雪團上下摞起來，用指尖戳戳點點修整外觀。朱櫻解下髮帶繫了個蝴蝶結沾在它胸前充做裝飾，地面被皚皚白雪覆蓋根本找不到石頭，她又從野餐籃子裡翻出盒果醬為雪人點上五官。

　　這個可憐的雪人因為材料不足而顯得光禿禿的，沒有胡蘿蔔鼻子也沒有樹枝胳膊，但在兩人眼裡它就是最好看的。

　　從雪雕所在的荒原再向前走是個梅園，火紅粉白的梅花次第綻放，不過溫度實在是太低，拍了張照他們就挨挨擠擠出了月亮門。

　　門後是個過度的園區，氣溫逐漸升高，越靠近外側就越高，杏花李花櫻花桃花，天空都被它們染上一層淺紅色。

　　「出來了才覺著園子裡是真冷。」朱櫻把手貼在臉頰上，景元找到張石桌，拉著她過去坐下。打開野餐籃子再看看，裡面能吃的東西還有不少，就是凍得有些硬。

　　躲藏在枝丫間的團雀透過縫隙向下覷著，膽子大的直接落在景元頭上嘰嘰喳喳。朱櫻挑上一小塊點心捏碎灑開，團雀們立刻拋棄「坐騎」撲騰著跳過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啄。

　　園中人少，空有鳥雀的聲響迴盪，更顯幽靜。

　　傍晚前他們才回到商棧，黃大嬸正打算下班，看到兩個「年輕人」要好的樣子咧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回來了？玩的好不？」

　　她掃過朱櫻嘴角上的小傷口，笑得別有深意：「年輕人多出去逛逛才好嘛！甘草乾薑茶在廚房，自己去舀來喝！」

　　朱櫻紅了臉就往櫃臺後走，景元把籃子還回去：「留了點沒碰，冬苑太冷了。」

　　「都說了是冬苑，不冷叫什麼冬苑吶？」那裡頭可是冷，小伙子俊是俊，心眼子也不少。狐人大嬸用胳膊肘推他一下，「下回去春園餵動物崽子，年輕姑娘大多喜歡那個。」

　　「謝謝您哈！」景元看看櫃臺，朱櫻正在裡面翻看今日的營業記錄沒注意，也許是不好意思注意這邊，「大嬸手藝特別好，都甩開神策府那廚子好幾條街啦……」

　　沒一會兒黃大嬸就被他哄得眉開眼笑，看看火候差不多景元就與她道別去廚房端薑茶。剩下的好感度得下次再來刷，一下子刷太高後面不好操作。

　　朱櫻抱著招財貓花花在看青河交上來的第二份框架。比起早上收到的第一份這個寫得像樣多了，一看就知道不僅自己動腦子想了而且還找了有經驗的人詢問。

　　景元把薑茶遞給她，順便湊過去瞄瞄：「應該是問了青簇……」

　　接過杯子嗅嗅，聞上去挺甜的。她想也不想喝了一大口，頓住，然後盡快嚥下去：「好辣！」

　　「辣就對了，一口氣喝下去，晚上回家再多泡會兒熱水澡。」景元自己也端著個杯子齜牙咧嘴喝薑茶，「是與烹飪相關的活動嗎？對外開放嗎？需要專門的場地嗎？」提瓦特商棧從籌備到開張朱櫻自己就跑完了，除了來做臥底的賬房外他根本就沒派上任何用場，極其沒有存在感。

　　「是，不準備完全開放，不需要申請場地……」朱櫻一邊在框架上填充內容一邊又新開了個文檔——準備給博識學會寫信。

　　頭一回組織活動她只打算邀請有業務往來的商人參加，大老遠的帶食材過來也不容易。想想羅浮的人口基數也能明白他們現在根本做不到完全對外開放，至於申請場地？阿萍過來安排私人洞天呢，不必額外花這筆錢，相當於請人暖房又賀了喬遷之喜再給商棧做個宣傳。

　　「博識學會……教育合作……」景元眨眨眼：「櫻櫻你要去嗎？在另一個星系，離羅浮有點遠呢。」

　　雖然非常捨不得，但是如果朱櫻特別想去他還是會支持。

　　「我不去，我去幹嘛？我有畢業證的好吧！須彌教令院的畢業證，摩訶善法大吉祥智慧主親授。」

　　朱櫻放下手裡的東西翹起嘴角：「我還是很擅長讀書的，幫提瓦特的年輕人問問……這是我能為他們做得最後一件事。」

　　如今塵世執政和元素龍們都開始有意無意的隱藏行跡，再過上百年，提瓦特大陸上神明與仙人恐怕真就要成為傳說的代名詞了。

　　想到這裡她把商團名單打開又看了一遍：「看來他們是把羅浮當成旅遊景點了。」

　　花半個時辰完成收尾工作，踩點下班！

　　回到家朱櫻就被催著狠狠泡了許久熱水澡，泡得整個人都軟綿綿的，趴在床邊看閒書——家裡的閒書有些是她從長樂天書肆買來，有些是景元從外面帶回。不過上次那本《鳳求鳳》暫時是無緣得見了，被景元搶走後不知道扔去哪裡，想去再買一本他又天天黏著跟著。

　　看了半本景元才從浴室裡出來走到床邊，她扔開書冊坐起來拍拍床鋪：「坐，我給你擦頭髮。」

　　他馬上就把毛巾交出來乖乖坐好，溫熱乾燥的手指輕輕穿過半乾的髮絲，毛巾一節一節攥過又展開反覆擦拭，體溫透過彼此的衣物傳遞，柔軟與成熟桃果的暖香讓人心猿意馬。

　　想……做些更親近的事。

　　朱櫻察覺到空氣中逐漸黏稠的異樣，硬著頭皮細細給景元把頭髮擦到九成乾，把毛巾塞回給他：「擦好了！」

　　「嗯。」他安靜溫順的起身把毛巾放回浴室，臥室裡只剩下一個人後立刻不再顯得擁擠，她背過去拍拍胸口呼氣——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吧，畢竟她也沒和誰實踐過。之前沒想過倒也不會覺得手足無措，真正意識到氣氛發生變化後難免心慌意亂。


第149章 飄渺之舟

　　幼年時的景元在朱櫻眼裡是體貼的鄰家兄長，少年時景元是朱櫻暗暗藏在在心底的戀慕，往後分開的時光中他是每天照在窗櫺上的暖陽，是吹散鬱氣的林中清風，是緩緩淌過石上的清泉。

　　她唯獨沒怎麼想過眼下這種情況。

　　一是因為從小到大混在一處太熟悉了，熟到躺在一張床上朝夕相對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他們本就如此。二者也因為兩個人都很忙，性格也都更平順穩定，再說了不是景元舊傷未愈就是朱櫻病倒，不管有什麼想法都沒戲。

　　眼下局勢發生了根本改變但她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顯而易見的要吃虧。

　　朱櫻慌慌張張捂著臉起身想找點事做好轉移注意力，轉了一圈只有床頭矮櫃上放著本看到一半的閒書，其他東西早已經被景元整理過，乾乾淨淨連張紙片都沒剩。

　　「你在做什麼？」他胡亂把毛巾扔到浴室架子上關門轉身，回到臥室就見她站在窗邊拿著方才看到一半的閒書發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白皙的臉頰上染著一片粉紅。

　　她害羞的時候特別容易臉紅。

　　「啊！」朱櫻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抱著書靠著矮櫃語無倫次：「我看書有點亂，是該收在哪兒來著？」

　　她很緊張，緊張到不敢抬起眼睛。

　　「別去管那些書了，你還是先管管我吧。」他從她手裡抽走那本閒書隨手放在書架上，像白天抱她起來朝遠處眺望那樣把她放在胳膊上。

　　她輕得就像一枝花，讓他忍不住想要折下來拿在手裡日日相伴才好。

　　景元喜歡把朱櫻抱起放在高一些的地方，這樣一來她就會微微垂下頭全神貫注的看著自己。看似並沒有太多限制，實則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身體貼得很近，相同的洗浴用品理論上應該是相同的味道，朱櫻卻嗅到了木質書卷與隱隱的檀木香。

　　「放，放開我？」她從來沒覺得他的寢衣有什麼問題，今天才發現領子怎麼這樣松？衣帶也不好好繫緊，散著頭髮懶洋洋眯起眼睛時一副十足的浪蕩子模樣。

　　就像盯緊了獵物又故作無意的大型貓科動物。

　　「放開你……你去哪兒？」他輕輕笑了兩聲，帶著體溫的震動從掌心滲到心底。朱櫻鬆開撐在他肩膀上的手，高度原因緊接著又放回去，「你笑什麼！」

　　景元看穿了她的色厲內荏，眉眼間都是笑意：「笑一下也不允許？櫻櫻好霸道啊！」

　　「白日裡在冬苑走了那麼久，櫻櫻你看上去一點也不累？」他忽然想到什麼，「啊，髮帶，留給雪人了呢，再找一根吧？」

　　聲音低低的沙啞，氣氛變得黏著曖昧。

　　朱櫻還在思考冬苑和累不累以及髮帶之間的關聯，身下一軟就被放在軟軟的被褥間。她看到帳子在景元背後來回搖晃著徐徐落下，空間越發狹窄，忍不住把他往遠處推：「別這麼近……」

　　她自覺足夠響亮的聲音實則沒比蚊子哼哼大上多少，力道也小得就跟貓兒似的。

　　「這床就這麼大，再遠點我就掉下去了，你捨得？」景元當然不會這會兒了還往遠處退。櫻櫻垂著眼睛臉頰酡紅，就像含露微綻的夭桃。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額頭被他輕吻了一下，心跳一下比一下激烈，眼眶無緣由的濕潤，氣息也變得忽深忽淺失了分寸。

　　這人身形比她大了不止一圈，頓時將她圈得嚴嚴實實，檀香的味道漸漸摻雜進桃實成熟的甘美氣息，呼吸也漸漸交纏在一處。

　　接下來反覆上演的全都是些少兒不宜的場面，景元抽出來的紅色髮帶一開始確實在她的髮尾待了一會兒，後來它的用處基本上就與「髮帶」二字沒什麼關聯了。除了頭髮它更多出現在朱櫻的腳踝和手腕上，蒙住過她的眼睛最後又繫在她白皙光潔的頸項上。

　　從青澀到沉醉，被哄著應了多少諾都不知道，她甚至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

　　*

　　唔……頭昏腦漲，四肢沉重，睡得太晚了……

　　窗外爭地盤的團雀打了好幾場群架才把朱櫻吵醒，睜開眼她最先看到的是手腕上精緻又漂亮的正紅色蝴蝶結。

　　那條見證了太多的髮帶此刻看上去乖巧且無害。

　　眸色一轉，各種香艷熱辣的畫面湧入，她呆了呆，默默縮進被子蓋住自己紅成柿子的臉。

　　總，總歸是要有第一次的麼，合理合法情之所至水到渠成……除了後遺症有點吃不消外體驗挺好。昨晚景元非要拉著她摸他的腹肌，結結實實整整齊齊的，想來還是自己賺了。

　　寢衣的一隻袖子可憐巴巴搭在床邊，皺皺巴巴的看著十足可憐，其他部分都在地上扔著。現在她渾身上下就只剩手腕上這根髮帶的一絲布料，朱櫻單手捂著胸口的被子，另一隻手伸出去夠寢衣想把它撈回來穿上。

　　將將欠身抬起來一點，身後伸出來條胳膊把她重新攬回被子裡：「困∼今日請假，在家休息，你還走得動路麼？」

　　是了，昨晚哭著被他哄著發消息請了假。回憶起這一節朱櫻忍不住臉紅——都說不要了不要了，某人還是折騰到後半夜。越想越生氣，忍無可忍就想給他一腳或是一肘子。

　　「嗯∼櫻櫻∼聽話。」後者帶著濃濃的睏意接下她毫無威脅可言的「攻擊」，順勢把人往懷裡又帶了帶。

　　敏感的後頸被鼻息扑打著，她頓時酥軟了身子不敢動彈。

　　算了，還是繼續睡吧，不睜眼就什麼都沒發生。

　　再次醒來窗外早已日上三竿，團雀們大概已經確定好了誰才是老大，院子裡安安靜靜，只有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乾淨的新寢衣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床頭，旁邊的位置上空有餘溫不見人影。朱櫻貓貓祟祟穿上寢衣，光著腳鑽出帳子直奔浴室。

　　腰酸腿軟肌肉僵硬。

　　「屬狗一樣的！」她看著鏡子恨恨罵了一句，裡面的人眼角暈開一抹紅霞，眼睛水汪汪的看什麼都含情脈脈。再往下就不能看了，寢衣遮不住的頸側上一塊塊痕跡「罪證斑斑」。

　　要命，這個樣子哪裡能出得去門？出去誰見了不得笑的意味深長？

　　低頭洗漱，浴室門被人輕輕敲了兩聲，朱櫻咬著牙刷拉開浴室門，景元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欲蓋彌彰的咳了兩聲：「衣服我給你洗乾淨也烘乾啦，早飯也準備好啦，下午去廣雲袖不？」

　　本來打算昨日去，從冬苑回來時間有點晚心思也有點野，只好往後順延。

　　朱櫻白了他一眼，關門漱掉牙膏洗臉梳頭髮，慢慢細細收拾了好一會兒才又把門拉開：「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做衣服是要量尺寸的，這個鬼樣子怎麼量？

　　景元就在門外等著，見她開門出來眉開眼笑：「為什麼呀？一起去嘛！」

　　他故意撐著牆圍住她不放，心想真的應該早八百年先把名分占了，最多也就挨師父一頓胖揍嘛，至少那個時候鏡流絕不會對自己下死手。

　　嗯，真的是早·八百年。

　　朱櫻注意到他脖子上清晰的牙印，整個人都不好了：「你！你就不能遮住？！」

　　這人一副吃飽喝足懶洋洋的大貓模樣，眉眼間光華流轉，襯著領側漫不經心露出來的紅色痕跡，倒是很有幾分紈絝子弟的風流相。

　　她氣惱又茫然的樣子太可愛了，像隻抓不到老鼠自己和自己生胖氣的狸奴。

　　「我在自己家裡有什麼好遮的？遮住了它不也一樣還是在麼？櫻櫻咬得好疼呢！」他開始黏黏糊糊的撒嬌，恨不得滾到她懷裡蹭。

　　這麼大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壓在肩膀上來回亂動，朱櫻腳下一軟好懸栽倒，景元順勢就把她抱起來放在前廳桌旁的椅子裡：「先喝水還是先吃早飯？昨晚你哭得嗓子都啞了。」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在說些什麼？這是可以說的話嗎？

　　「我嗓子啞了到底因為什麼？」朱櫻含恨瞪著景元怒視，大概只有她自己會覺得這個樣子很兇吧，實際上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他移開視線輕輕喘了口氣：「別，別這麼看著我，除非你明天也不想出門……」

　　眼尾紅痕像是專門畫上去的丹霞一樣，她藍色的眼睛彷彿被泉水洗過，全心全意倒映著被看著的人。此時此刻景元終於明白為何書卷詩詞中總要用「桃花」去形容男女之情風月之事，此般艷冶的風情實在沒有第二種描述能夠更加貼切。

　　他沉默著起身給她倒水舀粥，轉了一圈回來用一種很彆扭的姿勢坐在離朱櫻最遠的對角——坐太近了怕控制不住，萬一太過分了激怒她很可能真的會被趕出臥室去睡書房。

　　那不就虧了麼！

　　「你閉嘴！」她果然炸毛，端起水杯接連灌了好幾口差點嗆到，「半個時辰內再讓我聽到你發出任何聲音……」

　　他用手在臉前比劃出一個劃拉鏈的動作，縮脖子的樣子看上去弱小無助又可憐。


第150章 飄渺之舟

　　提瓦特商棧的負責人一連請了一週的「病」假在家休息，巧合的是神策府也收到了將軍為期一週的「病」假申請。

　　有一說一，請假這種事也是會讓人上癮的，尤其帶薪休假。符太卜提前四十年喜提神策將軍體驗卷，據本人描述當前版本尚可支應，希望短時間內不要繼續追加太過刺激的測試內容。

　　一直等到提瓦特商隊向天舶司發出入港申請，負責人小姐才帶著家屬睡眼惺忪堪堪趕到流雲渡碼頭。

　　巳時五刻朱櫻收到星艦的問候，六刻時重新做過塗裝的星艦一個黑魚甩尾橫飄著輕輕貼在碼頭緩衝墊上，一起來看熱鬧的景元吹了個口哨：「漂亮。」

　　但凡猶豫一秒就結結實實撞上，這技術確實漂亮，頗有白珩遺風。

　　朱櫻：「……」

　　這股作死的盡頭有點眼熟，駕駛員大概率是至冬人……十分鐘後猜測成真，亮眼的橘紅髮色伴隨著豪邁的笑聲落在碼頭，果然是至冬的年輕人。又過了二十幾分鐘後面的星艦才跟上來，排成一列規規矩矩停在渡口。

　　「朱櫻姐姐~」胡堂主冒出個頭揮手，這次她把堂中的二把手儀官給帶來了，往生堂也不能總指著堂主一個人。此時尾巴上壓陣的星艦也畫了個圈像是炫耀般的嚴絲合縫貼緊碼頭：「全員到達！」

　　「北斗大姐頭……」彥卿背著劍追在後面直揉腦殼，「慢一點啊！」

　　弄壞流雲渡碼頭是要賠的！要賠的啊！

　　從前他無憂無慮不知什麼叫「謀定而後動」，在提瓦特獨自闖蕩了一段日子後，彥驍衛儼然有了幾分他師父的模樣。

　　「我覺著這也不算快？」大姐頭看向她的領航員，「快嗎？」

　　腰間佩刀的另一個少年點頭，舉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個指尖宇宙：「再快一點點就要來不及轉向了。」

　　說話功夫橘發青年已經走到朱櫻面前和她打招呼：「你好，許久未見，聽說你把潘塔羅涅那傢伙甩了，幹得漂亮！」

　　能看得出兩人之間宿怨已深，不然真不至於這樣。

　　朱櫻：「……你們不是同事？」

　　愚人眾的聯盟堅不可摧（一盤散沙），大可不必做得如此明顯？

　　「哈！」達達利亞攤開手做了個「你要這麼想也行」的表情，「女皇讓我出門看看順便保護商人們，對了，我的真名叫阿賈克斯，你可不要喊錯了。」

　　說完他朝朱櫻身邊的景元看去，嘴巴還沒動朱櫻就站到景元身前根本不給他機會：「勞你代為向冰之女皇致意，歡迎。」

　　話音未落彥卿也趕過來，擠開達達利亞當先握拳向景元行禮：「師父，我回來了。」

　　「嗯嗯，看上去長進了不少，等會兒講講你這一路的見聞唄？」彥驍衛的報告一直都有傳回神策府，不過還是聽本人親口講更有趣。

　　彥卿站直身體撓著後腦勺直笑：「好嘞！那我可有得講了。」

　　孩子出門一圈就長大一圈，見他果然比從前穩重了許多，景元老懷大慰。

　　達達利亞看這裡沒有他說話的地方，只好拐回頭去看至冬的商人們。商人們走出星艦就抬著頭四下裡張望，嘴裡不停發出驚呼——遠處的建築與璃月沉玉谷很有幾分相似，難怪空港修在天衡山。

　　朱櫻等到正中間須彌的團隊出現才向前走動：「看到名單我還不敢相信，不過你的話，確實能夠理解。」

　　「學者總會對知識抱有無法抑制的貪婪，我也一樣。」

　　納西妲伸出手和她牽在一處，旁邊戴著斗笠的紫髮少年冷哼：「呵呵。」

　　「這是阿帽，今後會作為須彌的代表常駐在商棧，拜託你多多關照他。」納西妲笑得天真無邪，化名阿帽的流浪者翻了個白眼，壓低斗笠不再看這個其樂融融的場面。

　　提瓦特的地脈被桃都重新連接，過去刪除的數據重現，這位辭職的前執行官日子熱鬧得他自己都不耐煩，乾脆提議想要出門轉轉。朱櫻對他的身份心知肚明，不過那些事情與璃月的關係不大，看在納西妲的面子上她也願意給他留個容身之地：「可以，我還能替他申請個學宮的學位，學費從工資裡扣。」

　　阿帽兇巴巴的瞪了一大一小兩位女士一眼：「多事！」

　　兩人都沒有把注意力分給他。

　　「博識協會的回函到了，你確定自己一個人可以去嗎？」

　　朱櫻拉著納西妲沿著棧道走回碼頭處，冷不防藍色身影從天而降：「朱櫻~我來找你玩啦~」

　　「啊啊啊啊啊！芙寧娜女士！」追在她身後的黑衣人抱頭苦惱，「您慢一點啊！」

　　小團隊多加了一個人，朱櫻身邊擠得水洩不通，無論出於感情還是利益大家都想和她多說幾句話。虧得她記性好，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花了十多分鐘才安撫住興奮到有些過頭的商團成員。亂糟糟點齊人數，百十號人湧入宣夜大街009號，圍著朱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景元看了一會兒選擇先帶著彥卿溜進廚房。

　　黃大嬸見他領著個少年這會兒跑來，不用問就笑著給兩人先裝了滿滿兩餐盒：「多吃點！」

　　填飽肚子彥卿笑嘻嘻圍著黃大嬸恭維：「您做飯實在是太好吃了，我還有兩個朋友，帶去給他們嚐嚐。」

　　明快活潑的少年在哪兒都很受歡迎，他成功從大廚手裡換到兩個滿到快要溢出來的餐盒，景元繼續欣慰——就得是這樣嘛！將來無論把小徒弟放到戰場上還是別的領域都不會吃虧，養娃的樂趣就在這裡了。

　　廚房外，朱櫻先陪著歌塵浪市真君將早就說好的洞天一一安放妥當，小洞天內也有商團們可以落腳居住的建築物，甚至修有倉庫，自然要排在最前面收拾。

　　提瓦特每個國家都代表著一種不同的文明，文明都值得尊重，所以如何放置也完全按照本國人的意願來，有人願意將入口放在小型會客室，有人願意放在花園裡。比如納塔，他們乾脆搞了個火山溫泉區，就要放在院子裡，還非常熱情的邀請大家有空進去泡溫泉。

　　由於此番是在提瓦特以外行動，阿萍收起了平日裡的偽裝，誰也不知道她就是天天在玉京台上喝茶曬太陽的老太太。抱著琴的清冷女仙巧手拂過之處仙家洞天便以各種形狀固定下來，甚至還能與四周的景色環境配合，一點也不突兀。

　　安排好新來的商團，接下來才是向已經在羅浮開展了業務的各位交代賬目與進度，說得主要就是往生堂。

　　胡桃把她帶來的得力幹將推給朱櫻看：「將來這邊的生意就交給她打理啦！」

　　儀官小妹羞澀的笑笑：「謝堂主栽培。」

　　感謝胡堂主，她願意趁自己年輕多出門看看。

　　至於抱團跟著飛雲商會來尋找機會的璃月大廚……朱櫻讓青河給他們每人送了本《瀕危物種目錄》，不要像在提瓦特那樣什麼東西都敢往廚下送啊！

　　青河做的美食節活動策劃看著已經很是有模有樣，具體安排今天就不討論了，工作的事等休息好了再說也不晚。

　　轉天朱櫻就向學宮交了申請，左手把「阿帽」塞進去，右手把沉迷工造司差點被大家給遺忘了的卡維拽出來：「該回須彌了，給你十五天時間準備。你的朋友們問了好幾次，歡迎下次再過來呀。」

　　前執行官自然認得她這個璃月仙人，世界樹中被刪除的數據因為她的操作重新恢復，流浪者有點煩但也知道這不是個遷怒的點——扶危濟生真君要是不出手大家就得一起跟著世界樹消亡，相比之下只是社死而已，反正他有斗笠遮著。

　　「哼，」他撇了眼學宮裡吵吵鬧鬧的小孩子，語氣譏誚：「你該不會讓我幫忙免費帶孩子吧！」

　　「怎麼可能？」朱櫻驚訝得不得了，「你是不是對自己的脾氣有什麼誤解？羅浮對恐嚇孩童這種行為是有懲罰的，你什麼都不用做站在這裡就夠把他們嚇哭了，怎麼會讓你和他們在一起。」

　　「我其實更想讓你跟著納西妲一起去博識協會，學習的同時順便保護她，但是她想讓你留在這裡替她關照須彌的商人。」

　　卡維在旁邊好奇得要命，他在工造司「進修」這麼久也不是白待的，仔細觀察過阿帽後金髮青年指著他大驚失色：「他！他是個人偶！」

　　「小吉祥草王在上！人偶有思維了！人偶自己動了！人偶……不行，我記得你！你是因論派的學生！你，你別出來了，趕緊回商棧躲著，等星艦回程就趕緊回提瓦特。別讓人發現了，你會被抓去銷毀的！」

　　他慌慌張張的，張開手像雞媽媽似的想把流浪者藏在身後。

　　「神經病！」紫髮美少年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出去——於他來說這份力道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幾個膽子大的小不點撲在窗戶上看這場熱鬧，其中一個煞有介事向同伴解釋：「機械生命和我們不一樣，但也是生命，遍智天君就是機械生命成為了星神。」

　　「卡維，下次請把音量放小一些。」朱櫻扶額，轉而安撫流浪者：「這裡長生種多於短生種，你不用擔心太早失去朋友。」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流浪者臭著一張臉，「前面帶路！」

　　好吧，這孩子就這樣，不跟他計較。


第151章 飄渺之舟

　　景元很快就發現新來的這些客人裡，某幾位特別得朱櫻關注，往生堂的胡堂主算一個，另有兩個眼生的女孩子也是。要不是顧忌著他的心情，說不定她就直接把人領到家裡小住了。

　　混在商團成員裡參觀了七個私人洞天的內部景觀，他不得不承認提瓦特的技能點真是偏得有些迷，部分尖端技術已經到了羅浮都摸不著頭腦的地步。聽說是因為曾經的文明遭遇過毀滅，連帶著那個文明的子民都變成了無智能的怪物……這種事乍聞之下著實匪夷所思，不過宇宙之大，也不是不可能。

　　彥卿跟在他身邊喋喋不休說著此行的見聞，從一開始如何與步離人短兵相接到後來結伴與伙伴們四處「行俠仗義」，少年說得神采飛揚。景元安安靜靜聽他摻雜著大量擬聲詞的描述，不知不覺間嘴角越勾越高。

　　「我們去了沉玉谷，看上去和羅浮的建築風格很像，或許真的有文化淵源在，不過咱們講古國皇帝，在他們那裡提的都是岩王帝君。將軍，真的有人能活六千多年嗎？不可思議！」

　　這事兒放在長生種的話題裡也足夠炸裂。

　　「也許呢？不過就算再久也會有終焉之時……」對此他深有體會，譬如持明龍尊，哪怕萬世一身到底也有打破樊籠拋卻前塵的一日。

　　彥卿還很年輕，不太能理解他的感慨，點點頭就把這事兒拋到腦後，然後被景元趕去神策府述職報道。

　　另一邊朱櫻摸出手機把羅浮有名的甜點心點了一個遍，機巧鳥抓著外賣箱絡繹不絕，喜歡吃甜點心的女孩子們聚在一起交換，商棧中一片喧鬧。

　　晚間她獨自走出商棧，身後儘是繁華與喧鬧的人聲，面前是暗淡的街巷，街角站著身形高大的白髮男子。

　　「下班了？」景元等她走到面前，拉起朱櫻的手朝星槎碼頭走去：「好辛苦呦，這次會忙多久呢？」

　　「最多三天就能理順了，提瓦特人一個比一個聰明，他們只是需要一個窗口一個機會，道路在腳下顯現之後並不需要別人刻意引導……」

　　朱櫻握緊他的手掌，快走幾步與景元並肩而行。

　　走出武陵巷，燈火通明的天舶司近在眼前，星槎海中樞的航道上千燈匯聚，星槎如同流水般來去，尾巴上的燈光扯出一條又一條光線，炫目得幾乎遮蔽住了航道下的虛空。

　　「去不夜侯坐坐？」

　　這麼晚了誰也不想喝甜膩膩的仙人快樂茶，兩人走到露天茶座挑個喜歡的位置落座，茶博士殷勤上前招呼：「二位想來點什麼？」

　　「清茶一盞，茶點兩三樣，你看著辦吧。」朱櫻笑著選了茶葉，茶博士長長應著聲下去看水：「清~茶~兩盞~」

　　「這會兒喝茶，晚上還能睡得著？」景元與她十指交纏，像小時候一樣非得拉著她不可，要是語氣能更正經些或許比較有說服力，朱櫻把臉轉開，淡淡哼了一聲。

　　這個時候就不能給他機會，不然且等著吧，馬上這星槎就開起來了。

　　果然，就算沒有機會景元也能創造出機會：「昨兒夜裡還好哥哥的喊，今日就翻臉不認人。你都晾了我一整天了，要不是彥卿跟著商隊回來我就乾站著，多尷尬呢？」

　　盪漾的尾音活像吃了一整頁波浪號下去。

　　朱櫻靜靜斜了他一眼，恰好茶博士提著茶壺端著茶點上前，她向後靠著讓位置給他擺布茶具。茶博士對待點單的客人從來熱情，一面夸自家的茶好水好點心好，一面讚客人佳偶天成伉儷情深。

　　他也是個靈巧的，這兩位客人無論哪個單獨走在街上都會是叫旁人忘記看路的好相貌，這個點手拉手逛街，不是一對兒多奇怪呢！所以說，不管怎麼讚，這兩句總不會出錯。

　　「咱們家今日的茶葉可是上好的明前玉露，這水別家都是買去釀酒的，咱只取頭三沸泡茶。還有這點心，也是大廚精心手作……」

　　羅浮上人工最貴，「手作」也是個標價的噱頭。

　　打量著誰不知道這家後廚就是個擺設？早八百年前他們就用半成品料理包糊弄人了。

　　景元和朱櫻交換了個眼神，誰也沒有戳破茶博士的自吹自擂。

　　台上西衍先生摺扇一開，這是又要說些新段子，原來是「銀河球棒俠」在羅浮行俠仗義的故事。這俠客的傳說，放之諸天寰宇都是個熱門，在羅浮也是同樣大受歡迎。當然了，故事裡自然也少不了神策將軍頻頻客串，朱櫻聽得認真，景元笑得肚子疼。

　　「西衍先生改得略有些離譜了，哈哈哈哈哈，誰人都無前後眼，我只是多做了一手準備而已，哪有他說得那樣神異，主要還是仰賴羅浮上下一心。」

　　結過賬走出不夜侯後他才搖頭嘆息：「我倒是想羅浮也能有個以一人之力挽大廈將傾的人。」

　　朱櫻笑笑不應——景元自己不就是這樣的人麼？可是這樣的人壓力最大也最累，面對的質疑與否定也最多，她寧可他像少年時那般張揚肆意做著要當巡海遊俠的夢。

　　「該放手時當放手。摩拉克斯曾問過我，我對璃月的責任可曾已經盡到？如今我已能確認那份職責走到了終點。現在我也要問問你，你對羅浮的責任可曾已經盡到？」

　　夜風拂起她銀白色的長髮，她側過頭雙目微闔，彷彿從風中傾聽到了美妙的音樂。

　　景元從風中撈起她的一縷髮絲：「茲事體大，容我三思。」

　　她連跑地衡司天舶司交申請辦手續都不肯與他多說的，與羅浮有關的大小事體更是從不多言，唯一一次越界純粹只站在家人的角度為景元其人考慮。他知曉她的意思，上前握緊她的手：「退休卸職後我就能出門當個巡海遊俠了嘿！」

　　「是啊，能帶綁定治療出門的輸出很有面子的。宇宙那麼大，偶爾我也會想去看看。」朱櫻勾起嘴角笑得狡黠，「先去別的仙舟逛逛，然後去聯盟以外？博識學會怎麼樣，你不是智識命途麼！好奇怪啊，一個智識命途的巡獵令使？」

