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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打排球有一車幼馴染很合理吧》作者:沉霧【完結】

《(綜漫)打排球有一車幼馴染很合理吧》作者:沉霧【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95個瀏覽者
文案:

通常,身邊都是運動系幼馴染的少女,最後被竹馬拐去當社團經理的概率,高達99%。
但黑子靜也是那剩下的1%。
她當教練。
因為小黑說,教練比站著不用動的二傳手還輕松,可以坐。

她信了。
她又被騙了。

……她現在和研磨一起逃回家打游戲還來得及嗎?

-

黑子靜也有一個秘密。
她能看到別人的運動數值和進化曲線,最擅長的事情,是引導選手調整狀態、不斷突破變強。
那對眼睛永遠望著勝利的方向。
既然用優秀的表現,來爭奪教練的青睞、獲得更多機會,是所有選手的本能。
那麼,想要她的目光只看向自己,也是很合理的欲.望,對吧?

直到烏野排球部發現,他們的小教練總是往對手的陣營那邊跑。
而且每次的理由都是去跟朋友打招呼。
「音駒、梟谷、青葉城西、白鳥澤、稻荷崎……可惡!這個範圍也太廣了吧!小教練你到底還有幾個打排球的幼馴染啊?!」
黑子靜也搖頭。
沒了,真的沒了。

然後烏野排球部發現,這回換隔壁打籃球IH比賽的種子選手,到他們陣營來撈人了。
……嗯,的確是沒有打排球的朋友了。
因為「奇跡的世代」只打籃球啊!
  
【飛身乘上這個怪物與奇跡共存的時代吧!】
【——和他們一起。】

1.入坑小排球的紀念作,自娛自樂。
2.專業知識全靠百度,請勿考據。
3.部分原著比賽結果可能存在變動。
4.我宣誓,古館春一老師是現今掌管年少青春與夢想的神,誠邀大家一起來看最好看的小排球!
  
內容標簽:青梅竹馬 黑籃 排球少年 團寵 乙女向
主角:黑子靜也,排球和籃球
一句話簡介:教練你到底還有幾個幼馴染
立意:天才和努力都將開花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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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只是一個誤入怪物盛宴的普通人。」

  是從北信介口中聽來的說法,但每一次站在球場旁,目睹那些少年高高躍起、仿佛飛翔一般的熱烈姿態,黑子靜也都會想起這句話。

  然後,又在隊友的呼喊聲中,堅定不移地,邁出那一步。

  ——飛吧!一起飛身乘上這個怪物與奇跡共存的時代!

  因為這就是一期一會、只屬於他們的春天。

  *** ***

  一切起因自,在新鄰居搬來之後,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多了位超級喜歡排球的幼馴染。

  明明剛見面的時候,都會怕生地躲在大人背後,連說話也結結巴巴的,好像腦袋下一秒就會過熱宕機。

  一副比研磨還要社恐的樣子。

  但只要一提起排球的話題,黑尾鐵朗的眼睛就會變得亮晶晶的,有說不完的話,還會露出仿佛飄著小花的幸福表情。

  很可愛,像難得才將肚皮露出來的小黑貓,讓人忍不住想要摸摸。

  於是黑子靜也再次落入了幼馴染的圈套。

  東京,夏天,室外逼近四十攝氏度的超高溫天氣——按照常理,她現在應該待在研磨家,吹著空調,跟研磨一起聯機打游戲,還有孤爪阿姨做的超好吃的焦糖布丁。

  而不是坐在體育館裡發呆,等兩個幼馴染蹭完這節免費的兒童排球體驗課。

  「……小黑,好像變狡猾了。」

  鼓起臉,黑子靜也小小聲地嘀咕著,順勢倒在觀眾席上,整個人像團融化的貓餅,順著椅背往下流淌。

  只是,在她滑落之前,另外兩只手及時伸了過來,一左一右地,又將她安全拖回椅子上。

  掌心都泛著微微的潮熱,是二人剛才反復練習接球的勛章。

  「都說過,不能隨便往地上躺啦,靜也!要是不小心感冒的話,會被叔叔他們抓去打針的。」

  雖然社恐怕生的屬性依然還在,但至少在兩個幼馴染面前,黑尾鐵朗已經不再那麼拘謹了。

  甚至自恃是三個人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他還端出「哥哥」的架勢,很小大人地念叨了幾句。

  只不過沒到兩分鐘,就迅速破功了。

  「靜也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我和研磨剛才的接球!老師還誇獎我們了!」

  「這裡真的超——厲害!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在體育館裡打排球呢!」

  「靜也等下也一起來試試吧?老師同意了,說是可以把攔網往下調,讓我們低年齡的組也嘗試一下扣球。那招看起來就好帥氣啊!」

  連手帶腳地在那裡比劃著,黑尾鐵朗興奮到語無倫次,身邊又開滿了幸福的小花。

  但黑子靜也絕不會再上同樣的當。

  至少今天之內不會。

  「不要。」她別過臉去,「我討厭出汗。所以,我不是已經把研磨借給小黑了嗎?」

  旁邊同樣討厭出汗,卻背負起一切的孤爪研磨,默默嘆了口氣。

  見好就收是黑尾鐵朗的優點。

  被拒絕之後,不但連失落的表情都沒有,他甚至早有准備,笑眯眯地從背包裡掏出一盒美味棒,遞給黑子靜也。

  「體驗課還有半小時就結束,那靜也就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我和研磨打球好嗎?等下我們一起回家的時候,還有別的獎勵哦。」

  人一天之內不能上兩次同樣的當。

  可這是兩個不一樣的誘餌耶!

  黑子靜也忍痛收下了那盒美味棒。

  ……可惡!小黑果然是學壞了!變得狡猾了!

  等她氣鼓鼓地開始拆包裝的時候,黑尾鐵朗還順手把水瓶放到她手邊後,才抓住也想躺下的孤爪研磨,一起去排隊練習扣球。

  遺憾的是,二人的扣球並不順利。

  由於從前都是他們兩個在空地上自娛自樂,技巧也只停留在如何接球、顛球的層面,受限於身高條件,更是完全沒接觸過扣球。

  別說一.□□亮的扣擊了,目前甚至連球都沒能碰到。

  不同於隔壁年齡稍大的A組傳來的擲地有聲,低年齡段的B組,至今尚未有人成功扣球。

  負責拋球的老師也不免猶豫起來。

  本來按照正常的課程綱領,今天的公益排球體驗課,就根本沒打算給身高條件不夠的B組,安排扣球項目的。

  只是剛才有B組的孩子羨慕,顧問教練正好路過,才心血來潮地吩咐,說是可以降低攔網高度,不能讓心懷期待而來的孩子們失望。

  不過,他倒覺得,比起浪費時間的無謂嘗試,還是扎扎實實的鍛煉接球基礎,更有效率,也更能給予孩子們成就感。

  當他這麼提議時,也的確獲得了大多數孩子的支持。

  畢竟誰都更喜歡「成功」的感覺吧?

  唯有黑尾鐵朗表現出不舍。

  撿起滾落到腳邊的排球,孤爪研磨好奇而不解地,觀察著自己的幼馴染。

  剛才也是,明明都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失敗了,但小黑也依然在笑。

  糅雜了不甘、興奮、期待、好勝心,仿佛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的那種笑。

  像是在游戲BOSS關卡,不斷失敗又復活重來的勇者。

  孤爪研磨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排球。

  鼓起勇氣,他往老師那邊的方向走了幾步,聲音很輕,卻堅持地問:「……那、那個,請問,可不可以……」

  一只手搭在了孤爪研磨微縮的肩膀上。

  「——可以麻煩老師再讓小黑試一次扣球嗎?拜托您了!」

  嘴角還沾著美味棒碎屑的黑子靜也,突然出現在了球場上,坦然地發出請求。

  老師當然不會拒絕。

  雖然他不覺得多這一次嘗試會改變什麼。

  重新站在攔網旁,老師示意黑尾鐵朗准備好了的時候,給自己一個信號。

  黑子靜也又跑過去跟幼馴染講悄悄話。

  雖然還不太明白,但黑尾鐵朗懂了!

  大聲向老師道過謝,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擺出了准備扣球的姿勢。

  只是和以前幾次不同,這一回,黑尾鐵朗先是上前邁了半步,又在老師拋球後,沒有急於起跳,而是數了一秒後才向上躍起——

  「啪!」的一聲。

  沉重的,是排球被扣擊砸在地面上後的聲音。

  所有旁觀者都愣住了。

  老師回過神後,當然毫不吝嗇掌聲與誇獎。

  黑尾鐵朗更是一蹦三尺高。

  卻並不全是為了自己。

  「厲害、厲害、超厲害!靜也、研磨,你們看到了嗎?我的扣球!」

  他撲向站在旁邊的黑子靜也,將孤爪研磨也一起摟住,興奮地滋兒哇亂叫,更是對幼馴染毫不吝嗇誇獎。

  「謝謝靜也!果然靜也是最棒的!」

  而作為內行,旁觀全程的老師更在意,黑子靜也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當然,抱有這份好奇心的,也不僅是他而已。

  一個含笑的、略顯蒼老的聲音,出現在三小只的頭頂,提出了同樣的疑問。

  黑子靜也下意識抬頭往上看。

  頭發已經花白的老爺爺,穿著紅白兩色的制服,矮矮胖胖的,看起來很和善的樣子,像一只了不起的大龍貓。

  在二者迎上視線時,對方卻還衝她呲牙壞笑了一下。

  不太有「大人」的樣子。

  所以,黑子靜也決定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看到了。」她說。

  「小黑在模仿老師的動作,但是他和老師的身高、跳起來的高度,還有手的長度都不一樣。要再修改一下才行。」

  至於具體怎麼修改,正如黑子靜也所言,是她「看」到的。

  大概是從被小黑逮去,三個人一起,在研磨家看了很多國際排球比賽的錄像開始的。

  黑子靜也能看見別人的數值。

  除去身高體重這些基礎值,如果目標持續運動的話,還能出現像是速度、力量、技巧、彈跳力之類的評分。

  但是很籠統,也就只是從1到5的區分度而已。

  另外,如果保持專注觀察的狀態,還可以看到一個代表「正確」的虛影。

  比如剛才,她就只是把小黑跟虛影動作的不同,說了出來,然後讓小黑注意一下而已。

  之前小黑和研磨練習接發球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幫二人調整姿勢的。

  不過這些細節就有點太奇怪了,黑子靜也沒有說出口。

  實不相瞞,她早就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本質,是不是一款多人聯機的MMORPG游戲。

  話說,如果是真的,系統能不能先幫她在學校安一個傳送點啊?真的很想早上再多睡半小時……

  黑子靜也的思緒,又開始不受控地發散了。

  還是黑尾鐵朗偷偷撓了下她的掌心,她才反應過來,那個像龍貓的老爺爺,還在跟自己說話。

  孤爪研磨小小聲地提醒:「他是這裡的貓又教練。剛才誇獎了你,然後問你,要不要自己親自試一下扣球。」

  黑子靜也果斷搖頭。

  「謝謝您。但是,我討厭出汗,也不喜歡運動——我喜歡打游戲。」

  她擺爛得理直氣壯:「還是讓小黑和研磨扣球吧!」

  旁邊負責拋球的老師快停止呼吸了。

  這屆兒童排球體驗課,是當地組織的、只面向兒童開放的公益活動,所以臨時請來做顧問的貓又教練,也根本並非什麼普通的排球興趣班老師。

  而是隸屬於東京音駒高中,近些年勢頭極猛,足以稱為高中生排球豪強學校的排球部教練!給國家隊輸送過不少新鮮血液!恐怕每年獎勵金都收到手軟吧!

  老師痛心疾首地看著黑子靜也,像是看到有人在街頭撒錢,自己卻還不能撿一樣。

  但貓又育史並不生氣,反倒露出了饒有興趣的表情。

  「這樣子啊。的確,出汗的確是很不舒服呢。洗澡也很麻煩。」

  他笑眯眯地換了個說法。

  「喜歡打游戲的話,那你對『讓人變厲害』這件事情,感興趣嗎?就像玩現實的養成角色一樣,可以讓你的好朋友打出更漂亮的球哦。」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就像『教練』一樣嗎?」她問。

  以前看比賽的時候,小黑說自己想當主攻手,研磨也因為「軍師」這個聽起來很帥氣的形容,說當二傳手也不錯。

  黑子靜也不討厭排球,但討厭出汗,所以拒絕了任何一個需要動的位置。

  似乎就只剩下「社團經理」這個空缺了。

  不過,在得知社團經理的工作,是幫忙做飯、衝運動飲料、洗毛巾曬衣服等等雜務後,黑子靜也當場決定加入回家部。

  孤爪研磨一聽,立刻就被動搖,也想丟下小黑,跟幼馴染一起回家打游戲。

  黑尾鐵朗卻不慌不亂地說:「那靜也就來當我和研磨的教練吧!」

  「教練不用參加訓練,只需要在旁邊看著指點就好,所以應該不會出汗的……嗯!靜也的話肯定沒問題!」

  他不知道哪來的自信滿滿,態度甚至帶著股有榮與焉的驕傲。

  雖然當時沒有答應,但黑子靜也記下了這件事。

  所以,她仰頭看向貓又育史,認真地詢問:「如果跟您學習的話,我就可以當小黑和研磨的『教練』嗎?」

  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提問。

  通常來說,各個學校乃至球隊的排球教練,都是從退役選手中選拔,兼顧經驗與技巧,才能給予隊員有價值的建議。

  但普通規則總不適用於天才。

  「當然可以。」

  貓又育史半蹲下來,直視著這對天空一般湛藍、蘊藏了特殊才能的眼睛,笑著回答。

  「不如說,我覺得你現在就已經是了呢。小教練。」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一直守在黑子靜也身邊的,那兩名小小的選手,忍不住衝小家伙們呲牙壞笑了一下。

  「——對吧?」


第2章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好像又上當了。

  明明小黑說過,教練不用親自參與訓練,只要在旁邊看著指點就好的。

  但等她按照貓又育史留下的地址,去貓又家報道,開始學習如何成為一名「教練」時。

  貓又育史給她頒布的第一個任務,就是上手練習排球的各項基本功。

  「雖然你有一對特別的眼睛,但完全依賴它可不行。比如你現在,就只是單純憑感覺,卻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那麼做吧?」

  「可以不用精通,不過,體驗是必須的環節。只有用身體記錄下每種感覺,後面才能更了解,也更方便協助球員調整狀態。」

  手裡抓著一顆排球,貓又育史笑得很和善,又狀似好心地補充。

  「當然啦!要是做不到的話,現在放棄也來得及哦。這樣至少就不算半途而廢了。」

  黑子靜也表情凝固。

  見狀,黑尾鐵朗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激將法對靜也這麼管用。

  ……嗯,感覺學到了有用的知識?

  然後下一秒,若有所思的他就和孤爪研磨一起,被黑子靜也拖去做接發球和墊球的練習。

  總之黑子靜也絕不允許,自己在這邊累得呼哧帶喘,幼馴染還能在旁邊站著吹空調!

  這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過,由於貓又育史平時也有音駒的訓練要忙,他們只是約定周末見個面,檢查一下進度,並不做什麼強制要求。

  所以對黑子靜也來說,生活中最大的變化,大概就是每次想躲在研磨家打游戲,卻被小黑抓走去打排球的時候,少了一個掙扎的理由。

  她也每一次,都是第一個先累趴下的人。

  這就是過去比研磨還不愛動的後果。

  像是被夏日蒸發掉了最後一點的力氣,黑子靜也徹底融化在樹蔭下,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她索性往地上一倒,嘴裡還念念有詞地指責重力。

  要是沒有重力,排球就不會落地!人跳起來也不會覺得這麼累!所以都要怪地球為什麼會有重力!人好,重力壞!

  直到很輕的腳步聲停在旁邊。

  她才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看見孤爪研磨抱膝蹲在一旁,將干淨的毛巾和水瓶遞了過來。

  比起向來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黑子靜也,總是被黑尾鐵朗逮去一起打排球的他,看起來還是要更從容一些的。

  黑子靜也滾倒幼馴染的腳邊碰瓷。

  「……研磨。好熱。黏糊糊的。不舒服。」

  她軟綿綿地拖長聲音,不知道是在抱怨還是趁機撒嬌:「想吹空調,還想吃冰棒!」

  但很遺憾,這兩個孤爪研磨都沒有。

  所以猶豫了片刻後,他只是默默打開毛巾,動作笨拙但小心翼翼地,幫忙擦掉幼馴染臉上的汗珠。

  不過,孤爪研磨其實不太理解。

  「為什麼……靜也,還在堅持練習?」

  帶著些努力組織措辭的遲緩,他慢吞吞地咬字,提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的疑問。

  孤爪研磨原本以為她很快就會放棄的。

  連小黑都沒想到,直到今天,他借用貓又教練的激將法,還能有效地把人拐出來動一動。

  搞得小黑都快要變成挑釁溝通法的忠實教.徒了。

  本該合理的推測又一次被推翻,就仿佛打游戲遇到了未知的新關卡,孤爪研磨忍不住愈發仔細地,觀察起幼馴染的一舉一動。

  從眼神到表情,再到那些早已熟記於心的各種小動作。

  「靜也明明還是不喜歡排球的。」

  他很確信這一點。

  連總是耷拉著的眼睛,都撐成了圓滾滾的輪廓,孤爪研磨歪著腦袋,目光專注,更像是一只好奇心旺盛的小貓了。

  如果現在摸一摸腦袋的話,研磨會跟學校裡的那只三花貓一樣,發出很可愛的「咕嚕咕嚕」的聲音嗎?

  還是說,會被嚇一跳,警惕地把耳朵豎起來呢?

  黑子靜也一心二用地思考起來。

  「……是不喜歡啦,但是,也不討厭?」

  「畢竟小黑以後肯定是要加入排球部的,研磨應該也會被他硬拖過去吧?不能永遠只有我一個人原地踏步。」

  「因為——」

  她看向孤爪研磨。

  和最初簡陋的數值顯示不同,最近,黑子靜也好像能看到更多東西了。

  即便還不清楚那具體代表了什麼,也很模糊,可她就是有一種奇妙的、帶著十分篤定的預感。

  「——研磨和小黑以後會變成很厲害的大人!所以我也必須努力才行!不然,就要被你們甩開了。」

  「誒?」孤爪研磨一呆。

  是不在猜測預案中的任何一種答案。

  完全不明白靜也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想法,他捋不清對方的邏輯,只能努力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回答。

  「不會……被甩下。」

  如同幼貓親昵的呢喃,孤爪研磨將雙手搭在膝蓋上,很乖地把自己團成一團,低頭去看眼裡只映出自己的幼馴染。

  他彎起眼睛,小小聲地,像是某種認真的承諾。

  「靜也,不用變得有趣,也沒關系。」

  這回換黑子靜也聽不懂了。

  她歪了歪腦袋,等著幼馴染的下文。

  但孤爪研磨今天份的社交能量條,到這裡就全部用光了。

  猶豫著伸出的手,又猶豫著要不要放下,他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已經習慣性地想退後一步,去找小黑求助。

  卻在即將付諸行動的那一刻,被抓住了袖子。

  黑子靜也決定不再指望研磨能自學成才,直接把答案告訴這個笨蛋。

  「我只是在撒嬌啊。這種時候,研磨只要摸摸我的頭,或者抱抱我就好了呀!」

  不能摸摸貓的話,被貓貓摸也行。

  她揚起臉,超級理直氣壯地向幼馴染張開手,索要一個獎勵。

  孤爪研磨這才遲疑著靠近。

  他一邊觀察黑子靜也的表情,一邊慢慢地伸出手,決定領取這個任務,嘗試學習名為「摸摸頭」的新技能。

  結果,明明指尖隔著一點距離的時候,等得不耐煩的黑子靜也,卻突然抬起腦袋,主動貼上了他的掌心。

  孤爪研磨嚇得頭發都往上一翹,打了個激靈。

  但並沒有抽回手。

  毛絨絨的觸感,非常柔軟,帶著一點潮漉的溫度,感覺像在撫摸媽媽買回家的玩偶……和觸碰自己的頭發,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不過,他也說不清是哪裡不同。

  而且被摸頭的時候,靜也會露出很高興、很愜意的表情,以至於原本只是想學會新技能就收手的孤爪研磨,忍不住多「練習」了一會兒。

  觸動了黑尾鐵朗的幼馴染雷達。

  早就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但一直都安靜地抱著排球旁觀,等到現在,他才露出帶著一點欣慰,好像被什麼可愛到了的燦爛笑容,湊到二人身邊。

  「好乖好乖,靜也做得很棒!當然要獎勵你!」

  沒有選擇摸頭,黑尾鐵朗很大方地,給了靜也一個相當熱烈的擁抱。

  由於體格天生就占優,身高手長,他可以很輕松地就完全抱住靜也,甚至把下巴抵在對方的腦袋上。

  看起來,和小孩子抱住心愛的娃娃沒什麼區別。

  黑尾鐵朗又一臉熱忱地看向研磨:「來吧!研磨也可以對我撒嬌哦,沒問題的!」

  「……誒?」感覺到危險,孤爪研磨本能地往後連退了兩步。

  但拒絕無效。

  兩位壞心眼的幼馴染相視一眼,露出了同樣不妙的友善笑容,隨後,合力將企圖逃跑的孤爪研磨撲倒在地。

  「死心吧研磨!」黑子靜也語氣囂張,「像你這樣的小貓咪,生來就是要被我們吃掉的!」

  黑尾鐵朗也笑眯眯地在旁邊附和:「就是這樣!」

  不服輸的小貓咪奮起抵抗。

  三人混作一團。

  結果,反而是最先吹響號角的那個,睡了個昏天黑地。

  注意到黑子靜也蜷縮在旁邊,呼吸也變得綿長,黑尾鐵朗先豎起食指,對研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二人動作默契。

  他動作輕緩地背起靜也,孤爪研磨便自覺去拿排球和三人的水瓶。

  在回家路上,孤爪研磨轉述了剛才的對話。

  黑尾鐵朗可疑地沉默了。

  「……小黑?」孤爪研磨歪了歪頭。

  「啊。怎麼說呢。就是覺得,好像努力的理由又多了一個……就是那種,想要讓靜也以後能超驕傲地跟別人炫耀,『他們是我的幼馴染哦!』的那種感覺……吧?」

  孤爪研磨理解不能。

  「跟那個沒關系吧。」他低頭去看懷裡的排球,輕聲說,「小黑和靜也,又不用變得有趣。」

  反正打排球,本來也就只是因為小黑要打而已。

  所以,不管靜也喜不喜歡排球、排球打得好不好,都不存在的啊。那種會把她「甩開」的理由。

  ……靜也,是笨蛋嗎。

  這樣想的孤爪研磨,腦袋忽然一沉。

  「聽起來好帥氣的台詞!」

  側過臉,黑尾鐵朗抽出一只手,趁機摸了摸幼馴染的腦袋,笑著說:「那研磨下一次的時候,就這樣好好解釋給靜也聽吧?」

  愣了一下後,孤爪研磨迅速抱住腦袋:「我沒有在對小黑撒嬌!」

  「啊。抱歉抱歉。剛才不小心順手了。」

  黑尾鐵朗沒什麼誠意地道了歉。

  皺起臉,孤爪研磨確信,小黑是跟貓又教練學壞的——特別是剛才那個呲牙壞笑的樣子!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二人並肩拐過街口。

  正准備習慣性往研磨家走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很近的距離響起,嚇得黑尾鐵朗差點叫出來。

  好在及時看清了那張熟悉的臉。

  「黑尾君、孤爪君,下午好。」

  同是天空一般湛藍的顏色,雙胞胎的五官也幾乎完美復刻,但放在黑子哲也的臉上,就格外多了一種遠超年齡的沉靜。

  這或許要歸功於他天生過低的存在感。

  懷裡抱著剛從圖書館借來的故事書,黑子哲也的視線,掃過被黑尾鐵朗背著的妹妹,然後又看向門口貼著的「孤爪」名牌。

  他沉默片刻後,認真地提醒鄰居。

  「……謝謝你們送阿靜回家。不過,我們家的話,應該還要再往前走一棟。」


第3章

  黑子靜也醒來時,剛睜開眼,便看到了席地坐在旁邊,正低頭看書的哥哥的背影。

  而她躺在自家沙發上,還蓋了條小熊毛毯。

  應該是小黑和研磨把她送回家的吧。

  沒有在意這個小細節,黑子靜也只是盯著哥哥的背影,眼睛一亮,躡手躡腳地從沙發上爬起來。

  不過,在她撲過去偷襲的瞬間,黑子哲也剛好收起了書,早有准備地,將右腳往後退了一步,撐住自己被撞得搖搖晃晃的身體。

  一些雙胞胎之間奇妙的心靈感應。

  黑子靜也就沒有偷襲成功過。

  但她也不在意,反而笑眯眯地掛在哥哥身上,像只突然興奮的小樹袋熊,一邊晃著人,一邊問對方今天去圖書館,有沒有找到好看的書。

  於是黑子哲也把封面展示給她看。

  「是新出的故事繪本,我覺得還蠻有趣的——話說回來,阿靜最近都在跟黑尾君和孤爪君一起打排球。國中的話,准備加入排球部嗎?」

  因為黑尾鐵朗搬來,已經是他們小學二年級的事情,所以黑子靜也在學校裡,是跟著哥哥一起加入了文學社。

  而孤爪研磨是絕不動搖的回家打游戲派。

  順帶一提,黑尾鐵朗比孤爪研磨要大一歲,孤爪研磨又比他們兄妹高一年級,因此都不在一個班,只能上下學同路。

  「唔。還沒想好。也不一定吧。」

  黑子靜也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算不上喜歡,只是最近開始,覺得打排球有點像是在練級,那種『自己變厲害了』的感覺也不錯……哥哥呢?對了!哥哥要不要也來試一下!排球。」

  腦袋裡靈光一閃,她猛地坐起來,覺得這是個絕妙的、能讓大家都在一起的好主意。

  「二傳手的話,可以站著不動哦!那我就來負責墊球和扣球。這樣一來,人數也湊夠了,我們還可以跟研磨和小黑玩2V2!」

  卻被黑子哲也當場婉拒。

  在學校的時候,體育課也教過排球,他因為自身超低的存在感,總是被隊友無視,就更談不上什麼配合了。

  他大概天生就不太適合運動系。

  「突然出現嚇黑尾君一跳,雖然蠻有趣的,不過作為隊友的話,還是算了吧。」

  「如果要和那樣真心熱愛排球的人站在一起,就絕不能只是抱著隨便玩玩的半吊子心態。而我對排球的熱情,還沒有達到能夠全力以赴的程度。」

  「這樣對黑尾君太不尊重了。」

  黑子靜也聽完,欲言又止,感覺自己和研磨都被罵了。

  ——不過,哥哥就是這樣認真到了不起的人嘛!

  沒有再繼續軟磨硬泡,她舉著攤開的繪本,往沙發上一躺,仰頭去看總是一臉沉靜、沒什麼表情變化的黑子哲也。

  「但是感覺,哥哥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啊。」

  黑子哲也想了想:「看書?」

  「這個不算不算!因為看書也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吧?哥哥總是一個人待著。每次我想陪你一起的時候,你又會讓我出去跟小黑和研磨他們玩。」

  黑子靜也說著,又憤憤不平地鼓起臉,開始討厭負責在地球ONLINE裡,給人類玩家分配屬性點的GM。

  明明是只有性別差異的雙胞胎,可身為哥哥的黑子哲也,卻擁有遠低於常人的存在感。

  老師同學總記不住有這麼一號人就算了,甚至到了有時候,連父母都會不小心,把人忘在家裡的程度。

  所以黑子靜也才從小養成了,不管去到哪裡,都要緊緊握住哥哥的手的習慣。

  她是唯一永遠不會忽略黑子哲也存在的人。

  「除了看書之外呢?別的興趣。」黑子靜也再次追問。

  僅剩的選項也被妹妹一票否決,黑子哲也再三思考,也只能承認,好像暫時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

  可他還沒來得及反思,這是否意味著不好的訊息,就被人從身後圈住了肩膀。

  「——哼哼,沒關系!那我們就一起找找看好了!」

  黑子哲也下意識側過臉,正對上了一張笑得格外燦爛的臉。

  「反正還有那麼那麼多,我們沒有體驗過的東西。只要多試試看,一定總會找到的!就像小黑超喜歡的排球一樣。」

  「我想想啊,如果看書和排球都排除掉的話……足球呢?下次體育課的時候,跟老師借用一下足球吧!」

  掰著手指頭開始計數,黑子靜也的眼睛亮晶晶的。

  總之看起來很驕傲、很有鬥志,非常值得一個誇獎的樣子。

  所以黑子哲也沒忍住,抬手摸了摸那顆毛絨絨的腦袋。

  「是,我明白了。」他彎起眼睛,十分認真地說,「那就拜托阿靜,和我一起加油吧。」

  黑子靜也攥緊拳頭。

  區區小事,對不起,她現在只覺得自己強得可怕,甚至可以一個人打十只小黑!

  「不過——在那之前,阿靜先去洗個澡比較好哦?」

  黑子哲也收回手,慢條斯理地重新拿起繪本,語氣平緩。

  「我從圖書館回來的路上,買了一份布丁,本來想趁媽媽回來之前,跟阿靜一起吃的。但沒想到,你會跟黑尾君和孤爪君玩得那麼開心,甚至睡著了。」

  「所以,動作再不快一點的話,可能會來不及吧。」

  得知自己險些和布丁錯過彼此的黑子靜也,大驚失色。

  看著妹妹手忙腳亂又慌張的樣子,黑子哲也低下眼,掩藏在書本之後的臉上,露出了些狡黠的細微笑容。

  ………………

  …………

  ……

  時間一如既往地向前延伸。

  當夏天過去,染紅的楓葉又迎來了初雪的一個冬日,貓又育史叫住了黑子靜也。

  「音駒計劃這周末的時候,去宮城縣遠征,跟包括烏野在內的幾所學校進行練習賽。那群烏鴉最近可是風頭正盛,讓某個老頭子得意的不行啊。」

  「嘛,姑且算是不錯的觀察素材吧。」

  認可了黑子靜也在這段時間裡的付出和表現,他頗為滿意地,向自己憑實力撿來的弟子,發出了新的邀請。

  「要一起去看看嗎?小教練。」


第4章

  當然要去。

  去之前,黑子靜也還稍微做了一下功課。

  宮城縣的烏野高校,在聲名赫赫的傳奇教練、烏養一系的帶領下,於今年年初,一口氣殺入了春高全國賽16強,自此一戰成名。

  因為整支隊伍超常的進攻風格,也被外界稱為「殘暴的鴉群」。

  尤其是那位冠名「小巨人」的王牌。

  貓又家有滿滿一面牆的比賽錄像帶,黑子靜也特意借了幾卷跟烏野和音駒有關的,作為大概的預習。

  烏野高校的10號,那僅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在普遍一米八往上跑的選手隊伍裡,簡直像個袖珍的小掛件,與周圍格格不入。

  但毫無疑問,他才是讓人印像最為深刻的那個。

  讓黑子靜也對此行充滿了期待。

  坐在前往宮城縣的大巴上,貓又育史看著她興奮到一晃一晃的腿,還笑眯眯地考問了她幾句,諸如烏野隊伍配置和具體選手風格之類的。

  這是看完那些比賽錄像帶的作業。

  理論基礎不足,全靠本能來湊的黑子靜也,頓時語塞。

  結結巴巴地擠出幾行字,就開始詞窮了,她心虛地眼神四處亂飄,看起來像被驟雨打濕的小貓,可憐又可愛的樣子。

  惹得旁邊三年級的隊長一下子笑出聲。

  「好啦教練,畢竟孩子才這麼小呢。好不容易大家第一次見面,就別太欺負我們小師妹了,對吧?」

  隊長四之宮涉說著,衝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

  黑子靜也像是在看電影片登場的英雄。

  於是貓又育史點了點頭,然後慢悠悠地說:「那四之宮你年紀最大,你來回答好了。」

  老師的提問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到另一個學生身上。

  好在四之宮涉是那種可靠的優等生。

  又或者說,是貓又育史順勢為之,讓隊長在枯燥的旅途中,為隊員們主持了一場賽前分析會議。

  原本還有些假日出游氛圍的音駒,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狀態。

  一路行至宮城縣,漆黑的鴉群早已蓄勢待發。

  不同於音駒整體熱烈的紅,烏野的隊服以黑色為主,人高馬大的排球部站在一起時,正如其名,是黑壓壓的一片。

  看起來格外有反派的視覺效果。

  為首的烏養教練,更是一和貓又育史對上視線,就露出了壞人一般、氣勢洶洶的笑容。

  二人握手,他的目光便很自然地,落到跟在老友身邊的黑子靜也身上。

  在競爭氛圍一觸即發的當下,一臉無辜又這麼小小一只的團子,簡直就像是誤入了野貓與鴉群地盤的小動物。

  「謔。」烏養一系不免追問,「哪來的小不點?」

  可貓又育史故作淡然,只簡單說是自己新收的弟子,這次帶過來見見世面而已,就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

  深知這個既是對手也是知己的老朋友的德行,不會莫名其妙做沒有意義的行為,烏養一系挑起眉,多看了黑子靜也一眼,暗自上了心。

  雙方干脆利落地拉開了練習賽。

  由於教練的緣故,音駒和烏野經常走動,像這樣互相組織練習賽更是家常便飯,選手對彼此都有幾分心知肚明。

  現在的烏野,主要是圍繞「小巨人」這張王牌建立的超進攻體系,防守偏弱;而缺少強勢得分手的音駒,在接球方面則可謂是個中高手。

  就如同最強的矛和最強的盾,決出勝負的關鍵,是誰先拿下比賽的主導權。

  比賽剛開始,烏野就用強硬的快攻,打響了今天的第一槍!

  黑子靜也就坐在貓又育史旁邊,在離球場最近的地方,全神貫注地觀察這場比賽。

  但一次又一次地,她的目光會在無意間,集中到烏野10號的「小巨人」身上。

  ——助跑、屈膝、起跳、後仰,高高躍過攔網之上,仿佛凝滯在半空中的輕盈姿態,又重重將球扣下,突破封鎖。

  如同烏鴉展開雙翼的自由翱翔。

  耀眼到,不由分說地,便掠奪走觀眾的注意力。

  黑子靜也抬頭仰望那道背影,不由輕聲自語:「……好漂亮。就像飛起來了一樣。」

  明明那一米七的身高,在排球的世界裡,幾乎是足以被判「死刑」的致命缺陷。

  同樣在觀看比賽的烏養一系聞言,忽然笑了一下。

  他沒有挪開視線,只是淡淡道:「正因為沒有『羽翼』,人類才會尋找飛翔的方法啊。」

  黑子靜也的眼珠上,彌漫開一層淺淺的水色。

  注意到這一點,貓又育史立刻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勒令她不許再繼續「觀察」比賽。

  或許是受限於身體尚未發.育完全,黑子靜也倘若長時間進入那種特殊的狀態,會對己身造成一定負擔,進而引發眼睛干澀和頭痛等症狀。

  所以貓又育史才會把觀察比賽的訓練一拖再拖,走循序漸進的路線。

  「看出什麼了嗎?」他開始出題。

  老師給的題目太寬泛,黑子靜也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她猶豫了很久,才語氣不那麼肯定地問:「……那個,是不是暫停一會兒,把烏野的6號叫過來檢查一下比較好?我感覺,他好像是受傷了。」

  貓又育史看了眼老友。

  反正只是場私下的練習賽,沒有那麼死板的規矩,烏養一系直接叫停了比賽,讓6號過來做了個檢查。

  果不其然,即便對方一直在嘴硬說自己沒問題,但他一上手觸診,便察覺到了異常。

  即便程度還比較輕,不過,應該是扭傷了錯不了。

  烏養一系立刻換人補位,並讓助理教練幫忙做簡易處理。

  「教練!我真的——」

  6號猛地抬起頭,還欲爭取。

  但在烏養一系極為嚴厲的一聲「月島!」後,淺棕色發的少年還是低下頭去,沉默服從了指令。

  烏養一系這才回頭,重新正眼打量黑子靜也。

  「小不點,你是怎麼察覺到月島受傷了的?」他饒有興趣地問。

  黑子靜也先瞄了眼那邊的6號,然後才小小聲地回答。

  「因為,他跳得越來越低了,而且動作的誤差也越來越大。身體重心會下意識往左偏一點,我猜應該是想減輕右腳的負擔。反應速度也變慢了……總之,就像黑色裡突然出現一個橙點,看起來很奇怪。」

  烏養一系終於明白,為什麼老友要帶這麼個自稱「弟子」的小不點過來了。

  區別於排球選手,更偏向於「引導者」角色的特殊才能。

  他眯起眼睛,看向旁邊的老友。

  懷揣的謎底在這一刻被揭露,貓又育史爽朗地豎起大拇指,呲牙壞笑了一下,就差把得意寫在臉上。

  這兩名教練打眉眼官司的時候,不被允許繼續觀察比賽的黑子靜也,又偷偷去瞄旁邊的6號。

  雖然用毛巾遮住了臉,但那雙顫抖的、緊緊攥住衣角的手,已經足以讓旁人窺探其中的苦痛。

  並不只是扭傷所帶來的。

  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不好的事,黑子靜也坐立難安地糾結了一會兒,本是想走過去道歉的。

  卻在站起來之前,被烏養一系及時停下。

  「看比賽吧,小不點。」烏養一系用掌心按著她的腦袋,淡淡道,「別去打擾他。至少現在別過去。」

  黑子靜也只能乖乖坐在原地,等待比賽結果。

  雖然「小巨人」一度突破攔網封鎖,但音駒又一次次將球救起,把扣殺推變成漫長的拉鋸戰。

  烏鴉賴以生存的翅膀被貓扯下。

  最終練習賽2:1,音駒勝。

  黑子靜也有點意外。

  單純從兩邊的數據上看,其實烏野這邊的人均質量會更高一點,再加上「小巨人」開局時的勢如破竹,她原本以為贏家會是烏野。

  「——你之前都以為烏野會贏,是吧?」

  貓又育史在旁邊冷不丁的幽幽發言,把黑子靜也嚇了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見她這樣一幅被說中的心虛樣子,貓又育史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力量和身高在排球的世界裡很重要,但打出強勁的扣球,也並不意味著勝利。只有球落在自己場地的時候,才是真的輸了。這就是所謂的『維系』。」

  也是一貫擅長防御且重視團隊合作的音駒的口號。

  「不過,現在的話,我們只需要為這場精彩的比賽和雙方選手,獻上掌聲就夠了。」

  兩位教練帶頭鼓起了掌。

  黑子靜也見狀,便有樣學樣地模仿。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掌聲中,烏野的「小巨人」卻突然徑直走到牆邊,狠狠將腦袋磕在牆壁上,發出好大一聲、不亞於掌聲的脆響。

  整個體育館都驟然安靜了一秒。

  緊接著,那個人又立刻轉身,向隊友和教練的方向深鞠一躬:「對不起!後面是我變得急躁,沒能接住大家傳給我球!」

  感覺到不解,黑子靜也偷偷去問了音駒的隊長。

  「為什麼他要道歉?最後一局的時候,烏野的傳球本來就不太准。大家都有失誤的地方啊。」

  四之宮涉想了想。

  「因為他是王牌吧。在危急關頭,接住隊友傳來的球,突破封鎖拿下一分,並且提升隊伍士氣,就是王牌的責任。」

  試著代入了一下,黑子靜也皺起臉:「……聽起來好虧的樣子。」

  「哈哈哈!嗯,或許是吧。」

  同為音駒的王牌,四之宮涉揉了揉她的腦袋,側過臉看向烏野那邊,語氣卻認真:「但是,也很帥氣,不是嗎?」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對不起,她只覺得腦門還在替那個人幻痛。

  而烏野的「小巨人」,在被烏養教練狠狠踹了一腳後,恢復安靜。

  按照練習賽的正常流程,雙方教練需要點評彼此的選手。

  黑漆漆的烏鴉圍聚在貓又育史跟前,明明比教練高出一大截,看起來卻有種莫名乖巧的感覺。

  貓又育史的分析駕輕就熟,甚至能喊出烏野每一個選手的名字。

  黑子靜也這才知道,「小巨人」叫宇內天滿。

  猶豫了一下,她走到宇內天滿的身邊,拽了拽那個人的袖子。

  和剛才在球場上時,持有身為王牌的絕對自尊與自信的氣勢不同,比賽結束、重新恢復冷靜的「小巨人」,其實是個蠻愛笑的少年。

  對黑子靜也沒有不耐煩,他甚至原地抱膝蹲下,和對方保持平視後,才笑著問怎麼了。

  「……雖然你對自己的跳躍很有自信,每次扣球的時候,滯空時間都比較長。這的確是優勢,留給觀察和手臂蓄力的時間會多一些,但這樣一來,也給了對手判斷你球路的時間。」

  「尤其你是王牌,擔任著『矛』的角色。進攻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格外關注你的一舉一動。」

  「最後一局,你好幾次扣殺被救起,應該都是這個緣故吧。」

  因為被宇內天滿的背影所吸引,黑子靜也看比賽的時候,忍不住更多觀察了這個人,所以看得也更清楚。

  當她用視線鎖定一個人,就有點像是從狙擊機槍鏡去看的放大視角。

  時間會放緩,視線範圍變窄,周圍的環境則變暗變淡,只清晰呈現出那個人的慢動作。

  極力回憶剛才看到的動作,黑子靜也比劃了一個扣球的手勢,看向宇內天滿。

  「所以,我覺得,你要不要試試看,在扣球的時候,多一種改變球路的選擇,用來迷惑對手?比如先把手臂這樣……」

  黑子靜也的聲音戛然而止。

  ——為什麼和她對上視線的,不是宇內天滿一個人,而是一片眼睛在發光的漆黑鴉群啊!

  烏野的副攻手搶先舉手:「妹妹!那我呢妹妹!我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啊!」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自由人的隊友狠狠按下腦袋。

  「哈?人家還沒跟宇內說完呢,少插嘴!而且憑什麼你第二個!今天發球沒一次得分的白痴給我往後面排隊!」

  烏鴉的確是一種很吵的生物。

  黑子靜也表情空白。

  還是四之宮涉仗著自己身高手長,一伸手,直接把被鴉群圍堵的可憐小師妹拎起來,放回音駒的地盤。

  「別亂攀關系啊,烏鴉們。這是我們家的孩子——不會吧、不會吧?難道你們烏野沒有自己的妹妹嗎?」

  他一臉和善地反問。

  聽完,烏野的隊長也笑容滿面,握住了四之宮涉的手。

  「哎呀呀,咱們兄弟誰跟誰,說什麼兩家話!音駒的小師妹很好,現在也是我們的了!」

  「……誰跟你是兄弟啦!給我松開!」

  結果又演變成了少年人之間的一場嬉笑。

  剛剛才打過一場比賽,兩位教練都高抬貴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們稍微玩鬧一會兒。

  烏養一系雙手環胸,跟老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看來還是不得不承認,你這家伙的運氣,是要比我稍微好上那麼一點點。」

  他用目光示意黑子靜也的方向。

  「雖然現在的戰術素養還是一片空白,不過,光是有這樣一對眼睛,就已經是她足以獨當一面的武器了。」

  絕大多數教練都無法做到如此細微的講解。

  因為每個選手的身高、臂長、速度、跳躍能力、個人偏好都不同,即便是再經驗豐富的教練,也只能從戰術和大方向上提供指導建議。

  更細節的優化和動作處理,都需要選手本身,通過大量的訓練和實戰,來親自摸索到那個最佳的節點。

  這個小不點,卻在初次旁觀烏野的比賽後,就抓到了宇內天滿進一步的調整方案。

  雖然不多,但已經能窺見其蘊藏的無限潛力。

  「……真可怕啊。天才什麼的。」烏養一系語氣感慨。

  貓又育史聳聳肩,並沒有否認這一點。

  「嘛。不過她還沒有喜歡上排球呢,算是我半哄半騙上船的。未來的事,誰說得准呢——我們不過是那些,熱衷於播下種子,然後擅自期待花開的老家伙罷了。」

  笑著起身,他拍了拍掌心,不需要說話,便迅速讓音駒收整一心,停止了吵鬧。

  「靜也現在還只能做到,一次觀察一個人。想要被她看見的話,就努力在比賽裡變得更耀眼,奪走她的注意力吧。」

  「休息夠了的話,咱們就准備開始第二次練習賽咯?」

  兩邊隊伍都答得震天響,干勁十足,好像都快把體育館的天花板給掀開了。

  下意識捂住耳朵的黑子靜也,目光正對上了音駒紅色的隊服。

  以隊長為首,四之宮涉挑起眉,帶著幾分驕傲和好勝心,衝她做了個相當帥氣的表情。

  「這一次,絕對會讓你看到我們的!好好期待吧!」

  黑子靜也有些不知所措,本是想扭過頭,去征詢老師的意見。

  貓又育史卻在此時,按住了她的肩膀,只讓她看著球場與選手的方向。

  「用優秀的表現,來爭奪教練的青睞、獲得更多機會,也是選手的本能。所以,別挪開目光。接下來,可就是你的領域了。」

  貓又育史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加油啊,小教練。」


第5章

  一下午,雙方打滿了三場練習賽,最終仍是以音駒多勝一局而告終。

  因為兩邊都沒有社團經理,所以不管是運動飲料、衣物毛巾,還是事後的體育館清掃,都要由部員自行解決。

  烏野和音駒的隊長負責指揮,兩名教練則先一步去留宿的店家,確認晚餐和房間的事宜。

  暫時沒人管的黑子靜也,就默默把自己塞進了最沒存在感的儲物間裡。

  雖然貓又老師說,用亮眼表現來爭奪教練的注意力,也是選手們的任務之一,但是……

  那樣專注的、熱烈的、寫滿對「勝利」與「強大」渴求的目光,近乎化作了一種類似飢餓的狀態。

  飢腸轆轆的鴉群與野貓,裹挾著狩獵一般的壓迫感。

  讓她有那麼幾個極短暫的瞬間,產生了自己會被叼走吃掉的幻覺。

  也叫黑子靜也頭一次理解了,研磨過去所說的,「別人的視線很重」的意思。

  這回換她想逃跑了!

  即便在像征比賽結束的哨音吹響後,人均一米八的選手們,很快就恢復了之前的陽光男高形像。

  但黑子靜也還是想要自閉靜一靜。

  仗著自己體格足夠小巧,她往器械中間的縫隙裡一塞,就能被遮個嚴嚴實實,幾乎和背景融為一體。

  不過,貓又老師說的沒錯。

  如果說選手要靠訓練和實戰變強,那麼屬於她的突破材料,就是「觀察」更優秀的樣本、更精彩的比賽。

  優質的素材彙集成底層數據,又可以反過來,不斷修正「最優解」的精確度。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等級提升了。

  黑子靜也抱著膝蓋,一旦安靜下來,腦袋裡便又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放剛才音駒和烏野的比賽畫面,一時間不由出了神。

  直到壓抑的哭聲從不遠處傳來。

  單純說是「哭聲」,或許不太准確。

  因為飽含了太復雜的情緒,又害怕被人聽見,所以極力壓抑,只剩下那些怎麼都攔不住、滿到溢出的哽咽,從喉嚨深處被擠壓出來。

  聽起來很痛苦。

  黑子靜也嚇了一跳。

  趴在墊子後面,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向外邊張望。

  ——是那個因為被她發現右腳扭傷,被烏養教練臨時換下場的烏野6號。

  想起貓又育史的提醒,黑子靜也猶豫了片刻,還是默默地蹲回原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因為,應該沒有人會希望自己難過大哭的樣子,被陌生人看到吧?

  哪怕是出自好心。

  她低著頭,原本是想等對方哭完離開後,再走出去的。

  卻不料在那之前,儲物間就迎來了第三位訪客。

  「喂!月島!你在這裡做什麼?該去拖地了。」

  轉眼間,烏野的部員就已經跨過了儲物間的門,一只手准備搭上6號的肩膀。

  黑子靜也看到了那個人混雜了驚慌、寫滿狼狽的臉。

  那個瞬間,身體的行動快過思考,她像個小.炮.彈似的,一下子從陰影裡躥了出去,攔截住烏野的部員。

  「那、那個!請問!」

  如何找借口,讓媽媽同意自己去研磨家打游戲而磨練出的智慧,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

  黑子靜也只花了0.5秒,就完成了頭腦風暴的步驟。

  她面不改色地說:「對不起!一個人在這裡等,好無聊……我還是第一次來宮城。可不可以讓月島前輩陪我去外面玩?」

  對方做不了主,扭頭就去找自家和音駒的隊長。

  黑子靜也則趁機從自己的小背包裡,掏出一張紙巾,沒回頭去看,只是往身後遞過去。

  紙巾被拿走了。

  等兩位隊長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大一小站在儲物間的門口,腰杆挺得筆直,跟罰站似的。

  「小教練想出去玩呀?」

  在練習賽過後,四之宮涉便改口,學著貓又教練的說法,用「小教練」來稱呼黑子靜也。

  視線掃過烏野6號泛紅的眼眶,只蜻蜓點水便收了回來,他蹲下來,笑眯眯地揉了揉黑子靜也的腦袋。

  「抱歉抱歉,剛才忙昏頭了,讓你覺得無聊了吧?下午你也辛苦了,現在就好好放松一下。等會兒飯點的時候,我們在民宿集合,好嗎?」

  烏野的隊長沒說什麼,只是拍了拍月島的肩,讓他注意安全。

  兩個人一起離開了體育館。

  一路沉默。

  身為那個目睹了別人尷尬場景的一方,黑子靜也覺得,自己有義務去做點什麼,安慰一下對方。

  她想了想,又從小背包裡掏出,之前在大巴上,音駒選手塞給自己的糖果和零食,舉高給6號看。

  「我請你吃糖吧,月島前輩!你試試。我每次吃甜的東西的時候,就不那麼難過了。」

  竟然被一個孩子保護和安慰了,月島明光覺得自己更遜了。

  國中時,他曾是排球部的王牌兼主將,所以,懷揣著對排球的熱愛和實力的自信,報考了名聲鵲起的豪強學校、烏野,想要在高中打進全國大賽。

  結果,直到三年級,別說隊伍正選的位置,甚至連替補成員都不是。

  今年年初,烏野一路打進春高全國大賽的時候,他也只能和大多數人一起,坐在觀眾席上,替隊伍聲援加油。

  更加糟糕的是……他一直對弟弟謊稱,自己是烏野的正選王牌。

  而那一幕,被弟弟目睹了。

  繼作為「選手」的自尊被磨滅後,他作為一直被弟弟仰望的、屬於「哥哥」的自尊,也在那個瞬間,摔了個粉碎。

  時至今日,當二人隔著球場對上視線時,弟弟臉上錯愕茫然的表情,也依舊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並出現在每一夜的噩夢裡。

  月島明光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弟弟。

  他更加不知道,在那一天之後,自己為什麼還會一如既往地,堅持去排球部報道。

  和音駒的練習賽前,得知副攻手位置的正選和替補都臨時有狀況、無法出席,而烏養教練選擇讓他頂上時,月島明光以為,是命運讓他等待這樣的一個機會。

  堂堂正正地,作為烏野的「王牌」站到球場上比賽,然後,他就可以去跟弟弟說……

  ——沒有然後。

  因為太急切、太想要打好這場練習賽,扣球的時候動作不到位,導致腳踝扭傷,被教練換下場。

  三年來唯一觸手可及的上場機會,就這樣失之交臂。

  比徹底的無望更讓人悔恨。

  不過,月島明光也不至於糊塗到,會把這筆賬記在黑子靜也名下。

  都是他自己的錯。

  月島明光深吸一口氣,勉強換上笑容,俯身從黑子靜也的掌心中,拿起了最小的一顆糖果,立刻拆包裝吃掉。

  「謝謝你的糖,我感覺好多了。」

  「作為回禮,不介意的話,讓我請你吃草莓蛋糕可以嗎?我知道有家很不錯的店,剛好離這裡很近。」

  黑子靜也舉雙手贊成。

  等到了店,月島明光點了兩份草莓蛋糕,看著黑子靜也滿臉享受,表情也漸漸和緩下來,卻沒有動自己的那份。

  「月島前輩你不吃嗎?」黑子靜也目光真誠。

  如果是吃不下的話,她其實很願意助人為樂。比如研磨平時的加餐零食,基本上都是她幫忙消滅掉的。

  「不,這個是准備等下打包,帶回去給我弟弟吃的……阿螢他,最喜歡草莓蛋糕。所以我之前,經常會帶他來這家店。」

  說到後面,月島明光的聲音越來越遲緩,仿佛陷入了回憶。

  忙著吃蛋糕的黑子靜也沒注意,只覺得那位素未謀面的弟弟君,品味值得信賴。

  「我也喜歡草莓蛋糕!唔,我都喜歡!不過,我哥哥更喜歡香草奶昔……對了!月島前輩,宮城有特別好喝的香草奶昔嗎?」

  月島明光愣了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黑子靜也其實是跟阿螢差不多的年紀,而且也有一個哥哥。

  大概是今天情緒的大起大落,再加上對方在練習賽中超常的、令人信服的表現,讓他忽然萌生出了「軟弱」的情緒。

  「……小教練,如果你的哥哥欺騙了你,你還會原諒他嗎?」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月島明光就問出來了。

  立刻感覺到不妥,話音還沒落盡,他就連忙擺手,想要道歉,再揭過這個不好的假設。

  但黑子靜也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來月島前輩是跟弟弟君吵架了啊!為什麼?為什麼?」

  手裡舉著叉子,她睜圓了眼睛,連蛋糕都不吃了,一臉期待地等著月島明光繼續往下說。

  總覺得氛圍莫名變成了睡前故事大會,月島明光欲言又止。

  「……也、也不算吵架吧。」

  好像意外得,比想像中更容易說出口一些,他苦笑著概括了前因後果。

  「我對阿螢說了很糟糕的謊。那孩子肯定對我失望了,也看不起我這樣的哥哥吧。所以,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是他親口這麼跟你說的嗎?對你失望了,看不起你,討厭你之類的話。」

  月島明光遲疑著搖頭:「但是,螢當時的表情……」

  「——我會原諒哦!」

  沒有理會對方後半句的猜測,她突然一本正經地,回答了月島明光的上一個問題。

  「而且,我也永遠不會對哥哥失望、看不起、討厭他。」

  「可能會生氣一段時間。但只要他跟我道歉,然後再哄哄我,我就會跟他和好啦!因為我們是兄妹嘛。」

  「你有跟弟弟君道歉嗎?」黑子靜也又問。

  月島明光沉默了。

  像在看笨蛋一樣看著對方,黑子靜也嘆了很大的一口氣。

  三兩下把剩下的草莓蛋糕吃完,她一手拎起打包盒,一手抓住月島明光的指尖,努力把人從椅子裡拔起來。

  「那現在就去問問看吧!帶著弟弟君最喜歡的草莓蛋糕一起——草莓蛋糕在我們手裡,就算他真的生氣了,也肯定不會不理我們的!」

  以己度人,黑子靜也超自信。

  月島明光反倒成了那個被牽著走的人。

  或許是因為他潛意識中,想要相信對方所描述的那種可能性。

  ………………

  …………

  ……

  拎著草莓蛋糕的盒子,二人溜到了小學排球俱樂部的門口。

  訓練已經接近尾聲。

  趴在外面走廊的窗戶上,月島明光很驕傲地,指著一個方向說,那就是他的弟弟月島螢。

  黑子靜也連忙踮起腳尖打量。

  有個奶金色短發、戴眼鏡、長得跟月島明光很像的男孩子,正好給對面來了個扣殺。

  因為他的身高在同齡人中格外高挑,看起來已經足有初中生的氣勢,對面根本就沒有招架的余地。

  甚至一個慌亂,腳下打滑,直接後仰著坐了下去。

  排球在他腳邊落地,發出「啪」的一聲,意味著勝負已分。

  一直表情冷淡的月島螢,卻在這個時候,露出了微笑。

  如果「嘲弄」也算是一種笑容的話。

  「啊呀,抱歉。因為你個子太小了,我剛才都沒注意到。下次訓練的時候,可以麻煩你再努力多一點存在感嗎?」

  他推了推眼鏡,措辭非常禮貌,內容卻直戳人痛處。

  旁邊還有一個弱氣的小雀斑,在那裡叉腰附和,氣焰十分囂張。

  對面的男孩都快氣哭了。

  黑子靜也默默松開了扒住窗欄的手。

  她看向開始汗流浹背的月島明光,很艱難地組織措辭。

  「……所以,他就是月島前輩說的,又可愛又活潑、聰明得不得了、認真努力、還特別體貼懂事、世界第一好的阿螢嗎?」

  這跟誇研磨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有什麼區別。

  黑子靜也瞳孔地震。


第6章

  要是當初勸阿月不要去看明光哥的比賽就好了。

  有時候,山口忠會忍不住這麼想。

  雖然在那一天之後,阿月絕口不提相關的話題,但他能感覺到,阿月的狀態一直都很不好。

  不全是對謊言戳穿的失望,好像還混雜了什麼更多、更復雜的東西……他不太明白。

  所以山口忠只是像往常一樣,配合著月島螢的步調,想通過陪伴,來幫助朋友度過這段時期。

  卻偏偏總有煩人的家伙出現。

  由於月島螢向來很為哥哥感到驕傲,即便從不刻意炫耀,但畢竟身處小學排球俱樂部裡,大家聊到各自的兄長時,他也絕不會故意含糊回避。

  導致同組的人基本都知道,月島螢有一個在烏野排球部當王牌的哥哥。

  可最近,不知道是誰傳開的,關於月島的哥哥別說王牌,連替補選手都不是的事。

  因為月島螢向來說話不算好聽,再加上天賦的身高優勢,又屢屢在俱樂部的訓練中拔得頭籌,總會招來一些不滿。

  而這些私底下的不滿,便借著這樣一個借口,被擺在了明面上。

  ——他們說,月島的哥哥是騙子,月島是騙子的弟弟,好惡心,不想和品行有問題的家伙一起練習。

  山口忠差點就撲過去,要跟人打架了。

  但月島螢一手就拽住了他,並在隨後的2V2訓練中,將對面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啊呀,抱歉。因為你個子太小了,我剛才都沒注意到。下次訓練的時候,可以麻煩你再努力多一點存在感嗎?」

  月島螢推了推眼鏡,看起來眉眼彎彎,表情卻冰冷得沒有絲毫笑意。

  他稍微彎下腰,看著對方寫滿羞惱與恥辱的眼睛,慢條斯理地說:「畢竟,我也不想和技術爛的球渣一起打練習啊。」

  山口忠在旁邊瘋狂點頭,手掌心都快拍紅了。

  ……阿月!好帥氣!

  很是出了一口惡氣,他雙手叉腰,正准備再追加幾句附和的時候,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掃到了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明光哥。

  山口忠整個人愣住了幾秒,才慌張地去拽月島螢的袖子,示意他往大門那邊看。

  與兄長目光相觸時,月島螢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從那場比賽後,他們除了在家裡的時候,幾乎就不會碰面。而且即便是在家裡,也大多會留在各自的房間,不再總是黏到一塊去。

  這還是哥哥第一次主動來找他。

  月島螢下意識直起腰,試圖掩蓋自己剛才的不友好行徑——哥哥以前總是提醒他,排球是講究團隊合作的競技,要和身邊人友好相處才行。

  他本能地向月島明光那邊邁出了一步,又忽然停了下來。

  但在短暫的猶豫後,月島螢還是快步走到門口,低下頭,聲音很小:「……哥。」

  他什麼都沒說。

  月島明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兄弟倆沉默地看著彼此,半天沒說上一句話,急得山口忠在旁邊坐立難安,不知道該不該提替阿月解釋一下。

  卻在此時。

  「——初次見面!我是黑子靜也,是受月島前輩照顧的人。你就是螢君對吧?」

  感覺好像又被不擅長溝通的笨蛋給包圍了,對此業務熟練的黑子靜也,果斷上前一步。

  她舉起拎著盒子的那只手,笑著向月島螢發出邀請。

  「是月島前輩推薦的超好吃的草莓蛋糕哦!」

  月島螢看了眼包裝上的眼熟標識,沒有作聲。

  山口忠卻深吸一口氣,忽然向三人鞠了個90度的深躬,打破沉默。

  「那、那我就不打擾明光哥和阿月了!那個,我,啊……對了!我還要回家學習!請恕我先走一步!」

  擅自做了決定,他沒敢看月島螢的表情,卻不忘在慌張離開前,拍了拍對方的手臂。

  如同一種帶著信任意味的鼓勵。

  信任對方能夠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樣,帥氣地解決掉問題。

  月島螢緩緩呼出一口氣。

  ……要是還這樣繼續拖拖拉拉下去,那才是真的,太遜了。

  「謝謝。」他恢復冷靜,態度冷淡卻不失禮貌,「月島螢,請多關照。」

  月島明光如釋重負。

  因為體育館很快就要閉館,為了找個方便坐下來吃蛋糕的地方,他就近帶人去了家M記。

  確認黑子靜也和弟弟都沒什麼特別想吃的,月島明光就一個人去排隊,准備隨便點些飲品。

  只剩下兩個初次見面的同齡人坐在對面。

  將目光從哥哥的背影上收回,月島螢別開視線,並不打算在等待期間,跟陌生人費勁寒暄什麼。

  下一秒,他卻聽到:「今天,月島前輩受傷了哦。」

  冷淡的外殼被瞬間敲碎,月島螢猛地抬頭,正對上那雙天空一般湛藍的眼睛。

  很少見的顏色,就算想要忽視,也會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被迫留下印像。

  只是此時,那裡面裹挾著過於明顯的狡黠。

  以及,被映出的神色焦急的自己。

  黑子靜也愈發確信:「果然。我就說月島前輩是想太多了嘛!」

  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耍了,月島螢冷下臉。

  在對方壓力感滿滿的眼神催促下,黑子靜也清了清嗓子,迅速概述完月島明光今天被換下場的前因後果。

  「雖然我不太明白,不過月島前輩好像認為,他被你討厭了,而且你現在很討厭、很看不起他……」

  月島螢忍不住打斷:「我沒有!」

  不得不承認,一開始的確是鋪天蓋地的巨大失望,但在冷靜下來之後,失望就轉化成了愧疚和自責。

  都是他擅自把社團活動當成了哥哥的一切,逼哥哥說了不必要的謊言,還陷入那樣難堪的境地。

  明明只是無關緊要的社團活動而已。

  也正是因為這份愧疚和自責,讓月島螢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對方。

  他仿佛,成為了讓哥哥感到痛苦的源頭之一。

  哥哥或許也是因為,一看到他,就會想起謊言被戳穿的那一幕,這段時間才一直回避他吧?

  沒有人會希望被看到自己最狼狽的那一面。

  哪怕是兄弟。

  所以,月島螢選擇往後退一步,和哥哥保持距離,寄希望於時間,能讓哥哥心口的傷疤慢慢淡化。

  ——但,這和一個初次見面的外人無關。

  月島螢抿了抿唇,止住了脫口而出的辯駁,不打算再多說什麼。

  可光是那一句否認也已經足夠。

  一時間,黑子靜也竟然不知道該說哪邊更笨一點。

  「那你們這幾個月為什麼不好好告訴對方呢?」她大受震撼,「怎麼會有人比研磨還不擅長開口說話!」

  雖然不知道那個「研磨」是誰,但月島螢感覺有被冒犯到。

  他攥緊拳頭,又擺出了那副眉眼彎彎的和善表情,正准備陰陽怪氣回去的時候,黑子靜也卻忽然話鋒一轉。

  「——還是說,你是因為害怕自己真的被討厭了,所以才不敢去找月島前輩嗎?」

  她問得很認真。

  但月島螢不吃這樣拙劣的激將法。

  一臉冷漠地抬手,他措辭禮貌,示意黑子靜也適可而止。

  「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不要擅自表現出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樣子,黑子同學。我們只是初次見面而已。」

  這樣的口吻已經完全算得上「警告」了。

  小黑的挑釁溝通法,失敗!

  知道自己差不多是在對方的忍耐線上反復橫跳,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乖乖往桌上一趴。

  「……但是,月島前輩看起來,真的很難過的樣子。」

  扭頭去看還在排隊的月島明光的背影,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小聲地說。

  「比起謊言被戳破的難堪,我感覺,更讓月島前輩痛苦的,是他被你討厭了的假設。因為螢君一定比自尊更重要——至少我是這麼猜測的!」

  「所以,螢君真的不考慮一下嗎?跟月島前輩好好談談。」

  畢竟月島螢看著那麼高,怕挨打,黑子靜也先是護住了腦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偷瞄對方。

  像只自知犯錯心虛,又忍不住探頭探腦的貓。

  ……蠢死了。

  「就算你不說。」月島螢深吸一口氣,抿起唇角,把頭偏向一邊,「就算你不說,我本來也打算要跟哥哥談話。」

  所以,跟她無關。

  她只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黑子靜也卻不介意。

  低落的情緒瞬間被抬滿,她眼睛一亮,高興得在那裡手舞足蹈。

  心滿意足了,自覺領取的突發支線任務已經完成,黑子靜也就順勢起身,准備把草莓蛋糕和空間都留給這對兄弟。

  但她還沒來得及退場,便被撈了個正著。

  黑子靜也低頭,茫然地盯著自己被揪住一角的袖子。

  「哈?」月島螢忍無可忍。

  「黑子同學,」他面無表情地重申,「你是外地人。請待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不要亂跑。要是你走丟的話,我和哥哥還要承擔責任。」

  在路上的時候,月島明光為了緩解緊張,也是害怕冷場,所以沒話找話地講了一路。

  自然也包括了黑子靜也的事情。

  月島螢知道,她是跟音駒排球部一起過來的,也知道哥哥是在陪初來乍到的客人游覽宮城。

  「啊。那個啊。」說到這裡,黑子靜也卻吐了吐舌頭。

  「其實我也不是第一次來宮城啦。我外婆家就在這裡,小時候還經常來宮城避暑呢。剛才在體育館只是因為……咳!」

  差點說漏嘴,把月島前輩躲在儲物間哭的事情給暴.露了,她強行踩了個急剎車,生硬地結束話題。

  「總之!螢君加油!我就在旁邊的體育公園等你們。」

  眼見月島明光已經在點單了,黑子靜也向月島螢比劃了個加油的動作,就迅速溜之大吉。

  像條滑不留手的小魚,轉瞬便融進了人群中。

  等月島明光端著三杯香草奶昔回來時,桌上就只有月島螢一個人。

  緊張感又開始陰魂不散地追上,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視線往角落那邊飄忽,遲遲沒敢轉回來。

  空氣中本該微弱的、屬於草莓蛋糕的香味,在此刻卻異常不容忽略。

  而且月島螢也看到了,趴在店外面的大落地窗上,正自以為隱蔽,一臉緊張地,向這邊張望的黑子靜也。

  ……突然出現,總是理直氣壯,說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的單細胞生物。

  少年忽然發出了短促的氣聲,讓人難以界定,那到底是不是一個笑。

  也可能是冷笑或者嘲笑?

  讓月島明光愈發不知所措。

  但這一次,月島螢仰起頭,直勾勾看向兄長的眼睛,不避不退。

  「我們談談吧。哥哥。」

  ——是月島螢先一步打破了僵局。

  *** ***

  他可沒有要輸給單細胞生物的愛好。


第7章

  確認那兩個人真的有坐下來好好說話之後,黑子靜也才松開踮起的腳,蹦蹦跳跳,往附近的體育公園走去。

  雖說她小時候,的確會被父母帶來外婆家避暑,不過,那也是蠻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在,烏野町倒是沒有什麼很大的變化。

  按照記憶裡模糊的印像,黑子靜也順著人群的喧鬧聲,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大概是周末的緣故,又正逢飯點前的空閑時間,這座體育公園基本都被精力最旺盛,且沒有社團活動的小學生所占據。

  三三五五的成群,足球、籃球、棒球、躲避球,還有幾個玩過家家和老鷹捉小雞的混了進來。

  主打一個技術慘不忍睹,但嗓門比誰都大。

  也笑得比誰都要開心。

  倒是讓黑子靜也想起了以前的小黑和……算了,研磨打排球的時候可不會這樣笑。

  她隨便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待著,等月島前輩來把自己領走。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像小孩子對新玩具愛不釋手那樣,黑子靜也又讓自己重新進入了「觀察」的狀態。

  觀摩完音駒和烏野的比賽後,這項技能就有種「等級提升」了的感覺,對數值的反應速度變得更快了。

  但似乎又不止於此。

  她偷偷拿附近正在瘋玩的同齡人當觀測對像練習。

  不再需要那麼吃力的長時間凝視,在集中注意力的情況下,黑色的數字很快便會浮現,標注在目標的對應身體部位上。

  不過,大概是因為剛才看慣了高中生的亮眼表現,導致現在這一大片密密麻麻的1和2,就顯得格外索然無味。

  黑子靜也一只手托著臉,心不在焉地用目光繼續巡視。

  直到第一個「5」闖入了她的視野。

  或者說,是那頭過於鮮亮明艷的橘色卷毛,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陽一般,先一步牽引了她的視線。

  那個人在打排球。

  和其他成群結伴的同齡人不同,那個身材袖珍、穿一件簡單白T恤的男孩,只是獨自一人,對著牆面練習扣球。

  但真正吸引到黑子靜也的,卻是對方助跑起跳時的那個預備姿勢。

  雙臂順勢垂落在身後,屈膝,踏地,借力高高躍起的同時,用力揮臂將球扣殺。

  輕盈到不可思議的姿態,帶來了遠超旁人的滯空時間。

  以至於連落地時緩緩收起的手臂,看上去,都仿佛是鳥兒在結束飛翔後,自然斂起的羽翼。

  ——這個背影,在那一瞬間,與「小巨人」的重疊到了一起。

  耀眼得令人目眩神迷。

  讓黑子靜也不由將視線定格,捕捉那些正在迅速變換的動態數值,再彙總成更為簡潔的評分。

  【彈跳力:5,速度:5,爆發力:5,技巧……】

  卻在統計即將完成前,她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因為如今已經有了預估球路軌跡的判斷力,在黑子靜也的視角,能清楚看到,剛才被用力扣下的排球,砸在牆上,又被彈射到地面後,即將瞄准那顆橘子腦袋!

  「小心!」她下意識大喊。

  然而,為時已晚。

  黑子靜也的話音還沒有落盡,仍在高速運動中的排球,就已經重重砸在了對方的臉上。

  好清脆、好響亮的一聲,完美正中紅心。

  橘子腦袋也隨之倒下。

  那一瞬間,黑子靜也連怎麼作為目擊證人,被帶去警察署做詢問筆錄的畫面都想到了。

  「那、那個!你還好嗎?能說話嗎?頭暈不暈?你叫什麼名字?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裡嗎?」

  黑子靜也的聲音都在發抖。

  怕對方砸出個腦震蕩來,她也不敢隨便去碰,只能慌亂地胡亂拿手比劃著,總之先按貓又老師之前教過的,確認一下選手狀態。

  結果,原本還捂著臉喊疼的橘子腦袋,在聽到這番詢問後,反而一個打滾,立刻跳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嚇到你了嗎?」

  迅速擺出了跪下道歉的姿勢,動作熟練到讓人不安,他二話不說,就先哐哐磕了兩個,然後才直起腰,一臉天然地豎起大拇指。

  「沒關系的!我經常被球砸到,一點問題都沒有,現在非常的健康!請看!」

  對方甚至主動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以示身體運行正常。

  看得黑子靜也呼吸停止。

  ……如果這個人的面板裡,有血條和防御值的話,一定比自帶四管血且有回血復活機制的關底BOSS還可怕。

  另外,她也終於理解,為什麼出現這種可怕的事故了。

  黑子靜也默默看向,最後浮現在對方腦袋上的兩個數值。

  【技巧:1,頭腦:1。】

  根據剛才那個離奇的控球能力,她甚至懷疑,這兩項只顯示1分,是因為最低只有1分。

  好浪費!明明其他三項都是最高的5分。

  黑子靜也不自覺鼓起臉頰。

  橘子腦袋這下,倒是連痛都不喊了,還高高興興地舉手提問:「我叫日向翔陽——啊!難道你也喜歡排球嗎?」

  連聲音都突然變大了幾格音量,他眼睛一亮,興奮地指向黑子靜也的領口。

  那是今年春高全國賽現場販售的紀念徽章,是孤爪研磨的父親之前出差的時候,特意帶回來給他們的伴手禮。

  為了配合這次的出行,黑子靜也才作為飾品,別在了衣服上。

  但沐浴在這樣亮晶晶的目光下,好像莫名就有了,要接住這點小小期待的責任感。

  「只是會打一點而已。」她謹慎地糾正,「因為朋友很喜歡。」

  可對於日向翔陽來說,這好像就已經是一件,足夠令人羨慕的、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好厲害!那你平時也會跟朋友一起打排球嗎?真的好厲害!一定很有趣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更亮了。

  只有被稱贊的當事人,一臉茫然,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裡「好厲害」了。

  好像莫名其妙就通過了什麼認證,日向翔陽毫無初次見面的陌生感,頂著一張燦爛過頭的笑臉,就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

  除了不知道日向家的銀行密碼,黑子靜也迅速掌握了對方的大概情報。

  包括他來自鄰鎮的雪之丘,今年和自己同級,家裡有一個叫小夏的可愛妹妹,這次特意騎40分鐘自行車來烏野,是為了參加烏野町舉辦的街頭兒童排球自由賽。

  只是沒想到,雖然比賽允許臨時自由組隊,但大部分報名者,都會提前跟朋友組好隊,幾乎沒有落單的選手。

  導致他只能興衝衝地抱著排球過來,又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公園練習。

  不過,日向翔陽並不氣餒。

  哪怕身邊沒有一個朋友和他一樣喜歡排球,學校裡甚至連正式的排球部都沒有,平時練習都只能自己瞎捉摸,再偶爾拜托別人幫自己拋球。

  這些都沒關系。

  因為日向翔陽有個大大的夢想。

  「——我想成為『小巨人』!變成超帥氣的王牌!就像今年春高比賽上,那個烏野的小巨人一樣!」

  說的時候,格外理直氣壯,反倒是一口氣喊完之後,他才終於回過神來似的,撓著頭,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畢竟,這也是一個被很多人說過「不可能」的夢想。

  在以高度和力量為王的排球世界,他的身高,別說出類拔萃了,甚至比大部分同齡人都要矮上一截。

  日向翔陽握拳:「我知道,自己現在還差得遠呢……但是!我還會長高的!也會繼續努力!」

  他現在已經很熟練了。

  總之,先把別人要規勸的那些話,大聲說出來,等自己有了一層心理准備後,再聽到的時候,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這是日向翔陽必勝的秘密絕招。

  他也一如既往,勇敢地,做好了直面被潑冷水的心理准備。

  「——想成為『小巨人』,光是靠自己努力可不夠啊。」

  黑子靜也從地上站起來,這樣說道。

  正當日向翔陽准備回答「所以我會更更更加努力」的時候,一只手卻伸到了他的面前。

  「把球給我吧。剛才是因為你扣球的動作錯了,所以才會控制不好球路。翔陽等下按照我說的方法,再扣一次試試看。」

  「雖然比賽已經結束了,沒辦法做你的隊友。不過,給人托球的話,我應該還蠻擅長的。」

  目睹了日向翔陽從低落,到震驚,再到尾巴甩成螺旋槳的狂喜,黑子靜也忍不住彎起眼睛。

  好可愛啊,翔陽。

  像橘子色的小狗一樣。

  一想到這裡,她的視線就又飄到了那頭超顯眼、看起來特別蓬松柔軟的橘色卷毛上。

  研磨倒是無所謂,但小黑的話,因為身為哥哥的尊嚴問題,向來是不讓她隨便摸頭的,只會用抱抱來回應她的撒嬌。

  ……總覺得,現在的話,就算把翔陽賣掉,他可能也會開心地替自己數錢。

  於是,黑子靜也試探地伸出手:「那我可以摸摸翔陽的腦袋嗎?」

  果不其然。

  眼睛都融化成了感動的荷包蛋眼,橘子小狗嗚咽著,甚至立刻抓住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請用!」他語氣鄭重,像是在完成什麼很重要的委托。

  鑒定結論:雖然沒有研磨的頭發柔順,但是十分有彈性,那些刺蝟一樣翹起來的尖尖角,在被按下去之後,又會立刻彈回來。

  嗯……總之很有趣!

  提前收取了酬勞,黑子靜也自然要把陪練的工作做好。

  好在這種幾乎不用跑動的原地托球,對她來說,並不會感到太吃力。

  而且,幫日向翔陽做動作調整,在黑子靜也看來,又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跟幾乎趨於成熟、有扎實基礎的烏野和音駒等人不同,比起理論的解說,日向翔陽更需要一次成功的經驗。

  他是那種依靠本能,然後淬煉出身體直覺的類型。

  尤其是當黑子靜也為了測試他的極限,故意把球往難接的位置拋時,在很偶然的機會,從日向翔陽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壓迫感。

  是那種飢餓的、充滿野性的、如同小獸一般的目光。

  裹挾著侵.略.意.味十足的氣勢,讓黑子靜也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遲遲沒等到下一球傳來,日向翔陽歪了歪頭,連忙關切地跑過來:「怎麼了?靜也你是累了嗎?要休息一下嗎?」

  露出獠牙一角的小獸,轉瞬又變成了眼睛水汪汪的陽光小狗。

  黑子靜也欲言又止。

  她搖搖頭,正准備繼續,卻聽到月島明光在喊自己的聲音。

  原來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偏西。如果再不往民宿那邊趕的話,恐怕會錯過音駒訂好的飯點。

  但是看月島前輩那個輕松多了的樣子,應該是已經和弟弟解除誤會,好好地溝通了吧……那就好!

  黑子靜也將排球還給日向翔陽,作勢道別。

  橘子小狗原本快樂的尾巴,明顯瞬間往下一耷拉,變得不快樂了。

  黑子靜也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那頭橘色卷發。

  「雖然我在東京,不知道下次再來宮城會是什麼時候,但是翔陽可以給我寫信呀!排球上有任何不懂的地方,也歡迎隨時來問我。」

  「我很期待哦。春高的下一位『小巨人』!」

  再次向新認識的朋友揮手再見,黑子靜也快步跑向公園的入口處,只看見了月島明光一人。

  據說,月島螢是先趕回家吃飯了。

  月島明光大概是擔心,如果遲到的話,自己會被音駒和烏野雙方聯合懲罰,索性直接背起黑子靜也,一路跑得火花帶閃電,才堪堪踩點趕到民宿。

  但即便如此,也難逃被同伴拖去小.黑.屋的命運。

  看著音駒隊長四之宮涉,一邊幫烏野隊長按住月島明光撲騰的手,一邊笑眯眯地衝自己揮手,黑子靜也默默移開目光,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

  又抓著烏養一系喝了個痛快的貓又育史,這時樂呵呵地問她,今天觀摩比賽的感覺如何。

  「……很有趣!比想像中還有意思!」

  黑子靜也答得毫不猶豫。

  說完,想起今天意外見到的日向翔陽,她又彎起眼睛,帶著一些驕傲的意味。

  「而且,貓又老師,我剛才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朋友哦!他的速度、彈跳力和爆發力都很強,個子也小小的,但有時候,又會讓我覺得有點可怕。」

  「我有預感,說不定他會是下一位宇內前輩呢!」

  正在舉杯的烏養一系聞言,飄來了一個饒有興趣的眼神。

  貓又育史卻哈哈大笑。

  「聽起來就是個有趣的家伙!不過,靜也啊,如果說選手是音符,二傳手是指揮家,那他們最終會演奏出什麼樣的樂章,就取決於身為譜曲者的教練,是如何培養的。」

  「所以說,他也未必就會是下一位宇內。」

  「畢竟,你和烏養那個老家伙,瞧著也不像是一個路數的。他飼養的烏鴉可凶得很,一點都不漂亮,還特別愛啄人……哪有輕盈柔韌的貓好啊!」

  光明正大地進行了拉踩,無視老友的凝視,貓又育史呲牙壞笑著,又拍了拍黑子靜也的腦袋。

  「不過也別心急。明天還有和白鳥澤、和青葉城西幾所強校的練習賽,好東西可多的是呢!」

  「多看看,把那些厲害的、有趣的家伙,全部都當做養分吃下去!變成讓你更加強大的武器!」

  動作透露著不明顯的溫柔,貓又育史看向黑子靜也,目光和藹,如同大貓舔舐仍然稚嫩、卻在飛速成長的幼崽。

  「——然後,就去培育只屬於你自己的『小巨人』吧。小教練。」


第8章

  當天夜裡,黑子靜也是和音駒的大家一起,在民宿住下的。

  當然,是一個人單間的待遇。

  雖說外婆家的確在宮城,但更准確地說,是在青葉町那邊,離烏野町還有一定距離,不太方便往返。

  民宿的老板娘,看她被夾在一群人高馬大的男子高中生裡,仿佛誤入巨人國的可憐小動物,還特意將自己家中的玩偶借來,陪她一起睡。

  黑子靜也選了三花貓和小黑貓造型的娃娃。

  將兩只被洗干淨又曬足了太陽的玩偶,滿滿地抱在懷裡時,那些陽光殘存的味道和溫度,也如同一個擁抱,驅逐開夜色的涼意。

  讓人有了「並非孤身一人」的勇氣。

  「……晚安。」

  將臉貼上毛絨貓咪最柔軟的肚皮,她小小聲地說完,才閉上眼睛,安心入眠去。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在照常的晨訓和熱身之後,音駒便乘上大巴,緊鑼密鼓地開始今日行程。

  按照貓又育史那個「最好吃的當然要壓軸出場」的理論,白鳥澤被安排到了最後一站。

  話雖這麼說,但黑子靜也總懷疑,對方是壞心眼地,偏要把強敵留給大家狀態最疲憊的時候,挑戰他們的極限。

  眼見音駒的前輩越是發出慘叫,貓又育史笑得越是開懷,她覺得,她應該是猜對了。

  連飽受三年折磨的隊長四之宮涉,在前往白鳥澤的那段路上,都忍不住癱成一團液體,喃喃地念了好幾聲「魔鬼」。

  ……還好她不打排球。

  再次堅信自己的選擇果然是正確的,黑子靜也只能同情地遞上一根香蕉,讓看起來很可憐的前輩補充一下糖分。

  因為接下來才是最艱難的一戰。

  白鳥澤學院,就和它的名字一樣,有著白鷲一般恐怖的戰鬥力,知名的運動選手輩出,尤其是被譽為「絕對王者」的排球部。

  穩定常年都能出戰各類大賽,哪怕放到全國範圍,也有著相當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是宮城縣當之無愧的TOP 1強校。

  雖然在去年的宮城縣代表決定賽裡輸給了烏野,但這並不代表,白鳥澤的實力就比烏野遜色。

  事實上,能跟烏野贏多輸少的音駒,在面對白鳥澤的時候,就顯得格外艱難幾分。

  第一局是白鳥澤25:20勝。

  並沒有對學生的表現感到不滿,貓又育史老神在在地坐著,將主導權放手給隊長和二傳手,任由他們思考討論。

  他甚至還有閑心問弟子,現在對白鳥澤是什麼印像。

  黑子靜也果斷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宮城縣偏差值第一的明星私立學院!校服款式好漂亮啊。教學樓也又新又寬敞,等下還能免費提供茶歇……咱們下次還找白鳥澤打練習賽吧!」

  或者青葉城西也行。

  因為等他們打完延長賽的時候,正好撞上了午餐時間,青葉城西的教練大手一揮,索性請音駒在學校食堂吃了頓飯。還挺好吃的。

  反正寫作「公立學校」,讀作「經費不足」的烏野,是絕沒有這個福利的。

  不小心聽到這話,旁邊本來正在和二傳手協商,要怎麼調整站位安排的四之宮涉,一下子樂得笑出聲。

  「支持小教練。」他笑眯眯地舉手投票。

  其他幾個正選也忍著笑,先後跟票。

  縱容黑子靜也的胡話,跟著一起瞎起哄的結果,當然是人人都被貓又育史平等地踹上一腳。

  明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待遇,四之宮涉還故作柔弱地踉蹌幾步,發出了十分可憐的聲音。

  黑子靜也起身去扶他。

  以為真的讓對方擔心了,四之宮涉連忙直起腰,想解釋自己只是鬧著玩。

  卻聽到對方說:「4號的接球能力是最差的。」

  四之宮涉聞言一愣。

  抓住四之宮涉的袖子,黑子靜也一口氣往下繼續。

  「3號在發背傳球的時候,會有一個習慣性墊腳的動作,正向傳的時候就沒有;1號的左手力量相對弱一些,想突破攔網的話,往他左手那邊打,應該會更容易;還有……」

  把目前觀察到的情報都一股腦倒出來,她仰頭看向對方,一本正經地亮出掌心。

  「雖然白鳥澤的確很強,但是我們也很厲害,對吧?前輩。」

  與那對通透的、如同晴空色澤的藍眼睛相直視,看著被倒映出來的自己,四之宮涉再次了悟教練此前的戲言——

  這是一對永遠望向勝利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笑,俯身與努力舉高手的黑子靜也擊掌。

  「那當然!音駒雖然沒有特別突出的天才選手,但是呢,我們在一起,就是最讓對手頭疼的家伙。」

  四之宮涉順勢勾住了站在旁邊、負責組織進攻的二傳手的肩。

  「哎呀,小教練都發話了。那為了下次還能吃到白鳥澤的免費茶歇,咱們可得把看家本領都拿出來,讓主人家忘不掉我們的名字才行。」

  嬉皮笑臉地向隊友們打了個響指,他第一個轉身,帶頭走向球場。

  「——接下來,就去好好地做個自我介紹吧。大家。」

  觀察時間結束,輪到野貓向白鷲伸出磨亮的爪子了。

  像征第二局開始的哨音響起,每個人在路過教練席的時候,都會與黑子靜也擊掌。

  即便他們都多多少少有注意控制力道,可黑子靜也的掌心,還是泛起了一層薄紅。

  像是撩過淡淡的火星,有些微疼痛,但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隨著進一步觀賽,黑子靜也好像有點明白,貓又老師昨天晚上說的,那番「教練是譜曲者」的言論了。

  如果說音駒是防守型,所有選手的接球能力都很優秀,以「填補空隙」的守備折磨對手神經,再伺機而動的狡猾的貓。

  烏野則是偏向創新的進攻型,擅長運用多變的戰術,對敵人發動目不暇接的攻勢,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那麼,白鳥澤就是傳統的力量型進攻風格。

  不是通過團隊協作來放大隊伍的力量,而是讓自身條件優秀的球員,將優勢發揮到極致,一力破萬巧。

  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戰術。

  以個人技巧為中心,單純且強勢的樸素風格。

  黑子靜也忍不住吐槽:「……感覺鷲匠教練的風格,意外得很好懂?難怪他的頭發最濃密。」

  「簡單即是強大。這是那家伙的座右銘。雖然很老套,但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在實戰成績上,他的理念還是很出彩的。」

  觀察著黑子靜也的表情,貓又育史摸了摸下巴,稍微有點意外。

  「不過,你看起來好像不太感興趣的樣子?我還以為,這套方法應該是最契合你能力的。」

  不論是篩選有才能的優秀選手,還是引導選手不斷磨礪技巧變強,都是黑子靜也所擅長的領域。

  至少對她來說,這絕對是一條通往勝利的捷徑。

  可黑子靜也卻糾結地皺起臉。

  「……誒?怎麼說呢,方便是很方便啦。但是,稍微有點派不上用場。因為小黑和研磨他們,都不是這種在體格上天賦異稟的類型啊。」

  「而且,這樣不是很沒意思嗎?」

  她試圖跟貓又育史比劃。

  「比如打游戲的時候,開局就用滿級武器亂殺。雖然一樣能通關,但肯定沒有自己一點點突破難關,然後打開寶箱的那種成就感吧?」

  就像小黑的第一次成功扣球。

  或是翔陽昨天的那個笑容。

  黑子靜也想繼續看到,那樣快樂的、閃閃發光的、像游戲主角通關之後的耀眼姿態。

  「——所以,我還是更想要學習那種,不用篩選,也可以讓條件沒有那麼完美的人,不斷變強的方法!」

  彎起眼睛,她向貓又育史露出由衷喜悅的笑。

  而與那個笑容一同落下的,還有球場上的最後一分。

  在音駒第三局29:28的關鍵賽點,四之宮涉面對三人攔網,瞄准了白鳥澤1號的左手,靠一記大力扣殺,硬生生突破了防線,拿下勝利的一分。

  早就已經精疲力竭,完全是靠意志力撐下來的音駒,在短暫的愣神後,爆發出近乎嘶啞的歡呼聲。

  黑子靜也卻還來不及跟貓又育史鼓掌,就忽然腳下一懸。

  是四之宮涉單手將她拎走。

  就像動畫片《獅子王》裡,辛巴被狒狒長老舉起的那一幕一樣,黑子靜也被四之宮涉捏著肩膀,也舉了起來。

  確保她和其他同伴都位於一個水平線上,不至於還要抬頭仰望。

  「我沒騙你吧?小教練。」

  整個人都被汗水打濕的四之宮涉,表情帶著幾分驕傲與得意,神采飛揚地,向他們的小教練再次強調。

  「你看,我們也很厲害。」

  沒有黑子靜也的提醒,四之宮涉未必能突破那個三人攔網;可若非場上是意志頑強、將比分硬生生咬死的音駒,也未必能等到這個瞬間。

  ——這個「我們」,是包含了她在內的所有人。

  黑子靜也愣了一下。

  心髒慢半拍地開始加速跳動,姍姍來遲的興奮,化成臉頰上的薄紅,她卻不知道該做什麼,下意識有些無措地想要求助。

  站在正對面的二傳手,卻在這時,笑著向她亮出掌心。

  黑子靜也忍不住抿起唇角。

  她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認真與對方擊掌,發出一聲清脆的掌聲。

  「嗯!是我們贏了!」

  剛才一直作壁上觀的貓又育史,直到這一刻,才終於為這支彙合的完整隊伍,獻上了掌聲。

  而鷲匠鍛治,向部員們淡淡吩咐了一句「明天加練100次攔網」後,也緊接著鼓掌。

  音駒兩天一晚的宮城縣遠征計劃,最終,以這樣超出預期的落幕方式,結束了。

  當然,無論比賽結果如何,白鳥澤的免費茶歇都不會錯過。

  說是茶歇,其實跟正餐也沒什麼區別,葷素搭配,最適合剛剛經歷過劇烈運動、肌肉急需營養補助的選手。

  這個時候的餐桌便如戰場一般。

  好在黑子靜也坐教練那桌,不必跟那些風殘雲卷的男子高中生一起爭奪食物。

  反正貓又育史跟白鳥澤做交流的時候,也沒她插話的份,黑子靜也就趁機埋頭努力吃。

  不得不說,白鳥澤的飯,確實是要比青葉城西更好吃一點。

  不愧是沒有死角的絕對王者!

  默默給白鳥澤再加一分,結果,卻在黑子靜也去夾第三塊明蝦天婦羅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嚇得筷子一抖,她下意識抬頭時,正對上了鷲匠鍛治的視線。

  居高臨下的,帶著些尖銳的審視意味,如同猛禽鎖定了擅自闖入領地的獵物,正在進行評估。

  「那你也說說看吧,貓又的學生。這次練習賽,你覺得白鳥澤輸在了哪裡?」

  明明是大人的社交環節,卻突然把話題拋給了桌上唯一的吉祥物,在其他人錯愕的目光下,鷲匠鍛治依舊還是那張冷臉,不為所動。

  黑子靜也偷偷去看貓又育史。

  見老師點頭示意,她猶豫了一下,把之前跟四之宮涉交代過的細節,又全部復述一遍。

  受限於經驗,黑子靜也的戰術素養幾乎為零,也分析不出白鳥澤的站位和策略有什麼深意,只能一五一十地陳述,她所看到的東西。

  但作為強調個人技巧的教練,鷲匠鍛治很清楚,這幾句只言片語的價值。

  ……怎麼偏偏是個住在東京的小鬼。

  又剛好看到貓又育史那張兼具得意和炫耀的老臉,他忍不住冷笑一聲。

  以為鷲匠鍛治這是在不滿意自己的回答,黑子靜也屏住呼吸,默默把手垂到桌子下,瘋狂拽旁邊老師的袖子求救。

  貓又育史這才拿腔捏調地清了清嗓子。

  「——黑子靜也,對吧?你應該也快要准備升學了吧。」

  不打算聽煩人的老貓再炫耀,忽視掉對方的存在,鷲匠鍛治直接言簡意賅地,切入了下一個話題。

  「音駒沒有初中部。東京的排球強校裡,我比較建議你考慮梟谷。那邊的生源質量和隊伍風格,會更契合你的才能。」

  「梟谷有特長生保送制度,順利的話,學雜費可以全免,還有額外的激勵獎金。雖然音駒跟梟谷往來也不少,不過,需要推薦信的話,我也能去幫你打個招呼。」

  「當然,前提是……你得好好強化一下自己的戰術素養。」

  說到這裡,鷲匠鍛治雙手環胸,又習慣性端出了訓斥學生的魔鬼教練派頭,口吻嚴厲到有些刻薄。

  「難道你看比賽的時候,用了眼睛,腦袋就不會動了?主流的通用陣型記得幾個?剛才白鳥澤和音駒調整站位的時候,用的是什麼策略?」

  「哼。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壞習慣。浪費人才。」

  黑子靜也本來腦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結果沒想到,對方最後一句又圖窮匕見,指向了自己的老師。

  那貓又育史可就有話要說了。

  兩位總教練在那裡吵得熱火朝天,剩下黑子靜也被夾在中間,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最後,她還是被旁邊的音駒助理教練給撈走了。

  把剩下的明蝦天婦羅也夾給黑子靜也,見慣這種幼稚對決的直井學,只能面露無奈地,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總之,直到茶歇結束,兩位總教練也沒爭出一個標准答案。

  但音駒該准備啟程回東京了。

  他們離開宮城之前,烏養一系還特意來送行,並與貓又育史,再次許下「垃圾場決戰」的約定。

  出乎意料的是,還有另一位計劃外的訪客。


第9章

  是月島明光。

  今天早上,特意向烏養教練詢問了音駒的行程,他拎著一個包裝精美的保溫袋,在同貓又育史鞠躬後,便徑直走向黑子靜也。

  「這是上次那家店的草莓蛋糕,還有另外一家店的香草奶昔——小教練不是說,想要帶回去跟哥哥一起分享嗎?」

  將伴手禮轉交後,月島明光再次向黑子靜也道謝。

  「阿螢也很感謝你的!不過,那孩子不太擅長跟人好好相處。其實提醒我帶東西來送行的,還是他呢。香草奶昔也是阿螢特意去打聽來的店。」

  「雖然他讓我保密,但我還是希望,小教練能不要討厭阿螢。」

  「反正,他肯定是又在私底下,說了什麼不太好的話吧?所以才這麼一反常態的積極……總之我代他道歉,請不要放在心上!」

  月島明光的口吻很無奈,帶著無法遮掩的疼愛,眉眼間累積的陰翳也淡了許多。

  但並沒有消失。

  就像被烏雲遮住了一角、光芒變得黯淡的月亮,讓人忍不住擔心,是不是再一轉眼,就又會落下劈裡啪啦的大雨。

  黑子靜也不喜歡雨天。

  被四之宮涉牽著上了音駒的大巴,她想了想,在腦內調出月島明光的數值。

  不能說是出類拔萃,但絕對算訓練有素……只是,倘若放到全國強校的舞台上,就難免淪為天才的背景板。

  因為對排球並沒有那樣的熱愛,黑子靜也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的痛苦。

  ——但是。

  「雖然沒有充足觀察的機會,不過,我能看出來,月島前輩應該也是一名不錯的選手!真可惜啊,這次沒有時間了。」

  突然一把打開車窗,將腦袋鑽出車窗,黑子靜也向月島明光揮手,很大聲地說。

  「下一次,可以再讓我看看嗎?月島前輩比賽的樣子!」

  她並沒有刻意說謊。

  或許……如果說,正處於自我懷疑和茫然的月島前輩,其實需要一個這樣的肯定的話。

  這便是作為「臨時教練」,黑子靜也認為,自己目前可以給出的評價。

  倒是把旁邊的四之宮涉嚇了一跳,連忙揪住小教練的後脖子,生怕她一不小心滑出去。

  但黑子靜也已經看到了。

  那個被甩在車後、漸漸變小的單薄人影,將拳頭舉起的樣子。

  代價是,她被音駒狠狠進行了一番安全乘車教育。

  「那家伙在烏野,連替補都不是哦。」

  以為黑子靜也不知情,怕她事後失望,四之宮涉還好心提醒了一句:「雖說是三年級,不過出席比賽的可能性恐怕很低。」

  這個黑子靜也當然知道。

  「高中沒機會的話,大學也還能打啊。」她不解地反問,「四之宮前輩是打算高中畢業後,就不碰排球了嗎?」

  四之宮涉連忙擺手否認。

  「雖然職業肯定是打不了啦……不過,去加個業余隊,平時和朋友約著打一打也不錯。」

  他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即便沒打算把排球當做未來的事業發展,但從初中開始,已經與自己作伴六年的排球,也早已成為了某種習慣。

  讓他以後一下都不碰,反而很奇怪吧?

  黑子靜也深以為然地點頭。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的。畢竟四之宮前輩和月島前輩,都跟小黑一樣,也很喜歡排球嘛。」

  「所以我剛才想,如果是小黑的話,比起輸球的難過,或者訓練的辛苦,一定還是『放棄排球』這件事更讓他難過。」

  「希望月島前輩可以早點振作起來!」

  抱住蛋糕和奶昔的打包盒,她兩只手托著臉頰,虔誠地許願:「我還是更喜歡看大家笑起來的樣子。」

  真是孩子氣的話。四之宮涉想。

  因為體育競技總會分出一個輸贏。

  只要輸了,就會痛苦、就會感到不甘心。

  然而,也正是因為冠軍只有一個,在這條充滿遺憾的荊棘之路上,「勝利」才更被賦予了那樣特別的魔力。

  讓人無法停下追逐的腳步。

  「——這樣子啊。那以後,小教練就努力率領你的隊伍,一直贏下去吧。」

  沒有粗.暴地否定這個願望本身,四之宮涉捏了捏她的臉頰,懶洋洋地回答。

  「畢竟,只有勝者才會一直笑到最後啊。」

  黑子靜也認真記下了這條建議。

  ………………

  …………

  ……

  由於今天的魔鬼行程,上車後沒多久,除了黑子靜也和兩名教練外,其他所有人都睡了個昏天黑地。

  而大巴抵達東京的時間,也比預期還要提前了一些。

  雖然按理說,是該直接停到音駒校門口,然後再自行解散回家,但貓又育史讓直井學稍微繞了點路,先把黑子靜也就近放下。

  壓低聲音跟二位教練道別,黑子靜也拎著保溫袋,就興衝衝地往家裡跑,把正在看書的哥哥也拽去研磨家。

  因為孤爪研磨的臥室是他們之間最大的,所以每次聚到一起的時候,都會優先征用這裡。

  當然,黑尾鐵朗早就在那裡等著了。

  把月島明光准備的,那一式兩份的草莓蛋糕和香草奶昔,都熟練地分成了四人份,今天的下午茶,就是這些和黑子靜也的故事。

  聽到音駒和烏野、白鳥澤等強校的比賽細節,黑尾鐵朗眼睛一亮,身邊又開始飄小花,變成了充滿感情的捧場機器。

  另外兩人雖然興致不高,但聽得也算認真。

  黑子哲也對香草奶昔表示認可。

  只是孤爪研磨向來對食物沒什麼特別的熱情,飯量也小。

  淺嘗幾口之後,他便按照一貫的舊例,把幾乎還完整的蛋糕,推到了黑子靜也手邊。

  很自然地雙手環住膝蓋,孤爪研磨藏起了下半張臉,只露出那對貓一樣的眼睛,專注地看向對方。

  雖然也不是真的完全吃不下,但比起自己吃掉能獲得的情緒值,明顯是靜也會更開心一些。

  這是一個單純的資源利用率問題。

  而且,每次投喂不同的東西,靜也都會做出不同的表情和反饋,很有趣。

  讓孤爪研磨忍不住好奇,下一次又會觸發什麼樣的支線。

  久而久之,他就養成了這樣……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壞習慣」的習慣。

  黑尾鐵朗則盯著那半塊蛋糕看了好一會兒。

  看在這不是正餐,只是甜品零食的份上,他決定這次放研磨一馬,假裝自己沒看到。

  黑尾鐵朗時常因為,自己一個幼馴染不愛好好吃飯,另一個幼馴染胃口好到令人擔憂,且二人配合默契,而操碎了心。

  尤其是當這裡面,還有個特別擅長撒嬌耍賴的家伙。

  他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不過,等聽到黑子靜也提到,白鳥澤的鷲匠教練建議她去梟谷初中部的時候,黑尾鐵朗立刻提起了精神。

  由於明年春季就要升學到初中部,他最近都在研究申請學校的事。

  父親工作忙,已經離異的母親又疏於聯絡,更不好讓年事已高的爺爺代為操勞,黑尾鐵朗都是自己一個人做准備,盡量不讓家人費心。

  所以他現在對東京的大多數學校,都了如指掌。

  「梟谷的初中部嗎……偏差值在東京的學校裡,也算是數一數二了。而且社團活動也很強。就是學院在郊區那一塊,對你來說,可能路程有點遠。」

  說到這裡,黑尾鐵朗索性跑回家一趟,把自己整理好的各學院招生信息,都鋪開在桌上,方便其他人看得更清楚。

  反正研磨只晚他一屆,靜也和哲也是下下屆,剛好早做了解。

  唯獨在這種時候,黑尾鐵朗會由衷覺得,自己在四個人當中年紀最大,真是很好的一件事。

  因為這樣的話,他就總能走在他們前面一步,知道他們需要的信息,遭遇他們可能遇到的麻煩。

  然後,再將這份經驗化作助力,反過來用在他們身上。

  黑尾鐵朗之所以會這麼認真地收集招生信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結果黑子靜也只是粗略掃了眼,就立刻選擇放棄。

  「字好多啊……那就不去梟谷?小黑應該想去有排球部的強校吧。那我希望校服能好看一點!啊,還要有好吃的食堂!」

  她扭頭征集群眾意見:「研磨和哥哥呢?」

  「離家近。」孤爪研磨一口咬定,「早上可以多睡一會兒。」

  黑子哲也咬著香草奶昔的吸管:「我的話,如果學校能有一個比較好的圖書館,會很開心。」

  意見征詢完畢。

  然後,三個人都齊刷刷地看向黑尾鐵朗,像是在等他給出一個集大成的完美答案。

  ——就仿佛,早就理所當然地默認,他們會繼續上同一所學校。

  黑尾鐵朗抿了抿唇,沒有馬上回答。

  幾乎是立刻就判斷出這份沉默的原因,孤爪研磨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些許不解和困惑。

  黑子靜也卻根本沒往那邊想。

  「誒?竟然連這都沒有嗎!」她大受震撼,對東京的教育業很是失望。

  正當黑子靜也皺著臉,准備忍痛砍掉一個條件的時候,黑尾鐵朗卻忽然彎起眼睛。

  雖然理智上,他並不認為,家都住在一起的四人,會在初中就輕易分開。

  但黑尾鐵朗也的確未曾料到,當真正被毫不猶豫地選擇時,竟然是這樣難以自禁的喜悅。

  ……糟糕,高興得有點過頭了。

  他現在表情該不會很奇怪吧?不妙,太不妙了。唯獨不想被他們看到太丟臉的樣子啊。

  黑尾鐵朗深吸一口氣,故意把聲音放得輕快而戲謔。

  「當然有啦。我只是在期待——」

  拖長了尾音,他趁機彎下腰,一左一右地,圈住了孤爪研磨和黑子靜也的肩膀,又連帶著撞到黑子哲也跟前,滾作一團。

  像是只貪心又雀躍、忍不住翹起尾巴的黑貓,將珍貴的寶物,一個也不肯松開。

  同時,也狡猾地藏起了,自己根本無法再掩飾的燦爛笑容。

  「——那以後,研磨、靜也和哲也,就都要尊敬地喊我一聲『黑尾學長』哦!」

  *** ***

  【名為「貪婪」的藤蔓,終於被縱容著,蜿蜒爬出了原本自設的框架。】


第10章

  次年的春天,黑尾鐵朗升入了雨森中學。

  歷史悠久的公立學校,排球部算是小有名氣,離家只需步行10分鐘,配有獨立的圖書館和食堂,而且校服也是黑子靜也喜歡的西式制服風格。

  甚至連上下學的路,都和他們就讀的小學方向一致。

  只是,在黑尾鐵朗順利加入排球部後,因為每天都固定有晨訓和放學後的部活,導致他這個精心篩選出來的優勢,實際上並沒有怎麼被體現。

  倒是讓孤爪研磨獲得了久違的自由。

  沒了小黑抓他去打排球,他立刻遵從本心,一放學就扎根在房間裡,跟靜也一起玩游戲,徹底放飛。

  連孤爪家的電費都有了顯著上升趨勢。

  不過,雖然也喜歡玩游戲,但黑子靜也倒沒有幼馴染那麼沉迷。

  她和孤爪研磨不一樣。

  如果說孤爪研磨是那種,連種菜游戲都要列好幾張excel表,仔細計算不同品種收益最大化的攻略數據流玩家。

  那黑子靜也就是純粹的休閑黨。

  殺怪是殺不動的,看了怪就繞出八百米,生怕挨打;天天就在地圖上亂跑看風景,撿到個垃圾也覺得有趣,還會給自己操作的角色編冒險故事。

  折騰半天,通關進度是一點沒漲,截圖相冊倒是快滿了。

  最後都是靠強.迫.症發作的孤爪研磨接手,承擔起清空所有主線支線和隱藏成就的責任。

  或者說,比起自己玩,黑子靜也其實更喜歡看研磨打游戲。

  該怎麼形容呢……總之就是很好看!

  流暢的連招、清晰的思路、沒有任何無意義行動的干脆利落,作為觀眾去欣賞,本身便是一種享受。

  連小黑有時候都會忍不住在旁邊觀戰。

  「要是其他人看到,一定都會誇研磨厲害的!」黑子靜也比誇自己還要更驕傲。

  但想像了一下自己打游戲時,周圍再圍上一圈同齡人的樣子,孤爪研磨表情空白了一瞬,努力搖頭拒絕。

  他對人類過敏。

  黑子靜也卻靈光一閃,忽然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啊!我們錄成視頻發到網上呢?好像現在蠻多人愛看的樣子,這個叫『游戲實況』的東西。」

  越說越覺得可行,她還當場踊躍報名,說可以幫忙剪輯。

  從宮城縣遠征之後,黑子靜也每周都會去音駒打卡,觀摩排球部的實訓,時不時也會協助錄制練習賽的影像,算是個熟練工。

  這個聽起來稍微能夠接受一點的樣子,但孤爪研磨還是不理解,幼馴染又是怎麼被觸發的心血來潮。

  黑子靜也卻理直氣壯。

  「因為我喜歡聽研磨被大家誇獎!」

  她握拳,眼睛亮晶晶地說:「研磨這麼厲害,只有我和小黑誇你根本不夠啊!游戲裡的研磨就像英雄一樣,什麼都能做到!超級帥氣!」

  雖然孤爪家的長輩並沒有打壓研磨玩游戲的愛好,但不管是鄰裡還是同學,或多或少都議論過,說研磨沉迷游戲、一天到晚宅在家裡很古怪之類的。

  但研磨明明只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且做得很好。

  黑子靜也覺得,研磨應該值得更多更多的誇獎——至少,至少也得要兩只手數不過來才行!

  可其實,光是她一個人的誇獎,就足夠把當事人砸得暈頭轉向了。

  ……像英雄一樣。什麼都能做到。超級帥氣。

  對這樣的直球攻勢完全沒有抵抗力,原本就不曾對幼馴染建立過的心理防線,再次被輕而易舉地淹沒。

  孤爪研磨只覺得一股熱氣上湧,快把耳朵和腦袋一起燙壞了。

  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他小小聲答應:「那……等練得再好一點,我們一起試試看吧?」

  「誒?」黑子靜也歪了歪頭,「可是我覺得研磨已經很棒了啊。」

  孤爪研磨這次索性不說話了。

  腦袋一低,把臉又藏在頭發的遮掩下,他默不作聲地按動手柄,讓角色觸發下一輪戰鬥。

  黑子靜也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躲在孤爪研磨背後,震驚於這個BOSS的醜陋造型。

  等戰鬥結束,要開始做跑腿任務的時候,她也不會讓自己無聊,就趴在床上,拿幼馴染的頭發編辮子玩。

  孤爪研磨也默許了。

  黑子靜也都時常覺得,研磨上輩子可能是一只小貓,所以才總是懶洋洋的,對什麼都很佛系。

  只要不觸犯到他的底線,對待大多數事情,研磨其實都沒什麼很大反應,頂多不喜歡的話,會默默地跑開,換個地方藏起來。

  而他在面對兩個幼馴染的時候,底線的標准又會格外降低一些。

  是黑子靜也的特權。

  用指尖仔細梳開那頭本就很柔軟的黑發,她一邊哼著游戲裡的BGM,一邊嘗試編出雜志上見到的魚骨辮。

  「研磨的頭發真漂亮。軟軟的、滑滑的,摸起來好舒服哦。喜歡!」

  黑子靜也滿心地欣賞自己的傑作,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要是能再長一點就更好了。」

  那樣就能編出更多花樣了……就是說,家裡的洋娃娃哪有研磨好玩!

  孤爪研磨沒有接話。

  果不其然,只是隨口一提的黑子靜也,很快就又轉移了注意力,開始扒拉他的游戲卡帶盒,蠢蠢欲動地想驗證,是不是跟傳聞一樣苦。

  等孤爪研磨清空這個地圖,再回頭,人就已經蜷縮在自己旁邊的墊子上,抱著靠枕,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他放下手柄,忽然仔細觀察起熟睡的幼馴染。

  雖然總是被靜也說是「貓」,但孤爪研磨反而覺得,靜也才更像是一只小貓。

  一只好奇心旺盛,擅長撒嬌,需要人的陪伴,而且總是會被丟過來的毛線球,或是路過的蝴蝶、鳥雀,給輕易吸引走注意力,然後亂跑的小貓。

  最困難的是,還完全找不出任何規律。

  孤爪研磨忍不住嘆了口氣。

  「……靜也喜歡的東西,好多。好難懂。」

  不知道是撒嬌還是抱怨的口吻,他爬起來,把床上的小毛毯揪下來,蓋到靜也身上之後,繼續探索下一個地圖。

  如果真的要錄游戲實況的話,孤爪研磨希望,能做到能力範圍內的最好。

  因為英雄就應該帥氣地解決掉一切!

  於是,等黑尾鐵朗結束了部活,像回自己家一樣,推門而入時,就看到兩個幼馴染全躺在了地上。

  大概是打游戲打得睡著了,甚至連屏幕都沒關,停留在戰鬥結算的界面上。

  那塊小毛毯也早就不知道被拽到了哪裡去。

  或許是尋求溫暖的本能,兩個人像怕冷的小動物一樣,依偎到一起,變成兩只貼到一起的團子。

  黑尾鐵朗痛定思痛,決定還是要抽時間出來,繼續監督研磨的日常鍛煉——對這兩個家伙,真的就是一點都不能放手啊!

  怕二人現在睡得太久,晚上會睡不著,他彎下腰,伸手想要叫醒他們。

  卻不防被黑子靜也抓住了指尖。

  她睡得正香,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高興的事,發出了些細微的、帶著鼻音的氣聲,眉眼也都舒展開來。

  總之,黑尾鐵朗沒能再掙脫開那只手。

  這下好了,不光是兩個睡著的人,現在還又多了一個被封印不能動的自己。

  黑尾鐵朗沒辦法地嘆了口氣。

  用一只手把外套拿來,給兩個人蓋上,他索性盤腿坐在旁邊,一邊守著熟睡的幼馴染,一邊趁機溫習功課。

  直到日頭偏西,黑尾鐵朗才把課本收好,掐著飯點前,把幼馴染給叫了起來,宣布今天的重要消息。

  ——在一年級下學期的今天,他終於成功拿到隊服,成為正選之一。

  「而且,在這周末,我們學校還安排了一場練習賽,教練說我會是首發哦!」

  再抑制不住興奮,黑尾鐵朗向兩個幼馴染,不停晃動新領到的隊服,反復展示背面「雨森中學排球部」的字樣,語速飛快。

  「對手是也很有名的醜三中學!聽說今年也有個一年級的王牌,叫木兔光太郎,好像從小學俱樂部開始就挺有名的……不過我還沒遇到過。」

  「總而言之!研磨、靜也,你們這次可不能再找借口不去了吧!」

  扯著隊服背後的字樣,黑尾鐵朗目光如炬。

  二人都心虛地錯開視線。

  之前,因為嫌天熱,懶得跑來跑去的,他們都是以「反正小黑又不會出場」為理由,殘忍拒絕了邀請。

  這次是沒辦法再逃了。

  黑尾鐵朗滿意離去。

  只不過,用過晚飯後,他又殺到了孤爪家和黑子家,把兩個人抓出去消食散步,試圖消耗他們過久午覺積累的精力。

  主打一個有始有終,自己縱容出來的問題,再由自己負責解決。

  孤爪研磨氣喘吁吁地回了家。

  作為母親,孤爪媽媽倒是很樂見其成,還對黑尾鐵朗表達了感謝,並附贈一袋手作小餅干。

  孤爪研磨默默飄去浴室。

  「對了,研磨。」母親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明天的理發,你想預約幾點去?」

  孤爪研磨腳步一頓。

  猶豫了一下,他小小聲地問:「……暫時不剪,可以嗎?」

  孤爪研磨決定把頭發稍微留長一點。

  ………………

  …………

  ……

  直到迎來雨森和醜三中學的練習賽前夕。


第11章

  雨森和醜三中學的練習賽,定在了周六上午,雙方固定晨訓之後的時間。

  也就意味著,很早。

  被黑尾鐵朗從被子裡薅起來的時候,黑子靜也不禁發自內心地覺得,這些運動社團的部員真的好可怕。

  平時要上學就算了,連寶貴的周末時間都不肯睡個懶覺,這種意志力,到底還有什麼是BOSS是他們打不過的……

  啊。期末考算嗎?

  思維還在不受控地發散,黑子靜也雖然已經睜開了眼睛,但視線無法聚焦,也只是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長發,呆呆地坐在那裡而已。

  看起來可憐又可愛,一副格外好欺負的樣子,讓人總不免生出些想做點什麼的壞心思。

  黑尾鐵朗忍不住笑了一下。

  「說起來,研磨今天起床也特別艱難呢。」

  他捏了捏黑子靜也的臉頰,表情超爽朗地開口:「難道是你們昨晚又躲著叔叔阿姨,一起熬夜聯機打游戲了嗎?」

  是求生本能,緊急喚醒了黑子靜也。

  她堅定地否認了這一指控——畢竟她和研磨都是半夜兩點爬起來打游戲的!當然是早起!怎麼能算熬夜呢!

  黑尾鐵朗看了她一會兒,似笑非笑的,也沒有贊同或是懷疑。

  只是等確認黑子靜也徹底清醒、不會再倒頭睡著後,俯身攏起那頭散開的長發,熟練地幫她扎了個丸子頭,讓她去洗漱。

  而幼馴染叫醒服務圓滿結束的黑尾鐵朗,需要先一步趕去學校晨訓。

  不過,要論起床綜合症,顯然是孤爪研磨要更勝一籌。

  當黑子靜也收拾好,去隔壁的孤爪家敲門時,孤爪研磨還耷拉著眼皮,有氣無力地坐在餐桌前,處於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個時候的研磨,因為大腦宕機,幾乎停止了攝入信息,所以一切行動都靠本能。

  黑子靜也往左邊傾的時候,他就迷迷糊糊地跟著往左邊歪腦袋;如果黑子靜也往右邊晃,他也會下意識目不轉睛地用視線追逐。

  像是被逗貓棒引.誘的小貓一樣。

  黑子靜也玩得樂此不疲。

  大概是她實在太過分的緣故,原本一直乖巧地坐在原地的孤爪研磨,忽然伸出手,禁錮住幼馴染的手腕,將對方固定在身前一步的距離。

  「……不要動。」

  仿佛有點委屈的樣子,他微微皺起眉,頭一低,便將腦袋抵在黑子靜也的肩上,聲音依然輕得像是在說夢話。

  但孤爪研磨說:「會頭暈的,靜也。」

  黑子靜也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她本來還以為,可以仗著研磨最迷糊也沒法記仇的時候,故意逗研磨玩一下的呢……原來,已經醒了嗎?

  黑子靜也被迫老實。

  可隨後,看到孤爪研磨竟然穿了不同鞋的同一只腳,人又好像沒有真的完全清醒過來。

  只是她被認出來了而已。

  油然而生一股責任感,黑子靜也重新牽好幼馴染的手,帶著孤爪研磨往雨森中學前進。

  這也是繼參觀黑尾鐵朗的開學禮後,他們第一次到雨森中學來。

  和開學典禮的熱鬧不同,周末的校園較為冷清,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往來,只偶爾有社團會趁機組織部活。

  比如排球部的練習賽。

  又比如,烹飪社的新品試吃會。

  黑子靜也原本只是按照路線圖的示意行動,卻不防空氣中飄來的濃烈香氣,引導她越走越偏。

  反正,等孤爪研磨回過神來,看到的就是抱著一紙袋試吃品、滿臉無辜的幼馴染,以及全然陌生的背景。

  ——他們迷路了。

  更糟糕的是,因為今天早上太困了,他忘記帶上手機出門,導致現在也無法聯絡小黑。

  附近連一個可以問路的人都沒有。

  孤爪研磨嘆了口氣,拉著靜也在路邊的台階坐下:「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干脆等小黑來找我們吧。」

  他的語氣倒是很篤定,像是相信黑尾鐵朗一定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

  黑子靜也不懂。

  一邊把紙袋裡的蘋果派分給研磨,她好奇地想要追問,卻在發出聲音之前,就被另一個夾雜著急切的呼喚所打斷。

  「研磨!靜也!」

  是黑尾鐵朗出現在小路盡頭的拐角處。

  大概是跑了一路的緣故,雖然已經入了深秋,但他連外套都沒穿,只留件運動短袖,卻還是冒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雙手撐在膝蓋上,黑尾鐵朗試圖平復呼吸,想要盡快把心跳降下去。

  哪怕理智知道,這麼大的人就算在校園裡迷了路,也不會出什麼問題,但直到親眼見到了人,那顆亂跳的心髒才終於肯停下警.報。

  甚至黑尾鐵朗現在的「不爽」情緒更占據了上風。

  在注意到幼馴染遲遲沒到場後,他一路火急火燎的,急得連外套都穿不住,結果兩個人竟然還悠閑地吃著東西,倒只有自己顯得有些狼狽。

  ……真是,太不公平了。

  大邁步向那邊走去,黑尾鐵朗危險地挑起眉,雙手環胸,俯視著二人,字裡行間難免咬牙切齒。

  「我就知道!靜也你絕對是帶著研磨往烹飪社這邊的活動區亂跑!好啊,說說看吧,到底是什麼樣的新品?好吃得,都能把人拐迷路了。」

  期間,孤爪研磨捧著蘋果派,默默往旁邊挪出一步,表明自己作為被拐方的無辜。

  黑子靜也卻一點也不心虛,反而一臉驚喜地,又從紙袋掏出了一塊裹得裡三層外三層、仍然溫熱的炸豬排。

  「鏘鏘!這是給小黑的!要比賽的選手,怎麼能沒有炸豬排呢。」

  由於炸豬排和「勝利」諧音,每次她和哥哥要考試的那天,家裡都會特意准備炸豬排蓋飯,討個好彩頭。

  鄰裡自然都知道黑子家的這個小習慣。

  黑尾鐵朗欲言又止。

  黑尾鐵朗接過炸豬排,裹挾著還未散盡的怨氣,一口就咬掉了小半塊,在那裡氣鼓鼓地碎碎念。

  「別以為這樣就算了啊!可惡,下次就該提前在你身上掛個牌子,寫好『若撿到請速聯絡1年5班黑尾鐵朗』和聯絡方式。」

  黑子靜也抗議:「我又不是小狗。」

  但抗議無效。

  「的確不是。小狗可比靜也省心多了。聽說,排球部前輩家裡養的那只邊牧,不光認識回家的路,還能自己溜自己呢。」

  三兩下解決掉那塊炸豬排,黑尾鐵朗舔去指腹的油光,反手就將外套蓋在黑子靜也的腦袋上。

  在隊服外套的領口處,是他自己繡上的名字。

  一手撈過一個,這次絕對不會再大意放手,黑尾鐵朗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

  「這次就先拿外套頂上……還有研磨!你的起床綜合症也太嚴重了吧!下次還是睡前就把東西准備好,省得早上不小心忘了。」

  被念叨的兩個人相視一眼。

  黑子靜也順便用眼神,控訴了研磨剛才的見死不救。

  小口啃著蘋果派,孤爪研磨別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反正,小黑又不會真的生氣。他想。

  不過這個,還是不要告訴靜也了,不然以後,小黑的說教就徹底沒有威懾力了……雖然現在也不多就是。

  二人很快被黑尾鐵朗親自押回體育館。

  才一見到人,正在熱身的學長就停下動作,笑眯眯地衝兩位小客人招手,順便調侃剛才急到跑出去找人的後輩。

  「喲!終於把迷路的小貓找回了呀,黑尾媽媽?」

  一時間,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兩個人,成了全場圍觀的吉祥物。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言辭中竟也對他們有幾分熟絡,據說是黑尾鐵朗沒少跟他們提起自己的幼馴染。

  黑子靜也甚至微妙地,產生了一種過年回老家見親戚的既視感。

  對人類過敏的孤爪研磨,更是躲到她後面,恨不得能給自己刷個隱身buff,最好原地消失。

  還是黑尾鐵朗把他們拯救了出來。

  笑著同學長插科打諢幾句,黑尾鐵朗轉移開話題,才順利將幼馴染護送到了場地的角落裡。

  說是隊員家屬的緣故,給他們准備了近距離的特等席。

  光從這一點來看,就足以說明黑尾鐵朗在雨森中學的排球部,應該跟前輩和教練都相處得很好。

  ——好到,遠超黑子靜也的預期。

  ………………

  …………

  ……

  在黑尾鐵朗歸隊後,作為對手的醜三中學,也很快抵達。

  雙方開始熱身。

  黑子靜也本是想趁機,仔細觀察一下小黑的幾名隊友。

  畢竟,她目前能夠接觸的資源,大多都是通過貓又育史和音駒的渠道,以高中排球為主。

  和雨森的教練不熟,又不是本校學生,自然也不好去別人家指手畫腳的。

  所以黑子靜也並不了解雨森的選手。

  也包括對手。

  但總有些特別的存在,仿佛生來便是明星,擁有不可思議的魅力,只要出現,就必將閃閃發光,耀眼得不由分說,便掠奪走旁觀者的視線。

  就像初見時,烏野的「小巨人」。

  亦或者——

  高速旋轉著的排球,重重砸在了白線的邊界內,發出沉悶的碰擊聲後,又飛彈而起,勢不可擋。

  即便這只是一次熱身的扣擊。

  在瞬間的寂靜中,仿佛是太陽點燃了場館內的空氣。

  發色黑白相間的少年,忽然歡呼著蹦起來,沉浸在這全心全意的一球中,臉上是燦爛過頭的明快笑容。

  「Hey Hey Hey!燃起來了!果然今天的我也是最強的!」

  *** ***

  黑子靜也看到了。

  一只羽翼未豐,卻已經開始無畏翱翔的……野生貓頭鷹幼崽?


第12章

  而在黑子靜也的視野中。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只野生貓頭鷹幼崽的腦袋上,閃著鑲邊金光的兩個數值5。

  【力量:5,爆發力:5,彈性:4,速度:4,技巧:3,頭腦:3。】

  這樣的數據,即便放到同齡人,乃至更高年級的前輩裡,也是毋庸置疑的優秀。

  一個天生的重炮型王牌主攻手。

  足夠簡單直接的強大,還兼具技巧,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黑子靜也都有點想去幫貓又老師發傳單——擅於防守的音駒,正缺一個能打破拉鋸戰僵局的得分手。

  壞消息:這張SSR卡,目前是小黑的對手。

  在醜三中學以王牌為核心的迅猛攻勢下,雨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丟三分後,才因為對面的出界失誤,拿到了1分和發球權。

  作為觀眾,黑子靜也理應被對手11號王牌的精彩表現所吸引。

  可她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小黑身上。

  這是黑子靜也第一次,觀摩黑尾鐵朗的正規比賽,看他置身於團隊合作中的樣子。

  因為位置是副攻手(MB),黑尾鐵朗在場上的主要任務,就是負責攔網和協助快攻。

  換言之,他或許是這場比賽中,最能感受到對面王牌帶來的壓力的人。

  但即便面臨著接連幾次防守失敗的巨大負擔,黑尾鐵朗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妥協或畏懼。

  他反而被激起了鬥志,露出笑容,任由汗珠狼狽地滾落,連抬手擦一下都不肯,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選手的一舉一動。

  臉上每一寸細微的表情,都寫滿了對勝利的渴望。

  像一頭飢腸轆轆、隨時准備進攻的小獸。

  可這並不意味著莽撞。

  事實上,即便有著全隊中數一數二的身高優勢,黑尾鐵朗也並沒有選擇跟11號王牌1V1對決。

  比起自己單打獨鬥,他在攔網中,其實更多是引導和配合隊友的防守,從而盡可能封鎖對面的扣球。

  這意味著,黑尾鐵朗不但需要通過動作細節和邏輯推測,迅速判斷出對手的球路,還要同時注意所有隊友的動向。

  想要達到這一點,出色的觀察能力只是基礎項,更重要的,是與整個團隊的默契無間。

  但在黑子靜也的印像裡,小黑仿佛還停留在那個初見的午後,躲在孤爪阿姨身後,怯生生跟自己和研磨打招呼的樣子。

  是那樣一只怕生又怕寂寞,不愛說話,但唯獨提起排球時,就會開心地說個不停的小黑貓。

  而眼前,分明還是那個熟悉的輪廓,卻似乎摻雜了些許陌生的感覺。

  但這並不是什麼壞消息。

  恰逢裁判的哨聲響起,示意雨森在防守成功後,又贏下反攻的1分。

  看著再次攔網立功,被前輩圍起來狠狠揉腦袋的黑尾鐵朗,黑子靜也忽然也跟著彎起眼睛。

  她去抓幼馴染的袖子,語氣像是發現了個大秘密。

  「研磨!小黑竟然趁我們沒看著他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努力,變成很可靠的小黑了!」

  孤爪研磨表情無奈:「不要用和媽媽一樣的欣慰口吻說啊。」

  不過,他並沒有否認。

  「小黑一直都很擅長觀察和照顧別人,總是能說出對方想聽的話……啊,現在也變得很擅長挑釁別人了。」

  「單從技能來說,他本來就應該很適合跟人打交道吧。」

  只不過,當時的小黑,由於父母離異、父親和祖父又自顧不暇的緣故,才被暫時影響成那個怕生的性格而已。

  後來,有自己和靜也的陪伴,小黑拿出了邁出第一步的勇氣。

  他最愛的排球則是契機。

  喜歡排球,又從排球的團隊性質中收獲了新的友誼,進而給了小黑繼續打排球的動力,也讓他愈發真摯地熱愛著排球。

  和一切行動憑直覺的黑子靜也不同,討厭和人相處,卻非常在意他人目光的孤爪研磨,從小就養成了揣摩身邊人的習慣。

  大概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小黑到底在想什麼。

  將腳踩在椅子的邊緣上,孤爪研磨習慣性地抱住膝蓋,將自己團成一團,小小聲卻堅定地說。

  「……畢竟,小黑從一開始就很勇敢啊。」

  和他是不同的類型。

  想到自己也即將升入雨森中學,孤爪研磨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他其實還沒有考慮好,到底要不要陪小黑加入排球部。

  這些年,孤爪研磨對排球的態度並沒有改變:普普通通,打不打都行,但可以的話,不想把自己弄得太累。

  他猶豫著,把這個問題拋給靜也,咨詢幼馴染的建議。

  黑子靜也卻意外得果斷。

  「去吧?反正就算研磨拒絕了,小黑也肯定會一直一直纏著你,直到你同意為止的。」

  她笑眯眯地探過頭去,將下巴貼在研磨的手臂上,語氣篤定。

  「因為研磨不討厭排球,但是很喜歡小黑啊!」

  孤爪研磨欲言又止。

  在那樣通透的、如同鏡子一般的目光下,他終究還是沒說出什麼否認的話。

  將臉愈發往衣領裡藏,孤爪研磨選擇轉移話題。

  他示意靜也看回球場:「雨森快要輸掉第一局了。他們好像,還是拿那個很吵的11號沒辦法。」

  雖然雨森也在盡力組織進攻,但如果不能盡快打斷木兔光太郎的得分節奏,比賽恐怕會在第二局就結束。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現在的小黑,如果比賽輸掉了,還會不甘心地掉眼淚嗎?」

  孤爪研磨想了想,覺得應該還是會哭吧,頂多是躲起來偷偷地哭,然後更加努力地訓練。

  他輕聲說:「因為小黑也很討厭輸吧。」

  於是,黑子靜也忽然又想起,在從宮城回東京的路上,四之宮前輩跟自己說過的話。

  【「喜歡看大家笑起來的樣子嗎?那以後,小教練就努力率領你的隊伍,一直贏下去吧。」】

  【「因為啊,只有勝者,才會一直笑到最後哦。」】

  黑子靜也重新睜開眼睛。

  那麼,為了不讓小黑輸掉初中以正選身份出席的第一場比賽後,躲起來偷偷哭鼻子,她也得加油才行。

  ——去成為指引勝利的那個人。

  原本浮留在臉上的鮮活表情,如潮水般退去,在那對天空般湛藍的眼中,世界被推遠淡化,只鎖定了醜三中學11號王牌一個人的身影。

  起跳的節奏、指尖的朝向、手腕的角度、後仰時背肌的弧度、眼神確認的方向……

  一切都如電影中的慢動作,全部映入眼底,然後被一幀幀拆解、重組模擬。

  包括對方在最後扣球的那一瞬,不知因何而生出的遲疑。

  ………………

  …………

  ……

  木兔光太郎失誤了。

  更准確地說,是因為在起跳扣球的那個瞬間,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正在被誰注視著」的感覺。

  不知道該怎麼用詞彙去具體描述,但就是……

  好像那道目光是有重量的,他甚至產生了自己仿佛被觸碰到的錯覺,那種無法回避、不容躲閃,將他的全部都一一剖析開的感覺。

  即便木兔光太郎從小就喜歡被關注,也很享受來自他人的視線,向來以「王牌」的身份為驕傲。

  但唯獨這一次,似乎和以往的都不一樣。

  因為短暫的失神,他在扣球的時候多了零點幾秒的遲疑,險些就要錯過最佳的擊球點。

  木兔光太郎卻還是在那個緊要關頭,硬是靠自己優異的身體素質,臨時改變球路,給出了一記漂亮的斜線扣球!

  界內得分。

  裁判做出手勢並鳴短哨,示意第一局25:20結束,醜三中學勝。

  木兔光太郎卻並沒有為隊伍的勝利而歡呼。

  他頭一扭,毫不猶豫地,往剛才視線投來的方向大步走過去。

  甚至根本沒有被旁邊孤爪研磨這個錯誤選項所干擾,木兔光太郎直接停在了黑子靜也的前面。

  力量和爆發力都是5的貓頭鷹幼崽,哪怕還尚未發育成熟,也足夠和女孩子拉開體型差。

  更何況黑子靜也還是坐著的。

  光是他的影子,都能把黑子靜也遮得嚴嚴實實,連一點光都漏不進去。

  偏偏木兔光太郎的目光又特別專注,眼睛輪廓雖然圓滾滾的,瞳孔卻偏細長,像是獸類的豎瞳。

  讓被他凝視著的人,更多了幾分壓迫感。

  簡直就像是被猛禽鎖定的可憐小動物。

  哪怕被看著的人不是自己,孤爪研磨也本能地嚇到炸毛。

  他抓住黑子靜也的手,想要把人拖走,遠離可疑的、感覺能一拳兩個他們的野生貓頭鷹。

  可下一秒,貓頭鷹很乖地舉手,提出了疑問。

  「你好!對不起,雖然我不記得你的樣子了,但你是不是認識我啊?剛才扣球的時候,你都一直盯著我看,那個……那個總之感覺好厲害啊!」

  黑子靜也:?

  孤爪研磨:?

  並不是很懂這段話的邏輯,不過,黑子靜也至少能確認,自己的確是今天第一次見這個人。

  她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叫什麼。

  但貓頭鷹不管,貓頭鷹有自己的快樂生存之道!

  看著黑子靜也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頭腦3的木兔光太郎,突然靈光一閃,找到了思路。

  他開始在腦袋裡做題。

  觀眾看他,是因為他表現得好,喜歡他,所以才關注他。

  所以,這個女孩子超級加倍地看他,那就肯定是因為,特別特別喜歡他吧!

  ——等式成立。

  木兔光太郎眼睛一亮:「原來你是我的粉絲嗎?!」

  黑子靜也:?

  孤爪研磨:???


第13章

  黑子靜也不得不懷疑,她和11號王牌之間的交流,可能存在著種族差異帶來的語言溝通障礙。

  但看著那樣寫滿了期待的眼神,又總覺得……

  明明體格這麼高大,為什麼這時候,卻讓人幻視起了某些可愛的、毛絨絨的存在啊?

  黑子靜也只能遲疑著點點頭:「是?」

  聽到肯定的答復後,對方就像被打上了一疊增益BUFF,瞬間滿血復活,連羽毛都變得蓬松、啊不,是頭發都仿佛豎得更精神抖擻了。

  甚至狀態看起來比剛才比賽時還好一點。

  本以為這就結束,黑子靜也偷偷松了口氣,正准備帶著研磨去找小黑的時候,卻不料對方竟然又上前一步。

  「那你要簽名嗎?我,已經設計好自己的簽名了哦!雖然這是我第一次給別人簽,但暑假的時候我練了很久!現在已經很好看了!真的!」

  對方眼睛亮晶晶的,很驕傲地豎起大拇指,顯然對自己的簽名非常自信。

  但與其說是有較強的粉絲服務精神,倒不如說,更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迫不及待要跟所有人分享一下。

  仿佛看到了並不存在的尾巴在後面瘋狂搖動。

  拒絕的話,反而會產生奇怪的罪惡感。

  黑子靜也只好又打開背包,把自己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筆遞過去,「拜托」這位未來的明星王牌簽名。

  對方簽字的動作倒是很流暢,一氣呵成,看其實真的沒少練習。

  她探頭湊過去看。

  圓滾滾的字體,看起來像兒童畫一樣的設計,在寫到「光」字的時候,還故意長長地往外拖出去,畫了一個卷起來的太陽。

  倒是和本人的氣質很相配。

  ——木兔光太郎。

  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黑子靜也記下了這個名字。

  「謝謝木兔前輩,我會好好保存的。」她態度禮貌。

  「哦!那就拜托你了!」

  木兔光太郎竟然同樣很認真地回答:「這可是我的第一個簽名,那你就是我的頭號粉絲了!謝謝!接下來也拜托你繼續好好看著我哦!」

  說完,這只突然出現的貓頭鷹,又一邊「Hey Hey Hey」,一邊蹦蹦跳跳地衝回隊友那邊,完全看不出來比賽的疲憊。

  就像一陣自由而熱烈的風,來去自如,只留下茫然的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在原地相顧無言。

  孤爪研磨忍不住吐槽。

  「你們剛才說的是日語沒錯吧?為什麼,感覺聊的根本不在一個頻道……某種意義上,比小黑還可怕……」

  如果說小黑只是普通社牛的話,那這個人的等級,絕對已經到「社.交.恐.怖.分.子」的程度了吧!