　　「智識命途怎麼了？智識命途有什麼不好！智識命途不犯傻！」他振振有詞的為命途正名，「我就是不當將軍也能去地衡司當個司衡好吧！跟哥走，哥餓不著你。」

　　「看，又是一個幻想自己成為將軍的傻瓜。」路人的耳語飄過，朱櫻使盡全身力氣才勉強不讓自己笑出聲。

　　景元：「……」

　　夜色朦朧他又穿著常服，確實不太容易認出來。

　　「走吧，你可是說了不會餓著我哦，等你退休了我們就去做巡海遊俠。」她很嬌氣的翹起鼻尖，「我可是很挑剔的，養活我並不容易呢。」

　　「有哥一口湯喝還能讓你吃不上肉？」他哼了一聲，男人怎麼可以被人質疑養家糊口的能力！

　　鏡流留下的院落近在眼前，院內斜歧的桃樹從牆內伸出好幾支枝丫，滿枝桃花低垂，時不時有落英隨風灑在院門口的路面上。那花彷彿懂事一樣，逢人走過便笑也似的越加艷麗，往來行人少有不望上一眼的，也有愛花之人站在院牆外與它留影。

　　漸行漸近，朱櫻看到門外站著個眼熟的青年，她鬆開景元的手走到他面前。茗炎緊張得雙手交握，眼看著她走到距離自己只有一米多點的地方：「令使大人……」

　　「你來了，何事？」朱櫻溫和的看著他，茗炎看看她身後的景元，不由苦笑：「我來履行與您的約定。進幽囚獄服刑前判官問我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我只想來見見您。」

　　作為能夠隱藏在馭空眼皮子底下的藥王秘傳線人，他在收集分析情報方面頗有些天生的才能。此時青年看上去很難過：「您是為了將軍才與我等為伍的嗎？啊，我沒有責怪怨懟您的意思……」

　　朱櫻偏開頭，淡笑著嘆息。

　　她向前又走了幾步，落花沾在她的髮絲上，茗炎聽到她用自己從未遇到過的平和語氣道：「你想太多了。行走在命途之上，我對藥師本身並沒有好惡，祂也不需要人的仰望膜拜。」

　　「我必須承認其中確實有為景元和羅浮考慮的因素，但在我真正的想法中，更是想要挽救你們這些走在自毀之路上尚且不自知的人。長生不是挽救，唯有堵住你們心裡那個空落落的洞才是挽救。繁重的體力勞動，付出努力後換得的豐厚收入，親眼了解自己曾經犯下的大錯，心甘情願承認錯誤並承擔起責任，這些才是挽救。你的人生還長，從幽囚獄出來也可以繼續在專門為了你們註冊的公司裡工作。終有一天你會明白，信仰應當給予人希望與力量，而非拿來炫耀的裝飾。」

　　她張開手上前抱了抱茗炎，鬆開然後退上兩步：「祝你早日出獄。」

　　「啊……謝、謝謝您。」茗炎紅了臉，他注意到將軍垮掉的嘴角，莫名其妙又開心起來，「我會積極配合判官繼續清剿在逃蒔者。」

　　「好。」朱櫻笑得特別欣慰，「這段時間我也會想法子研究出適用於其他人的解藥，你們都還沒到墮入魔陰的年齡，又都是用藥硬催出來的，還有救。」

　　「曾經這劑藥是我配置出來想要解救一位朋友的，她雖然沒能用上，但是也會高興看到更多人因此獲救。」碧梧就是這樣的人，她一定很開心。

　　站在陰影裡的判官上前提醒茗炎時間到了，他朝朱櫻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跟在守靈的提燈後走入夜色。


第152章 番外

　　「諸君，咱們面前擺著一個很、特別、非常，重要的問題。」

　　司衡坐在會議室上首處，雙手交握撐在下巴上。如果一個年輕人這麼做或許能增添點魅力加成。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嘛……就只剩下「老謀深算」這個形象。

　　六御中為他年長，此次閉門會議將軍不在，代理將軍坐在太卜的位置上，同僚們全都在等他的下文。

　　「豐饒令使桃都的身份，大家都是知道的。」司衡看了一圈，六御個個沉思，表情鄭重。

　　司鼎緩緩點頭：「沒錯，朱櫻姑娘，我丹鼎司的醫助。」

　　藏在丹鼎司內部的蒔者以及藥王秘傳成員在某一個時間段內紛紛漏出馬腳要麼被一網打盡要麼主動投案自首，司鼎這才抽著嘴角發現普通丹士醫士還好，司內管理層幾乎靠著臥底和叛徒運轉了，看得眾人驚呼這都是什麼仙舟酒廠。

　　提到朱櫻她甚至有幾分小驕傲，誰說學醫救不了羅浮？！

　　「朱櫻姑娘想我們提供了三張新的丹方，用於治療濫用藥物造成的魔陰身，效果不錯。」

　　她臉上滿滿都是喜色。

　　「令墮魔陰」與「貪取不死」皆為仙舟大罪，以往只能把肇事者關進幽囚獄，無辜者唯有認命一途，現下卻有了別的處置辦法。

　　四捨五十入一下，也算是丹鼎司戴罪立功了。

　　「可別提了，早年人就是丹鼎司給弄丟的，我要是你我就不出聲。地衡司，你究竟想說什麼？」

　　司鼎的炫耀被人不耐煩打斷，司衡鬆開手掌心向下壓了壓。

　　「諸位，諸位，別急嘛！」

　　「我在想如何保證朱櫻姑娘往後也能高高興興留在羅浮。將軍這個事兒辦得，嘖，你們看看？直接在玉兆上申請登記就算完了，三書六聘啥啥都沒，如今是人願意吃他哄，那要是有一天不願意了怎麼辦？」

　　老人家還是比較深謀遠慮的，景元這都八百來歲了，基本上是仙舟人的平均待機時長。如果說「短」時間內他進了十王司，朱櫻姑娘對羅浮並沒有產生太多歸屬感，因為觸景生情而選擇離開羅浮的可能性極大。好吧，就算他像朱明的懷炎將軍那般能再活個八百來歲……朱櫻姑娘萬一看久了嫌他煩呢？

　　總看著同一張臉難免厭倦，地衡司每天因為這個事兒不知要斷多少場離婚官司。

　　說句不好聽的，現如今將軍基本上就跟以色侍人似的把朱櫻姑娘忽悠得留下，可別提什麼青梅竹馬，小時候的情誼是什麼時候？八百年前！

　　能經得起多久的消磨？

　　「嘶！」

　　其他幾位倒吸一口冷氣，後仰：「這……」

　　有道理啊！

　　想到未來將軍很有可能被趕出家門，一群人都開始為他憂心忡忡起來——景元你被趕出去不要緊，關鍵在於如何讓桃都在羅浮安心扎根。

　　「不成，將軍家的長輩都不在了，鏡流還在玉闕關押，咱們得把這事兒給張羅著辦了，不能讓人挑揀羅浮的禮數！」

　　司鼎立刻倒戈：「丹鼎司可以充當娘家人嘛，請銜藥龍女坐上席！地衡司給景元撐腰，天舶司與太卜司一個幫襯一個花童，工造司坐不能喝的那桌，十王司……十王司單開一桌坐隔壁房間。」

　　十王司頭一個不願意，他們雖在一府六司體系內，卻不受神策府管轄，憑什麼不能正經坐在席上沾喜氣？

　　來開會的判官默默盯著司鼎——你最好這輩子都沒有進十王司的一天。

　　「我們工造司怎麼了？什麼叫『坐不能喝的那桌』？按照原本的情況看，我們多少也占個男方親友的位置吧。要說不能喝，天舶司才不能喝，酒駕犯法醉駕入刑懂不懂！」

　　公輸工正吹鬍子瞪眼睛，對司鼎明目張膽的歧視表達強烈不滿：「坐上席也得請鏡流來，對了，景元有沒有告訴過他師父這件事？」

　　六御同時安靜下來，空氣中瀰漫著尷尬的氣息。

　　「應該……」司衡抖著手摸出手帕擦汗，「不知道吧，不然上次顯龍大雩殿不會只被砸爛幾塊地磚。」

　　「反正砸得是持明，咱們就當不知道好了。」司鼎以一種似乎很小實際上每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司舵驚恐地看向她：「你還好吧？」

　　你就是個持明啊！

　　「我很好啊？再好不過！自從訂購了往生堂的一條龍服務後我整個人都精神百倍，再也不怕某天突然暴斃變成一顆蛋給身後留下一堆爛攤子，真是貼心……」

　　司鼎端起水杯笑得一臉即將飛升似的寶相莊嚴：「聽說游雲天君虹車上的那位給丹楓也定了場遲來的葬儀，買一贈一第二碑半價，超級划算！」

　　醒醒啊！你們都是持明！持明辦什麼葬儀？！

　　司舵滿桌子尋找觀點相同的同事，沒想到就連十王司判官也跟著點頭：「確實，我們最近就在考慮要不要嚮往生堂學習學習經驗，比如也搞個第二票半價什麼的，也許藏匿魔陰身的人會變少些。」

　　馭空：「有沒有一種可能，第二票半價後四處逃竄藏匿的魔陰身會變得更多？」

　　這種事誰還想著第二回？

　　「魔陰身聚在一起抓捕起來不是效率更高了嗎。」判官一本正經得你根本看不出來她到底是真就這麼想還是在開玩笑。

　　應該……不是開玩笑吧。

　　符太卜表情黑沉沉的，還在糾結司鼎剛才說的話：「為什麼太卜司是花童？司鼎你是在影射什麼嗎？」

　　「咳咳咳咳咳！諸位，諸位！」司衡拉回同事們的注意力，「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怎麼提景元將軍把這件事兒找補回來，不是搶位置！」

　　「你當然不急，你是婆家人麼！」司鼎小聲吐槽，司衡不理她繼續道：「所以，咱們是不是該向華元帥說項一下，先把鏡流放回來幾天？她現在瘋得很穩定嘛，本來就是自首的，能出來自然還會自己再回去。」

　　「我可以用窮觀陣算一下，上書之事就交給司衡辦理。民間婚喪嫁娶本就是地衡司的職責，且又是司衡先行提出，自然也得地衡司扛起重任。」暫代將軍一職的符太卜認真在小本本上記下這樁事，剩下發呆的、神遊的、鬥嘴的、擔心的四御齊齊看向司衡：「就是就是，太卜所言極是，這事兒到底著落在地衡司頭上。就這麼定了，大家都忙，散了散了！」

　　「看日子的事兒就託付給太卜，務必挑個四角俱全吉祥如意萬事大吉百無禁忌的好時候哈！」司衡就知道會這樣，不過沒關係，閉門會議只要沒人跳出來明確反對就可以說是六御的集體意見，於公於私景元都會慎重考慮。

　　「散會！」

　　*

　　也不知道司衡怎麼說的，二十四小時內「請假修養」的景元就給了六御回復——他沒意見。

　　沒意見就好哇！

　　太卜司連夜開啟大衍窮觀陣算吉慶日子，羅浮六御聯名上書向玉闕要求暫且釋放鏡流數日，好歹讓人回來喝杯徒弟的喜酒再上路。丹鼎司司鼎悄悄把消息洩露給現任龍尊白露小姐，轉眼星穹列車上的前任龍尊就收到了消息。

　　丹恆知曉這件事嘴上不說心裡是有點想回羅浮向景元道賀的，反正接下來列車組沒什麼特別活動，乾脆大家一起回去玩，再然後星核獵手就通過某隻唯恐天下不夠亂的小浣熊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我們也去吧阿刃？你不是很介意嗎？」

　　「……哼。」

　　*

　　「今年的免稅範圍……欸？甘雨小姐？」

　　月海亭小秘書手裡的報告被風吹落了一地，抬頭再看秘書長不知所蹤，剛才還坐著人的位置上如今空空蕩蕩。

　　「發生什麼了？甘雨小姐突然就跑出去了！」她追到門口，淡藍色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穿過玉京台和緋雲坡，甘雨衝進往生堂：「帝……鍾離先生！」

　　駐守的儀官告訴她客卿去了長樂茶館找那邊的門衛聊天，她二話不說調轉方向繼續往螭虎岩側街去。

　　長樂茶館內熱鬧不已，甘雨在後院找到了喝茶下棋的鐘離和若陀：「帝君！我，我收到了羅浮的來信，無法決斷！」

　　還頭一回聽麒麟說無法決斷，若陀好奇道：「什麼事兒啊？」

　　她默默將記錄著消息的紙頁遞給鍾離，後者接過掃了一眼，坐直身體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嗯，措辭上看還是很有誠意的。」

　　若陀湊到他身邊跟著看：「……」

　　「不是，她還真把自己給嫁出去了啊？」龍王悵然若失的感嘆，「事到臨頭反倒有些捨不得。」

　　他們都知道朱櫻將桃都主根留在了提瓦特以庇護一方，如今見到求娶的書信便知人是不會輕易回來了。

　　「得準備嫁妝吧！」若陀抹了把臉，「不能讓人看輕咱們，等我去尋點好礦石來！」

　　「嗯，我也要去挑些妥當的物件。」鍾離想了想，補充道：「順便問問誰願意同去送嫁。」

　　這種時候娘家人怎麼能不在場呢？不但要在場，該亮兵器的時候也得把兵器亮出來，堅決不能讓人覺得姑娘這邊好欺負！


第153章 番外

　　太卜司開啟大衍窮觀陣反覆算了好幾遍，終於確定下幾個最好的日子，景元從裡面挑選了距離最近的那個——時間緊迫，師父下手也會下得輕一些，總之不會讓他在提瓦特來人前還爬不起來。

　　玉闕回消息回得極快，出於對自首囚犯的人道主義關懷，華元帥同意了羅浮六御的請命。暫時釋放鏡流令其返回羅浮，之後再回來繼續等待最後的裁決。

　　鏡流究竟何時出現在羅浮尚未可知，星穹列車以及提瓦特的星艦卻是先期抵達。星艦隻來了兩艘，乘員平均年齡約在兩千左右——主要是駕駛員太年輕，拉了後腿。

　　「看著和沉玉谷翹英莊那邊挺像的嘛！」若陀直接從星艦艙門跳下去落在碼頭上，鍾離背著手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出來：「還是不同，若提瓦特終有歸於寂滅的一天，或許人類也會考慮離開它……」

　　「真是無情啊。」元素龍王輕笑著感嘆。

　　誰都能放棄提瓦特，唯有元素龍王們不能放棄，他們就是提瓦特。

　　「這裡就是……羅浮？」甘雨抱著弓箭緊張了一路，沒想到這麼快就到達目的地——步離人在逃跑這方面也是比較在行的，星艦上自帶了自由躍遷技術，只要算清楚坐標去哪兒都很快。

　　她本以為自己怕是得與月海亭綁定到地老天荒，沒想到帝君居然支持此行。朱櫻也說過這世上少了誰日子都還能照舊過，此言著實不虛。

　　他們是臨時來的，天舶司給開了點小小的後門，成功繞過商棧負責人的視線偷偷摸摸「潛入」羅浮。朱櫻不是個張揚的性子，這麼多人烏央烏央跑來她會很感動，但更有可能反過來擔心璃月的安全。

　　後面那艘星艦上裝得都是些璃月人給女兒送嫁時預備的嫁妝，鍾離出門說要給朱櫻備嫁，好些商人情願把早就準備好的材料貢獻出來。反正大家還有時間和機會繼續採購，朱櫻姑娘可就不一定了，她一個人去到那麼遠的地方，萬一嫁妝薄了叫人看輕，說不得還要受委屈。

　　那怎麼行？我們璃月的姑娘，這輩子也不吃婆家一口閒飯！就這麼硬氣！最後還是七星出面市價收購再廣邀能工巧匠加緊趕製，緊趕慢趕湊出一整副排開能有十里的紅妝。

　　「都擠在這裡作甚？」理水疊山很久沒用人形的兩條腿走路了，想想腳下並非山岩而是一艘巨艦，他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還是先行去客舍安頓，別擋了後面人的路。」

　　說什麼來什麼，星穹列車上的三個年輕人幾乎趕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便出現在碼頭上。

　　「這回可算是正常降落了一次！」三月七自然記得鍾離，大大方方打過招呼就拉上丹恆和穹往外跑……然後撞上同樣才通過「正規途徑」進入羅浮的星核獵手。

　　小青龍條件反射般抽出擊雲，刃摸出一直抱在懷裡的支離。

　　耀眼的金光後鍾離慢吞吞從兩人中間走過：「喜事不宜見血，還望二位給個面子。」

　　他也只是嘴上客氣，玉璋護盾已經開了，成功隔開兩個見面就打的人。

　　若陀也笑眯眯的走過去，然後是背著弓的甘雨：「我還是去趟天舶司比較好，一直都以公文來往，還沒見過馭空女士。」

　　魈走在最後壓陣，手裡的和璞鳶閃過翡翠般的色澤。刃盯著他的長槍看了許久——精湛的技藝，使我魔陰身都壓下去了，愛來自星核獵手。

　　*

　　朱櫻覺得最近商棧和長樂天的氣氛有些奇怪。

　　不年不節的，某些特定區域的街道上突然開始做起裝飾。樹上紮起紅色的彩帶，路燈與欄杆刷了新漆，路邊的灌木也認真修剪一番，好像要舉辦什麼重要的慶典。

　　羅浮有什麼節日是她不知道的？

　　「走嘛，去廣雲袖做衣服，上次說去就沒去成。」景元不由分說拉著她直奔裁縫鋪，商棧裡的事情都被工作人員給搶走了，負責人閒得冒泡。

　　不給她反應時間，廣雲袖的子衿姑娘見到早就預約過的將軍立刻請客人進門：「咱們廣雲袖也是傳了幾千年的手藝，在這兒做衣服姑娘您就放心吧！」

　　朱櫻被她拉著稀裡糊塗量了尺寸，景元又說陪她去逛鱗淵境找白露玩。

　　「持明的尊長可不好當，時不時的我總要露面去看看她。」他說得煞有介事，她就當真的信了，「龍師已經到如此地步了嗎？」

　　「差不多吧，上次丹恆回來時甚至有人企圖加害白露，挺危險的。」

　　景元這麼說，朱櫻必然要去看看，於是兩人搭乘星槎趕到丹鼎司，再從丹鼎司悄悄進入鱗淵境。

　　這還是朱櫻頭一次來到持明的族地，很難想像波月古海分開後下面還藏著這樣的遺跡。踏上沙灘便能遠遠望見顯龍大雩殿正中央的龍尊造像。

　　「以一票之差勝過『普通站著』的姿勢」，旁邊的說明更像是中盡在不言中的吐槽。

　　「建木所在的洞天也在鱗淵境之下，由【不朽】的龍心鎮壓。」景元沒有再向鱗淵境深處走，他就是想走現在也不會往那個方向去。

　　寒冰的氣息不知何時出現在沙灘另一側。

　　朱櫻察覺到了，她鬆開景元的手，提起裙襬朝寒氣襲來的方向奔去。

　　「……」

　　鏡流安靜的站在海岸邊眺望，朱櫻跑動帶來的響動她自然聽得清清楚楚。清冷如月光一般的女子眼上蒙著黑色紗布，側首「看向」兩亂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你，還活著。」她的語氣裡聽不出喜怒，但是朱櫻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師父從來沒有對她疾言厲色過。

　　鏡流天性清冷，除了白珩對誰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樣，只有偶爾微醺時提劍方能看出幾分毫快，喜怒皆不怎麼放在臉上。朱櫻摸不准她現下心情怎樣，生怕激出她的魔陰身。

　　當年景小元對招時被她揍得滿地亂爬，如今不動真格的情況下說不來勝負如何。最重要的是下面一堆持明卵啊！萬一師父殺心上來……持明龍師非得噴死景元不可。

　　朱櫻挪著挪著規規矩矩站好，低頭：「師父。」

　　鏡流沒理她，像團雲霧似的從她身側飄過，捲起冰霧與寒氣的劍鋒「錚錚」抵在陣刀身側。

　　「我叫你照顧我的女兒，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雖然她只是一時不虞卻在魔陰影響下出手狠厲，不比往日師徒過招時那般好歹還有些輕重，這一劍幾乎直奔要害而去。

　　單以劍技論景元實在是一輩子也趕不上鏡流，天才與普通人之間有壁，頂尖天才與普通天才之間也有壁。作為頂尖天才的鏡流哪怕年近兩千歲也能把八百歲的徒弟吊起來打——如果朱櫻不在的話。

　　貫通天地的巨木虛影拔地而起，柔和的力量輕輕推偏了冰冷的劍芒，鏡流轉身直切原地不動的朱櫻。

　　「師父！」

　　事情鬧大了！鏡流明顯對豐饒的氣息更加敏感，朱櫻在她手下別說還手之力了，那是連逃跑的反應都提不起來。

　　幾乎能凍結一切的劍刃似乎刺入人體，耳邊傳來的卻是花瓣潰散落地的聲音，風的方向換了，鏡流側耳追擊。

　　景元：「……」

　　好傢伙，這真是膽大包天，神策將軍都不敢這麼幹。朱櫻坐在桃樹粗壯的枝丫上，透過樹枝的空隙豎起手指朝他比劃，花瓣卷出的人形一點一點把鏡流帶離顯龍大雩殿邊緣。

　　仗著鏡流現下不方便動用視覺只用聽覺就如此狹促，這姑娘打小兒就是個悶著搗的性子。

　　「咳咳，」這麼對待年齡大了的師父是不是不太好？

　　鏡流意識到兩個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搗鬼，冷哼一聲揮散手中冰劍，轉身走到假裝咳嗽的景元面前，好像只是普通路過卻在他放鬆警惕時一拳搗在他眼眶上：「我問你話，回答！」

　　「師父師父！疼疼疼疼疼疼！我有好好照顧櫻櫻的呀！我照顧的可好了！真噠！」

　　他捂住被揍的一隻眼睛哀嚎，鏡流飛速又給了他一拳：「照顧到你嘴去了可還行？」

　　同樣揮散巨木虛影的朱櫻小小聲求饒：「師父~我自願的……」

　　她也不是主動想要追求長生才成的豐饒令使，相關情報華元帥已經盡皆告知鏡流，為得就是避免誤會。理智回爐後鏡流自是不會為難朱櫻，只把矛頭抵著景元：「朱櫻比你還小，心思單純，你是不是又騙她？」

　　那令她只想割捨掉的記憶裡也有著脈脈溫情——這兩個孩子從小就是景元闖禍朱櫻求情。她與白珩不是不知道這裡頭必然也有朱櫻的鍋，但他們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個願意作一個願意慣著，大人也只能笑著權做沒看出來罷了。

　　當年真該上上心的，這孩子第一次見到櫻櫻就雙眼放光，想必那時就起了心思。

　　可惡！

　　都不用武器的情況下鏡流要揍景元，朱櫻不好攔著，關鍵是她也攔不住。白色大貓貓很快就被揍得喵喵慘叫，絲毫沒有神策將軍的顏面……怪不得他突然說要來鱗淵境，探望白露恐怕只是個藉口。

　　讓人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實在是，真真是連同神策府的臉也丟掉了。

　　「師父，手累不？累了咱歇會兒？」

　　再打景元就要變成景扁了……


第154章 番外

　　將軍陪同夫人羅浮閒遊，據說腳下一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在樹上，眼睛都撞腫了。好在朱櫻姑娘於醫道一途頗有造詣，倒也不必送他進丹鼎司。

　　回自家修養得有一個多星期，景元將軍這才恢復到能出門見人的地步。就這樣司衡上門尋他時還能看見他臉上帶著點印子。

　　這……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麼。

　　還好是將軍，一家人左手倒右手的事兒，換了旁人若想迎娶朱櫻姑娘怕是難在岳母劍下活過三招。

　　自鱗淵境一日遊後第九天晚上，提瓦特商棧忽然傳信說是賬目出了問題。賬務無小事，朱櫻起身換上平日裡的常服與景元交代了一聲就匆匆趕往宣夜大街009號。

　　她前腳剛出去，後腳六御就領著人進來抓緊時間布置。東西都是早已備下的，房間狀態也保持的很好，沒過一會兒就連院子裡的桃樹也被掛了朵紅色花球。星穹列車的三人小組和星核獵手們站在距離最遠的對角線上，穹很想過去和卡芙卡說話，可惜旁邊的刃看他一百八十個不順眼。

　　得虧現下不是正月，要是進了正月裡，說不定刃會把穹捆走剃禿他。

　　朱櫻自然是不知道家裡都發生了什麼事的，她又不像在提瓦特那樣放縱桃都的根肆意伸展，在羅浮上想要瞞過她並不困難。

　　商棧裡裡外外居然也紮上了紅色絹花，就好像什麼人要辦喜事。朱櫻進了商棧大廳，青河板著臉把出問題的賬本拿出來給她看，看到一半負責人就誠懇的摁住資料抬頭對賬房道：「我最近是不是欠你薪水了？」

　　「……」青河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和平時一樣，「沒有。」

　　「還是加班加得太多？」她更加詫異。

　　青河還是搖頭：「也沒有，差不多都是準點下班，廚房伙食也很好，我對您沒有任何意見。」

　　那就奇了怪了。

　　朱櫻敲敲手底下摁住的賬本：「那你這大半夜的突然和我逗什麼樂子呢？這就不是商棧的賬本，誰給你的？從哪兒來的？」

　　青河無話可說。

　　馭空大人說這份賬本假得渾然天成，天舶司文員花了好長時間才攢出來的，拿來拖延時間應該能拖過一個時辰。實際上呢？一刻鐘有沒有？

　　「嗯？」朱櫻眯起眼睛，青河開始左右亂看：「……」

　　「是我讓他請你過來。」青年帶笑的聲音突兀想起，朱櫻愣了一下，轉頭笑著直搖頭：「若陀？你這是唱哪齣？你能離開提瓦特？」

　　「短時間還是可以的，問題不大。」他走過來上下看看朱櫻，語氣中充滿感慨，「我真是再也想不到回歸地脈循環前能看到你……呃……」

　　他往二樓看了一眼：「咱還要瞞嗎？瞞得住？」

　　樓上呼啦啦湧出一群熟人，胡桃香菱等幾個女孩子跑下來推著朱櫻往璃月洞天去：「快快快，吉服已經送來了！還好早早露餡，時間夠了。」

　　「等等！你們……」對小朋友格外縱容的朱櫻被裹挾著推進臨時騰出來充作梳妝室的書房。

　　同樣不會和孩子動真格的鏡流被請出來：「梳頭梳頭！」

　　朱櫻：「……」

　　就說師父不會突然來去，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正紅色的吉服換上身，鏡流從甘雨手裡接過梳子，就跟拿著劍的動作差不多。

　　「梳一下就好~」

　　人聲鼎沸，都是陌生人，她有些無所適從。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小小的持明姑娘跳進來：「等等我！等等我！我來啦！半夜從丹鼎司溜出來可真不容易！」

　　鏡流見到她先是一愣，緊接著上前把她抱起來，又將梳子遞給她：「我手笨，還是你來吧。」

　　「什麼事兒？我來就我來！」

　　白露來到朱櫻背後，在眾人提醒中象徵性的梳了兩下，功成身退領了個大紅包坐到旁邊吃東西去了。

　　這個時候朱櫻已然知曉究竟怎麼回事，數次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感動自不必提，能說出來的都太輕，說不出來的記在心裡即可。

　　甘雨拿回梳子給朱櫻把頭髮簪成花苞的樣子，襯著大紅色繡了金線的喜服更像盛放的花簇。

　　最後一步鏡流逃不過去，拿著金燦燦的金釵輕輕插進發束用以裝飾：「恭喜。」

　　她的聲音小到自己都聽不清楚，朱櫻從鏡面中看到口型，眼淚順著臉頰彷彿開閘的河流那般靜靜流淌。

　　「……」她張張嘴，小聲回應，「嗯。」

　　「師父。」

　　母親。

　　「謝謝您。」

　　謝謝您在所剩無幾的記憶中留了個角落給我。

　　「哭什麼！」留雲借風真名閒雲，抄起桌面上的熱毛巾一把蒙在朱櫻臉上擦掉她的眼淚：「人總要自己學著長大，你都多少歲了還哭？」

　　「你忘了嗎？當年在歸裡集……」

　　「真君！」數道聲音，有的好奇有的焦慮，閒雲哼了一聲，「不說就不說！」

　　她手裡那真是各種筆刷粉料，一通揮舞后得意洋洋：「看我畫的怎麼樣？」

　　眾人一面稱讚好看，一面慌慌張張找團扇：「去哪兒了？」

　　「這裡這裡！」胡堂主在後面艱難伸出一隻手，「我一直看著呢！」

　　「快點拿來！」

　　好幾道聲音疊在一處，朱櫻手裡就被塞了把扇子擋著臉。

　　這會兒外面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商棧上下開了門灑掃，昨天下午就已經提前和鄰居們分發過喜糖喜果。鍾離若陀等在門外，客卿先生當了回長兄，彎下腰背著朱櫻走出武陵巷。

　　前面還是胡堂主友情支援的嗩吶師傅，此「送」非彼「送」，曲子一響身後的爆竹同時點燃，炸得滿地金花，看熱鬧的路人喝彩過後紛紛詢問這是在辦什麼喜慶事。

　　親友步行送了一段，到碼頭乘大型星槎同去長樂天。

　　*

　　「一定要這麼安排？」

　　司鼎看著名單上的座位次序，深感司衡這是想搞事。

　　丹恆和刃中間只隔了一個座次，這是想搞什麼？想試試雙令使和別人打起來能不能掀翻羅浮嗎？

　　司衡搖頭：「中間那是銜藥龍女的位置，你猜他們還能打起來不？」

　　銜藥龍女坐中間啊……哦，那沒事了。

　　要招待客人，鏡流的院子就有點太小了，只能提前和景府通過氣，這一天專門辟出一個院子來。景元自父母去後基本不怎麼在這邊住，很多族人只是知道家裡出了一位神策將軍，其它多與他們干係不大。

　　如今將軍想用用自家院子迎娶嬌娘，大家自然樂得幫忙行方便。

　　門外一片喧譁，送嫁妝的隊伍不長不短剛好湊了十里，不是礦石就是貴重金屬和天然材料，還有些手工藝品，好懸沒湊出半張「稀有金屬列表」。

　　景元在長樂天的碼頭一心一意等朱櫻，看也沒看那些。

　　公輸工正的嘴角留下了悲傷的眼淚。

　　送人的星槎跟在後面，將將靠上碼頭景元就迫不及待跳上去，抱起用團扇遮住臉的朱櫻走過已經走了八百多年的路。

　　客人們也不怪他，換誰娶這樣漂亮的新娘都會著急，大家笑著一路走向景府。

　　能在今日這喜宴上坐著的都不是普通人，最上面的圓桌上四個位置現在只坐著兩個人，若陀在下面第一排，隔壁黑髮的陰沉男人懷裡有把好劍，最偏心匠人的岩龍王一會兒看眼一會兒又看一眼。

　　「你看什麼？」刃彷彿還有半句話沒說——再看打死你！

　　若陀越看越是見獵心喜，對站在前面行禮的新人反倒不甚在意了：「好劍啊！好劍！」

　　「當然是好劍。」星核獵手的表情還是陰沉到好像被人搶了老婆，只限於表情，如果他的同事坐在這裡他們一定會驚訝於他的心情居然還不錯。

　　「嗯嗯，好劍好劍！見它一眼這趟算是賺了。」若陀毫不吝惜的誇誇，刃動了一下，他不會把劍交給任何人，但可以抱著支離劍給識貨的多看幾眼。

　　若陀眼前一亮，從頭到尾將這柄劍的好處說了一遍，字數不多，處處切中要點，刃側過頭看著他：「你倒是懂行。」

　　「我不算太懂，上面坐那個才懂，我更懂礦石。」若陀小小的凡爾賽了一把，很快他湊近了眯起眼睛：「這個鍛造的手段，你是那個給朱櫻打金針的好工匠吧！巧奪天工！好手藝！我得謝你！」