  結果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

  「沒有人家可怕,還真是對不起啊。看起來我以後,也必須要對研磨更熱情一點才行了。」

  黑尾鐵朗幽幽道。

  在看到木兔光太郎突然跑去找黑子靜也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下意識跟了過來,想要習慣性把人護在身後。

  但見靜也好像跟對方氛圍還算融洽,這才猶豫著停下了腳步,在旁邊觀望。

  所以,黑尾鐵朗自然也看到了,靜也承認是對方粉絲,並「主動」要簽名的全過程。

  理智歸理智,情感歸情感,他還是酸了。

  「真好啊,不愧是從小學俱樂部就開始出名的一年級王牌,就算是練習賽也能收獲新粉絲。」

  「雖然只能排第二了,但我看這本子上還有挺多空的,要不我也給靜也簽一個吧?雖然是第二。」

  越說越代入,黑尾鐵朗酸得真情實感。

  ……他甚至都沒有被靜也叫過「黑尾前輩」!一次都沒有!憑什麼啊!就憑貓頭鷹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嗎?!

  孤爪研磨覺得沒眼看,默默別開了腦袋。

  黑子靜也則抄起剛合上的筆記本,踮起腳尖,輕輕敲了敲快要陰暗扭曲的幼馴染的腦袋。

  「小黑的話,只送我一個簽名可不夠——把勝利帶給我吧。」

  太過平鋪直敘的口吻,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求,讓黑尾鐵朗不由愣了一下。

  黑子靜也卻不給他回神的機會。

  「那位木兔前輩好像不太擅長直線球的樣子。既然攔網封不住他,那就只鎖住斜線球,然後逼他不得不去打直線球。」

  「而這個時候,最擅長接球的自由人就會在那裡等著他。」

  這正是音駒最擅長的團體防守體系。

  ——維系。

  用紙筆畫出了大概的位置示意圖,想起貓又老師最常說的話,黑子靜也彎起眼睛,堅定而自信地一字字道。

  「強大的扣球並不代表勝利。因為排球是六個人的團體競技。只要球沒有落在自己這邊的球場上,就不會輸。」

  「所以,小黑就算一個人攔不住他,也沒關系。」

  黑尾鐵朗立刻抗議:「誰說我攔不住了!我只是以大局為重!1V1正面對決的話,我才不怕呢!」

  於是,黑子靜也看了看他腦袋上的「力量3」和「爆發力3」,又看了看木兔光太郎鑲著金邊的「力量5」和「爆發力5」,善良地保持沉默。

  瞬間就讀懂了這個眼神的黑尾鐵朗,是真的要鬧了。

  孤爪研磨卻忽然開口。

  「……11號,每次扣球沒能得分的時候,表情都很煩躁。而且後面一定緊跟著會出現失誤,直到再次順利扣球得分。」

  「他好像是那種,很需要關注和誇獎,喜歡出風頭,但不太適應失敗的類型。」

  「所以,小黑要不要試一下,故意多攔他幾次?」

  一只手捂在唇上,孤爪研磨目不轉睛地,看著被人群包圍的木兔光太郎,露出了拿到新游戲、第一次嘗試打BOSS的表情。

  「按照靜也的評價,他很強吧?就算合作,應該也很難徹底壓制住他。但人類不是NPC,受挫的煩躁是會累積的,也無法永遠保持最佳狀態。」

  「只要抓住他失誤的那幾次機會就好。」

  找到了能夠攻略BOSS的弱點,孤爪研磨忽然露出一個,像貓咪進入狩獵狀態般的微笑。

  「用小黑的100%去擊潰80%的他——輸掉那一分的,一定會是他。」

  擅長觀察他人的優勢,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發揮了用處。

  對這個心理戰的劇本還算滿意,感覺可能性應該挺高的,孤爪研磨抬起頭,想再征詢幼馴染的看法,卻對上了二人震驚的目光。

  「研磨,好可怕。」

  「當研磨的對手好可憐哦。」

  牽走了靜也,孤爪研磨對小黑面無表情:「那你別用。反正靜也說了,小黑一個人攔不下11號也沒關系。」

  黑尾鐵朗連忙討饒。

  嬉皮笑臉地哄了研磨幾句,他便被隊友叫過去,准備第二局比賽。

  在黑尾鐵朗離開前,黑子靜也叫住他,對他做了個雙手食指用力往前伸的示範。

  這是封殺式攔網的標准動作,可以防止手被球打飛。

  「不需要等木兔前輩的80%。」黑子靜也認真地再次強調,「只要掌握了合適的時機,小黑也可以在攔網贏下100%的他。」

  黑尾鐵朗沒有說話,只是笑著向他們舉起拳頭。

  他轉身回到球場。

  雙方的第二局站位都沒有變動,因此,黑尾鐵朗依然對上了木兔光太郎的位置。

  他笑眯眯地衝對方揮手,語帶挑釁。

  「喂喂,大明星,想要一個人霸占『粉絲』的注意力,未免也太貪心了。接下來,稍微也該讓我們出出風頭了吧?」

  木兔光太郎卻完全不在意。

  「哦!這是挑戰嗎?我接受了!那雞冠頭不良君,你也要比上一局更賣力,好好攔下我哦!不然我可就要繼續得分了!」

  「哼哼,其實我現在感覺自己狀態超好的!Hey Hey Hey!」

  甚至說到一半,木兔光太郎還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整個體育館都回蕩著他那快樂的大嗓門。

  只有黑尾鐵郎額上青筋直跳。

  「……哈?!說誰是雞冠頭不良呢!這可是睡姿睡出來的純天然發型!無污染無公害!才初中一年級就把發膠當飯吃的家伙,可沒資格評價別人的造型!」

  挑釁不成反被惹毛,他指著對面無辜豆豆眼的木兔光太郎,咬牙切齒地放下狠話。

  「等著!馬上就讓你這只聒噪的貓頭鷹安靜下來!」

  ——他可是要為他們的小教練帶回勝利的人。

  ………………

  …………

  ……

  裁判鳴哨。

  第二局比賽開始。


第14章

  計劃出乎意料得順利。

  更准確地說,是在黑子靜也的防守策略生效的前提下,孤爪研磨的心理戰也大獲成功。

  在接連多次扣球不順後,慢慢累積的急躁情緒,讓木兔光太郎有些熱血上頭,開始頻頻出現明顯的失誤,甚至一口氣給對手送了三分。

  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

  就連提出這個計劃的孤爪研磨本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黑子靜也還特意重新檢查了一遍木兔光太郎的數值,確認對方並沒有哪裡受傷,才半信半疑地接受現實。

  醜三中學的教練,倒是對此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他立刻舉手示意更換選手,把木兔光太郎撤下,由另一名二年級替補上場。

  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在這一刻,就凸顯得格外殘忍。

  失去了那張明星王牌做「矛」,醜三和雨森的實力拉不開明顯差距,最終是雨森憑借著高漲的士氣,乘勝追擊,以25:21拿下了這一局。

  醜三的氛圍明顯落了下去。

  可隊員甚至還沒來得及把頭低下去,那份尚未鋪開的沉默,便被太陽曬成了灰燼。

  「哦哦哦!雞冠頭不良君最後那個扣球,『啪哢』一下的,好帥氣啊!把我也完全騙過去了!」

  只是一個沒注意,脫韁的木兔光太郎便躥到攔網前,連蹦帶跳地,向黑尾鐵朗揮著手示意。

  即便是對手,也毫不吝嗇贊美之詞。

  但隨後,他又雙手叉腰,一臉自信地說:「不過我們也不會輸的!接下來絕對不會再被你們攔下了!做好心理准備吧!」

  好像之前那個發球沒過網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樣。

  黑尾鐵朗拳頭一硬,當即開嘲諷懟回去。

  原本就不算安靜的體育館,在木兔光太郎復活後,更是連一秒鐘的清靜都不給。

  這個人仿佛自帶一種特別的氣場,走到哪裡,哪裡的空氣都會變得熱烈,並不分敵我地,鼓舞著球場兩邊,乃至蔓延到觀眾席的情緒。

  明明只是坐在角落,孤爪研磨卻莫名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太陽暴曬過一輪了。

  是他最不擅長應對的類型之一。

  孤爪研磨低下頭,將臉埋到幼馴染的肩上,有氣無力地慢慢蹭了蹭,避開遮到過於刺眼的陽光。

  面對幼馴染的撒嬌,黑子靜也選擇用腦袋貼了貼研磨的臉。

  她倒是不討厭這種明快的氣氛。

  而第三局比賽,便在木兔光太郎活力十足的歡呼聲中開始。

  ——也是由他強行突破攔網、漂亮的一記重扣,拉開了決定勝負序幕的第一分。

  一上來,等到王牌重新返場的醜三,便展開了氣勢洶洶的奪分戰。

  黑子靜也卻忽然蹙起眉。

  幾乎下一秒,原本還在觀察賽況的孤爪研磨,便敏銳地側過臉來,詢問意味地看向她。

  「……太頻繁了。」黑子靜也遲疑地說,「他們給王牌傳球的次數,有點太頻繁了。」

  雖然,按照約定俗成的規則,在隊伍面臨重壓的時候,二傳手都會優先把球傳給左側的主攻手,相信對方會用這一球得分,突破困境。

  這也是「王牌」這個稱呼的由來。

  王牌肩負著隊友的信賴,即便永遠被對手重點針對,也要時刻用背影鼓舞隊友,打破所有的障礙,將每一個傳給自己的球扣死——四之宮前輩是這麼告訴她的。

  但王牌並不是一個萬能解。

  因為人的體力是有限的,特別對於需要大力起跳扣球的王牌來說,過於頻繁的攻擊,會嚴重消耗他們的體力,影響後續的發揮。

  排球並不是一個人,或是兩個人就能完成的競技。

  所以才需要劃分主攻手、副攻手、二傳手、自由人這些位置,利用團體合作,來最大化合理利用每個人的力量。

  換言之,單一頻繁給王牌傳球的進攻策略,其實是一種「偷懶」。

  不需要自己盡全力,將輸贏和責任都推脫到王牌一個人身上,以為這樣就能蒙混過關。

  與其說,醜三中學這支隊伍信賴著木兔光太郎,倒不如說是,他們在一味「依賴」著他,要求他扛起勝利的重擔。

  順風局的時候尚且不明顯,但至少在這一局比賽裡,這份依賴被暴露無遺。

  「……啊。這個。」孤爪研磨卻仿佛早已洞悉了什麼。

  他慢吞吞地解釋:「我想,可能是因為,那些人其實不太喜歡11號吧。」

  其實也很好懂。

  天賦異稟的一年級,一入學便擠開二三年級的前輩,獲得正選的出場席位,又偏偏和擅長跟人打交道的小黑不同,是那種喜歡出風頭、吵吵鬧鬧的性格。

  被排斥了而已。

  所以剛才場間休息,木兔光太郎突然一個人過來找他們的時候,隊友也沒有好奇湊過來一起,或是喊他歸隊。

  而小黑,則是被前輩親自抓回去的。

  至於為什麼不喜歡還頻繁給對方傳球,大概是覺得,對方既然是「天才」,得分,就是他能夠站在場上的唯一理由吧。

  「但是,他看起來並不在意的樣子。」

  孤爪研磨說著,將視線重新放回了木兔光太郎身上。

  即便被有意無意地「針對」了,但木兔光太郎並沒有抱怨或是自暴自棄——當然,他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還有待商榷。

  或者說,木兔光太郎不在意。

  無關他人、無關環境,他只是快樂且全力以赴地,扣下每一個傳給自己的球。

  又是一球得分。

  「好耶!木兔打得漂亮!」

  木兔光太郎雙手握拳,歡呼著往上一舉,即便渾身濕透、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也不影響他笑得一臉燦爛,大聲替觀眾誇獎自己。

  如同耀眼的太陽一般。

  連對面同樣精疲力竭的雨森見了,都只能露出好氣又快忍不住要笑的表情,在那裡咬牙切齒。

  孤爪研磨忍不住長長呼出一口氣。

  「……真可怕。」他小小聲地,是並不含討厭情緒的評價。

  黑子靜也點頭。

  「但是,」目光追逐著飛躍在空中的三色排球,她輕聲卻堅定地說,「至少這一次,贏的會是小黑。」

  第三局24:23,即將決定勝負的一球。

  是王牌與副攻手的1V1正面對決。

  再一次全力以赴地起跳,木兔光太郎依然保持了近乎完美的滯空姿勢,將這一球重重扣下!

  這一回,黑尾鐵朗卻突然改變了行動模式,沒有再組織防守體系。

  慢半拍起跳,他抓住了那一瞬的時間節點,比球更早一步來到最高處,並用力將十指指尖繃緊向前!

  ——封殺攔網。

  本該一往無前的扣球,被那雙手掌攔下,瞬間反扣在對手的球場上,又被高高彈起,砸倒旁邊閑置的座椅,發出金屬撞擊的清脆響動。

  25:23,雨森勝。

  安靜了一秒後,雨森爆發出快要把天花板掀開的歡呼。

  被衝過來的隊友壓得直不起腰來,黑尾鐵朗看起來狼狽,卻仍不忘忙裡抽閑,笑眯眯地向幼馴染的方向,舉起了拳頭。

  *** ***

  【勝利,他好好地帶回來了哦?】


第15章

  按照練習賽的流程,賽後,雙方選手還需要列隊握手,表示對對手的感謝和尊重。

  鬧騰了大半場比賽的木兔光太郎,在這個時候,終於有了幾分安靜的樣子。

  卻並不像是灰心喪氣的失敗者。

  隔著攔網,他先一步,主動向黑尾鐵朗伸出了手。

  「我是醜三中學,一年3班的木兔光太郎,位置是王牌!雖然你的攔網真的很厲害!但下一次,我不會再被攔下了!」

  ——而是絕不服輸,仍在對勝利躍躍欲試的挑戰者。

  甚至於,在對上那雙圓滾滾的暗黃色眼睛時,仿佛是源自本能的警告,黑尾鐵朗下意識神經繃緊,感到了被脅迫一般的危機感。

  還真是越看越像貓頭鷹了……可怕的家伙。

  分明已經預感到下次交手的麻煩程度,黑尾鐵朗卻舔了舔牙根,眯起眼睛,衝對方露出依舊挑釁的壞笑。

  「哈?有本事就試試啊?黑尾鐵朗,雨森中學一年5班,副攻手。下次照樣封死你!」

  話雖這麼說,二人交握的手,卻顯得頗為鄭重。

  帶著對彼此的認可與期待。

  「不過,這次雨森能贏,很大程度是因為醜三中學的隊友,跟不上木兔前輩的節奏,配合不到位。」

  在場下,黑子靜也客觀評價。

  「等來年研磨加入,醜三那邊的三年級應該也引退了,恐怕會成為很難纏的對手吧。」

  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孤爪研磨就已經想反悔,干脆拒絕掉小黑算了。

  他可不想接那種扣球。手會斷掉的。絕對。

  但還沒等孤爪研磨嘆完這口氣,黑尾鐵朗就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單手插著腰,笑眯眯地彎腰湊到二人跟前。

  特別是黑子靜也。

  「勝利,我好好地帶回來了哦。」

  他一臉要做壞事的表情,故意拖長了尾音:「小教練是不是也該給我獎勵了呢?」

  黑尾鐵朗的本意,其實是想要聽一聲……不,至少三聲「黑尾前輩」吧!他都那麼努力了!

  黑子靜也卻趁著他彎腰,伸手摸了摸幼馴染被汗水淋濕的頭發。

  「精彩的比賽。」黑子靜也認真地說,「最後那一球,我的視線完全被小黑捕捉了。很帥氣。」

  黑尾鐵朗愣了一下。

  那些准備好的玩笑說辭,突然被擊中了個粉碎,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囁嚅幾秒後,才慢慢彎起了眼睛。

  沒有說任何話語,只是那樣一個純粹的笑容而已。

  太好了。黑子靜也想。

  她喜歡這樣的笑容。

  而這也正是,她之所以想要成為「教練」的動力之一。

  ………………

  …………

  ……

  因為練習賽大勝利的緣故,狠狠揚眉吐氣的教練,今天還額外開恩,取消了下午原本的訓練計劃,獎勵他們好好休息一下。

  喜上加喜,以至於雨森的那些選手,連拖地時候的步伐都像是在跳舞,洋溢著快活的氛圍。

  同樣立大功的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則被前輩們拎到外面當吉祥物,無需參加勞動。

  終於脫離了人群的視線,孤爪研磨長松一口氣,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游戲機,躲進門後的陰影裡蹲著,見縫插針地推進度。

  黑子靜也就歪著腦袋,在旁邊看。

  他們本意是想等小黑打掃完,然後一起回家的。

  等到一半,卻聽見雨森的隊長說,中午想組織聚餐,慶祝練習賽的勝利,還特別允許今日攔網MVP的黑尾鐵朗,來選擇等下大伙吃什麼。

  黑子靜也和幼馴染相視一眼,迅速達成一致。

  聚餐是不可能一起聚餐的,頂多把小黑借出去當代表……所以,就說他們兩個後面已經有安排了?

  孤爪研磨覺得都可以,聽靜也的。

  「那我們去吃冰棒吧!」黑子靜也眼睛一亮,「好像『嘎哩嘎哩君』出新口味了,是限定的桃子和薄荷味道!」

  「——好啊。那就去吃冰棒吧。」

  回答她的,卻並不是孤爪研磨的聲音。

  像走路沒動靜的貓一樣,黑尾鐵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一手一個,把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圈在自己的胳膊下。

  他無比自然地融入了對話。

  「今天我請客!這次你們幫了大忙哦,連前輩他們也都這麼覺得。哼哼,真不愧我們家靜也和研磨!走吧,去吃冰棒。」

  說著,已經收拾妥當的黑尾鐵朗,就半擁半推著兩個幼馴染,想帶他們離開。

  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都是一臉茫然。

  「可是……」黑子靜也下意識扭頭,想要去看雨森的其他隊員。

  卻只見那些人同樣背上了包,說說笑笑地,結伴先行一步,還走到了他們前面。

  路過的時候,也不忘跟他們和黑尾鐵朗打招呼,讓「黑尾媽媽」當代表,好好獎勵一下兩個小功臣。

  然後就真的走遠了。

  從頭到尾,黑尾鐵朗都沒有提起,排球部組織了聚餐的事情。

  「……沒關系嗎?小黑不去的話。」孤爪研磨仰頭看向幼馴染,「好像,一般來說,是不可以拒絕的吧。」

  前後輩的上下級關系,在同體育相關的社團裡,總是尤為根深蒂固。

  即便孤爪研磨目前沒有參加過任何社團,但偶爾會聽到班上同學的抱怨,多多少少也能了解一點。

  「誒?原來你們聽到了啊。」

  黑尾鐵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一般來說,隊長都那麼說了,還特意把選擇吃什麼的權利給了他,其實是不太好拒絕的。

  但是。

  「研磨和靜也應該不太想去吧?畢竟這才第一次見,也不很熟悉。所以就想辦法推掉了。」

  黑尾鐵朗聳聳肩,輕描淡寫地揭過這一節。

  「沒關系的!前輩都挺好說話的,我說已經提前和你們約好了,接下來還有其他安排,就放我走了。走之前,不是還叮囑我,讓我好好款待兩位小功臣嗎?」

  而且,他本身也不太想去。

  不是說不喜歡現在的這支隊伍,只是自從升學後,雖然學校的方向一致,但因為有晨訓和部活的緣故,他跟靜也和研磨的作息,基本就完全錯開了。

  也就只有平時的晚飯後,以及周末的休息時間,才能待在一起。

  並非是害怕寂寞。

  因為黑尾鐵朗在學校的人緣並不差,不管是同學還是排球部的隊友,他甚至都找不到什麼落單的時候。

  但這是不一樣的。

  黑尾鐵朗想要更多的,更多和他這兩位總叫人放心不下的幼馴染,共同相處的時間。

  在隊長提出要聚餐的那瞬間,判斷研磨和靜也應該不會想去參加之後,黑尾鐵朗便做出了選擇。

  幾乎不需要猶豫。

  不過,這些小心思,就還是不要告訴他們了……就算是現在的他,也還是會不好意思的!

  孤爪研磨大概明白了。

  點了點頭,他慢吞吞地補充:「這樣啊。我和靜也本來准備,讓小黑去參加聚餐,然後我們兩個去吃冰棒的。」

  黑尾鐵朗:???

  「哈?你們兩個竟然想背著我一起去吃冰棒?排擠我?怎麼回事!這就是叛逆期嗎等等?這個叛逆期來得也有點太快了吧!快點給我變回去!叛逆期退散!退散!」

  黑尾鐵朗強烈抗議。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這個,詞彙不重樣地抗議了一路,直到兩個人都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默認他不參加,才嘟嘟囔囔地勉強消停下來。

  但冰棒還是要請客的。

  嘎哩嘎哩君這個牌子的冰棒,是一袋裡有相連的兩根,只要從中間掰斷,就能跟朋友一人一半。

  因此在學生間,還蠻受歡迎的。

  除了前面提到的兩個限定口味之外,黑尾鐵朗還買了靜也平時最喜歡的香草味。

  反正三個人換著吃,都能大概嘗個味道。

  擔心靜也這次又貪涼吃壞肚子,黑尾鐵朗特意盯著研磨,不許他再隨便把自己那份投喂出去。

  三個人就坐在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一邊蹭風扇,一邊分享不同的口味。

  直到黑子靜也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了對面公園的企鵝滑滑梯。

  在本該只能容納兒童通過、怎麼都不算寬敞的管道裡,她似乎看到了,一對圓滾滾的暗黃色眼睛。

  ……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很眼熟的樣子?


第16章

  黑子靜也的第一反應,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可不管怎麼看,哪怕在對上視線後,那對眼睛很快就閉了起來,仿佛試圖和背景融為一體。

  但造型如此獨特的貓頭鷹腦袋,還是很難裝作沒看見吧!

  甚至於,比起木兔光太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其實更好奇,對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塞進去的。

  原來貓頭鷹也是液體生物嗎?

  黑子靜也大受震撼。

  沒有擅自鬧出什麼動靜,她揪了揪旁邊幼馴染的袖子,示意二人往企鵝滑滑梯那邊看。

  孤爪研磨同樣陷入沉思。

  「是……卡住了嗎?」他半信半疑地猜測。

  一口冰沒來得及咽下去,黑尾鐵朗差點嗆到,卻還是止不住地,發出了過於缺德的笑聲。

  黑子靜也敲了敲幼馴染的腦袋,示意小黑適可而止。

  思考了一下,她拿起還沒有吃過的一根冰棒,走到企鵝滑滑梯旁邊,像敲門一樣,禮貌地拍拍管道的外殼。

  「那個,木兔前輩?小黑今天請客。你要不要也一起來吃冰呀?」

  總之先給對方一個台階下。

  如果真的是不小心卡住,又不好意思跟別人求助的話,他們就可以用吃冰的借口,來順其自然地幫忙了。

  但事情似乎比他們想像的更曲折一些。

  聽到黑子靜也的聲音,木兔光太郎反而愈發往裡縮了幾分,將腦袋埋進膝蓋間。

  「……謝謝你。不過,我現在不是木兔光太郎。」

  跟場上的活力四射不同,他如今聲音悶悶的,那股掩不住的沮喪都快具現化成實體。

  像是突遭大雨,連羽毛都被全部打濕,變得蔫嗒嗒的小貓頭鷹。

  正是因為見過太陽耀眼的樣子,才會更加忍不住在意,為什麼烏雲會出現的原因。

  黑子靜也沒有順著木兔光太郎的話,趁機抽身離開。

  「誒?但是我不可能會認錯的。」她一本正經地反駁,「畢竟,我可是木兔前輩的粉絲呢!」

  一句話,讓黑子靜也成功捕捉到消極模式的貓頭鷹。

  又將冰棒遞給對方,她耐心聽了一會兒,才得知,原來是木兔光太郎賽後想練習怎麼突破攔網,但是隊友沒一個願意陪他加訓,所以就一個人躲起來自閉了。

  聽得黑子靜也欲言又止。

  ……怎麼感覺,好像跟他們也多多少少,有些間接的因果關系?

  她偷偷回頭去瞄研磨,發現幼馴染的表情也有點復雜。

  雖然嚴格來說,他們並沒有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但看著本該活蹦亂跳的貓頭鷹,低落成現在這個樣子,總不免有種微妙的感覺。

  「反正時間還早,要、要麼,我們先在公園,和木兔前輩打一會兒球?」

  黑子靜也嘗試著建議。

  現在還記掛著那句「木兔前輩」和粉絲簽名事件,黑尾鐵朗哼了一聲,故意抱怨了幾句。

  盯著幼馴染扭開的腦袋,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話鋒一轉。

  「可是,小黑最後那個封殺攔網也有一點運氣成分,才剛好碰上的吧?木兔前輩的扣球,在同齡人裡算是很不錯的,趁機練習一下也沒有壞處啦。」

  黑尾鐵朗立刻扭頭:「才不是碰巧!是實力好不好!」

  半真半假地震怒了一下,他把外套一拽,衝木兔光太郎招了招手,示意對方過來1v1對決。

  木兔光太郎感動成蛋花眼。

  對自己的體重和身高完全沒自覺,他甚至猛地撲過去,跟黑尾鐵朗勾肩搭背,單方面快進成為彼此的好兄弟。

  「黑尾!你人真好!原來你真的不是不良啊!」

  黑尾鐵朗深呼吸,已經想反悔了。

  雖然可以的話,孤爪研磨並不是很想訓練,但對他來說,難得能看到小黑吃癟,也挺有趣的。

  而且,單純的定點托球,勉強還在接受範圍內。

  撿起木兔光太郎帶來的排球,孤爪研磨自覺走到小黑的對面,准備好給臨時搭檔傳球。

  木兔光太郎卻看向了黑子靜也。

  「誒?你不一起來打2v2嗎?」

  沒有忘記自己的粉絲,已經徹底恢復精神的貓頭鷹,幾步就躥到黑子靜也的跟前,手足舞蹈,熱情地發出了邀請。

  「自己打比看比賽還要更有趣哦!不擅長也沒關系,你可以隨便往高拋,我保證都能打到!」

  雖然看起來是個單細胞,卻意外得,也有細心和體貼的一面。

  木兔光太郎目光真誠,是真的很樂意和黑子靜也分享,他認為最好最有趣的體驗。

  只是不等木兔光太郎把話說完,就有一只手,從後勒住他的脖子,將他帶離黑子靜也。

  黑尾鐵朗幽幽道:「不勞操心。靜也不是觀眾,是我們的小教練,當然不用親自出馬。你還是想想自己怎麼才能不被攔下吧,木兔同學。」

  他甚至陰陽怪氣地用上了敬語。

  但貓頭鷹聽不懂人類的陰陽怪氣,那太高級了。

  連懷疑都不懷疑一下,木兔光太郎立刻聽信了這個說法,並端正地舉起手,向比他小兩屆的黑子靜也提問。

  「小教練!那我怎麼才能不被黑尾攔下啊?」

  看了眼小黑的表情,孤爪研磨實在忍不住別過臉,聳著肩笑出聲。

  於是,黑尾鐵朗也默默趁機轉移目標,對幼馴染伸出魔爪。

  而木兔光太郎的這個問題,黑子靜也剛好,也在比賽的時候,就已經思考過了。

  「雖然練好直線球,肯定是一種更好的解決方法,不過,如果想把這個作為穩定的武.器去使用,重新培養直線球的手感和技巧,肯定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

  「所以,木兔前輩要不要嘗試一下,繼續強化自己斜線球的威力?」

  她說著,做了個手腕翻轉、調整扣球角度的動作。

  「比如說那種……『既然想要我扣斜線球,那就給你們一個超銳角斜線球!』之類的感覺?也很帥氣吧。」

  木兔光太郎眼睛一亮:「哦哦哦哦!」

  受不了這樣的噪音攻擊,黑尾鐵朗捂住耳朵,在旁邊咂了咂舌,扭頭就衝研磨打小報告。

  「靜也是不是忘了,她這是在給我們培養一個很麻煩的對手啊?」

  言語間,他將孤爪研磨未來會加入雨森排球部,作為理所當然的前提。

  孤爪研磨看了對方一眼,頭一回沒有否認。

  「……小黑你就算知道,也沒有反對啊。而且,我看你打得還挺開心的。」他毫不留情地揭穿。

  意識到這其中微妙的不同,黑尾鐵朗就笑。

  看起來更加狡猾了,不像個好人。

  孤爪研磨嫌棄似的撇開目光,卻抿起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

  …………

  ……

  所以,他們真的就在公園裡這麼練起來了。

  孤爪研磨傳球,木兔光太郎扣球,黑尾鐵朗攔網;黑子靜也怕曬,就躲進了企鵝滑滑梯的肚子裡,在旁觀戰。

  開始嘗試在常規的斜線扣球中,慢慢加入角度的木兔光太郎,就算被攔下了,也不再沮喪,反而越挫越勇。

  「——再來一球!」

  好像根本不會覺得累一樣,他依舊活力四射。

  與之相反的,是快要被太陽烤化,已經默默逃進企鵝滑滑梯,把自己藏到靜也身後的孤爪研磨。

  黑尾鐵朗也要受不了這個體力怪物了。

  「再來一球個頭啊再來!」

  整個人像是從水裡剛撈出來的一樣,他雙手撐著膝蓋,喘得話都快說不清了,但氣勢還是不能輸。

  「不打了不打了!木兔你這家伙,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該回家吃飯了好不好!話說你這麼晚還在外面,有跟家裡打招呼嗎?」

  恍然大悟後,木兔光太郎的表情突然空白。

  黑尾鐵朗無語地按住腦袋。

  深呼吸,強忍住給貓頭鷹一拳的衝動,他果斷把自己的手機借給對方,讓木兔光太郎至少先聯絡上家裡,免得大人擔心。

  向便利店的老板借用水龍頭,黑尾鐵朗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又套上干淨的外套,才向兩個幼馴染伸出手。

  木兔光太郎全程就頂著一對無辜的豆豆眼,在旁邊眼巴巴地瞧著。

  是黑子靜也先向他擺了擺手。

  「那我們今天就告辭了。木兔前輩也早點回家,下次再一起玩吧。」

  終於等到這樣的許可,木兔光太郎立刻精神抖擻。

  可下一秒,他卻一臉認真地問:「下一次是什麼時候?」

  黑子靜也一呆。

  雖然也沒有說是在故意敷衍對方,但通常來說,這種禮貌的客套話,是會被這樣追問的嗎?

  但木兔光太郎這麼鄭重的樣子,讓人也下意識端正態度,想要給出一個正式的答案。

  黑子靜也認真思考。

  「……那就,下一次木兔前輩想來找我們玩的時候吧?反正木兔前輩也知道小黑的聯絡方式了,很方便的。」

  她順手指了一下他們家的方位,離雨森中學不遠,也很好認路。

  雙方這才總算分開來。

  當天中午,黑尾鐵朗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

  但誰也沒有料到,第二天一早,當黑子哲也幫忙出去拿報紙的時候,剛推開門,就看到一大只貓頭鷹蹲在自己家門口。

  他關上門,思考了幾秒後,又重新打開。

  很好,看來不是幻覺。

  因為這只貓頭鷹,不但在跟他熱情地打招呼,還拎著一個包裝精美、看起來超級豐盛的多人份便當,問他要不要一起吃。

  貓頭鷹稱呼他為「小教練的哥哥」。

  黑子哲也懂了。

  讓對方在門外稍等片刻,他先跟父母打了個招呼,然後上樓,把還在賴床的妹妹叫醒。

  人還半夢半醒著,黑子靜也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

  忘記問對方的名字了,黑子哲也言簡意賅道:「好像是貓頭鷹來報恩了。」

  黑子靜也:?


第17章

  據來報恩的貓頭鷹自述,他本來昨天吃完午飯,就想找他們繼續玩的,卻被黑尾鐵朗在電話裡果斷拒絕。

  木兔光太郎當場又把自己塞進了茶幾底下。

  倒是木兔媽媽聽說,他交到了新朋友,特意做了頓豐盛的大餐,讓他可以帶去跟好朋友一起分享。

  所以,木兔光太郎今天一早,就拎著那個超大便當盒,興衝衝地坐電車過來了。

  他甚至還學會了揚長避短,沒提前給愛挑釁的黑尾同學打電話,而是按照黑子靜也昨天指的方向,直接沿著街邊,一家家的門牌看過來。

  應該說,多虧「黑子」這個姓氏還算比較少見,到底是等他找對了地方。

  而這,就是今日「貓頭鷹報恩事件」的來龍去脈。

  聽阿靜將故事講得抑揚頓挫,黑子哲也聯想起木兔光太郎上午在家做客時的表現,也不由笑了一下。

  不得不說,這件事,如果是放在那個人身上的話,好像就變得合理起來了。

  「木兔君,有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黑子哲也斟酌著措辭,「感覺光是聽他說話,心情都會變輕快的樣子。」

  看在這個難得的笑容上,黑子靜也決定給木兔前輩再加五分。

  她趴在沙發上,兩只手托著臉,笑眯眯地補充。

  「對吧對吧?而且木兔前輩很有天賦,我感覺他以後說不定會成為大明星呢!說起這個,他甚至現在就設計好自己的簽名了……很可愛哦!還畫了一個小太陽。」

  木兔光太郎,人如其名。

  像太陽一樣會發出光芒的人嗎?

  黑子哲也想了想,忽然問:「阿靜明天放學之後,有空嗎?」

  雖然研磨新入手了一款游戲卡帶,黑子靜也原本是打算,明天去孤爪家跟幼馴染一起打游戲的。

  但她毫不猶豫地改變了計劃:「有空呀!哥哥怎麼了?」

  「……有個人,也想介紹給阿靜認識。」

  說著,黑子哲也彎起眼睛,又露出了那樣淡淡的,對他來說卻已經足夠開心的微笑。

  黑子靜也立刻豎起天線。

  她撲過去,好奇地纏著追問,卻被壞心眼的兄長按住後頸,像拎只活潑亂動的小貓一樣,將她制服,也不肯提前泄露答案。

  黑子靜也晚上差點沒睡成。

  第二天一放學,她比黑子哲也還期待,跟研磨打了個招呼後,抓起哥哥就往學校外面跑。

  明明都不知道要去哪裡。

  黑子哲也只能又好笑又無奈地,將人拽停,帶著她往市立圖書館那邊走。

  二人最後在路邊一個露天籃球場停下。

  但有人更先他們一步。

  褐紅色發的少年,原本在自己練習投籃,聽到腳步聲後,便將籃球用胳膊夾住,一溜小跑地衝了過來。

  「喲!黑子!還有黑子的妹妹,你好啊。」

  少年笑容爽朗,一點也沒有陌生人之間的生疏感,似乎和黑子哲也已經很是熟悉,甚至還順手勾住了他的肩膀。

  而習慣同人保持距離的黑子哲也,也並未掙開。

  他為雙方介紹,稱荻原成浩是自己新認識的朋友,教會了他怎麼打籃球。

  「因為最近偶爾開始覺得,籃球好像變得有趣了起來……所以,想要第一個告訴阿靜。」

  黑子哲也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黑子靜也,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天午後,阿靜圈著自己的肩膀,信誓旦旦、如同承諾一般的話語。

  【「感覺哥哥好像一直都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

  【「不過沒關系!我們就一起找找看好了!」】

  【「反正還有那麼那麼多,我們沒有體驗過的東西。只要多試試看,一定總會找到的!就像小黑超喜歡的排球一樣!」】

  【「——會讓哥哥露出笑容的東西。」】

  聲音仿佛依舊回蕩在耳邊,黑子哲也不自覺抿起唇角,終於能夠回應過去的那句誓言。

  「阿靜,我好像喜歡上籃球了。」他說。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

  旁邊的荻原成浩,也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自白。

  不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只是單純為朋友感到高興,笑著拍了拍黑子哲也的肩,正想再鼓勵對方幾句,卻不料一團影子衝入視野——

  是黑子靜也撲了過來。

  雖然黑子哲也很自然地,或者說,早有准備地伸手接人,但還是不免往後踉蹌了幾步。

  嚇得荻原成浩趕緊扶了一把,怕兩個人會摔到。

  可他剛一低頭,就正迎上了另一對湛藍通透的眼睛。

  和好友黑子有著相似的輪廓、色澤,甚至連其中明亮而堅定的部分,也完全如出一轍。

  這是荻原成浩頭一次,對「雙生子」這個詞的存在,有了更立體的概念。

  不過,黑子的話,情緒可不會這麼直率外.露。

  「謝謝荻原君!荻原君你人真好!謝謝你!」

  沒有人比黑子靜也,更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因為天生存在感低的緣故,黑子哲也很難交到關系特別要好的朋友,就算是相處了五六年的同班同學,也總是會忽略他的存在。

  除了住在附近的小黑和研磨,黑子哲也幾乎沒什麼能約出去一起玩的同齡人,所以大多數時間,才總會往圖書館跑。

  荻原成浩應該是第一個,沒有通過黑子靜也作為橋梁,卻會被他介紹為「朋友」的人。

  現在輪到黑子靜也變成蛋花眼了。

  「誒?!」荻原成浩瞳孔地震。

  眼看著好朋友的妹妹一副快要掉眼淚的樣子,他手足無措,兩只手在空中不知道瞎比劃什麼,慌得下意識先開始道歉。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但道歉應該總沒錯吧?!

  唯有黑子哲也還一派輕松。

  看了會兒對方慌裡慌張的樣子,他才安撫意味地,拍了拍妹妹的背,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確是促狹的。

  他一本正經地提醒:「阿靜,荻原君快要哭了。」

  荻原成浩不敢怒也不敢言。

  黑子靜也被逗笑。

  揉了揉臉,把那些可能引起誤會的表情給擦掉,她松開抱住哥哥的手,很認真、很鄭重地,重新向荻原成浩做了自我介紹。

  隨即,黑子靜也又提出了一個請求。

  「——可以拜托荻原君,有空的話,也教教我怎麼打籃球嗎?」

  她眉眼彎彎地問。

  ………………

  …………

  ……

  春假結束後,等到櫻花再度盛開,孤爪研磨便從小學升進雨森中學,被黑尾鐵朗拖著,加入了排球部的晨訓隊伍。

  這下,黑子靜也更是整天見不到人影。

  她在忙著研究籃球。

  就像當初被貓又育史帶入門那樣,想要最大化眼睛的能力,第一步,就是要上手練習,至少要對各項基本功都有了解才行。

  好在她現在也算有了經驗。

  為了能盡快幫上哥哥和荻原君的忙,除去每周固定找貓又老師報道的時間外,黑子靜也一有空,就往露天球場跑,也能趁機觀察一下其他的樣本。

  以至於現在,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放學後,都習慣先繞去露天球場那邊接人彙合,然後再一起回家。

  走在路上,黑尾鐵朗忍不住嘆了口氣。

  嘆氣的同時,他還不忘伸手拉了研磨一把,避免邊走路、邊低頭打游戲的幼馴染,一頭撞上電線杆的慘劇。

  巧的是,孤爪研磨操作的角色,也被BOSS砍翻在地。

  放下顯示出「GAME OVER」字樣的游戲機,孤爪研磨決定先解決一下,在旁邊一直制造噪音的家伙。

  「今天是你第十六次嘆氣了,小黑。」他指出事實。

  黑尾鐵朗撓了撓頭。

  雖然他其實也很高興,哲也終於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但是……怎麼說呢……

  「哲也和靜也,他們也快要准備升學的事情了。研磨你覺得,我該不該邀請靜也加入排球部?」

  黑尾鐵朗是真的為此感到苦惱。

  以前哲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所以靜也都會理所當然地選擇排球,選擇和他們在一起練習。

  但現在不是了。

  一方面,他覺得靜也會更想陪哥哥一起,自己作為年紀最長的那個,應該主動解決這個問題,免得對方為難。

  可另一方面,黑尾鐵朗又本能地,遲遲不願意這樣做。

  ……明明嚴格來說,那份陪伴,並不是什麼「屬於自己的東西」。他都說不清,自己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這才拖到了今天。

  想到這裡,黑尾鐵朗忍不住嘆了第十七口氣。

  之前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孤爪研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幼馴染到底在糾結什麼。

  他仔細想了想,便迅速得出結論。

  「為什麼靜也非要做選擇不可?她這段時間不也是,一邊看我們的練習賽,一邊研究籃球嗎?」

  孤爪研磨的語氣很理所當然,像在說今天超市大采購,巧克力和蘋果派他都要,ALL IN。

  黑尾鐵朗:「啊?」

  「所以,小黑不要再浪費時間胡思亂想。靜也很厲害。只要她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不認為這是個問題,孤爪研磨直接低下頭,重新開了一局游戲。

  他冷漠道:「比起這個,小黑有空還是想想怎麼強化攔網吧。上次和醜三的練習賽,木兔前輩的進步可是突飛猛進,我們差點就2-0輸掉了。小心別被黑子後來居上。」

  幾句話,直接硬控了黑尾鐵朗十秒鐘。

  他站在原地,表情復雜輪變,最後卻化作了無奈又爽朗的失笑,甚至在那裡笑得前俯後仰的。

  「……研磨你這家伙,總是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說些特別帥氣的話啊!」

  孤爪研磨聞言,歪了歪頭,一臉的茫然。

  黑尾鐵朗卻不准備解釋。

  他勾起幼馴染的肩,語氣變回一貫的輕佻散漫。

  「說得沒錯!因為我也和研磨一樣相信的哦——靜也是最棒的教練。一直都這麼相信著。」

  「所以,作為選手,才更應該把勝利帶回來啊。」

  孤爪研磨倒是覺得,就算輸了,只要小黑別哭鼻子或者沮喪,靜也應該也不會難過。

  但他沒有反駁。

  這大概是他和靜也都無法理解的,只有這些真心熱愛排球的人,才獨有的執著吧。

  ……所謂的「鬥志」?

  孤爪研磨不是很明白。

  不過,解決了小黑悶在心裡的問題,終於不用聽人嘆氣了,他們的腳步也更快了些。

  可等二人走到露天球場附近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今天的事態似乎有些不對勁。

  ——荻原成浩和黑子兄妹,被另一伙高年級的男生圍起來了。


第18章

  作為被圍起來的當事人,黑子靜也覺得自己很無辜。

  一開始,她和哥哥還有荻原君,不過就是和往常一樣,普通地在露天球場練習而已。

  看到那伙高年級的男生過來的時候,他們甚至自覺讓出了半邊場地。

  畢竟,露天球場是公共場所,大多講一個先來後到,主要靠互相協商。既然雙方人數又都不足以組成正規比賽陣容,彼此打個半場綽綽有余。

  可對方卻似乎並不這樣認為。

  「喂。你叫荻原對吧?要不要過來跟我們一起打3V3。」

  一腳越過了劃分半場的那條線,為首的少年,向荻原成浩揚了揚下巴,就連邀請的話,都帶著股居高臨下、仿佛施舍的語氣。

  說完,他還雙手環胸,忽略了不惹人注意的黑子哲也,話鋒一轉,突然將矛頭對准了旁邊的黑子靜也。

  「天天跟個小女生混在一起,像什麼樣子。你是娘娘腔嗎?籃球可是男人的游戲!」

  黑子靜也:?

  怎麼感覺對面氣勢洶洶,仿佛是在故意針對她。

  像是走在路上被莫名其妙踢了一腳,黑子靜也一臉茫然,下意識看向哥哥,又反手指了指自己,試圖確認是不是她理解錯了。

  因為喜歡觀察人類,在這方面,黑子哲也的記性倒是好得多。

  「他是住在附近的鈴木健太學長,跟黑尾君同級,是雨森中學籃球部的成員……似乎和黑尾君的關系不太好。阿靜不記得了嗎?」

  被這麼一提醒,黑子靜也倒是找回了一點印像。

  她恍然大悟。

  「啊!就是那個,跟小黑打賭賭輸了,願賭服輸去剃光頭,所以最近都在戴假發,還時不時會表演一下『假發飛走之術』的那個鈴木同學嗎?」

  黑子哲也伸手去捂嘴的動作,終究還是慢了半拍。

  話音落盡的瞬間,在場所有人,甚至包括鈴木健太的同伴,都忍不住將目光瞄向了,他那頭似乎很濃密的頭發。

  鈴木健太看起來就快碎了。

  不忍直視這場面,黑尾鐵朗一手扶額,都有點同情這家伙了。

  雖然這個八卦的確是事實,甚至是他親口告訴靜也的……但話說回來,也是這小子自己的問題吧!沒事跑來欺負他們家靜也做什麼!

  想到這一茬,黑尾鐵朗又立刻理直氣壯起來。

  孤爪研磨無語地看著面前的罪魁禍首。

  他推了一把幼馴染,示意自己惹來的麻煩自己解決——被靜也一句話破防的鈴木健太,已經直接進入到BOSS的殘血狂暴階段。

  黑子靜也卻忽然開口問:「那荻原君,你要和鈴木他們一起打球嗎?」

  「啊?」荻原成浩瘋狂搖頭拒絕。

  於是,在得到答案後,黑子靜也撥開了擋在自己身前、做保護狀的荻原成浩,上前一步。

  她與鈴木健太直視,寸步不讓。

  「不好意思,你也聽到了,荻原君不想和你們打球。可以麻煩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嗎?」

  打籃球的,就沒幾個個子矮的,更何況鈴木等人還比他們大兩歲。

  黑子靜也站在鈴木健太跟前,身高差了一大截,連說話都要努力仰頭,被襯得愈發袖珍,看著都點可憐了。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看來你們還沒學會,該怎麼尊重前輩啊。」鈴木健太咬牙切齒地說,「需要我來發善心,好好教教你們嗎?」

  黑子靜也:硬了,拳頭硬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荻原成浩手中接過籃球,正准備開口的時候,卻有另一只手拿走了球。

  「——喂喂。比起跟女孩子混在一起,會欺負女孩子的家伙才比較遜吧,前輩?」

  旁觀的青峰大輝終於坐不住了。

  他今天原本是被老媽要挾,被迫陪鄰居桃井家的女兒出來逛街。括弧,主要負責拎包,當移動型跟寵的那種。

  結果五月那家伙,一到精品店就走不動路了,恨不得每個東西都拿起來摸摸看看。

  明明不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嗎?!

  說多了又要被五月瞪,青峰大輝惹不起躲得起,索性偷偷溜出來,想著隨便打發一下時間再回去。

  結果漫無目的地走,就下意識走到了露天球場這邊。

  還正巧撞上兩伙人起衝突的樣子。

  他原本不打算多管閑事,可眼見鈴木那一方,都要開始對一個女孩子無能狂怒了,也做不到假裝沒看見。

  青峰大輝很自然地,站到了黑子靜也這邊的陣營裡。

  將籃球頂在右手食指指尖上,他一邊用左手撥動著加速旋轉,一邊衝對面挑起眉,帶著些渾然天成的挑釁。

  「在球場上,可沒有什麼前輩和後輩的說法。要是你想搶地盤的話,還是用籃球來決定,比較有說服力吧?」

  而在青峰大輝身後。

  三個人都是一臉茫然,互相用眼神詢問,才確定誰也不認識這個突然出場的運動系黑皮。

  鈴木健太卻誤以為他們是一伙的,毫不猶豫地接下挑戰。

  剛好,兩邊人數足夠4V4,至於鈴木這邊多出來的那一個人,可以充當臨時裁判的角色。

  誰先獲得15分就算贏。

  荻原成浩搓搓手,看了看不認識的黑皮少年,又看了看黑子兄妹,決定還是由自己承擔起外.交職責。

  「那個,剛才多謝你了!我是荻原成浩。該怎麼稱呼你?」

  一瞬間,青峰大輝的腦海中,出現了他看過的無數英雄片的畫面集錦。

  所有主人公最酷的一幕,當然都是在解決掉敵人之後,收起武器,然後拉低帽檐,對追問自己姓名的人說:別在意,我只是路過的普通人!

  書到用時方恨少,青峰大輝面上冷酷,實則絞盡腦汁,在試圖給自己取一個響亮的代號。

  而半天都沒等到回應的荻原成浩,表情漸漸僵硬。

  他向同伴眼神求助。

  黑子靜也想了想,伸手輕輕去戳了下青峰大輝的胳膊,嘗試引起對方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時間好像不夠了。等下比賽的時候,可以拜托巧克力君負責大前鋒,還有開局跳球的任務嗎?」

  痛失自我介紹的機會,突然開始替巧克力代言的青峰大輝:?

  「雖然沒有磨合過,不過,巧克力君先按照自己的節奏去打就好。至於其他的,我們會來想辦法的。」

  黑子靜也再次認真地道謝:「謝謝你的幫助!」

  面對這樣誠懇的態度,對方又是個女孩子,青峰大輝就算對稱呼有那麼一點點別扭,也說不出什麼抗議的話了。

  反正巧克力也挺好吃的,還很方便補充熱量和糖分。也行吧。

  「……嘛。別在意。是對面太沒品,換成別人應該也會幫忙的。」

  他撓了撓頭,露出爽朗的笑容,完全沒有要和比自己更高大、更強壯的高年級生,進行正面對抗的畏縮或不安。

  「當然沒問題!我平時的位置本來就是大前鋒,一起加油干掉他們吧!」

  衝臨時隊友揮了揮拳頭,青峰大輝便快步走到場地中間,做好開局跳球的准備。

  而場下的黑尾鐵朗,也停下了原本要進場干涉的步伐。

  他看向做好迎戰打算的黑子靜也,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腳下一轉,示意自己要先離開一會兒,讓研磨留在這裡盯著,以防萬一。

  「……小黑?」孤爪研磨不明白。

  黑尾鐵朗卻仿佛胸有成竹,已經篤定了什麼。

  「沒關系的,只是稍微去准備一點東西,等下應該用得上。我去去就回。研磨要好好欣賞比賽,等下再給我實況轉播哦?」

  他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個沒影。

  孤爪研磨只能又看回場上。

  雖然他對籃球的了解算不上多,只是大概知道基礎規則而已,但很顯然,是己方陷入了不利局面。

  和排球一樣,在籃球比賽中,身高跟體格也是絕對的武器。

  可黑子靜也這邊,除了突然出現的「巧克力君」,還能跟對面掰掰手腕,連荻原成浩都差了幾分。

  黑子兄妹就更不要說了。

  黑子哲也是存在感低,直接被對方忽視了;黑子靜也則是被認為,連盯防的價值都不存在,索性放任她隨便在哪站著。

  反正也不影響戰局。

  他們最需要派一個人對付荻原成浩,再派兩個人包夾青峰大輝,鈴木健太便能如入無人之地,輕輕松松地投籃拿分。

  這就是鈴木的完美劇本。

  兩個投籃,成功一連拿下四分,鈴木健太吹了聲口哨,已經想好要怎麼教訓這些沒禮貌的、跟黑尾一樣討厭的小鬼。

  就只是這樣的一個晃神罷了。

  「——喂。你在看哪裡呢?」

  抓住了轉瞬即逝的機會,青峰大輝轉身一個變速急停,運球過人,硬生生從二人包夾的堡壘中衝了出去!

  鈴木健太急忙想攔,卻已經跟不上他的速度了。

  撕開包圍圈的青峰大輝,眼中只剩下仿佛近在咫尺的籃筐。

  他起跳投籃。

  看見這個根本沒成型的隨意姿勢,明顯只是倉促出手,鈴木健太暗自松了口氣,已經做好了搶籃板球的准備。

  可球進了。

  以完全無法理解的、看起來超出常識的球路,籃球穩穩當當地落入籃筐,連邊沿都沒有擦到。

  兩分到手。

  青峰大輝與球同時落地。

  他回身,衝鈴木健太挑起眉:「現在就提前慶祝勝利什麼的,也太心急了吧?前輩。」

  明明是滿頭大汗的狼狽模樣,卻笑得比誰都要開心,好像也和天上的太陽一樣,在發出耀眼奪目的光。

  黑子哲也不由停下動作,被那樣的光所吸引。

  連荻原成浩都忍不住眼睛一亮,跑過去跟「巧克力君」碰拳,誇了句好球。

  鈴木健太冷下臉來,不敢再輕敵。

  他也加入到包夾青峰大輝的隊伍當中,打算徹底封死這個靈活過頭的小子,不給對方留下一絲一毫的機會。

  眼看著5秒的持球時間就要過了,再不傳球,就要交出球權,可荻原成浩那邊,又也同樣被擋了個徹底,就算勉強傳出去,也一定會被對方截下。

  青峰大輝咬緊牙,正准備破罐子破摔,再試一次突圍的時候——

  「把球傳給我!」有人這麼說了。

  因為那個聲音太過堅定,在無計可施的緊要關頭,青峰大輝下意識選擇了相信和服從。

  唯一的傳球路徑就在那裡。

  他指尖用力,將球送了出去,傳到聲音的所在。

  也是直到籃球離手的這一刻,青峰大輝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個聲音好像不太對。

  ——是黑子靜也。

  是黑子靜也拿到了球。

  正是因為從頭到尾,鈴木健太等人都沒有把她放在眼裡,甚至懶得派一個人去盯防她,所以她在的那條傳球路徑,才會暢通無阻。

  意識到這一點的青峰大輝,差點就抱頭尖叫了。

  這還不如傳給荻原,或者讓他自己突破試試看呢!這家伙跳起來都摸不到籃筐垂下來的網吧!

  連旁邊圍著的另外兩人,見狀都忍不住笑了笑。

  他們甚至沒有要去攔一攔、意思意思的打算,就站在原地,只防著青峰大輝趁機跑開的可能,准備就讓人家投投看,多有點參與感也好。

  何況,黑子靜也所在的地方,甚至在三分線那裡。

  恐怕就算沒人干擾,讓她站著定點投籃,都很難投進去吧。

  唯有剛才,已經因為輕敵而失利過一次的鈴木健太,本能地衝了過去,想要回防。

  可他還沒來得及跑出幾步,就被人擋住了去路。

  是一個和黑子靜也長相極為相似的少年,不知道從哪出現的,或者說,他們約定好比賽的時候,有這個人在場嗎?!

  好在對方身形瘦弱,擋人技巧也平平無奇,鈴木健太只花了幾秒鐘,就輕松將其甩開。

  但這幾秒鐘,就已經足夠了。

  黑子靜也站在三分線界外,深吸一口氣,先做了個持球往上拋的動作。

  孤爪研磨幾乎是瞬間,就分辨出了這其中微妙的不同。

  ——這不是籃球投籃的姿勢,而是排球中,二傳手為了將球精准傳給攻手,會使用的正面上手傳球。

  十指自然張開,掌心向上,手腕稍稍往後仰,在球落時,用整個手掌去包裹球的一側,以增加控制力和准確性。

  視野中的一切都漸漸黯淡模糊下去,唯有紅色的籃筐醒目依舊。

  這個位置,這個角度,這個時機。

  ……分毫不差。

  黑子靜也將球「傳」出。

  雖然缺乏鍛煉,身體的各項數值都都算不上漂亮,但唯獨她對球路的精准判斷,是連今年打進了春高全國賽的音駒正選二傳,都心服口服的。

  球正中籃筐。

  近乎完美的三分球,5:4,瞬間逆襲了雙方之間的比分。

  青峰大輝凝視著慢動作下墜的籃球。

  他,或者說,除了黑子哲也外的所有人,都不免愣住,停下了各自對抗的動作。

  唯有黑子靜也仿佛無事發生。

  她撿起滾落到腳邊的籃球,隨手拋給青峰大輝。

  「——再來一球。」

  青峰大輝其實人都還沒有回過神來,只是純靠條件反射的本能,接住了每一個投向自己的球。

  他下意識看向黑子靜也。

  卻撞入了一團明亮的、仿佛被火焰所點燃的藍色。

  黑子靜也笑著提醒同伴:「勝負才剛剛開始,對吧?巧克力君。」

  對勝利如此理所當然的態度。

  青峰大輝忽然笑了起來。

  血液,好像在燃燒。

  灼燒著,順著神經末梢席卷逆流而上,帶起一路戰栗,又爭先恐後地湧入心髒,讓心跳加速、讓體溫攀升。

  也讓他控制不住地,露出更加快意燦爛的笑容。

  原本只是想見義勇為的青峰大輝,直到此刻,才真正將其余三人視為「隊友」,而非「別妨礙我就好的路人甲乙丙」。

  「啊,說得沒錯。」

  右手運球,青峰大輝獨自站在隊伍最前,面向鈴木健太等人,卻不再有需要自己一往無前的感覺。

  因為他已經相信,哪怕不回頭確認,身後也一定會有人在。

  「——那現在,就輪到我們發起反攻了!」


第19章

  沒有人敢再無視黑子靜也的存在。

  雖然鈴木健太很快就摸清楚了,這個看起來好像稍微用力一點就會骨折的小家伙,唯一的武器就只是那手漂亮的三分球,其他的都算不上威脅。

  但黑子靜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優勢與短板。

  因此她幾乎不持球。

  她只是讓自己出現在最佳的傳球路徑上,並且在拿到球的瞬間,不管身處什麼位置,都會立刻選擇投籃——或者說,「上手托球」。

  再加上神出鬼沒的黑子哲也,總能擋在對手的必經之路上,為她爭取到拋球的那幾秒鐘時間。

  所以,球只要傳到她手上,就一定會得分。

  黑子靜也讓對手留下了這樣的印像。

  而這種可能性,就成了足以混淆對手視聽,令他們行動起來束手束腳的,她的第二手武器。

  鈴木健太不得不分出一個人去盯防黑子靜也,這便大大減輕了青峰大輝的突圍壓力。

  他有了更多進攻選擇的空間。

  不再被畫地為牢束縛的青峰大輝,將他的靈活與敏捷發揮到極致,宛如一頭迅猛的小黑豹,馳騁在屬於自己的疆土上,一再甩開企圖封鎖他的壁鐵壁。

  ——三分。兩分。兩分。三分。

  在這一球落地之後,也開始累得大喘氣的黑子靜也,側過臉,看向了站在旁邊、充當裁判的那個人。

  二人視線相觸,對方這才如夢初醒,舉手示意得分有效。

  比賽結束。

  這場場地之爭的4V4對抗,在最後的賽點上,以黑子靜也的三分球落幕,將比分定格在15:13上。

  是他們的勝利。

  別說半路加入的青峰大輝了,就連荻原成浩本人,大腦都空白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贏了!我們贏了!!!」

  調子高到都快破音了,他超大聲地跑向隊友,要與他們擊掌。

  黑子哲也險些被撞了個踉蹌。

  黑子靜也更是直接往地上一坐,沒有力氣陪荻原君慶祝勝利了,只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像是被雨水打濕了的小動物,蔫頭耷腦的。

  捏緊拳頭,她又碎碎念著,批判重力的不好。

  直到一只手伸了過來。

  是被陽光青睞過的、像牛奶巧克力那樣的顏色。

  「剛劇烈運動完,別坐著,起來走兩步、做做拉伸。不然身體會更不舒服的。」

  青峰大輝瞅著黑子靜也這幅狼狽的樣子,實在覺得好笑,但看起來又好像有那麼點可憐,忍不住吐槽她。

  「你體力也太菜了。這才十幾分鐘,頂多一局比賽都不到吧?這麼缺乏鍛煉,你回頭上場的時候可怎麼辦啊。」

  要不是忙著喘氣,黑子靜也一定要給這家伙一拳。

  ……她又不是選手!誰家好人會把教練抓去上場比賽啊!還有沒有點職業優勢了!

  但還不等黑子靜也調整好呼吸,青峰大輝又忽然攔手側身,擋在了她跟前。

  是鈴木健太過來了。

  那黑子靜也可就不困了。

  立刻精神抖擻,她揪著荻原成浩的袖子借力,讓自己重新站起來,總之氣勢不能輸!

  可惜,身高的差距並不會因為氣勢而改變。

  鈴木健太居高臨下地俯視黑子靜也。

  直到這一刻,他依然想不通,自己怎麼會輸給這樣的小女生,以及這群明顯磨合不到位、身體素質也不占優的烏合之眾。

  可事實就是事實,輸了就是輸了。

  鈴木健太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場地歸你們了。」

  「不對吧?這是公共的露天球場,本來就不是鈴木學長你們的啊。當然,也不是我們的。」

  這下,黑子靜也就完全看不出,剛才那還是那副軟趴趴的、快要累融化的樣子了。

  從青峰大輝的手臂下鑽出保護網,就算是要仰頭跟鈴木健太對視,她也睜圓了眼睛,努力顯得更有氣勢一些。

  「如果鈴木學長想要打球的話,那半邊場地你們也可以繼續使用。反正我們從一開始就已經說過,只需要半場就夠了。」

  黑子靜也一字一頓道:「所以,請至少跟我們道個歉吧?」

  分明該用的敬語一個也不少,鈴木健太卻從對方的目光中,讀出了寸步不讓的脅迫感。

  僵持的沉默,在二人之間發酵蔓延。

  黑子哲也忽然碰了碰妹妹的手,示意她往場外看。

  於是,下一秒,鈴木健太突然發現,剛才還一臉氣鼓鼓的黑子靜也,表情忽然一變。

  原本睜圓的眼睛低了下去,腦袋也隨之一耷拉,手背在臉上蹭來蹭去的,不知道在抹著什麼。

  ……哭、哭了嗎?!

  鈴木健太瞳孔大地震。

  腦袋陷入空白,既茫然又無措,他仿佛暫時失去了語言功能,只能傻站在原地,試圖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還不等鈴木健太捋清思路,就聽到一個耳熟到讓人害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是他本該在家裡看電視的老媽。

  隨後,更恐怖的是,還有另一張討人厭的臉,又從老媽身後探了出來,向他笑眯眯地招手。

  ——黑尾鐵朗。

  就算是鈴木健太,在這個瞬間,也終於明白了一切。

  毫無疑問,因為欺負小孩子這件事,他被得知來龍去脈的老媽,狠狠教訓了一頓,甚至這個月的零花錢都被扣下來,拿去給黑子靜也等人當補償。

  快氣死了的鈴木健太,本來還梗著脖子,想要抗議。

  結果鈴木媽媽語氣幽幽地,羅列了一長串,他故意瞞著家裡的秘密。

  像是考試沒及格,偷偷模仿家長簽字;或者帶成人雜志去學校,跟同學一起看,結果被老師沒收之類的。

  鈴木健太瞬間安靜下來。

  臉上有了淡淡的死意,他像漂浮的幽靈一樣,麻木地跟黑子靜也等人道了歉後,又乖乖被母親拎走。

  只是在離開之前,鈴木健太還是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

  意料之中,黑子靜也的臉上根本沒有一點淚痕,甚至還在氣鼓鼓地衝這邊做鬼臉。

  剛才的假哭,應該就是她在發現鈴木媽媽趕到後,緊急登場的即興表演。

  而鈴木健太的目光,卻鎖定在了她的身後。

  黑尾鐵朗就站在那裡。

  因為他個子高,想要將手搭在黑子靜也肩上的話,還需要微微俯下.身,才能夠到。

  或許是覺得這樣累得慌,黑尾鐵朗又順勢,索性把下巴直接抵在幼馴染的腦袋上。

  黑子靜也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她都懶得反抗,只是鼓著臉抱怨了幾句,大概是在嫌重之類的。

  但也很快,就被黑尾鐵朗三言兩語就哄好了。

  如果條件允許,鈴木健太倒真想拿起手機,把這一幕給照下來,好讓黑尾鐵朗瞧瞧自己這幅雙標的嘴臉。

  哪怕用腳想都知道,是這家伙故意把他老媽帶過來,還添油加醋地,抖了他一大堆秘密。

  可和輕佻歡快的語氣不同,黑尾鐵朗的表情並不得意。

  他環住幼馴染的肩,將黑子靜也整個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的同時,向來愛笑的嘴角卻往下放平,看起來相當冷淡。

  直勾勾地,黑尾鐵朗與鈴木健太對視。

  那不是挑釁,而是一種平靜卻飽含警告意味的目光。

  ——沒有下一次。

  如果鈴木健太這次還沒吃夠教訓,回頭再來找黑子靜也麻煩的話,下一次,就不只是這樣而已了。

  鈴木健太讀懂了這個眼神。

  ……護食的惡貓。

  當眾輸了球,耳朵還被老媽拎得發紅,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想。

  這小子還講不講道理了!拜托睜開眼睛看看清楚,到底誰才是占下風、容易被欺負的那方啊?!

  被圈在懷裡的黑子靜也,卻看不見這場眉眼官司。

  身上出了汗,黏糊糊又濕漉漉的,她總覺得不舒服,哪怕借用了研磨包裡的備用毛巾,也還是皺著臉。

  黑尾鐵朗便提議,讓大家一起去M記喝香草奶昔,正好蹭一下空調。

  當然,用的是鈴木健太的零花錢。

  獲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贊同。

  有了冷氣,黑子靜也才勉強打起一點精神,歪在哥哥身上,小口小口地咬著吸管,聽其他人講話。

  擁有共同敵人、一致對外的經歷,最能讓陌生人之間迅速熟絡起來。

  即便只是初次見面,青峰大輝也很快就融入了這邊的氛圍裡。

  不再搞什麼主人公的神秘做派,他重新做了自我介紹,跟黑尾鐵朗和荻原成浩聊得熱火朝天。

  「誒?原來青峰你家不住這附近啊。那還挺遠的。這次特意跑到這邊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黑尾鐵朗頗為好奇地提問。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青峰大輝表情突然一僵,整個人都像被石化了一樣,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青峰?」

  黑尾鐵朗忍不住伸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直到現在,青峰大輝終於想起了,還被自己一個人丟在精品店裡的幼馴染、桃井五月。

  剛才鈴木健太被他老媽揪著耳朵拎走的慘狀,依然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眼前。

  現在他感覺,可能不出意外,下一個就是自己了。

  青峰大輝猛地拍桌而起,連解釋都顧不上解釋一聲,就一路奪命狂奔。

  他一邊跑,還一邊虔誠祈禱,希望桃井五月還沉浸在精品店的那些玩意裡,沒有發現他跑路的事實。

  正准備跟青峰大輝交換聯絡方式的荻原成浩,甚至還沒來得及拿出手機。

  他有點遺憾地小聲嘟囔道:「還說下次也可以約著一起打球呢。」

  「沒辦法,巧克力君看起來好像真的有很著急的事情。而且他家離那麼遠,也不方便約人吧。」

  感覺血條又被香草奶昔和空調冷氣給救回來了,重新舒展開的黑子靜也,來回晃著小腿,笑眯眯地安慰。

  「反正有緣的話,肯定還會再見到的!」

  荻原成浩只好看開。

  喝完自己的那杯飲料,他同其他幾人揮手道別,先一步離開。

  走的時候,黑尾鐵朗還順手拎過靜也的書包,讓今天運動量嚴重超標的幼馴染,能稍微輕松一些。

  沒了旁人在場,孤爪研磨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

  還記著那些三分球的動作,他向幼馴染確認:「靜也你投三分球的時候,用的其實是『正面上手傳球』的姿勢吧?看起來好眼熟。」

  黑尾鐵朗提起了興趣。

  在等研磨轉述完比賽經過後,他更是爆發出缺德的誇張笑聲,並慘遭黑子靜也的追殺。

  「……反正只要球投進了不就行了嘛!」黑子靜也震怒。

  她追著逃竄的小黑,直接往前衝出十幾米遠。

  只剩下孤爪研磨和黑子哲也兩個人,被丟在原地,面面相覷。

  因為黑子哲也不打排球,對游戲也只是一般般的緣故,孤爪研磨和他的關系,相對沒有那麼親密。

  抓住書包肩帶的手指緊了緊,孤爪研磨猶豫片刻後,還是小小聲地開口問他:「黑子,打球開心嗎?」

  意料之外的詢問,讓黑子哲也不由愣了一下。

  那個瞬間,他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下午與隊友並肩作戰的畫面,是與荻原君的擊掌,是阿靜和青峰君閃閃發光的樣子。

  他不自覺露出了過於柔軟的笑意。

  「是,孤爪君。」黑子哲也認真地說,「和大家一起打籃球,讓我感覺很開心。」

  與之相似的表情,孤爪研磨也曾在小黑的臉上看到過。

  他低下眼睛,徹底放下心來。

  「……那就好。」

  夕陽余暉落在眼前,將跑遠的那兩個人的背影勾勒、拖長,與光同在,就快要融為一體。

  孤爪研磨側過臉,衝黑子哲也露出一個不太熟練的生疏笑容。

  「那,我們也要快點了。」

  他們試圖追上先行者的步伐。

  卻在半路上,看見了早就不知何時停下來,等他們趕到的黑尾鐵朗和黑子靜也,正在向這邊揮手示意。

  *** ***

  【一起回家吧。】


第20章

  雖然荻原成浩沒有交換成聯絡方式,但的確如黑子靜也所言,沒過幾天,他們就又在露天球場見到了特意跑過來的青峰大輝。

  這一次,他還帶上了他的小青梅、桃井五月。

  據桃井五月說,那天她一回頭,發現人不見了,到處找都找不到,還以為是哪個想不開的人.販.子,把笨蛋阿大拐走了,害怕得直抹眼淚,把店主都給嚇到了。

  店主連忙借用了自己的手機,讓她先聯絡一下大人。

  於是,等青峰大輝溜回精品店的時候,在那裡等著他的,不光是桃井五月,還有他面無表情的老媽。

  之後的事情,青峰大輝不願回憶。

  但從結果上來看,他是再也不敢私自跑路,並且終於學會了,要把小青梅隨身攜帶的基本常識。

  得知事件的來龍去脈後,黑子靜也等人,都是對青峰大輝一通指指點點。

  「五月還是太好說話了!巧克力君你可就知足吧你!」

  覺得仰著頭罵人沒氣勢,黑子靜也還特意爬到椅子上,強行拉高身高,俯視著心虛的青峰大輝,對他恨鐵不成鋼。

  「要是小黑或者研磨敢不打招呼,就把我一個人丟下……他們就完蛋了!完蛋了!」

  幫忙扶穩椅子的黑子哲也,這時候也抽空回頭,再補一刀。

  他認真道:「真差勁啊,青峰君。」

  往後踉蹌兩步,感覺被萬箭穿心了,青峰大輝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唯一還沒有發言的荻原成浩。

  荻原成浩拍了拍他的肩,神色鄭重。

  「如果有像桃井同學這樣漂亮又溫柔的幼馴染,卻還不懂得珍惜的話,麻煩請發給真正有需要的人。」

  比如他。

  ……所以!到底為什麼!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青梅竹馬的女孩子當幼馴染啦!這不公平!

  青峰大輝徹底陣亡。

  被哄得破涕為笑,桃井五月上前一步,與竹馬並肩,正式跟新朋友打招呼。

  不過,畢竟二人家住得遠,也不方便總是跑過來。

  而且他們都是同級生,隨著臨近畢業,大家不免都漸漸忙碌起來,減少了一起打球的約會。

  黑子兄妹開始沉浸在學習的苦海裡。

  為了應付雨森的入學考。

  雖說雨森中學是公立學校,沒有私立的門檻那麼高,但因為自身的偏差值和社團活動都很不錯,競爭壓力也還是有一點的。

  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也硬是擠出了時間,固定每晚替二人補習。

  這也是慣例了。

  每次期末考的時候,他們雖然年級不同,卻都會湊到一塊復習——或者說,負責答疑。

  黑子哲也倒不算太讓人操心。

  因為喜歡讀書的緣故,他的國文很拿手,至於其他科目,也都比較平均,算是普普通通的不出錯,正常發揮就好。

  問題主要在黑子靜也身上。

  她偏科嚴重。

  數學、物理等,以理解和應用為主的科目,她基本都能拿個很漂亮的成績。

  但一到歷史這種需要死記硬背的東西,就完全不行了。

  眼見著在黑子靜也筆下,江戶幕府第一代征夷大將軍都要換人做了,黑尾鐵朗忍不住頭疼地嘆了口氣。

  於是黑子靜也立刻就知道,自己八成又寫錯了。

  放下筆,她生無可戀地趴到桌子上,快要就地融化成一團。

  「……歷史真討厭!為什麼有這麼多東西要背啦!幕府是1603年還是多少多少年成立的,真的那麼重要嗎?!」

  引起了隔壁那桌的注意。

  對上研磨詢問意味的目光,黑尾鐵朗笑容無奈,只能沒辦法地聳聳肩,示意換人交班。

  雖然他的成績,大概也可以算是個績優生。

  但基本是靠他超強的時間管理,把排球訓練占用的時間,都想辦法從其他地方加倍補回來,主打一個勤學刻苦。

  孤爪研磨則不同。

  他是真的聰明,從小學東西就特別快,而且不管學的是什麼,都能迅速上手,還很擅長梳理和總結技巧。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一邊打排球,一邊沉迷游戲,還能同時輕輕松松盤踞在年級前十的位置。

  黑尾鐵朗都覺得,如果研磨再多在課業上花點功夫,可能年級第一的寶座就要換人常駐了。

  因為,當研磨認真對待學習的時候——

  「沒關系,靜也。」

  貼著黑子靜也坐下,孤爪研磨俯身,小心地、慢慢地,卻又熟練地,摸了摸那顆正垂頭喪氣的腦袋。

  他彎起眼睛,語氣難得堅定:「我會讓靜也考過的。」

  ——不是安慰,而是事實。

  每一次,當黑子靜也面臨大考的時候,孤爪研磨都會重新過一遍今年歷史課的教材和卷子,幫她押題。

  而且押得十拿九穩。

  客觀來說,黑子靜也每年暑假不用被抓去補考,孤爪研磨功不可沒。

  但黑尾鐵朗覺得,不能讓她在學業上過於依賴研磨,養成投機取巧的習慣,所以這樣的場外支援,也只限定在歷史的重要考試上。

  事實上,以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的成績,在擇校這件事上,他們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當初之所以去了雨森中學,也多少是有考慮到黑子兄妹的狀況。

  自然不會讓他們被入學測試這一關給難倒。

  為了調動靜也的積極性,黑尾鐵朗還見縫插針地給她畫餅,描述他們未來的美好校園時光。

  「靜也不是不想當經理嗎?不過雨森有社團分的要求,我可以幫你在排球部掛個名,不用你干活。然後你一三五來看我和研磨訓練,二四六去籃球部找哲也,怎麼樣!」

  孤爪研磨不得不潑他冷水:「教練不會同意的吧。」

  「哼哼,明年我可就是隊長了!回頭跟教練好好商量一下,總有辦法的嘛。」

  說到一半,黑尾鐵朗還搭上研磨的肩,笑眯眯地拖人一起下水。

  「後年的話,雖然我就不在雨森了,但研磨肯定也會成為三年級的主力。到時候,就輪到你來負責罩著靜也了哦?要加油啊,研磨。」

  孤爪研磨表情無語。

  還是黑子哲也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黑尾君,看起來好像新聞上會出現的那種,專門從事傳.銷.詐.騙案件的壞人啊。」他說。

  黑尾鐵朗覺得自己被人.身.攻.擊了,而且他有證據!

  不過,升學這件事,其實也不是沒有捷徑。

  除去常規的入學考試,私立學校的話,因為重視社團活動成績,每年都會留出一部分名額,專門用來招收特長生。

  雖然黑子靜也目前沒有在任何比賽中取得成績,但因為她經常隨貓又育史一起,出席音駒與各大豪強學校的比賽,在高中排球教練的圈子裡,倒是小有名氣。

  尤其是宮城縣和東京這一帶,都知道貓又育史有這麼一位小弟子。

  事實上,黑子靜也已經收到了來自梟谷學園的參觀邀請函。

  據說是白鳥澤的鷲匠教練,為她擬了推薦信,然後由高中排球部的暗路教練做主,替她爭取到初中部的特長生名額。

  雖說所有人都默認,黑子靜也高中一定會去音駒,但好消息是,音駒它可沒有初中部啊!

  於是各家教練都摩拳擦掌,准備趁機挖了貓又育史養好的這顆小白菜。

  參觀時間就定在這周末。

  雖然黑子靜也已經打定主意要去雨森了,可長輩的好意也不能直接回絕,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

  她專程去了梟谷學園一趟。

  不得不說,梟谷不愧是東京偏差值前幾的私立學校,有錢是真有錢,校園設施都跟嶄新的一樣,比宮城縣的白鳥澤還要豪華。

  淺灰色的西式制服很漂亮,食堂也好吃,連體育館都比音駒大了不止一圈。

  想起音駒那個幾十年沒裝修過、空調都不太制冷的老體育館,黑子靜也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難怪東京幾所豪強學校組成的排球部聯盟,要被冠以「梟谷學院聯盟」的名號。

  這一刻,公立和私立學校在經費上的懸殊差距,被凸顯得格外殘忍。

  但黑子靜也還是婉拒了暗路教練的邀請。

  暗路健行詢問到原因後,也並沒有勉強或是不滿,自然而然地轉開了話題,開始閑聊一些和排球相關的趣事。

  聽說暗路教練最近在篩選,梟谷排球部來年的特招生候選名單,黑子靜也便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眼。

  意外瞧見了木兔光太郎的名字。

  不,或許不該說是「意外」。

  正如本人的名字一般,木兔光太郎是個像太陽那樣、會發出光芒的神奇貓頭鷹,無論放到哪裡,都能輕易引起觀眾的注意。

  黑子靜也至今依然認為,對方將來會成為一位冉冉升起的明星選手。

  或許已經近在眼前。

  所以,她抽出了那張資料,站在教練的角度,重新向暗路教練推薦了木兔光太郎。

  ………………

  …………

  ……

  參觀流程結束。

  當黑子靜也走出梟谷的時候,就看到兩個幼馴染和木兔光太郎,站在附近的樹蔭下。

  是一直盯著大門口的木兔光太郎,第一個發現她的。

  「Hey Hey Hey!小教練!這裡這裡!」

  眼睛一亮,木兔光太郎蹦蹦跳跳地揮著手,向黑子靜也示意。

  雖然黑子靜也早就說過,為了方便區分她和哥哥,直接叫她的名字就好,但木兔光太郎還是堅持叫她「小教練」。

  因為這個聽起來很酷的樣子!

  黑子靜也只好隨他。

  這次也是醜三和雨森打練習賽,結束時間剛好差不多,三個人就索性一起來梟谷接人了。

  黑尾鐵朗特意強調,這次贏的也是他們。

  急得木兔光太郎又在那裡大喊大叫。

  為了轉移話題,黑子靜也順口提起了,她剛才向梟谷推薦了木兔光太郎的事。

  同時只能思考一件事的貓頭鷹,果然忘了剛才那一茬。

  木兔光太郎撓了撓頭。

  「誒?梟谷嗎?但我打算和黑尾一起去音駒來著。因為,小教練和孤爪也會去音駒的吧!那我們高中就可以一起打排球了!Hey!」

  他說著說著,又把自己哄開心了。

  結果,黑尾鐵朗面露嫌棄。

  連孤爪研磨都欲言又止:「……老實說,感覺,我可能沒辦法和木兔學長一隊。會很累吧?」

  貓頭鷹震驚。

  貓頭鷹石化。

  貓頭鷹開啟消極模式。

  於是,只能由黑子靜也繼續轉移話題。

  「音駒的話,我倒是也有跟貓又老師說過。但是,音駒是公立學校,也沒有特長生的名額,恐怕很難開出什麼特別優渥的條件。梟谷就不一樣了。」

  「雖然我也很期待那樣的高中生活,不過我還是建議木兔前輩,先親自去學校參觀、跟負責的教練交談過,再慎重地決定吧。」

  「就算我們不在一隊,其實也沒關系啊。」

  她側過臉,向怔怔看著自己的木兔光太郎微笑。

  「不管在哪裡,只要不斷變強,去到更大的舞台,就一定會遇到更強的對手,也一定會見到,讓木兔前輩覺得『認識他們真是太好了』的隊友。」

  「像漫畫的主人公一樣,各自修行,然後約定在頂峰相見的話,不是也很帥氣嗎?」

  「所以,木兔前輩要做出一個,讓自己五年以後、十年以後,回頭再看,也依然不會覺得後悔的選擇才行啊。」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木兔光太郎試圖思考。

  但等他們走到各自回家的岔路口時,思緒也依然還是一頭亂糟糟的毛線團。

  黑尾鐵朗便拍了拍他的肩,還叮囑他別太勉強自己,本來人就不太聰明了,小心再用腦過度,會把腦袋燒壞。

  因為語氣太溫柔,飽含著擔憂,木兔光太郎下意識點了點頭。

  黑尾鐵朗頓時笑得過於囂張。

  隨後,終於反應過來哪裡不太對勁的貓頭鷹,再次掀起了與貓的大戰。

  而已經習慣了這一切的孤爪研磨,連嘆氣都不嘆了,面不改色地掏出游戲機,合理利用碎片時間。

  黑子靜也哭笑不得。

  又這麼折騰了好一會兒,等她到家的時候,天色也漸漸黯淡下去,夕陽的余暉都被燃燒殆盡。

  家裡人也都到齊了。

  包括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去梟谷接她的哥哥。

  但並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黑子靜也先是說自己婉拒了梟谷學院的邀請,然後就想往廚房鑽,看看晚上有什麼好吃的。

  父親卻忽然叫住了她。

  「靜也,我們今天得商量一下……不,是爸爸媽媽有件事情,不得不告訴你。」

  他語氣盡量平和地,將下午和妻子、和哲也一起討論出來的說法,委婉轉述給女兒聽。

  即便如此,黑子靜也仍然像是沒有聽懂一般。

  「……誒?我們要搬家了?很遠嗎?」

  她茫然地重復了一遍。


第21章

  這次黑子家計劃搬家,是因為父親的工作出現了調動,需要搬去離新的辦公地點更近的地方。

  好消息:沒有想像中那麼遠,還在東京。

  壞消息:距離現在這個家,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左右的路程,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是「近」。

  雖然暫時還沒有找好新房子的選址,但按照目前的行程安排,他們應該會在黑子兄妹畢業後的那個暑假搬走。

  這並不是一個容易說出口的話題。

  因為父母都知道,兩個孩子早早就同鄰居家的孤爪研磨和黑尾鐵朗約定好了,要一起升入雨森中學。

  尤其黑子靜也,跟幼馴染的關系很是要好。

  明明從小就是不愛動、討厭出汗的性格,卻願意陪著他們,一頭扎進了排球的世界,開始認真鑽研自己沒那麼熱愛的體育競技。

  也正是因為彼此親密無間,分別才會顯得格外……讓人難以接受。

  所以,父母再三猶豫後,特意先跟作為哥哥的哲也說明了情況,想要征詢他的建議。

  因為哲也一定是世界上最了解靜也的那個人。

  黑子哲也卻說,他們只要像告知自己一樣,把阿靜當成大人,然後認真地、好好地、普通地,跟她說明情況就好。

  父母聽取了這個建議。

  仔細將前因後果都解釋清楚,父親看著陷入沉默的黑子靜也,耐心等她消化完這些信息。

  黑子靜也本能地看向哥哥。

  那些猝不及防的動搖和慌亂情緒,在得到溫和而平靜的目光回視後,被迅速撫平。

  仿佛從中汲取到力量,她擰著手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小聲地問:「搬家了的話,就不能去雨森了嗎?」

  並非抱怨或者撒嬌,而是一種帶著茫然的詢問口吻。

  「當然不是。如果靜也想要繼續申請雨森中學的話,爸爸媽媽也會依然支持你的決定。但是,前提是靜也要好好想清楚。」

  母親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將天平兩端的代價剖析給她聽。

  「如果去雨森,那就意味著初中三年,靜也每天都要在路上用掉至少兩個小時的時間。如果再算上放學後的部活,可能晚上到家就要七點往後了。」

  「當別人利用這段時間,去學習或者玩樂的時候,靜也只能往返趕路。而且,哲也已經說了,他一定會陪你去同一所學校。」

  黑子靜也聞言,猛地抬起頭來。

  迎上的,卻是母親絕無一絲不滿的笑容,甚至衝俏皮地她眨了眨眼睛。

  「媽媽也是從靜也這個年紀長大的,所以我知道的哦?對於靜也和黑尾君、孤爪君他們來說,約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總而言之!不管靜也決定怎麼做,只要是你確定不會後悔的選擇,爸爸媽媽都會尊重你們的!」

  「所以不要害怕。我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考慮。」

  為了安撫兩個孩子的心情,黑子媽媽今晚,還特意做了兄妹最喜歡的漢堡肉和蛋包飯,是超級豪華大餐。

  但向來捧場的饞嘴小貓,這一次卻吃得安安靜靜的。

  用餐結束後,衝表情擔憂的父母搖了搖頭,看起來依然鎮靜、十分可靠的黑子哲也,便把妹妹牽去了房間。

  黑子靜也坐在旁邊,也不說話,就是把腦袋埋進哥哥的頸窩處,努力思考自己應該怎麼做。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達成讓大家都不要不開心的Happy Ending呢?

  可她太笨了,始終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黑子靜也氣鼓鼓地,拿頭撞了撞哥哥的肩膀,指望能像對付接收信號不良的電視機一樣,靠拍一拍解決問題。

  總是拿她沒辦法的兄長,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將掌心墊在自己肩胛骨和妹妹的額頭之間,省得她會疼。

  但這一次,黑子哲也無法替她做出決定。

  不過,擔心再這樣放著不管,對方恐怕今晚,乃至搬家前的這一整段時間,都很難睡個好覺,黑子哲也還是退了半步,給出提示。

  「要不要先去和黑尾君談談看呢?阿靜一直都很信賴黑尾君的判斷吧。」他問。

  黑子靜也眼睛一亮。

  抓住哥哥一起,她立刻一溜小跑地下樓,出門左拐,敲開了黑尾家的大門。

  黑尾鐵朗當時正在溫習功課。

  得知黑子兄妹突然過來,他雖然困惑,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放下習題卷,親自去玄關接人。

  看見的,卻是一個蔫嗒嗒的、好像被誰欺負了一樣的靜也。

  更叫人不安的是,靜也竟然一見了他,就仿佛再也壓制不住情緒似的,嘴角一癟,衝過來抱住他的腰,開始滋兒哇地亂叫。

  他甚至分辨不清對方到底在說什麼,只知道,幼馴染的語氣聽起來特別特別委屈、特別特別可憐,急需要他的庇護。

  黑尾鐵朗蹙起眉。

  向來總是掛著輕佻笑意的唇角緊緊抿起,剝落了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的笑容後,本就身形高挑的少年,在冷下臉時,那份潛藏的尖銳攻擊性,就被愈發凸顯出來。

  但他條件反射張開的手臂、耐心拍撫的動作,卻一如既往的溫柔,給予人強大的支援與安心感。

  黑尾鐵朗環著幼馴染的肩背,如同用自己的身體,建築起一個臨時的、卻堅不可摧的堡壘,將被雨打濕的小貓藏了起來。

  他同時語氣含笑:「哎呀呀,這是怎麼了?好熱情的待遇,真難得啊。要麼靜也你再等我兩分鐘,我回房間去拿個手機,讓我拍照留念一下?」

  黑子靜也:?

  於是,也理所當然地,被氣急敗壞的小貓咬了一口。

  彎起眉眼,黑尾鐵朗還故意裝出一副慘叫的滑稽樣子,等把靜也的情緒哄好之後,才帶兄妹二人回了自己的房間。

  隨手將攤開的習題卷和課本都合上,他又去廚房倒了三杯果汁來,做好促膝長談的准備。

  卻沒有料到,是個比「靜也被欺負了」更糟糕的、超出全部預期的壞消息。

  聽到「搬家」二字的時候,黑尾鐵朗不免動作一頓,怔在了原地。

  或許在那一瞬間,他毫無根據、並無道理地,湧生出一股「有什麼被奪走了」的錯覺。

  但當下一秒,與黑子靜也想要尋求幫助的期待目光相觸時,黑尾鐵朗便本能地收斂起了所有動搖,向她展露出無懈可擊的,如同大人一般的從容。

  「靜也和哲也要搬家啊……距離填報志願學校的日子可不遠了,那我們得抓緊時間,重新做學校規劃才行。」

  原本以為的地覆天翻,卻被幼馴染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黑子靜也呆呆地看著對方,有些反應不過來。

  「小黑不生氣嗎?」她神色不解。

  黑尾鐵朗當即表現出更為浮誇的疑惑,反問她,自己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如果不是為了我和哥哥,小黑和研磨應該可以去更好的學校吧?」

  黑尾鐵朗一愣。

  事實上,他們從未和靜也提起過,這個二人間秘而不宣的默契。

  可他的幼馴染低下頭,很小聲卻又很堅定地說:「我知道的。就算小黑和研磨不說……我也知道的。」

  所以,他還能拿這個人怎麼辦呢?

  黑尾鐵朗只能失笑,伸手去揉靜也的腦袋,也趁機不讓她再抬頭看見,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

  「雖然我是覺得有點遺憾啦,但是,也不是靜也想要搬家的,對吧?所以,這絕對不是靜也的錯啊。」

  「而且雨森是早上八點半開始早自習,排球部和籃球部的晨訓是七點,算上至少一小時的路程,如果靜也繼續在雨森讀書,意味著每天五點多就要起床哦?」

  「這樣絕對不行。」

  原本撫摸發頂的掌心,順著耳朵的輪廓往下,黑尾鐵朗笑眯眯地,用指尖捏了捏幼馴染的臉。

  「充足的睡眠,對正處於發育期的青少年,可是很重要的!靜也本來就小小的一只,再不好好睡覺的話,小心以後會被風吹跑咯。」

  鼓起臉頰,黑子靜也被捏得口齒不清,含含糊糊地要抗議。

  黑尾鐵朗便一邊用手指逗她,一邊向旁邊的哲也確認:「順帶一提,你們應該還沒跟研磨說這件事吧?」

  沒有辜負同伴的期望,黑子哲也搖頭否認。

  黑尾鐵朗松了口氣。

  「這樣啊……既然這樣,那個,要麼暫時就先別跟研磨說了?研磨那邊,等我們商量一下再……」

  卻不等他說完後半句,最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出現了。

  「——先別跟我說什麼?」

  房間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孤爪研磨拿著幾本筆記本,從門後探出了半個腦袋,看向屋內的三人。

  因為彼此都太過熟悉,他和小黑去對方的房間時,向來都習慣了直接推門進去,更不存在什麼「做客之前要提前打招呼」的規矩。

  黑尾鐵朗瞬間沒了聲音。

  這應該是最不妙的攤牌現場了。

  倘若再強行用謊言遮掩,先不說能不能騙過對他人情緒極為敏.感的研磨,只會讓事態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黑尾鐵朗當機立斷,選擇向研磨坦白。

  不得不說,研磨的表現,意外得,比他想像中要平靜很多,但黑尾鐵朗卻不敢就此松口氣。

  因為,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孤爪研磨並沒有流露出遺憾或者失落的情緒,反而認真地思考起對策。

  「自行車的話,應該壓縮路程時間吧?我記得小黑會騎。或者,我可以和爸爸媽媽說,把書房騰出來給靜也住。小黑家應該也有閑置的客房?如果去好好拜托大人,我覺得應該……」

  但孤爪研磨最後還是沒有把話說完。

  咽下了幾乎落到舌尖上的發音,他止住話頭,向來表情不怎麼外露的臉上,呈現出接近錯愕的迷茫神態,仿佛看到了什麼截然陌生的事物。

  因為他看清了面前三人的真正情緒。

  尤其是面露無奈的小黑,跟表情為難又不安的靜也,都在用每一處細節拉響警.報,暗示著他停下。

  孤爪研磨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那句話真正的意思。

  「所以,你們不是在想解決辦法,而是在考慮怎麼通知我……嗎?」

  慢慢地咬下最後一個字,他指尖逐漸用力收緊,將帶來的那些筆記本往懷裡一撞,隨後低下頭,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企圖開口緩和氣氛的小黑。

  「我明白了。那恕我打擾了。」

  硬邦邦地丟下這句話後,孤爪研磨轉身就走。

  「喂!研磨!」

  黑尾鐵朗倒是想把人攔下來解釋,可向來不太擅長跑步的研磨,這次卻比他更快了一步。

  等他追出走廊的時候,對方甚至連人影都瞧不見了,還惹來了祖父擔憂意味的目光。

  黑尾鐵朗連忙敷衍過去,只說是研磨急著回家打游戲。

  一只手扶在門邊,他頭疼地嘆了口氣,只能回頭看向屋內。

  跟黑子哲也交換了個眼神,示意他們一人負責一邊,便把房間留給這對兄妹,自己追去了旁邊的孤爪家。

  好在,黑尾鐵朗同樣擁有隨意出入研磨房間的權利,不需要額外的允許。

  等他推門而入的時候,拉上窗簾又沒有點燈的屋子裡,唯一的光源,就是正在游戲中的電視屏幕。

  孤爪研磨則用被子,把本人裹得只剩腦袋在外面,像只正努力保護著自己的蠶蛹。

  即便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他也沒有抬頭,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看,一句話都不說。

  但他也並未拒絕幼馴染的靠近。

  黑尾鐵朗沒擅自開燈,因為對於研磨來說,這樣昏暗的光線環境,才是最令人安心的。

  憑借著對這個房間擺設的熟悉程度,哪怕摸黑前進,他也照樣暢通無阻。

  唯獨踩到了本不該出現在地上的幾本筆記本。

  黑尾鐵朗拿起來的時候,還順手翻了翻,不出所料,果然是研磨在給靜也准備歷史的押題材料。

  剛才之所以去他家裡找他,估計也是為了這個。

  黑尾鐵朗又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將認真總結了歷年出題規律的筆記本,都好好地放回書桌上,然後他才在幼馴染的旁邊落座。

  「勇者已經Game Over了哦,研磨。」黑尾鐵朗提醒道。

  事實上,從他推開門開始,電視屏幕就一直停留在這個「游戲結束」的畫面了。

  而孤爪研磨被揭穿後的第一反應,是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連腦袋也一起徹底蓋住。

  像個掩耳盜鈴的笨蛋。

  於是黑尾鐵朗又說:「靜也剛才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好像要哭了。」

  聞言,「蠶蛹」猶豫地蠕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說話。

  黑尾鐵朗不得不再次意識到,貓的確是一種很不好養的生物。

  因為需要足夠的安全感和絕對的偏愛,所以,也會理所當然地,縱容出這樣任性又難搞的性格。

  無論是靜也,還是研磨。

  不過,作為負責縱容的始作俑者之一,他似乎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就是。

  是他心甘情願,也迫不及待想要背負的責任。

  黑尾鐵朗繼續語調輕快地開口。

  「所以說,既然研磨相信靜也能兼顧排球和籃球,為什麼就覺得她和哲也搬走之後,我們就不再是好朋友了呢?只是稍微住得遠了點,但也還在東京嘛。」

  這一次,孤爪研磨終於有了反饋。

  他從被子中鑽出腦袋,琥珀色的眼睛,一眼不錯地盯著幼馴染看,然後一字一頓地問:「這個,真的是小黑的真心話嗎?」

  在這樣仿若剖骨洞悉的目光下,黑尾鐵朗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自己的猜測被二次驗證,孤爪研磨卻露出了愈發失望的表情,又重新把自己藏起來,只有聲音悶悶地傳來。

  「還是不一樣的,對吧?人類小孩是忘性很大的生物。小黑之前,也會和住在附近的本田一起打籃球。可在他搬走之後,你們還會像過去一樣,經常保持聯絡嗎?」

  「而且,靜也喜歡的東西太多了,被她吸引的人也很多。小黑也是。你們的好友位,總是在不斷增加新的角色。但我只有你們,也不想更新版本。」

  指尖慢慢用力,孤爪研磨裹緊了被子,聲音很輕。

  他在難過。

  「……小黑,我不想成為一款被靜也通關的游戲。」

  不管再有趣、再喜歡的游戲,一旦被通關,就會躺在倉庫裡落灰,只有當玩家偶爾翻看獎杯記錄的時候,才會用懷念的口吻,稱贊那是陪伴了自己一段時間的好游戲。

  僅此而已。

  因為,總有更新發售的游戲,在等待玩家開啟下一個挑戰。

  孤爪研磨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很少能聽研磨一口氣說這麼一長串,黑尾鐵朗卻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為這番難得坦率的真心話而感動,還是替自己覺得頭疼。

  可暫時的分別,也是青春期生長痛必經的一環。

  沒有強行把幼馴染拽出來,他隔著被子,攬住研磨的肩膀,聲音放得愈發柔和,耐心將對方回避的種種症結,都掰開了、揉碎了地解釋清楚。

  「但是研磨也清楚,靜也他們不可能繼續在雨森上學吧?先不說通勤路程太長了,而且,就算我們家有空房,也不能要求他們離開父母,住在別人家裡啊。」

  「寄人籬下是一種很難受的滋味,跟做客來玩不一樣。靜也更不是路上撿到的小貓,只需要在屋裡隨便擺一個紙箱,就能滿足的。」

  說到這裡,黑尾鐵朗又話鋒一轉,帶了些鄭重嚴肅的意味。

  「再說了,這次也是因為黑子叔叔的工作出現變動,他們才不得不搬家的。研磨這樣對靜也,也不公平,對吧?」

  再沒有鬧別扭的理由,孤爪研磨的肩膀往下一耷拉,像是被雨打濕後縮水的小動物,變成了更小的一團。

  但他依然固執地重復:「不要Game Over。」

  「當然不會Game Over啊!」

  聽出了幼馴染語氣中的松動,黑尾鐵朗乘勝追擊,果斷發揮在比賽中舌戰群儒的好口才,給研磨畫餅。

  「只是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罷了。而且,就算靜也現在沒有搬家,等到高中畢業之後,不管是去念大學還是去工作,我們也遲早要各自行動的。」

  「想要達成研磨喜歡的Happy Ending就只有一個辦法,想知道嗎?」

  孤爪研磨點頭。

  黑尾鐵朗卻在此時,突然抽回了手。

  他雙手環胸,壞笑著彎起眼睛,將語調拖長:「聊天的時候,要看著彼此的眼睛才禮貌吧?研磨都不正眼看我一下的。我傷心了哦。」

  貓貓無語,但貓貓忍不住探頭。

  黑尾鐵朗便趁機摸了摸研磨的腦袋。

  「因為現在我們都還是沒有能力承擔自己生活的小孩子,所以才沒有辦法做選擇。如果研磨真的不想分開,想要更長久地在一起的話,那就努力,去變成更厲害的大人吧。」

  看著那對琥珀色的、像貓一樣的眼睛,他笑了笑,語氣卻是認真的。

  「這樣的話,就算以後我們從事不同的工作,也可以買很近的房子,做真正的、一輩子的鄰居了。」

  太過輕描淡寫的口吻,又堅定得仿佛在陳述事實。

  讓孤爪研磨不得不懷疑,這其實是小黑制定已久的計劃,只不過今天才分享給了他,與他同謀。

  「……小黑,想得好遠。像大人一樣。」

  聽到幼馴染的感慨,黑尾鐵朗只是低下眼睛,微笑不語。

  不過是因為,他處在離異家庭的背景下,所以才會過早地,考慮起「分別」這件事。

  「畢竟我本來就比研磨要大一歲嘛!」

  依舊是輕快的語調,黑尾鐵朗勾住研磨的肩膀,笑眯眯地說:「我也想快點長大,保護研磨和靜也啊。」

  他的本意,其實是逗研磨反駁,順勢把這個話題揭過去而已。

  可孤爪研磨卻並沒有掙扎。

  不善言辭的小貓,別過了視線,又小小聲地澄清:「小黑很厲害……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反倒叫黑尾鐵朗手足無措。

  他愣了一會兒,才勉強回神,連忙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再將人打包帶回自己家。

  靜也和哲也還在那邊。

  好笑的是,黑尾鐵朗剛推開門,還沒來得及說明情況,就聽到兩句異口同聲的「對不起」,幾乎疊成了二重唱。

  分別來自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

  他與哲也對視一眼,兩位飼養員也都忍俊不禁。

  總之,他們又翻出了黑尾鐵朗之前存的學校信息和地圖,開始重新幫黑子兄妹,篩選合適的志願學校。

  最後定下了帝光中學。

  離新家比較近,籃球部很有名,而且聽說青峰大輝和桃井五也月要去那邊,可以相互有個照應。

  不過,帝光是排名很靠前的私立學校,門檻自然不低。

  復習計劃也要相應地做調整。

  敲定了初步的行動方針後,眼見時間也不早了,黑尾鐵朗便催各人回各家,不許再熬夜。

  送走了三人,他才剛回臥室,准備坐下來,把之前沒做完的卷子先給做完,卻又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是黑子靜也去而復返。

  「……靜也?」

  沒看到哲也跟著,黑尾鐵朗下意識上前幾步,將幼馴染拉進溫暖明亮的屋內,耐心問她怎麼了。

  黑子靜也卻面露遲疑。

  她其實根本還沒有組織好語言,只是完全憑本能覺得,不可以就這樣離開、放小黑一個人待著,所以就跑了過來。

  因為明明小黑也在難過。

  但和研磨不一樣,小黑覺得自己是「守護者」,所以從來不會把難過說出來,哪怕輸球了要哭,也都會躲到角落裡偷偷地哭。

  哥哥說,這是男孩子的自尊心,不要戳穿比較好。

  那麼,就不可以說「對不起,讓小黑傷心了」這樣的話。

  呆呆地跟小黑對視,黑子靜也糾結了好久,最後選擇張開手,向幼馴染露出一如既往的燦爛笑容。

  「小黑,抱抱我吧?」

  在他們的生態裡,擁抱和摸頭都意味著「撒嬌」。至少她自己很喜歡這種互動,會讓她覺得安心。

  可小黑就從來沒有對她或者研磨撒過嬌,一直都是給予安慰的那一方。

  如果小黑是因為害羞才不說的話,那麼,換她來索要擁抱的話,會不會讓小黑稍微高興一點呢?

  畢竟,擁抱本身帶來的溫度,並不會因為語言的先後順序而改變。

  越想越有道理,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的黑子靜也,天空藍的眼睛愈發明亮,連伸出去討要擁抱的手,都更理直氣壯起來。

  ——就算小黑不說,她也能知道。

  但這句話即便反過來,也依然成立。

  幾乎是瞬間就讀懂了幼馴染的行動和思路,黑尾鐵朗失神片刻後,再度彎起眉眼。

  他收攏指尖,俯身擁抱他小小的幼馴染。

  或是,被給予了這個擁抱。

  ………………

  …………

  ……

  然而,搬家之前,還有一件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在一個周末,黑子靜也照常造訪了貓又老師的家,目的卻是為了道歉。

  她說明了自己即將搬家、准備升入帝光中學,以及——並不打算加入帝光排球部的計劃。

  從一開始,黑子靜也之所以會選擇排球,就只是為了小黑和研磨而已。

  既然現在暫時跟幼馴染分開,哥哥又喜歡上了籃球,她自然沒有繼續堅守在排球部的理由。

  可哪怕已經下定了決心,但在面對一手教導自己的貓又老師時,黑子靜也還是無法不感到愧疚。

  她低下頭,再次鄭重地道歉。

  卻被貓又育史阻止。

  「為什麼要道歉?事實上,早在你說,對白鳥澤那套方法不感興趣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應該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了。」

  沒有任何氣惱或是不滿,貓又育史笑呵呵地這樣說。

  他是音駒的總教練,帶過了一批又一批學生,自然多少有些識人的本事,足以看清這位小弟子的本質。

  黑子靜也並不渴望勝利。

  她飛速成長的動力,除去對「未知」的好奇心以外,更多的,還是想要看到身邊的人,在比賽勝利的瞬間,那副滿心喜悅的耀眼姿態。

  倘若她真的熱愛排球,又怎麼會止步於旁觀,始終不肯親自站上球場呢?

  「和那些追逐勝利的選手不同,靜也,你是能夠為了他人而閃閃發光的類型。所以,不可以低頭道歉啊。」

  貓又育史拍了拍小弟子的腦袋,示意她抬起頭。

  畢竟,排球本就是一項,要人一直一直向上看的運動。

  「排球也好,籃球也好,都不要放棄,變得再更加貪婪一點吧?如果是靜也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

  「去不斷挖掘自己的可能性,不要留下讓自己後悔的機會——這就是人年輕時該做的事情。至於旁人的評價,根本不重要。包括我在內。」

  說到這裡,貓又育史眯起眼睛,眺望向無邊無際的萬裡晴空。

  想起當年跟烏養一系的戲言,他不由笑了笑,將那番話原摸原樣地重復了一遍,說給黑子靜也聽。

  「我們也不過是擅自種下了種子,又擅自期待花開的老家伙而已。」

  這就是教練的工作。

  比起這個,貓又育史倒是更在意,他的這位弟子,在作為「小教練」的這段時日裡,哪怕一瞬也好,是否感到過發自內心的喜悅。

  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黑子靜也帶著濃厚鼻音的哭腔,用力「嗯」了一聲。

  貓又育史便哈哈大笑:「這樣啊。這樣就足夠了。」

  隨後,他也提到,烏養一系已經因病引退,而他自己也逐漸感到力不從心,計劃在來年的5月辭職。

  烏野和音駒關於「垃圾場決戰」的約定,仍然沒能實現。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天啊。」

  貓又育史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是那種並不太抱希望的感慨口吻。

  已經哭成小花貓的黑子靜也,卻斬釘截鐵般,做出了肯定的答復。

  「會的!一定會的!」

  臉頰都被淚水染成濕漉漉的一團,她分明抽咽得都說不清話了,卻還是一口咬死,不留任何回旋余地。

  「因、因為,期待著這場因緣對決的人,並不只有我們,對吧?烏養教練的學生也好,直井先生(音駒教練)也好,誰都不會放棄的!」

  「……如果直井先生敢放棄的話,我就去幫貓又老師敲他的腦袋!把他敲到清醒過來為止!」

  貓又育史在心裡比劃了一下,直井那小子跟靜也的身高差,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了笑。

  他將紙巾遞給小弟子,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答應。

  「啊。那就拜托你了。順帶一提,我也跟直井那邊打過招呼了,不管什麼時候,都歡迎你去音駒排球部參觀。」

  「時不時幫我去監督監督吧。如果直井表現太差,被你抓住了把柄,要記得回來跟我打小報告哦?我幫你去訓那小子,保管他不敢有意見。」

  黑子靜也攥緊拳頭,表情嚴肅,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見狀,貓又育史提前給直井學默哀三秒鐘。

  任何人的偷懶或是不長進,在這對永遠望向勝利的眼睛前,都只會無所遁形。

  他忍不住抬手,又摸了摸小弟子毛絨絨的腦袋,語氣中既有大貓對幼貓的憐愛,也有對未來寄予的無限期待。

  「——去創造屬於你的下一個時代吧,小教練。」

  ………………

  …………

  ……

  即便再不情願,時間也不會停下腳步。

  到了搬家的那一日,走動頻繁的黑尾家和孤爪家,自然是要來送鄰居離開的。

  黑尾鐵朗叮囑靜也要聽哥哥的話,不能再那麼挑食,晚上不許熬夜打游戲,每天都要跟他們聯絡,等周末大家再約見面。

  然後,孤爪研磨轉手就把自己之前淘汰的那台舊游戲機,塞給了靜也,說是以後也可以繼續聯機打游戲。

  黑尾鐵朗深呼吸。

  他給了哲也一個眼神,對方立刻面無表情地比劃了個「OK」的手勢,表示自己會盯著妹妹的。

  歡送會開到一半,從「野生」進化到「家養」的貓頭鷹,也撲騰著翅膀,風風火火地衝了過來。

  卻是一只難得表情嚴肅的貓頭鷹。

  「……我會做到的!」

  剛一見面,黑子靜也還來不及打招呼,就聽到木兔光太郎忽然來了這麼一句,類似承諾的開場白。

  已經習慣了去遷就小教練的身高,不再需要提醒,體格高大的少年便自覺俯.下.身來,動作流暢得近乎溫馴。

  但他的目光卻一點也不乖巧,更像是猛禽鎖定獵物時的堅定。

  以及太陽般,讓人不得不去相信的強大自信。

  「教練的榮譽來自選手的成績。那我就去成為數進一根手指的王牌,抵達更大的舞台!」

  「到那個時候,就算靜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沒辦法親自到現場來看,也沒關系,注視著電視裡的我吧!」

  「黑子靜也是木兔光太郎的小教練,我一定會這麼告訴所有人的!」

  這是他抓著姐姐幫忙,苦思冥想了好幾個晚上,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臨別禮物。

  貓頭鷹驕傲地挺起胸膛。

  而黑子哲也側過臉,半信半疑地,小聲詢問與之更熟絡的研磨。

  「孤爪君,請問排球裡,有什麼特別代指王牌的稱號,是『數進一根手指』的嗎?」

  孤爪研磨沉默片刻後,不太確定地說:「……我想,木兔學長說的,應該是『首屈一指』?」

  黑尾鐵朗一整個憋笑大失敗,臉都快紅了。

  唯有當事人黑子靜也,還一臉茫然。

  的確是很讓人感動的宣言沒錯,但她歪了歪頭,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謝、謝謝木兔前輩?不過,那個,我好像……只是搬家,不是離開東京,去很遠的地方吧?」

  貓頭鷹震驚。

  貓頭鷹回頭。

  「……黑尾!!!」

  早在聽到旁邊小黑偷笑的時候,孤爪研磨便冷漠地往旁邊挪了一步,讓出供木兔光太郎發揮的空間。

  雖然力氣沒有木兔光太郎大,但黑尾鐵朗由於招惹仇恨的次數太頻繁,也練就了一身靈活的逃跑技巧。

  同樣習以為常的黑子哲也,便端著香草奶昔,又給研磨遞了一塊蘋果派。

  二人一起站在前排的VIP席位,觀賞這場動物雜技表演。

  最後,還是黑子靜也跑去叫停的。

  把還在衝木兔光太郎做鬼臉的小黑往後推,她看向依然氣鼓鼓的貓頭鷹,卻忍不住眉眼彎彎地,回答了對方的上一個問題。

  「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木兔前輩。不過——」

  黑子靜也笑著,反手指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幼馴染,以及即將同樣邁入競技戰場的兄長,言語間滿是信賴。

  「要小心,說不定會被搶先一步哦?」

  *** ***

  【由我用勝利為你加冕。】


第22章

  回過頭來看,其實搬家倒也沒有黑子靜也想像中那麼可怕。

  雖然不能再天天推個門就見到人,但她和幼馴染在LINE上的聊天記錄只多不少,分享給彼此的每件小事,都成了足以拼湊出對方生活的重要碎片。

  周末的時候,他們也會約到雙方距離折中的地方聚餐。

  總之,不至於像她之前害怕的那樣,跟小黑和研磨衍生出疏遠的感覺。

  而且搬家之後,青峰大輝和桃井五月就成了住在附近的新鄰居,黑子家喬遷那天,還特意和家人送了見面禮來。

  有這兩位小向導在,兄妹二人都迅速融入了新環境。

  原本以為很漫長的暑假,也好像一眨眼就晃了過去,迎來帝光開學的第一日。

  黑子靜也卻一大早就困得睜不開眼。

  昨天,美其名曰是「暑假結束前最後的狂歡」,她跟研磨狠狠聯機,打了一整天游戲,晚上都沒怎麼好好休息。

  雖然這會兒,人是坐在桌子上吃早餐呢,但還沒吃上幾口,腦袋就一點一點地往下滑,又趴著睡著了。

  黑子哲也倒是想把她叫起來。

  可手剛伸過去,睡得迷迷糊糊的妹妹,似乎就辨認出了是熟悉的氣息,於是連眼睛都不睜一下,胡亂抱住了那只胳膊。

  將臉埋在上面,撒嬌似的貼了貼,她便又放心大膽地睡過去了。

  看起來的確是一副困得不行的樣子。

  黑子哲也表情無奈,只能猜測,黑尾君今天估計也要面對差不多的問題。

  ……不過,孤爪君大概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吧。

  摸了摸那顆毛絨絨的腦袋,他拜托在旁邊偷笑的母親,幫忙把阿靜的早餐單獨裝到小飯盒裡,再拿上兩人的書包,有條不紊地將人帶出門。

  這些年堅持鍛煉的成果,在這裡又得到了發揮。

  在岔路口等了好一會兒的青峰大輝和桃井五月,見狀,也都一臉見怪不怪的了然。

  「我就知道。這家伙昨晚又和孤爪熬夜打游戲了是吧?」

  青峰大輝無語,但還是自覺地接過了二人份的書包,再連同自己的一起,扛在肩上,替黑子哲也減輕負擔。

  出於擔心,桃井五月不免湊近去看了眼。

  大概是她身上有甜甜的味道的緣故,黑子靜也沒有被驚擾到,只是吸著鼻子嗅了嗅,然後就用臉頰去蹭了蹭她的指尖,依然睡得很安穩。

  像是一心只想睡覺,勉為其難敷衍一下人類的小貓。

  總覺得現在要是出現一個拎著麻袋的壞人,很輕易就能把這只小貓給偷走。

  桃井五月現在能夠理解,為什麼黑尾學長會那麼正式,還特意帶了禮物來拜訪自己,希望她在學校能多照顧小靜一些了。

  的確是讓人放心不下的類型。

  但想起帝光的分班結果,桃井五月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真的沒關系嗎,哲君?這可是開學第一天。到了新環境,第一印像是很重要的……要是我們也在一個班就好了。」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和她同班的只有旁邊這個籃球笨蛋。

  黑子哲也倒不太在意這個。

  畢竟他從小,就只需要警惕阿靜是不是又認識了什麼奇怪的新朋友,根本不存在「不合群」的問題。

  好有道理,桃井五月被說服了。

  不過,她還是堅持把兩個人送到教室門口,約好放學後一起去籃球部參觀,才和竹馬一起去了自己的班級。

  顏值超群的美少女,再加上一個身形格外高挑的運動系黑皮,自然吸引到一大批目光,連走廊都變得擁擠了。

  唯有黑子哲也,仗著自己超低的存在感,默不作聲地混入教室裡,趁機挑了兩個後排靠窗的好位子。

  他本是打算等老師准備開早會的時候,再叫醒阿靜的。

  但事實上,黑子靜也是被近在咫尺炸.開的低呼和尖叫聲,硬生生從夢裡拽出來的。

  被嚇了個激靈,她猛地從手臂間抬起頭,人還沒清醒,就先看到旁邊圍了一圈女孩子。

  而受到眾星捧月級別待遇的,是個掛著超閃耀笑容的金發少年。

  對方左耳上,還有一枚小小的耳釘,看起來很漂亮,像那種雜志上會出現特寫的時尚單品。

  被窗外的陽光一照射,就愈發璀璨亮眼。

  眨了眨眼睛,黑子靜也的目光,也本能地,多停留在了亮晶晶的東西上一會兒。

  似乎是察覺到了這道視線,少年忽然側過臉,目光與她撞了個正著。

  本以為又是一名粉絲,卻不料對上了一張呆呆的、帶著茫然和困惑的臉,眼中連一分一毫的狂熱都沒有。

  作為時下超人氣的模特,黃瀨涼太挑起眉。

  ……他的未來同桌,怎麼瞧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過,不是粉絲也好。至少這一學年的上課時間,他應該能少點麻煩、稍微清靜一些了。

  基於這一份好心情,黃瀨涼太向對方招手,並毫不吝嗇地獻上了營業式笑容,進行自我介紹,請她多多指教。

  黑子靜也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就沒再說話了。

  其實人還懵著,她低頭揉揉眼睛,習慣性往後伸了一只手,等哥哥把自己的那份早餐給自己。

  等她又吃了幾口東西,真正緩過神來,黑子哲也才開口問她,剛才在看什麼。

  「……那個耳釘好漂亮啊。感覺會蠻適合研磨的?」

  兩頰塞得鼓鼓囊囊的,黑子靜也說的時候,還時不時偷瞄一下新同桌的耳朵,表情糾結成一團。

  「但是,研磨沒有耳洞。打耳洞聽起來又好可怕,好像很疼的樣子!果然還是算了吧。」

  時至今日,她依然沒有放棄「奇跡研磨」這個真人換裝游戲。

  而拒不配合她那些壞心思的小黑,只配得到醜醜的日常生活品!像是護膝之類的!

  黑子哲也聞言,也順勢看了眼旁邊自帶聚光燈效果的模特同學。

  仔細觀察一番後,他感覺,這應該和耳釘的關系不大,主要還是臉的問題。

  他甚至舉了個例子,一本正經地分析。

  「如果是黑尾君或者青峰君戴耳釘,看起來就更像是不良吧?走在街上問路的話,說不定還會有人報.警求助呢。」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黑子靜也沉默了,無法反駁。

  見成功打消了阿靜對耳釘的興趣,黑子哲也這才低下頭,重新捧起手裡的小說,深藏功與名。

  ………………

  …………

  ……

  不論任何學校,開學第一日總是最熱鬧的。

  除去新生歡迎活動,放學後,各大社團為了招募到新鮮血液,也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吸引一年級的學弟學妹。

  不過,帝光的籃球部絕不是其中之一。

  作為屢屢闖入全國大賽的老牌豪強隊伍,也是帝光引以為傲的招牌之一,毫無疑問,籃球部絕對是人氣斷層第一的社團。

  像青峰大輝和黑子哲也一樣,衝著籃球部選擇來帝光就讀的學生,更是多不勝數。

  甚至當四人彙合,准備去籃球部遞交入社申請時,那條路上的前後左右,全都是抱著同樣目的的新生。

  「……這也太誇張了吧?」

  在音駒都沒見過這種架勢的黑子靜也,下意識往哥哥的後面躲了躲,不想被陌生人擠到。

  青峰大輝瞥了她一眼,倒是自覺地上前一步。

  總是被小教練毫不客氣地使喚來、使喚去,就算是籃球笨蛋,現在也養出單細胞該有的條件反射了。

  他還學聰明了,知道把五月也順手一起拎過來,然後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將二人護在內側,隔開擠擠攘攘的人群。

  桃井五月簡直快要流下欣慰的淚水。

  「一點都不誇張哦,小靜!」

  親親密密地挽起了幕後功臣的手,她語調輕快,概述自己這段時間收集到的情報。

  「因為籃球部是帝光的招牌之一,且不說部員多達上百人,還配備了豪華的教練組和訓練設備,光是體育館,籃球部就獨占三個呢。」

  「而且,籃球部會將部員按照實力,分到一二三軍,名單也會根據訓練成績定期更新。只有一軍才有可能成為正選,代表帝光參加比賽。」

  「等下我們遞交完申請之後,經理組和選手組應該會分開進行測試。聽說表現好的新生,通常都會去二軍,很少有直達一軍的。」

  說到這個,那青峰大輝可就不困了。

  他自信叉腰:「哼哼,今天就會有人打破紀錄了!」

  雖然對竹馬也抱有信心,但桃井五月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直接把人推去和哲君一起,進入選手組的排隊區。

  黑子靜也則留下來,陪她排經理組的面試。

  結果,這邊的人也出乎意料得多,隊伍都排出了三條長龍,全都是精心打扮過的女孩子。

  從不知道球隊經理是這麼受歡迎的崗位,黑子靜也瞳孔地震。

  感覺這個貓貓震驚的表情很可愛,桃井五月忍不住捏了捏同伴的臉頰,為她揭秘。

  「因為籃球部有很多學校的風雲人物嘛。大家要麼是抱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心理,要麼就是想要蹭一蹭『帝光籃球部』的光環,以後寫簡歷的時候能留下一行字。」

  「但也由於這個,經理組的競爭可不比選手組要小哦?除去基本的面試,還會有考核籃球和急救知識的筆試環節。聽說每年淘汰率都很高呢。」

  話題到這裡,桃井五月頓了頓,還是想再次確認:「所以,小靜真的不打算參加籃球部嗎?」

  雖然對排球不太了解,可光是旁觀對方訓練阿大和哲君的樣子,她也能夠明白,當這個人以「教練」的身份,鎮守在球場一側的時候,是何等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是和阿大打球時一樣的,耀眼的、無法被掩藏的光芒。

  同樣吸引著她的目光。

  可黑子靜也卻說,自己不想當球隊經理,准備去申請加入烹飪社,讓桃井五月難免覺得可惜。

  她忍不住要追問原因。

  黑子靜也卻一副有點心虛的樣子,偷偷瞄了她的表情好幾眼,才吞吞吐吐地交代實情。

  「因、因為,球隊經理要做很多雜務吧?平時要幫選手洗毛巾、泡飲料,集訓的時候還要負責做飯和打掃……我不喜歡做家務。」

  而且,這還不是一般的洗衣服、洗毛巾!是至少十幾二十個男孩子,努力鍛煉了一天之後,裹滿汗水,甚至汗水反復風干了好幾次的版本!

  這種東西到底和生物化武器有什麼區別啊?!

  就算是哥哥他們訓練完,在簡單衝洗並換好干淨衣服之前,一般也都會注意跟她保持稍微一定距離。

  除非黑子靜也自己也大汗淋漓了。

  不過,通常在那種情況下,向來討厭出汗的她,都是第一個急著要去淋浴的人。

  所以黑子靜也一直覺得,這應該是最基礎的禮節。

  但她不喜歡做家務也是真的。

  事實上,偶爾三家家長都有事要忙的話,也都是小黑做飯,研磨和哥哥幫忙打下手,她負責在旁邊贊美。

  在音駒和雨森,差不多同理可得。

  她心虛想幫忙的時候,小黑還理直氣壯地反問她,為什麼非要她干活?她平時要坐著觀察選手就夠忙的了,是其他人沒長手嗎?哪有讓教練做這些事的!誰這麼沒規矩,以後偷偷舉.報給他,他去跟人講講道理。

  旁邊正在跑來跑去拖地的研磨聽見,還特意拽著拖把,扭頭折返回來,配合地點了點頭。

  於是黑子靜也信了,信到現在。

  桃井五月卻不由愣住。

  直到此時此刻,她好像才真正意識到,黑子靜也到底是怎樣被身邊的人,寵愛著、珍視著、尊重著,一路長大,才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尤其是在這個全民規勸「大和撫子」的環境下。

  黑子靜也誤以為這是五月不高興的征兆,連忙擺手解釋。

  「不是!沒有說我看不起經理工作的意思!經理的工作也很重要!數據統計和情報搜集的彙總,在檢測選手日常狀態的時候,都會幫上很大的忙!」

  「只是,只是我比較懶嘛……而且當經理的話,根本沒空專心觀察。教練組又不對學生開放申請。」

  「我已經跟烹飪社的學姐商量好了,只是湊人數的掛名成員,平時去簽到打卡一下就好。部活時間,還是要來看哥哥他們打球的。」

  「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比賽名冊上會不會出現我的名字。」

  又想起木兔光太郎的那句承諾了,黑子靜也下意識彎起眼睛,帶著些忍俊不禁,以及有榮與焉的驕傲。

  ——既然,教練的榮譽來自選手的成績。

  「就算沒辦法出席比賽,我也相信,會有人用勝利為我加冕的。」

  「所以,沒關系。」

  她笑著說。


第23章

  比起談論自己的時候,還要更加充滿自信,黑子靜也像只蓬松的、努力挺起胸膛的毛團,目光明亮而通透。

  有著讓人想要相信的力量。

  與其對視片刻後,桃井五月忽然長長嘆了口氣。

  好吧,畢竟追逐光芒也是人的本能之一,她現在已經能完全理解黑尾學長了……質疑飼養員,理解飼養員,成為飼養員。

  看著還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甚至在擔心自己是不是誤會了的小教練,桃井五月又忍不住抬起手,從後面抱住對方的脖子,像不倒翁那樣地晃來晃去。

  「我才沒有生氣呢!沒關系,如果小靜不想當經理的話,我來做就好了。術業有專攻。」

  「而且黑尾學長說得對。就是嘛!又不是沒長手,就該讓笨蛋阿大自己洗那些臭衣服才對!」

  想到這裡,她還氣鼓鼓地哼了一聲,要黑子靜也不許把這番話說給青峰大輝聽。

  「不然啊,那家伙的尾巴,現在恐怕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他本來就自信心過剩,才不要看他更得意的樣子!」

  看著突然變幼稚的五月,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很乖地一口答應下來。

  桃井五月滿足了。

  不再糾結,整個人恢復到神清氣爽的狀態,她挽著黑子靜也,又止不地,往人頭攢動的不遠處眺望。

  選手組的測試就在那邊。

  大概是學校財大氣粗的緣故,雖然只是給新生的入社評估,但帝光籃球部拿出來的架勢卻十分專業。

  身高體重只是基礎信息,另外還有測試速度的100米折返跑、測試爆發力的立定摸高、測試上肢力量和核心肌群的引體向上等,一共七八組項目。

  也就是帝光籃球部的經理和教練都夠多,場地也夠大,能同時容納好幾組人進行測試,否則光是給所有新生做完評估,估計都要花上幾天時間。

  雖然參加測試的學生的確不少,但青峰大輝卻不難找。

  因為他黑得鶴立雞群。

  除此之外,已經完成了大部分測試項目的他,也不像同組其他人那樣,累得氣喘吁吁,甚至還有余力向桃井五月和黑子靜也招手。

  看起來一派輕松的樣子,自然引來了不少關注。

  注意到這一點,桃井五月還偷偷觀察了一下,那名負責統籌數據的教練的表情,松了口氣,感覺竹馬應該能穩去二軍。

  黑子靜也卻搖頭。

  「如果剛才第一批做示範的人,就是一軍成員的話,那巧克力君應該會被直接分去一軍吧。哥哥的話,大概是三軍。」

  「另外——」

  視線掃過熱火朝天的測試現場,人來人往的畫面,倒映在黑子靜也眼中時,卻成了無數正在飛速變動的數值。

  太多信息擠到一起,衝擊得她有點頭暈。

  黑子靜也只能嘗試著拉寬視野、降低精讀,屏蔽掉篩選標准以下的小數據,再從一盤散沙中,撈起閃爍著金色光芒的SSR卡。

  這樣就能更方便地一目了然。

  意外得大豐收。

  哪怕在列入豪強的音駒和白鳥澤,也沒見過這種盛況,她眼睛一亮,想要伸手指給桃井五月看。

  「五月你看籃筐那邊!那個綠色頭發的眼鏡君,紫色頭發的大個子君,還有……」

  當目光落到另一位薔薇色發的少年時,黑子靜也忽然停頓了一下,帶著些許詫異的困惑。

  按理來說,雖然數據會隨著不同的情況產生變化,但每個人都應該只有一套數據才對。

  可她卻好像,在這個人的身上,看到了第二套數據的重影?

  不等黑子靜也再仔細觀察,幾乎是下一秒,對方便停下了動作,准確無誤地,側身看向了她。

  手指都沒來得及放下,被捉了個正著的黑子靜也:?!

  好在,對方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類型。

  那是個相貌相當俊秀的少年,沒有誇張的身高或者肌肉,甚至相較於周邊普遍高大的運動系少年,個子都被襯托得,相對袖珍起來。

  看上去就很有教養,又帶著一點優雅的、恰到好處的距離感,讓人很願意信服的樣子。

  是那種所有人理想中的「完美優等生」氣質。

  可唯獨在視線相接的那個瞬間,黑子靜也仿佛窺見了什麼冰冷的鋒芒,轉瞬即逝。

  讓她本能地感覺到不舒服,想要避開那道視線。

  不過,在目光確認了來源後,對方也只是向她禮貌地微笑示意了一下,便抽離了視線,繼續進行測試。

  黑子靜也猶豫片刻,又偷偷指了指那個人,問桃井五月認不認識。

  順著她指的方向,桃井五月踮起腳尖,艱難地試圖從人群中,分辨出那個被抽中的幸運嘉賓是誰。

  在捕捉到那抹亮眼的薔薇色之後,她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小靜是說赤司君嗎?算不上認識,但他很有名哦。」

  「赤司征十郎,好像是那個赤司財閥的孩子。今天新生歡迎會上,負責上台演講的新生代表就是他。雖然不知道籃球水平怎麼樣,但成績絕對是一流的。」

  「對了!聽1班的同學說,他已經全票通過,開始擔任1班班長的職責了。好像也給學生會遞了申請呢。」

  因為很擅長從別人那裡獲取情報,即便才是開學第一天,桃井五月也能張口就來,說得頭頭是道。

  把所有知道的信息都一股腦倒完後,她才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突然踩了個急剎車,桃井五月提高警惕,表情復雜地問黑子靜也,打聽這個做什麼。

  ……黑尾學長保佑!可千萬別是那種少女心發展!像這樣一看就是板上釘釘的大眾男神款,不管怎麼想,心動的結果都很苦澀啊!

  然而,二人的思路,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黑子靜也糾結了一會兒,感覺那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便暫且拋到腦後。

  沒敢再光明正大地看過去,怕引起對方注意,她只是別開了視線,繼續說完剛才被打斷的評語。

  「再加上那位赤司君。不出意外的話,今年一軍應該會有四個新生加入。是大豐收的一年呢。」

  而且更巧的是,所有人的發色都很特別。

  如果不是帝光明令禁止染發的話,黑子靜也都要懷疑……啊,不過話說回來,好像她和哥哥還有五月的頭發,也都不是常見的顏色。

  算了,黑子靜也放棄思考。

  等桃井五月被叫去房間面試的時候,她就從背包裡掏出手機,偷偷拍了張一年級新生的彩虹戰隊照片,發給研磨。

  [你]對[KODZUKEN]說:鏘鏘!研磨快看!我在帝光籃球部,發現了四張SSR卡!我都開始懷疑,染發是不是打好籃球的前置觸發條件了。

  [KODZUKEN]對[你]說:……

  隨後,孤爪研磨也拍了一張照片給她。

  [KODZUKEN]對[你]說:看來,排球應該不需要染發。

  看角度,是在雨森體育館拍的,主要是黑尾鐵朗的背影——很顯然,對人類過敏的研磨,又偷偷躲在角落裡發呆了。

  同樣是開學第一日,今年擔任主將的小黑,估計也在忙著組織新生入社的事情,暫時騰不出手來抓他,才讓研磨能這樣見縫插針地刷手機摸魚。

  好可憐的小黑,令人同情。

  秉著公平公正的理念,黑子靜也想了想,默默把兩張照片都轉發給了小黑。

  黑尾鐵朗秒回信息。

  三分鐘之後,研磨掉線了,小黑則發來一個貓貓得意的表情包,並附上他抓著研磨、跟整個雨森排球部的合影一張。

  和黑尾鐵朗呲牙壞笑的表情截然相反,被勒住脖子、強行框在鏡頭和人群中的孤爪研磨,一臉電量耗盡,想跑又跑不掉的樣子。

  ……啊。好像現在又該輪到同情研磨了?

  指尖在那兩個人挨到一起的腦袋上點了點,黑子靜也彎起眼睛,將照片保存至相冊。

  ………………

  …………

  ……

  最後的測試結果,一如黑子靜也所料。

  桃井五月順利面試上了一軍的經理組,另一邊,教練也按照評估成績的排序,宣讀了新生的分配名單。

  「赤司征十郎、綠間真太郎、青峰大輝、紫原敦,以上四人,明天起去一軍報道。」

  不同於教練的平靜語調,在他說完「一軍」這兩個字之後,體育館驟然引.爆了一圈喧嘩,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

  被點到名字的那幾個人,倒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唯獨青峰大輝,還記得衝幼馴染這邊,略帶驕傲地舉起拳頭示意。

  隨後,二軍的名單裡,也沒有聽到「黑子哲也」的名字。

  他被分去了三軍。

  桃井五月心思細膩,怕哲君心裡會有落差,擰著手指,還在思考該怎麼緩和氣氛的時候,黑子哲也卻已經先向青峰大輝祝賀。

  「恭喜你,青峰君。果然青峰君很強,更快地進入到一軍,接近我們和荻原君的約定了。」

  ——在搬家前,荻原成浩和他們約好了,要在全國的舞台上相見。

  雖然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剛撈出來一樣,看起來頗為狼狽,但黑子哲也的眼神並未黯淡。

  他用手腕擦去了即將順著下頜低落的汗珠,在為同伴感到高興後,也用堅定的、理所當然的口吻說。

  「所以,請青峰君做好准備。我也會更加努力,盡快追上去的。」

  青峰大輝認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不是慣常的嬉皮笑臉,也不是剛才的神氣得意,而更像是在比賽中,觀察對手的那種謹慎。

  青峰大輝忽然笑了一下。

  「果然,雖然平時總是跟哲各種合不來,但唯獨在籃球這件事上,我們超合拍啊!」

  他向對方伸出拳頭:「動作太慢的話,小心被我甩開哦?」

  毫不猶豫,黑子哲也與其碰拳。

  但這也不耽誤他一本正經地吐槽:「如果青峰君的優點是自信的話,那缺點一定就是過於自信了吧。」

  桃井五月當即舉雙手贊同。

  青峰大輝:???

  他不得不又開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了這個小團體的食物鏈底層。

  ……應該只是錯覺對吧?!

  還沒堅持思考十秒鐘,青峰大輝很快就再次堅定了信念。

  所以說,事實證明,充沛的自信心,的確有助於讓人減少一些煩惱。

  黑子靜也則勾住了五月的指尖,往下拉,將二人的掌心,疊放在兩個籃球笨蛋的拳頭上。

  「不會讓巧克力君和五月等太久的。我們一軍見。」

  小教練認真地許下承諾。

  *** ***

  ——而這,也是她第一次,沒能在球場上兌現的承諾。


第24章

  就像之前和桃井五月說過的那樣,黑子靜也雖然沒有加入籃球部,但幾乎每天都會來三軍報道。

  好在,和精英作風、謝絕外人參觀的一軍不同,被視為「垃圾場」的三軍,從教練到成員都比較松散,讓她得以光明正大地坐在觀眾席上觀察。

  等部活時間結束,黑子靜也再私下給哥哥和青峰大輝加訓。

  一開始,他們還要去找附近的露天球場,後來,大概是教練也被黑子哲也的努力所打動,同意把體育館的鑰匙交給他保管,讓他能在放學後也使用場地練習。

  沒有人會否認黑子哲也的全力以赴。

  但結果卻並不如人意。

  當第一個學期結束,步入第二個學期的初秋時,黑子哲也甚至連二軍都沒能升入,依然在三軍原地踏步。

  作為親眼見證這一切的人,黑子靜也都要開始懷疑自己了。

  可明明同樣的培養方式,在青峰大輝身上是有用的,而且效果還很好,進步顯著。

  為了找出解決方案,她嘗試了各種能想到的辦法,甚至在桃井五月的掩護下,偷偷混進了一軍,試圖采集更多優秀的樣本數據,來優化自己對籃球技巧的理解。

  卻始終沒有什麼很大起色。

  黑子靜也感覺自己就像是站在迷宮裡,因為缺了最關鍵的那把鑰匙,導致游戲卡關,遲遲無法推進進度。

  她決定尋求場外支援。

  挑了個相對清閑的日子,放學鈴一響,黑子靜也就踩著鈴聲衝出教室,搭上電車,直奔貓又育史的家。

  ……沒辦法!她也不認識什麼籃球教練啊!反正排球籃球都是球,不管了,總歸比她自己一個人揪頭發要靠譜!

  一坐到老師跟前,黑子靜也便沒了「小教練」的那股氣定神閑,暴.露.出藏匿已久的情緒。

  第一次遇到這種挫折,她其實是很感到不安和焦慮的。

  尤其當事件中心的,還是黑子哲也的情況下。

  感覺浪費了哥哥全心全意的配合和付出,她抱著自己在貓又家專用的小貓杯子,越說越沮喪,整個人都快蜷縮成一團了。

  貓又育史卻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來了句:「這不是很有趣嗎?」

  黑子靜也:?