　　刃愣了一下，記憶的碎片裡似乎是有那麼一點點印象。

　　他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只存在於心裡，不存在於臉上：「有什麼可謝的，舉手之勞。」

　　「那副針救了不少人的命，這不得謝你？」龍王發出豪邁的笑聲，正對著他的三月七舉起照相機：「真的嗎！朱櫻用刃打造的金針救了多少人？」

　　「那當然是真的，我忽悠你們這些小孩子幹嘛！」若陀反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被救的人之一。」

　　「刀劍無心，匠人有情，好手藝……」

　　「我要吃中間那個白白的丸子！」坐在丹恆和刃中間的白露不想聽他們說些聽不懂的話，兩雙筷子同時夾起同一盤菜裡不同的兩個丸子送進她碗裡。

　　白露：「……」

　　大人們看上去好奇怪！


第155章 番外·日常

　　「噗！花花……輕點兒……」

　　戰場上單手掄陣刀不覺得沉重，賴床時叫狸奴壓在胸口著實有些吃不消。作為一隻普普通通的滾地錦三花，這小東西能在眨眼的幾個月間吃到十一斤重……誰見了都得夸羅浮風水好，養人也養貓。

　　「咕嚕咕嚕咕嚕……咪~」狸奴啟動了渴望加餐的引擎。

　　景元把亂糟糟的頭髮甩到背後，眯著眼睛爬起來去摸貓糧桶。

　　家裡的貓糧原本只在袋子裡放，袋口自帶密封條開合很方便。奈何才開了幾回花花就記住貓糧袋子的模樣，趁人不注意咬開老大個口子一口氣偷吃三斤多下去。要不是朱櫻早早發現端倪及時施救，這小傢伙能活活把自己撐死。

　　從那以後就換了個專門盛貓糧的筒藏在櫃子裡，景元自己定時定量喂。

　　寵物店不是沒有專門的自動餵糧機出售，家裡沒買主要一是景元認為寵物還是親手餵養感情更好，二是餵糧機沒有適合狸奴用的，尺寸太大了。

　　「咪~咪呀~咪！」三花把頭抵在他腿上拚命蹭，又嬌又軟的夾著嗓子甜蜜蜜撒嬌。半退休的將軍被它蹭得找不著北：「吃吃吃，馬上吃！」

　　說是這麼說，最後貓飯碗裡只有可憐兮兮的五粒肉乾。

　　「快吃吧，這可是瞞著櫻櫻給你的，被發現了咱們兩個都得挨訓。」景元摸摸貓耳朵，花花看看飯碗又看看這個沒用的男人，大大的眼睛裡滿是震驚與嫌棄——我都這麼諂媚了，肉乾居然連碗底都沒蓋住？

　　景元見狀往它腦袋上狠RUA一把笑罵：「看什麼看，別看了，再看連這五粒都沒。」

　　「……」狸奴氣鼓鼓低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啃，他這才站起來往院子裡看。

　　朱櫻在桃樹下聚精會神與彥卿對弈，看上去雙方鏖戰已久，棋盤旁邊卻沒擺幾顆棋子。他拉開門走到院子裡，站在朱櫻背後觀戰。

　　彥卿動了一下，猶猶豫豫想找師父要提示。

　　「慢一點，想好了再走，起手無回大丈夫哦。」朱櫻假裝不知道景元在背後給彥卿使眼色，紅方中兵過河，黑方無功無過把馬跳過去左面牽制前象右面防一手紅車。

　　不吃子，就是黏著讓對手不知道該怎麼走。

　　景元看看局勢，撇嘴：「飛象局？」

　　「嗯……」朱櫻看著棋子慢慢點頭。

　　「還要下？」景元又看看彥卿，小徒弟倒是沉住氣了，可惜棋差一著。

　　朱櫻用胳膊肘搗搗他要他閉嘴：「孩子想下就下嘛，能花多大點功夫？」

　　你當年對我都沒有這麼溫柔過！前面殺後面堵的可難受了！

　　他挨著朱櫻坐下，撐著胳膊閉目養神：「下完了喊我。」

　　又過了三十多招，彥卿愣是沒吃幾個子卻叫朱櫻把帥悶在九宮裡硬生生悶死，看著棋盤撓著頭髮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啊？」

　　「嗯？輸了？沒事兒，師父給你找補回來。」景元馬上睜開眼睛坐到小弟子那邊重新擺棋，紅先黑後，朱櫻執紅先行走了彥卿方才開局的第一步：「守勢當不動如山，別急。攻勢如雷霆炸響，越直接越狠越好。」

　　瞬息間棋盤上便已幾度交鋒，雙方底線上各自擺了一排「戰利品」。

　　紅方大軍壓境，黑方防守反擊，朱櫻和景元卻都不再走子了。

　　「和棋和棋，走，一塊出去逛逛，今日去神策府的食堂吃飯。」

　　兩個成年了幾百年的人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讓小孩子進廚房，經過好一番協商後一三五商棧食堂，二四六神策府食堂，週日叫外賣。

　　今天週六，雙休日，神策將軍掐指一算，合適去神策府蹭飯。

　　景元拍貓貓一樣拍拍彥卿腦門心兒，少年盯著犬牙交錯的鋒線皺眉：「和棋啊？」

　　不分個輸贏少年人總會有些悵然若失。

　　「是呢，這個時候和棋性價比高於慘勝，及時止損嘛。」朱櫻把棋子收入匣中，起身放回書房，景元領著彥卿在院子裡給他講為什麼要和棋：「比如你帶了十隊，每隊二百人，地形……給養……」

　　等她換了身出門衣服，院子裡等著的一大一小也已經講到尾聲：「……這時候還往前衝不是二百五就是敵方內應，基本沒有第三種可能。」

　　「哦哦！」彥卿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之前師父只會讓他回去自己想，都不講的！

　　小朋友噠噠噠跑到外面，景元悄悄找朱櫻抱怨：「內兄送的棋子分量太重了，不好拿（偷）。」

　　「你覺得，這是什麼原因呢？」

　　不是石珀就是夜泊石，防得不就是某個素行不良偷棋子的人麼！

　　景元一臉平靜：「喵？」

　　無法回答，唯有裝傻。

　　牆外行人稀疏，彥卿不想吃狗糧，快走幾步等一會兒，再快走幾步再等一會兒，朱櫻和景元撐著傘走在後面有一句沒一句的聊。

　　這段時間羅浮各洞天的天氣統一調成了「春雨綿綿」模式，主要因為各處建築該打掃了，下點雨沖一下屋頂，視覺上可見的變乾淨就行。朦朦朧朧的細雨加大了空氣濕度，生機旺盛草木生發，路邊花壇裡的灌木幾乎要蔓延到路面上去。

　　「該換花種了吧！」

　　「是的呢，到季節了，地衡司又要忙碌。」

　　傘檐壓得低低的，撐傘的人只露出半邊下巴。

　　今日雙休，神策府內有三分之一的人選擇給自己放假，出現在食堂裡的策士和雲騎稀稀拉拉。將軍也好驍衛也好，進了食堂都得守大廚的規矩，老老實實排隊取餐，然後找位置坐下。

　　「這是什麼動物身上的……什麼部位？」朱櫻用筷子戳戳看上去很讓人困惑的甜品：「史萊姆？」

　　瓊脂、糖漿、糖粉、食用色素，只需這三樣即可一比一復刻霜糖史萊姆，但是不管怎麼看也不應該是這幅軟趴趴馬上就要融化的糟糕模樣。

　　「我知道我知道！是最近新發現的可食用蕈，看上去就這樣，味道還行。」彥卿盤子裡同樣也有一坨，少年用勺子舀了一塊送進嘴裡：「挺甜的。」

　　「都歸你了。」看不出哪坨更糟糕的兩份「史萊姆」甜品同時送到他面前，收回餐具前景元問了一句話：「彥卿，你學宮的作業都寫完了嗎？」

　　金髮少年猝不及防：「啊？」

　　好一招聲東擊西，只是一個閃神，局勢再無逆轉之法。

　　朱櫻默默起身去買了幾瓶果汁氣泡飲料，回來把其中一瓶放在彥卿面前：「齁著了就喝一口。」

　　「……」彥驍衛奮力與史萊姆甜品搏鬥中。

　　來都來了，神策府自然不能讓人白吃一頓午飯。半退休的將軍被上位了百分之八十的太卜抓去幹活，彥驍衛跑去校場找人過招消耗熱量，將軍夫人找了個不礙事兒的角落補眠——小孩子精力旺盛，哄著他老老實實坐了一上午，昨晚也沒能早些入睡的朱櫻這會兒睏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新照片！看在老客戶的份兒上可以給你打九五折，秒發貨！」

　　「別傻了，不管是景元將軍還是朱櫻姑娘，單人照片早都炒上天，想要便宜點雙人照你要不要？基本全是同框的。」

　　「就是嘛！愛他就要給他花錢，不花錢算什麼粉絲？全羅浮能數出來幾個人既不喜歡將軍又不喜歡朱櫻姑娘的？不存在。」

　　「好好好，我這會兒去發貨，你打款吧，見款放機巧鳥。」

　　「……」

　　這賣照片的生意都快成產業鏈了，羅浮人還是閒得慌。

　　廊外細雨紛紛，正是補眠的好時候。

　　一覺醒來天光已經切換到傍晚，半邊身子都是麻的，扭頭一看身邊不知何時靠著個也來補眠的人。兩處白色長髮混在一起，也分不清楚誰是誰的。

　　她扶著他調整了下姿勢，好讓人能平緩躺在自己腿上。足夠裹住兩個人的毯子蓋在景元一人身上，朱櫻摸出手機玩遊戲。

　　和白露的組隊戰鬥進入新階段，想要保證體驗感唯一的辦法就是提前練。嗯，保證白露的遊戲體驗。

　　又是一小時的負提升，景元早醒了，要不是他胡亂出主意也不至於輸成這副德行。朱櫻憤憤不平把手機放下：「打不過，怎麼想都打不過，不玩了。」

　　「就是就是，別玩了，給。」他從頭髮裡捉出一隻小團雀換走她的手機，團雀支稜著腦袋到底也沒想明白究竟怎麼回事。

　　「啾？」

　　朱櫻托著團雀，用一根手指揉揉鳥兒的頭頂與兩頰，小東西黑豆一樣的眼睛裡泛起油潤的光澤。

　　「明天週日，去丹鼎司看海？」景元又從口袋裡「變」出一把栗子。往鼓鼓囊囊的肚子上劃一道，捏住兩端輕輕向中心擠壓，「喀」一聲黃澄澄的肉滾落在掌心。他掰了一大半栗子肉遞給妻子，另一小半捏碎了餵團雀。

　　鳥兒尖尖的喙啄得掌心又疼又癢，意外得到一頓加餐的團雀吃飽喝足飛到他頭頂梳理羽毛，似乎把過於茂盛的頭髮當成了鳥窩。

　　朱櫻追著團雀的羽翅看了好一會兒，淺淺打了個哈欠：「那就去唄，誰能說波月古海不是海呢。」


第156章 番外·貓

　　「這都是些什麼？難得你想起來收拾東西，」景元從書房桌子上拿起一盒藥用植物樣本看看又放回去，朱櫻立刻把它撿走，「我的私人物品，之前在商棧放了段日子。有別人送的也有自己做的。」

　　類似的盒子還有好幾隻，她埋頭翻找出一個又一個摞起來打算放到陰涼乾燥的地方保管，身後突然傳來物品翻倒的脆響。

　　「怎麼了……欸？」

　　幾年前三月七送的伴手禮【奇物筆記本】砸在地面，旁邊是一堆很眼熟的衣服，衣服下面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喵？」

　　顧湧了一會兒，紡織物中伸出一顆毛茸茸的貓貓頭，「喵！」

　　幾乎瞬間就弄明白了現狀，白色大貓發出悽慘的哀嚎：「嗷嗷嗷嗷嗷嗷！」

　　朱櫻：「……」

　　摸手機開列表打電話。

　　「三月七？不好意思，請問你在提瓦特送我的那個奇物筆記本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它出了點小問題。」

　　無名客那邊的信號不太好，窸窸窣窣的雜音後少女斷斷續續回答：「……黑塔……測試……奇物……」

　　黑塔空間站的奇物？

　　「問……等下……回去！」

　　信號徹底斷掉，朱櫻低頭和白色大貓貓面面相覷：「她說的，應該是『問問黑塔，等下打回去』吧？」

　　「喵咪~」

　　貓咪優雅地抬起前腳邁步，後腳沒能及時跟上，以至於長長一條當場趴窩。大約他是覺得有些丟人，在哪裡摔倒乾脆就在哪裡趴下，原地自閉。

　　朱櫻轉身走到他身邊蹲下：「先帶你去丹鼎司看看？」

　　「嗚……！」這大概是不願意的意思。

　　也不知道這個奇物究竟是長效還是暫時，即便景元一直處於半退休狀態他也還是要時不時回神策府處理一下權限事務，萬一要是長效奇物……嗯，符太卜就該收拾收拾擇日上位了。

　　輕輕把景喵從衣物堆中抱出來，綿長雪白的毛手感順滑蓬鬆，朱櫻退了一步才把他撈起來抱在懷裡。

　　貓咪忍不住撒開爪爪來回交替著踩動，頭頂來回蹭，喉嚨裡發出愉悅的「咕嚕咕嚕」。他蹭了幾下頓住，從頭到尾僵硬得像假貓，似乎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麼奇怪的事。

　　「意識會受到身體形態的影響，表現得更像一隻真正的貓？」

　　這樣軟綿綿暖呼呼怎麼RUA都可以的「小」貓咪就在懷裡，誰能忍得住不RUA！

　　朱櫻一隻手放在景喵身上就沒下來過，從頭摸到尾再從頭摸到尾，心滿意足。

　　視線落在他撒了一地的衣物上，她壞笑著把束髮的紅色髮帶抽出來，三兩下在貓脖子上綁了個蝴蝶結。

　　「好啦，咱們出去玩兒吧？你肯定沒有意見，有意見一定要說哦~」

　　景喵：「……」

　　你看我現在能說「不」字麼？

　　第一站自然是要把大貓貓抱給白露看的，下了星槎進入丹鼎司景喵跳下地開始馴服四肢——哪怕變成貓他的體型也是真貓花花的三倍大小，就朱櫻這身板，真要扛著他走那麼久明日怕是得臥床休息。

　　白露在行醫集市的龍形楓樹下接診，能掛到她這個專家號的多半都是疑難雜症或是有門路的人，危重病患會先送去急救病房，根據情況看需不需要請銜藥龍女施救。

　　好不容易捱到午休時間，小小的持明姑娘已經在心裡計劃好下午要跑去哪裡玩耍了——沒有什麼地方能比波月古海旁的小院子更方便躲藏，先躲進去美美睡上一大覺，然後溜進金人巷吃點好吃的。

　　嗯，就這樣！

　　抱著尾巴在木樨樹下刷了會兒玉兆，牆頭突然躍上一隻大個頭的白貓，長毛金眸，脖子上還扎著大紅色蝴蝶結，既視感可以說非常的強了。

　　「咪呀~」貓咪蹲在牆頭上向外看，白露跟著一塊向門口望去，門開了，朱櫻提著個大號外賣盒子走進來：「好巧！」

　　「誒嘿！」白露看到她就笑成一朵小小的可愛花朵，「好吃的！」

　　「在你最喜歡的店訂的，眼看著機巧鳥送到。」朱櫻把手裡的盒子放在石桌上打開，白露迫不及待撲過去：「限定蛋糕！熱浮羊奶！瓊實鳥串！還有水果拼盤、果凍和糯米點心？好耶！」

　　「不能一口氣全部吃掉，你自己也知道積食的後果吧？」朱櫻把熱浮羊奶打開遞給她：「先喝點熱的暖暖胃，水果拼盤帶回去吃。糯米點心分給負責照顧你的醫助，吃了果凍和蛋糕一定記得好好刷牙，多喝些水好嗎？」

　　「好~」白露舉雙手表示贊成。

　　她只是愛玩愛吃，但並不代表不知節制。

　　長毛白貓坐在牆頭不下來，雞毛撣子一樣的大尾巴掃來掃去，坐了一會兒趴下，陽光照在他的皮毛上，好像有無數金燦燦的粒子圍著跳躍閃爍一般。

　　「下來吧？」

　　幫白露取出蛋糕開好果凍，朱櫻走到牆邊張開手，景喵輕巧在她懷裡墊了一下就落在地上，別彆扭扭的順拐走到白露身邊坐下，尾巴很是講究的盤在前爪上：「喵~」

　　他真的很會利用自身優勢，怎麼好看怎麼凹造型，白露吃一口蛋糕就要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蛋糕配貓還是貓配蛋糕。

　　樹影隨著微風在地面上來回游移擺動，貓咪坐了一會兒注意力不自覺就跟著跑了，低頭認真看著影子，耳朵轉來轉去收集聲音，山竹一樣圓的爪子蠢蠢欲動——撲！

　　「好可愛！」白露孩子心性，哪有小孩子不喜歡白毛大貓貓的呢？能忍住了沒有抹這貓一身奶油已經是她意志堅定克制又克制了。

　　朱櫻：「……」

　　我該怎麼解釋這並不是貓而是咱們羅浮仙舟「高齡」八百多歲的神策將軍？

　　白露咬著蛋糕勺子伸手就想摸大貓的尾巴，雖然一直在撲樹影，景喵還是敏捷的躲開了她的手——尾巴不能給人摸，一定要摸可以給摸一下頭頂，只有一下下！

　　「躲開了呢！」小姑娘有些沮喪，不過很快就調整過來，坐回去高高興興吃果凍。

　　陪她坐了一會兒，朱櫻趕在白露摸手機前抱起白貓告辭：「我還要去趟神策府，那邊的聯絡信號比較好。」

　　方便隨時等待無名客的來訊。

　　「好吧，下次再一起玩呀~」白露擦擦臉頰上沾到的奶油，揚起開心的笑容。

　　朱櫻在神策府遇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彥卿也不是青簇，而是沒什麼交集的符太卜。面對這位未來的將軍，朱櫻的態度變得沉靜許多——她已經將符太卜視為神策將軍，該有的尊重一點也不少。

　　「日安，您是來替景元傳信的麼？」符太卜額間的法眼看上去更像是枚精緻的裝飾品，只是「看上去」而已，這東西妙用無窮，卻也會給接受者帶來無盡痛苦。因為「無盡形壽」的緣故仙舟人身體極度排斥異物，丹鼎司研究了幾千年也沒能改善。

　　白貓懶洋洋「喵」了一聲——不用傳話，傳什麼話？我不就在這裡？

　　符玄眯起眼：「這狸奴……有些眼熟。」

　　長白毛，金眼睛，紅髮帶，還有那個表情和遮住半邊眼睛的毛髮——

　　「我也覺得眼熟，所以才抱來神策府給彥卿瞧瞧。」朱櫻大方的把貓遞出去。

　　遮遮掩掩才會引人疑竇，有時候把秘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反而能保護的更好。

　　她的表情太坦蕩了，符玄自認與這位將軍夫人沒有那麼熟，自然也不會熱絡的去接她的愛寵：「哦，原來如此。彥驍衛在校場上訓練，我還有事要忙，您自便。」

　　「多謝。」朱櫻慢慢把貓重新摟在懷裡，成功騙過符玄和她的法眼。

　　景元：「……」

　　符卿，還需歷練吶！

　　朱櫻此行並不是為了尋找彥卿，「找彥卿」只是個藉口。來神策府一是這裡信號源最好，二是萬一無名客傳回壞消息方便及時告知。比如說十幾二十年內將軍都得當一隻好貓……

　　手機的鈴聲乍然響起，她一手攬著雪白大貓一手接聽，三月七活潑的聲音響起：「好了，咱們剛才和穹一起進了模擬宇宙測環宇蝗災，那些蟲子用翅膀發出的聲波似乎會干擾信號，斷斷續續的。怎麼啦？」

　　朱櫻把事情原委講給她聽，後者愣了一下：「啊？那個奇物？咱當然記得。離開時咱問過黑塔了，她說只是個惡作劇奇物，雖然會讓人變成動物形象可是並不能持續太久，沒有太多實際價值，所以她才會從倉庫裡丟出來。」

　　「不超過十二小時吧。」三月七補充了一句：「主要是動物形象會影響本人，好多被整蠱的人都選擇跑到人多的地方求助，等到時間『砰』的一下變回來，你知道的，衣服可回不來……」

　　話音未落朱櫻扛起貓就跑出這輩子的最高時速——這下不拚命不行了，要不然她都不敢想隔天羅浮論壇上都會飄過什麼樣的暴論。

　　「喵嗷嗷嗷嗷嗷嗷嗷嗷！」白貓同步發出淒厲的慘叫——要不你還是鬆手吧，我自己跑得更快些！


第157章 論壇體

　　「有人說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曾經我是認同的。但是現在，我只想把櫻寶搬出來，櫻寶賽高！櫻寶在羅浮給我履刑者開了個小地圖，我愛櫻寶！」

　　「當我在天舶司旁看到『提瓦特商棧』的時候……應該有人能夠理解我此時的心情吧？」

　　「還用說麼？能刷出隨機NPC的風水寶地，我的快樂老家，從今以後這兒就是我下線的專用地了。」

　　「我在商棧刷到了散寶啊啊啊啊啊！散貓貓！提著書包出門上學的散貓貓！」

　　「芙寧娜女士，請給我一個向您進貢小蛋糕的機會吧！」

　　「你們先別說，讓我說，我居然在櫃臺後面那個隱藏房間裡刷到了擼貓看書的常服將軍？這位狐仙您好，結婚！」

　　「那個小房間嗎？我也進去過，不過我刷到了櫻寶藏在裡頭搓藥丸。笑死，還真是用板子嘩啦啦的搓。」

　　「內鬼出的五星豐饒大櫻寶全都是胡扯，櫻寶進了羅浮直接變成NPC，不給摸了……」

　　「確實不能給。本來就是聯動角色，又一個虛數豐饒？羅剎還幹不幹了？設計成同諧也不合適，阮梅怎麼辦。」

　　「可是我想要櫻寶陪著我吃阮飯呢，我坐大姐姐中間，左擁右抱，人生巔峰~」

　　「醒醒吧，該起來搬磚了。」

　　「朱櫻和阮梅？好好好，這麼玩的話，那我就只能掏出我的成男隊伍了。美人還是年長的香啊！富有且慷慨！」

　　「也不是所有的年長美人都慷慨……我絕不是嫌棄將軍衣服穿得太規矩！」

　　「白毛金瞳大美人，嘿嘿嘿。」

　　「想躺在將軍的獅子身上，左邊放個朱櫻餵我吃東西，右邊放個阮梅彈琴唱曲，前面放個飲月君跳舞。」

　　「我也想！」

　　「我也想！」

　　「誰不想呢！」

　　「滴！古國皇帝體驗卡！」

　　「事實上是被將軍使喚得團團轉，櫻寶笑眯眯看阮姐抽我抽得滿地亂爬，飲月君鼓掌欣賞，一把傷心淚！」

　　「不要這麼快就把真話說出來啊啊啊啊啊！」

　　「合理分析，大櫻寶如果能實裝，估計又是張人權卡。約等於抽了個建木？帶詛咒的治療？還是對不死生物特攻？」

　　「肯定會削弱嘛，劇情裡強得一比的大佬到了咱們手裡最多也就只給個基礎數值。比如隔壁達達利亞，只給人不給大鯨魚，差評！」

　　「對啊對啊，景元的神君非得一輪才劈一次，實際戰鬥肯定不能這樣，等他疊滿十層黃花菜都涼了。」

　　「個人認為仙舟版的朱櫻大概率是不會實裝了，看描述桃都和她本人是一體，相當於樹成精了吧。那用技能時解除怪的各種魔陰BUFF很正常吧，羅剎大招不也是能解控，都是虛數都是治療，馬哈魚不可能為一個聯動角色爆天命大主教的金幣。」

　　「唉……想想嘛，想想又不要錢。」

　　「可是我好想三百六十度鑽研一下櫻寶裙子上的花紋啊……仔細看的話那個花紋是會變的，有時候是山川湖泊有時候是樹木花草，好好看……」

　　「呸！你那是看裙子上的花紋？你分明是饞人身子，你口口！」

　　「那你不饞囉？」

　　「我才不饞，我只是櫻寶的狗罷了！」

　　「很好，今晚就和櫻寶溜你。」

　　「櫻寶，嘿嘿~櫻寶~，不給實裝也沒關係啊，每天上線有了新的日常，找櫻寶！藏在哪裡了呢？丹鼎司？長樂天？金人巷？流雲渡？還是商棧？」

　　「雲騎軍在嗎？這裡有變態啊！」

　　「開門！千岩軍！」

　　「開門！愚人眾！」

　　「開門！十王司！」

　　「開門！往生堂！」

　　「綏園一處無名墓碑前可以隨機刷到櫻寶哦~」

　　「我也看到了！她會用樹枝抽歲陽，可愛！」

　　「別抽歲陽，抽我，我存護命途，結實，扛得住！」

　　「我想讓櫻寶上車，列車上還少個醫務室呢，對吧列車長？」

　　「帕姆，你也不希望星穹列車因為缺少醫務室而評價降低吧！」

　　「列車長連夜修個醫務室出來。」

　　「我星瓊都攢了一個大保底了突然跟我說櫻寶不進池子，憑什麼啊？為什麼啊？我要櫻寶！馬哈魚你把櫻寶還給我！」

　　「馬哈魚搖搖魚鰭，若無其事的游走。」

　　「有沒有人注意到櫻寶在長樂天出現的點位？這個位置上我好像見過將軍？」

　　「NPC都是隨機出現的吧！路邊的普通院子，倒是出牆的那樹桃花做得真好看，櫻寶站著看一會兒，景元停下來看一會兒，別的NPC也會留下盯著看。」

　　「還以為景元的語音會有更新內容，結果櫻寶不實裝，語音也不給了，嚶嚶嚶嚶！櫻寶！我的櫻寶啊！」

　　「都怪你們！都怪你們發癲發得太瘋，把我櫻寶嚇壞了！你們賠我的櫻寶！」

　　「官方也沒說不實裝吧，就朱櫻那個建模，怎麼可能不實裝。再說了有大佬考據出她是豐饒的令使，估計要等後面豐饒星神的劇情出了才會實裝。剛好拉開時間差，今年不落地明年後年呢？治療角色不可能一直就那幾個，總要更新，也談不上爆不爆羅剎的金幣。」

　　「有道理，看看隔壁，某原，隔了幾年璃月仙人該實裝不都實裝了？連坨坨都下了池子，馬哈魚怎麼可能否放過櫻寶這個肯定賺錢的角色。」

　　「從今天起，等櫻寶的長期活動就要開啟了。等櫻寶的第一天。」

　　「藥王慈懷！建木生發！櫻寶抱回家！」

　　「群巡獵，來看看有沒有豐饒孽物出沒。」

　　「群歡愉，看看巡獵和豐饒打起來沒。」

　　「打起來！打起來！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阿哈！這可太有樂子了！」

　　「櫻寶徹底走了豐饒命途，我青梅竹馬散了，傷心。」

　　「也沒有吧？青梅竹馬只是猜測，再說了仙舟並不歧視命途，只要別搞什麼長生不死的研究就行。丹鼎司可是窩著一群豐饒呢，還不是獨占一張地圖。」

　　「笑死，丹鼎司，仙舟酒廠無疑，跳槽的、二五仔、臥底、蒔者……什麼牛鬼蛇神絡繹不絕，像我櫻寶這樣的正常人反倒待不下去。」

　　「你們是不是忘了景元只是巡獵的將軍他不是巡獵的命途啊！他智識OK？」

　　「智識機制還是有點問題，對群輸出數值實在不好平衡，總覺得不太好用。不是強度焦慮哈，是真的有點彆扭。」

　　「不許你說我景元元！手感彆扭是我的操作不好，疊不上神君是我數學沒學明白，強度低是我臉黑刷不出遺器！」

　　「XP黨無所畏懼，景元元復刻，朱櫻櫻入池，都可以，給怪加血我都能讚一句機制有創新。馬哈魚趕緊的把櫻寶端上來！」

　　「想當初一個個一口咬定我櫻寶鐵反派的人呢？那些倒立洗頭的，吃鍵盤的，趕緊都準備上，金人巷的雜耍攤子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櫻寶她，我哭死，她好守序，在商棧遇到她戳對話時她會問我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及時補充水分，還親切的指路廚房……雖然廚房裡啥都沒，但是她關心我！在這個只有外賣小哥才會一個電話就上門的冷漠世界裡，櫻寶這兩句問候你們懂嗎？你們不懂！你們只關心幾刀能砍死寰宇蝗災的蟲子！」

　　「對話不一樣？丹鼎司的櫻寶提醒我不要亂往嘴裡塞東西。」

　　「好刀，櫻寶是想到自己了吧？」

　　「靈問死有餘辜！」

　　「靈問死有餘辜！+1」

　　「靈問死有餘辜！+2」

　　「靈問死有餘辜！+3」

　　「……」

　　「有一說一，櫻寶刀人那段劇情看得好爽，反手活剮靈問，撕裂洞天，順手把豐饒孽物盤踞的星球也給炸了，要不是豐饒早早預定她必然是巡獵命途，帝弓司命痛失一員大將！」

　　「換我高低當場爬回來再把鱗淵境也給點了，別問，問就是遷怒。」

　　「櫻寶本來還不打算下狠手只想逃，轉頭聽見鏡流白珩會受牽連就坐不住了，後頭靈問死那麼慘估計也有他打算對景元動手的緣故，櫻寶對景元元是真愛啊！過劇情消耗掉我一包紙巾！」

　　「要不是有提瓦特，這就徹底BE了吧，連道別都沒有，死亡突然而至……背負著不名譽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凋零。」

　　「不行，我水元素充盈了。」

　　「別刀了別刀了，孩子被刀麻了。」

　　「櫻寶後面肯定有大劇情，伏筆太多了，鏡流可還活著呢，我刃叔難道真沒救了嗎？若陀瘋了那麼久不還是被救回來，憑什麼點刀哥不行？因為他五三發多了？」

　　「應星帶櫻寶逛金人巷的CG一直是我的屏保，都是短生種，都是天才，咋就不能是CP了？工造司加丹鼎司絕殺好不好！時代變了啊大人們！」

　　「噗！我在想刃要是遇上散寶會是什麼場面？神造人偶！賽博菩薩！刃叔怕不是當場加入崩門。」

　　「不得了，開始腦補刃叔舉著扳手追在散寶身後的畫面。」

　　「都是風系，都是大C，哈哈哈哈哈哈哈！」

　　「散寶：家人們，誰知道啊，最近被一個變態纏上了，動不動就送我各種零件和關節潤滑劑。」

　　「CP黨圈地自萌，謝謝。」

　　「櫻寶單推！」


第158章 番外·IF

　　「瞧瞧~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景元似乎對「門」這種東西存在某種天然的排斥心理，無論如何也不肯用正常的方法走進朱櫻所在空間。

　　少年撐著牆頭從窗外翻進病房，對於這種行為朱櫻已經懶得說他了。

　　此番他連帶隊出征到回來處理庶務，一眨眼就是一年過去。回到羅浮氣都沒喘勻就被師父抵在神策府內給將軍處理比小山還高的庶務，好不容易才從騰驍手下討到半日空閒，衣服且來不及換就滿頭大汗從長樂天直接跑進丹鼎司。

　　「又翻牆，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走正常人該走的路？唉……叫人看見高低給你安個罪名，到時候挨了軍棍別找我給你換藥。」