  「按照靜也你說的,如果他的存在感真的低到,連對手都很容易忽略掉,換個角度來看,不也是一種特殊的才能嗎?」

  「與眾不同的東西,不一定就是缺陷,也有可能是獨一無二的優勢。重點在於你怎麼去使用它。」

  對這個特別的「原石」產生了興趣,貓又育史稍微坐直了些,又舉了個例子。

  「籃球不是我的專業領域,不過,拿排球來說的話,如果我是他的教練,我應該會想讓他試試二傳手的位置。」

  「想想看,一個無法被對面觀測到的二傳手,在球場上神出鬼沒,相當於間接擁有了更多傳球選擇,讓球路變得更難判斷,大大降低己方突破攔網的難度。」

  「這樣的戰術策略,不是很有意思嗎?對手肯定都會被嚇一大跳的吧。」

  說著說著,貓又育史都開始有點期待那樣的畫面了。

  黑子靜也卻依然蔫嗒嗒的。

  事實上,她不愧是貓又老師的學生。

  當初訓練不順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也是讓哥哥往「傳球」這方面發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黑子哲也跟孤爪研磨一樣,有喜歡默不作聲地觀察別人的習慣,他在球場上的視野其實很廣,大局觀強,能夠迅速判斷出傳球路徑。

  正是因如此,當初他們跟青峰大輝一起,對陣鈴木健太等人的時候,黑子哲也才能跟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所以,黑子靜也決定的培養方向,一直都很明確。

  那就是「控球後衛」。

  在正式比賽中,一支籃球隊總共會有五個位置。

  大前鋒、小前鋒和中鋒,由於需要兼任防守,對身高都有絕對的硬性要求,很難靠純粹的技巧彌補;得分後衛必須擅長外線投射,也不適合投籃命中率極低的黑子哲也。

  唯獨控球後衛,是可以利用技巧,最大限度地彌補短板,在身體條件不那麼占優的情況下,和高大者同台競技的位置。

  他們負責組織進攻,是隊伍的「司令塔」,控制球權,通過傳球和跑位,來為隊友創造得分的機會。

  那位赤司君,打的也是這個位置。

  如果黑子靜也沒記錯的話,赤司征十郎應該是同批進入一軍的新生裡,個子最矮的那個。

  ……一米五八還是多少來著?反正絕對沒超過一米六。

  由於對方的身高,只比哥哥稍微高一點點,又是同一個位置的選手,比較具有參考價值,黑子靜也偷偷溜去一軍的時候,還重點觀察了他。

  不過,黑子靜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已經被發現了。

  因為再過幾天,她藏身的那堆道具就被搬走了。

  雖然桃井五月解釋說,只是後勤組定期的清洗和更新而已,但擔心好朋友會因此挨罵,她謹慎起見,還是沒有再偷溜去一軍了。

  也是有赤司征十郎的成功案例在前,黑子靜也才得以真正確認,哥哥很難復制他的操作。

  「即便運球過人的技巧可以磨練,但最大的問題,還是無法形成有效配合……不光是對手會無視他,就連隊友也是這樣。更別說傳球了。」

  說到這裡,黑子靜也都忍不住攥起拳頭。

  誰懂啊!整場訓練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會主動給她哥傳球!她哥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摸到過那顆球?!

  黑子靜也當時真想打電話報.警,把那些隊友全都抓起來,然後統統打包送進醫院,去治一治眼睛。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貓又育史摸著下巴,重新調整了思考角度。

  「那如果,讓他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傳球中樞』呢?」他問。

  「不參與進攻或是防守,也不需要隊友主動配合他,而是由他來截球,他來決定最終將球傳給誰——不管是對手還是敵人,在球真正傳出之前,騙過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貓又育史笑眯眯地補充:「優秀的傳球手們,往往都是這樣高明又狡猾的騙子哦?」

  好像抓到了一點似是而非的靈感,黑子靜也若有所思,但還是沒能得出一個確信的答案。

  「……聽起來是很帥氣沒錯啦!但是到底該怎麼在現實裡實現嘛!」

  總之想不出頭緒來,她就抱住腦袋亂叫,在貓又老師的腳邊滾來滾去,甚至還引來了路過牆頭的小貓,好奇地向這邊張望。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那孩子的教練。」貓又育史理直氣壯。

  甚至優先懷疑了自己的耳朵幾秒鐘,黑子靜也默默爬起來,盯著呲牙壞笑的老師看,震驚到石化。

  眼看小弟子就快委屈得開鬧了,貓又育史這才收起了壞心眼,哈哈大笑著解釋。

  「該說的、能說的,我都告訴你了,接下來,可就要靠你自己想辦法咯!」

  「畢竟,那個孩子信任的是你,最了解他的也是你。所以你更要有這份自信,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能找到適合他的那條路。」

  「再說了,這不就是你一直為此而努力的目標嗎?」

  貓又育史拍了拍她的腦袋,言語間,連絲毫的擔憂都沒有。

  「現在,這裡就是你的戰場——也去實現你的夢想吧,小教練。我對你可是很有信心的。」

  就這麼被老師灌了一碗又一碗迷.魂.湯,黑子靜也暈暈乎乎地離開了貓又家。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都已經在回帝光的電車上了。

  她懷疑自己又被老師忽悠了,但她沒有證據。

  還要長長的好幾站要等,黑子靜也坐在角落裡,摸出手機,指尖猶豫地在好友列表間劃動。

  剛才,離開貓又家之前,老師還特意提醒她,在思考解決方法的同時,不要忘記關注選手的情緒。

  因為這個年紀的男孩最麻煩了,自尊心比天都要高,還特別不服輸,但也意外得容易陷入消極,需要人從旁引導——這是貓又育史的原話。

  老師是正確的。

  事實上,如果不是察覺到哥哥的狀態不太好,黑子靜也也不會這麼焦慮不安,急切地想要突破現狀。

  她當然知道他們該好好談談,可該怎麼談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如果是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話,黑子靜也恐怕能說得頭頭是道,再給出一二三四五點建議,勸對方勇敢貓貓不怕困難。

  可是現在,陷入漩渦中心的,是自己的哥哥,而且導致目前這個情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沒能做好教練的本職工作。

  這比目前遇到的任何困難,都更加讓黑子靜也不知所措。

  嘗到了場外支援的甜頭,她又開始扒拉自己手機裡的好友列表,試圖集思廣益,再征詢一點建議。

  小黑和研磨都還在部活時間,不會接電話;翔陽和木兔前輩的話,感覺沒有這樣的煩惱;那四之宮前輩呢?或者宇內前輩……

  最終,她糾結來糾結去,選擇點開了月島明光的聯絡方式。

  雖然在烏養一系和貓又育史相繼引退後,音駒不再和烏野保持那麼密切的往來,但這並不影響黑子靜也和兩邊的關系。

  甚至她逢年過節,還能收到來自宮城縣的特產包裹。

  這一次,輪到黑子靜也,向同樣作為兄長,經歷過低谷,又靠自己走出陰影的月島明光,來尋求幫助了。

  她概述了來龍去脈,先道了一長串歉,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詢問對方,在努力得不到回報的時候,是怎麼調節心態的。

  月島明光當然很樂意提供幫助。

  但他的情況,又和黑子哲也不完全一樣。

  即便在烏野並不出眾,可月島明光自身的水平並不差,所以在另尋平台之後,也能夠憑借實力站穩腳跟,重拾打球的快樂。

  總歸一句話:體育競技,菜就是原罪,努力不過是前置條件。

  人可以為了自尊心、為了對勝利的渴望,將失敗化作糧食,重振旗鼓,持續不斷地努力。

  但當失敗變成默認的常態,希望漸漸泯滅,再堅韌的人也會感到疲憊。

  這是人之常情。

  隔著電話,兩端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也都不願意就此掛斷通訊,兩個人一邊愁眉苦臉,一邊搜腸刮肚地用力思考,企圖再榨點什麼遺漏的智慧出來。

  月島螢路過,看到哥哥那張快皺成一團的臉時,還以為對方在彩排搞笑漫才節目。

  得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他伸出手,示意哥哥把手機給自己。

  月島明光毫不猶豫地交出了手機。

  即便已經目睹過弟弟無差別毒舌的現場表演,但他依然堅信,那只是個意外。

  他永遠可以相信,他們家又可愛又活潑、聰明得不得了、認真努力、還特別體貼懂事、世界第一好的阿螢!

  月島明光目光欣慰,就差把「竟然這麼快就想到辦法了,真不愧是我弟弟!」這句話寫在臉上。

  然後,月島螢接過手機,也毫不猶豫地開口。

  「——你是笨蛋嗎?啊,不過也是。我不應該指望單細胞生物的記性。」

  他說著,甚至短促地笑了一下,嘲諷值拉滿。

  黑子靜也:?

  月島明光:???

  月島明光嚇得伸手要搶手機,想替弟弟圓一下場,卻被月島螢預判了動作,輕輕松松地側身避開。

  他的語速不急不緩,聲音更是平靜,讓人不自覺地認真聽進去。

  「之前,不是你告訴我的嗎?要好好溝通。比起一個人糾結,告訴那個人,兩個人一起思考,才能更快地找到解決辦法。」

  「還是說,你是因為害怕自己真的被討厭了,所以才不敢去?」

  小心眼還很記仇的月島螢,將黑子靜也當初用在自己的激將法,原數奉還。

  靠在旁邊的牆上,他淡淡道:「那可真難得。我還以為就算是單細胞生物,也能弄清楚哪邊才是更重要的呢。」

  黑子靜也深深吸了一口氣。

  認真向月島螢道謝後,恰好電車也到了站,她掛斷電話,全力向帝光跑去。

  黑子靜也已經有了決定。

  而另一邊。

  直到聽見意味著通訊被掛斷的提示音效,月島螢才垂下手,將手機還給哥哥。

  事實上,而從他說第二句話開始,月島明光就沒有再想要搶手機了。

  他現在也不說話,就笑眯眯地看著弟弟。

  把月島螢看得渾身不自在。

  看夠了這樣難得的表情,在弟弟即將炸毛之前,月島明光才忍俊不禁地拍了拍他的頭,口吻無奈。

  「真是的。如果阿螢總是這樣,不能坦率表達自己的關心的話,以後在人際交往的時候,說不定會吃虧的哦?」

  月島螢表情抗拒,但終歸沒有從哥哥的掌心下逃走。

  抿著嘴忍了好一會兒,就在月島明光以為這個話題會被揭過去的時候,他才低著眼睛,不知道是在嘲弄還是抱怨。

  但語氣篤定。

  「……反正,那家伙又不會記仇。我看她的腦容量,恐怕還不足以支撐這麼復雜的活動吧。」

  月島明光沒辦法地笑笑。

  他想,或許在阿螢的那一長串形容後面,還得再額外加上一個「別扭」和「嘴巴壞」。

  尤其是面對小教練的時候。

  ………………

  …………

  ……

  等黑子靜也趕回帝光,部活時間已經結束。

  知道哥哥會在哪裡等自己,她氣喘吁吁地直奔三軍體育館,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先聽到了了三軍教練的聲音。

  是教練在委婉勸退黑子哲也。

  因為黑子哲也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但他在三軍的成績排序反而往後掉了,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教練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晉升的可能性。

  今天特意留下來,私底下和黑子哲也進行溝通,也是教練出於好意,不想讓他繼續無謂地浪費時間精力。

  教練拍了拍他的肩,語氣盡量溫和。

  「當然,這不是強制的要求。只是我希望,黑子你能妥善考慮一下這個建議,對你的未來,或許更有幫助一些。」

  黑子哲也沒有回答,只是低下了頭。

  教練體貼地先一步離開,將獨處的思考空間留給他。

  獨自站在空空蕩蕩、仿佛甚至能蕩起巨大回聲的體育館裡,黑子哲也看著自己什麼都沒抓住的掌心,嘗試著想要攏起指尖,做一個「抓握」的動作。

  但他最終也沒能做到。

  手指失去力氣,就在黑子哲也想要索性垂下手的時候,有什麼卻飛快地向他衝來。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讓他條件反射地抬起手,抓住了投向自己的籃球。

  黑子哲也順勢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靜也。

  「——我喜歡看哥哥打球的樣子!就算暫時還沒找到解決方案,我也還不想放棄!因為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的哥哥的人,我一定會找到最適合你的路!」

  「所以,哥哥也不許放棄!」

  用盡全身力氣在大喊,仿佛以一己之力填補了體育館的空白,黑子靜也雖然聽起來氣勢洶洶,眼淚卻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她甚至抽著鼻子,嗚咽地,像只可憐的、尋求溫暖的小貓,也一如既往,伸手向哥哥討要擁抱。

  「如果哥哥不敢相信自己的話……那、那就來相信我吧,好不好?」

  「我帶你去全國的舞台。還有巧克力君和五月。我們一起履行和荻原君的約定,一個人也不能少。」

  與如此狂妄的內容相比,黑子靜也的語氣就顯得格外不匹配。

  都不知道該說這是「誓言」,還是「請求」,抑或更柔軟、更親昵、更充滿信賴的「撒嬌」。

  但無論是哪一個,黑子哲也都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也無法拒絕。

  夕陽余暉,透過體育館大門被推開的那道縫隙,攏在阿靜的身上,讓她幾乎同光融在了一起。

  黑子哲也忽然想起了,在初見青峰大輝、贏下鈴木健太的那天。

  回家路上,當落在後面的他和孤爪君,想要追上先走一步的阿靜和黑尾君時,卻發現二人根本不曾走遠,一直在等他們追上。

  那時候,也是相似的畫面。

  卻不小心被他遺忘。

  黑子哲也忽然笑了笑。

  毫不猶豫地向光上前一步,他回應了阿靜的擁抱,也再度追隨著光,落下密不可分的影子。

  「……是。那就拜托你了,阿靜。」

  *** ***

  【光和影本就是一體兩位、密不可分的存在。就像血脈相連的雙生子一樣,注定如影隨形。】

  【而他向來願意成為她的光下之影。】

  【樂意之至,始終如是。】


第25章

  黑子靜也重新調整了放學後的加訓清單。

  暫時將重心放到更為基礎的體能訓練和傳球技巧上,她也把自己從貓又育史那裡得到的提示,全部都轉述給哥哥聽。

  現在,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思考出如何能靈活利用黑子哲也的低存在感,創造出獨屬於他、有價值的傳球方式。

  黑子靜也同樣征詢了青峰大輝的建議。

  「你問我比賽的時候,最想要什麼樣的傳球?還得是赤司做不到的?」

  青峰大輝犯了難。

  主要是最後一個條件就很為難人。

  從目前接觸到的情況來看,他還真的有點難想像,人人都愛的完美優等生、一年級就破格提拔成副隊長的赤司,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雖然不覺得自己1V1的正面對決會輸給對方,但光論傳球水平的話,赤司征十郎給他傳的球,的確是他打過最舒服的。

  恰到好處的時機、角度、路徑,都能讓他更加輕松地甩開包圍,痛痛快快地扣籃得分。

  就仿佛,那家伙在球場上空,還懸著第三只眼睛,能夠縱覽整個比賽的情況,運籌帷幄,算策無疑。

  上一個給他這種感覺的,還是……

  青峰大輝看了眼黑子靜也。

  撓了撓頭,他像是在用臉思考,表情呲牙咧嘴的,都快擠成皺巴巴的一團,又糾結了許久,才語氣也不太確定地說。

  「那種會拐好幾個彎的球?比如『咻咻——啪——』的一下!」

  一邊說,青峰大輝一邊努力聲情並茂,兩只手不知道在胡亂比劃些什麼,總之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他甚至又強調了一遍:「就是『咻咻——』」

  但還沒等青峰大輝表演完第二次,回應他的,就是三人冷漠無情的背影。

  黑子哲也還好心提醒桃井五月,說下周一有國文的小測驗,建議她督促青峰君好好復習,不然感覺這次的考試分數,也很難上到兩位數。

  不願面對現實,桃井五月捂住臉,身心俱疲地點了點頭。

  至於腦袋裡塞滿了籃球,以至於沒給知識留哪怕一點點容量的笨蛋,沒有資格抱怨。

  黑子靜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屬實是有點病急亂投醫了。

  嘆了口氣,她跟其他人揮手道別,先一步脫離隊伍。

  今天是烹飪社一周一次的集體活動日,黑子靜也平時就經常遲到早退,是個湊人頭的「幽靈社員」,自然不能再缺席這樣的場合。

  否則對同意自己掛名,還時不時會塞試吃品給她吃的松井理紗社長,就太不禮貌了。

  不過,說是「集體活動日」,其實也就是成員們各自准備一些手作零食,大家聚在一起品鑒,順便開茶話會罷了。

  黑子靜也選擇貢獻出媽媽的超美味蘋果派,然後當一個充滿感情的誇誇機器。

  只是她畢竟心裡還懸著事,眼角眉梢總會泄露出些許沮喪。

  眼看著社裡公認的小吉祥物,好像被什麼看不見的大雨淋得垂頭喪氣,連尾巴都不晃了,作為社長的松井理紗被推出來,肩負起哄人的重擔。

  她問黑子靜也要不要看魔術表演。

  「我最近去學了一個魔術,准備回家逗妹妹玩。可以麻煩靜也當嘉賓,陪我練習一下嗎?」

  黑子靜也當然不會拒絕。

  其實就是一個很經典的常見小魔術,先向觀眾展示手裡的硬幣,進行一些花裡胡哨的操作後,將硬幣「變」成一支花,再送給對方。

  但這也的確,是黑子靜也第一次參與到面對面的真實表演中。

  忍不住仔細檢查了一下松井理紗的雙手,都沒有發現任何機關的痕跡,她眼睛一亮,很是捧場地開始小海豹鼓掌。

  見黑子靜也感興趣,松井理紗便又笑眯眯地教她原理。

  「剛才,花其實一直都藏在我的袖子裡哦?只是靜也沒有看到,或者說,是我讓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硬幣上了。」

  「觀眾會下意識去看正在運動的、自己覺得可疑的東西,建立在這個基礎上,魔術師就可以利用各種小手段,讓觀眾的視線落在他們想要的位置上。」

  「比如現在——」

  松井理紗說到這裡,原本一直和黑子靜也對視的目光,忽然往旁邊瞥了一眼。

  黑子靜也本能地順著那個方向看去。

  什麼都沒有。

  而等她再轉過頭來,松井理紗原本空空如也的掌心,又重新「變」出了一枚硬幣。

  「東西並不會憑空消失,但只要轉移開觀眾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秒鐘,對於魔術師來說,就已經足夠創造『奇跡』了。」

  「這個在魔術裡,就叫『視線誘導』(Misdirection)。」

  把從魔術揭秘節目裡學到的原話,都依葫蘆畫瓢地復述給對方聽,松井理紗准備把道具都拿給黑子靜也,讓她也試試看。

  卻不料,突然被抱了個滿懷。

  「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謝謝理紗學姐!理紗學姐是天才!我最喜歡理紗學姐了!」

  一直以來籠罩在腦海中的迷霧,終於被撥開,黑子靜也激動得語無倫次,在那裡又蹦又跳的。

  完全把其他人和茶話會的事都拋在了腦後,她連請假都忘了請,堆在角落的書包也沒拿,就這麼直接衝出了門外。

  但看起來超級開心的樣子,就像今天窗外的好天氣。

  雖然根本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松井理紗還是笑了笑,並不介意對方的唐突舉動和離席。

  「嘛……總之,應該算是成功了吧?恢復活力了就好。」

  她拍手,示意茶話會正常繼續。

  而黑子靜也,在想也不想地跑出去之後,又是一口氣直奔三軍體育館。

  她頭一次嫌帝光的占地面積為什麼要這麼大。

  這時候,三軍的正常部活時間已經結束,黑子靜也一路上都看不到什麼人,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

  卻在跑到半路時,看見了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裡、正迎面向自己奔來的哥哥。

  黑子靜也迫不及待要宣布這個好消息,甚至等不及走到對方跟前,就興奮地揮著手大喊。

  「我知道了!」

  「我找到了!」

  兩個人同樣急切而溢滿喜悅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幾乎融成了一個人的。

  他們都不由看著彼此,愣住了。

  隨後,黑子靜也的視線便落在那本,正被哥哥抓在手心裡、側面還貼著圖書館借閱標簽的《魔術的秘密:視覺誘導的技巧》。

  真的假的?是巧合嗎?還是所謂的「雙生子之間的心靈感應」?

  她突然笑出聲。

  近日來的陰雲都一掃而空,此前的慌張也消融不見,黑子靜也彎起眼睛,背著手湊到哥哥跟前,但語氣胸有成竹。

  「那麼,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來對答案吧?」

  他們報出了同一個答案。

  ——視覺誘導,利用魔術中的技巧,進一步弱化黑子哲也的存在感,讓他從對手的視線中消失,成為真正掌控球場的「傳球中樞」。

  如果進展順利的話,青峰大輝想要的那種會拐彎的傳球,也並非不能實現。

  連赤司征十郎也無法替代的,獨屬於黑子哲也的籃球。

  但理論是理論,想要轉化成切實可行的技巧,還是得通過大量的練習和嘗試,來不斷摸索最優的道路。

  而這,正是黑子靜也最擅長的事情。

  不過傳球跟進攻和防守都不同,很難通過1v1的方式得到提升,所以,別說青峰大輝了,後來就連桃井五月和黑子靜也自己,都成了半個陪練。

  一開始,先是用礦泉水瓶來定位,練習傳球的准確度。

  不允許持球,黑子哲也需要截下別人的傳球,並且在接觸到正在運動的球的瞬間,將籃球精准傳出,打到指定的地方。

  等傳球的准確度上來之後,再立刻引入實戰——由青峰大輝一個人,單挑他們三個。

  這個階段的重點,是鍛煉黑子哲也判斷傳球路徑和時機的能力,只要成功把球傳到最適合的人手上,就算他合格。

  但黑子靜也給青峰大輝的要求是,100%的全力以赴。

  哪怕一絲一毫、僅僅一瞬間的偷懶或遲疑,他都會被黑子靜也立刻捉個現行。

  「剛才明顯往左邊突破會更好吧?而且又是老毛病,重心切換的時候慢了半拍,否則巧克力君的動作,絕對還可以再快一點的。」

  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些,甚至嚴格來說,不能算是「錯誤」的小瑕疵,黑子靜也雙手叉腰,一臉嚴肅地盯著對方。

  雖然她個頭還不及青峰大輝的肩,還需要努力仰頭才能跟對方對視,光從體格差距來說,簡直像是小貓在跟成長期的黑豹叫板。

  但勝在氣勢很足!

  青峰大輝在那樣的目光下,視線發飄。

  ……總不好解釋說,是看她今天好像運動量有點超標,都開始大喘氣了,心想讓她少動一點算了。

  雖然腦子在這方面不太好用,情商基本為零,但直覺在警告青峰大輝,如果這麼直說的話,對方反而會更生氣的。

  他做賊心虛地清了清嗓子,選擇沉默。

  而後,青峰大輝乖乖彎下腰,又低了低頭,省得這位小教練拿筆記本敲他腦袋的時候,還要費勁地踮起腳尖,看著怪辛苦的。

  這是像征性的懲罰。

  其實四人剛剛開始訓練時,黑子靜也還是用手的,結果青峰大輝沒怎麼覺得疼,倒是震驚地發現,負責打人的那一方的巴掌,竟然先拍紅了。

  於是青峰大輝對這家伙的菜雞程度,又有了進一步的全新理解。

  不如說,怎麼感覺比五月還脆皮的樣子……起碼五月跟他老媽一起追殺他的時候,還兼具了威懾力和攻擊性。

  青峰大輝不免憂心忡忡,並好心建議黑子靜也換個道具吧。

  然後他挨了更大的打。

  不過也不怎麼痛就是了。

  青峰大輝用實力證明,他從小到大挨的每一頓打,都有他的道理在。

  不過,至少現在,他學會了一點求生欲。

  雖然不多。

  而赤司征十郎等人看見的,就是骨子裡藏有絕對自信、與身為強者驕傲的隊友,習以為常般,向別人低頭的這一幕。

  ——事情還得從青峰大輝說起。

  一軍雖然和三軍的部活時間表一致,但絕大部分的一軍成員,都會出於害怕被淘汰的緊迫感,自覺留下來,進行額外的個人訓練。

  唯獨青峰大輝,總是部活時間一結束,就跑了個沒影。

  這引起了赤司征十郎的注意。

  作為被破格提拔的副隊長,又是一年級生,他自然有責任,要關注這些被教練重點培養的同級生。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是未來三年都要並肩作戰的隊友。

  所以,今天赤司征十郎提前結束了個人訓練,並詢問綠間真太郎和紫原敦,要不要一起去三軍體育館看看。

  據幾位經理的通風報信,青峰大輝都是往三軍體育館的方向跑了。

  由於是赤司征十郎開的口,雖然覺得有點麻煩,也不太感興趣,但紫原敦還是懶洋洋地答應下來了。

  至於綠間真太郎,他倒的確想搞清楚原因。

  他討厭不盡人事的家伙,尤其當對方可能成為自己的長期隊友的情況下。

  但看了眼青峰大輝手中的籃球,確認這個人是在三軍訓練之後,綠間真太郎便對其他的他人私事毫無興趣。

  他准備離開,卻被赤司征十郎忽然叫住。

  「等等,綠間。你來看看他們的傳球。」

  從赤司征十郎的口吻裡,聽出了難得的興味盎然,綠間真太郎下意識駐足,回頭看向重新響起球鞋摩擦聲的體育館。

  場上,持球的是桃井五月,正在被青峰大輝盯防。

  雖然作為一軍的經理,桃井五月對籃球知識絕對是如數家珍,但這並不代表她能轉化成實戰技巧。

  尤其青峰大輝又身高手長,把她的傳球路徑封得滴水不漏。

  一副看不見任何希望的慘烈畫面。

  眼看著要超過規則許可的持球時間,桃井五月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用力將球向空無一人的身後丟去——

  本該直線運動的籃球,卻拐了個彎,出現在了另一邊的黑子靜也手上。

  這樣的傳球路徑,就算青峰大輝手再長,也鞭長莫及。

  「……會拐彎的傳球?」綠間真太郎神色錯愕。

  連一直沒精打采的紫原敦,見狀都不由稍稍撐起眼睛,歪著腦袋,好奇地看向桃井五月。

  「不。」赤司征十郎卻搖頭,「是有第三個人改變了傳球的路徑。」

  不等他們詢問所謂的「第三個人」到底在哪裡,赤司征十郎便先一步,邁進三軍體育館。

  ………………

  …………

  ……

  「青峰,最近部活後總是見不到你。原來是在這裡嗎?」

  陌生的少年嗓音響起,帶著溫雅柔和的語調。

  黑子靜也下意識扭頭看去,正撞入一片似曾相識的薔薇色。

  ——裹挾著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不至於冰冷,但同樣缺少溫度,仿佛在端詳一件頗為新奇的展出品。

  讓她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第26章

  黑子靜也倒不是討厭對方。

  只是,前有入社測試的時候,偷看被抓了個正著;後有疑似被對方察覺到,自己偷偷溜進一軍觀察的事。

  她很難不心虛。

  尤其是,赤司征十郎又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完美」和「正確」的氣息,威懾力可不比神出鬼沒、動不動就搞突擊檢查的教導主任低。

  哪怕他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嚴厲的舉措,僅僅是面對面站著,也會讓其他人莫名氣短三分。

  就更別說黑子靜也這個,真的干過一點點壞事的人了。

  她抱著球,默默又往後挪了一步,試圖把自己塞到哥哥背後。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黑子哲也下意識地配合上前,將她遮得更嚴實了一些,目光則順勢,往突然出現的那幾人看去。

  赤司征十郎、綠間真太郎、紫原敦。

  從新生一躍成為一軍正選的奇跡,籃球部這一整年的熱門話題,即便他們只是入社測試的時候見過一面,但光靠發色,也能順利分辨出誰是誰。

  應該只是來找青峰君的吧。

  黑子哲也這麼想著,目光卻在不經意間,和那對薔薇色的眼睛撞了個正著。

  ——赤司征十郎在看他。

  不是青峰大輝,也不是桃井五月或者黑子靜也,而是存在感稀薄、向來容易被人忽視的他。

  黑子哲也不免愣了一下。

  可不等他反應過來,赤司征十郎便已經不緊不慢地,先一步撤開了視線。

  仿佛剛剛才趕到這裡,他微笑著,主動向黑子兄妹打招呼。

  「你們是青峰的朋友吧?這段時間麻煩你們了。我是一年級的赤司征十郎,青峰的隊友。」

  於是,話題就自然而然地,進入到了互相自我介紹的環節。

  流程走完一遍之後,赤司征十郎才禮貌地提出,自己對剛才那個傳球很感興趣,問能不能再讓他看看。

  這下可不得了。

  比聽人誇自己還要驕傲,青峰大輝立刻膨脹,開始賣力宣傳黑子哲也的那手「咻咻——啪——!」魔法傳球。

  旁邊的桃井五月卻眼睛一亮。

  這是個好機會!有希望能讓哲君順利從三軍晉級的好機會!

  籃球部的成員變動,通常都是在定期舉辦的實測考核中表現出色,然後由教練向上推薦。

  這個學期的考核已經結束,按理來說,是不會再有人員調動了。

  但赤司征十郎是一軍的副隊長,而且他的頭腦很好,每次提出建議的時候,都頗受教練的重視。

  如果是赤司君親自推薦的話,應該……不,絕對可行!

  把手藏在視線死角裡,桃井五月一邊維持著如常的笑容,一邊瘋狂戳笨蛋阿大的後腰,暗示他別再廢話了,快點、現在、立刻、馬上就答應下來!

  而青峰大輝,也完美地,保持了他一如既往的水准。

  「呃啊!五月你干嘛!好癢!」

  被嚇了一跳,他捂著後腰那一塊,扭頭想衝小青梅抱怨,結果卻對上了一張充滿殺氣的、表情超級可怕的臉。

  青峰大輝:?!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但他知道,他肯定是做錯了什麼吧!

  有的人看起來還活著,但其實離「死到臨頭」不遠了。

  平靜地繞開巨型黑皮障礙物,桃井五月不再指望這個沒用的籃球笨蛋。

  身為在場和赤司征十郎第二熟悉的人……雖然他們除了公事公辦的對話外,也沒怎麼說過話。

  但桃井五月想要幫上小靜和哲君的忙。

  是她親眼見證,他們究竟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才將「視線誘導」這個魔術技巧,近乎完美地應用在了傳球上。

  她也想讓所有人都看到這樣的奇跡。

  「當然沒問題!」

  深吸一口氣,桃井五月露出了笑盈盈的討喜模樣,話裡卻裹挾著並不溫婉柔順的野心。

  「實際上,我和阿大一直都想推薦哲君呢。我覺得哲君完全具備一軍成員的實力,還正說,什麼時候去跟教練提一下,結果赤司君就來了。」

  「那可以拜托赤司君,今天也順便用更專業的眼光,來幫我們做個評估嗎?」

  沒想到桃井五月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赤司征十郎稍微有點意外,不由多看了對方一眼。

  在他的記憶裡,桃井五月作為人氣頗高的一軍經理,雖然外貌和能力都很出挑,但卻總是跟在青峰大輝身邊,並不是這樣會主動出擊的性格。

  是出於絕對的自信嗎?還是為了朋友才挺身而出?

  不過,赤司征十郎的確對這個傳球很感興趣,就算對方不說,只要黑子哲也有這個價值,他也很樂意代為引薦。

  但赤司征十郎尚未給出答復,便有人擅自加入了這場交鋒。

  「——如果真要看的話,要不要打一場3V3?」

  同樣意識到,這是一個送上門的絕佳機會,黑子靜也當然不允許自己放跑它。

  不再回避,她從哥哥身後探出頭,和赤司征十郎直視。

  「在多人對抗的實戰中,傳球的價值才會被最大化。而且,一軍現在應該,也需要一個這樣的角色吧?」

  為了對症下藥,黑子靜也特意去看了帝光之前的練習賽。

  事實上,帝光籃球部的風格,和白鳥澤的鷲匠教練還挺相似的。

  篩選出個人實力最強的選手,所有人都在追求正面對決的勝利,戰術較為單一,是單純的加法。

  作為隊伍來說,完成度其實很低。

  而黑子哲也的傳球,卻能做到讓選手實力相乘,正是帝光目前所欠缺的一塊拼圖。

  也是黑子靜也精心設計的結果。

  她很清楚,籃球的隊伍陣容只有五個位置,如果想要上場比賽,就意味著黑子哲也的競爭對像,是同為控球後衛的赤司征十郎。

  如果跟那個人站在同一條賽道上,黑子哲也哪怕進了一軍,也永遠不可能獲得正選出席的資格。

  那樣就沒有意義了。

  所以,必須要去做赤司征十郎做不到的事情,去成為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那張鬼牌。

  而現在,就到他們該交出答卷的時間了。

  黑子靜也不避不退地,與赤司征十郎目光直視,卻忽然微笑了一下。

  並非那種主動挑釁的意味。

  要更加平靜、更加篤定,仿佛將勝利視為理所當然,甚至給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像是……

  回憶間,赤司征十郎慢了半拍,才想起這股熟悉的感覺,到底來自哪裡。

  ——就像是他曾在鏡中倒映出的自己。

  赤司征十郎也忽然笑了笑。

  他改變主意了。

  「3V3的話,當然更好。不過,為了方便從旁觀察,這次我就不上場了。可以拜托桃井同學,加入綠間和紫原的隊伍嗎?這樣,兩邊的戰力也更均衡一些。」

  桃井五月看了眼黑子靜也後,干脆地點頭應下,去了對面那邊。

  唯獨青峰大輝還在傻樂。

  氣得黑子靜也忍不住又給了他一拳。

  ……可惡!明明沒有戴眼鏡,怎麼還是這麼陰險!赤司君就不能秉著人道主義的精神,多勻點智商給這個籃球笨蛋,大家中和一下嗎?!

  本來兩邊戰力明顯不均衡的話,贏了很體面,輸了也不至於太難看。

  反正只是看看傳球表現的表演賽罷了。

  現在,赤司征十郎下場,再把桃井五月調到對面去,對他們來說,就無形中,演變成了不贏不行的局面。

  因為一旦輸了,就代表黑子哲也的傳球,並沒有將隊伍能力上限上調的價值。

  聽得青峰大輝滿頭問號,說實話,沒太懂。

  「但是,」他撓了撓頭,「我們只要贏下來就行了吧?我們會贏的!」

  就算同為隊友,比任何人都清楚綠間真太郎和紫原敦的實力,青峰大輝卻還是如此堅定。

  他說著,又露出了那款沒心沒肺的陽光笑容,一左一右,衝二人伸出拳頭。

  淡淡的笑意轉瞬即逝,黑子哲也與他碰拳:「是,青峰君說得沒錯。我們會贏的。」

  黑子靜也則只是蔫嗒嗒地隨了一下。

  她悲傷,她扭曲,她平等地嫉妒每一個體力怪物。

  ……所以說!到底誰家好人,會非逼著教練去打比賽的啊!就不能明天從一軍或者三軍隨便抽兩支隊伍嘛!反正帝光籃球部什麼都不缺,特別是人!

  事實上,持有同有疑問的,還有綠間真太郎。

  他也不太明白,赤司征十郎為什麼要這麼做。

  既然對方已經明顯對這個傳球表現出興趣,大可以直接去跟隊長或者教練提議,明天將黑子哲也安排到一軍的練習賽裡,更直觀地查驗效果。

  可赤司征十郎卻偏偏選擇了,把壓力轉嫁到黑子靜也身上。

  不將桃井五月算在內,他們這邊,他自己是命中率頗高的三分射手,而紫原敦憑借身高優勢,在防守方面幾乎是「一手遮天」,可謂是攻守兼備。

  反觀對面。

  倘若黑子靜也無法跟他們其中之一匹敵,那就意味著,黑子哲也只能傳球給青峰大輝,而青峰大輝將面對他和紫原敦的雙人壓制。

  雖然綠間真太郎承認,作為大前鋒的青峰大輝,在1V1和正面對決的能力上,的確是他們之中最強的那個。

  可這並不代表,他強到能突破他們的二人聯防。

  不認為對面能在這場比賽中占優,綠間真太郎之所以同意,只是想親自感受一下,那個看起來不可思議的傳球而已。

  紫原敦則更不情不願。

  「誒?好麻煩……」

  黑子靜也突然被攏在了一團陰影下。

  身高條件格外優越的紫原敦,甚至比青峰大輝還高出一截,站在她跟前的時候,讓人不由生出一股對「巨物」的本能不安。

  但意外得,黑子靜也對這個人的第一印像還蠻好的。

  可不等她開口詢問,卻見紫原敦一個抬手,摁在了自己的頭上。

  對方的掌心也特別大、特別寬厚,能輕易就蓋住她的腦袋。

  少年敷衍地,像是在撫摸路邊遇到的小貓小狗一樣,胡亂拍拍她,試圖跟她講道理。

  「不想比賽。而且小不點很弱,一不小心就會被捏爆。如果受傷了,我還要被赤仔說。」

  紫原敦軟綿綿地拖長了語調。

  還未經歷變聲器的聲音,介於小孩子的清脆和少年的柔和之間,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說話時,就如同塗抹上蜂蜜的甜膩氣息。

  即便吐露的是任性的台詞,也不至於叫人反感。

  他歪著腦袋,看向手底下這個,胳膊像Pockey一樣,好像很容易就會被折斷的小不點,出於好意,或者說出於想要偷懶的目的,頗為認真地建議。

  「要認輸嗎?」

  其實理論上,黑子靜也是該生氣的,就像旁邊那個已經在擼袖子的籃球笨蛋。

  但怎麼說呢?這個人,莫名會讓她想起木兔光太郎。

  他們都是給人那種,很純粹、很孩子氣的感覺,就算偶爾言行會有點超出常理,也並非出自惡意。

  當然,紫原敦不可能是貓頭鷹。

  非要說的話,黑子靜也覺得,會更像那種懶洋洋又毛絨絨的、超大號的熊寶寶玩偶,隱約還能聞到甜甜的味道。

  她曾經在超市裡偷偷抱過一下,不過,考慮到占地面積實在太大,家裡擺不下,最後只能忍痛放棄了。

  ……誒?話說回來,紫原君身上的味道好像很熟悉?是什麼來著?

  思緒一飄,黑子靜也低著頭,又自顧自地開始了思考。

  而遲遲等不到回答,於是也沒有松手的紫原敦,手腕被人拽著,同對方拉開距離。

  「紫原君,請不要隨意觸碰阿靜。」

  仰頭看著對方的眼睛,黑子哲也面無表情,卻一字一頓地強調:「另外,我們會贏的。所以接下來,請你務必全力以赴。」

  紫原敦這才注意到他。

  完全不記得,黑子哲也是什麼時候出現視線範圍內的,紫原敦歪了歪頭,又改為向這個小不點二號伸出手。

  卻再次被人攔下。

  這一次,是黑子靜也。

  「不好意思,雖然我很弱,但既然赤司君同意了要比賽,還是麻煩紫原同學稍微忍耐一下。反正也只是三個球而已。」

  托木兔光太郎的福,黑子靜也現在很擅長給別人順毛。

  她笑眯眯地豎起三根手指,搶先制定游戲規則。

  「因為我體力很差,之前又已經訓練了一段時間,所以就用三個球定勝負吧?誰先進三個球就贏,可以嗎?」

  綠間真太郎並無異議。

  紫原敦想了想,也勉強接受。

  見雙方都商定好了,作為裁判的赤司征十郎,便拿著籃球,站到場地中間,示意各就各位。

  青峰大輝和紫原敦被派出來開局跳球。

  出乎意料的,是青峰大輝先一步搶到了球。

  指尖和籃球幾乎是僅僅隔著一線錯過,紫原敦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青峰大輝。

  ……青仔,是不是,比上次摸高記錄的時候,跳得更高了?

  但他也沒太在意。

  雖然個頭大,紫原敦的速度卻不輸任何人,很快就追上青峰大輝,將他攔在了中場的位置。

  眼見青峰大輝要過了持球時間,身邊又連一個可以傳球的隊友都沒有,紫原敦做好了拿回球權的准備。

  卻在下一秒,他竟然看見青峰大輝,將球扔向了空無一人的身後?

  隨後,紫原敦立即意識到問題。

  ——不對!球拐彎了!向他們的半場飛去了!

  「紫原!回防!」

  綠間真太郎厲聲提醒的同時,自己也想迅速回防,卻被壞笑著的青峰大輝攔住。

  他忍不住咋了下舌。

  按照他們的計劃,紫原敦防守並干擾青峰大輝,傳球給他,他則負責盯防傳球的黑子哲也,並隨時准備好三分球進攻。

  桃井五月和黑子靜也隨便1V1就行。

  可綠間真太郎現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失去對黑子哲也的注意力的!

  慢了一步的紫原敦,自然追不上,早就已經提前跑到籃下的黑子靜也。

  只剩下桃井五月一個人在內線,試圖阻止這次進球。

  因為她知道,如果現在不全力以赴,一定會被赤司君發現,那這場比賽就沒有意義了。

  從小就和青峰大輝形影不離,桃井五月雖然沒有參加過籃球相關的正式訓練,但耳濡目染,也多少會一些技巧。

  她緊盯著黑子靜也的行動,想要干擾對方的投籃姿勢。

  黑子靜也卻不為所動,只專注地瞄准籃筐,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過來。

  可就在桃井五月忐忑不安,以為自己會成功的節骨眼上——

  黑子哲也出現了。

  雙生子之間的默契,讓他永遠都會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黑子靜也最需要的時機。

  黑子哲也擋下了桃井五月。

  這個曾經在鈴木健太身上獲得大成功的戰術,再一次被復刻,離勝利僅有一步之遙。

  屏氣凝神,黑子靜也十指指尖發力,將球「傳」向籃筐。

  依然是分毫不差。

  沉悶的撞擊聲隨即響起。

  可這卻並非正中籃筐之後的落地,而是在半途,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打了下來!

  巨人般的濃重陰影,隨之投下,將無路可退的獵物籠罩。

  最擅長的、一向拿來當做「武器」的投籃,竟然在第一輪交鋒,就被如此輕而易舉地蓋掉,黑子靜也不由愣了一下。

  她順著陰影向上,看見了一張懶洋洋的,從容不迫,甚至還在打著哈欠的臉。

  「誒?這個會拐彎的傳球,好像是有點意思。赤仔說的『第三人』,就是剛才那個小不點二號吧。」

  紫原敦低頭看向小不點一號,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語氣軟綿綿地陳述事實。

  「——不過,光是這樣,可贏不了我和綠仔哦?」


第27章

  籃下是以身高稱王的領域。

  才一年級,身高就已經直逼一米八六的紫原敦,甚至不需要起跳,光是伸伸手,就能攔下大部分的投球。

  天賦的才能與優勢,讓他成為一面無可爭議的防守鐵壁。

  不管對手有多麼精妙的配合、多麼高的命中率,一旦球無法投進籃筐內,勝利就只是遙不可及的空談。

  黑子靜也深吸一口氣,強自冷靜下來。

  ……沒關系,她早就預計到,不可能有那麼順利了。接下來才是真正的作戰。

  黑子靜也迅速往後撤,調整站位,重新和紫原敦拉開一定距離。

  她並沒有要防守干擾的意思。

  紫原敦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也覺得合理:如果對方真的衝過來,自己反而還要注意控制力道,別把人撞飛出去,免得事後挨罵。

  不過,黑子靜也的決定是正確的。

  因為紫原敦根本就沒打算進攻。

  拿到球後,他甚至懶得多跑幾步,就這麼站在籃筐下,直接把球遠遠扔給了綠間真太郎。

  反正,他只要守好己方的籃筐,不讓對面得分就行了。

  進攻還要跑來跑去,好麻煩……還是讓綠仔自己努力吧。他會在心裡給綠仔加油的。大概。

  紫原敦又有氣無力地打了個哈欠,似乎打算就這麼在籃下窩著不動了。

  看得綠間真太郎,又忍不住蹙起眉來。

  哪怕磨合了快有一年時間,他依然無法接受,對方總是仗著天賦異稟,就各種偷懶、得過且過的行事作風。

  盡人事以待天命,機會和成功,都應當是留給做了充足准備的人的。

  可偏偏,紫原敦就算不全力以赴,球也打得很好,比大部分自稱努力的人都要更強。

  唯獨在球場上,他是無可挑剔的同伴。

  讓綠間真太郎無話可說。

  擯棄掉不必要的情緒,綠間真太郎抿緊唇角,讓自己只將視線,放在面前的青峰大輝身上。

  雖然對紫原敦擺明了想賴在籃下的舉動頗為不滿,但現在,勝利才是他唯一的目標。

  抓住了黑子靜也被攔下時,青峰大輝那一瞬的破綻,綠間真太郎趁機甩開對方的盯防。

  他反身繞過青峰大輝,准備接下紫原敦的傳球。

  卻在球即將落入掌心的前一瞬息,一只手突然從斜角向上伸出,穩穩截住了這個傳球!

  ——是黑子哲也。

  「哈?!」

  因為這樣的發展過於離奇,除了紫原敦,連綠間真太郎都忍不住錯愕地低喊了一聲。

  ……這個家伙!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為什麼完全都沒注意到?!

  而唯一不曾表現出意外的,只有黑子靜也。

  事實上,在紫原敦阻止了她的投籃後,黑子哲也幾乎沒有絲毫的動搖,立刻轉身就往綠間真太郎的方向跑去。

  他們在比賽開始前,就聽青峰大輝簡單概括過,綠間真太郎和紫原敦的行動風格。

  所以,黑子哲也和黑子靜也都在賭,賭紫原敦不會率先發起進攻。

  如果是傳球的話,給桃井五月的可能性很小,那麼,對方僅有的選擇,就是綠間真太郎。

  就是這預判節約下來的幾秒鐘,讓黑子哲也能夠搶先一步,站在了紫原敦給綠間真太郎的傳球路徑上,等著球主動飛向自己。

  如此一來,球權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黑子哲也會把球傳給誰?

  在那個瞬間,所有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差不多是同時,綠間真太郎聽到身後的青峰大輝,在大聲地伸手要球。

  「哲,把球給我!」

  原本還在猶豫的綠間真太郎,反應極快,立刻就停下了向前的步伐,轉而用身體將對方牢牢擋住,不給他任何接球的機會。

  既然剛才的失敗,證明了黑子靜也的投籃,大概率無法突破紫原敦的籃下防守。

  那麼,按照正常的戰術思路,控球後衛應當會將球傳給實力更強的青峰大輝,試試看能否正面突破。

  綠間真太郎相信,只需要自己將青峰壓制住,接下來,無論是黑子哲也還是黑子靜也去進攻,紫原都能防守成功,然後順利拿下這一球。

  只要那家伙別再想著偷懶就行。

  因為論實力,絕對是他們這邊更勝一籌。

  本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可黑子哲也卻根本,連看都沒看青峰大輝一眼,就毫不猶豫地,將球再次傳給了黑子靜也。

  與此同時,綠間真太郎又聽到一聲短促的笑,帶著些許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來自青峰大輝。

  綠間真太郎立刻意識到了哪裡不對:看來,不是他攔下了青峰,而是青峰纏住了他。

  剛才那聲要球,不過是青峰大輝刻意為之的煙.霧.彈。

  「……拿你當誘餌,未免有些太奢侈了吧?」

  見對方根本沒有嘗試突破防守的意思,綠間真太郎實在無法理解。

  「青峰你自己也看到了,那個人根本無法突破紫原的防守。如果換成是你的話,或許還有一點希望。」

  青峰大輝當然知道。

  可他更清楚,光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

  只有黑子靜也同樣成為對手眼中的威脅,這場比賽,他們才有贏的希望。

  這一點,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唯獨青峰大輝和黑子哲也,就算才經歷了一次失敗,也依然對這個可能性,深信不疑、毫無動搖。

  沒有空去回答綠間真太郎的疑問,青峰大輝只是認真地,注視著籃下再次展開的對決。

  一米八六的紫原敦 VS 還沒他胸口高的黑子靜也。

  甚至比剛才的情況還要更加糟糕,這一次,連追擊的時間差都沒有,紫原敦安安穩穩地鎮守在籃下,以逸待勞。

  他俯視著已經拿到了球的黑子靜也,伸出雙手,做好了隨時蓋住這一球、反守為攻的准備。

  黑子靜也看得很清楚。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倘若繼續投剛才那樣的球,就只會再重復一遍同樣的失敗罷了。

  要調整籃球下落時的拋物線軌跡,高一點,再高一點,高到沒有辦法被紫原同學攔下……做得到嗎?

  黑子靜也目光專注。

  在她的視野中,橫線與豎線交錯,整個球場都被密密麻麻的三軸坐標,分割成了規整的空間。

  而籃筐是唯一的終點。

  被同時以不同力道、不同角度,模擬著,在腦海內拋出的無數個籃球,重重疊疊地撞到一起,卻始終沒有一個能正入籃筐。

  ……不行,她的手指力氣不夠,光靠指尖發力的話,沒辦法把球拋得那麼高。

  黑子靜也冷靜地想:那麼,就換一種方式吧。

  她輕輕將球拋起。

  不再是利用十指和掌心發力的「正面上手發球」,她將右手手臂向後擺,以掌觸球,然後用盡全力將球向高出拍去!

  ——天花板發球。

  排球初學者的入門級發球,既沒有反應不過來的速度,也沒有難以招架的力量,但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會足夠、足夠得高。

  是能令巨人也觸之不及的高度。

  即便紫原敦努力伸手去夠,但這樣出乎意料的、近乎垂直線向上的角度,還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只是反應慢上了那麼零點幾秒而已。

  可僅僅是這零點幾秒的時間,便足以拉開決定性的距離。

  已經來不及了。

  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下,籃球最終以一個誇張的拋物線弧度,徑直落入籃筐的正中央。

  第一球,由最不被人看好的黑子靜也拿下。

  體育館忽然變得很安靜。

  藏起了因為用力過猛,而泛紅刺痛的右手掌心,黑子靜也仰起頭,與盯著自己看的紫原敦直視,一字一頓地說。

  「接下來,也請像現在這樣,好好看著我吧,紫原同學。如果繼續忽視我的話,你會輸的哦?」

  她歪著頭,微笑了一下。

  紫原敦抿起唇角。

  有那麼極短暫的一個瞬間,或許也只是錯覺,但他仿佛在黑子靜也的身上,感受到了……和赤司征十郎有些許相似的氣質。

  那是屬於「強者」的味道。

  可無論怎麼看,這個人明明就很弱。不管是力量、速度、爆發力還是體能,都完全不行,連二軍的水平都夠不上。

  即便是剛才那一球,也不過是出奇制勝,占了投機取巧的便宜。

  紫原敦有信心,只要見過這一次之後,自己有了防備,對方就絕對無法再騙過他第二次。

  可為什麼,這個人的表情,卻還是那麼溫和平靜,甚至連一點作戰成功的慶幸或是喜悅都沒有?

  就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結果,無需為此心生波瀾。

  紫原敦不明白。

  但他原本還懶洋洋的神態,在這一球落地之後,就變了。

  按照正式比賽的規則,一方得分後,下一輪的球權便歸屬對方隊伍。

  他們決定由綠間真太郎開局。

  這一次,紫原敦不再單單停留在己方籃下,而是邁出了內線,配合綠間真太郎的行動,主動發起進攻。

  由他負責盯守黑子靜也。

  於是,在青峰大輝和綠間真太郎1V1對決的時候,黑子哲也憑借其過低的存在感,趁機從綠間真太郎的背後,反手截下了球。

  他再次將球傳給黑子靜也。

  然而,就當紫原敦做好了萬全准備,要封死對方的投籃時,黑子靜也卻彎腰向後仰,一個背飛,將球重新傳給了青峰大輝。

  青峰大輝順利投籃。

  這是第二球。

  現在開始,就是黑子靜也等人的賽點:只差一球,這場比賽就會以他們的勝利而告終。

  但即便如此,綠間真太郎依然保持了冷靜,舉手示意暫停。

  他和紫原敦分享了自己的結論。

  「——我們已經掉入了黑子靜也的陷阱。」

  指尖將眼鏡向上推,綠間真太郎並沒有因失利而氣急敗壞,只是有條不紊地分析,串聯起目前獲得的所有情報。

  「不是一個『誘餌』,而是青峰和她互為對方的誘餌,再以黑子哲也作為傳球中樞,判斷讓誰來發起進攻。」

  「所以,她才必須要拿下第一球,讓我們將不得不注意力放回她身上,從而減輕青峰大輝的壓力。」

  「但除此之外,她本身也是第二個傳球中樞。她可以根據情況,隨時切換攻手的人選,更加進一步擴大了組織進攻的靈活性。」

  簡單來說,過分關注她的話,就落入了黑子靜也的圈套。

  可如果刻意忽視她的存在,等待他們的,又將是另一重陷阱。

  這一次,他們所面臨的,就是如此狡猾的對手。

  綠間真太郎甚至覺得,這場比賽,比起硬碰硬的正面對決,更像是環環相扣的心理戰。

  也愈發凸顯出,「傳球中樞」這個概念,在一支隊伍裡的重要性和無限可能。

  以至於,讓他莫名想起了,之前跟赤司征十郎下將棋的感覺。

  收回前言,綠間真太郎不得不承認,黑子靜也和黑子哲也的組合,是值得他尊重,乃至必須認真對待的對手。

  他認可他們的實力。

  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心甘情願地接受失敗。

  通過這兩球的觀察,綠間真太郎已經抓住了破局的關鍵。

  ——雖然三人的陣容,在戰術上的優勢非常明顯,可同樣的,這支隊伍的短板也很致命。

  那就是,除了青峰大輝之外的那兩個人,基本功都很弱。

  從剛才的表現來看,黑子靜也應該只是擅長傳球和三分球,而且受限於身體素質不占優,根本做不到像樣的防守。

  黑子哲也更是除了傳球的那一瞬間以外,絕不持球。

  所以,他們只要盯住青峰大輝和黑子靜也,讓球停留在黑子哲也的手上,傳不出去就行了。

  「綠仔對投籃的細節更熟悉吧?那等下,我來盯青仔,綠仔去防小不點一號好了。」

  從背包裡翻出了皮筋,被點燃勝負欲的紫原敦,將披散下來的頭發束起,徹底打開視野。

  雖然嘴上說是要盯防青峰大輝,他的視線,卻依舊停留在黑子靜也身上。

  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原因,但紫原敦就是很想要贏下這一場,嚴格來說,其實連比賽都不算的對決。

  「……我才不會輸呢。」他小小聲地嘟囔。

  綠間真太郎裝作沒聽見。

  ………………

  …………

  ……

  這一輪的作戰,他們大獲成功。

  找不到任何傳球機會的黑子哲也,不得不嘗試著自己投籃,結果被紫原敦輕松攔下,反手就跑去對面半場,狠狠扣下一球。

  比分終於來到了2:1。

  順利進球,紫原敦露出了孩子氣的表情,想要跟綠仔誇獎一下自己。

  卻在他准備轉身,回到中場的時候,卻忽然在余光裡,看到了一抹本不該出現的天藍色。

  ……為什麼,黑子哲也會在這裡?

  紫原敦不知道。

  可已經吃過一次這樣的虧,他的本能比思考更快,腳下一轉,立刻就伸手過去,想要攔下黑子哲也!

  但已經來不及了。

  從意識到自己不得不投籃的瞬間開始,黑子哲也就做好了,那一球會失敗的准備。

  所以,甚至在紫原敦還沒攔下那一球、只是在准備起跳的時候,他便先一步淡出視野,全力往反方向的對面籃筐跑去!

  黑子哲也很清楚,自己速度慢,跑是絕對跑不過紫原敦的。

  ——既然如此,那就比對方早一點起跑!哪怕只是早一步也好!

  事實上,他即便已經搶跑,最先到達籃下,並且順利扣籃的,也依然是紫原敦。

  不過,沒關系。

  就像黑子哲也相信,實力比他強得多的紫原君和綠間君,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得分的機會一樣。

  他也相信,阿靜絕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位置!

  因為打了措手不及,即便紫原敦的反應已經很快,但早有准備的黑子哲也,終歸還是比他快了那麼一點點。

  被黑子哲也全力傳出的球,錯開了紫原敦努力伸出的指尖,就這樣筆直地向前延伸,飛向黑子靜也所在的位置!

  黑子靜也接住了這個球。

  而全程保持警惕,沒有一絲一毫松懈的綠間真太郎,也及時補位回防,攔在了她身前。

  和紫原敦不同,綠間真太郎並不打算封死對方。

  他是帝光的得分後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像那種近乎完美的遠程三分球,到底需要多麼嚴苛的精准度。

  所以,不需要封死,他只要稍微干擾到對方,讓黑子靜也投不中就夠了。

  而在這個期間,紫原敦也能有足夠的時間,從球場另一側趕來,和青峰大輝搶籃板球。

  優勢在他們這邊。

  綠間真太郎的推測也完全正確。

  在單打獨鬥的時候,黑子靜也的弱點就被無限放大,她幾乎是被逼著,倉促地將球投了出去。

  可綠間真太郎卻注意到,對方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慌亂。

  和哥哥一樣,黑子靜也同樣相信著。

  ——即便沒有時間打暗號,甚至都沒有時間去思考,也絕對相信那個人,一定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位置!

  綠間真太郎沒有來得及回頭。

  但他依然看見了,從那對近在咫尺的、天空一般湛藍的眼睛中,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背影。

  屬於青峰大輝的背影。

  比紫原敦更快一步來到籃下,黑豹一般敏捷靈動的少年,高高起跳,然後伸出手,將飛到籃筐附近的球,輕輕推了進去。

  一個配合堪稱完美的接力扣籃。

  伴隨著籃球彈在地面上的咚咚回響,以及青峰大輝重重落回地面的沉悶聲音,這場短暫的三球之約,徹底拉下帷幕。

  作為裁判兼唯一的觀眾,在驟然的寂靜中,是赤司征十郎為勝者獻上了掌聲。

  進球數3:1,勝利屬於黑子靜也、黑子哲也和青峰大輝。

  以及,歡呼著去擁抱他們的桃井五月。

  *** ***

  【小小的、屬於他們的第一次勝利。】


第28章

  雖然只是短短的三個球而已,但裹藏在其中的每一場交鋒、每一個動作,都是他們全力以赴的結果。

  以至於,即便球已經落地,挑戰者們緊繃的神經,卻依然還沉浸在應戰狀態的慣性裡。

  雙方甚至都本能地,做好了下一球攻防交換的准備。

  直到赤司征十郎的掌聲響起。

  就連黑子哲也和青峰大輝,這兩個好不容易贏得勝利的當事人,都是這一下才被掌聲驚醒。

  二人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原來比賽已經結束的事實。

  ——是他們贏了。

  桃井五月就快要破音的歡呼,成為慶祝勝利的第一聲禮花。

  控制不住溢滿心口的欣喜與激動,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要跑去擁抱黑子哲也,去恭喜對方這段時間的拼命努力,總算獲得了回報。

  青峰大輝也同樣。

  這一場勝利,比任何蒼白的語言都更有效,強而有力地肯定了黑子哲也,今後作為選手,繼續站在球場上的價值。

  一如黑子靜也所計劃的那樣。

  不過,她現在真的是連走過去,和哥哥他們一起慶祝的力氣都沒有了。

  甚至早在將球傳出,看見青峰大輝起跳的背影,確認這個球必中無疑的那一刻,黑子靜也就索性開擺,直接往地上一倒。

  啊……她感覺自己已經是一團融化的棉花糖了,好像連骨頭都是軟的。

  迷迷糊糊地,黑子靜也現在滿腦子都是慶幸,慶幸對面同意了只打三個球。

  不然,不說體力撐不撐得住,心理戰也沒辦法完全彌補實力上的差距,她都不知道還要出什麼花招,才能繼續騙過綠間和紫原同學了。

  黑子靜也再次確信,自己不配下場打比賽,還是老老實實當教練,在場外坐著比較適合她。

  思緒開始不受控地四處亂飄,注意力也逐漸分散開來。

  體力和眼睛都使用過度,她大口喘著氣,視線盯著天花板,腦袋卻空白一片,有些停擺的征兆。

  直到一只手出現在眼前。

  「很精彩的比賽,黑子同學。辛苦了。」

  聲音輕緩好聽,語氣也是真情實感的慰問與贊美,赤司征十郎俯下.身,向她伸出手,想要將她拉起來。

  順著聲音,黑子靜也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到這張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上。

  她呆呆地盯著對方看。

  按理說,多麼賞心悅目的一幕。

  但她現在只記得,都是因為這個人的緣故,自己才不得不上場打比賽……明明也可以從一軍或者三軍抽兩支隊伍來看傳球效果的!

  雖然是她想拜托赤司君幫忙推薦啦!但拋開事實不談!難道赤司君就完全沒有錯嗎?!

  黑子靜也理不直但氣壯。

  甚至她忙著生氣,都忘了還有人在等自己的回應。

  幾乎不太會被人這樣完全無視、冷落到一旁,倒是很新奇的體驗,赤司征十郎有些遲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提醒。

  黑子哲也及時介入到這邊。

  半保護的姿態,他擋在了對方與阿靜之間,先禮貌地代為道歉。

  「抱歉,赤司君。阿靜太累的話,就會容易控制不住情緒和注意力,不是有意的,請不要放在心上。」

  雖然平時,黑子靜也作為場外指導,很少會累成這樣,但長期維持「觀察」狀態,於她而言,也是對體能和腦力的雙重消耗。

  即便如今已經學會了,應該如何控制分寸,不至於讓自己到頭痛想吐的地步,但疲憊感還是無法抹消的。

  貓又教練說,這是因為大腦使用過度、糖分不足導致的。

  所以,黑子哲也和孤爪研磨等人,現在都養成了,要隨身攜帶一些糖果零食的習慣,以防萬一。

  可實在沒想到,今天還會有這樣一場小比賽,黑子哲也准備的幾塊巧克力,在之前就已經給阿靜吃掉了。

  他又詢問桃井五月和青峰大輝還有沒有。

  二人自然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結果,這麼一問才知道,原來黑子靜也下午的時候,就偷偷分別找過他們,撒嬌說自己餓了,試圖扒拉同伴背包裡的小零食。

  因為兩個人都覺得,反正只是自己手裡的一份,給了就給了,應該也沒關系,投喂得都非常爽快。

  於是小教練悄咪咪地喜提兩份加餐。

  而且,經桃井五月和青峰大輝相互對口供,這種事似乎也不止發生一次兩次了。

  只是平時,黑子哲也准備的份量都夠用,唯獨今天,他忽然問起來,都等著對方拿東西的兩個人,這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黑子哲也:……

  他甚至開始合理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得去問問烹飪社的學姐,以及遠在雨森的黑尾君和孤爪君,才能弄清阿靜到底一天有幾頓額外的投喂。

  也難怪媽媽說,最近阿靜的飯量竟然變小了,還讓她可以再少裝一點便當。

  黑子哲也面無表情。

  他現在只想給壞主意最多的黑尾君打個電話,咨詢一下,到底怎麼樣才能讓大家保持清醒,警惕貪吃小貓的碰瓷陷阱。

  請不要因為路邊的貓貓很擅長撒嬌,就輕易投喂,因為你大概率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類。

  而任性的貓,從來不懂什麼叫「適可而止」,需要人更加謹慎細致的照顧,才能好好地維持健康。

  這一點,至少黑尾君應該會跟他很有共同語言吧。

  在黑子哲也沉默的視線下,桃井五月忍不住心虛地挪開了目光。

  她清了清嗓子:「那、那我現在去自動販賣機那邊買點運動飲料吧!哲君要順便帶點什麼嗎?」

  青峰大輝連忙趁機舉手,說是要去幫五月拎東西。

  平時倒沒見他這麼有眼力勁過。

  卻在二人成功逃走前,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松開指尖,露出了一顆糖果,散發著甜蜜的香氣。

  和紫原敦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明明是正常規格的糖果,但躺在他的掌心裡時,就被襯得小小的,仿佛兒童過家家用的袖珍玩具。

  見狀,青峰大輝不由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要知道,紫原敦的護食屬性,可是一軍出了名的《安全須知守則》之一。上一個敢搶他食物吃的家伙,已經在訓練的時候,被打出心理陰影了。

  這還是青峰大輝頭一次見,紫原敦會主動把零食分給赤司征十郎之外的人。

  這可不光是只用「助人為樂」就能解釋得通的了。

  但作為三軍的人,黑子哲也並不了解這其中微妙的差異。

  遲疑了片刻後,謝過紫原敦的好心,他才接下了那顆糖果,轉手交給阿靜。

  補充過糖分,又休息了這麼一會兒,黑子靜也差不多也緩過神來了。

  剛才都在發呆,不知道自己偷偷去碰瓷的行跡已經敗露,她默默從地上爬起來,剛抬頭,就迎上了兩道死死盯著這邊的視線。

  分別來自紫原敦和綠間真太郎。

  黑子靜也:?!

  ——又出現了。這種不甘的、對勝利的執著、仿佛飢腸轆轆的目光,裹挾著狩獵一般的壓迫感,讓她產生自己好像會被叼走吃掉的錯覺。

  不管是音駒、烏野、白鳥澤、梟谷,還是這些年拜訪的其他學校,黑子靜也好像總會遇見這樣的人。

  幾乎快要成為她對「運動系少年」的刻板印像。

  不過,好消息是,被嚇著嚇著就習慣了,黑子靜也現在已經對這種狀態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反正貓又老師說的!這些都是正常的選手表現而已!他們才不敢隨便把教練叼走吃掉!

  所以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後平靜地問對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綠間真太郎毫不猶豫,問了那個拋物線異常的三分球。

  和看起來嚴肅高冷、不太好接近的氣質不同,他在向人請教的時候,態度十分謙和,雖然算不上「溫柔」,但非常有禮貌。

  是那種,說話做事都很認真,讓人忍不住也要認真對待的類型。

  屬於絕對會被老師偏愛的好孩子。

  黑子靜也也不例外。

  她詳細解釋了,那個姿勢其實是排球裡的天花板發球,主要是因為,她想要球的運行軌跡比紫原敦的防守範圍更高,但自己的手指力氣不夠,所以才只能換了個好發力的動作。

  「綠間同學的話,應該用正常的投籃動作就夠了。只要力量掌控和出手的角度正確,理論上都能實現那個拋物線。」

  說著,黑子靜也重點觀察了一下對方的手。

  十指修長,但骨節分明、掌心寬厚,兼具了力量與美感,而且指甲都被仔細修理打磨過,輪廓光滑圓潤。

  和二傳手一樣,要求三分球命中率的得分後衛,對精准度的要求也很高。

  因此,手指的鍛煉和保養就更是重中之重。

  「綠間同學要是有空,可以考慮去加練一些指撐俯臥撐,再強化一下手指和前臂肌群。當然,配套的手指放松操也不可以忽略。你應該平時自己也有堅持做吧?」

  出於習慣,黑子靜也又順口提供了些訓練的建議和注意事項。

  對選手來說,這種語氣就特別熟悉,甚至能勾起他們常年被魔鬼教練折磨出的服從本能。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綠間真太郎就先下意識地附和:「是,我明白了。」

  帶著敬稱的那種。

  而一直在旁邊,光明正大地「暗中觀察」的紫原敦,就更不解了。

  他忍不住又伸出手,輕輕松松,就把那顆毛絨絨的腦袋納入掌心,好像不管怎麼捏圓搓扁都沒問題。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沒錯。

  可輸掉的卻是更強的他們。

  「好奇怪。小不點二號還勉強能說是『魔法攻擊』。小不點一號明明就很弱,為什麼還能贏過我和綠仔?」

  紫原敦想不通。

  綠間真太郎不由蹙起眉。

  有時候,面對紫原敦這種時不時會毫無邊界感的行為,他都不知道是該評價為「孩子氣」,還是說,對方簡直像一頭自由散漫的小獸。

  過於隨心所欲的家伙,本就充滿了不可控性,卻因天賦的體格和強大,而更加具備威脅。

  讓人頭疼。

  但在綠間真太郎蹙起眉,想要幫忙拉開對方的手時,赤司征十郎一句平平淡淡的「紫原」,別的什麼都沒說,就讓他自覺地收回了手。

  甚至紫原敦還拖長了聲音,不情不願地道了聲歉。

  雖然是氣鼓鼓的版本。

  黑子靜也卻越看越覺得好笑。

  老實說,她開始有點期待,如果把木兔前輩叫過來,跟這位紫原同學面對面相處的話,會是什麼樣的場面。

  ……應該會很熱鬧吧?