　　朱櫻坐在病床上，背後壓著好幾個軟綿綿的枕頭。她放下手裡的書，看向又朝上拔了一節的景元，無奈搖頭。

　　嘴上似乎特別嫌棄這人，柔軟的藍眼睛裡暗藏著融融暖光。

　　景元向來愛自由，最不喜歡別人指點自家江山，也就朱櫻能這麼說，換了別人他早笑眯眯岔開話頭給個軟釘子吃：「哎呀，不聽不聽，翻牆快，敲門還得等，我不樂意。快點閉眼，我帶了樣好東西給你。」

　　說是這麼說，他迫不及待攤開掌心將手裡用於挽頭髮的裝飾品亮給她看：「我問過好些老仙舟人，據說建木未生前家裡都要給長大的姑娘辦成年禮，好像是要用首飾把頭髮束起來吧？去年這會兒錯過了，今年我給你弄！」

　　金燦燦的髮釵很適合她如今桃花盛放般的顏色，他自信滿滿說起買下這對首飾時自己有多詳細的請教過賣家該怎麼使用，朱櫻見他興致高昂也就不說什麼，解開布巾任由烏黑細密的青絲散落。

　　錦緞般黑亮順滑的長髮撒滿靠枕，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散在床上，景元繞到朱櫻身側，很是彆扭的擠在牆壁與病床之間的夾角上試圖將它們摟在一處。

　　「別動，」他單手壓住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掬起黑髮握在掌中。

　　青絲微涼而潤滑，順著指間縫隙宛如流水傾瀉般滑落。

　　少年一邊回想買東西時記住的要點邊擺弄掌下滿滿一捧長髮，智識的大腦和巡獵的手頭一次出現配合問題——不管怎麼努力總有幾縷黑髮散落，漂亮的雙股髮釵更是好像與朱櫻不兼容，不是簪不住就是滿頭亂跑，明明別在左邊鬆開手一看莫名其妙就跑到後腦勺上去了……

　　「嘶……」

　　如果只是頭皮被扯來扯去忍也就忍了，景元手上力氣大，不是這兒就是那兒時不時拽掉幾根髮絲，疼得她眼角直泛淚花。

　　「對不住對不住，我重新來！」少年慌慌張張鬆開手，瀑布般的黑髮垂直落下，披在朱櫻的病號服上。她側頭向上不滿的看了他一眼，揉著頭皮嗔道，「你到底會不會？不會就讓開，放著我來！」

　　景元還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冷不防朱櫻轉過身讓了塊地方，非要拉著他坐下：「我給你梳一遍，你看一下。」

　　紅色髮帶被她抽走，蓬鬆的白色頭髮梳通後被她左擰一下右擰一下很快就固定好雛形，再將裝飾品輕輕推進去，朱櫻輕輕拍了他肩膀兩下：「行了，景大美人兒。」

　　鏡子裡一位身材高挑眉眼英挺的鮮亮「女子」瞠目結舌，眼角上的淚痣都快飄出去了。

　　「不是，欸？欸——？」景元貼近鏡子左右看看，反手摸摸：「還別說，確實挺好看。等著，哥認真給你整一個。」

　　他總是這麼生機勃勃，透著一股鮮活向上的勁頭。朱櫻笑著給他將髮釵取下來，拆散被本人摸得亂糟糟的髮髻重新為少年紮好高馬尾。

　　這傢伙頭髮可真厚，瞧著一片雪白毛茸茸，摸起來居然還有些扎手。拿起正紅色髮帶紮好他的馬尾巴，她搖頭拒絕景元「再來一回」的提議。

　　「你不累嗎？我往旁邊讓讓你躺著歇一會兒。等會兒又要趕回軍中，能休息就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她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要藥分劑》繼續看，景元好奇的彎腰從後面瞄了一眼，「你在研究魔陰身？」

　　「嗯？」朱櫻含含混混應道：「嗯，大約有些想法。從魔陰身出現預兆到十王司把人帶走，中間這段時期應該能做點什麼，總之……得給人留個正經告別的時間。」

　　問題在於她能設計出丹方卻沒法實踐，茲事體大，一個連行醫執照都沒有的醫助是不能得到「患者」信任的。再者丹方可能需要用到的物料裡有好幾樣都是丹士長三令五申必須嚴格看管的種類，就算她願意多花幾個錢通過私人渠道想辦法，也一樣弄不到。

　　難道要去金人巷找黑市商人麼？

　　景元作為長生種還只是個半大少年，魔陰身暫且不在他的思考範圍。不過他並不反對朱櫻找個難以逾越的高峰去攀登——心有掛念的話，或許還能再多留她一段時日。鏡流和白珩說話並不會避著親傳弟子，所以他也知道丹士長拒絕再給朱櫻開藥的事。

　　真是不甘心啊……

　　「櫻櫻，白珩前輩跟我說她一直打算帶你去綏園玩兒呢，可惜總也抽不出空。不如咱們現在溜出去吧？綏園今天有狐人們的相親會！」

　　綏園是狐人工匠為族人們打造的歡聚飲宴之所，平日也不拒絕外族人賞玩，只是別人的相親會……混進去幹嘛？

　　「啊？狐人們的相親會？你去看還是你去相？」她茫然的轉過頭看著他，景元「吃吃吃」笑了幾聲：「我好奇麼，櫻櫻~好櫻櫻~陪我去嘛！咱早點出門慢點走，瞧瞧熱鬧就回來，要不要在外面吃點啥？」

　　朱櫻本不想去，一想到自己時日不多，到底還是掙扎著起身梳頭換衣服——如果能留下足夠多的記憶……往後的數百年時光中，他會不會偶爾想起我呢？

　　這算是她難得的小小私心。

　　景元得了她的應允樂不可支，立刻打玉兆叫星槎，四五個通話總算找到一個願意來丹鼎司接人的師傅。朱櫻如今把醫助制服當做常服穿，三兩下很快穿戴好，又破天荒給自己綰了個髮髻，金釵深入烏黑的青絲間只留個頭在外面。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反手摸摸戴在頭上的裝飾品。

　　笈禮是這樣的嗎？好像不是啊。不太清楚……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他肯定是曉得些什麼了。

　　她攤開掌心在臉上拍拍揉揉，很快揉出兩抹薄紅，臉色也不顯得那樣寡白。

　　綏園中洋溢著快活的笑聲。

　　狐人大多性情開朗豪爽，哪怕相親也大大方方敞開了互相看，有相中的也有相不中的。相中的兩個手拉手肩並肩往院子深處去邊聊邊逛，沒相中的要麼換個目標試試要麼坐在席間吃東西瞧熱鬧，嘻嘻哈哈自得其樂。

　　綏園並不拒絕外族人進入，景元拉著朱櫻溜進院子直奔青丘台，這台子一側通向處幽靜竹林，另一側水脈充沛，偌大一個荷花池趁在後面。又有狐人們席間興起歌詠舞蹈，確實很有些熱鬧看。

　　「櫻櫻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買些飲料。」

　　時近正午，天上擬造的陽光有些熱。景元擔心朱櫻不適，給她找了個避風僻靜的地方坐著歇腳，自己一溜煙跑去找自動售貨機。

　　他單想著把朱櫻藏在人少的地方，卻忘了自己也是個引人注意的相貌。尤其少年身上還穿著雲騎驍衛的制服，多少適齡的狐人姑娘看見了少不得眼前一亮。

　　「小哥小哥，你多大啦？家住哪裡？姓甚名誰？別害羞呀，快點說說！」

　　歡快的笑聲中夾雜著幾句「姐姐疼你」之類的混話，景元一臉高冷目不斜視快速走過去，找到售貨機買了兩瓶酸梅飲。

　　別人見他飲料買雙份兒就知道這必然是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也不糾纏，頓時唉聲嘆氣一哄而散。

　　他懷裡揣著兩罐飲料往回跑，遠遠就見假山外的石凳旁圍了好些人，怎麼都已經把朱櫻藏在沒什麼人的角落裡了她還是被著急找另一半的年輕狐人給找到？

　　景元離開後朱櫻就坐在角落裡欣賞遠處狐人們的表演，那些生機勃勃的笑聲令她異常羨慕。如果可以的話她並不希望自己總是這幅風一吹就倒的嬌怯模樣，如果人真有下輩子，一定要擦亮雙眼投個健康的身體。

　　可以隨意跑，放肆笑，隨心所欲去做想要做的任何事，而不是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做一尊紙糊似的病美人。

　　綏園今日人多，再偏僻的角落也有被發現的可能，尤其當這個角落裡斜倚著個嬌嫩花朵一般的姑娘時，被發現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也就是個晃神兒的功夫，朱櫻周圍就圍了好些狐人，有姑娘也有小伙子——仙舟並沒有規定兩口子性別非得不一樣，只要別藏著掖著騙人就成，主打一個但求能過到一處不求子孫滿堂。

　　願意生的自然願意，不願意生的……強迫也強迫不了。

　　「妹妹你叫什麼呀？等人呢？今兒有相中的麼？」

　　狐人姑娘的直爽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沒有相中能不能考慮我？」

　　頭一次遇上這種陣仗的朱櫻整個人都傻了：「……啊？」

　　她害羞的掃了眼對方的脖子，確定沒有喉結，這樣也行？！

　　好不容易才舉著兩瓶飲料擠進人群的景元也有點傻。

　　不是，日常防著男的還不夠，現在是連女的也要防著了嗎？


第159章 番外·IF

　　「妹妹，你倒是說句話呀？」

　　來相看另一半的姑娘微微欠著身站在朱櫻面前，笑靨如花。

　　旁人眼裡這也是一幅美極的畫卷了，英挺颯爽的女孩向秀美柔和的姑娘吐露好感，彷彿兩樹花枝隔著牆也想蹭在一起。

　　朱櫻漲紅了臉，該怎麼拒絕才不傷人呢？

　　蒼白的臉頰染上大片緋紅，就像落霞鋪在雪原上，看得排隊等著告白的其他狐人心頭火熱。

　　妹子你喜歡什麼樣的你說啊！咱們這麼多人，總有一個你能看得上的吧！

　　一罐酸梅飲骨碌碌滾過眾人腳下，輕輕碰在她裙邊，少年璀璨的金眸裡盛滿不可思議：「櫻、櫻櫻？你？」

　　狐人們逆著酸梅飲滾來的方向將視線聚集在他身上：「？」

　　朱櫻.exe未響應。

　　這人平日摔斷胳膊也能混不在意說無事，怎麼忽然好好的就快哭了呢！

　　少年穿過人牆走到女孩身邊，彎腰撿起沾了灰塵的飲料罐，把懷裡乾淨的那瓶打開遞給她。他看上去是真心實意的在難過：「你，你更喜歡女孩子？」

　　唯獨這種天生的事他毫無辦法，總不能向丹鼎司遞交手術申請吧，長生種改不了性別！師父打不打死他另算，想想其他朋友怎麼看……等等，或許也不是不行？

　　「你都在想什麼啊！」朱櫻成功重新啟動，一看這傢伙臉上的表情她就一陣惡寒，「不要去做奇怪的事！」

　　「我都不知道你喜歡女孩子！」他居然還委屈上了，失魂落魄可憐兮兮的就像從水溝裡爬出來的落湯貓。

　　知曉他這會兒表演成分大於認真，朱櫻心底忽然湧上一陣怒火——不是你先疏遠的麼？

　　「我喜歡誰不喜歡誰要你管？你又管不了，你還非要管，今日高興多說兩句話，明日不高興人影都不見一個，當誰都得候著你不成？」

　　眼圈一紅，少女扶著欄杆起身斂裙低頭離去，一圈狐人你看我我看你，到底盯著景元趕他：「快追過去解釋啊！你長嘴了吧？總不能長嘴就為了吃飯？該道歉道歉，該說什麼說什麼。你不說人怎麼知道？再心有靈犀不還是只能亂猜？」

　　這明顯就是窗戶紙沒戳破的小情侶吵架嘛，幹嘛把我們這些著急找伴侶的單身狐捲進來？狐狸是犬科沒錯但不意味著我們願意吃狗糧哇！

　　「我！我們！欸！」景元左看看右看看，順手就把酸梅飲塞給距離最近的那個狐人姑娘，少年搓搓指尖：「姐姐，有沒有什麼傳承？」

　　狐人在這方面頗有「建樹」，問問專家嘛，不丟人。

　　「你還要什麼傳承？」狐人姑娘恨鐵不成鋼的撇他，「你臉皮已經足夠厚了，自由發揮吧！」

　　其他狐人亂糟糟的支招：「開門見山，哄了就跑，趕緊把名分定下避免節外生枝。」

　　「就是就是！你得先占住大義才能把後面那些別有用心的都趕走。」

　　這會兒大家都忘了自己就是「別有用心」的那波。

　　「快去吧你！」一群狐人笑嘻嘻的把他往外趕，「下次再一起來綏園玩啊~」

　　景元擦擦鼻尖，一溜煙跑出去。就朱櫻那個跑一步喘三喘的速度，這會兒都不一定能走出青丘台。

　　果然，他在青丘台下的樓梯上捉到芳鄰青梅一隻，趁她沒反應過來扛起就跑。右邊燕樂廳上頭也有處涼亭，人少比較好發揮……

　　主要是人足夠少，櫻櫻不至於害羞到昏過去。

　　「你放我下去！討厭！」

　　被人用個巧勁甩在肩頭帶著跑，雖然沒有硌到哪裡不舒服，朱櫻臉上卻也燒成一片火海。

　　路人帶著善意與祝福的笑容讓她倍感諷刺，用力敲了景元兩下，這傢伙只是傻笑，一個字也不應。

　　「往那邊兒去，那邊兒人少~」

　　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起鬨，景元朝指路的狐人點點頭，身後傳來豪爽的吆喝：「記得請咱們吃糖！」

　　升降台附近就沒有什麼人影了，上了升降台景元才把朱櫻從肩膀上放下來抱著，生怕她一時掙扎得厲害再摔下去：「好櫻櫻，好妹子，彆氣彆氣，我有話和你說。」

　　朱櫻滿臉通紅，眼淚大顆大顆沿著臉頰向下滾：「你還笑！你還說！」

　　「我不笑我不笑，話還是要說的，不說你盡在心裡埋怨我。我以為你早知道的，從小到大我也沒多看過旁的姑娘半眼，妹子真是要冤枉死我。」

　　升降台到頂便是一片平地，左邊往上走直通偃息館舞台，名伶手裡拿著象牙響板站在屏風前淺吟低唱，右邊走到底好似無路可去再往左一轉，山岩一側柳暗花明之處又是個空無一人的小亭子。

　　進了亭子景元鬆手，朱櫻落地趔趄了一下，轉頭就往外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把人拐到這兒，景元才不放她跑掉，眼疾手快撐在山岩上恰好攔住：「別走……」

　　「我留這兒幹嘛？給你逗趣兒麼！」朱櫻恨得直跺腳，髮髻裡的簪子因著動作滑落，叮噹落在地上。景元看都不看它，壓低視線非要她看著自己：「櫻櫻，櫻櫻！」

　　她哭得可憐，上氣不接下氣：「你別拿我取笑……」

　　「我哪裡取笑過你呀！」他無奈得直撓頭髮，「我從別人那兒借個膽子來都不敢取笑你。櫻櫻，妹妹，你真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還是說實在厭煩我，睬也不願一睬？」

　　聽他盡說些這樣的話，朱櫻把臉扭到一旁：「我才不要你可憐，你也不必因著師父的話委屈自己。」

　　景元這回是真被她給氣笑了，又捨不得兇她又不願意放手，猶猶豫豫磨磨蹭蹭，到底橫下心——

　　「你就不信我，走走走！現在就去地衡司，我給師父打電話，你看咱們兩個等會兒誰可憐。」

　　說著他真把玉兆摸出來聯繫鏡流，朱櫻紅著臉上前不讓他撥號，撲騰兩下就被摁在懷裡動彈不得。

　　鏡流這會兒在忙，沒有接玉兆。景元不信這個邪，換了個號碼找白珩。

　　所幸這回有人接，白珩還在納悶兒：「什麼事兒啊元兒？我剛和你師父通話要她來天舶司保我呢，她沒空？」

　　景元：「……」

　　靠不靠譜啊！能不能靠譜啊這一個個的！

　　從天舶司保人，尤其還是個累犯，沒有個半天時間根本不成。

　　少年低頭看看懷裡腦門都紅透的女孩，心想著錯過這次機會這輩子不一定還能再有下一回，手指換了個方向，玉兆響了兩聲被接聽：「丹楓你趕緊的從鱗淵境出來，咱們長樂天地衡司公廨見！你再拉個人！」

　　成年歸成年，以仙舟人的壽命來看二十多歲也實在是太年輕了，想要做婚姻方面的登記需要有一個以上的年長成年人做見證。

　　鏡流和白珩是不能指望了，還好有持明龍尊可以期待一下。

　　朱櫻：「？」

　　景元和飲月君這麼熟的？熟到可以直呼本名……

　　一連串等式在大腦中迅速達成，她立刻明白自己到底怎麼進的丹鼎司。

　　不行，還是讓我趕緊昏死過去吧，否則明日急救病房都不好意思進了！

　　那邊丹楓正被龍師念得暴躁，腦子裡塞滿各種記憶碎片精神狀態岌岌可危，接到景元的玉兆想也不想提著擊雲就出門。龍師們還想上前，龍尊一個雲吟御水人就不見了，連浪花都沒留一朵。

　　他好歹還記得景元說要再喊上個人，於是直奔工造司二話不說把舉著錘子的工匠拖去長樂天，遠遠就見景小元拉著他的常年病危患者等在地衡司公廨門口。

　　「搞什麼啊！？你要是說不明白怎麼回事我也不介意研究一下持明龍尊作為材料能打造出點什麼垃圾。」

　　應星單手掄著工具，神色陰暗彷彿被人欠了一百條命。丹楓昏昏沉沉：「不知道，景元要我喊上你，應該很重要。」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就把我從工造司拽出來？」應星掂了掂手裡的錘子，「說吧，你今天打算挨幾下？」

　　不等他真的當街「刺殺」持明龍尊，劍首的寶貝徒弟拉著眼圈兒紅紅的小醫助上前握拳行禮：「應……」

　　「你先等等！」應星看見這小子就肝疼，認真的後退半步問朱櫻：「你又哭什麼？這小子欺負你了？叔替你錘他？」

　　「走走走，進去再說！我要和櫻櫻登記，需要你們做見證簽字。」景元今日是豁出去了，再不兵行險著說不得下次出征回來他就得去喝朱櫻和別人的喜酒，不得行、不得行，那怎麼能行？

　　兩三步路距離丹楓只覺得自己是不是要回鱗淵境化卵轉生了：「你說什麼？」

　　應星幾乎與他同步：「要是被強迫你就眨眨眼。」

　　朱櫻：「……」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到現在腦子裡還蒙著。

　　「櫻櫻害羞，你們不要嚇唬她。」景元把朱櫻拉到另一邊擋住，「別怕，應星不操縱金人時根本打不過我。」

　　「我看你是皮癢了，小子。」應星摸出金人的控制扭，丹楓又問了一句：「鏡流知道嗎？」

　　「師父和白珩在天舶司，她們來不了。」景元鎮定的不得了。

　　丹楓指著他鼻子抖了會兒手：「逆徒！」

　　**！腦子都被這小子氣清醒了。


第160章 番外·IF

　　長樂天

　　地衡司公廨

　　辦理戶籍變更的職員瑟瑟發抖。

　　飲月君啊！活的！會喘氣兒的！那麼大一個站在前面把景家小公子訓得抬不起頭！

　　「荒唐！胡鬧！不負責任！」

　　他每說一句景元就縮一下脖子，縮完立刻恢復原狀等下一句，主打一個我也許有錯但絕對不認。丹楓訓得更起勁了，總是被龍師圍著碎碎念終於有機會輸出，話題的核心逐漸從「不遵醫囑隨意將住院病患帶出病房」轉到吐槽，把地衡司職員嚇到石化褪色後語氣一轉又把跑偏的地方拽回來：「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如何就如何，羅浮還有法度可言？」

　　景元：「哦。」

　　丹楓：「……」

　　這個字好熟悉，（仙舟粗口）！

　　「嘖，你還能不能說到重點了？人都已經帶出來還能怎麼辦？塞回去？」應星手裡還拎著他的錘子，朱櫻的注意力全在他已經癒合的傷口上：「有影響麼？癒合過程是個什麼感受？」

　　景元偷偷看朱櫻，突然衝她笑笑還吐了下舌頭。

　　朱櫻紅了臉，噘噘嘴軟乎乎的瞪他。

　　兩個小東西這副樣子，大人誰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應星覺得還好，他本就是短生種時間維度與朱櫻類似，二十出頭的姑娘也不小了，只要她屬實自願，他不認為需要橫加干涉。丹楓生氣的點也不在兩個年輕人要登記上，他氣得是景元隨隨便便把危重病人帶出病房。

　　萬一路上出丁點事，後悔都沒地方哭去，臭小子！

　　「那……那個，幾位，咱們這是打算，打算辦什麼事兒來著？」地衡司職員笑得比哭都難看。

　　景元立刻把還沒說夠的丹楓甩在腦後，上前拉走朱櫻來到桌案前：「登記，婚姻登記！」

　　「啊？」

　　職員恨不得自己沒張嘴問，景家公子想和個短生種姑娘登記，這事兒景家人知道麼？

　　也就是這個公廨足夠小，沒有景家其他人任職，不然哪裡允許他如此隨意。

　　「你不會跟我說今日系統卡了吧？這裡有工造司的百冶哦，可以馬上給你修。」

　　少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職員放下手裡的玉兆：「沒，系統沒卡。但是您家人知道這事兒麼？羅浮法律是婚姻自由，您找個持明或是狐人都好說，這位姑娘……我也只是個小職員，您別為難我呀。」

　　朱櫻搖頭想說算了，應星在背後推著她不許她往後退：「短生種怎麼了？短生種吃你家蛋白米喝你家鱗淵冰泉了？」

　　「家裡人」這三個字簡直戳在丹楓逆鱗上，龍尊的氣息越發深邃，職員猛地打了個嗝：「嚶！」

　　「是我和櫻櫻在一起，不是景家和她在一起。」他鬆開手面對朱櫻，拱手彎腰行禮，「兩小無猜逾十載，今日願與朱櫻姑娘締約紅葉之盟。有長輩二人見證，奉書有司為錄。」

　　「可是……」朱櫻垂下眼瞼，話裡隱隱帶著泣音：「可是我沒有時間了呀！」

　　「唉……冤孽。」丹楓無奈搖頭，應星給了他一腳要他閉嘴：「沒你事兒！」

　　柔軟如桃花的姑娘挺直脊背，堅定搖頭：「不，我不答應。」

　　「我最多還有一年便要到大限之期，師父待我恩重如山，阿姨愛我如同親女，兄長……」她深吸一口氣，睜大眼睛不讓眼淚落下來，誰都聽得出她在說違心話，忍不住跟著一處難過。

　　「我不是你兄長。」景元搖晃了一下差點站不穩，朱櫻未必真的只剩一年，時間不多卻也是事實。她自己就是個出色的醫者，否則實在想不通為何如此絕望——因為她已經看到了終點，甚至已經在為離開做準備。

　　「櫻櫻你自私一回，答應我好嗎？」他悲傷的凝視著她，「別讓我長情無所寄。」

　　她楞在原地，不太敢相信聽到了什麼。

　　「你瘋了？」

　　她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看著他，想搖頭卻見少年眉心壓低，金色眼眸隱隱有些水色：「好妹子，你就當可憐可憐我。不要拒絕，同我成親，我做你的未亡人，他日我若隕落便與你合葬，好麼？」

　　應星抽抽嘴角看丹楓：「……」這小子來真的？

　　丹楓回給他一個眼神：「……」那要不然呢？

　　地衡司職員此刻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躺到半夜再揭棺而起給自己幾巴掌。兩個年輕人情意綿綿，就顯得他是個壞蛋了。

　　你們不要這樣！我也不想啊！

　　「婚姻大事，不要僅憑意氣胡鬧！」最後還是龍尊抗住了一切：「我來問，照實答。」

　　他掃了眼應星，白髮匠人把景元拖到旁邊不讓他礙事，再轉回來看著朱櫻，看似年輕的威嚴青年難得心虛了一下下：「莫去想那些命長命短之事，景元一個雲騎驍衛，說不得明日出征比你沒得還早。」

　　「單只說這個人你是何觀感？」他忽然有了種推銷不省心兄弟的老父親心態，完全不去看角落裡悄悄比大拇指的少年：「這孩子年少聰慧，意志堅定，只是性子還有些跳脫。蒙姑娘不棄青眼有加，若是有意我願做個見證，若姑娘著實不願，我也會嚴加管教不讓他再騷擾你。」

　　他一說話地衡司職員身上的壓力迅速小了許多，後者立刻打開光屏：「是是是，咱們羅浮不講究那麼多，還是得兩個人能過到一塊去。」

　　好歹趕緊把這幾尊大佛哄走吧！公廨門都不敢開了！

　　朱櫻把頭一低不說話——要她說景元的壞話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別提私下兩人打鬧時都說些什麼，人前她絕不說他一個字不好。

　　看來還是有戲。

　　丹楓又給應星使眼色，工匠拎著少年把他送到龍尊面前：「喏，你問。」

　　「景元，你可知朱櫻天生體弱，如今已至極限？」面對這傻小子他就沒什麼好脾氣了，一副看誰都「你個廢物」的表情。

　　景元正色回答：「我現在知道了。」

　　「你若一意孤行，可想過她最後這段日子怕是難得清淨？景家人你可管得住？神策府中如何報備？」

　　丹楓提到的全是正經事，應星看他眼神兒都不一樣了。

　　「櫻櫻想住景府我便能管得住景家人，她若想在外面清淨我就隨她一起住丹鼎司。或以驍衛銜向騰驍將軍告知此事，申請家屬隨軍。」

　　這會兒功夫他也想了很多，唯獨沒有放棄這條輕鬆的路。

　　丹楓看看面前這兩個年輕人，腦子裡無數碎片化的記憶都沉寂下去，整個龍冷靜無比：「景元，你有沒有想過朱櫻身後之名？會不會有人因今日瘋魔似的行為猜忌鄙夷她？」

　　「……」景元沒說話，他自家是全不在乎旁人如何議論的，事成眾人讚揚，事敗千夫所指，這本也是世間常理。然而同樣的事放在朱櫻身上，他就沒有那麼淡然了，「櫻櫻很好，若有非議皆由我一人承擔。」

　　「你說由你承擔便能由你承擔？悠悠眾口，你可能堵的住？」他的態度堪稱嚴厲，應星忍不住咳嗽兩聲：「咳咳！咳咳！」

　　差不多得了啊！這是鏡流的徒弟，又不是你的徒弟，你說那麼多幹嘛？

　　景元咬牙頂著龍尊的壓迫感與他對視：「我能！」

　　丹楓有點手癢，想拿重淵珠砸點什麼。

　　少年再次轉身彎腰向女孩行禮：「丹楓有句話沒錯，櫻櫻，說不得我明日上戰場就回不來了，何必糾結還有多少時間？咱們誰也不知道明天和十王司判官哪個先登門。」

　　他幾乎圍著她喵喵叫，也就是朱櫻，換了別人早就舉手投降樣樣都得隨他的意。

　　但是也沒堅持多久，半個多時辰以後景元興高采烈看著光屏上自己與朱櫻的戶籍貼在一處，整個人恨不得也貼到她身上去。這幅不值錢的樣子看得應星牙疼，他掂掂錘子找到下一個話題：「是不是該讓景小元請客？咱們兩個這見證的字不能白簽！」

　　他的年齡在仙舟上同樣搆不著「年長」，奈何看著很是成熟，又有龍尊鎮場，地衡司職員沒說什麼就把這事兒給混過去了。

　　景元傻笑著拉緊朱櫻：「好啊好啊，我請客，你們吃什麼？」

　　他正樂呢，兜裡玉兆忽然不停震動。少年摸出來看了一眼，嚥下去一口口水：「櫻櫻……」

　　「嗯？」同樣腳下虛浮的朱櫻不經意回應了一聲，就聽新鮮出爐還沒焐熱的另一半哭唧唧道：「櫻櫻救命！師父和白珩要來了！」

　　朱櫻：「……」

　　「沒事，咱們先去若木亭那邊找個地方坐著歇腳，等會兒看我眼色。」

　　她鎮定的不得了，丹楓和應星對視一眼。

　　師父？景元的師父不就是鏡流嗎？這種私事她應該不會管……

　　沒多會兒鏡流與白珩搭乘星槎就近找了個碼頭停下，還以為徒弟闖了什麼他自己擺不平的禍，劍首大人臉色淡淡的，心情也淡淡的。

　　「白珩，鏡流，這邊！」應星舉起他那不離手的錘子做路標，很快兩位女士走過來，一左一右挨著朱櫻坐下。

　　一左一右，挨著朱櫻坐下。

　　丹楓眯起眼睛：「鏡流，這位朱櫻姑娘……」

　　「欸？」剛才在天舶司被司舵罵得飛機耳的大白狐狸一愣：「你不知道櫻寶是鏡流收養的衢岱遺孤？」

　　丹楓立刻閉嘴。

　　他知道自己再多說一個字景元今天都別想活著走出若木亭。


第161章 番外·IF

　　「你們幾個怎麼突然聚在一起，櫻櫻也在，剛才打玉兆給我有什麼事？」

　　白珩興致勃勃的翻開茶杯給鏡流和朱櫻倒水。她剛剛因為星槎超速太多而被扣在天舶司狠狠挨了一頓，這會兒老實乖巧得很，一個和酒相關的字兒都不敢提。

　　她給自己也倒上熱水後才去看三位男士，頓了頓，直接將水壺放在桌子中間：「怎麼沒人說話？」

　　景元想要張嘴，朱櫻立刻用胳膊肘給了他一下——不想活了你就試試吧，試試就逝世。

　　「白珩阿姨，剛才是我和景元在一起，有點事想麻煩你和師父。」

　　小姑娘軟綿綿的拖長尾音撒嬌，不像景小元那樣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別有一種嬌俏的可愛。

　　丹楓默默提起水壺給自己添水，順手給應星和景元倒上。

　　鏡流看向朱櫻，淡淡道：「嗯，何事。」

　　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沒怎麼主動提過額外要求，基本上她給她何樣的環境她都能適應，看上去病病歪歪的，實際堅韌得彷彿蔓草。

　　「就是，師父……」女孩子紅了臉，低著頭對戳食指。她這樣容易害羞的性格，後面的話實在難以啟齒。

　　「說嘛，說嘛，櫻櫻想要什麼？」白珩用端酒杯的姿勢拿著茶杯往嘴裡灌熱水，就聽朱櫻小小聲道：「阿姨，櫻櫻想要、櫻櫻想要景元哥哥。」

　　「噗！」

　　白珩和應星同時把嘴裡的熱水給噴出去，丹楓抖著手御水免得自己被噴。

　　「我沒理解錯吧？」她抖抖耳朵，抓起紅透了臉的小女兒細細看：「不是想要個抱枕……什麼的？」

　　唯有鏡流還在沉默，她好像真的在思考，甚至還說了句很讓人感動的話：「景元是個人，不是個物件，這事兒你自己好好與他商量。」

　　白珩轉轉眼睛，側過去盯住景元：「不對吧……景小元，你從實招來，是不是你哄了櫻櫻？」

　　鏡流看向愛徒的眼神有多兇殘，連旁邊的應星都有點頂不住。

　　怪不得這小丫頭提前交代臭小子一個字兒也別說，但凡描述這件事的順序有一點點變化，今天若木亭裡都得發生樁慘案。

　　景元話都到嘴邊了，又挨了朱櫻一胳膊肘，女孩子睜大藍汪汪的大眼睛抬頭看著白珩，抱著她的胳膊櫻輕輕來回搖晃：「姨姨~」

　　白珩捂臉，扭頭：「好好好，行行行，櫻寶喜歡就行。」

　　「嗯！阿姨最好了~」得到允許的小姑娘心滿意足，乖順的靠在狐人胳膊上，自詡鐵血女漢子的狐人渾身散發出吸貓戲過頭的恍惚泡泡。

　　鏡流安靜的將視線投過來，小姑娘立刻貼貼：「最喜歡師父啦！」

　　劍首大人滿意了，渾身寒意都褪去幾分。

　　丹楓：「……」

　　應星：「……」

　　兩人一同將目光放在景元身上，試圖想像出這小子乖巧可愛的模樣……呃，惡寒，還是算了吧。

　　「還是生女兒好啊，女兒多可愛！」應星壓低聲音自言自語，全家都在生育焦慮中苦苦掙扎的丹楓看了他一眼——你個單身狗還想生女兒？生個屁！

　　這事兒算是在鏡流與白珩面前過了明路，為了景元的性命著想丹楓和應星沒敢多說一個字，景元想向師父報告卻被朱櫻攔下，朱櫻表示自己心裡有數。

　　鏡流看了眼鵪鶉似的徒弟，又撇了眼看似乖巧的養女，這兩個小東西大概不知道同一個套路他們刷了十年有餘，她與白珩哪裡看不出一定是景元挑頭。

　　說來做師父的也難免偏心，她到底還是偏著自己的女兒幾分。

　　罷了，難得朱櫻開口要什麼，若是景元不情願她自然不會允許他們胡鬧，但眼下兩個年輕人恨不得尾巴都綁在一處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丹鼎司的丹士長靈問也說過，最後這段日子裡盡量順著她，隨她去，這事兒哪怕放在十王司呢，臨行前不過分的要求也一樣會被滿足。

　　她還不知道徒弟已經把養女給忽悠到同一張戶籍上去了，朱櫻打算隔幾天時間讓師父緩緩再說。

　　白珩一高興就想喝酒，可是天舶司司舵的警告還言猶在耳，只得喝了一肚子熱水，晚間非要親自送朱櫻回病房。

　　「丹鼎司最近人多了不少，大家怕是心下都知大戰將起。」

　　走過棧道，她看著波月古海上偶爾冒頭的護珠人，不經意感嘆：「那邊就是鱗淵境了，建木……」

　　「建木重重封鎖在洞天之底，不會有事。」丹楓鄭重道：「哪怕只為我族延續，我也絕不會允許外敵深入此間。」

　　這也是為什麼羅浮人公認丹鼎司最安全的原因，它距離鱗淵境和建木都太近了，近到持明習慣成自然的將其視為掌中之珠，被人碰到就炸鱗。

　　把朱櫻送回病房，五人商量著返回神策府再與將軍騰驍見面開個碰頭會。騰驍是個純粹的武人，然而豐饒民的進攻絕非一人之力就能抵禦，屆時恐怕戰場又會分成數塊。豐饒民擅長驅使孽獸協同作戰，數量上雲騎並不占優勢，戰場分開難免有薄弱之處照應不到，若是不分開又有圍困之難，其中取捨只能由神策將軍決斷了。

　　隔天神策府傳令點兵，雲騎士卒按編號迅速歸入洞天。一連數日演練後的某一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劍首忽然抓著弟子在校場上一通好揍，要不是考慮著大戰在即說不定景元驍衛得被揍成景「扁」。

　　「差不多得了，打死他櫻櫻會哭。」白珩一副惡婆婆的嘴臉陰陽怪氣，鏡流又是一道劍風掃過去才收手。

　　同樣入府待命的另外兩人半晌不語，左等右等不管怎麼等，都沒等來劍首的「報復」。要知道他們倆也算是景小元的共犯了，不知道朱櫻櫻是怎麼和她師父阿姨描述的，哪怕始作俑者也沒有挨得太慘，意思意思就算了。

　　*

　　「丹鼎司洞天爆炸，藥王秘傳暗為細作向外傳遞大軍情報？」

　　策士傳信，神策府內眾人皆將手中工作停下。

　　大戰一觸即發之時本就是雙方臥底間諜最活躍折損率也最高的時候，一般來說這種事並不會付諸紙端，傳出去難免影響士氣。但丹鼎司內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鬧起來，局勢不明朗前幾乎無法壓制。

　　「將軍……」負責傳話的策士整個人都是恍惚的，「雲騎已將丹鼎司控制，破碎洞天回收完畢，禍首……禍首逃逸……」

　　他勉強控制住自己不朝鏡流的方向看，卻不知「丹鼎司」三個字一出，將軍身側站著的年輕驍衛氣就已經息亂了。

　　「報告給我。」騰驍伸手拿了文件，只看完頭一段就把紙遞給景元：「你自己看吧。」

　　景元低頭接過文件一目十行，看到底突然抬眼：「倖存的那個狐人呢？給她用藥！」

　　騰驍揮手讓策士聽令行事，皺緊眉頭按在桌旁：「你有什麼想法？」

　　「戰事將起，此時羅浮內部必然不能生亂，龍師之事……」少年閃亮的金色眸子裡劃過一絲狠厲，「屬下先去拖延一二，必要問清原委方可做出決斷。」

　　鏡流的養女騰驍是知道的，那孩子一向病病歪歪，近來更是隔不上幾天就要傳張病危通知，硬說這樣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是藥王秘傳首腦？

　　哪怕盡可能牽強附會也叫人錯愕不已。

　　是，她或許會為著想要活下去而行差踏錯，可是最關鍵的「能力」她並不具備。一個倒著數日子的瀕危病人把羅浮上下耍得團團轉……不能說不可能吧，概率實在太小。

　　除了景元，他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控制住這場騷亂。

　　景元出了神策府並沒有去找龍師，他直接帶人趕去丹鼎司且將醫助醫士分開盯緊，一連過了七八個人確認藥物配比對症無誤才看著藥房最有資歷的醫助給倖存者用藥。

　　急救病房外圍滿從鱗淵境趕來的持明龍師，痛斥聲不絕於耳，少年就跟沒聽見一樣不予理睬。丹楓去檢查他族人的屍體了，據說零碎得幾乎不能看。

　　丹士長靈問的私人洞天在破碎前就已被切斷維生系統，破碎後全灑在波月古海裡，打撈上來的全都是屍體，無人生還。唯有這個被推出洞天入口的狐人姑娘僥倖逃得一線生機，為她做檢查的軍醫臉上的震驚到現在還沒消下去。

　　「魔陰身……幾乎痊癒……」他靠在門框上喃喃自語，整個人陷入恍惚無法自拔。

　　做到這一步的人別說「藥王秘傳首腦」，就是藥師本人仙舟也一樣能原諒。

　　劫障救苦散在預計的時效內產生作用，狐人姑娘緩緩醒來，她掙扎著想要從病床上爬下去：「櫻寶，櫻寶被怪物帶走了！龍師通敵！」

　　陌生少年抬抬下巴，旁邊的雲騎上前攔住去路：「丹鼎司醫助，碧梧？」

　　「是，我是，我被丹士長靈問綁架做誘餌，他逼迫醫助朱櫻服用未知藥物，還抽了她的血以供實驗……」她拔高聲線尖叫，「他手裡有持明活髓！」

　　病房外的吵嚷聲不知何時銷聲匿跡，白髮少年抿嘴淺淺沖狐人姑娘笑笑：「你如何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碧梧渾身上下都在抖，她從衣袋裡摸出一枚玉兆，景元認得，那是朱櫻的玉兆。

　　「在這裡，櫻寶把證據藏在我手裡。」


第162章 番外·IF

　　朱櫻的玉兆是白珩新買來送她的小禮物，性能優越，待機持久，它忠實記錄了小醫助在丹士長靈問私人洞天中度過的最後三天。

　　也記錄了這裡發生過的一切。

　　關鍵證人倖存，關鍵證據完整。

　　「守好碧梧姑娘，不要讓她被無關人員打擾。」

　　景元把記了一沓的口供遞給她簽字畫押，從她手裡拿走朱櫻的玉兆，沒事兒人一樣出了病房門環顧方才還聲嘶力竭要討個公道的龍師。

　　「我要去見將軍了，希望在我到達神策府之前持明能把逃掉的細作送到，不然我也很難做呢。」

　　他的眼神陰沉沉的，笑意浮在表面：「龍師通敵，嘖嘖嘖，真是駭人聽聞不敢想像。」

　　說完也不管外面這些持明作何表情，少年只管推開人群返回神策府向將軍騰驍遞交口供。

　　其他得到消息的持明龍師幾乎與他前後腳進入神策府，與靈問密談的內奸被五花大綁押到龍尊飲月君面前——這樣的事無論如何也繞不過他去，青年悶了好一會兒，站在他不遠處看熱鬧的白髮工匠忽然冷笑：「活該！」

　　「你！」龍師們對這個短生種怒目而視，應星吹吹手指上沾的瓷片：「真是可惜持明只能死一次。就是你們龍尊給慣的，個個都把自己當太子了不成？旁人都得讓著避著，搞清楚啊老人家們，是仙舟與持明互相需要，可不是聯盟硬扒著持明。」

　　真叫他說啊，那個丹士長還是死得太輕鬆了，小丫頭片子醫術不錯心眼挺好，都沒有把他救回來再捅幾刀再救回來再捅幾刀循環往復，至少表現出了對珍貴藥材應有的尊重。要是工造司能出這麼一個長心的學徒，他能高興得請白珩喝酒。

　　但是……

　　想想朱櫻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工匠又轉過去嘆了口氣，抬手拍拍丹楓的肩膀：「先把家裡事兒整好再說別的吧。」

　　那丫頭身體虛弱，比琉璃還脆，此番怕是……凶多吉少。雖說他自己「寧如飛螢赴火不做樗木長春」，放在無辜的少女身上，應星更願意祝她長命百歲無病無恙。

　　好遺憾吶。

　　龍師們成排圍在龍尊身邊。這些人絕大多數腦子還是能拎得清的，只在羅浮與持明之間碗裡的水更偏向自己家罷了。嚴格來說這不是問題，會偏心才是人之常情，問題在於他們偏得有些盲目，不做蛋糕又想分到更多蛋糕。

　　丹楓的臉色沒比景元好到哪裡去，他負手站在龍師們面前，認真看過每一個人的表情：「你們之中，有幾人事先已知此事？」

　　與藥王秘傳暗中來往，只兩個人操作就能滴水不漏瞞天過海那是不可能的，龍師中必然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同僚行了方便。

　　他的語氣很平淡，甚至有些虛弱，一點也看不出往日強勢的樣子。越是這樣，龍師們心底越沒譜——龍尊脾氣雖然不太好，但終究是個講道理的人，一過不二罰的規矩他還是講的。如果丹楓上來疾風驟雨雷霆之怒他們反倒不怕，過去就過去了，雙方這幾百年來都是如此。

　　可是他不發怒，也就是說這事兒輕易沒完。

　　騰驍從頭到尾聽過景元的報告，又著重瀏覽了從玉兆中提取的部分情報，沉默片刻點頭：「戰事之後追封吧，我對不起你和你師父。」

　　白珩鬧著要開星槎去追步離人的星艦，鏡流摁著她不放，兩人都快打起來了。將軍起身走到兩人面前，將朱櫻的玉兆還給她們：「孩子實在是個好孩子，從她傳回的情報中可知來犯者確認是豐饒令使倏忽無誤。那孽物似乎能操縱血肉催化魔陰，因此我不能放你們這個時候赴險。」

　　狐人「哇」的一下哭聲震天，旁邊忐忑等待龍尊命令的龍師們心底一沉——那個蠢貨！也不想想劍首的養女會是個好相與的麼，有本事真能算計出鏡流與白珩的把柄也成，沒那個本事還不早早將事情說出來尋人商議，硬是被個病得抬不起頭的黃毛丫頭給擺了一道！

　　這樣魯莽不僅觸怒龍尊，更是有一個算一個把雲上五驍全得罪死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持明一族，乃是【不朽】的神裔，如此行事可還有臉面去見鱗淵境下的龍心嗎？」丹楓失望的看過這些不敢抬頭的龍師，有人年長有人年輕，竟無一個將眼光放向遠方的。

　　他只覺得渾身疲憊，腦海裡無數先代龍尊的記憶碎片反覆出現，幾乎讓他無法辨別虛幻與真實：「我大約是快要回鱗淵境結卵了。此次丹鼎司之亂，持明的責任不可推卸，你們隨我同去，暫時勢弱，神策府多少看在鱗淵境的面子上還能再寬恕持明一回。」

　　「罪人靈問，不允許任何人去十王司認領，將其行事及下場告知諸族人，以儆效尤。」

　　說完他疲憊的揮手趕人：「回去準備一下，手裡的位置都交接出去，待我等回歸波月古海之後，持明一族還需要新的龍師扶持。」

　　龍師們沒有想到龍尊居然連聽都不想再聽他們辯駁了，直接下令龍師換代，而他自己也準備轉生。

　　這樣做神策府乃至仙舟聯盟確實不好再追究羅浮上這一脈持明的責任，但是代價……這代價並不是他們想看到的。

　　持明族內暫時拿出了個處置意見，丹楓專門走到將軍面前低聲將自己的想法告知，饒是騰驍也有點駭然：「你，你這就時候到了？」

　　「是，持明壽命平均六百左右，龍尊猶短。近來越發受龍心干擾，嚴重時神志凝澀，此為不祥之兆。此番趁著我腦子還清楚先將身後事安排好，勝過將來一時糊塗犯下大錯。」

　　丹楓很是冷靜地交代起安排，騰驍把站在旁邊不出聲的景元抓過來：「你跟這小子說。放心，放心啊丹楓，今後持明的事兒都交給元兒經手，不管怎麼說普通持明族人和丹鼎司爆炸案沒關係，他不是會遷怒的人，你也別太多負擔。」

　　「呵，」丹楓淡淡笑道：「交給景元驍衛，我確實放心不少。」

　　「此戰之後我便轉生，今後……飲月就仰賴諸位了。」

　　*

　　送走碧梧後朱櫻就被帶上星艦，沒能來得及逃出洞天，好在星艦升空後洞天系統崩潰自然會爆炸，藏在其內的藥王秘傳一個也別想跑。

　　只有寥寥幾個得了豐饒民青眼的人被帶上星艦轉移，看來給狗當狗也不一定是條好出路。

　　星艦幾經輾轉才來到一顆不知名的荒星上，斑駁皴裂的地表坑坑窪窪，昏昏沉沉被人帶出空間時她看到頭頂有顆眼睛似的星子。

　　豐饒星神的神像高大而詭異，其下膜拜的信徒中五花八門什麼東西都有，多條胳膊不奇怪，多個腦袋也只能說正常。總之有像人的也有不像人的，相比之下長著狗臉的步離人都得算眉清目秀。

　　「去個人向令使大人報告，下面獻上的祭品到了。」

　　為首的豐饒民抬手指了個信徒：「你，就你，快去！」

　　趁著通報的功夫，這人回頭又仔細往朱櫻臉上看看：「還成，應該能撐到獻祭儀式結束。」

　　獻祭完她死不死活不活就不重要了，運氣好得到些令使的賜福，運氣不好當場被吃掉，幾百年來都是如此。

　　朱櫻已經看不見了，她只能在無窮的痛苦中勉強感覺到自己被人擺在瀰漫著草木寒意的平台上，周圍全是聽不分明卻充滿惡意的祈禱。

　　這些人希望她絕望的死在這裡，藉以吸引藥師的注意。

　　豐饒是慈悲的星神，雖然祂這份慈悲總是伴隨著無法評價的恐怖後果，但祂也是真的憐憫同情那些在苦楚中掙扎的病患。

　　血色與濃重的腥氣反覆出現了好幾回，對方似乎對她踩在死亡線上卻總也不肯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體質非常感興趣，甚至想餵她些東西。

　　她拒絕了。

　　無論水還是食物亦或者分辨不出味道的液體，都會在第一時間被嘔吐殆盡。

　　「有點意思。」倏忽看著祭壇上斷斷續續喘氣的小姑娘摸摸下巴。

　　廢物們抓來的小東西挺有趣，她似乎一定要以自己能夠接受的方式死去才行，其他人安排的路無論生死都無法馴服。

　　越是硬骨頭，越有被慢慢折斷的價值，帶來的愉悅也更多。

　　在荒星上得到關於羅浮的所有情報之後，倏忽心滿意足吃掉了獻上祭品的那幾個豐饒信徒。

　　原因？他們獻上的祭品沒能獲得慈懷藥王的注視，僅此而已。

　　「帶上她，也許親眼目睹家園被毀才能讓她乖乖聽話，不行就當成小血包隨便吃掉好了。」

　　他漫不經心隨手灑出幾滴血，看著爭奪的信徒們猶如蛆蟲翻湧。很快勝負就分出來了，搶到賜福的豐饒民站起來聽令行事。

　　這些垃圾全都是炮灰，倏忽要用他們拉住羅浮雲騎的視線，只有等雲騎死傷殆盡才能逼迫仙舟交出建木——勝利必然屬於豐饒，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不死」更加強大？

　　星艦再次升空，就像集群的鬣狗，瞄準了尚在遠方的獵物。


第163章 番外·IF

　　倏忽的可怕程度遠超預計。

　　無邊無際浪潮般不斷湧現的豐饒民一眼望不到頭。

　　空氣中瀰漫著甜腥味，哪怕只走一步也很難從黏稠的深色液體中踏出。

　　洞天被豐饒民的大軍攻破，下一個目標就是丹鼎司。眼下司內已經完全變為戰地醫院，一旦喪失治療單位雲騎最後的有生力量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不能再退，身後便是鱗淵境，鱗淵境內不但有大量持明卵，而且還有龍心與建木。

　　龍吟響徹天際，青色巨龍飛舞著恍如神明。他引來波月古海的水將敵人擋在洞天之外，衝在最前面的豐饒孽物被浪潮抹殺殆盡。

　　「持明龍尊？」倏忽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新出現的傷口，邪笑著將它撕開：「好！來得好！」

　　血液源源不絕噴灑而出，蔓延過地面上一具又一具倒伏的屍體，紅色侵染之處斷刀殘劍比比皆是，入目幾乎儘是亡骸。

　　「飲月君攔住了倏忽！不能讓他們繼續向前！死也要把豐饒民擋在鱗淵境外！」

　　此間僅剩的雲騎握緊武器重新站起來，與再次衝擊洞天的敵人殺得刀卷刃槍斷尖。

　　遠方戰場上裹著霜華的劍氣縱橫天地，豐饒民的戰線無法繼續前進，局面大約也穩定住了。只要熬過僵持階段，事態必然會發生轉變。

　　沒想到打到這個份兒上羅浮還不肯低頭，倏忽也有些意外。以往屠戮過的星球大多都早早投降以求血脈存續，當然了他是絕對不會給對手留機會的，但也不介意小小騙他們一下……戰士幾乎死傷殆盡仍在抵抗的硬骨頭羅浮算是頭一塊。

　　正面與鎮守羅浮的持明龍尊搏殺收益太低，倏忽不打算這麼幹。他的計劃是大軍壓上催垮羅浮人的意志，吃掉建木立刻就退——仙舟聯盟是「聯盟」，不止一條船，拖得久等援軍到來說不定會吃虧。他又不傻，那當然只想撈好處不想挨揍。

　　幾個回合後兩人還是打得難解難分，豐饒的特性實在棘手，丹楓確定自己每次攻擊都命中了要害，奈何敵人超速再生自癒，怎麼打也打不死。

　　血色的牢籠蠢蠢欲動。

　　*

　　「這個女人怎麼還活著？」

　　催促其他信徒不斷向前線壓進的幾個步離人圍著朱櫻看了好幾眼，百思不得其解。

　　未能獲得星神青睞的祭品不止一個兩個，他們通常都會很快死去。唯獨這個一開始就出氣多進氣少的病弱姑娘，都多少天過去了，還堅持著繼續在痛苦中掙扎。

　　成為令使大人的養料難道不好嗎！

　　「直接弄死她還是怎麼說？」其中一個步離人在她脖頸處比劃了兩下，這麼要死不活的拖著，不是礙事兒麼！

　　其他人急忙出言阻止：「也許大人留著有用處？」

　　獻給星神的祭品所屬權不再歸於抓到她的人，其他步離人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惹怒倏忽——與令使大人融為一體很好，前提是由別人去做這件事。

　　「扔在角落裡別管了，我看羅浮上的雲騎沒剩幾個活的，咱們趕緊下去撿點漏子，回頭也好算戰功。」

　　對於這種肉眼可見跑不了的獵物，誰也不會認為需要在她身上費心。反正管不管她都只是閉著眼睛處於昏迷狀態，如果繼續浪費時間等收兵後會很難向令使大人解釋。

　　就算他們是奉命看守星艦也不行。

　　留守的步離人迅速達成一致：「說得有理，趕緊抄傢伙下去，功勞要緊。」

　　——痛苦終於走到了盡頭。

　　終結之時朱櫻隱約聽到有人在耳邊提起「羅浮上的雲騎沒剩幾個活的」。

　　肉身寂滅，意志尚存，

　　羅浮……遇襲？

　　最後幾個離開的步離人赫然發現令使大人不吃也不殺的祭品不知何時生息全無，正想著要不要直接把屍體扔去餵給豢養的戰獸毀屍滅跡好推卸責任，枯槁青白的屍身忽然潰散化作一地乾花。只是一點點腳步帶來的震動，那些枯萎的紅色花瓣砰然碎成細沙樣的粉末，很快隨著流動的空氣徹底散在風中半縷也找不見了。

　　「怎麼辦？大家都看到了，誰也沒碰她，是她自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碎了！」

　　離得最近的步離人出了一身冷汗，其他人則在心底竊喜。

　　撿到一個現成的藉口，萬一大人追責只需藉此人頭顱一用，大家就都能穩穩當當活下去共享豐饒了！

　　「沒事沒事，我們會替你向大人說明的，別擔心。」

　　「大人怎麼可能不講道理，不會冤枉你。」

　　「……」

　　「還是快點走吧，回頭大人也不一定能想起這件事……」

　　星艦中的人越來越少，沒人注意到角落裡發生了什麼。

　　「我不是已經……？」

　　脫掉沉重軀殼，朱櫻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回到師父鏡流的院子裡，視角變得有些奇怪。往日對她來說高到幾乎遮擋天光的院牆此刻還沒挨著肩頭，風裡傳來沙啞的哭泣與血肉的味道。

　　好餓啊，餓得受不了，餓到快要發瘋。

　　她試圖移動，卻發現腳下有點冷，又試著「低頭」，餘光瞥見雲霞般的紅色花枝微微顫動。不等分辨清楚眼下的情況，疼痛再次襲來，她愣了會神才弄明白這是被不知道誰「打」了一下。

　　好傢伙，在自家院子裡蹲著居然會被別人打？世上能有這種道理？

　　果斷還手，不僅還手，甚至還要追上去揍。

　　本能反應壓過理智占了上風，她跟著膽敢無緣無故「咬」自己的對手窮追不捨，對方跌跌撞撞逃得狼狽，追了一會兒朱櫻停下腳步合理懷疑這東西是不是想套路她。

　　不管是不是，她嗅到了一股難以描述的香味，如影隨形的飢餓感在此刻被放大了無數倍，所剩無幾的理智迅速蒸發。

　　餓得心慌意亂，就好像從誕生起便沒有吃飽過那樣。

　　一方窮兇極「餓」，一方心驚膽戰，藏在地面之下的廝殺不一定比地面上更加和緩。人眼看不見的地方根系擴展、糾纏、絞殺，帶起的波瀾甚至一度將地表染色。

　　建木只是想小小「咬」一口新來的桃都補充斫斷千百年來失去的生機順便宣示自己對腳下這片土地的所有權，萬萬沒有料到對方如此兇殘，就那麼小小一口！它硬生生被揍得抱頭鼠竄。

　　現在的年輕樹，這攻擊性也太強了吧！

　　一旦被纏上就再也沒有逃脫的可能，它半死不活熬了這麼多年，又感知到強敵在側，想要活下去的願望自然同樣足夠迫切。但是對手不講武德，張嘴就咬，只要碰上不管什麼先吃再說，只是個照面，建木的根系就萎縮了一小半。

　　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它慌慌張張召喚出玄鹿想直接攻擊桃樹本體。卻不想地面上也在交戰，玄鹿一出現就不得不面對來自兩個方向的敵人，還沒動兩下就回去見了豐饒星神。

　　對手藏在長樂天內，羅浮普通居民最後的存身之處。建木進不去，對方卻能追出來，作為一棵不能把根拔出來四處跑動的樹，它打從心底感到憋屈。

　　血紅色的異常空間突然降臨，丹鼎司洞天岌岌可危。

　　危急之中建木做了個決定，它讓步了，同意與新來的兇殘桃樹平分腳下這片土地——不讓著對方自己必死無疑。一番審時度勢之後它立刻收縮根須壓低枝幹，一副受盡欺負的小媳婦模樣，大獲全勝的桃都狠狠吃了一頓，但也自知無法一口吞下「老前輩」，勉勉強強接受對手的示弱。

　　拼個兩敗俱傷便宜第三方才是真的傻。

　　地下的兩棵樹迅速結成同盟，【血塗獄界】出現瞬間異變再生，自以為穩操勝券的倏忽垮下臉——羅浮上出現了第三股豐饒的力量。

　　無人知曉的神蹟自地面以下甦生破土，枝乾橫斜，花葉恍如披著金色霞光的桃樹恰恰被籠罩在獄界之內。它先是一樹枝抽飛了陷入龍狂的持明龍尊，緊接著溫柔裹住衝入獄界的星槎。花瓣撒得紛紛揚揚，枝條稍稍用力堅固的星槎就像堅果殼那樣「啪」一聲裂開，以為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白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柔軟枝條放在地面站穩。

　　生怕她摔倒，那些泛著光澤的枝條還專門扶了一下，確認她無事後掄圓了往回彈，照臉狠狠抽在倏忽身上。

　　「……」看著就很疼啊！

　　不祥的漆黑空洞在頭頂爆炸。白珩還想看卻被丹楓從背後一把摁倒，兩人狼狽避開襲來的衝擊，不遠處又是一道浸透冰雪寒意的劍鋒，就像巨獸雪白的獠牙，一旦咬住獵物絕不鬆開。

　　血紅色的異常空間消失了，高大的金人從遠處趕來，令使消失後潮水一般退卻的豐饒民被雲騎且追且斬。

　　「怎麼樣，景元在騰驍將軍那邊，為了守住長樂天將軍他……」應星滿臉都是汗水，操縱金人放低巨大的手掌：「上來，我送你們去丹鼎司。」

　　白珩這才意識到自己頭上破了很長一道口子，滲出來的血把頭髮都給染紅了。

　　「那棵樹……」她無法將視線從只剩半邊的桃樹上挪開，應星與丹楓異口同聲：「交給景元吧！」

　　這可是挽大廈於將傾的功臣，誰會傷害它呢？！

　　金人另一個拳頭裡握著拚盡全力斬下倏忽人頭的鏡流，敵軍主將倒斃，剩下的事不需要他們摻和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容易鬆了口氣，頭頂因擬造系統受損而暴露的星空中再次出現異相。


第164章 番外·IF

　　星河倒懸的頭頂，閃爍著金綠色光芒的巨木占據了所有人全部的視野，星神降臨。

　　鏡流支撐著身體從金人手掌中坐起，被血液浸泡得膩滑的手再次握緊斷劍。羅浮人很少有真正看到頭頂星空的時候，因為整艘巨艦都在維生系統的保護下擬造出了大地上才能看到的天幕。

　　出現的星神不是巡獵。

　　她試著揮劍，劍風就像霜雪遇上烈陽般瞬間融化，一點點傷害都沒有帶來。

　　此「人」跏趺坐於樹下，其身有數肢，垂下的手臂間嵌著紅潤可喜的嘉實。透過猶如雲翳一般的垂蓋，朱櫻看到一雙既慈悲又冷酷的淡色眼睛，祂帶著無盡的愉悅輕輕壓低視線，行動間身後枝葉簌簌而動。

　　看不清面貌的「人」垂首俯視：「汝有何求？」

　　倏忽蠕動的血肉憤恨不已，可惜無人理會：明明是我在不停的呼喚，藥王為何要對旁人垂憐！

　　守在騰驍將軍身側的景元第一反應是急令太卜司並天舶司嚴陣以待，隨時調整羅浮的航線與方向——帝弓司命箭下可從不看落點，別扛住了敵人的摧殘卻倒在自家星神手裡，仙舟聯盟里子面子都別要了。

　　豐饒現身，只怕巡獵也不會遠。

　　被小型黑洞炸到只剩下一半的桃都一邊瘋狂吞吃倏忽血肉一邊揮舞枝條想要抽打漂浮在頭頂的星神，看上去就像嘴裡叼著魚嗚嗚尖嘯還炸毛的小貓。藥師輕輕揮動數條手臂中的一根，從身上取出一顆朱紅果實塞進桃都裂開的傷口中：「汝有何求？」

　　祂又問了一遍，滿樹繁華眨眼間凋零殆盡，身形單薄的白髮姑娘坐在遍布血跡與斷刃的戰場上仰頭看著端坐於天空的神明：「什麼都可以？」

　　「是、是櫻櫻！」白珩胡亂抹了把眼淚就要從金人掌間跳下去，丹楓拉住她：「不對，朱櫻不是白髮。」

　　「那是櫻櫻呀！就是櫻櫻！」她把臉龐塗抹得黑一塊紅一塊，這次是鏡流出言：「沒有心跳聲，白珩，她沒有心跳了，別過去。」

　　白珩：「……」

　　頓了頓，她慌慌張張回頭：「景元呢？」

　　「景元在將軍那裡，他不能離開。」應星擦掉臉上的汗水，「將軍為庇護萬民重傷，他不能……」

　　他們都知道朱櫻不會開口求活，她自己就能做到卻從來沒動過這樣的心思，兩個好得隔著牆也要貼在一起的孩子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鏡流用斷劍支撐著自己站起來，抬頭看向出現在天空中的豐饒星神——不甘心，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斬落壽瘟禍祖，卻在親眼見到對方時連祂的一片葉子也斬不斷。

　　「令諸有情……所求皆得……」樹下的「人」憐愛般托起她輕輕吻過閃爍著星光的銀白長髮，少女伸手攥緊祂身側探出的枝葉：「我要……陰陽有序，生死有常！」

　　祂停頓了，這是個送命的難題。

　　無論藥師應允不應允，祂的命途都將遭到打擊——祂正是因憐憫「死」這一概念帶來的恐怖才成為散布永生的星神，接納「死」的存在無異於自毀命途。可是如果拒絕，「令諸有情所求皆得」這八個字也不是隨便說說。

　　星神本身的好惡很淡，祂們只會憑藉本能忠實踐行命途，一旦背離命途便會面臨隕落的結局。

　　目前已知能夠殺死星神的通用方法便是撕裂對方的命途，就像【同諧】吞併【秩序】，或者【豐饒】撕掉了【不朽】的一部分那樣。

　　藥師無法回應，遮天蔽日的菩提樹閃爍明滅，祂想離開。

　　高大的金色法天象地揮舞手中長刀驟然斬下，藥師遁入虛空卻還是慢了一步，被斬落無數枝丫。

　　祂掌中托舉的少女也隨著那些枝丫落入破碎皴裂的縫隙，白珩總算掙開丹楓的阻攔：「哪兒還有能用的星槎？我，我要去把櫻寶帶回來。」

　　面對這樣的要求，沒人說得出阻止的話。

　　她剛跳下地面司舵的通話接了進來，那邊只有一句話：「白珩，羅浮需要你幫助避開帝弓司命的箭光。」

　　狐人大哭著爬回金人手掌狠狠拍打金屬塗層：「去天舶司！」

　　她的女兒屍骸無處可尋，羅浮上又有多少人的女兒同樣一去不回？

　　應星咬牙操縱金人朝天舶司跑：「我和丹楓去，你別擔心，我們一定把她找回來。」

　　丹楓沒說話，他明顯感覺到波月古海在召喚，但還是點頭：「嗯。」

　　金人很快將白珩送入天舶司，失去右臂半身染血的司舵露出虛弱的微笑：「你總算來了，除了你以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做到這件事。」