  為了不讓紫原敦繼續生悶氣,黑子靜也想了想,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紫原同學說得沒錯,我的確很弱,沒辦法打過你們任何人。但是,我並不是一個人站在球場上的。」

  「我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同伴就站在我的身後,所以,不用害怕失誤,只需要把球傳到我認為能得分的地方就好。」

  絕對相信著那個人,一定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位置。

  正是因為如此,才能毫不猶豫地出手,快人一步,甩開對手的盯防,抓住轉瞬即逝的最佳時機。

  這就是所謂「團隊協作」的乘法加成。

  「雖然5肯定比3大,但5+5就沒有3x3x3大了——不過,也要看雙方隊伍的實力差距。如果太懸殊的話,那可能就沒辦法了。」

  說到這裡,黑子靜也忍不住看了眼赤司征十郎。

  如果剛才是這個人上場的話……不一定會輸,但絕對會打得很艱難,恐怕會變成痛苦的拉鋸戰地獄。

  啊!可惡!光是想想就覺得腦袋開始痛了!

  然而,罪魁禍首卻她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赤司征十郎承諾會向一軍教練推薦黑子哲也,又狀似好奇地問道,自己怎麼沒有在女子籃球部見過她。

  聽到黑子靜也說,自己參加的是烹飪社後,他便恰到好處地停下話題,沒有再多追問。

  雙方各自離開。

  綠間真太郎與赤司征十郎同路。

  在路上,綠間真太郎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

  「我以為你會邀請她去一軍當經理。」他客觀地進行評價,「她的戰術思路很靈活,而且專業知識過硬。」

  赤司征十郎沒有否認。

  「不過,我想靜也同學應該不願意吧。她和桃井是朋友,如果對一軍經理的位子感興趣,應該會和桃井一起提交申請才對。」

  「而且我猜,靜也同學應該不止是擅長布置戰術而已。」

  話間停頓了一下,他半側過臉,向綠間真太郎微笑。

  「綠間也注意到了吧?那個開局跳球。青峰的摸高成績,恐怕又要刷新了。」

  按照一軍在這個學期初的數據記錄,青峰大輝的跳躍高度,應該是沒有超過紫原敦的。

  即便紫原敦在第一球開局時,的確有偷懶,沒有全力以赴地起跳。

  但青峰大輝的進步也同樣不容否認。

  而且,是堪稱可怕的進步速度。

  通常來說,比起單純的技巧磨礪,像摸高成績這種基礎的測試數據,反而會更難突破一些。

  因為這與體能、爆發力、起跳姿勢、腿部肌肉的鍛煉等,都有關聯,往往代表一個人整體狀態的上限,無法單純靠苦練,在短期內迅速提高。

  需要時間,需要精力,需要精密設備的輔助監測,更需要具有豐富經驗的指導者,及時幫忙調整訓練計劃。

  那麼,在青峰大輝脫離一軍,沒有教練從旁協助,只是同三軍的黑子哲也、烹飪社的黑子靜也,進行單獨訓練的這段時間裡——

  是什麼導致了他的進化?

  赤司征十郎認為,答案在黑子靜也身上。

  綠間真太郎本想否認。

  畢竟,這個猜測多少有些太誇張了。

  對方只是同級生而已,且教練的工作內容,又對經驗有著相當的要求,通常都是退役的職業選手才能勝任。

  但念及黑子靜也剛才的那番驚人表現,他抿了抿唇角,還是沒有把否認說出口。

  「可她不是不願意麼。」

  反問時,綠間真太郎看著赤司征十郎的眼睛,卻是陳述的口吻。

  雖然並不是他有意為之,可由於,不管在籃球部和學生會,他都勉強算赤司的半個副手。

  長此以往,接觸時間一久,也多少能分辨出一些對方的心思。

  綠間真太郎可不覺得,赤司征十郎現在的這個表情,是打算「放棄」的意思。

  赤司征十郎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卻問綠間真太郎,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快,就發現青峰是去了三軍嗎。

  但不等對方回答,他便彎起眉眼,如有深意地輕聲道。

  「……因為,第一個問起這件事的人,並不是我啊。」


第29章

  兩周後。

  又碰上了和桃井五月、青峰大輝一起上體育課,黑子靜也在完成老師的要求後,就跟五月一起,窩在樹蔭下聊天。

  可她看起來,卻是一副蔫嗒嗒的樣子。

  雖然在那場比賽之後,赤司征十郎的確遵守承諾,第二天就向一軍的教練推薦了黑子哲也。

  在一年級下半學期的秋天,黑子哲也終於順利加入一軍,並獲得了正選的15號隊服,能夠和青峰大輝並肩而戰。

  可一軍向來不允許無關人士隨意出入,所以這段時間,黑子靜也都只能先去烹飪社打卡,等部活時間結束了,再和他們在三軍彙合。

  數據收集的樣本不夠充分,而且人太少了,遲遲沒辦法進行下一階段的傳球訓練,也讓她有點煩惱。

  不過偶爾,黑子靜也會在三軍體育館的門口,捕捉到一只可能是在「暗中觀察」的紫原敦。

  畢竟他個子有那麼大,捉迷藏技術又實在堪憂,基本上一抓一個准。

  這種時候,黑子靜也就會笑眯眯地掏出零食,再用上給貓頭鷹順毛練出來的甜言蜜語,哄紫原敦過來陪練。

  當然啦,事後過來找人的赤司征十郎和綠間真太郎,她也絕不放過,主打一個雁過拔毛,合理利用有效資源!

  因此,導致黑子靜也現在蔫嗒嗒的真正原因其實是——

  她受到了來自哥哥的制裁。

  這個月的零食被扣掉了。

  再就是,既然黑子靜也偷偷碰瓷加餐的行徑已經暴.露,為了提防她再犯,在壞主意最多的黑尾君的建議下,黑子哲也索性拉了個群聊。

  只有黑子靜也不在的群聊。

  方便幾位飼養員隨時互通情報,省得一個人投喂完了,下一個人還當這只小貓又足足有五分鐘沒有吃飯。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被排擠了!而且她有證據!強烈抗議!

  但抗議無效。

  見她還是一副蔫頭耷腦的樣子,桃井五月想了想,看了眼還在遠處練習顛球的黑子哲也和青峰大輝後,悄悄戳了戳對方的肩膀。

  黑子靜也抬頭,卻看見了一顆奶糖躺在眼前。

  「噓。哲君他們還在練習,小靜快吃吧。」

  把剝好的糖果偷偷塞過去,桃井五月眨眨眼睛,又豎起食指,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黑子靜也瞬間變成感動的蛋花眼!

  嗚哇一下抱住桃井五月的腰,因為含著糖,咬字有些黏糊糊的,但並不影響她用腦袋蹭來蹭去,來表達自己的喜愛。

  是一只貪吃,但很擅長撒嬌,也非常好哄的小貓。

  養起來超級有成就感。

  桃井五月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去摸對方的腦袋,於是獲得了更加快樂的粘人貓貓。

  無意中看到全過程的青峰大輝,立刻大義滅親,反手就把小青梅舉.報到了群主那裡。

  黑子哲也卻反應平淡。

  「啊。沒關系,青峰君。是我拜托桃井同學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機,屏幕上,正是那個只有黑子靜也不在的群聊。

  「阿靜今天心情不太好,讓她吃一點也沒關系。只是不能由我說出口,不然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所以就拜托了桃井同學。」

  因為阿靜很擅長「得寸進尺」。

  一旦摸清楚對方的底線在哪裡,知道對方不會真的對自己生氣,就很容易借著撒嬌耍賴,把事情揭過去。

  讓人沒辦法嚴厲地對待她。

  比如黑尾君,就已經陷入了這種困境。

  雖然阿靜也不會做太過分的事情,但她被他們縱容出來的小小任性,偶爾也會叫他們頭疼。

  所以,至少得有一個人,要扮演那個叫停的角色才行。

  事實上,黑子哲也同樣不太理解,為什麼數來數去,最後反倒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最能堅持住立場。

  注意到青峰大輝的表情好像有點古怪,黑子哲也詢問意味地歪了歪頭。

  「……沒什麼。」青峰大輝抱緊胳膊,「只是忽然覺得,原來我老媽對我已經算很寬松放養了。」

  他甚至腦袋現在還在打結,沒有捋清楚這裡面的邏輯到底是什麼。

  青峰大輝覺得,哲和黑尾還是想得太復雜了,擱他們家,挑食就說明還是吃太飽了,餓幾頓就知道飯到底有多香了。

  哪還要整這個群聊,那個演雙簧的,累不累啊真的是!

  不過,他又轉念一想,黑子靜也那個細胳膊細腿的,本來就夠菜了,好像也不能真的餓上幾頓,萬一低血糖摔了怎麼辦。

  ……女孩子還真麻煩啊。

  對兢兢業業的飼養員,油然而生一股尊敬,青峰大輝拍拍黑子哲也的肩,真情實感地說了句「辛苦了」。

  即便他什麼都沒說,但黑子哲也還是從這清澈的目光中,讀出了不對勁。

  卻不等黑子哲也再開口,操場那邊,女生們的尖叫聲先一步響起。

  嚇得青峰大輝連忙拿手堵住耳朵。

  他下意識往那邊看,還沒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先在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中,看見了最顯眼的那個金毛腦袋。

  同時也是引發尖叫的源頭。

  黃瀨涼太。

  這節體育課的訓練主題是足球,作為足球部目前的金字招牌,黃瀨涼太被拽去參與了班級間的對抗賽。

  剛才的尖叫聲,就是粉絲在為他的帶球過人而歡呼。

  但青峰大輝對足球和看起來花裡胡哨的同性,都完全不感興趣。

  眼見黃瀨涼太准備射門,他正打算興致缺缺地挪開目光,卻忽然眼神一銳,全力向前跑去!

  ——射門的角度出現偏差,足球打在門框上,被彈飛出去,正巧就是黑子靜也和桃井五月所在的方向!

  可離得太遠,青峰大輝又怎麼可能追得上高速移動中的足球。

  球依然筆直地襲向那片樹蔭下。

  最先意識到危險的,是常年待在球場,從小就跟時速能達到100km/h的排球打交道的黑子靜也。

  她太熟悉這種充滿力量感的風聲了。

  黑子靜也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想條件反射地避開,可她馬上就意識到,她不能躲。

  因為桃井五月還在她身後。

  只是一瞬的遲疑,那顆氣勢洶洶的足球便已經近在咫尺。

  再沒有猶豫的時間,黑子靜也深吸一口氣,膝蓋屈起,將重心向下移,略向前傾,穩穩支撐在地面的同時,雙手手臂伸直,手掌自然合攏。

  這是排球中的標准接球姿勢。

  音駒本就是以防守能力為特色的排球強校,正如口號中的「維系」二字一樣,音駒的選手各個都極為擅長接球。

  不管是跳發球、跳飄球、重炮扣球還是狡猾的吊球,統統都在靈活矯健的野貓們的守備範圍內。

  也因此,黑子靜也沒少被那些前輩抓去傳授接球心得。

  美其名曰,他們音駒的小教練,怎麼能一見了強力球就想躲!說出去也太沒面子了!

  什麼?怕手會斷掉?

  那就賭上「音駒」之名,絕對不會讓小教練的手斷成兩截,只要——

  黑子靜也屏氣凝神,將視線鎖定在球的運動軌跡上。

  手臂自然向上伸展,以減緩球本身的衝擊力,穩定住手腕,將掌面與手指形成一個小小的平台,作為去觸碰球的那一點。

  當然,最最最重要的是,要通過腿部乃至全身的協調動作,卸去球的一部分力道,再借力打力,將球帶向二傳手所在的位置。

  像貓一樣輕巧安靜地接起來。

  「這一點都不難,對吧?音駒的小教練。」

  四之宮前輩故意逗她玩的戲謔語調,似乎還在耳邊響起,甚至夾雜著貓又老師壞心眼的笑聲。

  黑子靜也一貫勝在有自知之明,不認為自己的接球技巧有多高明。

  但她畢竟是野貓們悉心教導出來的孩子。

  黑子靜也的動作,或許比她想像中,還要更駕輕就熟一些。

  原本來勢不善的足球,在距離與技巧的雙重削弱下,被輕盈地接下,並拐向無人的角落裡去。

  黑子靜也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腕處。

  紅了一塊,泛著火辣辣的刺痛,但因為卸去了大部分力道,還不至於出現軟組織挫傷,或是皮下毛細血管出血的症狀。

  更沒有斷掉。

  來自貓的饋贈,即便沒能站到球場上,也依然成為了她的一部分,融在本能中,永遠陪伴著、幫助著她。

  黑子靜也忽然彎起眼睛,無聲地笑了笑。

  但下一秒,她就被反應慢了半拍的桃井五月,緊緊從後面抱住,慌張地想要檢查她的手。

  原本在旁邊打排球的幾位三年級學姐,都過來查看情況。

  而罪魁禍首,黃瀨涼太也終於趕到。

  比任何人都清楚剛才那一球的力道,向來習慣掛著營業式燦爛笑容的那張臉,轉為了難得的嚴肅。

  他神色懊惱,二話不說,先向黑子靜也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抱歉!請問你現在有哪裡不舒服嗎?我先陪你去醫務室吧?如果需要的話,醫院那邊我也會代為聯系好的。」

  倒也沒有這麼誇張,黑子靜也連忙擺手。

  只是手才剛剛往左邊晃了一下,就立刻被桃井五月眼疾手快地固定住,不許她再亂動。

  好在那幾位三年級的學姐,似乎也是運動系社團的成員,幫忙證明了她並無大礙。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醫務室還是要去一下的,最好能做個冰敷,也可以起到緩解疼痛的效果。

  婉言謝絕了黃瀨涼太的陪同,在被哥哥他們押去醫務室之前,黑子靜也想了想,還是回頭提醒對方。

  「下次射門的話,黃瀨同學還是不要著急,先站穩了再踢吧?不要連別人的壞習慣也一起學了啊。」

  剛才無聊的時候,她也看了會兒那邊的足球比賽。

  雖然跟黃瀨涼太不是很熟,但看起來,他的足球技巧都是從別人那裡學到的,甚至和其中一名對手的姿勢,如出一轍。

  模仿能力這麼強,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天賦。

  然而,如果不加以分辨,把好的東西和不好的東西,都統統照搬下來,那就會變成大問題了。

  黑子靜也可不想下次體育課的時候,再來這麼一遭了。

  聞言,黃瀨涼太不由愣了一下。

  但還不等他想明白,黑子靜也便被身邊的人,匆匆帶去了校醫室。

  ………………

  …………

  ……

  校醫的結論,和那位三年級學姐的意見一致。

  得到了一大袋冰塊,黑子靜也窩在暖乎乎的房間裡,倒是沒怎麼生氣,反而開始昏昏欲睡。

  而黃瀨涼太,則喜提桃井五月的黑名單。

  也可能不止是這一個黑名單。

  在旁邊氣鼓鼓地碎碎念了半天,直到冰塊半融,桃井五月才忽然想起,自己剛才被打斷的話題。

  算是個好消息。

  於是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出來。

  「對了!明天的部活時間,一軍和原田中學有一場練習賽,哲君也會上場。赤司君說,他跟教練說好了,可以邀請小靜一起去看!」

  「所以明天放學之後,小靜就跟我們一起去一軍體育館吧?」


第30章

  這理論上,的確是個好消息沒錯。

  但黑子靜也莫名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注意到妹妹的態度有些奇怪,等二人回家之後,黑子哲也還私底下問她怎麼了。

  黑子靜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其實也羅列不出來什麼特別的原因,仿佛是小動物的本能在發出危險警告,讓她總是對赤司征十郎,有種下意識想要避開的衝動。

  或許問題是出在,她偶爾會從對方身上,接收到一點冷冰冰的感覺。

  雖然短暫得如同錯覺。

  「……那位赤司君,看起來是很溫柔的樣子啦,但是有時候又感覺,他好像有一點點可怕?」

  黑子靜也說不明白,只能總結為:「反正是我不擅長打交道的類型!」

  因為赤司君絕對是那種,如果跟他撒嬌、想蒙混過關,他也會一邊笑得很溫柔,一邊毫不動搖,要求你必須按照自己計劃來的性格。

  光是想像了一下,都感覺比生氣版的哥哥還要更加恐怖。

  這種可怕的人,還是少出現在她的世界比較好!

  能夠輕易篩選出誰才是優質飼養員,也是貓貓的天賦被動技能。

  黑子靜也是遵從直覺派。

  不太明白妹妹的說法,黑子哲也倒是認為,赤司征十郎作為副隊長和同學,都是非常值得信賴的存在。

  「不過,阿靜沒必要勉強自己。如果不想去的話,不去就好。」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輕聲卻堅定:「沒關系的。反正全國大賽不會限制外人參觀。」

  ——現在,黑子哲也已經可以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去闡述這樣的未來了。

  黑子靜也沒有辦法不感到驕傲。

  彎起眼睛,她忍不住用力撲過去,把哥哥也一起撞到在軟綿綿的沙發上,然後超大聲地否決掉。

  「才不會沒關系!當然要去!不管是哥哥的第一次練習賽,還是後面每一場比賽,我都會去看的!」

  說完,黑子靜也還得意地揚起腦袋,跟另一位當事人炫耀。

  「因為我是哥哥的教練嘛!」

  仰倒在沙發上,黑子哲也看著這樣的阿靜,沒有說話,只是摸摸她的腦袋,很輕地應了一聲。

  或許明天練習賽結束之後,可以稍微跟赤司君復盤一下比賽,讓阿靜趁機先離開體育館。

  他想。

  ………………

  …………

  ……

  但勇敢貓貓不怕困難!

  第二天一早,黑子靜也就已經鼓起干勁,摩拳擦掌地等著放學後去觀賽,還想好了,要記得給哥哥的第一次練習賽拍點照片留念。

  結果一到教室,向來跟她沒什麼交際的鄰桌,卻先遞來了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禮袋。

  是歉禮。

  黃瀨涼太再次正式向她道歉。

  黑子靜也偷偷瞄了一眼,看起來好像是最近在女孩子之間,人氣很高的一款甜品禮盒。

  不算昂貴,但總是一下子就售罄了,所以還挺難買的。

  雖然之前有被網上的評論種草,不過她在看到擠滿人的店門口後,就迅速選擇了放棄。

  作為歉禮來說,已經算是很有誠意且貼心了。

  又瞄了一眼哥哥,得到默許後,黑子靜也這才高高興興地收下了禮物。

  怕黃瀨涼太不放心,她還在原地蹦了蹦,又屈起胳膊,做了個展示肌肉的動作,努力證明自己的健康程度。

  黃瀨涼太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老實說,在昨天以前,黃瀨涼太幾乎都把這個鄰桌當成了半個擺設。

  是褒義的那種。

  畢竟,他的模特兼職在帶來超高人氣的同時,聚光燈和旁人視線的鎖定,也給他制造了很多隱性問題。

  一點點風吹草動,甚至連他本人都沒有放在心上的小事,都會被有心人放大無數倍,衍生出各種捕風捉影的說法,並被人言之鑿鑿。

  尤其是和女孩子的接觸。

  這種風言風語,不光會讓他覺得棘手,也會給對方產生不好的影響。

  所以在經紀人姐姐的建議下,除了在公開場合,和粉絲點到為止的營業互動外,黃瀨涼太都盡量減少跟異性的來往,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黑子靜也這個鄰桌,就完美符合了他的需求。

  對他沒有特別的喜愛,不會主動找他搭話,雖然喜歡和後桌的人聊天,不算安靜,但談話內容主要和食物有關,倒也不至於讓人感到煩躁。

  黃瀨涼太之所以會去買這個禮盒,也是之前,偶然聽到了黑子靜也和後桌的……誒?她後桌是誰來著?

  選擇性忽略掉這個問題,總之,這還是黃瀨涼太第一次,真正將對方納入眼中,認認真真地觀察。

  但好像,除了眼睛和頭發的顏色比較特別,然後特別貪吃一點,也看不出什麼不一般的地方。

  連唯一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都柔軟而纖細,沒有任何明顯的肌肉或是訓練痕跡。

  黃瀨涼太忍不住還是問了。

  「那個,黑子同學。不好意思,但請問昨天你那句,『不要連別人的壞習慣也一起學』,具體是指……?」

  習慣性露出了營業式的燦爛笑容,他端出了請教的態度。

  看在甜品禮盒的份上,黑子靜也不介意幫忙說得更仔細一些。

  「黃瀨同學的射門動作,是模仿別人學來的吧?不過,每個人身高、腿長、力量、發力習慣都不同,細節上的處理,還需要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進行調整才行。」

  「不停下站穩再射門,雖然不容易被截球,但精准度會下降,身體的慣性會帶來角度上的偏差。不太好控制。」

  「我想,對方之所以能這麼做,應該是經驗比較豐富,摸索出了在慣性下,自己需要修正的角度範圍——可黃瀨同學,還是足球領域的新人吧?」

  就算黑子靜也不刻意去打聽,在體育課的時候,也總能聽到女孩子在討論黃瀨涼太相關的事情。

  像是「足球部的招牌」、「才入部幾個月就成為正選的天才」之類的。

  她笑眯眯地糾正:「唯有經驗這個東西,是必須腳踏實地積累,沒有辦法走捷徑的。」

  當然,只要多給天才一點時間,他們就會像吸水海綿一樣,貪婪地、飢餓地,吞噬掉手邊的一切養分,然後飛速成長,跨越過那一道本該難以逾越的天塹。

  黃瀨涼太剛好也是這樣的天選之人。

  以至於,黑子靜也都開始懷疑,帝光當初建校選址的時候,是不是選了一塊對體育競技特別好的風水寶地……

  怎麼別的地方都難得一見的SSR卡,在這裡能隨便撿。

  還是說,稀有發色才是真正的鑒定標准?

  她盯著這頭超閃的金毛,陷入了沉思。

  黃瀨涼太卻被說得心服口服。

  因為學什麼都很快,一貫被身邊的人稱為「天才」,足球部的部長,更是為了招新和經費問題,對他多有關照。

  或許也存有什麼別的隱秘心理,總之,幾乎不會刻意指出他的不足。

  黃瀨涼太本來都覺得,自己已經攻略了足球,開始提不起勁,可以准備申請退部,再換一個別的項目打發時間。

  可一旦意識到,昨天那一球不是「意外」,而是「失誤」後,他的好勝心又被挑了起來。

  決定今天就試試看要怎麼調整射門角度,黃瀨涼太順口問了句,黑子靜也是在幾號操場訓練。

  他以為對方是女子足球部的,還在奇怪,自己部活的時候,怎麼好像沒看見過黑子靜也。

  隨後,就瞧見對方一臉困惑的表情。

  「可我是烹飪社的,不用去操場啊。」她說。

  黃瀨涼太:?

  黃瀨涼太:???

  解答完畢,甜品禮盒的充值額度已使用,黑子靜也不再跟開始懷疑人生的鄰桌搭話,抱著自己的勞動所得,已經在期待午休時間了。

  可以跟哥哥和五月一起分享!再給小黑和研磨一人留一塊!

  至於不懂得欣賞的巧克力君……他吃飯就夠了。吃飯去吧。不要浪費珍貴的甜食。

  考慮到這份歉禮是慰問品,黑子哲也最後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久違地吃到了零食加餐,黑子靜也心情大放晴,連放學後去體育館報道的時候,都一路蹦蹦跳跳的。

  桃井五月先帶著她,到二樓看台去;其余兩個人則直接去更衣室換球服。

  今天的練習賽,主要是一軍教練,為了測試如今一年級陣容的新打法,而特意商定的。

  受邀前來的原田中學,雖然去年和今年都沒能闖入全國大賽,但在地區代表選拔賽的表現,也還算可圈可點。

  只是可惜,他們這一次注定成為對手勝利的墊腳石。

  赤司征十郎、綠間真太郎、青峰大輝和紫原敦的四人聯手,本就攻守兼備,已經是同齡人中獨一檔的實力了。

  在加入黑子哲也的傳球後,更是如虎添翼,最大化了整體隊伍的靈活性。

  雖然也還存在漏洞,但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原田根本無力招架。

  戰況從一開始,就出現一面倒的傾向。

  新陣容、新打法的表現,比在場所有人的預期都要更好,唯獨見慣了這種配合的黑子靜也,仍不滿足地蹙起眉。

  因為有在三軍簡單磨合過一段時間,幾個人算是有點默契在,但還是缺少實戰打磨的緣故,哥哥有點不太適應隊友的節奏。

  畢竟平時訓練的時候,她和五月的反應速度不可能有這麼快……這個要注意調整一下。問題不大。

  另外就是。

  「——果然,要給他們再配個小前鋒才行啊。」

  趴在二樓看台的扶手上,黑子靜也盯著場上流動的色彩,不自覺喃喃自語。

  場上同時有兩個控球後衛的話,有點太奢侈了。

  雖然也不是不行,根據比賽的情況,有時候也需要這種戰術,但至少目前這個情況,如果能把赤司征十郎換成一個更有進攻性的小前鋒,效果應該會更好。

  ……嗯,最好還是一個染發的一年級生,這樣看起來比較整齊、比較有觀賞性!

  黑子靜也一只手撐著臉,開始幻想把巧克力君掰成兩塊用的可能性。

  思考得入了神,導致她都沒能及時注意到,原本空空的二樓看台,又多出了一位觀眾。

  直到對方笑著附和了她的玩笑。

  「誒?真巧啊,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最近正在二軍裡面找,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呢。」

  黑子靜也:?!

  完全沒察覺到,身邊是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人的,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像一只眼睛瞪得圓滾滾的炸毛小貓。

  來者不由笑了笑。

  是一個頭發和胡子都已經灰白的男性,看起來和貓又老師差不多年紀,但身材管理很得當,又穿著得體的西裝三件套,像是電影裡會出現的英國老紳士。

  優雅,但不至於氣勢逼人,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不炸毛了,偷偷瞄過來的目光轉為好奇。

  考慮到一軍的規矩特別多,她本是想先解釋,自己不是偷偷溜進來,是被赤司征十郎邀來觀賽的,請不要趕她走。

  可還不等她說完,對方就擺擺手,讓她不要放在心上。

  「想看就看嘛。反正體育館這麼大的地方,要是沒有觀眾,才顯得怪冷清的吧?藤野就是性格太嚴肅古板了。」

  「我倒是覺得,如果每天訓練的時候,來點女孩子幫忙加油應援,那些小子指不定打得更起勁呢。青春期的男生,就是這種好懂又好騙的生物啊。」

  藤野是一軍教練的姓氏。

  ……好像跟穿衣的風格不同,出乎意料的,是個開放且幽默的老爺爺。

  仿佛回到了跟貓又老師在一起的氛圍,黑子靜也悄悄松了口氣,不再那麼緊張。

  她也終於能夠確認,面前的這個人,應該就是帝光籃球部的總教練、白金耕造先生。

  黑子靜也乖乖做了自我介紹。

  可白金耕造的出現,似乎也並非是巧合。

  單手撐在欄杆上,他俯瞰著球場,視線落在那顆正在「拐彎」的籃球上,語氣充滿欣賞。

  「真是不可思議的傳球,簡直像『魔術』一樣,連我都是第一次見到。聽說,這是你指導出來的傑作?真了不起啊。」

  面對這樣的贊譽,黑子靜也卻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和哥哥一起想出來的。而且這個傳球,雖然說是想辦法,把魔術技巧應用到實戰裡,但最重要的,還是基於選手本人的個人特質。所以很難被復制到其他人身上。」

  帶著有榮與焉的驕傲,她笑著說。

  「這是我們的籃球。謝謝您的誇獎,白金教練。」

  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白金耕造饒有興趣地挑起眉。

  事實上,他早就知道了黑子靜也的存在,甚至是在對方入學之前。

  ——他收到了來自貓又育史的聯絡。

  雖然二人處在不同的領域,此前也沒有什麼交際,但貓又育史還是通過自己的人脈,輾轉拿到了白金耕造的聯絡方式。

  他並沒有提出什麼過分的請求,只是希望對方能給黑子靜也一個機會。

  一個讓她證明自己,值得獲取白金耕造本人的青睞與培養的機會。

  音駒的總教練,似乎對自己悉心培養的小弟子十分自信。

  更叫白金耕造意外的是,沒過多久,宮城縣白鳥澤的鷲匠總教練,也給他擬了一封推薦信。

  為了同一個人 。

  不過,鷲匠教練顯然情緒不佳,像是壓著一股火,還讓他不要客氣,好好讓年輕人知道知道天高地厚,別以為仗著天賦就能胡亂浪費時間。

  讓白金耕造不得不對這個叫「黑子靜也」的孩子,報以莫大的好奇。

  雖說帝光籃球部,此前從未有學生加入教練組的前例,但以白金耕造的威望,也不是不能開這個先河。

  他本是打算,先讓黑子靜也以「特別助理教練」的身份,跟著教練組熟悉一下情況,然後觀察看看,這個小家伙究竟有什麼本事。

  結果,哪個教練都沒考慮到的意外,發生了。

  ——開學之後,黑子靜也她,根本,沒有報名申請加入籃球部。

  要不是白金耕造注意到三軍那邊的動靜,他還真要頭疼,該怎麼處理這個被人托付的小麻煩。

  可即便如此,黑子靜也依然拿出了遠超他預期的答卷。

  白金耕造可以理解,為什麼貓又教練當初那麼信心滿滿,而鷲匠教練又氣得咬牙切齒了。

  不過,真是不好意思,這個小家伙,現在是由他雕琢的原石了。

  但白金耕造還有一個疑問。

  「所以說,黑子你真的像貓又教練說的一樣,是因為不想給那些臭小子洗衣服做飯、衝運動飲料,才沒有遞交申請的嗎?」

  他問得很真誠,純粹出自好奇。

  黑子靜也面無表情。

  在她聽到貓又老師和鷲匠教練,竟然都為了她,特意跟白金教練取得了聯系,也都知道她沒有加入籃球部的時候,人就已經快不在了。

  ……難怪!難怪上次去見貓又老師的時候!他笑得那麼奇怪!還說什麼,還好小黑比較勤快,研磨也很好欺負的話!

  還有鷲匠教練!

  怪不得自己上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被鷲匠教練莫名其妙地罵了一頓!足足罵了半個多小時不帶重樣的!她還以為是哪個笨蛋又惹對方生氣了!

  原來那個笨蛋是她本人啊?!

  黑子靜也現在只想離開這個世界,過平靜的生活。

  但事到如今,跑是跑不掉了。

  要是都這樣了,還說什麼「不想加入籃球部」之類的任性的話,她懷疑鷲匠教練今晚就會買最快的一班新干線車票,趕到東京來,好親手把她回爐重造。

  ………………

  …………

  ……

  以樓下的歡呼聲為落幕,練習賽自然是帝光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在藤野教練准備跟選手開會復盤時,見白金總教練從二樓下來,便立刻停下話題,先向對方鞠躬示意。

  抬頭時,他卻注意到總教練的身後,還綴了一個小小的、不曾見過的小尾巴。

  天空藍的發色,倒是和新加入的黑子哲也一模一樣。

  「抱歉,稍微打斷你們一下。」

  白金耕造擺擺手,隨後半側過身,露出跟在後面的黑子靜也,聲音裡還殘存著剛才促狹的笑意。

  「這位是黑子靜也,從今天開始,就以『特別助理教練』的名義,加入教練組。藤野,由你負責帶她熟悉一下情況。」

  「另外,小教練只負責這些一年級生就好。其他一切照舊。」

  這是帝光從未有過的職位,更不用說對方還是個一年級的學生,藤野教練難免愣住。

  但他絕對相信,也絕對服從白金總教練的指令。

  藤野教練再次鞠躬,鄭重地答應下來:「是,我明白了。我會盡力去做的。」

  見狀,身為一軍隊長的虹村修造,也很快就反應過來。

  這段時間,多少有從青峰大輝和黑子哲也口中,聽說了三軍那邊的事情,他也是知道,有「黑子靜也」這號人的存在的。

  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他原本以為,頂多是一軍再多一位經理而已。

  想到這裡,虹村修造不免看了眼身邊的副隊長。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赤司在前幾天部活的時候,好像特意上過一趟二樓,跟白金總教練說了些什麼。

  ……是跟這件事有關嗎?

  沒再深思這個已成定局的小插曲,虹村修造拍了拍赤司征十郎的肩,自己則立正站好,抬手示意所有一軍成員過來列隊集合。

  包括和黑子靜也較為熟悉的那幾個一年級生。

  青峰大輝和黑子哲也都還有些茫然,紫原敦倒是像只情緒穩定的小熊,還高高興興地,偷偷朝她招手。

  結果個子太高,動作太顯眼,被綠間真太郎硬是按下去了。

  「准備!」

  在虹村修造的提示下,運動系少年的聲音整齊疊加到一起,回蕩在體育館中,很有些氣勢洶洶的效果。

  也如同一種正式的宣告。

  「——歡迎加入帝光籃球部一軍!」


第31章

  因為今天剛好是周五,部活又已經接近尾聲,白金教練索性叫黑子靜也下周一再來正式報道,周末還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但黑子靜也自己心裡清楚,這個周末怕是不好過了。

  前腳剛離開體育館,她後腳就拿出了手機,帶著「早死早超生」的悲壯表情,撥通了兩位教練的電話。

  貓又老師還好,估計是早就憋著一肚子壞心思,就等著她得知真相的這一天,來好好調侃她一通。

  鷲匠教練就很恐怖了。

  哪怕已經把手機從耳朵邊拉開了,黑子靜也還是能清楚地聽見,鷲匠教練是怎麼對她恨鐵不成鋼的。

  她又挨了半小時不帶重樣的罵。

  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黑子靜也就一直默默地小聲附和,證明自己有在認真聽講,絕對沒有掛機走神。

  結果,鷲匠教練最後突然問了句,她這周末有沒有安排。

  黑子靜也哪還敢說有啊,總之一切行動聽指揮。

  「那你這周末來一趟宮城吧。」

  鷲匠教練說得輕松,像是在自助餐廳點單。

  「今年全中聯賽的縣代表預選賽已經開了,今天剛好是第一天海選,沒什麼意思,錯過也無所謂。明天過來陪我看看有什麼要撈的好苗子,順便再幫牛島調整一下狀態。」

  黑子靜也:「……誒?」

  想到從東京去宮城的路程,她目光開始游離,試圖找出一個能夠合理婉拒的理由。

  即便沒面對面站著,光聽聲音,鷲匠鍛治都能想像出,這只被身邊人慣壞了的小貓崽子,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沒用德行。

  他冷笑一聲,甩出殺手锏:「來回交通報銷,包食宿。照例有慶功宴。」

  黑子靜也當即秒答:「好的沒問題,鷲匠教練!我這就去買今晚最快的一班新干線車票!」

  事實上,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合作了。

  尤其是在貓又教練引退後。

  基本每隔幾個月,鷲匠鍛治就會喊黑子靜也去宮城一趟。

  一方面,的確是為了借助那對好用的眼睛,來幫隊裡的選手進行精細化調整;但另一方面,也未必不是想檢查看看,怕她一心扎在籃球裡,荒廢了對排球的判斷能力。

  此處應感謝白鳥澤排球部的贊助經費。

  不得不說,每一次跟白鳥澤和鷲匠教練打交道的時候,黑子靜也都會真情實感地覺得,他們學校是真有錢啊……

  讓她很難不想起,音駒那個舊到空調都不太制冷了的老體育館。

  也因為,這樣的「出差」已經成了默認的常規事態,當黑子靜也說自己今晚就要出發去宮城的時候,家裡人也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接受度良好。

  簡單收拾了一下這兩天的換洗衣服,再把之前就零零碎碎准備好的伴手禮帶上,黑子靜也背著一個雙肩包,就輕車熟路地坐上了新干線。

  在金錢力量的加持下,原本坐大巴要五個多小時的路程,縮短到一個半小時左右,就順利抵達了仙台市。

  黑子靜也走出車站的時候,甚至天都還沒完全黑透。

  不需要費力尋找,她很輕松地,就從烏泱泱的人群中,一眼分辨出了在等待自己的人。

  畢竟,那對兄弟都是身形優越到,足以鶴立雞群的高挑。

  「——明光哥!好久不見!」

  靈巧地從人流中鑽過去,黑子靜也一下子就躥到對方跟前,和月島明光來了個久違的擊掌。

  月島明光從烏野畢業後,就在仙台市的大學念書。而且,家裡為了他出行方便,特意給他添了一輛車。

  所以每次黑子靜也坐新干線來仙台站的時候,都會拜托他把自己載到宮城那邊去。

  只是這一次,還多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好心人。

  「誒?阿螢怎麼也來了!」

  黑子靜也歪了歪頭,看向站在月島明光身後,那個面無表情的眼鏡少年,語氣很震驚。

  聽得月島螢又是拳頭一硬。

  「哈?這句話應該換我來問才對吧。為什麼我非要浪費時間,陪哥哥一起在這裡等一個單細胞生物不可啊。」

  很好,嘴巴還是一如既往的壞,的確是阿螢本人沒錯。

  早就習慣了月島螢這樣的語言藝術風格,黑子靜也的耳朵,已經成功推出了配套的自動翻譯功能。

  「謝謝阿螢!我也很想阿螢哦!」

  對這句抱怨有自己的理解,她抬起手,也想跟阿螢擊掌。

  但被月島螢一臉無語地按住了腦袋,不許擅自靠近。

  他這一招倒是用得很熟練。

  因為少年身高手又長,黑子靜也就像只被拎住脖子的小貓,在這樣的鎮壓面前,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

  可隨後,月島明光加入到小教練這邊的陣營,局勢便瞬間逆轉了。

  這也是這些年裡,月島螢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敗北。

  眼看著這一大一小的兩個笨蛋,還高高興興地在自己這個當事人面前,慶祝惡作劇大成功,他甚至都提不起吐槽的力氣了。

  懶得浪費口舌,月島螢只是俯身接過黑子靜也的背包和手拎袋,一起往停車場那邊走。

  他今天其實是來仙台市博物館參觀的。

  因為從小就對生物很感興趣,博物館又在哥哥的大學附近,月島明光時不時便會帶弟弟來仙台市玩一玩、散散心。

  今天也是,二人逛到一半的時候,剛好收到了黑子靜也的消息,就順勢在周圍多轉了幾圈,等接到人再一起回宮城。

  一上車,黑子靜也就迫不及待地扒拉行李,翻出了給他們准備的禮物。

  「明光哥的護膝不是該換了嗎?我去買了一對新的,是貓又老師推薦的新品,明光哥可以試試看!」

  「還有阿螢……鏘鏘!請看!」

  把一個正方形的禮盒塞給月島螢,黑子靜也趴在座椅的靠背上,眼睛亮晶晶地,催促著對方快點拆開。

  「阿螢上次說,在宮城和仙台都沒買到的唱片!我在東京找到了!」

  不過,等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因為實在太晚了,東京大部分的店基本也都售罄了。

  還好研磨經常去光顧的游戲卡帶店,老板還兼賣唱片,才讓她撈到了最後僅剩的兩張唱片之一。

  「哼哼,我已經跟店長打好關系了!店長答應我,以後也可以幫我預留。所以下次阿螢想找什麼唱片的話,要記得早點跟我說哦。」

  這可是大功一件,黑子靜也驕傲地揚起腦袋,等待一個誇獎。

  月島螢盯著手裡的唱片,卻遲遲沒能開口。

  ……他當初說的時候,並沒有要拜托黑子靜也幫忙的意思。只是聊到生活日常,隨口提了一句,便拋在腦後。

  反正等這一波熱潮過去,多跑幾趟二手唱片商店,總能淘到的。

  不像繁華便利的東京,身在宮城這樣的小地方,他早就習慣了相對滯後的購物市場。

  想也知道,那麼晚才開始去找,就算是東京,恐怕也沒有這家伙說得這麼輕輕松松。

  月島螢喜歡維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比起對惡意予以回擊的針鋒相對,他似乎從小,就更不擅長對待過於直白的親近和善意。

  而黑子靜也,毫無疑問,是其中最讓人覺得棘手的典型之一。

  月島螢抬眼看向麻煩本身。

  對方卻還趴在他的椅背旁邊,睜著一對圓滾滾的無辜眼睛,晃著不存在的尾巴,像是在困惑,為什麼自己還沒有得到誇獎。

  仿佛沒有滿足這個小小願望的人,才是很過分的過錯方。

  再次錯開目光,月島螢抿了抿唇,又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旁邊一直豎起耳朵,生怕弟弟再來點什麼震撼發言的月島明光,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他忽然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月島螢想要無視。

  但在月島明光第五次咳嗽,且黑子靜也又開始扒拉背包,思考媽媽有沒有給自己帶潤喉含片的時候,他不得不妥協。

  從腳邊拎起一個紙袋,月島螢默不作聲地遞給黑子靜也。

  紙袋上印有仙台市博物館的標志,裡面躺了一只抱著尾巴的小恐龍玩偶,眼睛圓滾滾的,看起來也呆呆的,戰鬥力基本為零的感覺。

  月島明光只好擔當了解說役的工作。

  「今天我和阿螢去了博物館,剛好那邊在推出周年限定的吉祥物,所以給小教練也帶了一個。」

  「是阿螢親自挑的哦?很可愛吧!阿螢他從小就特別喜歡恐龍。我記得有一年冬天,他還——」

  炫弟狂魔一個順嘴,差點又開始科普起弟弟的童年事跡。

  但在故事主人公的可怕凝視下,月島明光還是及時醒悟過來,強行給嘴踩了個急剎車。

  心虛地清了清嗓子,他假裝無事發生,重新把話題拐到其他地方。

  就這樣,一路把黑子靜也送到她外婆家門口為止,親眼見人進了屋,月島明光才驅車離開。

  每次到宮城來,黑子靜也總是要見見外婆的。

  不過,通常只是住這一晚,明天早上去白鳥澤報道,後面兩天,就都要跟著隊伍一起,住在仙台市的酒店了。

  陪長輩用完晚餐,再動作不太熟練地收拾好碗筷,黑子靜也跟家裡打過電話報平安後,她又拎起一個小袋子,去拜訪烏養一系。

  這也是來宮城必做的功課之一。

  和東京永遠川流不息的街道不同,烏野的小路很寧靜,連迎面吹來的風都是慢悠悠的,讓人不自覺得想要深吸一口氣。

  黑子靜也忍不住停下步伐,拍了張漸變的夜空照片,群發給好友列表。

  不出意外,早就和貓又老師通過氣的烏養教練,也拿她遲遲沒去帝光籃球部報道的事,壞心眼地故意逗她玩。

  ……連系心哥(烏養一系的孫子)也笑話她!太過分了!她要把系心哥的那份餐後甜點也吃掉!

  貓貓炸毛,但不影響貓貓大口吃布丁。

  也跟烏養教練聊了很多,有音駒那邊的事情,也有在帝光剛剛贏下的勝利,順便詢問了一些戰術和訓練方法上的疑問。

  不知不覺,等二人回過神來,天色都已經黑透了。

  烏養系心擔心她一個人回家不安全,起身拿出手電筒,說是要送她回去,結果剛推開大門,又笑眯眯地撤回了步伐。

  「看來不需要我多管閑事咯?那這家伙就拜托你送回去了,眼鏡小哥。」

  聞言,黑子靜也好奇地從門後探出半個腦袋,卻看見了站在屋檐下、不知道等了多久的月島螢。

  她瞳孔地震:「……阿螢?!」

  在烏養系心面前,月島螢倒是非常講禮數。

  或者說,他其實對大部分長輩,都相當有禮貌,一看就是那種家教很好的類型,一直都是鄰裡阿婆和老師的偏愛對像。

  向烏養系心鞠了一躬後,月島螢才拎走了還在貓貓震驚的家伙。

  但沒等走出十米遠,他就恢復了一貫的毒舌本性。

  「我說,你下次在做決定之前,能不能稍微動一下腦子?」

  「現在是秋天,天黑得早。烏野又不是東京,別說行人了,連晚上的路燈都不多,走路還要靠手電筒照明——你是打算這個點,自己一個人摸黑走回家?」

  「哈。真不愧是天才,想法跟我們這些凡人就是不在一個頻道上。」

  還真忘了帶手電筒的黑子靜也,腦袋越來越低,不敢做聲,就差把「心虛」兩個字寫臉上了。

  月島螢面無表情。

  他就猜到會是這樣,所以看到那張照片之後,才會臨時又出了趟門,來烏養家這裡等著。

  烏養教練畢竟是烏野的大名人,就算不刻意去打聽,也能知道大概位置在哪裡。

  鑒於黑子靜也的不良信譽記錄,沒指望她能聽進腦子裡去,月島螢只是言簡意賅地說,下次在宮城,晚上一個人單獨出門的話,要跟他報告。

  「……可是,阿螢不喜歡的吧?我是說……那個……」

  偷偷瞄對方的表情,黑子靜也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該不該談到這個話題。

  ——即便月島明光仿佛走出了陰影,可對於月島螢來說,那年在縣代表預選賽決賽撞破的謊言,依然是他心口的一根刺。

  所以,在從仙台回烏野的時候,即便先去烏養家會更順路一點,黑子靜也卻並沒有拜托他們,把自己提前放下。

  雖然阿螢並不是一個性格脆弱的人,但黑子靜也很樂意照顧他的心情。

  畢竟心情不好的阿螢,會變得更更更恐怖!

  為了世界和平,為了她和明光哥的日子都好過一點,還是請讓阿螢盡量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吧!

  就比如此時此刻。

  黑子靜也虔誠祈禱中。

  月島螢忽然伸手拽了她一下,讓她避開路上水窪的同時,順便拎到自己的內側,遠離馬路上可能出現的車輛。

  「少胡思亂想。我還不至於蠢到,把事情怪罪在烏養教練或者其他任何人身上……記住了嗎?」

  月島螢問的是,晚上一個人出門要跟他彙報的事。

  他和哥哥畢竟算是半個東道主,又是親自去車站接黑子靜也的人,萬一對方出了點什麼事,他可不想背負不該發生的連帶責任。

  黑子靜也連忙用力點頭。

  對她的記性報以懷疑,月島螢眯起眼睛,讓她再重復一遍自己說過的話。

  然後黑子靜也表情嚴肅:「以後在宮城,晚上一個人出門的時候,要拜托阿螢陪我一起!因為這樣不安全,阿螢會擔心我!」

  「……」月島螢欲言又止。

  算了,他不跟單細胞生物計較,否則遲早把自己氣死。

  為了堵上黑子靜也的嘴,讓她少說幾句,月島螢分了半邊耳機給她,播放的是她下午剛送的唱片。

  和當初的期待一樣,是月島螢喜歡的旋律。

  挺好聽的,黑子靜也決定等回了東京,給自己也買一張好了。

  月島螢再次將她送到家門口。

  等黑子靜也的背影,融入屋內暖色調的燈光後,他才收回目光,朝有些發僵的掌心呵了口氣,准備繞路回家。

  門卻忽然又被推開來。

  黑子靜也一溜小跑過來,把一塊熱騰騰的烤紅薯,用紙袋包好,塞到月島螢微涼的手掌心裡。

  「今天謝謝阿螢了!路上小心,等到家之後,記得要給我發個消息哦?」

  她眉眼彎彎地說完,又推著對方的背,催他快點離開,回到更溫暖舒適的屋子裡。

  這次換黑子靜也目送月島螢離開。

  回到客廳,外婆拿起那只小恐龍玩偶,仔細端詳後,宣布這一定是鄰居家孩子最愛的哥斯拉。

  黑子靜也忍不住笑了笑。

  「不是啦,外婆,這個是仙台市博物館的吉祥物。哥斯拉的話,看起來會更凶,而且更會打架一點!」

  她接過玩偶,捏著小恐龍柔軟無害的爪子,衝外婆揮了揮,像是在打初次見面的招呼。

  「不過,這個也很可愛,對吧?」


第32章

  很難想像,等黑子靜也回到臥室,剛打開手機,屏幕上就彈出一連串LINE的新留言提醒。

  竟然是哥哥、小黑和研磨在看到照片之後,都不約而同地,來問她有沒有從烏養家回來,讓她看到了記得回消息。

  黑子靜也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了哪裡不太對。

  ……大家,難道都是名偵探嗎?明明她只是發了張照片而已,並沒有說自己是去拜訪烏養教練啊!

  黑子靜也莫名有了種,好像以後都沒辦法偷偷摸摸干點壞事的壓力。

  雖然她也不知道,她能干點什麼壞事。

  把那只小恐龍玩偶抱在懷裡,黑子靜也憂心忡忡地蓋上被子,然後成功在三分鐘之內,睡得不省人事。

  ………………

  …………

  ……

  一夜無夢。

  為了趕上白鳥澤去仙台市體育館的專車,黑子靜也第二天,還艱難地起了個大早。

  因為懶得開火做早餐,也怕吵到還在休息的老人,她從冰箱裡叼了兩片吐司,就背上背包,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外婆家。

  黑子靜也打算坐公交車去白鳥澤。

  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的緣故,可能大多數人都想要睡個懶覺,街上冷冷清清的,幾乎看不到什麼人。

  深秋的天又亮得比較遲,連路燈都還沒下班,就這麼懸在車站牌子的正上方,陪她一起等車。

  早上的風還有些涼,黑子靜也連忙把拉鏈拉到最高,豎起衣領,將大半張臉都藏進衣領下面。

  但手指還是要依然堅強地伸出袖子外面,見縫插針地打游戲。

  這是研磨最近推薦給她的新游戲,操作難度沒有那麼高,偏經營基建的休閑風格,很適合打發時間,而且還可以聯機!

  黑子靜也這段時間沉迷釣魚,一心要成為釣上魚王的超級釣魚佬,沒空去種地捕獵挖礦,所以一旦缺材料了,就光明正大地去研磨那邊劫富濟貧。

  ……嗯,木頭不夠用了。等下讓研磨再多種點樹去。

  想著司機如果看到車站有人在等,肯定會自覺停靠到路邊,黑子靜也索性連頭都不抬,視線就沒離開過屏幕。

  這種時候,萬能又好用,且業務熟練的小黑,就格外讓人懷念了。

  直到一大片陰影投下來,她才暫時收起游戲機,准備上車繼續。

  可等她抬頭時,停在她跟前的,卻並非是公交車,而是好大的一只……牛島若利?

  黑子靜也:「誒?」

  在寒風中,穿著隊服和運動短褲的牛島若利,卻散發著熱騰騰的氣息,仿佛光是站在他身邊,周圍溫度都會往上爬個一兩度。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對方把風都擋住了。

  畢竟牛島若利真的很高大,而且訓練有素,幾乎身上每一塊有用的肌肉,都得到了充分的鍛煉,彰顯了絕對力量美感的同時,輪廓卻不至於太過虯結誇張。

  如果光論身體數據的話,他甚至比木兔光太郎更勝一籌。

  黑子靜也毫不懷疑,牛島若利能一拳三個她。

  但她更加清楚,對方絕對不會這樣做。

  這下,把游戲機徹底揣回袖子裡,黑子靜也笑眯眯地打招呼,主動挑起了話題。

  「好久不見,若利君。不過,今天也還堅持晨跑,沒關系嗎?等下還有比賽,要注意保存體力哦。」

  白鳥澤是超豪華的一貫制私立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的一條龍服務,所以除了學校招來的特長生之外,大部分學生都不太會出現變動,一直安安穩穩地讀到高中畢業。

  因為鷲匠教練的緣故,牛島若利還沒升入初中部之前,她就已經認識這位,被予以莫大期待的左撇子王牌了。

  由於左撇子的樣本數據實在不多見,當初為了精確掌握對方進攻體系、重新建立一套模板,黑子靜也有段時間,幾乎是每天都一對一盯著牛島若利觀察。

  而牛島若利,則需要配合她的需求,不停地更換力道和角度,重復發球扣球的動作,直到精疲力竭為止。

  花了大量時間精力,雙方不斷調整磨合,才讓她終於摸准了左撇子和右撇子之間的微妙偏差。

  不得不說,在這個過程裡,兩個人都算吃足了苦頭。

  但結果同樣叫人驚喜。

  那個如今無數次令攔網對面絕望的重.炮扣球,就有黑子靜也的一份功勞在裡面。

  大概也因此,牛島若利並沒有把她當做後輩看待,而是像尊重鷲匠教練一樣,尊重她,聽從她的所有建議和安排,允許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這一點,倒是很出人意料。

  雖然看起來很有威懾力,好像光靠氣勢就能把人嚇跑,但這位稱霸球場的左撇子王牌,在生活中,其實有點呆呆的,而且很好說話。

  是那種超級一板一眼的認真性格。

  就連看雜志的時候,都會按照順序一頁頁往下仔細閱讀,甚至包括他並不感興趣的無聊廣告。

  但有句講句,這種性格偶爾也挺能氣人的。

  比如現在,面對黑子靜也半是玩笑口吻的提醒,這個人便嚴肅糾正道:「只是正常熱身而已,還不到消耗體力的程度。」

  再重申一遍,黑子靜也平等地嫉妒每一個體力怪物。

  牛島若利成功殺死了聊天。

  寒暄環節結束,黑子靜也決定繼續打游戲等車。

  反正牛島若利也不是很喜歡聊天的類型,她隨口敷衍了一下,就讓對方先走,等下再在白鳥澤碰頭。

  牛島若利卻告訴她,這班車目前正處於停運狀態,要到下周才回恢復正常運營。

  黑子靜也看著他,試圖看出說謊的痕跡。

  但對方連一點點動搖都沒有,只是堅定地伸出手,示意她可以將行李重物交給自己。

  「你需要加強鍛煉。而且,這裡離白鳥澤已經不遠了,很快就能到的。」

  牛島若利蹙著眉,語重心長的口吻,像是在說一件很嚴肅的事情,還夾雜著些生疏的安撫之意,試圖證明這個藥真的沒那麼苦。

  黑子靜也默默嘆了口氣。

  她已經快要習慣這個套路了,反正每次見面,若利君都少不了要勸這麼一次。

  起因是,她前些年有一回,由於不小心過度使用眼睛的能力去觀察,導致當天晚上就發了高燒,病了快一周才好。

  但那也只是因為,當時自己還沒學會怎麼控制好分寸的緣故啊!

  她不是沒跟對方解釋過,但牛島若利聽了,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認真向她羅列晨跑的諸多好處,勸她起來動一動。

  黑子靜也都懷疑,這件事可能會被對方一直記到他從白鳥澤畢業……

  事已至此,黑子靜也干脆地交出了行李,然後扭頭就衝回外婆家,把倉庫裡的腳踏車騎了出來。

  哼哼,會制作和使用工具才是聰明人類的選擇!

  牛島若利想了想,也行,騎腳踏車也算運動,總比坐著不動要好。

  他對黑子靜也的要求本就不高,相對的,也很好滿足,見目的達到,便沉默地跟在旁邊跑起來。

  讓黑子靜也莫名覺得,自己好像在遛……遛獅子?或者遛哥斯拉?

  但她很快又發現,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她騎得好像還沒有對方跑得快。

  牛島若利甚至還有和她聊天的余力。

  牛島若利問了關於帝光的事。

  步調不緊不慢,配合著腳踏車的速度,他安靜地,聽黑子靜也描述新的校園生活,以及那個名聲在外的帝光籃球部。

  平心而論,在得知小教練轉去研究籃球的時候,牛島若利的確為此感到可惜。

  明明已經在排球上,投入了那樣多的精力和心血,並且成功取得諸多強校教練的認可。

  可以說,黑子靜也以榮耀加身的光輝未來,幾乎是板上釘釘、觸手可及的既定事實。

  她卻放手得如此輕易。

  但帝光在初中籃球領域,也是不輸白鳥澤和音駒的豪強學校,牛島若利雖然遺憾,雖然不解,卻也真心希望,對方能繼續在肥沃的土壤中,開出同樣綺麗的花。

  他相信黑子靜也可以做到。

  已經能遠遠看見白鳥澤的校門了,牛島若利稍稍放緩速度,最後又問她今後的打算。

  黑子靜也卻給出了預期外的另一種答案。

  「其實我也沒想好呢……不過,至少目前為止,我還哪一邊都不想放棄!無論是排球,還是籃球。」

  她露出了有點苦惱的表情:「若利君會覺得我太貪心嗎?」

  畢竟,牛島若利的成功,除了天賦的才能與體格之外,更重要的,還是他對排球傾注了全部的熱愛與努力。

  排球幾乎構成了他生活的絕大部分,貫徹始終。

  在這樣的人面前,總難免覺得,好像自己的出發點就不夠純粹,自慚形穢。

  因為和木兔前輩一樣,若利君也是自驅力超強、非常非常耀眼的太陽啊。

  越說越心虛,黑子靜也的臉皺成一團,偷偷去瞄對方的表情,做好了被說教的心理准備。

  可牛島若利忽然停下了步伐。

  沒看見人跟上,她下意識踩了剎車,回頭想問對方怎麼了,卻正正好撞上那對專注的、總是顯得很認真的目光。

  牛島若利一貫不喜歡搖擺不定的行為。

  因為那通常意味著迷茫、未經過深思熟慮、意志尚且不堅定等不利因素。

  在球場上,這樣的人,不管是隊友還是對手,都很容易被壓力和困境擊潰,輕易選擇放棄,連平時該有的水准都發揮不出來。

  但聽到這樣貪心的回答,本該規勸對方的他,卻意外得,比自己想像中要感到更加……應該說是「高興」還是「松了口氣」?

  就像人們會用視線追逐著聚光燈下、宛如明星的球員,對於選手來說,作為團隊譜曲者的教練,則是他們眼中的引領前進方向的燈塔。

  即便不會親自上場參與比賽,可至少在選手看來,教練同樣擁有著無法忽視的光芒。

  哪怕僅僅是坐在一旁,也如定海神針一般,給予他們無畏的、去奪取勝利的信心和底氣。

  黑子靜也或許在經驗和戰術思路方面還稍有欠缺,但和她並肩過的牛島若利已經窺探到了,蘊藏在這具孱弱身軀中的耀眼光亮。

  牛島若利也在期待著那樣的未來。

  就像他期待著更大的舞台、更強的對手、更向前一步的自己。

  於是牛島若利搖了搖頭。

  「不算貪心。如果是你的話。」

  向來不擅長用言語表達,他只是身體力行,用實際行動代替解釋,交付信任。

  「所以,今天也拜托你了。」

  ——拜托她注視著自己。

  事實上,黑子靜也來宮城這一趟的工作之一,就是通過觀察比賽現場,協助牛島若利再調整一下扣球的細節動作。

  但鷲匠教練告訴過她,絕不能輕易讓選手嘗到甜頭。

  天底下不會有免費的餡餅,搶著吃的東西才是最香的。所以這份獎賞,理應只屬於最努力、最強大、最表現優異的贏家。

  而高付出高回報的競爭,則會激勵所有參與者,更加爭先恐後地向前進。

  殘忍但便捷有效的實力至上主義。

  這就是白鳥澤的風格。

  所以,黑子靜也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即便這的確是她計劃要做的事情。

  一只手撐在車頭上,她用掌心托著側臉,目光看向依然在耐心等待答復的少年,忽然彎起了眉眼。

  「那若利君要好好表現哦?畢竟我精力有限,只負責點評每場比賽的MVP。」

  聞言,牛島若利卻露出了很淺的、幾乎轉瞬即逝的笑意。

  那是屬於王牌的絕對自尊與自信。

  「謝謝。這樣就夠了。」

  平靜地與黑子靜也對視,牛島若利淡淡道,如同承諾。

  ——因為,他會成為這場縣代表選拔賽中,最強的那名選手。


第33章

  一如牛島若利輕描淡寫的承諾,白鳥澤一路勢如破竹,每場比賽都是以2-0的比分,毫無爭議地,獲得了碾壓級別的勝利。

  不愧是已經連續兩年,都包攬全國大賽入場券的「絕對王者」。

  至少在這個球場上,白鳥澤的牛島若利,這個名字,幾乎就是「強大」與「勝利」的代名詞。

  以至於,觀眾們都快要將他的得分,默認為理所當然的既成事實。

  倒是白鳥澤休息區突然多出來的第三人,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通常來說,每次比賽的時候,白鳥澤的休息區都只會坐著總教練和教練兩個人。

  由於鷲匠教練認為,女孩子的存在,只會讓這群躁動又荷.爾.蒙.泛.濫的青春期小鬼,變得更加愚蠢和不受控。

  所以,白鳥澤的排球部,向來是不招女經理的。

  經理的日常工作,則有一年級新生,以及正選和替補選手之外的其他普通成員,來一起輪流負責。

  那麼問題來了:白鳥澤是什麼時候多出一位女經理的?

  事實上,甚至連白鳥澤的自己人,都不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負責後勤的幾個一年級生,因為根本沒有上場機會,在比賽的間隙裡,便偷偷躲在角落裡交頭接耳,目光還時不時往休息區那邊偷瞄。

  雖然那位女經理,的確是穿著白鳥澤的隊服沒錯,但不論他們怎麼搜腸刮肚地回憶,都覺得好像沒在學校見過這張臉。

  畢竟,對方那頭太過特別的天藍色長發,但凡遇到過一次,都絕對會印像深刻,不可能忘記才對。

  正當眾人討論激烈時,一只手卻悄然出現,從身後搭在了他們肩上,聲音也輕飄飄的。

  「哎呀,讓我聽聽,一年級都背著前輩在說什麼悄悄話呀?」

  新生們差點被嚇到尖叫。

  惡作劇大成功,欣賞夠了這幅吶喊佳作,三年級的前輩才一手插在腰間,替學弟繼續科普排球部的常識。

  「你們不認識也正常。不過,那位可不是什麼女經理,是和牛島一樣,被鷲匠教練捧在手心裡的另一位天才。你們叫她『小教練』就好。」

  「然後千萬牢記,要對小教練放尊重一點,乖乖聽她的話。搭訕禁止。如果敢隨便輕佻地跑過去,跟她要什麼聯絡方式套近乎的話……」

  說著,前輩笑眯眯地拍了拍一年級的肩,然後聲音忽然一沉,帶上了恐怖故事的森然氣息。

  「——會生不如死的哦?以鷲匠教練的名義。」

  「是!是!!!」

  跟大白天見了鬼也沒什麼差別,新生們被嚇得,齊刷刷立正站好,發出了尖銳爆鳴聲,發誓自己一定牢記於心。

  前輩就此深藏功與名,倒是此時坐在不遠處的黑子靜也,不太經得起念叨,「哈啾」一聲,縮著腦袋打了個寒噤。

  「……感冒了嗎?」

  雖然是疑問句的句式,但牛島若利的語氣很平淡,更像是陳述。

  自從那次發燒之後,黑子靜也在白鳥澤,就徹底坐穩了「脆皮菜雞」的人設,一切微小症狀,都統一按最壞預期處理。

  作為相處時間最多的人,牛島若利也已經習慣了,要肩負起照顧小教練的責任。

  打開背包,他把自己備用的第二套隊服外套遞過去,順便招手問後勤人員,這次有沒有隨行攜帶感冒衝劑之類的藥物。

  保證讓身體隨時維持在最佳狀態,也是選手的義務之一。

  牛島若利向來很注重這些細節。

  另一邊,鷲匠鍛治看廢物的眼神也立刻跟上,再次就黑子靜也糟糕的健康管理問題,把她又罵了一頓。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好冤。

  明明她已經在小黑的提醒下,知道宮城和仙台這幾天會降溫,還特意帶了比較厚的衣服過來御寒!

  但她不敢做聲。

  默默接過牛島若利的隊服,黑子靜也老老實實地,在外套外面,又裹上一件外套。

  雖說並不是白鳥澤的在讀生,不過,因為她時不時就會陪同出席比賽,鷲匠教練為了隊伍的統一美觀,還是給她額外訂了一套排球部的隊服。

  大概是出於相同的考慮,音駒的紅白兩色制服,其實她也有兩套換洗的。

  可即便是同樣的款式,牛島若利的外套,卻大得不像是同一件衣服。

  袖子特別特別長,需要仔細往上卷個好幾層,才能把手漏出來;下擺也直接蓋住了大腿,把拉鏈一拉,四舍五入都能算是條裙子了。

  黑子靜也仿佛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乖乖坐在長椅上的樣子,和旁邊站著的牛島若利一對比,被襯得愈發像是什麼袖珍手辦。

  白鳥澤榮譽出品的那種。

  鷲匠鍛治感到滿意。

  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黑子靜也沒有錯過,這個鷲匠教練心情莫名轉好的時機。

  她趁機翻開這次縣代表預選賽的人員名冊,試圖轉移話題。

  畢竟,黑子靜也這一趟的另一個工作,就是陪鷲匠鍛治看比賽,順便協助篩選一下,白鳥澤來年的特招生名額候選。

  「川南的6號,那個紅頭發的選手……是叫『天童覺』吧?我覺得還蠻有趣的!」

  「他的個人風格很強烈。憑直覺行動的預判攔網,要麼是0分,要麼120分,但他的攔網得分率很高。應該是那種非常擅長觀察別人的類型,然後再加上一點天賦的第六感。」

  「雖然扣球的水准沒有那麼高,不過,和若利君搭配的話,作為攔網特攻型的副攻手,也算得上是攻守兼備。」

  從圍繞牛島若利為中心,去組建一整支隊伍的思考角度出發,黑子靜也又推薦了谷道裡中學的大平獅音(偏進攻型的副攻手,作為補充的第二得分手),以及扇田中學的山形隼人(自由人)。

  至於二傳手的人選。

  雖然南久合中學的瀨見英太,表現也很出色,但果然,這個位置的最佳選擇,只會也只能是——

  「北川第一的及川徹。」

  不管是個人的喜好傾向,還是單純從技術層面上來說,黑子靜也都會毫不遲疑地,把這一票投給這個人。

  能夠將隊伍裡每個選手的綜合實力,都發揮到極致的團隊型二傳,而且兼具超強進攻性的發球,控球的精准度,在同齡人中也屬上乘。

  雖然細節還需要打磨,很多地方仍有向上提升的空間,並不完美,但個人的風格和球路已經初具雛形。

  這種水平的二傳手,就算拿到初中男子排球全國大賽的舞台上,也絕對是佼佼者之一。

  又恰巧,同樣是黑子靜也最欣賞的那一類。

  在哥哥決定成為控球後衛之後,她就對這種強調團隊協作能力的傳球思路,更加感興趣了。

  一個優秀的傳球中樞,是隊伍的大腦、靈魂、指揮家,能夠最大化隊友的力量,用做乘法的配合戰術,跨級打怪,去戰勝更為強大的對手。

  頭腦派的研磨,其實也很擅長制定這種策略。

  但受限於身體素質,而且他花在訓練上的時間精力,絕對遠不如及川徹,所以技巧上還沒辦法做到這種程度。

  「應該說『毋庸置疑』嗎?我覺得這次大賽,宮城縣的最佳二傳手獎,等決賽打完,就要頒給及川選手了吧。」

  黑子靜也對此很自信。

  或者說,但凡在現場看過比賽的觀眾,都絕不會錯過這樣一位耀眼的、冉冉升起的新星。

  何況,及川徹的長相也是加分項。

  她去觀賽的時候,就注意到北川第一的應援團那邊,有不少漂亮的女孩子在幫忙加油助威,顯然都是精心打扮過的樣子。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

  黑子靜也不由看了眼旁邊的若利君。

  雖然牛島若利的人氣也很高,但似乎是因為他不善言辭,大家看他平時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基本都是尊敬大過親近,自帶距離感。

  別說外面的人了,就連排球部的隊友,在跟他說話的時候,也會下意識注意措辭和態度,不像是同級生之間的互動。

  這麼算下來,好像會直接叫他名字的人,目前就只有鷲匠教練和自己了?

  黑子靜也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即便覺得,生活已經被排球填滿、完全不會感到寂寞的若利君,應該並不在意這件事。

  但她還是忍不住表情認真地,拍了拍對方的胳膊——主要是,就算她真的跳起來,恐怕也夠不到肩膀那裡。

  黑子靜也以為自己在表達對若利君的支持。

  而牛島若利低下頭,看著眼睛亮晶晶的小教練,將這個舉動理解成了「尋求幫助」的意味。

  已經同後勤人員確認了,隊伍並沒有攜帶感冒衝劑之類的藥物,他想了想,趁著決賽開幕之前的休息時間,把人拎去了體育館大廳。

  大廳的走廊角落裡,擺著幾台投幣式自助售賣櫃。

  直到被塞了一罐加熱後的姜湯飲品,黑子靜也才知道,世界上原來還有這種可怕的飲料。

  總之就很難理解生產廠商到底在想什麼啊!設計師清醒一點!這種東西真的會有人買嗎?!

  ……哦,若利君買了。

  黑子靜也盯著這瓶姜湯飲料看,在「婉言謝絕對方的好意」和「忍一忍就過去了」之間,瘋狂反復橫跳。

  為了拖延作出決定的時間,她嘗試著挑起話題。

  比如他們剛剛聊過的特招生候選。

  牛島若利對黑子靜也的推薦名單沒有異議,尤其是及川徹,同樣是他非常看好的選手。

  「但及川他……似乎不太喜歡我。每次見到我的時候,他都很吵,不願意聽我說完。」

  牛島若利的口吻,帶著顯而易見的遺憾。

  這對於平時很少有情緒外.露的他來說,已經算是很難得的表達了。

  黑子靜也難免生出好奇。

  正當她想詳細問問具體經過時,牛島若利卻忽然停下,側臉看向了另一邊。

  「啊。及川,你也是來買飲料嗎?」

  捕捉到正確的關鍵詞,黑子靜也立刻豎起耳朵,從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背影後,探出半個腦袋去看。

  果然剛才是話題的主人公、北川第一的及川徹。

  只是跟場上的意氣風發,和面對應援團女孩的溫柔耐心都不同,那個長相俊秀、本該笑容甜蜜的少年,現在臉簡直黑得可怕。

  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

  但牛島若利似乎已經對這個模式習以為常。

  沒有一味等待及川徹的答復,像是知道對方不會回答一樣,他只是自顧自地往下寒暄。

  「恭喜你們晉級決賽。這是你們初中時期的最後一場大賽了,祝你們取得好成績。」

  黑子靜也:?

  及川徹:???

  不等黑子靜也反應過來,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正面開大的及川徹,就熟練地擼起了袖子,總之氣勢絕對不能輸。

  「哈?!勸你說話給我注意一點啊牛若!我們北川第一可是要進軍全國大賽的,什麼叫『最後的比賽』!」

  並不介意對方激烈的言辭,牛島若利聞言,只是感到困惑似的歪了歪頭。

  「可是能進軍全國的隊伍只有一支,及川。」他提醒道。

  這絕非出言諷刺,黑子靜也很清楚,牛島若利只是在單純地陳述事實,甚至可以說是「好心」。

  ——但是!就是這個樣子!才更容易讓對面生氣吧?!

  果不其然,這邊,牛島若利話音剛落,那邊,及川徹的表情就瞬間變得更恐怖了。

  現在不是像見了鬼,是及川徹本人要被氣成惡鬼了。

  甚至氣到暫時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及川徹哽了一會兒,才指著牛島若利,咬牙切齒地放下狠話。

  「洗干淨脖子等著吧,小牛若。等下就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

  說完,及川徹像是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扭頭就走,連腳步聲都咚咚作響,倒顯得有些孩子氣。

  二人一同目送他離開的背影。

  片刻後,牛島若利慢半拍地總結:「及川他忘記買飲料了。」

  並不覺得這場對話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看向黑子靜也,坦然地繼續話題,表示及川徹每次都是這樣,突然開始生氣,然後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走了。

  黑子靜也:「……那若利君,你本來想和他說什麼?」

  「我想邀請及川來白鳥澤。鷲匠教練也是這樣打算的。」

  牛島若利還認真分析了一通。

  「縣代表名額只有一個,屬於宮城最強。如果及川真的想去全國大賽的舞台,加入我所在的隊伍,才是唯一可行的選擇。」

  「畢竟及川的上限,取決於隊伍實力的上限。所以北川第一也好,其他高中也好,都只是在拖他的後腿、浪費他的才能而已。」

  「及川他應該來白鳥澤。」

  單從技術層面來說,牛島若利說的或許沒錯。

  然而,不同於腦袋裡全是排球,所以不懂人心的天才,黑子靜也更加清楚,那股名為「情感」的力量。

  人不是單純計較利益得失的機器,總有比「好處」更重要的東西。

  比如好勝心,比如少年人價比千金的自尊。

  而這些,正是所有優秀的運動員選手,所必需的特質之一。

  黑子靜也低下眼,沒有急於否認牛島若利,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轉口提醒他,該回球場准備熱身了。

  下一場決賽,勝者將在北川第一和白鳥澤之中誕生。

  但牛島若利沒有動。

  他指了指黑子靜也偷偷藏在背後的姜湯飲料,好心提醒她,剛才一直在聊天,都忘記喝這個了。

  黑子靜也:「……」

  她忽然覺得,就這個行為藝術級別的聊天方式,若利君真是活該沒有縣內第一二傳給他托球。

  人家及川徹會來白鳥澤給他當二傳手才有鬼了吧?!


第34章

  話雖這麼說,但北川第一的敗局,差不多已經板上釘釘。

  第一局,白鳥澤25:20,贏得毫無懸念。

  第二局,白鳥澤25:22,連勝兩場。

  第三局,被逼入絕境、再也不能後退半步的北川第一,爆發出驚人的鬥志,硬是死死咬住了不斷攀升的比分。

  最後,在及川徹和王牌岩泉一的默契配合下,二人聯手,以賽點的精妙一球,打破了輪流得分的困境,31:29,終於拿下了一局。

  如今是第四局。

  可在前一局中超水平發揮的北川第一,也已經燃盡了大部分體力。

  疲憊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累積,雙腿重得像灌了鉛,他們的動作越來越緩慢,扣球和攔網的高度也一降再降。

  這種痛苦被急速下滑的數據具現化。

  黑子靜也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光是看著那些人,都仿佛能聽見肌肉正被拉扯撕裂的尖叫聲。

  但白鳥澤依然表現從容,穩扎穩打地得分。

  任誰都能看出來,勝利的天平已經向白鳥澤一側傾斜。

  然而,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

  去接球、去救球、去扣球,就算感覺腿都要斷掉了,就算白鳥澤的攔網像鐵壁一樣擋在面前,看不到牆對面的風景,也還是要一次又一次地,竭盡全力地起跳。

  ——因為球還沒有落地,因為比賽還沒有結束。

  這畫面幾乎可以稱之為「慘烈」了。

  可如今的黑子靜也,卻已經學會,不能再以同情或不忍心為理由,錯誤地避開目光了。

  她看得很認真,連同所有看似螳臂當車的掙扎。

  這才是對一場精彩比賽的尊重。

  閱盡千帆的鷲匠鍛治,則要更鐵石心腸一些。

  「這個世界注定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從出生開始,就被賦予了不一般的才能。越簡單越強大。尤其在初中生和高中生的舞台,由於經驗和技巧都有限,純粹的體格優勢,就足以碾壓絕大部分無謂的努力。」

  身高、力量、技巧、爆發力、左撇子,擁有王牌需要的所有資質,以絕對的強大擊潰一切障礙。

  身材瘦小的他,抬頭仰望牛島若利近乎完美的滯空姿態,如同凝視著一個耀眼的夢想。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黑子靜也卻不喜歡這樣的定論。

  她張口欲言。

  可在發出聲音之前,黑子靜也的眼睛,就先一步捕捉到球場那邊的動態,並迅速判斷出了接下來的運動軌跡。

  不管是球還是選手的。

  她瞳孔微縮,來不及解釋,就猛地撲向鷲匠教練,將人拽離長椅的同時,又用力一腳踹在椅子上!

  長椅在原地旋了半圈,斜著向後方磨了幾十釐米遠。

  下一秒,追著出界球而來的及川徹,一個奮不顧身的魚躍接球,將球重重打回己方球場!

  及川徹整個人直接砸在了長椅原本的位置。

  他的額頭,距離傾斜後的椅背尖角,也僅僅只有幾釐米而已。

  及川徹卻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

  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危險,也看不見站在旁邊的黑子靜也和鷲匠鍛治,他狼狽地爬起來,頭卻不肯低下,眼中自始至終,都只有那顆尚未落地的藍黃色小球。

  「——小岩!!!」

  及川徹喊得破了音。

  沒有辜負這份強烈的、近乎「脅迫」的信任,在及川徹衝出球場的同時,岩泉一便做好了跟進的准備。

  穩穩地接起這一球,維系住及川徹奪回來的這一絲希望,他大喊隊友的名字示意。

  「最後一下!藤田!」

  白鳥澤的攔網依舊無懈可擊。

  沒有辦法強行突破,副攻手藤田咬咬牙,臨時改變了球路,轉為瞄准攔網的掌心,打了個漂亮的反彈球!

  球又回到了北川第一的球場!

  除了負責一傳的自由人,其余所有人都迅速調整站位,視線盯在球上的同時,拼命往後退,確保預留出足夠的助跑距離。

  而此時,及川徹已經回到了網邊。

  這裡才是二傳手的戰場。

  如此緊迫的時機,他的表情卻一如既往的冷靜,溫和甜蜜的暖棕色的眼睛,甚至沉澱出了無機質般的感覺。

  沉默、冷酷、且極具壓迫力。

  仿佛親臨疆場的王者。

  隨後,在北川第一盡數出擊、白鳥澤三人攔截岩泉一的那一瞬間,及川徹輕輕將球推過網。

  球落地,裁判吹哨,宣布二次進攻得分。

  隔著攔網,及川徹與牛島若利對視。

  持有強烈自尊與好勝心的少年,勾了勾唇角,依舊頭顱高昂,連寸步都不肯妥協。

  於是,黑子靜也同樣彎起眼睛。

  她繼續之前的話題。

  「可是比賽並不是數學題,鷲匠教練。如果只是單純的比拼數值的話,那麼我們現在也不必坐在這裡,等待一個結果。」

  「體育競技是由人去挑戰極限、將『不可能』化為現實的命題。最精彩、最牽動人心的部分,永遠都是當人類發揮出120%的力量,創造出奇跡的瞬間。」

  「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視線落在及川徹寧折不彎的背影上,黑子靜也側過臉,向鷲匠鍛治笑了笑,聲音輕快卻堅定。

  「所以,我果然還是想成為那種,能讓即便不是天才的選手,也可以贏得勝利的人。」

  她的初心並沒有改變過。

  從在排球體驗課遇到貓又育史開始,之後所見所聞的一切,都只是讓黑子靜也愈發肯定了自己的願望。

  鷲匠鍛治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嫌棄似的冷哼了一下。

  「這麼幾年時間下來,你人在東京,結果倒是跟烏養那個老不死的嘴臉,越來越像了。」

  捧著臉,黑子靜也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誒?是這樣子嗎?可是烏養教練昨天還說,從我的訓練方案裡,能看出很多您的影子呢。」

  訓練方案裡有沒有他的影子,鷲匠鍛治不好說,但他能確定,這小鬼是真的越來越會哄人了。

  難怪哄得他們幾個老家伙傾囊相授,今天這個報銷交通食宿,明天那個幫忙聯系強校的觀摩機會,把人脈和資源都喂到她手邊。

  就連自己手裡的天才王牌,明明是年長的那一方,卻還是被輕易拿捏住,聽話得很,甚至沒覺得哪裡不對。

  鷲匠鍛治方向一轉,開始對牛島若利恨鐵不成鋼了。

  但嘴上還是不能饒人的。

  「哼。」他冷笑一聲,將魔鬼教練的刻薄拉滿,「說大話誰不會?有本事就做給我看看啊。」

  耳朵又開啟了自動翻譯功能,黑子靜也就笑眯眯地湊上去說,在努力啦、真的在努力啦!

  結果被鷲匠鍛治皺著眉,單手拎開。

  把人按到重新扶正的長椅上,他招手示意隨行的隊醫過來。

  剛才踢椅子的時候,黑子靜也太著急,用力又猛,小腿脛骨直接踢到鐵制的椅腳上,青了一塊。

  她不愛曬太陽,總是窩在陰涼處,皮膚本就被養得格外白皙,這麼一對比,小傷也顯得特別可憐起來。

  看得鷲匠鍛治又開始冒火。

  體力不行就算了,怎麼連這點磕磕碰碰都經不住,他還真沒見過,自己身邊有第二個這麼脆皮的廢物。

  於是,在黑子靜也被隊醫緊急處理的期間,就「加強鍛煉」這個話題,她又雙叒挨了一頓罵。

  黑子靜也安詳躺平,主打一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反正鷲匠教練也就嘴上說說,不會真的押她去鍛煉的……而且這怎麼能怪她!就算換若利君來,該青也得青吧!畢竟大家都是人類的生理構造!

  可顯然,牛島若利和鷲匠教練持相同意見。

  不過,在對方說話之前,黑子靜也就搶先一步開口,說自己對及川徹很感興趣,想去打個招呼。

  雖然比賽結束了,但由於賽後還有頒獎儀式,所以選手們暫時都並沒有離開。

  牛島若利不放心她一個人,打算陪她去。

  想起賽前,及川徹一見到牛島若利,就立刻開始牙癢癢的那副樣子,黑子靜也倒吸一口涼氣。

  她真怕,自己還沒張口說話,聊天就已經結束了。

  但牛島若利盯著她不說話,也不像是會松口的樣子。

  黑子靜也只好讓步,並叮囑對方,一旦找到人,他就立刻躲起來,最好別讓及川徹看到他。

  這下換牛島若利欲言又止。

  但他還是同意了。

  跟鷲匠教練打了聲招呼,二人就在體育館中,來回尋找及川徹的身影。

  走到一處回廊時,沒見到及川徹本人,倒是忽然聽見了他的名字——混雜在嘲笑的語氣中。

  「真不知道及川那家伙,平日裡怎麼好意思那麼拽的?這下真是三年裡,連一次都沒贏過……哦,今天還頭一回贏了一局呢。」

  「騙女孩子圍著自己轉的本事,倒是跟說大話的功夫一樣出色。」

  話音剛落,就引起了同伴附和的笑聲。

  黑子靜也原本都快走過去了,一聽這話,又一個扭頭,蹬蹬蹬地殺了回來。

  站在台階上一看,說話的那幾個,竟然穿的還是白鳥澤的制服,她更生氣了。

  「我倒是不曉得,什麼時候,連替補都不是的人,還有資格嘲笑拿了第二名的隊伍了?」

  因為白鳥澤的正選和替補,黑子靜也都叫得上名字,既然她看這些人不眼熟,那就應該只是普通成員而已。

  她冷下臉來,氣勢洶洶地俯看那些人,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連若利君都不能這麼評價及川選手,鷲匠教練知道你們這樣狐假虎威,在外面敗壞白鳥澤的風評嗎?」

  被突然出現的斥責給嚇了一跳,那幾個人心虛地下意識噤聲,但在看清對面只是一個女孩子後,表情就迅速和緩。

  再張牙舞爪的小貓,也只是小貓而已。

  注意到黑子靜也還披了件白鳥澤的隊服,他們沒反應過來,正准備借此套個近乎、問問學妹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然後下一秒,牛島若利出現在黑子靜也身後。

  他們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黑子靜也氣鼓鼓地指著這些人,當場就要投.訴:「若利君不是隊長嗎?你就是這麼管部員嗎?」

  牛島若利沉默片刻。

  沒有解釋說,由於白鳥澤排球部的體量過大,即便他是隊長,也只是跟同為正選的隊友比較熟悉,甚至同樣看這些人不眼熟。

  相當干脆地道了歉,他一一看過去,將每個人的臉都仔細記下,准備等回學校之後,再行處理。

  直到牛島若利開了口,對面才敢作鳥獸散,慌亂地跑遠。

  黑子靜也卻遲遲沒有挪動步子。

  「……及川徹,真的除了今天這一局,就沒有贏過你嗎?」她遲疑地問。

  牛島若利點頭。

  這並非是什麼秘密,不如說,在這三年時間裡,在宮城縣內的初中男子排球比賽中,北川第一和及川徹都快成了「萬年第二」的代言人。

  他們沒有打進過全國大賽,一次都沒有。

  人盡皆知。

  也就只有從東京來的黑子靜也,不常待在宮城,所以才沒聽過這個說法。

  正當牛島若利在思考,要怎麼解釋這件事情的時候,卻聽到對方忽然開口。

  「這樣啊。那若利君你可要小心了。」

  將雙手背在身後,黑子靜也揚起臉,眉眼彎彎地提醒對方。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及川他絕對不會加入白鳥澤,更不會放棄排球。所以,等到了高中,你們一定還會再次站到球場兩側——勝負還沒有結束哦?小心被復仇成功。」

  牛島若利認真思考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優秀的幼苗,需要在與他相符的土壤中,才能茁壯成長;貧瘠的土地,也注定無法結出豐碩的果實。」

  即便非常認可及川徹的能力,但他依然不覺得,對方可以率領一支弱旅,戰勝他所在的白鳥澤。

  黑子靜也:「……若利君,這句話你跟我說說就算了,千萬別再跟人家及川提了啊。」

  如果有一天,牛島若利被人套麻袋打了,她都懷疑警察第一個要去調查及川徹。

  就這抹了刀子的嘴,及川徹現在還能管對方叫「小牛若」,而不是一個更難聽的綽號,真是涵養有夠好的。

  「比賽可不是單純把選手實力相加就能贏的游戲,若利君。非要說的話……應該說是直覺嗎?或者說,是我願意相信,他還有無限可能性的那個未來。」

  黑子靜也一只手撐著臉,衝牛島若利眨了眨眼睛,貓貓的壞心思都寫在了臉上。

  「畢竟,我還挺期待及川選手打敗若利君的樣子呢!」

  「排球是六個人的游戲,六個人強才是真的強。比起鷲匠教練那套純粹的暴.力.美.學,我呢,其實還是更喜歡那種團隊型二傳組織進攻的風格。」

  而且及川徹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戰術思路。

  旁觀比賽的時候,黑子靜也甚至能從他身上,獲得不少靈感,還准備回東京之後,讓哥哥在訓練裡嘗試新的策略。

  她對及川徹的評價很高。

  即便被當面說了這種明顯偏心的發言,牛島若利也並沒有因此不滿。

  他習慣了被挑釁,更不畏接受任何人的挑戰。

  但他也沒有像過去一樣,默許小教練任何天馬行空的話語,只做一個安靜的聽眾。

  牛島若利忽然俯身,與黑子靜也保持平視。

  懸殊的身高差,在這個姿勢下,平日裡被他刻意收斂、顯得相對無害的壓迫感,又悄然蔓延而至。

  「我相信你的判斷。但我不會輸的。我會比及川所率領的隊伍還要更強。」

  ——所以,在球場上,只需要看著他就夠了。

  這是牛島若利一貫的承諾。

  認為自己已經完全解釋清楚了,他又重新直起上半身,平靜地詢問對方,要不要繼續找及川徹。

  黑子靜也決定放棄。

  「算啦,剛才是我不好,想一出是一出的。畢竟才輸了比賽,恐怕對方現在也不太會想見白鳥澤的人吧?」

  「反正早晚還會再見到的!在明年高中的IH預選賽上。」

  吐了吐舌頭,黑子靜也衝牛島若利做了個鬼臉,笑眯眯地復讀。

  「及川選手不是說了嗎?要若利君洗干淨脖子等著。那等來年的預選賽開了,若利君記得幫我提醒鷲匠教練,還要叫我來公費出差哦?」

  牛島若利認真答應下來。

  二人轉身歸隊。

  ………………

  …………

  ……

  幾分鐘後。

  被教練喊來抓人的岩泉一,順著台階向上,一路徑直走到回廊盡頭,然後在展板的後面,逮捕了幼馴染一只。

  長手長腳的及川徹,抱著膝蓋蹲在角落裡面的樣子,還有點可憐。

  這是一個相當沒有安全感的動作。

  沒有強行把人拽出來,岩泉一只是靠在擋板邊沿,淡淡道:「喂,垃圾川,滾回去列隊參加頒獎儀式。」

  直到聽見他的聲音,及川徹才終於抬起頭。

  他的眼尾發紅,是掩蓋不住的、證明他剛剛哭過一場的最佳證據。

  但沒關系,岩泉一也一樣。

  甚至及川徹的狀態,比岩泉一的預期,還要稍微好一些。

  如果能再多擠出一點力氣出來的話,他說不定,都快想要誇獎一下對方,終於有所長進了。

  岩泉一將手伸給及川徹,一如既往地,准備拽這個麻煩的家伙一把,讓他重新站起來。

  而及川徹沒有松開。

  「……高中,一起去青葉城西吧。小岩。」

  即便臉上哭過的痕跡,依然狼狽且清晰,但他的目光卻已經堅定,一瞬不停地,眺望向更遙遠的未來。

  「今天已經過去,但還有明年的IH和春高,還有未來三年的時間。」

  「勝負現在才剛剛開始——我們一起打敗牛島若利和白鳥澤,一起去全國的舞台!」

  看著同伴的眼睛,及川徹一字一頓地承諾。

  岩泉一卻在片刻的怔忪後,短促地低聲笑了一下。

  「哈?你在說什麼廢話啊,垃圾川。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要是你再繼續為無聊的事發呆,我可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岩泉一真的轉身就走。

  及川徹急了,立刻滋兒哇地追上去。

  他還幼稚地大喊大叫,說這可是及川大人認真想了很久的超帥氣高光名場景!小岩不許說這種比他更酷的台詞!搶風頭禁止!

  ——然後被對方一拳制裁了。

  及川徹捂著臉,迅速恢復了安靜乖巧的模式。

  之後列隊參加頒獎儀式。

  雖然決賽他們是輸給了白鳥澤,北川第一屈居第二,但及川徹作為二傳手,還是獲得了「排球競技男子賽初中部門最佳二傳手獎」。

  這是他歷經三年艱辛,咽下無數苦果,在接近自我折磨的日夜苦修後,終於成為了同齡人中的、縣內第一二傳手的憑證。

  將這份獎章緊緊抱在懷裡,及川徹為此由衷感到高興。

  可他同樣聽得很清楚,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液,都在尖叫著訴說不滿足,翻滾著更貪婪的、對於勝利的渴.望。

  上台領獎時,及川徹的視線,不經意間,掃過了陷在白鳥澤包圍裡的一抹藍。

  高大的白鷲幾乎將誤入其中的小貓藏了個嚴嚴實實。

  而後,他的目光,意外與牛島若利的撞到一起。

  及川徹定定看了對方一眼,便平靜地挪開。

  在壓倒性的強大面前,大部分人都覺得,第一屬於牛島若利所在的白鳥澤,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能拿第二也已經不錯了。

  就連教練也是這樣勸說他的。

  這是第一次,有除了小岩之外的人,如此堅定、並非出自同情的安慰,相信著及川徹能夠戰勝牛島若利。

  ——那麼,他也會做到的。

  用事實,去身體力行地證明,對方今天的選擇絕對沒有錯。


第35章

  頒獎典禮結束後,面對連續第三年帶回縣代表預選賽冠軍獎杯的隊伍,就算嚴厲如鷲匠鍛治,這時候的表情也會稍微放松一些,露出那麼一點點難得的笑意。

  獎懲分明也是白鳥澤行事准則之一。

  依照原計劃,鷲匠鍛治沒有立刻帶隊歸校,而是在仙台市體育館的周邊,就近找了家評價不錯的自助式烤肉店。

  對於剛剛大干過一場、肌肉急需營養修補的運動系少年來說,再沒有什麼,能比不限量烤肉還要更棒的獎勵了。

  也是黑子靜也心心念念的慶功宴。

  之前列隊候場的期間,她還逮著機會,又把剛才有部員對及川徹出言不遜、在外面敗壞白鳥澤形像的事情,狠狠跟鷲匠教練告了一狀。

  鷲匠鍛治性格剛直,眼睛裡最容不得沙子,冷笑一聲,當場就直接讓黑子靜也指認,讓他看看都是哪些蠢貨在當跳梁小醜。

  結果,原本還氣鼓鼓的黑子靜也,卻瞬間安靜下來。

  那會兒忙著震驚和生氣了,她一心想著等下要跟鷲匠教練告狀,卻忘了要對面報上名字,更不記得那些人具體長什麼樣子了。

  黑子靜也心虛地避開目光,開始支支吾吾。

  一看她這個表情,鷲匠鍛治就能猜到大概是個什麼情況。

  深吸一口氣,鷲匠鍛治現在覺得,真不是他年紀大了脾氣暴躁,是這小鬼總有本事,能叫人氣得牙癢癢。

  不都說貓都是很記仇的生物嗎?怎麼會有人連告狀都告不好!貓又那家伙到底怎麼教的?!

  眼看著,黑子靜也又要領一頓罵了,牛島若利適時走過來,報出了一串名字。

  他最後帶領隊伍參加頒獎儀式的時候,就順便把那幾個人的臉,和名單上登記的信息核對了一下。

  畢竟他是主將(隊長),也是排球部裡,公認待在體育館時間最長的人。

  就算平時和那些人幾乎沒有什麼交際,但每天來來往往的,總會見到幾面,多少也能留下點印像。

  忘性大、不擅長記仇,但黑子靜也耍賴的功夫卻是一流。

  見狀,她連忙躲到牛島若利身後,只探出半個腦袋,衝鷲匠教練用力點頭,還理直氣壯地附和說,若利君說得對!

  鷲匠鍛治面無表情。

  看在白鳥澤剛剛才奪冠的份上,他勉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暫時放這小鬼一馬……勉強!暫時!

  等鷲匠教練走去安排出行車輛之後,黑子靜也才躡手躡腳地,從若利君背後走出來。

  但右腳落地時,肌肉牽扯泛起的疼痛,讓她又不自覺皺起臉。

  其實這傷的確不算大問題。

  在時不時就有人受傷、扭傷擦傷都是家常便飯的排球部,但凡這塊淤青是出現在正選身上的,鷲匠鍛治恐怕連正眼都不會看一下,更別提什麼休不休息的。

  可黑子靜也又不同於那些早已習慣的正選。

  托哥哥和兩個幼馴染的福,她從小就被身邊人照顧得很好、很仔細。

  通常還沒來得及感冒,剛開始打噴嚏,小黑就會立刻豎起警惕,將自己的圍巾摘下來,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還不忘幫她系個漂亮的蝴蝶結。

  等回了家,哥哥又會提醒媽媽准備姜湯或者感冒藥,在症狀還不太嚴重的時候,就提前把病毒壓下去。

  所以,一直到現在為止,黑子靜也幾乎都沒怎麼生過病,受傷的次數就更加屈指可數。

  她並不是擅長忍耐疼痛的類型。

  甚至正因為對這種感覺太過陌生,她對疼痛的耐受程度要比旁人更低,皮膚也很容易被留下印子。

  之前跟木兔前輩一起玩的時候,力量5的超大只貓頭鷹,就不小心把她的手腕捏紅了一圈,最後是對方耷拉著腦袋,被小黑碎碎念地教育了一下午。

  不過,雖然不擅長,但可以努力忍耐!

  為了烤肉!

  想讓右腳盡可能不受力,黑子靜也就將重心移向左側,然後哼著從阿螢那邊聽來的旋律,一瘸一拐,但看起來很快樂地跟上隊伍。

  倒是牛島若利先蹙起了眉。

  他忽然提議,要不要自己抱她過去——是一如既往、非常平靜的口吻,就像在說今天決定額外加練一百次扣球。

  黑子靜也:?

  雖然小時候累了,也經常耍賴讓小黑背自己回家,但時過境遷,她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感覺還是有點太丟人了,用力搖頭拒絕。

  ……重點是,被看到會不好意思嗎?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受傷之後,接受來自他人的幫助,會讓對方覺得不好意思,但牛島若利還是按照這個命題,認真思考了一下。

  於是,他想了想,又建議說,她可以用外套把臉蓋住,這樣別人就不知道是誰了。

  黑子靜也開始思考。

  黑子靜也陷入糾結。

  黑子靜也眼睛一亮。

  一旦意識到,好像不用努力忍耐也可以,就算撒嬌也會被縱容,怕痛又愛偷懶的那一面,便悄然占據上風。

  指尖蠢蠢欲動地,扒拉著最外面那件、屬於牛島若利的超大外套的拉鏈,發出叮鈴的小小聲響。

  她遲疑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像是小貓在謹慎地試探,這個到底是從天而降的獎勵,還是人類欲擒故縱的陷阱。

  牛島若利便默許地向她伸出手。

  眼見白鳥澤的隊伍裡,即將出現一對行走的笑話,折返回來的鷲匠鍛治,終於忍無可忍。

  「——哈?要不要我去給你借個輪椅來,親自把你送上車啊?多大點事,不許在這裡鬼叫鬼鬧的!腿沒斷就給我自己走路!」

  罵完黑子靜也,他都沒得歇,又馬不停蹄地調.轉.炮.火,瞄准旁邊的牛島若利,更是恨鐵不成鋼。

  腦袋裡都是排球的超級排球痴,雖然在訓練和球場上都十分省心,但鷲匠鍛治也不得不承認,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左撇子王牌,在日常生活中,確實經常缺根弦。

  牛島若利的思路,往往跟大部分普通人都不同。

  暫且不提他和及川徹一見面就必(及川徹單方面)吵架的惡劣關系,在對待黑子靜也相關的事情上,也總讓鷲匠鍛治感到頭疼。

  如果說,黑子靜也是一只整天鬧騰個沒完的小貓崽子,每天不是在闖禍,就是在闖禍的路上。

  那牛島若利就是那種,眼看著貓把杯子推下桌,會及時接住杯子,然後發現自己被盯著,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覺得好像應該說點什麼,於是思索半天,還認真誇她一句nice kill的類型。

  鷲匠鍛治心累。

  「……還有牛島你!也不許太慣著她了!」

  都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舊話重提了,最後再叮囑了一遍,鷲匠鍛治就無語地揮了揮手,讓他們哪涼快哪待著去,自己眼不見為淨。

  聞言,牛島若利很慢地眨了眨眼睛,這是代表「困惑」的意思。

  他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在縱容黑子靜也。

  但他沒有反駁鷲匠教練的說教,伸出的手也沒有收回去,只是換了種方法,讓黑子靜也可以撐著他的手臂借力,走得更輕松一些。

  黑子靜也更是一等鷲匠教練走遠,就迅速恢復了活蹦亂跳的精神狀態,跟若利君討論等下烤肉要怎麼分工。

  一個毫無自覺,一個只記吃不記打。

  這兩個天然系的家伙湊到一起,對別人是什麼效果不好說,但至少對鷲匠鍛治的耐心和脾氣,已然成為了一種修行。

  他今天沒有當場給那幾個敗壞白鳥澤名聲的臭小子,左右開工、哐哐扇幾個耳光,都是這幾年被迫修行出來的善果了。

  不過,嘴上說「腿沒斷就自己走路」的鷲匠鍛治,在吃完慶功宴之後,還是心軟了一回。

  他光明正大地公車私用,在率隊回白鳥澤前,讓司機稍微繞了一小段路,先把黑子靜也丟去新干線的車站。

  又是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周日下午,剛好雨森也沒有安排訓練,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便負責來車站接人。

  背包被小黑拿走,取而代之的,是研磨帶過來的、熱乎乎的奶茶。

  黑子靜也捧在掌心裡暖手,一邊嘰嘰喳喳地描述,她這兩天在宮城縣代表預選賽裡,看到的有趣的選手。

  「果然,宮城縣代表還是白鳥澤啊。」

  黑尾鐵朗並不意外。

  事實上,白鳥澤已經是連續第三年闖入全國大賽的舞台了,而且實力強勁,基本每次都能至少拿到八強的席位。

  作為白鳥澤的絕對王牌,牛島若利這個名字,哪怕遠在東京,在初中排球的知名度也只高不低。

  低下眼睛,黑尾鐵朗默念著這個名字,卻躍躍欲試地咬牙笑了笑。

  東京的地區代表選拔賽,也將在近期陸續開啟。

  雖然前兩年,雨森都沒能拿到東京的入場券,但今年,他是主將,二年級的研磨也和隊伍磨合得不錯,建立起了以他們為核心的全新體系。

  這是黑尾鐵朗覺得,目前為止,他們或許離那個舞台最近的一次。

  孤爪研磨倒是一如既往,扮演了那個潑涼水的冷靜角色。

  「醜三是個大威脅吧?木兔學長在這一年進步神速,而且同樣升為隊長後,隊伍體系已經完全是圍繞他建立的了。比去年麻煩很多。」

  黑尾鐵朗一聲怪叫:「說什麼呢研磨!難道我們的進步就不大嗎?還沒打怎麼知道不行!不許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但孤爪研磨不為所動,繼續從純粹的理性出發,計算對手的攻略難度。

  「除了醜三之外,川崎中學也挺棘手的。之前我們打練習賽的時候,就輸給過對面一次。老實說,比起木兔學長,我更不想和那邊交手。」

  黑尾鐵朗立刻意識到,研磨是在說哪個人。

  「……啊。那個自由人對吧?好像是叫『夜久』還是什麼來著……真的很難纏啊,那家伙……」

  仿佛重新回憶起了那一天,球怎麼都不會落地的痛苦記憶,黑尾鐵朗的表情扭曲成一團,顯然是印像深刻到了一定程度。

  為了驅散這股陰影,他將話題拋回給黑子靜也。

  「說起來,帝光之前就已經拿到了出席全中的代表名額了吧?最近應該要開始備戰明年的正式比賽了,訓練強度恐怕也不會低……教練組會很忙嗎?」

  黑尾鐵朗稍微有點擔心。

  雖然他沒有跟帝光籃球部有過直接接觸,但是從哲也和青峰、桃井的描述來看,應該是那種實力至上,且規矩相當嚴格的精英作風。

  讓人不免擔心,靜也能不能適應那種環境。

  畢竟,她經常相處的幾位教練,就算嚴厲如白鳥澤的鷲匠鍛治,實際在對待她的時候,也多有縱容。

  生性就喜歡自由和無拘無束的貓,總是會討厭條條框框太多的環境。

  就像黑子靜也那個糟糕的歷史成績一樣。

  在小學的時候,她也跟嚴肅古板的數學老師最不合拍,有段時間,甚至因此萌生了不想去學校的念頭。

  當初為了哄好她,黑尾鐵朗跟哲也沒少頭疼。

  最後還是研磨掏出了游戲機和布丁,一臉鄭重地說,其實數學老師是現實游戲的一個關卡BOSS,他們上學是為了練級,這樣才能打敗對手!

  而且他們現在已經組隊了,四個人是隊友,所以大家的等級不能差太遠,否則游戲就無法通關。

  只要靜也乖乖去學校打卡簽到,等級提升了,就可以領取獎勵(指游戲機和布丁)。

  除此之外,研磨還特別允許,如果靜也上數學課的時候,真的不想聽老師講話的話,可以不聽。

  沒關系,他會回家再教靜也的,用靜也喜歡的那種方式,保證讓靜也能聽懂。

  因為不想拖哥哥跟幼馴染的後腿,導致最後游戲沒辦法通關,黑子靜也糾結了半天,才抱著游戲機和布丁,委委屈屈地同意了。

  是這麼緩衝了一段時間之後,又有黑尾鐵朗在裡面牽線搭橋,她最後才終於慢慢跟數學老師和解,重新喜歡上了學校。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在,黑尾鐵朗很難不擔心。

  但黑子靜也覺得問題應該不大。

  「白金教練雖然看起來很嚴肅,像電影裡的英國老紳士,不過人其實很有趣!而且,我已經長大了嘛,我都長高這麼多了!」

  她比劃了一個高度,然後很驕傲地說。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能還因為跟老師的性格不合拍,就鬧著不想去學校啦……不對!小黑快點把這件事忘掉!忘掉!」

  反應過來哪裡不對,黑子靜也立刻揪住小黑的袖子,催他現在立刻馬上刪除掉不必要的記憶。

  收起外.露的擔憂,黑尾鐵朗開始笑眯眯地逗弄小貓。

  ……應該沒問題吧?

  他心想:如果帝光籃球部真的是實力至上主義,那就算靜也的行為,偶爾會不太循規蹈矩,也理應受到那邊的寬容和優待才對。

  畢竟,就連白鳥澤的那位出了名的「魔鬼教練」,不也被這只小貓磨得沒了脾氣,還要自己走排球部的經費,光明正大地,給她報銷來回交通費和食宿。

  事實上,黑子靜也差不多也是這麼想的。

  至少在「教練」的這條賽道上,她一路都受到了老師們的照顧和認可,而不管是小黑、研磨、木兔前輩還是哥哥和青峰,都是她成績的一部分,證明了她的能力。

  不是炫耀或自誇,黑子靜也只是相信,自己可以做好這件事。

  就像牛島若利擁有作為王牌的絕對自尊與自信一樣,她同樣持有作為「小教練」的信心。

  *** ***

  但很快,黑子靜也就意識到,這一次她所面臨的問題,似乎和以往都不太相同。


第36章

  周一放學後,黑子靜也便跟著哥哥他們一起,改為去一軍體育館報道。

  中午課間休息的時候,她還特意去三年級那邊,找了烹飪社的社長、松井理紗學姐,為自己中途改變意向的事情道歉。

  但理紗學姐並沒有收下她的退社申請書。

  「誒?沒關系啦。反正學校也沒有規定,學生只能參加一個社團。而且烹飪社多一個掛名成員,跟學校申請經費的時候,也比較方便。」

  把退社申請書重新還給黑子靜也,松井理紗笑眯眯地,拍了拍小吉祥物的腦袋,依然毫不吝嗇誇獎。

  「我們學校的籃球部,可是出了名的高門檻、高要求、高標准呢!能通過那邊的考核,靜也已經很厲害了。」

  「有空的時候,也隨時歡迎回烹飪社哦。」

  如果換一個人,或許可以聽出來,松井理紗的言下之意,其實是出於擔心,在給對方打預防針。

  眾所周知,帝光籃球部實行的是末尾淘汰制。

  每次定期評估考核的時候,不光是選手會根據成績排名,在一二三軍之間調動,經理同樣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在這裡,殘酷但現實的實力至上主義,被從上至下貫徹始終。

  每個學期,也都有承受不了這樣壓力的學生,陸陸續續地提出退部申請,轉去其他社團。

  而松井理紗不管怎麼看,都覺得她的小學妹看起來,不太像是那種越工作越快樂的卷王。

  畢竟,比起作為經理去照顧別人,靜也還是更偏向於被人照顧的類型。

  目送黑子靜也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松井理紗尚不知道,對方此行的崗位並非「經理」,而是前無先例的「特別助理教練」。

  一只手撐著臉,松井理紗難免有些憂心忡忡的,開始提前規劃預案。

  ……如果靜也更喜歡運動社團的話,萬一籃球部那邊出了問題,要不要回頭幫她稍微推薦一下?

  雖然跟女子籃球部的主力成員不太熟悉,不過,女子排球部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想到這裡,松井理紗索性翻出手機,順勢給朋友發了個短訊,打聽一下情況。

  並不知道自己差點就又被送進了排球部,黑子靜也到了一軍體育館之後,其他人都各就各位,只有她孤零零地跑去找藤野教練報道。

  藤野教練親自帶她在一軍體育館轉了一圈,介紹一軍的各項設施、功能區、以及人員構成。

  帝光籃球部有相當完善的團隊配置,主要分為後勤組、醫療組和教練組三個大組。

  除去在後勤組幫忙的經理,會由學生協助承擔部分工作之外,其他大部分人員,都是從外面高薪聘請的專業人士,就連陳列的那些訓練器械,都金光閃閃的,無聲散發著昂貴的氣息。

  不愧是超有錢的私立學院的王牌社團,作為帝光的招牌之一,不管是經費還是其他資源,都會理所當然地,集中向這裡傾斜。

  不過,這種程度,還不至於讓黑子靜也被震懾到。

  畢竟梟谷和白鳥澤,差不多也是這種陣仗,只不過他們更看重排球部而已。

  黑子靜也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醫療室。

  光是值班的持證運動指導員就有兩名,還不算助理之類的。

  貓又老師以前,特意教過她很多急救應急措施,還有幫選手放松肌肉的手法等等……看來在帝光是用不上了。

  在這種真正風頭極盛的強校隊伍裡,教練也會擁有更豐富的資源和支.配.權,可以集中精力在訓練上,無需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

  勝利會為他們帶來一切。

  所以,只要贏就好了。

  難怪每次去白鳥澤的時候,鷲匠教練就不太一樣,從來沒有讓她學習過這方面的技巧。

  黑子靜也默默記下一筆。

  但叫人遺憾的是,據藤野教練所說,由於白金總教練事務繁忙,除了大賽之前的強化集訓外,通常不參與一線的日常活動。

  這部分主要由藤野教練負責。

  比如今天,白金總教練就有一個學校級別的會議要參加,甚至一整天都不在校區內。

  因此,黑子靜也今後在一軍的工作內容,也同其他助理教練一樣,直接和藤野教練對接即可。

  換句話來說,藤野教練以後就是她的直屬領導了!

  還記得小黑跟自己耳提面命的注意事項,黑子靜也繼續乖巧點頭,不主動發言,只是安靜地等對方派發任務。

  藤野教練卻看著面前這個,還只能說是「小孩子」的一年級生,遲遲沒有開口。

  事實上,今天清晨,白金總教練在出發參加會議之前,還特意來跟他打了個照面,叮囑他關於黑子靜也的事情。

  「別給那孩子布置太重的任務,她估計看不過來。讓她的視線,集中在那幾個一年級的身上就好。不出意外的話,明年的全中,我想上以他們為主的陣容——應該會嚇大家一跳吧?」

  早就已經從貓又育史和鷲匠鍛治那裡,都聽說了黑子靜也的脆皮體質,白金耕造可不希望,人剛來籃球部,就整個什麼高燒不退的壞印像。

  更何況,這只小貓後面,還有更難纏的大貓和白鷲在幕後盯著。

  人家打小就是當教練培養的,又不是選手,他也不好像對待那些皮糙肉厚的臭小子一樣,只要練不死,就往死裡練。

  而且,白金耕造總是樂意給予天才一些優待。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藤野的肩,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提醒。

  「對我們的小教練就別太嚴肅了,適當讓她自由發揮一下,也沒關系嘛。其他隊員也是。」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藤野你年紀輕輕,卻總是這樣板著個臉,不光那些孩子會怕你,連女朋友也會不好找哦?」

  原本還在認真聽講的藤野教練,表情空白了一瞬,一副既無語,想要吐槽,又出於對總教練的尊重,不想做出失禮舉動的樣子。

  但他最後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藤野教練推了推眼鏡,面無表情地點頭示意:「是,我明白了。我會盡力去做的,總教練。」

  白金耕造覺得他沒有明白。

  ……怎麼說呢?藤野的優點是認真,但缺點也是太過認真,反而限制了他的能力上限。

  一板一眼的教科書式,雖然能夠不出錯地完成任務,可永遠也沒辦法創作出驚艷的作品,只能淪於平庸的努力。

  作為教練,藤野始終缺了一點東西。

  一點至關重要的東西。

  旁人無法代為點破,白金耕造沒再多說,只是寄希望於,黑子靜也的加入,能夠催生出一些奇妙的連鎖化學反應。

  藤野教練當然也很清楚,對方是被總教練另眼相看的天才。

  應該說是「心情復雜」還是「微妙」?但絕不是厭惡,倒不如說,他很好奇,天才究竟會交出怎樣一份不同的答卷。

  按照正常的教練組新人入職的流程,藤野教練先給了黑子靜也適應隊伍的時間,為期一周。

  在這段時間裡,她只需要觀察並記錄一年級生的日常數據,然後撰寫一份分析報告。

  念及白金總教練的叮囑,藤野教練想了想,還主動給她減少了工作量,說是寫報告的時候,可以只挑一個人來重點分析。

  這對於專業的教練組人員來說,算是最基礎的日常工作之一,難度不高。

  但黑子靜也聞言,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報告?什麼報告?教練什麼時候要寫報告了?不都是訓練的時候,發現不對就直接喊停,然後過去及時糾正選手的錯誤動作嗎?

  她迅速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發現自己好像只寫過科學課的實驗報告,還有社會實踐課的活動報告。

  等等!等等!貓又老師和鷲匠教練沒教過這個啊?!

  注意到黑子靜也突然的沉默,藤野教練停頓了一下,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即便是黑子靜也,也知道在這種時候,如果老實交代自己根本沒寫過這種東西,那就完蛋了。

  她急中生智,委婉地問藤野教練,報告有沒有什麼模版或者格式要求?

  然而,對方並沒有聽懂她的言下之意。

  根本沒有考慮過,黑子靜也其實不知道該怎麼寫選手分析報告的可能,藤野教練想當然地,只說讓她按照之前的習慣就好,可以適當自由發揮,主要是看一下她的整體水平,方便後面分配指導工作。

  黑子靜也:……可她之前沒有習慣怎麼辦。

  她不敢作聲,只是默默地點頭應下,然後在轉身離開辦公室的下一秒,就衝到陰暗角落裡,緊急撥打若利君的電話。

  雖然不知道貓又老師和鷲匠教練,為什麼從來都沒提過這件事,但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搞清楚分析報告到底要怎麼寫!

  至於為什麼選擇牛島若利,可能是因為,黑子靜也下意識覺得,白鳥澤的超級精英氣質,跟帝光籃球部的比較像?

  若利君又是主將,應該和教練組的接觸更多,也更了解這些內部資料吧。

  好在,牛島若利這時候,剛好人在更衣室,手機還沒有離身,很快就接聽了。

  向隊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走一步,不需要等自己一起。

  他聽黑子靜也說完來龍去脈,仔細想了想,回憶起教練組平時拿出來的那些數據拉表、可視化分析、以及長篇大論的文字描述。

  「沒關系,只要把你的想法都寫下來就好。」

  毫不猶豫地排除掉那個選項,牛島若利言簡意賅地肯定道:「那就是最好的。」

  既然若利君都這麼說了,黑子靜也就不再糾結。

  她決定把巧克力君作為自己的報告分析對像,因為相對來說,她對對方的情況最為了解,比較容易入手。

  這期間,一軍也開始組織熱身運動了。

  見其他助理教練,都拿著記錄板,站在不同的分組旁邊觀察選手,黑子靜也連忙也有樣學樣,跑到了以赤司征十郎為首的一年級組那邊。

  是赤司征十郎最先發現她,並主動向她微笑著點頭示意。

  但哨聲已經響起,有藤野教練盯著,自然沒人還敢停下來閑聊,迅速進入緊鑼密鼓的訓練狀態。

  沒人管住自己,黑子靜也倒是更樂得輕松。

  忘了要在哪裡領記錄板,她就隨便從書包裡找了個草稿本,就近挑了個視野好的位置窩著,目不轉睛地看向青峰大輝。

  視野中,仿佛自帶了狙.擊.槍的瞄准鏡效果,一寸寸地,掃過目標對像正在賁張、線條流暢的肌肉,就連每一次步履,每一道呼吸,都會轉化成不斷積累的數據樣本。

  黑子靜也分明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可近在咫尺的距離,卻仿佛在一瞬間被拉遠,甚至是遙不可及。

  唯獨除了一個特例。

  又一次,因為動作慢了半拍,被紫原敦搶先截下球,青峰大輝卻並沒有像平時一樣,表現出特別強烈的不服輸態度。

  他仿佛被什麼其他的存在,干擾了注意力。

  明明是個腦袋裡只有籃球的籃球笨蛋。

  太過明顯的反常,連向來不在意他人情緒的紫原敦都注意到了。

  他沒有急著立刻開下一局,而是有點好奇地彎下腰來,湊近過去,仔細打量青峰大輝的表情。

  「誒?青仔,腦袋終於壞掉了嗎?」

  依舊是軟綿綿的語調,說著孩子氣的話。

  紫原敦一邊說,還一邊抬起手,似乎像是摸摸青峰大輝的腦袋,看看是不是發燒了。

  結果被青峰大輝無情拍開。

  他無語地看了眼紫原敦,懶得跟這家伙解釋,只是忍不住將右手搭在後頸上,悄悄用余光瞥向角落裡的罪魁禍首。

  ……反正都是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伙!如果換紫原被這樣注視著,恐怕表現還不如他穩定吧!

  無論重復多少次,都不可能習以為常的強烈目光。

  就好像那道視線是重量的,讓人甚至會產生,自己仿佛真的……真的,被她觸碰到了的錯覺。

  那種絕對無法回避,不容任何躲閃,只能任由她冷靜地、慢條斯理地,將他的全部都一一剖開,信手擺弄在指尖的感覺。

  讓青峰大輝清楚地意識到,他正在被注視著。

  ——此時此刻,只注視著他一個人。

  所有的偷懶和力有不逮,都會在這樣專注的目光下,無所遁形;而一旦光芒不再耀眼,也很快就會失去對方的青睞。

  她的目光既是嘉獎,也是脅迫。

  倒不如說,比起強敵,黑子靜也用目光施與他的壓迫感,會讓青峰大輝更真切地感覺到壓力。

  舌尖頂住齒根,他深吸一口氣,咬著後牙,卻向紫原敦露出了愈發躍躍欲試的挑釁笑容。

  「喂。紫原,再來。」

  適應時間就到此為止,青峰大輝可從來都不准備在1V1的正面交鋒上認輸。

  他會贏的。

  *** ***

  【因為那對眼睛永遠望著勝利的方向。】


第37章

  為了完成藤野教練布置的任務,這大概是黑子靜也頭一回,在球場邊坐得這麼手忙腳亂的。

  雖然觀察青峰大輝,對於她來說,早就已經是駕輕就熟的事情了,但這種細節程度的「觀察」,需要她的注意力非常集中。

  這就導致,黑子靜也根本沒辦法同時兼顧,去統計其他人准確的進球數。

  甚至看著看著,太過專注,她不小心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回事。

  於是第一天,藤野教練宣布可以中場休息的時候,桃井五月特意帶著水和零食,過來慰問辛苦工作的小教練。

  結果一低頭,就看見了黑子靜也攤開在膝蓋上的,那本一個字都沒有寫的空白草稿本。

  她想起,其他助理教練的記錄板,好像每天都會寫得密密麻麻的,以防萬一,不免擔憂地提了一句。

  然後黑子靜也當場就抱住腦袋,發出了尖銳爆鳴聲。

  看著空白一片的草稿本,她的腦袋也變成了空白一片,意識到大事不妙。

  病急亂投醫,她甚至無助到跑去揪青峰大輝,不抱希望地問對方,還記不記得剛才一共進了幾個球,其中有幾個三分球,幾個兩分球,還有多少個擦了筐但是沒中的球,以及……

  青峰大輝:?

  被這一頓劈頭蓋臉給問懵了,他一臉茫然地反手指了指自己:「啊?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管進多少個球干嘛,贏了不就行了嗎?」

  好問題,黑子靜也也想問。

  她之前也沒特意記過這些數據啊!

  白鳥澤倒是好像有安排專人負責記錄,但她一般用不到,所以都沒怎麼看過,平時都是鷲匠教練偶爾發現了問題,才會大致掃上兩眼,借以確認選手的命中率變化和整體狀態。

  可現在,這個是她要交的作業,她總不能自己隨便瞎編一套數據填上去吧?!

  黑子靜也還試圖垂死掙扎:「巧克力君你再想想嘛!你好好想想!研磨他都可以記住的!他賽後復盤都不用翻計分板!」

  胳膊上突然多了一個黏人掛件,青峰大輝也習以為常。

  輕輕松松地把小教練拎起來,又左右晃了晃,他滿臉無語地提醒:「那孤爪數學還能考滿分呢,你覺得咱倆行嗎?」

  好殘酷的現實,黑子靜也沉默了。

  隨後,青峰大輝便慘遭哲也的膝頂制裁。

  他呲牙咧嘴的,連忙把人放回地面,但黑子靜也已經像被戳破了的可憐氣球,一句話沒說,只是耷拉著腦袋,蔫嗒嗒地窩去了陰暗角落。

  看得人心裡七上八下的。

  青峰大輝真是服了。

  煩躁地撓撓頭,他咂了咂舌,決定放棄思考,直接轉身去抓,坐在不遠處、同樣關注著這邊動態的綠間真太郎。

  「喂。綠間,你應該記得吧?就是剛才,咱們那個什麼……進球數還是什麼的?幫個忙唄。」

  雖然青峰大輝數學考不了滿分,但他知道誰應該可以。

  以綠間真太郎那個事事追求完美的強.迫.症性格,平時個人加訓,他一個人練三分球的時候,都不見他拿紙筆記命中率,那八成就是能靠腦袋記住的類型。

  至於為什麼不去問赤司。

  ……拜托!哪有朋友不小心犯了個小錯,扭頭就直接捅到副隊長面前去的啊!生怕藤野教練不知道這回事是吧!

  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綠間真太郎表情微妙地答應了。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過目不忘的機器,不可能記得那麼詳細。

  拿著桃井五月領來的新記錄板,在黑子靜也仿佛看救世主一般、濕漉漉又亮晶晶的目光下,綠間真太郎抿起唇,肩上似乎莫名多了某種責任感。

  他謹慎地回憶,大概填了個六七成。

  見他們都聚在一起,原本正躲在旁邊,見縫插針吃零食的紫原敦,也拖著步子,慢吞吞地過來湊熱鬧。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也報上了跟自己有關的幾個數字,然後又慢吞吞地離開。

  看著已經填滿大半的記錄板,黑子靜也覺得好像又可以搶救一下了!

  正當眾人集思廣益,要怎麼編剩下幾個空缺的時候,赤司征十郎的聲音,卻忽然從很近的地方響起。

  「——這裡是3。」他說。

  冷不丁聽到有人在背後說話,青峰大輝嚇得汗毛倒立,也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麼,就先下意識把身邊的黑子哲也搬過來,擋在自己前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覺得哲的氣勢比較……比較驅邪?鬼屋NPC都會被他嚇到的那種?

  黑子哲也這樣猛地被換了個位置,人雖然是懵的,表情卻依然淡定。

  他眨了眨眼,和那對薔薇色的眼睛對上,也最從容地,第一個跟赤司征十郎打招呼。

  可為什麼赤司會突然跑過來?這人剛才不都在和教練組溝通嗎?

  回過神來之後,青峰大輝看著跟在赤司征十郎旁邊的紫原敦,感覺自己找到了答案。

  倒吸一大口涼氣,他偷偷衝紫原敦擠眉弄眼,控訴對方怎麼能背叛組織!沒事把赤司給引過來干嘛!

  「誒?但是青仔和綠仔不是都不記得嗎?我覺得赤仔應該知道啊。赤仔很厲害的。」

  紫原敦鼓起臉頰,並不接受這樣的指責。

  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仗著身高手長,還直接把努力躲在綠間真太郎後面的黑子靜也,單手就給拎了過來。

  帶著些炫耀的意味,紫原敦把黑子靜也推到赤司征十郎跟前,然後也跟著一起,表情很期待地看過去。

  但和紫原敦不同,黑子靜也的表情可一點都稱不上「期待」。

  像一只緊張到炸毛的貓。

  赤司征十郎都覺得,如果自己這時候再稍微壞心眼一點,這位剛被他們誘.哄進來的小教練,可能會轉身就跑。

  ……真遺憾。他還以為,他應該很擅長和這種直覺系打交道才對。比如紫原。

  不自覺地柔和了語氣,赤司征十郎指著記錄板上的第一處空缺,再次重復了一遍。

  「這裡是3。或者,靜也同學不介意的話,可以把筆借用我一下嗎?」

  因為這對雙胞胎都在籃球部的緣故,為了方便區分,大家都會直接用名字來稱呼他們。

  有些出乎意料的發展。

  被那道溫和且絕對包容的目光所籠罩,黑子靜也瞅著對方,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半信半疑地遞出記錄板和筆。

  仿佛還是做好了要隨時逃跑的准備。

  赤司征十郎沒有催促,一直耐心等到對方主動靠近,才微笑著接過東西。

  不像綠間真太郎落筆時的謹慎,他填寫數據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和思考的過程,行雲流水般,很快就把所有的空缺都補上了。

  紫原敦在旁邊檢查完畢,很驕傲地看向青峰大輝,臉上寫滿了「快來謝謝我」的意味。

  但青峰大輝立刻扭頭,假裝看遠處的風景。

  拿回填寫完整的記錄板,黑子靜也向赤司征十郎道了謝,可那副蔫頭耷腦的樣子,卻還是沒能得到改善。

  畢竟,正式上崗第一天的第一件工作,就沒能做好,出了這樣大的紕漏,讓她難免感到沮喪。

  而更加清楚她能力的桃井五月,卻完全不覺得這是靜也的問題。

  「沒關系的啦,這不是已經填好了嗎?要是小靜忙不過來的話,我也來幫忙吧!剛好今天的任務,差不多都提前完成了,我正閑著呢。」

  伸手抽走靜也懷裡的記錄板,桃井五月用掌心抬起她的臉,讓她看向自己,然後笑眯眯地說。

  「不是說好的嗎?我們分工合作。小靜在看著阿大的時候,我就負責替你看著大家好了。」

  黑子靜也瞬間變成感動的蛋花眼。

  發出小動物一樣的嗚咽聲,她一個猛衝,抱住五月的腰,把臉埋在對方香香軟軟的懷抱裡,胡亂地蹭來蹭去,企圖釋放喜歡的信號。

  把桃井五月嚇了一跳。

  哭笑不得,她只能連忙把手中的記錄板舉起來,生怕愛撒嬌的貓又不小心磕到腦袋。

  原本以為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赤司征十郎聽完綠間真太郎的概述,想了想,忽然問桃井五月,願不願意從後勤部調過來,做黑子靜也的助理。

  本身,教練組的各位助理教練,也都會配備至少一名經理,來協助完成日常訓練中的瑣碎工作。

  這樣一來,桃井五月就不必再處理其他雜務,可以專心在這邊的數據記錄。

  雖說這樣的競選,由於含金量更高,是讓大部分經理眼熱的職位,通常都會在後勤部進行小範圍的推薦和選拔,優中選優。

  但尚在赤司征十郎可以控制的權限範圍內。

  桃井五月當然求之不得。

  於是,赤司征十郎又看向黑子靜也,仿佛在耐心等待她的答復。

  ……又是這種感覺。

  說不上來是什麼具體的理由,但黑子靜也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好像每次和赤司君見面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所有問題被迎刃而解,一切都被安排得恰到好處,讓事情順理成章地發展下去。

  令她莫名產生一種「被推著走」的感覺。

  ——向著赤司征十郎所在的方向。

  那天在二樓看台,白金教練也跟她提起過,自己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赤司征十郎提前邀請了他,說是想讓他見一個,被認為具有進入一軍價值的人才。

  所以,那並非是偶遇。

  從來沒有和這種類型的人打過交道,雖然好像接觸下來,發生的也都是好事,但黑子靜也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眼前滿是艷麗的花,以及散發出甜蜜香氣的果實,天性機警的小貓,還是及時停下了步伐,沒有貿然掉入這團充滿未知的幽邃迷霧。

  黑子靜也張了張口。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注意到一年級扎堆都在一起的虹村修造,就過來詢問情況了。

  和及其出眾的天賦成正比,今年破格進入一軍的這些一年級生,也是大家公認的問題兒童,各有各的怪脾氣。

  虹村修造難免要多注意幾分。

  面對積威已久的隊長,當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表現出心虛時,唯有赤司征十郎微笑著岔開話題,順勢談起要調動桃井五月職位的事。

  三言兩語間,虹村修造便被說服。

  這件事仿佛就已經板上釘釘了。

  黑子靜也忍不住偷偷去瞄赤司征十郎的表情,卻幾乎在下一秒,便又雙叒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

  ……她都要懷疑赤司君其實腦袋後面也長了一只眼睛了!

  黑子靜也下意識要躲。

  可在她逃跑之前,赤司征十郎卻彎起眼睛,如同安撫一般,在其他人沒有注意的間隙裡,豎起食指,極輕極快地抵在嘴唇上,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仿佛是在承諾,他會替她保密的。

  *** ***

  【他們好像忽然就成為了保守同一個秘密的共犯。】


第38章

  當天,桃井五月的調動就被正式確認了。

  有了五月幫忙記錄數據,黑子靜也終於不用再手忙腳亂,可以放心大膽地,專心盯著青峰大輝的一舉一動。

  關於接下來主攻的調整方向,她也差不多有了想法。

  不過,由於黑子靜也目前還沒有調整訓練計劃的權限,就算有想法,也只能等到常規的部活時間結束之後,再把青峰大輝拖去單獨加訓。

  注意到黑子靜也和青峰大輝徑直離開了體育館,赤司征十郎停頓了一下,委婉提醒留下來的另外兩個人。

  「靜也同學是還不太適應新環境嗎?這段時間,可能要麻煩哲也同學和桃井多帶她熟悉一下。畢竟,三軍的設備和儀器,應該還是沒有一軍這邊齊全。」

  怎麼說呢,黑子哲也覺得,這個或許不完全是環境的原因。

  但作為兄長,他還是搖了搖頭,替妹妹解釋。

  「不是的,赤司君。阿靜之所以要帶青峰君去三軍那邊,是因為這裡留下來加訓的人有點多,她擔心場地不夠用。」

  桃井五月也晃了晃手裡的記錄板,適時加入對話。

  「藤野教練不是給小靜布置了作業,說是要用一周時間,重點分析一位選手嗎?小靜比較熟悉阿大的情況,所以就先選他了。」

  「請赤司君不用擔心!我會留在這裡,繼續替大家記錄數據。之後也都會反饋給小靜的。」

  紫原敦卻沒太聽懂。

  他歪了歪頭,慢吞吞地幻視了一圈,確定一軍體育館今天也依然超大超豪華,沒理解那句「擔心場地不夠用」的由來。

  更何況,會留下來自主加訓的,通常也只有正選和准正選,人數比正式部活的時候還要再少一些。

  如果這都覺得不夠用的話,難道靜仔是要讓青仔,像小狗一樣,滿屋子拆家跑酷嗎?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紫原敦把臉皺成一團,已經下意識開始嫌棄。

  但事實上,他也可以說是猜對了一半。

  在空空蕩蕩的三軍體育館裡,黑子靜也正在讓滿頭大汗的青峰大輝,不斷以最快速度來回折返跑。

  這一次,她給青峰大輝制定的強化訓練核心,是「速度」。

  如果要說青峰大輝最突出、最能與其他人拉開差異化區別的優勢,那一定是他讓對手難以捕捉的速度,以及和綠間真太郎截然相反、無拘無束的投籃方式。

  青峰大輝習慣用極快的街頭籃球式的運球方法,來打亂對手的防守節奏,再憑借其充滿野性的直覺,一口氣突破過人,打對面一個措手不及。

  而他的「速度」優勢就在於,這個速度並非單指「最快速度」,而是從零到最快速度的加速度,以及從最快速度到零的減速度。

  所以,他能在旁人還因慣性而身體向前的時候,突然急停,改變突圍方向,然後再猛地衝回最快速度,光明正大地甩開包圍圈。

  黑子靜也認為,這就是青峰大輝足以自傲的「武器」。

  那種無拘無束的投籃風格,雖然也是一把殺手锏,但由於沒有能夠直接參考的成功案例,就像若利君的左撇子一樣,還需要時間去積累數據,建立一套全新的模型。

  而速度,幾乎是在任何技巧中,都能夠通用的基石之一。

  現在的話,她想優先打磨青峰大輝的速度,進一步強化對方的正面對決能力。

  但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改變,需要不停重復枯燥的動作,直到讓身體記住每一塊肌肉該如何調用,成為不需要思考的、本能的一部分。

  沒有任何捷徑可以走,只能通過量變達到質變。

  可一旦青峰大輝掌握了這種能力,可以靈活操縱加速度與減速度的他,在進攻和防守領域的實力,都將迎來指數級別的增幅!

  規劃到這一步,不需要黑子靜也再過多解釋,青峰大輝也能一點就通。

  作為最了解自己球風的當事人,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這一套為他量身制定的調整方案,究竟具備怎樣的價值。

  當然,前提是……他得能跟上小教練計劃的進度才行。

  連續不停的折返跑,都是盡全力衝刺到最快速度,在折返處急停,然後又咬牙反身繼續向前。

  空蕩蕩的三軍體育館裡,只剩下沉重的腳步聲與喘.息。

  而一旦青峰大輝疏忽了正確的發力姿勢,黑子靜也便會及時喊停,糾正他的錯誤,再毫不留情地讓他退回到起點,重新開始。

  跑到最後,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多少個來回了,青峰大輝顫巍巍地舉起手,說感覺腿要斷掉了,要麼今天的加訓就到此為止吧。

  一直坐在旁邊,渾身清爽的黑子靜也聞言,便一溜小跑地過來,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腿肌肉。

  剛剛劇烈運動過的少年,本就偏高的體溫,更是被加速的心跳與血液一起,熨得滾燙,甚至比黑子靜也掌心的溫度,還要更暖和一些。

  不同於女孩子的柔軟,這具得到了充分鍛煉的軀體,即便還留有未發育完全的青.澀.感,但訓練的痕跡已經清晰可見。

  指尖是柔軟卻緊致的觸感,帶著些潮漉漉的熱意,隱約還能感覺到肌肉微微的跳動。

  ……跟哥哥和研磨都不太一樣的感覺,好像要比小黑更結實一點?

  認真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細微差異,黑子靜也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但對於青峰大輝來說,這只手的存在感就未免有些太高了。

  或許是因為體溫差的緣故嗎?

  黑子靜也的指尖,裹挾著與自己體溫截然不同的、微涼的觸感,輕輕按壓在小腿上的時候,不像是指導員做狀態檢查的冷淡利落,倒像是被小貓捉去踩奶了的感覺。

  ……有點癢。

  不對,是很癢!

  第一下的時候,青峰大輝還懵著,沒反應過來。

  等黑子靜也捏第二下的時候,他立刻條件反射地屈起腿,不讓壞心眼的貓亂碰了。

  但這也已經足夠了。

  結合眼睛看到的腿部肌肉數據,黑子靜也可以判定,這還尚且沒有到青峰大輝的極限。

  「明明沒有斷掉啊。巧克力君不許撒嬌。」

  趁機又偷偷把手上的汗漬都蹭回對方身上,她拍拍手,笑眯眯地宣判。

  「巧克力君知道嗎?其實極限狀態的身體,更容易刻印下對肌肉的記憶。所以到我說可以休息為止,都要繼續跑哦?」

  青峰大輝瞬間忘了剛才那一茬。

  他企圖掙扎。

  但黑子靜也拍了拍他的肩,溫柔地承諾:「沒關系。在巧克力君真的快要死掉之前,我一定會讓你休息的。」

  青峰大輝瞳孔地震。

  即便如此,該跑的也還是逃不掉。

  在那對眼睛面前,任何偷懶都無所遁形,直到被榨.干最後一點力氣,他才終於獲得了休息許可。

  此後的每一天,當一軍的部活時間結束後,等待青峰大輝的,就是同樣的折返跑地獄。

  好在黑子靜也分寸拿捏得極准,再加上一軍也配有專業的運動指導員,能夠幫忙放松肌肉、舒緩疲勞。

  雖然加訓的時候非常狼狽,但青峰大輝只要回家好好睡上一覺,第二天醒來,基本上也能恢復活蹦亂跳,不至於覺得哪裡特別難受。

  甚至他的睡眠質量還比之前更好了。

  他懷疑自己是累昏迷的。

  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反正沒過幾天,青峰大輝就漸漸適應了這樣的訓練強度,不再發出那麼凄慘的叫聲,讓路人以為三軍體育館在鬧鬼。

  連黑子靜也這個始作俑者,都不得不佩服,這樣精力充沛的體力怪物。

  難怪貓又老師在制定體能訓練的時候,總是笑呵呵地說,年輕人嘛,輕易練不死,只管往死裡練就好。

  感覺她好像又學到了有用的知識。

  青峰大輝忽然背後一涼。

  他下意識回頭,果不其然,就對上了小教練那張眉眼彎彎、笑得很狡黠的臉……小腿甚至還一晃一晃的,看起來心情超好的樣子!