　　太卜司及時送來卜辭，領航員與測量師嚴陣以待。

　　「白珩，把羅浮的速度推到上限吧。」

　　她擦掉沒有停止過的眼淚咬牙上前：「這回可不能因為超速罰掉我的駕照。」

　　飛行士掌舵飆了一次值得吹噓一輩子的「車」，羅浮仙舟驟然加速，及時偏航躲開來自深空的箭光。饒是如此最貼在外側的船體也破了一大塊，好在仙舟行駛在星海而不是真海裡，破就破了還能補。

　　倏忽被重創下落不明，他帶來的豐饒民被主動拿起武器的普通羅浮人團團圍在幾個洞天之內，騰驍將軍重傷難起，轉運丹鼎司急救病房前暫時將戰後事宜全權交給驍衛景元代理。天舶司需要重新計算航線，不能放任羅浮在茫茫星海裡隨便亂跑，工造司著急修補破碎的甲板與洞天，維生系統更是要第一時間修復，持明們四處尋找龍尊，不少族人在戰鬥中回到了波月古海的懷抱……

　　鏡流顧不上傷勢，許多豐饒民帶來的異獸掙脫控制四散逃逸為禍四方，她得帶領能動的雲騎軍及時清理。

　　*

　　「總之……就是這樣，櫻寶撕開了藥師的命途，將軍又及時斬了一刀，祂受傷逃跑了。」白珩一邊偷偷看景元的臉色一邊斟酌著詞句描述戰場上發生過的事，「根據被俘步離人的口供，櫻寶在戰鬥剛開始時就已經……嗯。這幾天我和鏡流找了些其他的衢岱遺民問詢，又回去那顆死星調查。」

　　「櫻寶出身的醫藥世家本就是豐饒信徒，她、她就是豐饒令使『桃都』。」

　　躺在病床上順便聽戰報的騰驍將軍瞪大眼睛：「等等！我記得那孩子身體一直不大健壯？」

　　他真是很給面子，朱櫻哪裡用得上「健壯」這樣的形容詞？

　　「對，她母親將桃都種子吞入腹內想以此獲得治癒百病的能力，呃……」白珩無法評價這種狂熱，「醫生嘛，懸壺濟世時的膽子總會比較大。」

　　結果是治癒百病的能力沒得，肚子不明不白鼓了起來。也許她拿自己做實驗時本就已經有了身孕，也許那顆桃都的種子獲得人類血肉後有了身體。誰也不知道這段實驗記錄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總之孩子平安落地，只可惜天生體弱，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排斥她一樣。

　　「當年我們在桃樹下發現櫻寶時周圍散落著不少她族人的屍塊，這孩子是親眼看著母親在面前獻祭後自戕的，大約發現所求與所得相差甚遠後一時悲憤吧，衢岱上的豐饒信仰可比羅浮要瘋多了。」

　　白珩將剩下未讀完的資料盡數塞給景元：「應星和丹楓第一時間就下去找了，沒找到，沒找到才是好消息不是？」

　　數日之間成熟了許多的少年努力勾起嘴角：「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沒消息他還可以騙騙自己朱櫻只是迷路而已，她總會回來。

　　豐饒令使可以算是諸多星神令使中最能活的，看看建木，挨了帝弓司命一箭也只是斫斷，再看看倏忽，都快被丹楓戳成篩子了還能搞事。

　　「還是要找一下，」騰驍將軍摸摸下巴，「向在編的巡海遊俠發懸賞，照著之前的航線一路找回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死不活樹也得帶回來。」

　　無論是出於安撫功臣還是站在羅浮的利益角度考量，把朱櫻找回來都是件利大於弊的事。可控且站在仙舟聯盟立場上的豐饒令使，簡直就跟個外掛一樣。

　　「各洞天以及艦體的受損情況在這裡，人員傷亡名單，還有要向華元帥遞交的報告，通報聯盟的說明……」

　　景元一項一項將準備好的文件遞交給騰驍：「戰後修繕的計劃，資金分配，以及可能到來的魔陰身爆發期應對草案……」

　　他實在是太平靜了，平靜到異常，金燦燦的眸子裡空無一物。

　　白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話到嘴邊到底收回去，心裡想著不然還是讓丹楓和應星來勸吧，她現在看著這孩子又是心疼又是怵得慌。

　　景元跟在騰驍身邊整整熬了五年多才將戰後各項事宜安排妥當，期間不少巡海遊俠接了懸賞，為了休養生息羅浮幾乎停在原地沒動，然而總也沒有消息傳回。

　　時間一天一天過得飛快。

　　應星帶出一大批徒弟在眾人擁簇下閉上眼睛，丹楓回到波月古海成為一顆散發著瑩瑩白光的持明卵，本想當個巡海遊俠的景元留在神策府成了新一任神策將軍，白珩將羅浮的舵交給下一個天才飛行士，鏡流在某一天忽然失蹤——她要去遠方探尋劍術的頂點，終有一天必要斬下豐饒星神的頭顱。

　　後來的某天，離家出走尋找自我的新龍尊忽然向神策府傳了個消息——他在一顆名為提瓦特的偏遠行星上發現了歷史書中出現過的高大桃樹。


第165章 番外·巡海遊俠

　　符太卜終於熬走前任將軍成功上位的同一天，天舶司多了個在編的巡海遊俠。此人代號「將軍」，遞交申請領取證件時滿司文員都擠著去看。

　　因為那就是剛剛才退休的將軍嘛！

　　退上一萬步講，白毛金瞳成熟大帥哥，誰不喜歡看吶？

　　脫下戎裝換上灰色常服的景元手執摺扇有事沒事扇兩下：「怎麼啦？捨不得我？」

　　說著眨眨眼還亂不正經的笑了兩聲，整個人的新形象就跟個大齡紈絝子弟似的，既不像八百多歲的老人家又與「巡海遊俠」留給人們的刻板印象相差甚遠。

　　總之突出一個詞，那就是「離譜」。

　　大約可以理解為「摸魚使人年輕」。

　　馭空恨不得現在就把他趕出天舶司：「還是交給朱櫻姑娘一個人擔心去吧，難為您守在神策府內庇護羅浮七百載。」

　　她轉身從手邊的櫃子裡抽出一隻木盒看看，推到景元面前，帶著由衷感激的語氣道：「這裡是您的巡海遊俠證件。出門在外切記保重自身，不過有朱櫻姑娘在，我想您一定不會魯莽行事，對吧！」

　　景元節制羅浮七百餘年，從來就沒和「魯莽」二字掛上過鈎，但這並不耽誤馭空擔心。

　　「是是是，對對對，你說的很有道理。」他頻頻回頭望向門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把「想跑」的意思表達的淋漓盡致。

　　外面肯定有人等唄！

　　無論出於職責還是關懷，司舵沒有說放人就放人。

　　「您打算去哪裡？」她希望這不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前任神策將軍，提問時專注得尾巴和耳朵都在下意識微微顫動。景元笑笑：「不往危險地方去，放心，陪夫人回一趟娘家嘛。」

　　哦，原來是去提瓦特。

　　還好還好，提瓦特安全，以景元的身手即便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召喚神君也一樣能保護自身安全。再說了，不是還有朱櫻姑娘一起麼？

　　完全不知道自身形象不知不覺間發生奇怪的變化，景元自己找了張申請表埋頭就填，他也不用尋人問，三兩分鐘就把手續做完。

　　所以這個人為什麼不去地衡司發揮餘熱啊！馭空一邊給他蓋章一邊腹誹，要是其他的地衡司職員能有這個工作效率天舶司也不用動不動把排隊單子甩到十年後，很多短生種星球來的商人怨氣重得都快召喚出十王司判官了。

　　「祝您一路順利。」辛苦了七百多年的人一朝解脫，想跑出去玩再正常不過。至少景元還知道給自己披個合理合法的馬甲，總比那些撒丫子就跑的年輕人靠譜多了。

　　他把信物和許可證拿起來塞進袖袋裡，抬起手朝馭空瀟灑告別：「行了，我明兒一早出發，就不在這裡耽擱時間，回見。」

　　馭空目送他離開天舶司，朱紅色的大門外果然有道身影靠在石獅子上翻著玉兆等待，聽見動靜她抬眼瞄了一下，確認是要等的人立刻收起手裡的東西上前迎接。

　　兩道身影湊在一處說了幾句話，轉過去肩並肩慢慢沿著路走遠。

　　看他們走的方向大約是要去提瓦特商棧吧，馭空算了下明早的安排，暗自決定要撥出幾個小時送一送提拔自己的老上司。

　　「東西都收拾好放在塵歌壺裡，你確定現在就走，不再和其他人告別？」朱櫻把手抄在袖子裡看著懶懶散散的，景元笑了兩聲：「還是趕緊跑吧，再不跑可就跑不了啦。」

　　退了修的將軍可不是將軍，為了少給符玄添亂也盡量減少麻煩，最近幾十年他都最好不要出現在羅浮。

　　「那就走囉，別讓星艦等太久。」她從袖籠裡抽出左手拉拉他的衣服，景元瞬間警覺，帶著朱櫻躲到柱子後面，成功避開巡邏中的雲騎新人素裳姑娘。

　　兩個年齡加起來快兩千歲的人貓貓祟祟看著士卒們走過去，偷偷摸摸從另一側繞出來。緊接著朱櫻望風景元使壞，走一路動了一路的手腳避開機巧鳥攝像頭，最終小心翼翼溜進流雲渡碼頭。

　　「沒被看見吧？」

　　除去早年在學宮逃學，往後幾百年間朱櫻也沒這麼幹過，難免有些心虛。

　　經常在各個洞天莫名閃現的景元就淡定多了：「怎麼可能被看見嘛，以我這麼多年翻你牆頭的經驗也必然不會。」

　　你還很驕傲？

　　朱櫻以一種蚊子都打不死的力道輕輕拍了一下景元，後者就跟被毀滅令使揍了一樣大聲哀嚎：「輕點兒嘛~」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你看著我的手再說一遍？」

　　十指纖纖，白皙中透著股血氣充盈的淡粉色，可以用很多讚美的詞語描述，唯獨不可能打人很疼。

　　他笑嘻嘻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拉著向前走：「上星艦囉~」

　　*

　　羅浮在腳下越去越遠，服務員開始廣播提醒乘客們坐好扶穩準備進入躍遷點。

　　自由躍遷技術也不是誰家都能掌握，宇宙中最常見的還是穩定環境中成對出現的躍遷點。

　　「坐這裡，這裡沒人。」景元拉著朱櫻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擠進去，考慮到她基本上不存在的星際旅行經驗，終於可以自由自在違規操作的某人把自己當成阻攔索用。

　　朱櫻從他胳膊中間探頭向外看，絲毫沒注意到兩人之間貼得幾乎沒有縫隙：「躍遷過程中好像會出現特別的景觀？」

　　「你看到了？」景元笑著將她塞回懷裡，「坐好別亂動。」

　　「能開啟命途的高資質士卒跟隨戰艦躍遷時也能看到，也許與人的意志強弱有關，目前聯盟還沒有定論，你看到什麼了？」

　　舷窗外羅浮看上去就像艘閃爍著果綠螢光色的星槎，那些綠色全都是洞天植被，「星槎」最外圍金色的法天象地看上去宛如手辦小人。

　　朱櫻摸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景元提醒她收好通訊工具：「一般來說廣播後半個系統時內便會開啟躍遷，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別還沒出門就把玉兆砸了哈。」

　　她馬上把東西塞進口袋，略帶些緊張的抓緊他的衣服——之前從提瓦特往返羅浮她都是蹭得羅浮商用星艦，自由躍遷震動更小，根本不需要專門再去為躍遷做固定的準備。

　　景元得償所願，趁著無人注意低頭輕輕吻過妻子額角。

　　「咱們先去博識學會看望你喜歡的孩子，游雲天君的虹車最近正停在那附近，然後我們可以藉著虹車之便折往提瓦特。」

　　他興致勃勃規劃起根本就沒有規劃的旅途，朱櫻更是隨意。如果不是景元在身邊她根本不出門，自然只要人是想的那個人去哪裡完全無所謂。

　　「順便買些書？」

　　定點躍遷的倒計時即將數到盡頭，星艦震動得越發劇烈。她忍不住縮進景元懷裡閉上眼睛，即便如此在進入躍遷點時眼前仍舊一花——璀璨的菩提樹占據了整個視野，蜿蜒蔓生的枝丫在周身圍繞，鹿角的白紗下有雙慈悲又冷酷的眼睛。

　　縹緲悠遠的誦經聲忽遠忽近，一切異相隨星艦駛出另一個躍遷點突然消失。

　　「我好像……看到了藥師，角度有點奇怪。」朱櫻無心撇了下嘴，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想看到壽瘟禍祖。

　　景元鬆開拉手環抱住她，甚至得寸進尺的將下巴壓在她頭上：「每個人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有時候看得到有時候看不到，不過我確定我沒在躍遷途中看到過帝弓司命。」

　　「看不見就看不見，難道你現在還要回去重新考一次雲騎？」

　　她掙扎了一下沒掙開，懶得再動，就這麼任由他壓著頭頂：「哇！這就是博識學會所在的星系？」

　　遠處兩顆行星纏繞著互為中心旋轉，更難得它們彼此的衛星也能按照複雜軌道有序運轉。朱櫻在心裡猜測這些衛星恐怕有一大半都是人造，景元回憶了一下向她介紹：「這個雙星系統就是博識學會所在，其中一顆行星被學會的教育機構完全占據，另一顆是圖書館。」

　　「哇——！」背後傳來其他乘客的驚嘆，看來哪怕是在宇宙的維度上把一整顆星開闢成學校與圖書館也是非常罕見的事，難怪博識學會能與天才俱樂部相提並論。

　　「納西妲與博識學會相性很好，她本人也更傾向於啟迪民智。」想想通過手機交換的隻言片語，智慧主大約在這裡過得非常愉快。

　　廣播再次響起，悠揚的送別曲環繞在星艦艙內，用一種非常含蓄的方式提醒到站乘客下船。

　　朱櫻與景元跟在隊伍裡慢慢走出星艦換乘駁船，眨眼間雙星其中之一的空港便近在咫尺。

　　「恆星在上！我真是煩死博識學會這個老古董航站樓了。羅浮都能每隔一百多年翻新回基建，為什麼博識學會不行？學費沒收夠嗎！」

　　前方旅客抱怨的聲音有些大，他的旅伴把手一攤：「但你也不至於在這兒嚷嚷吧？哪有當著人面大聲說人壞話的。」

　　「最好能讓審核證件的文員聽到，好歹把大家的心聲傳遞給學會知曉。就不能弄個自動扶梯？哪怕只用來拉行李也成啊！」

　　這兩人大約都是來求學的學生，手裡滿滿都是行李箱。相比之下空著手的景元和朱櫻看上去顯得太過輕鬆。

　　同時到站的星槎不止一艘，排隊等待驗證身份信息的隊伍繞著白色石柱拐出去老遠，等到不耐煩的旅客們只能找人聊天打發時間。

　　「納西妲上午有門課程結業考試，等我們到她那裡時間剛好。」朱櫻放下手機給景元看，不等他說話排在前面的學生轉頭好奇道：「你們不是來求學的？」

　　景元抬手攬住朱櫻肩膀把人拉到身邊擠著：「當然不，我們都在其他教育機構拿到了畢業證，來博識學會新婚旅行。」

　　學生：「……」

　　看不懂你們這些社會人，為什麼要來這裡撒狗糧？

　　「噗！」朱櫻噴笑，「我們是來探望朋友的。」

　　「哦哦……好吧，」

　　他轉回去和自己那嗓門嘹亮的旅伴耳語了幾句，後者立刻壓低音量，轉身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第166章 番外·巡海遊俠

　　到處都是白色的石雕和立柱，這就是「博識學會」這所教育機構給朱櫻留下的第一印象。

　　學生們匆匆忙忙或是搭乘飛行交通工具穿梭於不同的教學區，或是成群結隊漫無目的的沿著路邊行走。

　　不，他們應該是懷抱著某種目的才會如此，只不過她暫時還沒看出來。

　　「納西妲給的地址在這裡，從這兒到這兒再換乘向東。」

　　她用手機下載了本地地圖，套在一處研究了一會兒才弄清方向。

　　恆星散發的自然光照在白色建築上，對所有使用「眼睛」感光的種族非常不友好，唯一的解決辦法只有盡快進入建築物。

　　如何混進帶有門衛的空間？

　　只需要抬頭挺胸目不斜視，跟隨人流昂首闊步往裡走就行了，越是縮手縮腳越容易被人看出不同。

　　兩個早已超過入學平均年齡不知道多少倍的傢伙就這麼光明正大混入博識學會入學考場……往這裡湧的人最多，等到發現不對想退也退不出去了，四周都些來求學的孩子，硬往外擠怕是會傷到人。

　　「博識學會從不會趕走學生，考試的目的是為了更好了解每個學生的情況方便因材施教。」

　　走進一處寬闊空間，守門人笑著與考生們講起與這場考試有關的各種信息，景元湊在朱櫻耳邊和她說悄悄話：「博識學會的空間摺疊技術很優秀。」

　　也就是說這個「考場」內使用了相關技術，評判分數的考官們隱身在被摺疊的空間內觀察這批才進門的「小白菜」。

　　反正不是來讀書的，兩人自然無心留下欺負小朋友。他們隨著人流悄悄轉回門口眼看進門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稀稀拉拉三兩個便堂而皇之走出去，守門人也不阻攔，想進便進，想出便出。轉出去沿著白石台階找了一圈，景元帶著朱櫻找到了納西妲給的教室地址。

　　探查環境，景驍衛是專業的。

　　「負分！滾出去！」*

　　門板被人撞開彈在牆上發出嘈雜巨響，朱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景元抱著躲開野豬樣迎面撞來的人。

　　兩米多高肉山一樣的巨漢頂著腦門上的粉筆印子淚奔，看得人瞠目結舌。

　　「他、他哭了呢！」朱櫻突然有些心虛。

　　就小吉祥草王那樣單薄的身板，要是也被人用粉筆頭砸在額頭上……罪惡感油然而生。

　　「是哭了呢。」景元毫無觸動。

　　看來這間教室裡的教師是位嚴厲且負責的人，靠譜。

　　沒多久教室裡的人就像沙丁魚逃離漁網那樣湧出來，小小隻的納西妲留在最後，她身後走著一個用石膏面具整個把腦袋裹起來的怪人，目無旁人的夾著本看上去就很有質感的石板書匆匆離去。

　　「朱櫻！」她微笑著打招呼，瑩綠色大眼睛裡滿滿都是喜悅。

　　上前拉起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確定沒有任何地方留下粉筆印子後朱櫻心有餘悸道：「我來看看你，明日轉道提瓦特。」

　　「怎麼這麼急……啊！」納西妲看到站在後面的景元，立刻瞭然，「等我把這裡所有學分都修滿了就回去，剩的不多了，阿帽最近怎麼樣？」

　　提起那位朱櫻就笑：「挺好，學宮裡很多學生和講師都喜歡他。」

　　聽到這個答案納西妲鬆了口氣：「他在因論派的論文真是看得我又擔心又驕傲，也許提瓦特還是太小了。」

　　不是提瓦特太小，是過去束縛住流浪者的枷鎖太緊。事關製造他的人納西妲不便多說，朱櫻也不多問，話題一轉拐到博識學會的學業上：「我剛才來的時候看到有個倒霉蛋哭著衝出教室，課程很難？」

　　小吉祥草王做了個古怪的表情：「還好吧，我沒有感覺到難度……」

　　「確實，不能以你作為參照。」

　　和總集提瓦特全部信息的世界樹比較，整個宇宙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蠢材。

　　跟在後面的景元翻了個白眼——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看不懂的，就沒見你這樣誇過我！

　　將商棧中須彌人託付的東西交給納西妲又親眼看過她的現狀，景元帶朱櫻去找無名客們。

　　「不用專門聯繫，教室裡也是肯定找不到的，」他咬著不知道從哪裡找來根草莖，指指路邊閃爍著光的垃圾桶：「等一會兒就能等到，只要無名客們在就一定不會錯過。」

　　這是什麼簡易版的守株待兔？

　　不遠處有家很受歡迎的冷飲店，景元推著朱櫻走過去：「這地方真是想盡辦法把學生泡在知識的海洋裡。」

　　冷飲店外觀與教室所在的建築物大同小異，也是雕花石柱寬闊前廳，高聳的巨大圓柱別有一股莊嚴肅穆的神性。

　　坐了大約兩三個自然時，果然就看到扛著球棒的灰髮青年沿途一個垃圾桶一個垃圾桶的翻過來。他並不是那種生活無以為繼需要拾荒為生的態度，而是像個藝術家一樣認真把玩品味每個垃圾桶的不同之處，從裡到外仔細翻一遍，如同四處收集珍寶的龍。

　　「你看，人不是這就來了？」景元一臉「快誇我」的模樣，朱櫻笑著點頭：「是是是，太卜司沒請你去做太卜著實虧大發了。」

　　「這個愛好讓我不由想起一位提瓦特名人……」

　　她想起名為熒的金髮少女，璃月上下高低但凡閃光的地方就沒她沒摸過的，丘丘人的捲心菜都不放過，想來這二位要是碰上必將激起無數火花。

　　石柱都得摸細一圈下去。

　　景元拿著他的冷飲推門出去與無名客「偶遇」，朱櫻隔著窗子看他三言兩語將人哄得團團轉。不多時兩人結伴走進冷飲店坐下，穹見到她先是一愣，很快笑得憨憨的打招呼：「您好呀，許久未見，沒想到在這裡遇見。」

　　這麼個實心眼兒的老實孩子，景元你怎麼好意思總逮著他來回薅呢？

　　她喊來侍應點單，灰髮青年一點也不見外的點了色彩最艷麗的飲料，看上一眼都會覺得眼睛被吵到的那種花裡胡哨——十足十的小孩子心性。

　　「我們剛好來博識學會看望一位朋友，碰巧遇到你，你怎麼自己一個人行動？」

　　無名客們大多三兩人成組出現，獨自落單確實有些奇怪。

　　穹一口氣吸光半杯冷飲：「丹恆一下車就直奔圖書館不管我了，三月七和姬子姐姐逛街，我好無聊。」

　　可憐的小朋友，因為看不進書和性別的原因只能自己走在大街上翻垃圾箱。

　　「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坐坐，我們對這裡也不甚熟悉。」景元笑眯眯的拐小孩，被拐的小孩傻乎乎就跟著走：「好啊好啊，等會兒去學院廣場聽辯論怎麼樣？據說很熱鬧。」

　　朱櫻看著他就覺得奇怪，書都念不進去怎麼會喜歡聽人辯論呢？湊熱鬧也沒有這種湊法的。

　　果然穹下一句就美滋滋道：「應該能撿到很多因為打起來而被丟棄的書籍吧，這樣一來帶給丹恆和楊叔的禮物就有了。」

　　「……」

　　很好，她大概知道這人之前送的音樂盒是從哪裡來的了。

　　「這裡辯論的學者經常打起來？」

　　教令院的學者有事沒事也喜歡以辯論分對錯，思想的碰撞本就如此，不過很多時候碰撞得太激烈難免容易從意識發展到物質進而朝物理碰撞的方向狂奔。好在旁邊總有沙漠傭兵們盯著，真正動手的人還是少數。

　　「怎麼不打，你見過拉蒂奧教授嗎？他胳膊上的肌肉都快比我腦袋大了，我懷疑就是和人辯論時順便練出來的。」

　　穹兩口就把冷飲喝完，從頭到尾抖抖：「好涼！」

　　朱櫻給他倒了杯常溫水，景元抬頭：「哦！你說的是大名鼎鼎的真理醫生？看身形著實是個練武的好料子。」

　　他笑著側過來解釋：「就是剛才我們見到的、戴石膏頭套的教授。」

　　用粉筆把學生砸出教室還把人給罵哭了的那位？

　　「是吧！是吧！我說的沒錯吧！」穹跟著用力點頭：「他說他看不得蠢貨、弱智和白痴，所以才用個頭套把自己罩起來。」

　　這嘴毒的！

　　「呃……確實，很有個性。」不知不覺又開始為納西妲擔心了。

　　「但是拉蒂奧教授是個好人，他開了五十二門課，他的課還可以免費上。」穹露出宇宙貓貓升華的表情，朱櫻遲疑片刻沉重問道：「博識學會的畢業學分是多少？」

　　「不知道。」灰髮青年聳肩，「課程太多了，學生們覺得學夠了就走，沒學夠就繼續學。」

　　要不是星核載入同時帶來了海量知識與常識，他真是一秒也不想在這個知識濃度過高的地方多待。

　　「納西妲說她快把學分修滿了呢。」朱櫻平靜的端起飲料抿了一口，景元也抿了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這位才是學神！

　　「對了！」穹把杯子裡的溫水一飲而盡，笑彎眼睛帶著點孩子純真的狡猾：「二位要不要去星穹列車上做客呀？我們的列車長帕姆很好客的呦！上次邀請時將軍身負要務不得成行，現在總可以了吧！」

　　可愛年輕人的邀請不可錯過，再說了他們在這兒坐著就是為了釣到游雲天君的虹車，眼下目的順利達成，自然不會拒絕。


第167章 番外·巡海遊俠

　　時隔數年回到璃月，朱櫻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港口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大了，一不小心就會以為這是把迴星港和流雲渡從羅浮上給搬下來了似的。

　　星穹列車停在近地軌道上，無名客們要先在衛星上辦店事，蹭車的客人自便。

　　如今整座璃月港上方是空港下方是海港，每一寸土地都被充分利用，剛好遇上幾艘商船進港，從碼頭到緋雲坡的大街上一不小心腳都不用挨地就會被人流帶著移動。

　　「這是……」景元扶著她尋了個空躲進路邊商鋪才站穩，仔細看了幾眼：「把海填了！」

　　「把海填了。」

　　兩人異口同聲，朱櫻笑出聲兒：「歸離原有河流的入海口，土質鬆軟肥沃最好開墾做農田，倒是天衡山以南這邊，腳下岩石堅固，仰賴岩王帝君庇護岸基穩定，有條件向外擴。」

　　近海海底深度本來也就淺一些，對於貨運港口來說並非優勢，填出去不但擴大土地面積還能變相的「加深」海港深度，便於吃水深的大船停靠，是一舉多得的好規劃。

　　店家也豎著耳朵聽，聽到客人言語間對岩王帝君推崇備至，臉上立刻笑開花：「姑娘好，二位裡面坐。小店寒酸，且奉幾盞清茶與姑娘並這位郎君解渴來。」

　　「我這是走哪兒都跟著你沾光呢？」景元貼在她耳邊小聲嘀咕，抬頭就見店家安排好雅座茶水，朗聲便問：「辛苦辛苦，您家裡生意興隆也必是有原因的。」

　　他這樣會說話，店家自然更是高興，親自送了一小碟自家招呼熟客的點心，撿個凳子坐下作陪。

　　「這不是正好趕上咱們璃月過年的海燈節？多少外來的客商遊人聚在一處等著看霄燈。」老闆側身看看窗外的天光，轉回來笑得幾乎能看見上牙膛：「城裡一年比一年熱鬧，咱們這些小商販的日子跟著水漲船高。」

　　「今年海燈節凝光大人又推新的機關棋局，雲老闆上新戲，就連珠鈿坊也要弄個名伶們打擂台的堂會，姑娘這一趟是來著了。」

　　他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充分舒展開來，處處都帶著身為璃月子民的驕傲。

　　「每年頭一個月圓之日便是璃月的海燈節，意在祈願薪火相傳、美德不滅。璃月人相信夜海的明燈會引導過往的英魂歸鄉，又是新舊交接之後的頭一個重要日子，自然需要熱熱鬧鬧慶賀一番。」

　　朱櫻大概向景元介紹了一下海燈節的由來，店老闆跟著點頭：「姑娘說得是，我看你有幾分面善，卻又想不起何時見過，難不成還真有些許緣分？」

　　「我家就在螭虎岩側街上的長樂茶館，」女子「吃吃」笑了兩聲，指指身邊的青年，「此番算是帶著夫婿回門，只可惜路途遙遠，晚了些時日。」

　　長樂茶館開了也有好幾年，店老闆也是璃月港的老生意人，一被提醒立刻回憶起來：「哦哦哦！我就說嘛！原來是螭虎岩側街的朱櫻姑娘，難怪總覺得眼熟，姑娘這般好相貌可不是看過一眼記上好幾年。我聽說你後來去天外遊歷啦？」

　　他這麼一嚷嚷，店裡好些客人都站住腳往這邊看，朱櫻提起茶壺給景元續茶，大大方方給人看：「是，出門長了不少見識。」

　　店老闆這才認真看了景元幾眼，從肚子裡吐出口氣：「這位郎君儀表堂堂，一看也是知書達理的讀書人，雲戲詞裡唱得佳人才子大約就是這樣了吧！」

　　他這話說的多少有幾分偏心，非得把「佳人」放在「才子」前面，旁的客人聽了個個會心一笑——到了咱們璃月地界，外頭來的姑爺不管高低都得先吃一記殺威棒才好。

　　景元也跟著笑笑，脾氣極好的模樣，店家和客人們看他的眼神立刻蒙上層柔光。

　　嗯！是咱們自己人！

　　「我看外面行人疏散了不少，也該告辭了。」朱櫻一起身景元馬上放下茶杯跟著他，二人隨手挑了幾樣東西買下，店家客氣的給抹了零頭：「討個喜慶！討個喜慶！」

　　老闆此時已是笑得見牙不見眼了：「新姑爺上門，恭喜恭喜。」

　　景元朝他拱拱手，提著盒子拉著朱櫻走出店鋪。

　　「璃月和羅浮很像，但是……」他側頭仔細品品，想個合適的形容：「說不來，再看看。」

　　璃月比羅浮多了一股子生生不息的韌勁兒，明明並未受過豐饒賜福，卻能同樣綿延久遠。

　　兩人並肩沿著路從緋雲坡慢慢走向螭虎岩側街，才從路口轉過去，遠遠地景元就停下腳步——長樂茶館門口的空地上有兩個人忙上忙下扎燈山，其中之一自然是若陀，另一個……是改名為「刃」的星核獵手。

　　若陀換了身短打蹲在地上給燈山骨架定型，刃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陰暗模樣，踩在梯子上抖著手擰燈泡。

　　「出事的時候他手傷到了？」

　　朱櫻眯起眼睛，關於這個人她並非完全沒有辦法，但是不在精神失常的病人面前談論他的病情是醫者基本操守，除非應星清醒時首肯，否則她絕不會替他做出任何決定。

　　命都是自己的，也只有自己才能處置。

　　景元看著那個身影嘆息：「他……唉……只是當時已惘然。」

　　「那我就不問了，他的魔陰無解。若陀當日還能勉強用藥清醒片刻，此後更是同意以壽元換取尊嚴，應星的情況我甚至無法分辨他說的話究竟是本人意見還是來自那位善用言靈的女士。」

　　「有疑惑時我會直接把疑惑選項否定掉，而不是冒險尋一個僥倖。」

　　朱櫻搖搖頭：「也許未來的某天他會醒過來。」

　　說著她上前自顧自與若陀打招呼，岩龍王看到她先是一愣：「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緊接著他握緊手裡的虎頭鉗：「那小子欺負你？」

　　刃站在梯子上，聽到這一句抬眼看看站在原地沒動的景元：「……」

　　——蠢貨，要麼跑，要麼滾過來張嘴說話！

　　「拜託你盼我點好成不成？我就不能回來看看自己的產業？」朱櫻抄著袖子用胳膊肘指指燈山，「今年打算扎個什麼來著？」

　　「扎個日晷，精細些更有趣味。」

　　這一年一年過得真快，眨眼時間就不知道用去哪兒了。

　　景元這才慢吞吞上前問候：「往日總是事多不能時常陪伴櫻櫻，如今乾脆把庶務都推出去，專程陪她諸天寰宇轉轉，頭一站就想到提瓦特。」

　　「哦……」若陀立刻就把手裡的虎頭鉗子收回去，「那進店坐吧，明兒讓朱櫻領著你四處逛去。」

　　刃這才收回目光，看著燈山肚子裡的燈泡沉思。

　　「你們兩個怎麼湊到一塊兒去的？」朱櫻朝他的方向揚揚下巴，若陀很高興的咧嘴就笑：「上回去羅浮給你送嫁妝時席上遇見的，聊了幾句甚是投緣就加了個好友。」

　　「行啊你！」朱櫻湊近了看看燈山架子，回頭把景元拉到燈山近前，後者很有默契的挽袖子，「我來打打下手，有什麼雜活兒？」

　　若陀看他的眼神越發溫和：「你是貴客，坐著喝茶吧。恕我這會兒手占著不好招呼你，失禮了。」

　　內兄也就是一說，姑爺萬萬不能聽了就當真，真要是傻乎乎大爺一樣坐著保准以後沒好果子吃。景元笑笑彎腰撿起幾根鐵絲：「哪是什麼貴客，太客氣了。」

　　「這裡固定一下。」刃及時出聲給他了個台階，景元眨眨眼，鎏金似的眸子笑成兩條月牙：「好啊好啊，這就來！」

　　朱櫻站著看了一會兒，走進茶館直奔廚房熬甜梨湯。突然出現的東家把伙計靖遠嚇了一大跳，不過這麼多年他也歷練出來了，問過好也沒有火急火燎往月海亭跑，權當朱櫻普普通通回鄉探個親——她本來就是回提瓦特玩來著，並沒有其他想法。

　　後院裡碧綠的梧桐樹亭亭如蓋，手掌似的葉子一片蓋一片，葉片中藏著蝴蝶一樣的花簇。簌簌微風帶來草木生發的清香，很快又混進甜絲絲的梨湯味。砂鍋裡沸水帶著梨塊上下翻騰，足足燉了一個時辰湯汁變成金燦燦的黃色。

　　「剩下的明天再弄？喝點甜梨湯歇一會兒！」炒勺一揚做一桌子席面的事兒放在朱櫻身上就別想了，她敢做沒人敢吃。

　　門口處的燈山初見雛形，忙碌的人影從三道變成四道，原來是鍾離也溜達著湊過來幫忙。

　　聽到動靜幾人將完成得七七八八的燈山放在總務司給劃的位置上，預備明日再精緻的調整一下。景元手裡拎著不知道從哪兒尋來的錘子，刃臉色黑得彷彿想要給他一劍，鍾離挑眉看熱鬧，居然是若陀好脾氣的居中協調，眼看和得一手好稀泥。

　　「景元沒做過這個嘛，門外漢這個手藝可以了，你可是專業的，讓讓他讓讓他。」

　　他把工具收回箱子放好，順手撈起湊到身邊的自來貓從頭擼到尾，看著刃勸說：「莫生氣莫生氣，氣壞自己無人替。」

　　鍾離只管點頭，不論誰說話都點頭，只有眼睛裡暗藏的笑意透露出他的心思，茶館裡一時充滿了愉快的空氣。


第168章 番外·巡海遊俠

　　喝完甜梨湯刃默默抱著支離劍離開，朱櫻馬上抓住若陀打破砂鍋問到底：「你怎麼把刃給喊過來了？他那些同夥呢？」

　　若陀抱著貓有一下沒一下的摸，還沉浸在那「八十一億三千萬」的懸賞金額中驚詫不已。

　　「當時沒想那麼多，你知道我一向偏愛工匠，剛好遇上海燈節扎燈山我就把骨架圖紙發給他看了一眼。第二天人就自己站在門外，一句話也不說差點把街坊們嚇過去。」

　　他苦笑：「這人都幹了些什麼？」

　　景元給他表演了一段仙舟傳統曲藝，基本上從頭到尾背了一般羅浮刑法，長長吸了口氣：「上面這些他都犯過。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每年從宇宙各個角落髮來關於他的通緝令啊調查書啊結案報告啊懸賞啊，多得需要專門撥出一天整理。」

　　若陀：「……」

　　「那你還怪倒霉的。」

　　他看了眼對面正執壺給自己倒梨湯的鐘離：「我發瘋那幾百年你是不是也鬧心的不得了？」

　　「還好。」鍾離非常淡定：「你是元素生物，又處於精神失常狀態，璃月律法不適用。」

　　「所以這就是你把若陀大頭朝下塞在南天門的原因？」朱櫻吐槽完抱著杯子對景元道：「明天咱們去南天門看風景？閒雲在那裡修了個浮空島，站在上面看得很遠，人少也清淨。」

　　「我沒意見，夫人說去哪裡就去哪裡。」他回答得飛快，兩人相視而笑，旁邊傳來一陣咳嗽。

　　若陀咳得極其慘烈：「絕雲間現在是岩龍蜥自然保護區，伏龍樹也只留了個大坑，沒什麼可看的。」

　　「要我給你診脈嗎？」朱櫻微笑著摸出針筒，岩龍王立刻消音。

　　鍾離微微搖頭。

　　何必呢？

　　「七國各有風景絕佳之處，你責任已了，自然想去何處都可。」他想了一下，淡淡提起「道友」：「海燈節之後稻妻的八重堂也要舉辦活動，還有蒙德的風花節，須彌的花神誕祭，楓丹的映影節……皆可賞玩。」

　　他如數家珍般數起各國節慶，聽得朱櫻分外嚮往：「行啊，那就一場一場逛過去，八重堂不是那個輕小說出版社麼？萬文集舍的紀芳老闆每每提起來都是又愛又恨。」

　　「稻妻有名的景致不少，最近更是在奧羅巴斯遺骸下開了個恐怖主題的迷宮，我都有點好奇了。」鍾離成功將朱櫻的注意力轉到隔海相望的國家上，若陀輕輕鬆了口氣。

　　商量好行程時間也不早，鍾離告辭若陀起身送他。伙計靖遠上前告知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朱櫻上樓一看，果然照著她的舊日習慣處處妥當，帳子被褥都是新的，房間維護得非常細心，就好像主人從來沒離開過。

　　「您回來的倉促，咱們這兒也沒有旁的客房了，所以我擅自做主這麼安排……」他自認將意思表達得差不多，拱拱手不再多說。朱櫻眨眨眼，「啊」了一聲：「就這樣，謝謝。」

　　原本只屬於她的臥房裡樣樣東西都是雙份，另一份是誰的顯而易見。

　　「月海亭那邊，我該怎麼說呢？」靖遠不好胡亂揣摩，想了這麼久倒不如直接張嘴問。朱櫻拍拍他的肩膀：「放輕鬆，我就是回來玩幾天。」

　　「明白了。」他又拱了下手，「您早些休息。」

　　等他離開站在門口觀察的景元才走進來，朱櫻推著他往浴室去：「你不累？快去洗個熱水澡，我給你取寢衣。」

　　趁他乖乖進浴室的功夫，她拉開櫃子果然在自己的衣服旁看到一排男裝。

　　「衣服給你放在外面了，洗好趕緊換上，小心著涼。」她將寢衣放在浴室門外，敲敲門權做提醒。不多時景元擦著頭發出來，轉身就把朱櫻塞進去：「你也趕緊洗漱好了休息，一路上舟車勞頓的，哪怕坐著也累。」

　　等朱櫻拖著濕頭發出來又被他摁在凳子上：「我給你擦下頭髮。」

　　柔軟溫暖的毛巾輕輕擦拭，沒過一會兒她就打起哈欠，景元見狀又換了條乾毛巾從頭到尾重新擦了一遍，朱櫻這就已經睏得抬不起頭了。

　　「櫻櫻？」他彎腰問了一句，她懶洋洋側眼看看他，表示自己有在聽。

　　「算了，你還是睡吧。」

　　聽到這句話朱櫻徹底放心，頭髮什麼時候被擦乾，什麼時候躺進被褥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她被外面遠遠傳來的各式吆喝聲吵醒，張開眼睛就看到景元躺在不遠處盯著自己不錯眼的看。她懶洋洋抿嘴笑笑，伸手過去沿著眉眼輪廓摸到他眼角的淚痣上。

　　「也沒怎麼見你哭過，這顆痣怎地偏要長在這裡？」

　　帶著暖香的手指在臉上作亂景元也不惱，由著她戳那顆淚痣：「不想起？」

　　「外面多冷啊！一月裡呢。」朱櫻收回手往被子裡又縮了縮，瞧著就像隻畏寒的狸奴。

　　「來這邊我給你暖暖。」他二話不說把她撈進懷裡，朱櫻真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懶窩著：「困，再睡會兒。」

　　「你睡你的。」說著他偏頭看了眼帳子外，光線白得不正常，像是下雪了。懷裡的人很快呼吸平緩再次入睡，景元打了個忍了很久的哈欠，蹭蹭朱櫻的頭髮跟著閉上眼睛。

　　下雪天出去幹嘛？

　　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

　　*

　　「前面山道頂有機關可以直接傳送到浮空島，現在過去剛好趕上看日出。」

　　狠狠休息了一整天，朱櫻拉著景元去絕雲間爬山。

　　絕雲間一帶本就人跡罕至，成為自然保護區後植被比之前更加茂盛，原本殘存的道路現在只留下一點點小痕跡，還不如野豬跑過去踩到的小路顯眼。

　　兩人都不是急性子，邊走邊找路，景元更是攥了一把野菊白茅在手裡攢成個花束遞給朱櫻：「還走得動嗎？走不動了回去。」

　　平日她從星槎海走回長樂天中途都要歇上幾回，這麼高一座山，哪怕修得有台階也不是體力廢能肖想的。

　　朱櫻可不知道他在肚子裡如何腹誹，兀自嘴硬：「來都來了，不看看日出總覺得有些虧。」

　　景元也不多說，就等著這座山教她做人。

　　走了大概能有一個時辰，半山腰路過一尊浮在半空中岩神像時她恨不得直接躺地上：「我錯了，我不應該認為自己長進到能爬山的地步……」

　　都走到這裡了，轉頭下山這麼想怎麼不划算，她期期艾艾看看上面看看下面，隻字不提撤退。

　　「上來吧，我背你上去。」

　　景元在她身前蹲下身：「不是想看日出？」

　　這次朱櫻很是聽勸的抱緊他的脖子趴好，接著就體驗了一把雲騎軍的軍事速度。景元背著她刷刷刷沒幾下就來到山頂，通過機關登上浮空島，天空中的星子還沒來得及變換位置。

　　島上有一遮陽涼亭，朱櫻被景元放在腿上抱著，兩人像疊在一處的兩隻狸奴那樣安靜等待。

　　爬山半條命，看景十分鐘。

　　天邊先是亮出一條白線，很快雲層上就多了一絲橘紅色，光線彷彿會呼吸似的跳動，緊接著一輪紅日衝破腳下的雲海躍入晴空。

　　「……」

　　天地萬象的變化總能給人帶來極大震撼，心滿意足的朱櫻指著層岩巨淵方向依稀可見的燎原紅色給景元看：「那裡是桃都的主根所在，曾經的礦坑，現在是璃月的旅遊勝地。」

　　桃都同樣是非常高大的樹木，為了不顯得太奇怪，她乾脆把大部分樹幹也放在地下，這樣看上去就不至於像建木那樣誇張。

　　「去看看？」景元當然願意近距離觀察朱櫻的另一重身份，日出都看完了，去賞桃花也很好嘛！

　　看看就看看唄，又不是醜得不能見人。朱櫻見他興致高昂便點頭：「好啊，走，下山。」

　　說走就走，沿著山道向下很快再次路過浮空岩神像，繼續走上一段是塊近乎圓形的山間平地。前方有幾個人形來回走動，朱櫻和景元誰都沒有放在心上。錯身而過時幾人裡明顯是頭領的那個突然把腿一伸：「此山是我……哇啊！」

　　景元看也不看一把攬起朱櫻免得她被絆倒，自家腳下結結實實踩過那條不該出現的小腿，清脆的骨裂聲激起重重回音。

　　「（璃月粗口）給我上！搶一筆就跑千岩軍還能跑去須彌抓咱們了？這女人生得好，賣了也是一筆不小的進賬！」

　　頭領抱著短腿惱羞成怒：「咱們這麼多人還打不過一個了？」

　　事實還真是打不過，景元連陣刀都沒拿出來用，地上就躺了一圈人。

　　朱櫻：「……是不是比較的對象有問題？你這身手明明很好呀，為什麼師父總說你不適合習武？」

　　「嗯，」他正在和這個劫掠團體的首領「友好交流」，百忙之中也不忘回應：「你應該不知道師父的出師標準吧？」

　　「不知道，」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就聽景元沉沉嘆了口氣：「能在鏡流師父劍下走一遭還不死就算出師。」

　　朱櫻：「……」

　　這是什麼斯巴達的出師標準？

　　「我沒死，所以是出師了的。」他很是驕傲的一指頭戳在劫掠團伙首領的斷腿上，後者鼻涕眼淚同時狂飆：「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朱櫻：「……」

　　好的，全家只有我最廢，了解了。


第169章 番外·巡海遊俠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這輩子再也不敢了，我這就去找份掃大街的工作，從此以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的盜寶團成員們背書一樣毫無靈魂的反覆念誦這句話，在這場「小」紛爭中不幸斷了條骨頭的盜寶團首領眼神空洞，被千岩軍接收時臉上甚至還帶著點僥倖逃生的迫不及待。

　　「小伙子幹得不錯，要不要來考千岩軍啊？我們待遇很好的……」

　　小隊長特別看好這個身手漂亮的白髮「年輕人」，這幾個盜寶團冒犯了他和他的妻子，但是他並沒有因為絕雲間人跡罕至或自己武藝出眾就痛下殺手，控制住劫匪後立刻打電話報警求救，道德底線高得都快能上台領獎狀了。

　　景元得意的朝朱櫻看了一眼，就像是炫耀漂亮羽毛的鳥雀，然後誠懇拒絕：「不了不了，我年紀大，只想休息。」

　　「……」

　　在場的千岩軍用看岩龍蜥的表情看他，只覺得這年輕人腦子不大正常，記錄下情況就押著一群盜寶團趕往最近的辦事處。

　　「前面就是南天門了，喏。」朱櫻記得路。

　　沿著荒草遍布的狹道前行，隔著段距離就能看到伏龍樹留下的樹坑。

　　她把那個遺跡指給景元看：「鍾離這個人看上去脾氣很好很穩重……呃，我可以告訴你那是錯覺。」

　　「從神像坐姿就能看出來。」他大概估算了一下樹坑的大小，驚訝不已：「若陀先生本體的體積原來有這麼大？」

　　「對啊，就是這麼大，他是元素龍王，嚴格來說得算構成提瓦特大陸的主要成分，神奇吧？過個三十多年他會類似持明結卵重生那樣回歸地脈再重新凝結出實體。」

　　朱櫻走到坑前彎腰往下望：「這地方看著不錯，歸我了。」

　　繁茂的桃樹說出現就出現，不但霸占了別人的樹坑，而且還懶洋洋散著樹枝舒展開來肆意曬太陽。

　　——如果若陀回歸地脈，這些桃樹第一時間就能知曉他的情況。

　　這株迷你桃都絲毫不遮掩霸道模樣，自它出現地表毛茸茸的荒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退出來好大一個圈。

　　「挺好，還能給路人遮陽歇歇腳。」

　　也不知道這山崖之下有什麼陽可遮的，總之景元總能給朱櫻找到個合適的理由。

　　出了南天門向西便是層岩巨淵。桃都擎天如蓋，下面依照山岩走勢擺了海燈節的副會場，昔日先民們採礦的場景被燈山重現得淋漓盡致，「燈山」本身也是遊樂項目之一。

　　「這裡人好多啊！」

　　遍地桃枝，繁花似錦，花瓣徐徐飄落，彷彿一幅會動的花卷。

　　比起璃月港碼頭稍顯傳統的主會場，年輕人更喜歡不那麼說教的紀念方式，玩起來也更隨意自由。

　　機關棋譚啊、燈謎啊什麼的都在這裡設置了開放場地。

　　「要玩嗎？」景元對遊樂場興趣不大，但是隊伍裡有很多兩兩成雙手拉手的情侶，他就有點想湊熱鬧。

　　朱櫻知道這裡都有些什麼，不覺得他會喜歡：「好多遊樂項目還沒星艦過躍遷點轉得刺激，解謎也是面向大眾的初級水準，你願意玩兒？要不，我帶你下去螢光狹道看蘑菇？」

　　「蘑菇？」

　　「大蘑菇！很大！」

　　那還是看蘑菇吧，好歹沒見過。

　　層岩巨淵下層已經完全被桃樹與七星的封印封鎖，不過別人進不去不意味著朱櫻進不去，桃枝輕輕鬆鬆就將兩人送到螢光狹道，甚至躲在陰影中指著大蘑菇狠狠威脅了一頓——你懂的！老實一點！

　　讚瑪蘭可憐兮兮的在夢裡抱緊自己——太兇了！太殘暴了！

　　「這個蘑菇……大得有點超乎想像。」景元舉起玉兆拍照，昏暗洞穴中蜿蜒的流水與小瀑布就是很好的背景，蘑菇似乎不斷向外散溢出淺色光點，有種莫名的神聖感。

　　「須彌東西都很大，蘑菇很大，樹很大，獨眼小寶也很大。」她忽然想起什麼：「要不咱們先去須彌？這裡可以直接過去，納西妲說教令院在舊址上放了獨眼巨寶1：1全身模型以紀念舊紀元文明。可以拍給應星，他應該會喜歡。」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呀，不是早就說好了。」景元收起玉兆，淌過流水給一從藍色蘑菇也來了一張，照片打包發給彥卿，後者很快發來一張帕姆震驚表情包。

　　景元握拳堵著嘴笑，朱櫻跳過去和他一起看，挑了張帕姆厲害表情包還回去。

　　說走就走，桃枝讓開通往須彌的道路，走過坎瑞亞遺跡的斷壁殘垣一路上行，桃樹的根自動在腳下排成高度合適的台階，越向前走空氣中的溫度與濕度就越高，綠色的痕跡也越發茂盛。

　　走出洞穴隧道，一隻暝彩鳥拍著翅膀笨笨的飛過去，身上長著蘑菇的蕈豬慌不擇路，叮咚的水聲和小動物在草叢裡的悉悉索索交織出一首輕鬆地樂曲。

　　「上次來這裡滿心都在想該怎麼找到你，不曾關注景色，如今仔細一看還挺有趣。」

　　遠處的山坡上野生馱獸懶洋洋的曬太陽，看上去毛茸茸還很圓，說不定手感會很好？

　　山洞崖壁頂端垂下來綠色藤蔓，藤蔓中間生有白色小花，朱櫻揮揮手，桃枝撕裂山岩順便也把那幾朵劫波蓮給帶下來。

　　「珍惜藥材，帶一點等會兒好找人蹭飯。」她狡黠的笑笑，在景元無奈的目光中沿路又收集了些月蓮，路過一片生著香辛果的草叢時朱櫻伸手想去摘果子，摸到一半忽然小聲驚呼甩手往後退：「哇啊！」

　　「別慌，」景元拉起她的手看看：「被咬了？」

　　「沒，沒有。」朱櫻甩手的動作就沒停，肉眼可見的炸毛：「摸到奇怪的生物了，圓圓軟軟的，但是很涼。」

　　只要不是有毒的危險生物就行。

　　他走近草叢珍惜觀察翻找，不多時提著個捲心菜一樣的小傢伙轉過來：「是這個？」

　　朱櫻：「……」

　　被人拔蘿蔔一樣提著的小傢伙，有個淺黃色的圓圓身體，短短的四肢，五官就像黑色簡筆畫，頭上帶著綠葉做成的帽子，頭頂還有朵蔫巴巴的小花。

　　「蘭多利才、才不怕那拉，蘭多利是勇敢的蘭納羅！」

　　景元一指頭戳在小東西臉頰上：「這是啥？」

　　還挺軟的，而且會說話！

　　「呃……植物人的一種？納西妲的眷屬蘭納羅，特殊的草木精靈，森林的孩子。生性善良膽子很小，喜歡和孩子玩耍，我沒想到你能看見。」

　　她上前從景元手裡接過蘭納羅捧著，後者發現面前這兩個人類沒有傷害它的意思，頭上蔫巴巴的小花立刻支稜起來：「你們是好那拉！快點放了蘭多利吧！」

　　「可以放了你哦，那我該到那裡替草之神傳信呢？」朱櫻笑著把蘭納羅碰高和它面對面，小東西一下子僵住：「草之神的信息！」

　　「怎麼辦！那拉說帶來了草之神的訊息！該不該讓他們進入桓那蘭那？」

　　它自言自語的太大聲了，景元手欠欠的又戳了一下：「這東西怎麼有點……單純？不太能活的樣子啊！」

　　他這個觀光客都有點替它擔心了。

　　「嗯？蘭納羅可是天生的長生種哦！」朱櫻把蘭多利握在掌心搓搓：「不用太糾結，我可以不進入桓那蘭那，反正你們信息傳遞得快。」

　　「蘭多利很厲害！雖然還沒有修煉出蘭迦拉梨，但是一定會很厲害！」聲音從快被揉扁的「蘿蔔」嘴裡冒出來，朱櫻表示支持：「蘭納羅的生命力很強，生命垂危時會休眠，把所有的記憶和夢壓縮成一顆種子，等到危機過去條件合適，種子會重新萌發長成蘭納羅。」

　　「就是就是！總有一天大家會在沙恆中重聚，森林會記住一切！」蘭多利短短的小手叉腰，可把自己得意壞了：「你是個好那拉，桓那蘭那歡迎好那拉帶來草之神的消息！」

　　「等等！」朱櫻搓搓小東西的圓腦袋，「等我找個落腳的地方。」

　　這玩意兒的天賦是「入夢」，可千萬別在路邊就同意它的邀請，否則很容易被無辜路人當成「屍體」。

　　「那邊有林居期學者留下的冥想山洞。」蘭多利指指岔路，朱櫻看向景元：「危險是不會有，唯一的後遺症大概……會落枕？」

　　景元拉起她就往岔道上走：「小東西長得還挺別緻。」

　　「你別戳了，把它嚇過去可怎麼辦！」朱櫻「端著」蘭多利往旁邊躲，蘭納羅一會兒哆哆嗦嗦縮成一團一會兒挺胸抬頭叉腰，具體要看那拉的手指什麼時候靠近。

　　「不會的，怎麼可能，我有那麼可怕嗎？給我摸一下嘛！」景元對自己的形象謎之自信，堅信蘭多利瑟瑟發抖絕不是他的鍋。

　　「給我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啊！」

　　眼看可憐的蘭納羅都快要昏過去了，朱櫻轉著圈躲景元：「不要欺負小植物！」

　　「羅浮能引進麼？是和狸奴不同方向的可愛！」他不死心的圍著朱櫻轉，非要捏捏蘭多利不可。

　　兩人孩子氣的打鬧，只有蘭納羅欲哭無淚。

　　蘭多利：「……」

　　就沒有誰多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嗎？


第170章 番外·巡海遊俠

　　桓那蘭那是蘭納羅居住的地方，它存在於蘭納羅的夢裡，永遠都是夜晚，月蓮永遠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悠揚的歌聲永遠飄蕩。

　　哭唧唧的蘭多利一把他們帶進去就跑掉了，朱櫻無奈的看看景元：「幹嘛非要嚇唬它？」

　　「真的很可愛啊！我一點也不想嚇它，要是能養就好了，能養一隻不？」景元裝傻，他只是太喜歡這種小小圓圓的可愛生物了，沒想到自己這個身高對它們來說如此恐懼。

　　貓糧貓條貓罐罐，貓窩貓玩具都買好了，貓一到家就躲進角落沖鏟屎官哈氣。

　　差不多類似的心情。

　　「不，養不了，它們只能生活在森林裡，實在想要就去阿折羅造像店給你買幾個玩偶。要不……給彥卿和符玄也寄一些？」

　　玩偶這種東西還挺適合送小孩的，蘭納羅的形象也足夠可愛，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景元一邊「嗯嗯嗯」的點頭一邊舉著玉兆看到蘭納羅就拍照，不管躲得多隱蔽也會被他挖出來，要是某位金髮旅行者在的話一定會哭訴為何沒有早點相遇——曾經在須彌上樹鑽洞的整整找了七十多個呢，眼睛都快找瞎了！

　　好不容易找到最年長的蘭納羅告知納西妲近況，蘭納羅們立刻把兩人趕出夢中的桓那蘭那，為了表示感謝與補償留了一堆水果，還在地上畫了張可憐兮兮的笑臉。

　　「都說別嚇到它們啦！」朱櫻坐在山洞石凳上衝景元瞪眼睛，後者撿起水果剝皮遞給她：「是是是，對對對，好好好！」

　　有這麼一齣須彌也不太好久留，他們去降諸魔山看了獨眼巨寶的複製品，去沙漠看了赤王陵，又去看了厄歌莉婭留下的甘露花海和母樹，越過赤紅色的山崖進入楓丹。

　　「楓丹的戲劇和映影很發達，映影……你理解成幻戲就可以，不過楓丹的映影不是一刀切而是分級式管理，適合什麼年齡段看的說明必須明確印在海報上。」

　　二百歲才能看的幻戲也太坑了！

　　總之楓丹應該沒有什麼小小巧巧毛茸茸圓滾滾很可愛的類人生物，不用擔心景元再次因為「吸貓用力過猛」的理由被趕出來。

　　「魔術表演、戲劇演出、映影上映……還有什麼？」朱櫻盯著貼在廣告欄上的海報挨個看。旁邊站著個自律機關，景元換了好幾個角度給它拍照，打算和那個獨眼巨寶一塊打包發給應星——這些機械大概能讓他本分一段時間。

　　「歐庇克萊歌劇院的審判……你去看哪個？」

　　朱櫻拉拉他的衣袖，景元隨意選了一個節目：「看幻戲。」

　　「行吧！先坐巡軌船去楓丹廷看映影，看完去吃蛋糕。」

　　楓丹的蛋糕很出名，那套繁瑣且規矩極多的烹飪要求很難說沒有姿態身價之嫌，不過對於食客而言只要東西足夠好吃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然後，他們就在巡軌船上遇到了美露莘，一種看上去更像是玩偶娃娃的類人生物。

　　「這個能養嗎？！」景元眯起眼睛，通常他做出這種動作朱櫻就知道這傢伙一定是在轉什麼壞主意，因此連聲打斷：「不可以！這是楓丹的公務員！」

　　「砰！」

　　高大的白髮男人憤恨錘打座椅：「可惡！為什麼羅浮不能引進這樣的公務員？」

　　哪怕養著當吉祥物也好啊！至少看著舒心……

　　巡軌船的美露莘領航員：「……」

　　那個人的眼神好可怕！

　　到達楓丹廷後這艘巡軌船用比平時至少快了一倍的速度開走，看來很擔心美露莘領航員被人用粉色麻袋套走。

　　電影院在楓丹廷的娛樂區，坐電梯下到底，門開後迎面是座星像儀似的雕塑，穿著克里諾林裙撐著小陽傘的女士來來往往。路邊有捲毛大狗和自律機關充當的巡邏隊，景元盯著人家的狗一頓猛瞧，要不是看狗子在工作說不定就要上手摸了。

　　「這狗個兒還挺大！」

　　楓丹的貴賓犬看著不比步離人的孽獸討人喜歡？

　　路邊時不時就有個美露莘蹦蹦跳跳走過去，景元蠢蠢欲動想用玉兆拍，被朱櫻攔住。

　　「蘭納羅不在意被拍攝在照片裡，美露莘就不一定了。她們的人格更加健全獨立，我覺得你該把她們當成人而不是寵物看。」

　　她認真的提醒，景元聽完就把玉兆收起來：「好的，很抱歉，我剛才大約是冒犯那位小姐了，需要道個歉嗎？」

　　「這件事我去辦吧，準備個禮物，寫封信，一起寄過去，別讓人覺得有負擔。」朱櫻拍拍他的手，笑容暖洋洋的。

　　他就是天生喜歡小巧可愛的東西，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男子不能喜歡這些吧？

　　映影放映廳就在沫芒宮附近，沿著整潔的道路慢慢走過去，廳外貼滿色彩艷麗的各種海報，都是與映影有關的廣告。

　　「先鋒導演、異國風情、驚悚曲折……」景元選了一部價格最貴的影片排隊買票，朱櫻順手出門採購飲料喝零食。放映廳對飲料和食物的品種有一定限制，想想也很正常，你要是把咖哩帶進去拌飯吃肯定不行，味道太大了。

　　買好票進門，一定深度後光線猛得一暗，兩人怕走散乾脆手拉著手一排一排往前找，終於找到座位趕緊挪進去坐好。

　　「你選的什麼映影？」朱櫻邊撕零食包裝邊問，景元想了想：「稻妻的，這個詞聽上去有點伊須磨洲的味道。」

　　「要不逛完提瓦特就去伊須磨洲玩？我還沒去過。」朱櫻把他的那份零食遞過去，景元接過去捏了一塊塞進嘴裡嚼：「我也沒去過，沒時間，一個人出門逛也無趣。不著急吧，日子還久得很，找個地方停上幾年，先讓你好好休息一段再說。」

　　臨時買的票，沒過多長時間幕布開啟，放映廳裡的聊天聲漸漸壓低，白色熒屏上出現幾行大字。

　　很顯然拍攝這部影片的導演個人風格極其強烈，喜歡的人奉為圭臬，不喜歡的人摸著腦袋也看不懂他想講什麼。內容和情節朱櫻倒是看懂了，就是對方的美學取向她不太能共鳴，景元也是這樣。

　　「故事還可以，就是這個打鬥的動作設計，嘖，用力過猛了點。」他從專業角度出發細細點評：「這樣彆扭的姿勢根本造不成太好的殺傷效果，還很容易弄傷自己，也就是演員本就有些底子，不然非得出事。」

　　朱櫻則是不太理解主角的心理活動：「為什麼啊？復仇而已，為什麼要如此挑剔手段？擺這麼多花裡胡哨的噱頭到底是向警方發出挑釁譁眾取寵還是真想復仇？」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壓低聲音吃吃笑。

　　也許導演就是喜歡這種中二兮兮的表現方式吧。

　　影片講得是稻妻戰亂時期的復仇故事，外出旅行的新婚夫婦慘遭浪人毒手，丈夫飲恨歸西，妻子被賣入花街。她忍辱負重假意順從，終於尋到機會逃跑並成功殺死一個仇敵，可惜因為身手不佳被幕府軍當場抓捕進了牢房，這輩子也得不到自由的機會了。為了繼續復仇的事業她不惜與獄卒私通生下一個女兒，這個無罪的孩子很快就帶著母親用血寫成的一封信被送到指定的收養人手中，她就是母親復仇意志的延續。

　　看到一半朱櫻就一點一點的低頭打起瞌睡，景元把她扒拉到自己肩膀上靠著，放心的擠著她閉目養神。

　　影片還在繼續，結尾處女孩完成復仇，被幕府軍抓到雷電將軍面前審問。雷聲轟鳴嚇醒了朱櫻，景元抱住她輕輕在後背拍：「沒事沒事，幻戲的音效。」

　　「……嚇我一跳！」她揉揉眼睛，看看大熒幕上表演胸口拔刀的女演員，突然捂著嘴邊笑邊看景元。

　　「雷電將軍，稻妻的最高統治者，是位很能打的女士。」她指指景元：「退休了的將軍，也用刀，也是雷系。」

　　「我智識，謝謝。」景元乾咳了兩聲，「不一樣啊，完全不一樣！」

　　「噗！」朱櫻還沒笑完，「聽說那位將軍性格耿直，是個不太能聽懂言外之意的人。不過她在自機人偶術方面造詣極高，主要是為了避免磨損，啊……相當於為了避開魔陰吧，乾脆造了個人偶捨棄掉原本的身體住進去，也是個狠人了。」

　　景元：「……聽上去，似乎不太聰明。」

　　搬進人偶裡還能有效進行管理嗎？

　　朱櫻不做評價，不管怎樣雷之神已經盡力了，才能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公平的。

　　影片已經放完了，彩蛋是拍攝途中入鏡的稻妻景色，鳴神大社引發觀眾們陣陣喝彩。放映廳內的燈光亮了起來，觀眾們有序退場。

　　「走，吃蛋糕去。」朱櫻拉著景元起身跟隨人流往外走，維持秩序的美露莘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羅浮上為什麼就沒有如此可愛的種族呢？好羨慕啊！真想養上一神策府的美露莘加蘭納羅。

　　「您好！」朱櫻拽著他走到美露莘身邊，後者側頭：「您好哦，需要幫助嗎？」

　　「是的，」她朝美露莘露出微笑，「我們是從璃月來的旅客，請問可以和您合張影嗎？」

　　「可以的哦！」這個美露莘很好說話，當場就同意了朱櫻的請求。

　　景元拿起手機就是一套十八連拍：「美露莘能接受外地僱傭嗎？距離有點遠，但是工作環境很安全，氣氛也好，工資很高！」

　　美露莘：「啊？」

　　朱櫻給了他一指頭——那能叫有「點」遠？不用躍遷技術光路程上花費的時間都能把普通短生種給耗死了好嗎？

　　你冷靜一點啊！


第171章 番外·巡海遊俠

　　依依不捨告別好脾氣的美露莘，景元差點想給符玄寫信要求直接把提瓦特拴在羅浮屁股後面拖走，四捨五十入一下，相當於開疆拓土。

　　說句退休後才能說的、不大得體的話，蘭納羅和美露莘不比持明的龍師可愛多了？龍師們要能長這樣，當年丹楓也不一定會犯糊塗。

　　他只是想想，終究付之一笑。

　　坐在街邊的陽傘下品嘗了一份據說每天限量十六片的蛋糕，朱櫻的評價是還行，最好配著胰島素吃，不然就只能消耗短生種本就不長的壽命去貪這一口了。

　　景元不停翻看玉兆里才拍的照片，著重看那幾隻蘭納羅和美露莘，朱櫻向來拿他沒辦法，端起茶杯喝下配餐的紅茶提出建議：「等會兒去海下玩麼？彭彭獸是楓丹地區很有特點的生物，哺乳類但水陸兩棲，圓圓胖胖，攻擊性不大。啊對了，還有會抱著貝殼敲敲敲的海獺。」

　　他迅速把擺在面前只碰了一口的蛋糕茶水統統乾掉：「去！走！」

　　朱櫻：「……」

　　沿著海岸線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果然有大的彭彭獸帶著小彭彭獸曬太陽。兩人一靠近小的哧溜躲下水，大的卻因為體型問題難以跑快。這東西頓頓頓的依靠腹部力量彈跳前進，渾身脂肪亂顫，實在是很容易讓人產生出手欠的念頭。

　　「我抓住了！我抓住了！」景元踩著在淺灘上硬是拖著彭彭獸的尾巴把它拖回岸邊，胖胖的動物對他而言不算沉重，單手就能拖動。

　　彭彭獸黑黑圓圓的小眼睛裡滿含淚水，努力把自己彎成蝦米形狀才勉強做出「回頭」這個動作，可憐巴巴的看著身後那個白髮男人——你要對我做什麼？！

　　「噗！」朱櫻蹲在旁邊抬手拍拍彭彭獸過於豐滿的腹部，皮下脂肪隨著力道一圈一圈漾出去。

　　彭彭獸：「嗯嗯？」

　　景元輕輕拍了一下，覺得手感不如視覺效果好：「涼颼颼的！就是這個肉，居然會回彈？」

　　「它們需要脂肪禦寒嘛，太厚了溫度透不出來。」朱櫻順手又拍拍，彭彭獸扭扭頻頻遭遇打擊的肚腩：「嗯！」

　　海面上浮起幾個小黑點，原來是抱著貝殼的海獺在強勢圍觀。

　　「行了，給它一巴掌把它推回水裡，不然這玩意兒不長記性，下次說不定就要被人拖去烤掉了。」

　　彭彭獸包含淚水的小眼睛釋放著無聲的祈求光波，兩人都不是什麼偏狹的性格，玩得差不多自然放掉它。

　　為了避免這隻胖胖的彭彭獸誤以為天下都是好人，景元稍微用了點力氣照著它的臀部給了一掌，朱櫻趕緊起身後退讓開。突遭暴擊的彭彭獸吃痛大叫，慌不擇路往水裡逃，帶起的水花潑了兩人一身。桃都的氣息緊緊貼在背後不依不饒猛地嚇了它一下，肉糰子跳起來快有半米高，頓頓頓逃入海中消失不見，只留下一條長長的水波。

　　圍觀的海獺也被嚇壞了，幾個小黑點瞬間跑沒影。

　　景元甩甩手，意猶未盡：「我看見有個小個兒的毛茸茸！」

　　沒說出來的那半句朱櫻在心裡替他補上——想摸！

　　「那就再往前找找，你等我看一眼哈。」

　　桃枝從地面以下冒出來幾叢，瞬息之後朱櫻指了個方向：「前面三公里的沙灘上有個粗心的媽媽帶著寶寶曬太陽。」

　　「劫匪」們相視一笑，放輕腳步兜了個圈子圍上去。

　　以景元這麼多年和豐饒民死磕的經驗，他自己圍追堵截一隻彭彭獸幼崽也沒有問題，加上朱櫻就更順利了。她只是體力廢天生四肢不協調，又不是腦子蠢聽不懂人話，哪怕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也絕對是那個把一切都做得嚴絲合縫到位的人。

　　彭彭獸崽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撈起來抱住上下其手，母獸躺在原地愣愣的：「嗯嗯？嗯？」

　　這玩意兒真是命好才能活到現在還不滅絕啊！

　　「你這也！也太不走心了！」朱櫻拍拍母獸的肚皮，後者不但沒有掙扎，甚至還朝她的掌心又拱了拱——兩腳獸撓癢癢撓得怪舒服嘞，再撓撓！

　　景元抱著彭彭獸幼崽不鬆手的RUA，幼崽身上乾淨整潔的白毛很快被他RUA得一團糟。

　　「真的不能把它帶走養著嗎？家裡修個水池又不是件難事……」他憂鬱的慢吞吞把幼崽身上的白絨毛重新梳理妥當，一會兒抬頭看一眼朱櫻，一會兒抬頭有看一眼：「我會好好養的！」

　　笑容不會消失，只會轉移，朱櫻從彭彭獸母獸身邊移動到他身邊，「啪」的拍拍幼崽肥墩墩的屁屁：「來，想像一下你抱著的是顆持明卵……」

　　「那還是算了吧。」景元果斷放棄，絲毫沒有猶豫。

　　他也就是一說，主要目的還是撒嬌想要朱櫻哄自己而已，並不是真的非要帶走這隻和媽媽一樣心大的小動物。

　　彭彭獸崽崽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同樣長著白毛的巨型「幼崽」非要抱著自己從頭到腳的摸來摸去，不過他的動作很輕，崽崽並不討厭。景元忍不住在它頭頂敲敲：「小東西，以後看見兩條腿兒走路的千萬記得避遠些！」

　　把崽崽還給母獸，照例一個屁股上給一掌，兩隻彭彭獸逃得飛快。

　　接下來倒霉的輪到海獺、各種顏色的傘雀、鴿子、獵犬、漁鷗、雪翅雁和灰翅雁，甚至連海原巡迴法官也沒能逃過魔掌，被人硬生生從海裡撈到陸地上仔細研究背上背著的海螺殼。

　　景元看著玉兆里紅色魚群和沙丁魚旋渦的照片心滿意足：「真是讓老話說中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見多才能識廣啊！」

　　篝火旁的樹枝上串著幾條魚慢慢烘烤，這些都是不小心被「撿到」的晚餐。

　　朱櫻撥弄著從火堆裡飄出來的火星點頭：「是啊，還在丹鼎司時我根本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有出門長途旅行的機會，現在想想，還是年齡太小眼界心胸都太窄了的緣故。」

　　「有什麼不敢的呢？試試嘛，大不了試試就逝世。」

　　如今回頭望盡來時的路，先天的孱弱也好，後天的倒霉也罷，無論哪種同樣都是份難得的經歷，她真的沒必要非得用個框子把自己框起來再貼上卷標籤。

　　景元笑著軟綿綿瞪她一眼：「你倒是想得開。」

　　「想著想著不就想開了。怎麼，就允許你身邊圍著一群狐朋狗友，我就不能結識幾個擅長開導人的小姐妹？」

　　她笑眯了眼睛，順手把爬過腳邊的將軍蟹摁在原地翻了個個兒：「有蟹黃哦！有點想吃蟹黃豆腐。」

　　「那就吃！隨便吃！璃月買十份兒羅浮買十份兒，不知道天然環境的蟹黃和人工養殖的蟹黃有什麼區別？」

　　他好奇的開她玩笑，朱櫻還真歪頭思考片刻：「所謂一個生論派學者，還是專門研究過水產養殖的人，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答案。」

　　「刨去心理因素與文化影響，人工養殖的動植物遠比天然生長的更好吃更容易獲取。」

　　這並不是玩笑話，而是建立在科學分析基礎上的結論。

　　沒研究過這些，不過景元會用腦子思考：「想想也是，養殖條件可以達到物種生存的理想狀態，野生環境則根本做不到。」

　　「就是囉。」朱櫻得意的笑笑：「羅浮的洞天養殖技術可以給我摸一把嗎？璃月的數據可以反哺共享哦~」

　　「我都退休了你才問？晚啦！自己寫申請去吧，流程我替你跑。」

　　好傢伙，都等到這會兒了才派上用場，景元哼哼了兩聲埋怨道：「就你不把我這神策將軍當回事兒，後悔也來不及哦。」

　　「我要沒記錯，神策將軍節制雲騎，羅浮的民生還得歸六御管，將軍您手伸太長了吧？」

　　她陰陽怪氣了一句，緊接著自己先忍不住噴笑：「這話你平均每天至少得聽上兩次，我再算不錯的。」

　　「是是是，太卜司沒請你去真是損失。」景元把手裡的燒火棍折斷塞進篝火堆，溫和的看向朱櫻。

　　「有段時間我經常在想，如果不送你進丹鼎司會怎樣，如果送你去其他五司呢？或者直接帶你進神策府做個策士呢……」

　　他看看烤熟的魚：「啊！我當時為什麼不去向其他人詢問求助呢？這事兒辦得好蠢。」

　　為什麼不把朱櫻放在神策府內親自守著她？

　　除去對她健康的擔憂外，更多還是不信任與輕視。他在不知不覺見只看到她病弱的一面，盲目囿於「天賦」的束縛，走了步這輩子終身難忘的臭棋。

　　「哼哼哼，後悔了吧∼」朱櫻鬆開放了將軍蟹一條生路，小螃蟹好不容易翻過身，威脅似的揚揚爪子一溜煙逃進洞裡躲起來。

　　「可不是？特別後悔，程度僅次於當年沒一刀砸昏丹楓和應星放縱他們兩個闖出彌天大禍。好了魚熟了，吃吧。」

　　他把烤透的魚從樹枝上取下來撕掉頭尾和脊骨，用樹葉兜著遞過去：「嚐嚐看，我也就只有這門手藝了，旁的實在不擅長。」

　　朱櫻接過葉子一點一點捏著魚肉慢慢品嘗，怎麼說呢，熟了，能吃，和她自己相比一個人半斤一個人八兩。

　　「閒雲送了我個自動煮飯機，咱們還是指望那個吧。抽空問問應星看能不能改一下兼顧煉藥，省不少事兒呢。」她把挑出來的魚骨頭扔進火堆，噼噼啪啪的燃燒聲中火光在朱櫻臉上染了層橘紅色，景元聽了就笑：「那很好啊，我不喜歡家裡有外人，剛好有個機器幫著烹飪再合適不過。求人不如求己麼，到底還是得自己學會才行。」

　　「你說得對。」朱櫻抬抬下巴示意他去看烤魚：「好像糊了哦？」

　　景元：「……」


第172章 番外·穿原著

　　朱櫻抱著滾地錦三花愣在原地。

　　前後左右都是水，違反物理規律被無形的空氣牆擋住、從下向上流動的水。腳下的路坑坑窪窪，巨大的紫色貝殼與珊瑚黏在通道兩側，看上去就像古樹伸向虛空的枝丫。事實上所謂的虛空並不存在，這裡原本應該被海水填滿才對。

　　貝殼上團團圍著不斷向外散發出珍珠光澤的白色圓卵，仔細觀察這些圓卵表面隱約有著鱗片樣的花紋。

　　持明卵。

　　鱗淵境。

　　她記得之前自己正和景元飯後遛彎呢，金人巷的雜耍攤子上了些新戲法，值得動腦子想想，結果也就一轉身的功夫，地圖都變了。

　　鱗淵境深處不斷輻射出不祥的氣息，想到不管怎麼說也得過飲月君的庇護，朱櫻到底還是抱著胖貓慢吞吞靠近龍心和建木所在之處。

　　建木的根須在躁動，不是感覺上的動，它真的在湧動擴張。

　　拐過岔道，朱櫻迎面遇上五個人，打頭的她熟悉，一身戎裝白髮束成馬尾，後面跟著頭生角冠的新任飲月君、星穹列車上的老前輩楊先生、粉色頭髮的美少女三月七，以及一位灰色長發表情冷淡的姑娘。

　　姑娘？

　　嗯……

　　有點意思。

　　景元將軍眯起眼睛，不等他出聲試探抱著狸奴的陌生女子輕笑道：「你是不是在想，鱗淵境重地，又有雲騎駐守，我是怎麼進來的？」

　　「就這麼走進來的，我也正在納悶兒呢。明明方才與夫君一起在金人巷散步，錯眼不見就到了這裡。」她臉上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堵了將軍一句後側首朝丹恆慢慢點了一下：「您這副姿態，真叫人懷念。」

　　除了衣服莫名其妙少了一半以外一切正常，丹楓當年可是位相當講究的人，丹恆這樣子，好吧，物極必反，物極必反。

　　她說的是真話，景元不再理會，他沒有時間花在這裡。

　　陣刀浮現，男子持刀橫立：「若不速速離去，我就要失禮了。」

　　「你拿刀指著我？」朱櫻愣了一下，反應很快：「看來事態有點嚴重。」

　　「將軍也是考慮到此地對平民危險性極大才會強行要求您盡快離去，還請諒解。」楊作為老前輩，說話還是很穩的，三月七拳頭攥在胸口點頭：「是啊是啊，很危險，你快點回到上面去吧，那兒有雲騎守衛，符太卜也在，一定能平安送你回去。」

　　朱櫻看看手持石火夢身的景元，痛快點頭：「好，我走了，再見！」

　　說完她毫不留戀的抱著貓走過這一行五人，半個眼神也沒有多給神策將軍，只在與灰髮姑娘擦肩而過時客氣的又點點頭。

　　「好奇怪啊，這個人。」三月七趴在星肩膀上和她咬耳朵，緊張氣氛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變得更加詭譎——處處遊蕩著豐饒信徒與豐饒孽獸的鱗淵境之底，那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女人是怎麼抱著一隻貓優哉游哉走進來的？

　　難道魔陰身也能刷臉通行？

　　「走吧，當務之急還是先行阻斷幻朧的計劃。」景元收回陣刀，他相信符玄絕不會放過任何可疑之人。

　　五人繼續前行，星並非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外套帽兜裡多了枝桃花。

　　朱櫻走了沒多遠就停下腳步，左右看看找了個狹縫躲進去等待，來自建木的氣息猛烈高漲時鱗淵境外圍忽然出現大量桃枝。

　　好傢伙，這是有別人盯上了建木這塊沒長腳的肥肉啊！

　　她閉上眼睛，躲好了等著撿漏。

　　「就是這裡了，封印著建木的多重空間，幻朧就在前方！諸位小心！」

　　景元領著四位無名客深入鱗淵境核心，他隱約意識到自己忽略掉了什麼，只是礙於時間有限無暇思考。

　　眾人提氣趕赴建木左近，幻朧果然藏在此間竊取豐饒的力量為自己捏出一具肉身，此刻她同時擁有毀滅與豐饒兩股令使的力量，自然不怎麼把面前五人放在眼裡。

　　大戰即刻爆發，情況對羅浮一方極為不利。

　　「所以……」幻朧惱羞成怒出手囚住景元時星背後傳出滿是納罕的疑惑，桃枝輕輕滑落，方才他們遇到過的白髮女子徐徐轉出來，抬頭看向龐然大物般的絕滅大君：「你們為什麼不帶個豐饒命途的人下來？」

　　打架不帶治療？這是對自己有多自信？

　　「嗨！這不是時間緊急湊不齊麼！」三月七嘴快，「你是豐饒命途嗎？幫忙嗎？羅浮可大方了！」

　　幻朧卻向後退了一步：「你是誰！沒有相關情報……」

　　朱櫻鬆手放三花貓逃命去，懶洋洋扯出一抹微笑：「我只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人物罷了，當不得毀滅令使、絕滅大君的念叨。」

　　說話間洞天內出現了第二株巨木，腳下的震動時刻不停，建木的根系不斷萎縮。

　　「你！豐饒的令使？也是為了建木而來！」幻朧大驚失色，用懸浮於身前的花萼握緊景元，「你別過來！否則我就捏死這個巡獵的將軍，巡獵的復仇絕不會放過任何一人。」

　　無名客們：「……」

　　朱櫻：「……」

　　景元：「……」

　　巡獵的復仇是這麼用的嗎！

　　「不是，你是不是忘記給自己捏腦子了？」她抬起手揮揮，遍體鱗傷的諸人傷勢瞬間恢復。

　　朱櫻用讀【羅浮雜俎】的眼神上下掃過幻朧的新身體：「真誠建議你把屬性點都點在智慧上，體質與你沒有太大用處，再堅實的肉體也挽救不了空空的腦殼。抱歉，你是個歲陽？怪不得。」

　　幻朧反應了一下才弄明白自己被人拐著彎罵了。

　　她倒是想一扇子打死這個突然出現的豐饒令使，卻忘了「人質」不是個軟柿子。

　　巨大的法天象地趁機崛起，丹恆及時投出擊雲。桃都柔軟的枝條變得兇悍無比，落英一面接住墜下的將軍，一面等神君擊碎幻朧的肉身後毫不客氣將這隻大號歲陽裹了個結結實實。

　　治癒與復甦的力量在整個空間中氤氳迴盪，身穿墨綠長裙的女子半抱著英挺的男子細心為他治療傷勢，如果忽略掉幻朧驚慌失措的尖叫這著實是一幅極其養眼的畫卷。

　　「你敢！你敢對我如何？！負創的恩主絕對不會饒恕！還不趕緊放了我！我命令你……」

　　朱櫻抬起眼睛掃過落花裹成的球，冷冷笑了一聲：「我無所謂啊，你叫納努克去找藥師的麻煩嘛，可千萬別記錯了仇。」

　　她用手指點點花球淡然道：「陰陽有序，生死有常……」

　　幻朧的尖叫戛然而止，落花瞬間零落成塵洋洋灑灑散了一片，歲陽並非無法殺死，只是麻煩，對於連通三界的【桃都】而言倒是剛好對症。

　　「送」行嘛，送哪兒不是送。

　　無名客們：「……」這是二話不說直接下了殺手？

　　景元：「……」這是哪兒結的善緣？

　　吃掉一整隻毀滅令使外加近半數建木的力量，朱櫻收起肆意抽打建木的桃都，順手還把玄根深處的星核給挖出來。

　　「星核不好吃，還給你們。」

　　她打了個秀氣的飽嗝：「多謝款待。」

　　「事已至此，只能勞煩姑娘神策府一敘了。」景元將軍一恢復立刻起身站好，生怕被人纏上的樣子。朱櫻理都不理他，扭臉「咪咪」「咪咪」喊了幾聲，把躲進角落的三花喊出來重新抱著：「要是有因藥物墮入魔陰的人只管帶來見我，用藥歸丹鼎司負責，診金神策府出！」

　　幾人帶著星核走出鱗淵境，符玄看到神策將軍安然無恙總算鬆了口氣，迎上前道：「景元，你的報告還是自己寫吧！」

　　朱櫻犀利的掃了白髮男人一眼：「遺囑？」

　　這一眼鋒利又兇狠，饒是帝弓七天將之一也有點怵得慌。

　　「有備無患，有備無患嘛！」景元說完才覺得不太對。

　　這無緣無故的從心究竟從何而來？

　　符太卜這才注意到朱櫻：「你是？」

　　「我只是個吃過晚飯出門遛彎的無辜路人。」她托著貓屁股不讓三花伸爪去撓旁邊人身上的流蘇，貓咪氣得嗚嗚叫。

　　「別抓了，這又不是你親爹，抓錯了當心他往你罐罐裡摻水！」朱櫻揉扁了貓耳朵才讓三花安靜下來。

　　景元將軍側頭看看，罕見的保持沉默。不太喜歡聽，但是這是事兒和他沒關係，他只能憋著。

　　「此間事了，諸位先隨我回神策府再議。」最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轉身背著眾人朝符玄比劃了兩下。

　　豐饒令使……

　　符太卜腦門一緊，這是要瞞著人啟用大衍窮觀陣的意思。

　　鎮守此處的雲騎軍立刻變陣將朱櫻圍在正中間，景元將軍就站在不遠處：「姑娘是貴客，應當用心招待。」

　　抱著貓的女子像是沒脾氣那樣安靜進了神策府，熟門熟路找到不惹眼的角落藏進去摸出玉兆翻看。

　　顧不上休息，神策將軍立刻調遣雲騎收拾反物質軍團和藥王秘傳造成的亂象，各洞天傳回的消息好到令人不敢相信——不知何時出現的桃花庇護了重傷員，很多被藥物催出魔陰的居民也第一時間被控制住，並未帶來太多損失。

　　景元：「……」

　　突然理解了鎖血掛的含金量！


第173章 番外·穿原著

　　「那個……你好呀？」三月七背著手從窗外探進上半身和躲在下面的人說話，朱櫻放下玉兆，摸摸三花柔順的皮毛，貓咪又嬌又軟的小聲貓叫。

　　「你好。」她溫和的回應少女，藍色眼睛沉靜宛如洋面。

　　三月七咽了口口水，她覺得自己下一句、下下句、下下下句想說什麼都已經被看透了，包括寒暄之後的目的也……

　　可是羅浮真的給得太多了，神策將軍又是個好人，他們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他的請託。

　　「我們打算出去觀光，你去不？」灰髮少女從窗檐下冒出來支援同伴，丹恆不想說話，抱著擊雲遠遠看著。

　　朱櫻思考了五秒，收起玉兆：「有人能幫我照顧花花嗎？」

　　圓滾滾的三花支起一隻耳朵：「喵？」

　　「咳咳，交給我吧。」比起逛街，楊更願意和貓咪待在一起閱讀。從前的工作給了他一些靈感，老前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堅定選擇留守。

　　「那就麻煩您了。」朱櫻把三花交出去，抄著袖子：「去哪兒逛？」

　　自然要去太卜司，唯一的目的就是太卜司，大衍窮觀陣是用數據餵出來的，本人不在還算什麼算？但是直接說出來就不好了，目的性太明顯，傻子才看不出來。萬一人家一個不高興，羅浮眼下大概、也許、應該、可能……是經不住再與一個豐饒令使動手，一切還是以懷柔為上。

　　當然「懷柔」的前提是這個女人一直在向羅浮釋放善意，不論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至少眼下這段時間沒有為禍的意思。

　　都什麼時候了，只能退一步論跡不論心。

　　「要不咱們去工造司逛逛？那個光屏咻咻咻的飛來飛去可有意思啦！還有啊，不知道什麼人四處投放柄鑿六合，你知道什麼是柄鑿六合麼？星說挺有意思的，看看唄。」

　　三月七邊說邊小心翼翼觀察朱櫻的表情，見對方沒有不良反應才繼續：「咱叫三月七，是星穹列車的乘員，你叫什麼呀？」

　　一舉一動都像幅畫似的女子彎起眼睛：「行啊，羅浮一府六司，除了十王司不接待訪客不如一併轉轉？」

　　這姑娘緊張得瞳孔都有些放大了，她的朋友更是為了不被看出心思而抬頭望天。呃……突然有種面前站著兩隻倔強小動物的既視感，真可愛，尾巴髒了都能看出原因的年紀。

　　「我名朱櫻，走吧？」她縱容的配合小姑娘，就差伸手RUA她那粉色頭毛。

　　「好嘞！」三月七一躍而起，深感運氣爆棚，事情順利得不可思議，「走走走，這兒的星槎是自動駕駛的耶，我好想坐在駕駛位上試試啊。」

　　「那就坐嘛。」朱櫻朝她點點頭：「星槎並不難開，要求考試的目的在於確定駕駛員了解交通規則以免發生意外。」

　　反正不管她坐哪兒都是自動駕駛，摸摸方向盤也使得。

　　星跟在後面一言不發，心裡的彈幕在臉上急速滾動，看得朱櫻不得不轉過身去偷偷笑。

　　一行四人直奔各處「柄鑿六合」而去，朱櫻已經猜出來他們想要做什麼，也不阻攔，站著旁觀三個年輕人一路解魔方一路慢慢向太卜司迂迴靠近。

　　「前面就是太卜司，是羅浮的額……我理解為智庫？之前我們還幫符太卜開啟過大衍窮觀陣呢，可好玩啦！我帶你去！」

　　眼看目的即將達成三月七冷汗都出來了，就怕最後一步被人看出端倪功虧一簣。

　　朱櫻點頭：「好好好。」這孩子都快炸毛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心事嗎？

　　丹恆：「……」

　　為了避免讓客人感覺不適，符太卜守在數據中心等待，由司庫青雀執行整個卜算過程。青雀司庫什麼都好，就是太喜歡摸魚打瓊玉牌。為了配合神策府的工作她愣是從上午等到午後，好容易等來目標，上下一看司庫大人就笑了：「我還想著今天一缺三呢，剛好你們就來了，咱們抽籤吧？抽中的人去跑窮觀陣，其他四個人摸一把怎麼樣！」

　　抽籤的籤也是提前做好手腳的，朱櫻毫無疑問抽中紅簽，由工作人員講解如何解開窮觀陣。青雀急急忙忙掏出桌子招呼星穹列車的三位坐下開始：「不算需要時間，咱們抓緊點打一把，贏的人請大家喝茶！」

　　等著也是等著，那當然沒問題。星頭一個伸手幫忙洗牌，緊接著三月七，丹恆最後無奈給她們湊了個份子。

　　聽過講解後朱櫻解開窮觀陣的控制，好把自己的數據傳入巨型玉兆之中。此時無人約束還不是她想算什麼就算什麼？她現在就想知道自己家那個跑去哪兒了。

　　窮觀陣開啟後好一番折騰，結果傳到符太卜手中，太卜又用法眼看了一遍，確定無誤急送神策府。

　　「卜算結果給我看一下嘛！」溫和的氣息從背後拂過，白皙細長的手指抽出符玄拿著的報告打開閱讀，看完後她又把那張紙塞回原處：「怎麼在那兒？！」

　　她一臉不滿的皺了下五官，低頭對警戒中的太卜道：「要不，我替您送這份兒卜算報告？剛好也該回去了。」

　　符玄：「……」

　　法眼沒看出她的行動軌跡，這還是在此人數據已經輸入大衍窮觀陣之後。

　　只能說兩人之間相差的量級太遠，窮觀陣無法給出精確的結論。

　　看她像是被嚇到似的，朱櫻看向周圍的雲騎士卒：「需要我帶枷麼？」

　　要是能讓她有點安全感也不是不行，反正這玩意兒對她來說視覺效果遠大於實際作用。

　　「不不不不不！不用！」符玄後退了一步，開始為這位女士的精神狀態感到擔憂，「我們一起去。」

　　誰沒事琢磨著和自己過不去啊？

　　「太卜大人……」

　　雲騎士卒如臨大敵，手中長槍忍不住就想往下放。符玄抬手命令他們停下：「無妨，想必景元已經等了很久，呵。」

　　士卒們無奈，只能跟在後面「護送」兩人返回神策府。

　　此刻神策府中無關人員已經遣散，甫一進門符玄就臉色一變，揮手趕走一路跟來的雲騎軍：「你們在此鎮守，無令不得靠近。」

　　說完她抽抽著眼角轉頭看向朱櫻：「這位……夫人，請隨我來。」

　　法眼看不出朱櫻，但是能看到別人啊！

　　雲騎士卒們面面相覷，遲疑片刻但還是服從命令守在門口，符玄等著朱櫻向府內走才跟上，把晚輩的禮節做得很是到位。

　　偌大神策府後院樹下坐著幾人，彥卿抱著劍整個人靈魂出竅，棋枰左右坐著兩個幾乎看不出區別的男子，棋逢對手你來我往。

　　「這一步好棋，妙哉妙哉。」

　　「啊哈哈哈哈，承讓承讓。」

　　「若是走上這一步，閣下又當如何應對？」

　　「且看如此，可解得燃眉之急？」

　　「有趣。」

　　彥卿：「……」

　　饒了我吧！師父說話越來越聽不懂了！無論哪個都聽不懂！

　　「景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符玄上前左右看看，身穿常服的白髮男子笑著眨眨眼，一身戎裝的將軍也笑著眨眨眼，一模一樣。

　　倒是那位繁花般的姑娘上前沒好氣朝常服景元道：「你跑哪兒去了？讓我好找！」

　　這人急忙扔開手中棋子，起身向她拱手彎腰賠不是：「怪我，都怪我，夫人莫生氣。咱家閨女呢？」

　　「託人幫忙看著呢，我總不能去太卜司還抱著它。」她一直走到棋枰旁才停下，看看棋局沒說話。

　　神策將軍手裡的棋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符玄：「……」

　　彥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齡八百多歲的單身漢終於有人敢接手了？怪不得朱櫻姑娘對羅浮上下如此用心，愛屋及烏嘛！

　　兩人同時看向震驚過後苦笑的將軍，臉上的表情完全暴露在外——將軍您什麼時候拐回來了個豐饒令使？

　　以及——將軍你果然是狸奴成精了吧，生得寶寶也是隻貓貓！

　　幹得漂亮！

　　「鱗淵境景色可還好？我聽說你遇上幻朧了？有沒有受傷？」常服的景元圍著朱櫻左右仔細檢查，一點也沒有方才或咄咄逼人或智珠在握的模樣，殷勤的不得了。

　　朱櫻嘴上不高興，看到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要不是周圍還有旁人在他們兩個只怕已經貼到一處去了，黏黏糊糊纏在一起能拉出絲的眼神硬是塞了旁觀者幾斤狗糧。

　　「幻朧給自己捏的肉身也太大了，好嚇人呦！」她輕輕拍拍胸口，景元馬上轉著找茶杯和熱水：「趕緊坐下緩緩！」

　　符玄：「……」

　　彥卿：「……」

　　神策將軍：「……」

　　不是，幻朧可是被吃掉了啊！至少肉身中的那部分沒跑，你們搞清楚到底誰更可怕好嗎！

　　另一個自己半個眼神也沒掃過來，白髮的姑娘更是目不斜視，清亮的眼睛裡只有她面前的人。

　　同一個人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些。

　　將軍有點不開心，不開心的將軍移開視線專心研究面前的棋局。

　　「我就說，為什麼窮觀陣給的卜算結果如此奇怪……」符玄把手裡的紙遞給神策將軍，後者看完後想嘆氣又止住。

　　不，不能嘆氣，一嘆氣就更像個敗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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