  是野性的求生意識,在向他發出警告。

  青峰大輝的表情逐漸灰白化。

  已經認命、完全接受命運的他,神色安詳地雙掌合十,臉上仿佛多出了一層見到菩薩的佛性光輝。

  主打一個,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全都是自己福報的信念感。

  旁邊的紫原敦見了,忍不住又湊過來,近距離仔細打量。

  他的目光帶著些對未知事物的不解與好奇。

  雖說這種涉及身體基礎能力的訓練,在初期的見效十分緩慢,但因為位置的緣故,每天都需要跟青峰大輝頻繁正面交鋒的紫原敦,是最先察覺到,這其中微妙差異的人。

  ……青仔,好像變「快」一點了?

  紫原敦歪了歪腦袋,有些困惑地盯著青峰大輝瞧,慢慢對比記憶中的片段,若有所思。

  差點把青峰大輝看毛了。

  就是說!誰受得了這麼一大只、身高體格還都極具壓迫感的大魔王,擱這湊這麼近看自己啊?

  何況還是個渾身臭汗的男的!

  兩只手交叉擋在臉前,青峰大輝一連往後退出三米開外,警告紫原敦離自己遠一點,他可不是那些愛心泛濫、戴了八百米濾鏡看人的學姐。

  時至今日,青峰大輝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總有二三年級的學姐,會時不時就出現,然後投喂點手作小零食給這家伙。

  據五月所說,是因為在學姐看來,紫原敦很「可愛」。

  青峰大輝聽了大受震撼。

  ……啊?啊???

  這個胳膊比五月大腿都粗的家伙,平時永遠一副提不起勁的懶散樣子,又任性又護食,還總愛說些什麼「捏爆你」之類的詭異發言,到底哪裡能跟「可愛」沾邊了?

  學姐你們清醒一點吧!有不需要的零食,捐給靜也行啊!別隨便從猛獸籠裡擅自領養寵物好不好!

  再說了,他覺得紫原目前唯一認可的所謂「飼主」,也就只有赤司而已。

  哦,再加上半個虹村隊長?

  青峰大輝還在自顧自發散思維的時候,感覺自己找到了答案的紫原敦,已經不再理睬他,調轉了方向。

  紫原敦徑直走到黑子靜也面前。

  「——靜仔不公平。我也要。」他說。

  突然從頭頂蓋下來一大片陰影,黑子靜也聽到聲音,下意識抬起頭。

  卻發現那張隱藏在半長發下、其實頗為秀麗的面容,離自己出乎意料得近。

  擔心對方看不清自己的抗議,這頭毫無邊界感的、依然懵懂的小獸,還特意彎下腰來,拉近距離,放大表情,好全方位地表達不滿。

  披散的紫色長發往下垂落,剛好蹭到了黑子靜也的臉頰,又隨著紫原敦的動作,輕飄飄地掃來掃去,帶起微弱的癢。

  黑子靜也幾乎是陷入了被狩食者圈圍起來的狀態。

  但有木兔光太郎的先例在,已經完全適應懸殊體型差的她,倒沒有感到害怕,只是被發絲撓得,有點忍不住想笑。

  她下意識想往後縮,避開垂下來的頭發。

  卻被紫原敦誤認為是想逃跑。

  於是氣鼓鼓的少年,又連忙伸出手,把她按回凳子上,要她好好聽自己講話。

  「不公平,我也要——看我。靜仔不許只看青仔一個人。我也是一年級,靜仔也要看我的。」

  總之紫原敦堅決反對,只有青仔背著他們偷吃好東西!

  似乎是什麼小動物一般,趨利避害的天賦技能,紫原敦向來很擅長分辨出他人的強弱。

  比如,他服從赤司征十郎,是認為對方比自己更強、更聰明,所以就算放棄思考也沒關系,乖乖聽話就好。

  因為赤仔一定是正確的。

  而現在,紫原敦又從黑子靜也身上,嗅到了相似的氣息。

  於是他本能地靠近,並低下頭,將尚未打磨尖利、卻已初具雛形的尖牙和利爪,全都收起來,只對這個人露出毛絨絨的無害一面。

  紫原敦的語氣,比起不滿,更像是混雜了抱怨的撒嬌。

  不過,就算黑子靜也本人沒有覺得可怕,可從第三方的視角來看,這幅畫面已經足夠糟糕了。

  黑子哲也和青峰大輝試圖把人拉開。

  在他們付諸行動之前,注意到不對、及時趕來的赤司征十郎,只不輕不重的叫了聲「紫原」,便先一步發揮了作用。

  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紫原敦有點不情願,但還是聽話地拉開了距離。

  他只是盯著黑子靜也,像是還在期待一個回答。

  黑子靜也想了想。

  「誒?但是,紫原君在球場上的時候,一直都沒有盡全力吧?就算讓我觀察,可能也不會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露出了有點苦惱的表情,她看著紫原敦,目光平和清澈,卻並沒有心軟,留給對方蒙混過關的機會。

  「對不起。比起現在的紫原君,我覺得巧克力君更需要我的幫助。所以,暫時不能答應你哦。」

  戳破了紫原敦一直偷偷躲懶的偽裝,黑子靜也的道歉,雖然態度柔和,但更像是在哄鬧脾氣的小孩子,跟他耐心講道理。

  紫原敦不由愣了一下。

  除了赤仔,通常在面對他的任性時,身邊人要麼會像綠仔一樣,省去浪費時間的商討環節,直接言簡意賅地拒絕,說不行。

  要麼就會像那些學姐一樣,自顧自地,明明並不熟,也像寵愛飼養的小貓小狗,擅自換上「真拿你沒辦法呀」的表情,笑著縱容他。

  但紫原敦並不喜歡後者。

  他不是寵物。

  不過,紫原敦也懶得跟這種人爭辯。

  解釋好麻煩,生氣也好麻煩,反正在他眼中,這些人都不重要,像是背景板上的模糊馬賽克,連長相都不需要特意記住。

  他只看得見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

  赤仔就很好。

  雖然有很多事情,赤仔都不同意他任性,但是只要他聽話配合,赤仔也會給他獎勵,會毫不吝嗇地誇獎他,非常的溫柔。

  紫原敦喜歡溫柔對待自己的人。

  不是單方面的縱容,而是赤仔的那種「溫柔」。

  ——可是現在,他好像被溫柔地拒絕了。

  這就不太能開心起來了。

  紫原敦耷拉下腦袋,明明是一米八六、足以霸.凌整個籃球部的身高,視覺效果看起來,卻還有點孩子氣的委屈。

  他下意識去看赤司征十郎,想讓無敵的赤仔想想辦法。

  但赤司征十郎並沒有回應這份期待。

  他甚至連看都沒看紫原敦一眼,只是微笑著提醒黑子靜也,說是藤野教練叫她現在去辦公室一趟。

  今天是周五,所有助理教練的日常分析報告都會在今天統一上交。

  估計是跟她的那份作業有關吧?

  黑子靜也下意識向前走。

  但這麼一大只紫原敦擺在這裡,也實在很難當做沒看見。

  她偷偷瞄了眼表情超級沮喪的紫原敦,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指了指對方,向官方唯一指定的飼養員、赤司征十郎詢問示意。

  【……不好意思。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黑子靜也無聲地做出口型。

  這應該是她來到一軍後,第一次主動跟赤司征十郎搭話。

  赤司征十郎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好像隱約抓到了,該如何跟這位小教練打交道的訣竅。

  沒有讓黑子靜也等太久,他轉瞬便收斂起偶然外露的細微情緒,搖了搖頭,露出更加溫和、帶著些無奈的笑意。

  【只是在撒嬌而已。請不用在意,我會處理好的。】

  赤司征十郎同樣回以口型。

  為了方便黑子靜也讀懂,他還耐心放慢了動作。

  對旁人而言,或許會略顯誇張好笑的動作,放到赤司征十郎身上的時候,卻沒有任何違和感。

  因為視線都集中在對方的唇形上,黑子靜也看完只覺得,赤司君不愧是名字、頭發和眼睛都帶紅色的人,嘴唇和舌尖好像也特別紅一些。

  是那種鮮嫩的,像剛剝開的石榴籽的顏色,看起來柔軟又多汁,應該很好吃的感覺。

  如果赤司君去拍唇膏廣告的話,應該不比黃瀨同學效果差吧?

  ……啊!對了!就是那個!國文課剛學過的詞!唇紅齒白!意思是「嘴唇紅,牙齒白」,形容人容貌俊美!

  黑子靜也恍然大悟。

  感覺自己下周的國文小測試又穩了,她驕傲地攥起拳頭,把赤司征十郎和紫原敦都拋到腦後,蹦蹦跳跳地往辦公室那邊走。

  於是,又到了飼養員的教育時間。

  沒有斥責紫原敦的偷懶行為,或者說,只要紫原敦能達到自己和教練的標准,赤司征十郎從未苛責對方,必須每一次訓練都要全力以赴。

  因為就算不付出全部,紫原敦也可以做得很好,比大多數人都要好。

  可怕的、殘酷的、碾壓性勝利的天賦,不過如是。

  這也是綠間真太郎,之所以看不慣紫原敦行事作風的原因之一。

  可是現在,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和赤司征十郎不同,新來的這位小教練,比起「結果」,更在意「過程」。

  紫原敦向來暢通無阻的優先許可,遇到了第一個「此路不通」的關卡。

  讓他不由感到茫然。

  赤司征十郎卻覺得,這便是黑子靜也加入一軍後,連鎖反應產生的又一個契機。

  他可不會浪費這樣的機會。

  「嗯?不要露出這幅表情,紫原。這不是很簡單的問題嗎?」

  開始對未來懷有更加期待的好奇心,赤司征十郎像往常每一次,替紫原敦解決問題的時候那樣,溫聲細語地,告知對方正確答案。

  「——只要下一次發揮全力,在球場上變得足夠耀眼,比青峰更加能夠吸引靜也同學的目光,不就可以了嗎?」

  他含笑著說。


第39章

  與此同時。

  另一邊。

  在辦公室前停下,黑子靜也禮貌地叩了三下門,得到藤野教練的許可後,才進屋去。

  但剛一抬眼,她就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太妙。

  ——藤野教練的表情!好可怕!

  嚇得黑子靜也瞬間收斂了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並憑借著豐富的闖禍經驗,條件反射地,立刻拿出了往常在哥哥面前承認錯誤的嚴肅表情。

  總之先端正態度,跟藤野教練問好。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這次到底犯了什麼錯。

  把兩只手糾結在一起,黑子靜也忐忑得大氣都不敢出,低著腦袋,只悄悄用余光去偷瞄藤野教練的表情。

  卻不知,她的種種小動作,從對方的視角看來,簡直一覽無余。

  雖然對待選手、對待助理教練,都向來以嚴厲著稱,但畢竟黑子靜也是白金總教練特意關照,叮囑過要他多包容些的人。

  藤野教練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也順勢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覺得差不多收拾好了,他才重新戴上眼鏡,深吸一口氣,將桌上那份剛剛被打開、只有薄薄一頁的分析報告,推向桌邊,示意黑子靜也上前來。

  「所以,這就是你精心准備了一周,打算交給我的東西嗎?黑子靜也。」

  即便有意克制過,藤野教練的聲音仍難掩不滿。

  黑子靜也:?!

  她下意識看向桌上的那份分析報告,確認是自己最後確認要交上去的版本沒錯,才遲疑著點了點頭。

  因為若利君說,只要像之前那樣就好,黑子靜也便把她跟青峰大輝解釋的那些話,轉化成更為書面的形式,大概總結了一下。

  主要羅列了,她認為可以著手強化青峰大輝的「速度」優勢,並且最近有在安排進行折返跑形式的訓練。

  本來連兩百詞都沒到,是黑子靜也後來看著那短短幾行字,心虛,才又硬是絞盡腦汁地東拉西扯,勉強湊夠了半頁紙。

  以防萬一,她還特意把這個發給了牛島若利,讓對方幫忙看看。

  是得到了來自若利君的肯定之後,她戰戰兢兢地重新謄寫了一份,再三確認沒有筆誤,才交給藤野教練的。

  這下,黑子靜也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她茫然地看向藤野教練,帶著些無辜的不知所措,顯然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反而讓藤野教練愈發眉頭緊皺。

  他隨手拿起另一份,同樣是今天剛剛交上來的、來自某位助理教練的分析報告,示意黑子靜也接過去翻看。

  不說別的,光是從那厚厚一沓的頁數上看,就和剛才黑子靜也那單薄的、甚至還沒有寫滿的一張紙,拉開了懸殊的差距。

  黑子靜也小心翼翼地打開。

  黑子靜也瞳孔地震。

  ——簡潔明了的數據表,以一周為周期,分門別類地記錄了選手近期的命中率、過人成功率等變化趨勢。在文字逐步分析和推導的基礎上,還附帶了各種可視化圖表,作為論據的輔助支撐。

  專業的氣息撲面而來,是哪怕看不懂,也會第一反應覺得「好厲害!」的東西。

  黑子靜也上一次看到給她類似感覺的文檔,還是研磨在打一個據說很難的游戲時,為了方便攻略,特意拉了個超級復雜的Excel表,專門計算BOSS和角色的理論極限數值。

  她覺得,可能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但她覺得還可以搶救一下。

  黑子靜也翻完了,默默放回到桌上,瞄一眼藤野教練,又試探性地伸出手,想拿起自己的那張紙,再縫縫補補,重新解釋一遍她的想法。

  雖然看起來有點……好吧,相比之下確實很簡陋,但黑子靜也不認為,自己的思路是錯誤的。

  唯獨這一件事,她永遠持有絕對的自信。

  可藤野教練直接用掌心按住了那張孤零零的、只寫了半頁的單薄紙張,沒有讓黑子靜也抽走。

  「難道你之前從來沒有寫過分析報告嗎?全部都是主觀臆斷的結論,毫無邏輯,沒有任何支撐論據的數據。簡直就像是為了應付截止日,在前一天晚上隨手趕工出來的東西。」

  「你認為助理教練平時為什麼要堅持記錄日常數據?我又為什麼要讓你先花一周時間,從旁觀察選手的狀態?」

  「我看你也不是沒有記錄青峰他們的數據,都記得清清楚楚,為什麼不用?或者說,你是以為那些前輩日日積累下來的選手檔案,都是擺在那裡好看的嗎?」

  藤野教練的口吻,比起斥責,更像是溢於言表的失望。

  因為是被白金教練破格提拔的特別助理教練,他原本對黑子靜也,是飽含好奇與期待的。

  雖說教練一職,通常需要職業選手的背景,憑借豐富的實戰經驗和技巧,來完成引導部員的工作。

  像是白金總教練,此前就是日本籃球隊的國手之一。

  但也有例外。

  比如科班出身的職業教練,或許實戰經驗沒有那麼豐富,卻深諳運動科學理論、人體力學、訓練方法等,會依靠種種科學手段輔助,借助直觀的數據視角,來幫助選手突破自我極限。

  藤野教練本人,就正是這一派別。

  由於黑子靜也怎麼看都不像是走職業選手的路子,他原本以為,對方會是在自己這個領域,擁有特殊的才能,才會被白金總教練另眼相待。

  可事實上,黑子靜也卻對這些最為基礎的知識,也都一問三不知。

  這讓藤野教練無法認同。

  或許是科班出身、主要以科學理論體系為訓練導向的緣故,他更偏好穩扎穩打和精准嚴謹的作風。

  在白金教練缺席的日常訓練中,他也的確將一軍管理得井井有條,能夠保證選手的狀態都維持相對穩定的提升。

  而黑子靜也的自由散漫,剛好撞在了他的雷區。

  藤野教練堅信,這些看似枯燥無味、沒有什麼特別值得稱道的步驟,才是讓選手通往勝利的基石。

  偶爾會有人因為一時的小聰明,抓住靈光一閃的瞬間,好像做出了一點成績。

  可那無法長久。

  只有耐心沉澱下去,從頭開始勤學苦修,打好基礎,把作為教練需要掌握的知識,都全部了然於心,變成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才能一步一步扎實的向前。

  事實上,藤野教練此前便認為,就算黑子哲也的「誤導」技巧,真的是黑子靜也引導開發出來的,也不能證明什麼。

  因為這樣前無先例的傳球,絕大部分程度上,是依賴於黑子哲也特殊的個人特質,屬於極偶然誕生的產物,不具備普遍性和可復制性。

  雖然效果出眾,但平心而論,他並不喜歡投機取巧的行為。

  按捺下更為嚴厲的措辭,藤野教練長長呼出一口氣,沒有給黑子靜也辯解的機會,而是從自己的書櫃裡,抽了三四本出來,讓她帶回去學習。

  都是運動科學理論相關的專業書籍。

  並未再進一步給黑子靜也派發額外的任務,藤野教練只是讓她繼續替一年級做日常的數據記錄,便揮手讓她離開。

  那份失望與不抱期待,即便沒有明說,也清清楚楚地不容忽略。

  黑子靜也抱著書,默默地退出了辦公室。

  中場休息時間已經結束,大部分人都活躍在體育館那邊,辦公室的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籃球和鞋底在球場上的摩擦聲持續傳來。

  向來都是會被老師縱容和寵愛的好學生,就連鷲匠教練嘴上的恨鐵不成鋼,也更像是一種關系親近的表現。

  這還真的是黑子靜也頭一回,被如此嚴厲的說教。

  甚至是在自己頗為自信、引以為傲的領域。

  剛才當著藤野教練的面,人還有點懵,努力忍住了,可一旦現在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委屈的情緒就有點壓不住了。

  眼圈迅速一紅,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完全沒有辦法控制。

  怕被辦公室裡的藤野教練聽到,她還趕緊跑到更遠一點的角落裡,躲到無人注意的雜物堆藏起來。

  本來下意識想找哥哥,想起哥哥還在體育館那邊訓練,周邊都是不認識的學長,不想被陌生人看到。

  第一選項被排除,黑子靜也又本能地,想去找小黑和研磨傾訴。

  結果發現手機放在背包裡了,之前去辦公室找藤野教練報道的時候,沒有一起帶過來。

  這是在入學帝光之後,她第一次,為自己沒有去雨森中學念書、沒有和幼馴染待在同一個學校,而感到這樣遺憾。

  在這期間,無人關心的淚水,便悄然打濕了臉龐,然後彙聚成小小的水珠,滾落到懷裡的書上。

  顧不上擦臉,黑子靜也先連忙把封面上的水痕擦干淨。

  然後猶豫了一下,她又翻開第一本,仔細地瞧了瞧。

  不瞧還好,書上通篇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拆開來好像每個都認識,連在一起就變成了陌生的樣子,全是聽都沒聽過的專業術語。

  發現自己確實看不懂之後,黑子靜也更加沮喪了。

  她依然相信,她給巧克力君的制定的方案,絕對是正確的。

  可藤野教練的話,是不是也是正確的呢?

  跟別的助理教練比起來,好像她做得真的很糟糕。

  教材上的專業名詞大部分都看不懂,圖表分析也不會做,連唯一被藤野教練認可的數據板塊,也是五月幫她整理好,她直接交上去的。

  如果黑子靜也認為藤野教練的指責是錯的,那就算會吵架、會退出一軍、會鬧到白金總教練那裡,她也一定當場就要反駁對方。

  不可以欺負她。

  因為,就算有人可能不喜歡她,但她在別人那裡,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寶物。如果她被欺負的話,就會有人比她更加難過。

  所以,誰都不可以欺負她。

  這是小黑教給她的道理。

  可是這一次,黑子靜也卻好像找不到反駁藤野教練的理由。

  ……是她做得還不夠好嗎?

  抱住小腿,把濕漉漉的臉埋在膝間,將自己團成小小的一團,直到覺得情緒沒有那麼不受控之後,黑子靜也才從雜物堆裡爬出來。

  她去洗了把臉,又溜去醫務室偷了一個小冰袋,等眼睛冰敷到看不出紅痕,再往體育館那邊走。

  好在有桃井五月幫忙記錄數據,就算缺席一小會兒,也不至於有什麼遺漏的。

  見她歸隊,桃井五月還眉眼彎彎地問她,藤野教練怎麼說。

  因為在通過考核後,助理教練會擁有一定的權限,可以在藤野教練制定的訓練框架裡,再有一些自己的思考和修改。

  黑子靜也想了想,認真豎起大拇指,說她做的數據表很清楚,還受到了藤野教練的誇獎!

  「五月真的超級厲害!」

  毫不吝嗇誇獎,黑子靜也化身非常有感情的誇誇機器,把桃井五月從頭誇到了腳。

  連路過聽了一耳朵的青峰大輝,都一臉受不了的表情,瘋狂摩擦胳膊上泛起的雞皮疙瘩。

  也理所當然地慘遭小青梅的制裁。

  唯獨黑子哲也冷不丁地問了句:「藤野教練還說了什麼嗎?」

  視線掃過阿靜並不明顯泛紅的眼尾,他口吻中帶著些困惑,沒有證據,只是出於本能的詢問。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

  黑子靜也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靜,差點就在這一句簡單的關切下,功虧一簣。

  但冷靜下來之後,她還是不想跟哥哥他們說這件事。

  ……好丟人。因為是她的問題,所以好像也沒有什麼抱怨的資格。

  而且,如果可以的話,黑子靜也還是想要保持,自己作為「小教練」,在他們面前的形像。

  不然總會有種心虛的感覺。

  比如像是,明明自己也沒有做得很好,卻還是態度強硬地,要求壓榨完巧克力君最後一點力氣……之類的。

  雖然不覺得巧克力君會嘲笑自己,但就是很丟人嘛!才不要!

  黑子靜也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已經滾到嘴邊、想要向哥哥尋求安慰的話,順從本能脫口而出。

  咽下了那些混雜著委屈和沮喪的情緒,她亮出了藤野教練拿給自己的書,很有氣勢地說,接下來還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她也要開始努力了!

  於是青峰大輝好奇地伸長脖子,瞅了瞅書裡的內容。

  ……好家伙,這和天書有什麼區別?

  感覺眼睛和腦子都受到了傷害,他立刻痛苦地皺起臉,並出自純粹的學渣式擔憂,下意識問了句。

  「啊?藤野教練要你看這個?行不行啊?你連日本歷史都背不清楚吧?」

  青峰大輝的本意是說,這個任務如果太艱難、太不合理的話,要不要一起去跟藤野教練說說,商量一下。

  畢竟現在,黑子靜也進了一軍,每天需要用到「觀察」的時間也水漲船高,他怕這家伙腦子用多了,再整個高燒什麼的,那可就嚇人了。

  青峰大輝相信黑子靜也的能力,就像他相信對方的菜雞體質一樣。

  但話都還沒說完,青峰大輝就對上了一雙,好像難過得、沁出一層薄薄水光的藍眼睛。

  卻因為色澤過於通透,如同陽光下瀲灩的海面,泛起波瀾。

  他不由愣了一下。

  然而,轉瞬便消失了。

  快得如同是錯覺,下一秒,青峰大輝就只瞧見生氣的黑子靜也,跳起來努力毆打自己的樣子。

  倒是不疼不癢。

  當然啦,在部活時間結束後的個人加訓環節,他徜徉在比昨天更加可怕的折返跑地獄中,安詳地閉上眼睛。

  這次就真的,是他憑本事掙來的福報了。

  ………………

  …………

  ……

  從這一天開始,黑子靜也變得更繁忙了。

  部活時間,由於藤野教練沒有給她調整訓練方案的權限,甚至給一年級又額外加派了一名正式的助理教練。

  於是黑子靜也的存在,也被邊緣化,更像是助理教練的助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赤司征十郎的緣故,被他調過來協助黑子靜也的桃井五月,倒是沒有因此,再重新被調回後勤組。

  即便如此,桃井五月還是對藤野教練的安排感到不平,私底下談到這件事的時候,總難免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作為當事人,黑子靜也的反應倒是很從容。

  反正她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日常的數據記錄,還是要拜托五月幫忙,雖然沒法干涉一年級的訓練,但部活時間,她依然會觀察他們的狀態,青峰大輝的加訓也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然後,剩下來的時間,黑子靜也連游戲機都暫時封印在櫃子裡,忍痛拒絕了研磨的邀請。

  她把原本用來放松的娛樂時間,都花在了藤野教練給自己的那幾本教材上。

  但不得不承認,青峰大輝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黑子靜也真的很不擅長這種理論學習。

  背了前面忘了後面,打開書是「運動神經元介導的運動傳遞」,合上書就變成了「運動神經導致的傳遞運動」。

  更不要說,其他更加復雜的什麼「神經系統對運動的調控功能」、「運動心肌缺血和運動心電圖變化」的相關知識。

  日本歷史在這幾本書面前,都顯得和藹可親了起來。

  左右都學不通透,想到下周還要被藤野教練抓去抽查和問答,黑子靜也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像枯水的小樹苗一樣,蔫巴下去。

  連零食解禁,讓桃井五月拉她去吃好吃的,她都提不太起精神。

  黑子哲也不懂教練的領域,也不清楚藤野教練布置的任務,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但他足夠了解黑子靜也。

  認為事情不可以繼續這樣發展下去,黑子哲也覺得是時候,需要做出一些改變,干涉這個局面了。

  於是,在當天的午休時間。

  蔫嗒嗒趴在桌子上發呆的黑子靜也,忽然聽到班上的同學叫自己,用隱含興奮的語氣,說有人找她。

  以為是五月不放心自己,黑子靜也慢吞吞地抬起腦袋,往門口那邊看去。

  入眼所見的,卻是那對薔薇色的眼睛。

  ——赤司征十郎。

  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包圍中,天生光環拉滿的少年,也依然足夠耀眼,能夠脫穎而出,將其他存在都化作背景板,讓人一眼就將視線落到他身上,不容錯認。

  說起來,好像前段時間,赤司君順利晉升成學生會的副會長了吧?

  和公立學校不同,像帝光這種私立學校,說是為了培養學生的領導能力和自主性,學生會擁有的權限很大。

  就像誇張的少女漫畫裡一樣,這種學生會不再是擺設,或老師的助理,而是真的可以決定學生相關的大小事務,包括社團經費審批之類的,甚至能夠左右學校的決定。

  赤司征十郎卻能以一年級生的身份,在第一學年的下半學期,就身兼王牌社團的副隊長,以及學生會的副會長之職。

  都不知道是該說「優秀」還是「怪物」了。

  也難怪每次看見赤司君的時候,都會有像是小尾巴一樣的同學,簇擁著他,臉上滿是崇拜和信賴的表情。

  甚至其中,不乏有二三年級的學長學姐。

  但黑子靜也並不在此之列。

  老實說,雖然進入一軍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就她自己的體感而言,她和赤司征十郎的關系,也就比陌生人稍微好那麼一點點。

  屬於見面了,會禮貌地打個招呼,但也就僅此而已的程度。

  黑子靜也想不出,完美的、遙遠的、有一點可怕的赤司君,到底有什麼理由,會犧牲休息時間,特意來找她。

  ……難、難道她不小心又犯了什麼錯誤嗎?!

  黑子靜也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

  最近被藤野教練折騰出了心理陰影,見到四舍五入也能管自己的赤司君,她就先下意識覺得,是不是又要挨罵了。

  黑子靜也連忙伸出手,悄悄推了推坐在後桌的哥哥,用目光緊急尋求支援。

  但黑子哲也卻仿佛沒讀懂這個求救信號似的。

  他一臉平靜,甚至順著妹妹的目光方向,先禮貌地衝赤司征十郎點了點頭示意,算作打招呼。

  然後,黑子哲也便起身,很自然地,拿起她的那份便當,說,那自己就先一步去和青峰君、桃井同學彙合,等下還是在老地方,等阿靜一起吃午飯。

  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哥哥一個人拋下了!

  呆呆地看著黑子哲也的背影,她陷入沉思,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小心犯了一個超級大的錯誤,連哥哥都不准備撈她了。

  抱著破釜沉舟的信念感,黑子靜也表情沉重地站起來,感覺耳邊都想響起了,游戲角色在Game Over的時候,會出現的悲壯BGM。

  她慢慢挪到門邊,然後忐忑地站到赤司征十郎跟前,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讓赤司征十郎不免覺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一只炸毛的小貓。

  膽子很小的那種,很柔軟,沒有辦法保護自己,想跑又不敢跑,所以只能眼巴巴盯著面前的人,祈禱這並不是一個壞人類。

  好在,他應當不是那種壞人。

  已經從這段時間的觀察和相處中,意識到,對待這位小教練的時候,需要付出比對待紫原、對待任何問題人物,都更加謹慎的溫柔和耐心。

  所以赤司征十郎沒有冒進。

  依然是等黑子靜也走到自己跟前,並且主動跟自己搭話之後,他才柔和了表情,如同對一種正確行為的鼓勵和正向反饋。

  「不好意思,擅自打擾靜也同學的午休時間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稍微分給我一點時間嗎?」

  「關於籃球部,有些事情想和靜也同學再商討一下。」


第40章

  聞言,黑子靜也的第一反應是:啊?有籃球部的事情要和她商討?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要了?

  聽起來好可疑的樣子。

  所以黑子靜也不免懷疑,赤司君其實是想先把自己騙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再狠狠批評她那個又不知道是什麼,但疑似超級大的錯誤。

  然後她就十分警惕地被騙走了。

  甚至一路被騙進了學生會的辦公室。

  因為是午休時間,學生會的成員基本都去用餐或者休息了,辦公室裡空空蕩蕩的,很安靜。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油墨氣味,大概要歸功於滿屋子的檔案的文件材料。

  輕聲跟黑子靜也道了歉,赤司征十郎先一步上前,將桌面上攤開的各項材料都收攏整齊,清理出該有的會客空間。

  這些是他在上午的課間時間,見縫插針過來檢查的社團經費報表。

  赤司征十郎原本是打算等到午休,再統一處理這些學生會事務的,但由於收到了黑子哲也的拜托,便臨時改變計劃,擠出時間,想要跟黑子靜也好好溝通一下。

  考慮到學生會辦公室比較安靜,不容易被人打擾,而且他等下也還要繼續工作,就索性直接把人帶到這邊來了。

  在等待的時候,黑子靜也出於好奇,也光明正大地瞄了幾眼。

  總之,又是各種各樣的數字和大小表格,似乎是預算申請之類的東西,措辭也相當官方,看起來很專業的樣子。

  雖然看不太懂,但好濃厚的社畜氣息,感覺能直接拉出去找個班上了。

  黑子靜也頓時肅然起敬。

  怪不得理紗學姐之前還說,如果簡歷上能寫一行「帝光學生會」相關的活動經驗,回頭不管是申請升學,還是畢業工作的時候,都很有含金量。

  不愧是提倡精英教育的超高偏差值的私立學校。

  感覺她像是莫名其妙混進來的漏網之魚……啊,不對!都是研磨和小黑教得好!很好的老師,讓她雞犬升天!

  一想到這,黑子靜也忍不住驕傲地抬起腦袋。

  她還在心裡,特意用上了剛從國文課學到的新成語,顯得更有文化一點。

  於是,赤司征十郎又忽然發現,只是轉身替客人倒杯水的功夫,他好像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小教練就不知道怎麼做到的,自顧自地哄好了自己。

  比紫原還要更跳脫、更難以捉摸的思考方式。

  ——就像對方在替青峰制定訓練時的思路一樣。

  想到那張僅有半頁、被藤野教練擱置在角落的分析報告書,赤司征十郎下意識微笑了一下。

  即便黑子靜也現在看上去,已經沒有那麼緊張了,應該不再需要額外的安撫措施,但他還是按照原計劃,把抽屜裡的曲奇餅干拿給了對方。

  是同在學生會任職的三年級學姐,今天上午烹飪課的成果,由於給辦公室的每個成員都發了,所以當時不好拒絕。

  不過現在看來,倒是剛剛好。

  赤司征十郎沒有養過貓,但偶爾聽熱衷於飼喂寵物的堂姐說過,習慣了家養的貓咪,是一種天真、脆弱又很愛撒嬌的生物,需要主人精心的寵愛與呵護。

  而且,尤其貪吃。

  比如在需要打針的時候,如果喂給它喜歡的食物,本該害怕的小貓,就會因為忙著埋頭吃東西,而忘記還要逃跑的事情。

  雖說暫且不能確定這一理論是否具備普遍性,可至少,吃上曲奇餅干的黑子靜也,狀態的確明顯更為松弛了一些。

  赤司征十郎這才真正開始今天的議題。

  「既然哲也同學和青峰他們,都還在等你回去一起去用餐。那我就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說了。」

  「靜也同學,我看過你為青峰寫的分析和訓練方案了,非常優秀。綜合目前的情況,我認為藤野教練無法匹配你的步調,並且已經為你造成了困擾。」

  「所以,對於這件事的處理方法,我想聽聽看,你有什麼意見嗎?」

  少年語氣溫和,禮貌又不失恰到好處的親和力,是維持著社交最適宜溫度的完美範本,讓人很容易心生向往。

  但黑子靜也卻不由愣住。

  因為態度如此親切的赤司君,在提及平日裡也很尊重的藤野教練時,竟然用了「庸才」這個詞。

  她甚至懷疑了一秒自己的耳朵。

  可事實上,在進入一軍不久之後,赤司征十郎便有了判斷,認為藤野教練無法勝任白金總教練的繼任者位子。

  藤野教練的確是一位較為優秀的教練,基礎扎實、作風嚴謹,喜歡穩中求好,能夠在白金總教練無暇分.身時,將籃球部的日常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

  但也僅此而已。

  或許是由於家庭背景和自小的領導者教育,赤司征十郎極為擅長鑒定他人的價值,總能挖掘出,甚至連本人都沒意識到的潛力。

  就像他在三軍體育館,初次見到黑子兄妹時,便預感到對方必然在球場上大放異彩,所以忍不住出面介入。

  赤司征十郎同樣看到了藤野教練的上限。

  嚴格來說,其實藤野教練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勤奮刻苦,也非常努力,才能勝過絕大多數的普通人,站到帝光籃球部一軍教練的位置。

  可也只是「普通人」的範疇罷了。

  一旦真正的天才出現,他行事中,那些本可以忽略的、笨重而拙劣的痕跡,就被愈發凸顯。

  早在察覺到,白金總教練對黑子靜也有特別關注時,赤司征十郎便出於一貫的未雨綢繆作風,簡單調查了一下。

  黑子靜也,帝光的升學測試成績,算是中等偏上,主要是歷史和國文比較拉分,偏科嚴重。

  小學時,都是與哥哥黑子哲也一起,參加的文學社團,也沒有任何體育競賽之類的成績可考察。

  似乎除了那頭顏色特別的長發,就只是個平平無奇、挑不出什麼亮眼優勢的普通學生。

  直到赤司征十郎看見「推薦人」那一欄,寫著貓又育史的名字。

  雖然對排球的興趣不大,但畢竟也是國民度很高的傳統體育項目,不管是當做社交話題,還是公司潛在的投資項目,他都需要有所涉獵,多少了解一些。

  而音駒的貓又育史,在排球的領域裡,可是聲望與實績兼備的名人。

  赤司征十郎沒有錯過這一條線索。

  畢竟,比起履歷只有兩三行字的黑子靜也,備受矚目、每年都會接受采訪的強校總教練,自然要好查得多。

  有了這樣清晰的錨點,將調查重心轉移到那位貓又教練身上後,很容易就能拼湊出,黑子靜也作為「小教練」的那一面。

  音駒總教練悉心培養的小弟子,卻頗受白鳥澤和烏野總教練的青睞,時常往返於東京和宮城之間,據說還參與了少年天才王牌、牛島若利的訓練指導。

  比赤司征十郎原本所預估的,還要更加耀眼的成績。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黑子靜也會選擇放棄這樣板上釘釘的榮耀,轉而來到帝光,從零開始,投身陌生的籃球領域。

  但毫無疑問,她的光芒並沒有因此被削減半分。

  如果說,藤野教練是在按照前人總結下來的經驗,按部就班的學習,積累知識,慢慢掌握技巧的努力家。

  那麼,黑子靜也就是憑借著自己敏銳的觀察能力和直覺,通過大量實踐,直接越過了模仿前人的過程,總結出了獨屬於自己的方法。

  就像黑子哲也的低存在感一樣,這是天賦給予她的特殊才能,難以用常理衡量。

  當其他人尚在收集線索,一步步套用公式,試圖推論出結果的時候,她已經一眼看到了答案。

  正如藤野教練還尚未意識到,青峰大輝的速度其實可以被進一步強化,也沒有發現,黑子靜也在那半頁紙上,寥寥數語羅列的訓練計劃,正在為選手帶來怎樣的微妙變化。

  這才是貓又育史和鷲匠鍛治二人,都從不曾刻意讓黑子靜也從基礎理論學起,或是教她按照專業模板來撰寫分析報告的真正理由。

  並非是遺忘或刻意縱容,只是單純的因材施教罷了。

  強行用既定的框架去束縛她,只會適得其反。

  省去那些對黑子靜也來說,不是必須的論證過程,他們選擇將重點,放到如何提升她的眼力和戰術思路上。

  而藤野教練唯一犯下的「錯誤」,就是他沒能像白金總教練一樣,敏銳地捕捉到黑子靜也的才能,意識到二者間的不同。

  他依然在用自己固有的,也的確培養出不少教科書式標准教練的流程,企圖馴化一個「怪物」,將對方拽回普通人的跑道。

  即便或許是出自好意或責任感。

  但在赤司征十郎看來,這已經是對方能力不足的體現。

  「雖然這些的確是大部分助理教練的常規工作,但我覺得,如果是靜也同學的話,沒必要勉強自己,一味跟隨『多數人』的步伐。」

  「這麼說可能有些狂妄了,不過我一直認為,天才注定與眾不同,本來就難以和普通人統一步調。強行配合,只會讓雙方都得不到最好的發揮。」

  更冷酷地說,比起藤野教練,赤司征十郎在黑子靜也身上,看到了碾壓性的價值和潛能。

  他當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黑子靜也。

  微笑著,赤司征十郎又耐心替小教練分析現狀,建議她可以直接跟白金總教練聯絡,是最高效便捷的方法。

  如果覺得麻煩的話,他也很樂意代為處理這個問題。

  可黑子靜也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藤野教練借給她的那幾本書。

  每一本都有很明顯的使用痕跡,側邊留下了時常翻閱才會有的弧度,重點知識的旁邊,也寫滿了筆記和標注。

  任誰看了,也無法否認對方的認真投入。

  黑子靜也不喜歡條條框框的束縛,但也無法討厭努力的人。

  雖然藤野教練真的很嚴厲,可在要求別人之前,他都付出了同樣、甚至數倍的精力,去達到自己的要求。

  更何況,在最開始的負面情緒過去後,黑子靜也一個人想了想,其實也能夠理解對方。

  畢竟和排球不一樣,她並沒有在籃球上做出什麼特別亮眼的、足以證明自己的成績。

  藤野教練也不是貓又老師或者鷲匠教練,不會因為了解她,而自帶信任基礎,無條件相信她的判斷。

  忽略掉那麼一點點點點的難過,黑子靜也不覺得自己是被欺負了。

  只是觀念不一樣而已吧?

  就像烏養教練每次跟鷲匠教練見面時,都會氣勢洶洶地吵上一架,誰也不服誰。

  所以,她同樣沒有要認輸的打算。

  「謝謝赤司君,不過,我還是想再試試看!」

  深吸一口氣,黑子靜也抬起頭,寸步不退地直視著赤司征十郎。

  和之前的柔軟、天真、忐忑、無辜都不同,那對有著天空色澤的眼睛,如同點燃了太陽一般,明亮而堅定,勢不可擋。

  「雖然很痛苦,也並不喜歡,但的確這是一條,我之前從未嘗試和了解過的道路。我想,藤野教練既然能成為一軍的教練,那就證明了,這其中一定是有他獨到的成功之處。」

  「如果就這樣選擇放棄,就好像……是我投降了一樣。」

  「我不要!」

  黑子靜也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她畢竟是被烏鴉和野貓飼養著長大的孩子,兼具白鷲的自信與驕傲,早已是一只小小的、狡猾的雜食動物。

  所有遇到的人,無論是對手還是隊友,那些亮眼的優點,都會被統統她吃掉,成為她的養分,化作讓她變得更強大的「過去」,通往屬於「未來」的勝利。

  很有氣勢地說完之後,黑子靜也又彎起眉眼,不忘向自己伸出援手的赤司君,露出一個充滿感謝的、軟乎乎的笑容。

  「但還是要謝謝赤司君!聽完你的解釋之後,我好過多啦。回頭看書的時候,我就挑自己感興趣的學,不會再想著要全部都硬背下來了。」

  「總之謝謝赤司君,幫大忙了!」

  收集到了足夠多的誇誇能量,治愈了自信心受挫的陰影,像是喝飽水的小樹苗,黑子靜也又迅速恢復了精神。

  ……果然,她還是很厲害的!

  現在輪到黑子靜也膨脹了。

  不存在的尾巴開始晃來晃去,她還把口袋裡偷藏的巧克力貢獻出來,禮尚往來,送給赤司君,作為曲奇餅干的交換。

  然後才蹦蹦跳跳地離開,去找哥哥他們彙合。

  ………………

  …………

  ……

  不久後。

  綠間真太郎拎著一份食堂出品的壽司便當回來,是受午休要加班的赤司征十郎所托,替他帶的午飯。

  剛一進門,他就注意到擺在桌上,那個格外顯眼的粉色巧克力包裝紙。

  是已經被拆開的狀態。

  但不管是從品類還是外觀來看,都確實跟赤司的氣質不太搭。

  「我以為你不喜歡吃這種零食。」綠間真太郎忍不住多了句嘴,「太甜,而且不健康?」

  這甚至是赤司征十郎曾經說過的原話。

  當事人倒也沒有否認。

  頭都沒抬,赤司征十郎翻看著手裡的材料,含笑回答:「只是忽然有點好奇味道。不過,的確還是有點太甜了。」

  但小教練似乎更偏好這個口味。

  如果不是很喜歡,也不至於一直藏在口袋裡,決定拿出來送給他的時候,表情還有那麼一點忍痛割愛的意味。

  大概是因為哲也同學有在控制糖分攝入的緣故吧?

  他記得,偶爾部活的休息時間裡,能看到桃井和她偷偷躲在角落裡,分享零食的樣子。

  ……以後要不要也隨身攜帶一點小包裝的零食呢?

  赤司征十郎開始考慮這個新習慣。

  可他不會再將黑子靜也,擬作是堂姐口中那種天真又脆弱、仰賴於人類寵愛的家養貓咪。

  非要說的話,或許的確是貓科生物沒錯。

  但是。

  「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只小獅子吧?」

  指尖抵在那張色彩繽紛的巧克力包裝紙上,赤司征十郎忽然低笑著,輕聲自言自語。

  即便貪吃、很愛撒嬌、喜歡懶洋洋地曬太陽,可百獸之王的獠牙與利爪,卻早已不容小覷。

  那是區別於選手的另一種強大。

  與勝利同在,與帝光同在。

  ——也將與他同在。

  讓赤司征十郎不由開始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而莫名聽到這一句沒頭沒尾的發言,綠間真太郎遲疑地推了推眼鏡,詢問對方是否在和自己說話。

  赤司征十郎也面不改色地順勢應下。

  「嗯,綠間。我在想,是不是該建議藤野教練安排一場練習賽了……你覺得澤瀨中學怎麼樣?」

  他微笑著提議。


第41章

  第二天,黑子靜也繼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並沒有急於想獲得藤野教練的認可,她想著,時間會在巧克力君的身上得到沉澱,到時候,自然會證明她的能力。

  看那些書的時候,黑子靜也也不再強求自己要全都背下來了,只挑比較感興趣的內容讀。

  比如肌肉的結構和發力原理。

  她以前只知道怎麼做是正確的,甚至能糾正選手的姿勢,但其實並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

  像這種理論,結合黑子靜也之前積累的大量實踐經驗,就好懂很多。

  而且幾乎不需要她有意識地去熟讀背誦,那些白紙黑字,就會作為補充解釋的一部分,嵌在本就熟記於心的真實案例裡,一起被存進腦袋。

  黑子靜也的學習進度,開始有選擇性地突飛猛進。

  反正她終究是逃不過偏科這一劫。

  但藤野教練的抽查,可不會光挑她學過的來。

  桃井五月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不忍心,後面為了幫黑子靜也補救一下,索性說是技多不壓身,陪她一起學了。

  跟黑子靜也不一樣,桃井五月可是名列前茅的績優生,而且數學成績尤其好,學生會的財務部還試圖來挖過牆角。

  只是鋤頭沒有名為「黑子靜也」和「青峰大輝」的牆硬,最後以失敗告終了。

  桃井五月很擅長梳理和總結知識點。

  她會優先把黑子靜也看不懂的部分拎出來,吃透之後,羅列出重點,然後用更方便理解的邏輯,把它們串起來,重新整理出一套框架,再講給對方聽。

  這其中也有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的貢獻。

  當桃井五月聯絡那兩個人,想咨詢應該怎麼教小靜比較好的時候,向來不愛說話的孤爪學長,竟然一口氣講了快半個小時的注意事項……

  甚至具體到,在黑子靜也注意力開始分散的時候,要怎麼激起她的情緒,同時又能控制好分寸,別讓她太鬧騰。

  桃井五月只能一邊震驚,一邊在筆記本上速記。

  然而,即便如此,臨到要被藤野教練叫去抽查的那一天,黑子靜也還是緊張到同手同腳。

  人都走到一軍體育館門口了,她又突然停下步子,把背包塞給青峰大輝,說自己要去買個東西,等一會兒再過來。

  青峰大輝不理解。

  「啊?她這麼怕做什麼?早死晚死都是死,反正頂了天也就是被罵一頓了事吧。教練又不能罰她做體能訓練。」

  他的態度,充滿了學渣的理直氣壯。

  桃井五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都懶得浪費時間去反駁,直接揪著籃球笨蛋就往裡走。

  黑子靜也則溜去了學校外面的一家便利店。

  總之,先吃點糖壓壓驚!

  這個時候,帝光大部分學生都在為接下來的部活做准備,便利店裡幾乎沒什麼人,只有店員守在熱食櫃台前。

  雖然冬天還沒過去,天氣依然寒冷,熱乎乎的包子的確很不錯,但至少今天,黑子靜也決定獎勵自己一個大的。

  腳下輕快得如同踏著舞步,她目標明確,徑直就往店內最右邊的角落跑去。

  最近便利店又出了季節特別款的聯名新品,是每天下午限量銷售的巨無霸彩虹夾心軟糖,做成了人氣漫畫的吉祥物形像,附贈有IP相關的周邊。

  而且色彩繽紛,紅橙黃綠青藍紫,都分別對應一種口味。

  據說是好看又好吃,最近網上有很多repo。

  黑子靜也心動了很久,但每次等她部活時間結束再來,空空蕩蕩的展示櫃都只會剩下鮮紅的「售罄」字樣。

  黑子靜也邊走邊虔誠祈禱。

  好在,大概是老天也對今天的她表示同情,木架上剛剛好還擺著最後一份彩虹夾心軟糖。

  是真的好大一支,感覺比她的臉還要再大上一圈!

  光是抱在懷裡,都會衍生出一股滿足感,黑子靜也笑眯眯地蹭了蹭綁著白色蝴蝶結的包裝紗紙,感覺今天絕對是幸運日。

  運氣這麼好,說不定等下藤野教練抽查的,也全都是她會的內容呢?

  想了想,黑子靜也又轉去隔壁的櫃台,打算順手再帶些別的東西,等下可以分給其他人。

  但當她精心挑選好慰問品,正准備去結賬時,還沒來得及走去排隊區,就先瞧見了站在櫃台前的高大背影。

  是紫原敦。

  可一反平日裡散漫的模樣,似乎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他耷拉著腦袋,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即便如此,紫原敦在和店員小姐說話的時候,還是自覺地彎下腰來。

  與同齡人相比,那具格外挺拔修長、本該極具壓迫感的身軀,卻在這種時候,表現得如此乖巧,流露出與體格截然相反的純澈和孩子氣。

  讓人不由得便想多照顧幾分。

  黑子靜也下意識停住步伐,躲到櫃台後面,又仔細豎起耳朵,做好了如果是店員小姐壞的話,就隨時衝上去保護紫原君的准備。

  她很擅長吵架的!

  ……應該吧!

  反正肯定比紫原君靠譜。

  可在黑子靜也正義的監督目光下,店員小姐卻露出了歉意的表情,再次柔聲向紫原敦道歉。

  「真的十分抱歉,我們的聯名款彩虹夾心軟糖,都是每天限量出售的。如果架子上沒有了,那就是已經售罄了。」

  見紫原敦低落的樣子,被少年的可愛反差萌擊中,又是熟客,店員小姐忍不住把聲音放得更加柔和,甚至打算小小的幫個忙,半是勸哄地商量。

  「明天可以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明天我盡量幫你留一份好嗎?」

  卻不知為何,這句話好像反倒讓對方更難過了。

  紫原敦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就拖著步子默默往門外走。

  那個背影簡直自帶凄風苦雨的氛圍,仿佛已經將小熊渾身都打得濕透,看起來很冷的樣子,是絕對會生病的那種冷。

  黑子靜也瞳孔地震。

  她下意識看了眼懷裡還未拆封的彩虹夾心軟糖,開始思考,這個東西到底得有多好吃,才能讓紫原君這麼魂不守舍。

  她決定,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嘗嘗看。

  於是,紫原敦還沒走遠,就忽然覺得外套的後擺,好像被什麼輕輕地扯了一下。

  他低頭去看。

  才堪堪到自己胸口的黑子靜也,踮起了腳尖,正努力把那支漂亮的彩虹夾心軟糖舉起來,舉給他看。

  「紫原君快來幫幫忙!這個實在太大了,我一個人肯定吃不完。不能浪費的。所以,可以麻煩你幫我消滅一點嗎?」

  黑子靜也眉眼彎彎地求助。

  二人就近坐在了便利店旁邊的台階上。

  給目前還四肢健在的吉祥物造型拍照留念後,黑子靜也拆開包裝,小心翼翼地從邊角撕下一塊。

  先嘗嘗看跟她和哥哥顏色一致的藍色!

  好像是薄荷巧克力的味道。

  又仔細嚼了嚼,還是不太適應這種夾雜著甜味的清涼感,但也不能說是難吃,黑子靜也皺起臉,表情復雜。

  她側過臉,想咨詢紫原敦的意見。

  誰知剛抬起眼,還沒看清對方的臉,就先瞧見了啪嗒啪嗒往下掉、滴落在那只手背上的瑩潤水珠。

  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

  ……赤司君救命啊!怎麼辦!紫原君好像被薄荷巧克力的味道難吃哭了!

  黑子靜也腦袋都要停擺了。

  向來都是被別人哄的那一個,她實在不精通這門藝術,而且她也從來沒因為東西不好吃而哭過啊!這下連小黑和研磨給的答案都沒法抄了!

  手足無措地在旁邊呆站了一會兒,黑子靜也試圖努力一下。

  「那、那個……紫原君,你別哭呀?」

  「這個不好吃的話,我還買了別的零食!薯片你吃不吃?美味棒呢?巧克力?或者我知道有一家的草莓蛋糕超級好吃,我現在帶你去好不好?」

  可紫原敦依然很難過的樣子。

  不管說什麼都沒用,不知道還能怎麼辦,黑子靜也急得自己都快哭了。

  她最後還破罐子破摔地走了威脅路線。

  「紫原君不許光哭不說話!你到底為什麼不開心?理理我嘛!我可以幫你想辦法呀!但你要是再這樣的話,我也要哭了!」

  不讓紫原敦繼續沉浸在自己觸碰不到的世界裡,仗著坐與站形成的身高差,黑子靜也直接捧起他的臉,逼對方不得不看向自己。

  「我告訴你,我可會哭了,你贏不了我的!」

  把眼睛瞪得圓滾滾的,她超凶。

  大概是被她的氣勢給震懾到,紫原敦眨了眨眼睛,那對盈著水光的眼中,也終於映出了黑子靜也的存在。

  「……不是因為不好吃。」他說。

  因為對方說話的聲音,帶著很重的、剛剛哭過的鼻音,導致黑子靜也一下子沒聽清,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紫原敦抿了抿唇,眉眼仍含著幾分濕漉漉的委屈。

  猶豫地看了黑子靜也一會兒,像是在做判斷,直到審核通過後,他才從錢包裡翻出一張合影,拿給對方看。

  照片顯然已經有了些年份,微微泛著舊色,但邊角卻沒有被折過磨損的痕跡,想來是得益於主人的十分愛惜。

  黑子靜也的視線自然聚焦在照片中央:留著紫色半長發的男孩子,以及被高高舉起、吐出舌頭笑得憨態可掬的黃色柴犬。

  紫原敦說它叫布丁,因為毛發像布丁上面的那一層焦糖色。

  然後他悶悶地說:「布丁要走了。」

  「走了」這兩個字,就很微妙。

  理解成最糟糕的那種意思,黑子靜也一愣,開始緊急搜腸刮肚地思考,該怎麼組織措辭,才能稍微安慰道對方一點。

  「……布丁是紫原君養的小狗嗎?真可愛啊。」

  她遲疑著,艱難地開了口。

  結果紫原敦卻搖了搖頭:「布丁是老家鄰居的小狗,不過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

  他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東京,是小學四年級開學之後,才隨著父母一起,轉學到這邊的。

  直到現在,每年放假的時候,他們一家也都會回到那邊,呆上一段時間。

  紫原敦低下頭,輕輕地用指尖碰了碰照片上的柴犬,神情悶悶的,與其說是解釋,倒不如稱為沮喪的自言自語。

  「媽媽昨天跟祖母打電話,說鄰居明天就要搬走,搬去很遠的地方……所以,布丁也要走了。見不到了。」

  他想今天趕回去見布丁。

  爸爸媽媽倒是同意了,可他們都要工作,沒空陪他一起去。

  而且,他跟藤野教練請假的時候,對方也眉頭緊鎖地,斷然拒絕了他的申請,認為這並不是一個構成合理條件的理由。

  赤仔倒是說,可以想辦法幫他批假,但前提是,他必須得找到合適的人陪同。

  因為紫原敦是個路痴,又再加上,他本來就對東京不太熟悉,更不要說是那個巨大又復雜的公共交通系統了。

  對他而言,半途迷路是個極大概率事件,會涉及到人身安全問題。

  而赤司征十郎,因為今天有一個實在無法脫身的多方會議,沒辦法陪同他一起。

  大概,除了他自己和赤仔之外,所有人都覺得,「去見布丁最後一面」這件事,好像並沒有那麼重要。

  紫原敦低下頭,有些茫然地看著照片上的布丁。

  黑子靜也也總算弄清楚了眼淚的真相。

  陪紫原敦一起發會兒呆,她想了想,很認真地問。

  「紫原君認為布丁很重要,對吧?就算會被藤野教練訓斥,就算回頭要加倍補上今天的訓練量,也覺得是值得嗎?」

  紫原敦不喜歡挨罵,也不喜歡訓練得很累。

  但他點了點頭。

  於是,黑子靜也彎起眼睛,拿起自己的手機。

  從通訊錄裡翻出赤司征十郎的聯絡方式,她熟練地編寫完一條短訊,點擊發送。

  緊接著,又輸入哥哥的手機號,又發了第二封信息過去。

  然後干脆利落地按下關機鍵,以防後續的狂.轟.濫.炸。

  「——好啦。我已經跟赤司君說了,今天我請假。至於紫原君,我是負責你們的特別助理教練,你的請假申請,我現在批准了!」

  至少理論上,助理教練是有這個權限沒錯。

  心虛了一瞬,黑子靜也選擇性暫時忘掉,自己這樣先斬後奏,甚至直接關機,根本不給藤野教練反對機會的行為,必然會導致的種種代價。

  挨罵的事,就讓明天的她再去煩惱吧!

  因為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黑子靜也站起來,理所當然地衝紫原敦伸出手:「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但紫原敦並沒有回應這個邀請。

  他坐在原地,安靜地看著黑子靜也,神情中流露出明顯的不解。

  黑子靜也卻不再等他,而是一邊回憶剛才查到的車次信息,一邊拽著對方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

  「紫原君,我們的速度得快一點啦!去紫原君老家的大巴,最近的一班,二十分鐘以後就要出發了,再下一班的話,就得多等一個小時呢!」

  「……啊!對了!還要跟家裡打個電話,說我們晚上不回家吃了。」

  黑子靜也保守估計了一下,算上往返的路程,應該晚上六七點左右,能回到東京這邊來吧。

  雖然的確有點麻煩,但至少對紫原君來說,布丁並不只是一只「鄰居家的小狗」而已。

  明天的太陽照樣會升起,只要有心,什麼時候可以繼續訓練。

  而遺憾卻是一輩子的事情。

  所以,怎麼可以不去呢?

  把手伸到仍然面露茫然的紫原敦面前,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耐心地、笑眯眯地,再一次向對方承諾。

  「走啦紫原君。我帶你去見布丁。」

  在紫原敦真正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握住了那只手。

  小小的,很軟,像是那種一口一個的迷你糖果,只要稍微再用力一點,就可以輕易捏爆,流出各種味道的甜蜜夾心。

  但紫原敦現在不希望它壞掉了。

  於是方向感不好的他,小心翼翼地反握住那只手,亦步亦趨,只管追逐著這個背影繼續向前。

  *** ***

  【這樣就不會迷路了。】


第42章

  雖然從來都沒有去過紫原敦的老家那邊,但黑子靜也一點也不心虛,只拿著一個名字,就在路上隨機捕捉幸運的好心人,幫她指路怎麼去車站。

  反正有自帶壓迫感、比很多成年人都還要高大的紫原君跟著,一般也沒人想不開,會主動來招惹他們。

  更何況,這個世界還有一種名為「導航」的人類智慧結晶。

  因為藤野教練就算再生氣,也有正事要忙,頂多就在剛知道二人擅自翹掉訓練的時候,會考慮打個電話過來,把他們訓上一頓。

  只要關機,發現兩個人的電話都打不通,估計藤野教練連第三次都懶得嘗試,會直接把這筆錯誤記在賬上,等回頭有空了再來清算。

  他可是很忙的,沒空為不聽話的叛逆小鬼專門停下來浪費時間。

  所以,黑子靜也憑借豐富的闖禍經驗,大概估了個時間,在躲過第一批潛在的追責電話之後,就把手機重新開機,一路跟著導航走。

  開機的瞬間,一連串的彈窗就跳了出來,叮叮當當地塞滿了屏幕。

  果然只有一通未接來電,來自藤野教練的。

  鮮紅的系統字體,在這時候就顯得格外觸目驚心,黑子靜也默默劃掉這道提醒,假裝自己沒有看到。

  剩下的,就是來自哥哥和五月他們LINE上的聊天消息了。

  二人倒是沒有責怪她,都在提醒她注意安全。

  黑子哲也還特意強調了,要照顧好紫原敦——既然是她決定帶對方去的,那就要承擔起責任,再把人安全地帶回來才行。

  看到這裡,黑子靜也仰起頭,瞅了瞅旁邊正在一起等車的紫原敦。

  很快就注意到了這道目光,紫原敦歪了歪腦袋,低著頭看她,像是在詢問「怎麼了嗎?」的意思。

  看起來很乖,也的確很好騙的樣子。

  於是,黑子靜也又警覺地重新向對方伸出手。

  之前由於已經到了車站,感覺不用再擔心會被人群擠散,兩只手比較方便刷手機,她就松開了紫原敦。

  但果然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因為紫原君好像是赤司君親自認證過的路痴!

  「到我們回來之前,紫原君都絕對不可以再松開哦?要一直一直跟著我,不許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黑子靜也一臉嚴肅地強調,根本忘記了,剛才就是她本人要求松開的手。

  不過,紫原敦倒是沒有反駁這一點。

  他好好地,重新握住了那只手。

  黑子靜也滿意點頭,然後單手握住手機,動作笨拙地,繼續編輯消息給哥哥。

  【不用擔心,紫原君很聽話的!比我聽話多啦!很好帶。】

  正在訓練中的黑子哲也,並沒有來得及看到這一條,不知道是該誇她很有自知之明,還是冒出「原來你自己也清楚啊!」的好氣又好笑的留言。

  黑子靜也繼續往下劃拉屏幕。

  卻唯獨,嚴格來說,應該是第一個收到消息的赤司征十郎,沒有向她發送任何短訊。

  而且,按照藤野教練的未接來電時間推算,他應該是在部活正式開始後,才得知了這件事。

  比黑子靜也給赤司征十郎發消息的時間,要明顯遲一些。

  這算是另一種默許和縱容嗎?

  黑子靜也不確定,但無論如何,她都順順利利地,帶著紫原敦坐上了最近班次的大巴,前往布丁所在的地方。

  好在,雖然紫原敦在東京是個路痴,但在生活了多年的老家,還是十分靠譜的。

  他像是從鋼筋鐵骨的大都市,終於回到森林懷抱的小……呃,大動物?

  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一些,不再像平日那樣,習慣慢吞吞地拖著步子走路。

  這次換紫原敦走在前面。

  一邊走,他還會順便介紹沿路的建築,但大多是「這家的團子好吃」、「這家的巧克力泡芙好吃」之類的解說詞。

  感覺是主要以美食為坐標,構建出來的限定版方向感。

  趁店家沒打烊,黑子靜也都挑著買了一點,一部分打算帶回去當伴手禮,一部分則是等下,要作為禮物,送給紫原君的鄰居。

  畢竟他們是沒打任何招呼的突然拜訪,這點禮節還是要遵守的。

  當然,東西都由紫原君來拎!

  而等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太陽也已經西沉。

  當紫原敦叩門,過來開門的鄰居婆婆都嚇了一跳,連忙讓他們快進屋,別著涼了。

  屋內的確都收拾一空,擺滿了打包好的紙箱,只等明天雇好的搬家司機過來,就能利落地離開。

  黑子靜也也總算見到了這個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

  ——紫原敦才剛進客廳沒多久,焦糖色的柴犬,就快得像一道殘影,徑直撲到好朋友的身上。

  瘋狂搖晃的尾巴打在地面上,像螺旋槳一樣,持續發出碰碰的響聲。

  看得出來是真的超級開心。

  紫原敦順勢坐在地上。

  這很合理,但黑子靜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也會被連帶著撲倒。

  她看了看紫原敦撫摸布丁腦袋的左手,又低下頭,看了看依然握住自己、導致她被連帶撲倒的右手,陷入沉思。

  在黑子靜也試圖抽出那只手的時候,紫原敦立刻停下和布丁的互動,警覺地看了過來。

  突然沒有了摸摸的布丁,雖然不清楚是什麼情況,但也馬上用行動聲援自己的人類朋友,一起扭頭看向同一個方向。

  黑子靜也:?!

  在這樣的目光凝視下,總有種仿佛犯了錯誤的心虛感覺,她遲疑地眨了眨眼睛,再三確認自己應該力氣沒有大到,能弄痛紫原君的地步。

  「……紫原君,不松開嗎?跟布丁一起玩的話,兩只手,會比較方便吧?」

  紫原敦立刻糾正:「之前是靜仔說,絕對不能松開的。」

  他語氣認真,還帶著一點「你怎麼又忘記了」的,非常正義,且占據道德高地的氣勢。

  布丁繼續無條件支持他:「汪!」

  黑子靜也竟無言以對。

  只能再次修正約定,改為「出了門再絕對不能松手」之後,她重新獲得雙手的自由,也加入到rua布丁的隊伍裡。

  布丁是一只很親人的小狗。

  也可能是有紫原敦在旁邊的緣故,就算是和黑子靜也是初次見面,也會搖搖尾巴,熱情地湊過來,送上小狗毛絨絨又濕漉漉的友善。

  總之rua了個爽。

  因為還要趕下一趟回東京的大巴,黑子靜也看著時間,不得不提醒紫原敦,他們該走了。

  布丁一直追出了大門,還是非常高興的樣子。

  小狗不知道這代表了更長久的「離別」,小狗只知道,今天又見到了喜歡的人類朋友,所以很開心。

  紫原敦又彎下腰來,摸摸布丁的頭,再一次說了「再見」。

  哪怕小狗聽不懂。

  鄰居婆婆卻忽然走回屋內,拿了台款式很老的攝像機出來,問他們要不要和布丁合影,她可以回頭把照片洗好,再郵寄寄給他們。

  黑子靜也原本打算自覺往後退一步,卻因為緊密相連的指尖,而沒能抽身。

  她愣了一下。

  紫原敦卻沒有看她,只是拍拍布丁,示意它到兩個人的中間坐好,然後理所當然地向鄰居婆婆揮手。

  鄰居婆婆便笑眯眯地端起攝像機。

  但黑子靜也並不是那種會乖乖聽話的好孩子。

  偷偷戳了一下布丁的耳朵,她用從紫原君那裡學到的手勢,給布丁下達了指令,然後在鄰居婆婆倒數計時的時候,迅速側過身,為布丁留足發揮的空間。

  紫原敦再次被撲倒。

  忠誠完成了指令的布丁,驕傲地在人類朋友懷裡狂甩尾巴,而早有預謀的黑子靜也,這一次並沒有被連帶著倒下。

  轉到紫原敦身後,她眉眼彎彎地,衝鏡頭比劃了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笑容。

  輕微的「哢嚓」一聲後,這一幕用另一種方式定格永存。

  拜托鄰居婆婆把照片洗兩張,都寄到紫原家就好,他們再沒有逗留的理由,匆匆往車站那邊趕去。

  但不幸的是,因為在鄰居婆婆那裡耽誤了太長時間,等他們跑到車站的時候,大巴剛剛好駛出了車站大門。

  兩個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巴的背影,晃悠悠地跑出視線範圍外。

  而下一班車次,要在一個小時以後才出發。

  這下,肯定要比預估時間晚到家,黑子靜也連忙拿出手機,要跟哥哥報備。

  結果剛把信息發出去,屏幕就突然一黑。

  ……沒電了?!

  黑子靜也瞳孔地震。

  ——由於怕不小心走錯路,她一直都開著地圖導航,電量消耗比想像中還要大,放學時電量就不足一半的手機,終於徹底沒電了!

  剛才一直在跟布丁玩,太上頭了,所以就忽略了手機電量的問題……可是誰家好人有小狗rua的時候,還會記得看手機啊!

  明明本來是打算讓鄰居婆婆幫忙充一下電的!

  黑子靜也連忙又去查看紫原敦的手機。

  好消息:還有電。

  壞消息:只剩12%。

  緊急讓紫原君也給家裡打個招呼後,她趕緊把二人唯一能依靠的手機,打成低電量的省電模式,然後虔誠地放進口袋裡,連時間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紫原敦卻完全沒有這種緊張意識。

  仿佛只要好好牽住了對方的手,就一點都不害怕會迷路的樣子——即便黑子靜也本人並沒有這種自信。

  他只是眺望著遠處逐漸變得黯淡的夕陽,自顧自地思考,又忽然小聲道:「秋田,好像好遠啊。」

  據鄰居婆婆介紹,他們是打算搬去秋田縣,跟子孫和兒女一起生活。

  黑子靜也倒不這樣認為。

  「也還好吧?如果做新干線的話,離東京也就四個小時。要是坐飛機就更快了!反正都是在國內,再遠能遠到哪裡去呢。」

  「秋田縣很好呀。我之前看雜志,說秋田縣的東西很好吃,有好多好多溫泉,森林也很漂亮,還能看雪景!跟東京完全不一樣。」

  「而且,還有古川婆婆和布丁在。」

  掰著手指數了一下秋田縣的優點,她看向紫原敦,認真地點頭予以肯定。

  「感覺以後有機會的話,去秋田那邊度假旅游也不錯!」

  ——所以今天,也並不一定就是那樣令人難過的「最後一面」。

  不過,在談及更遙遠的「未來」之前,他們還是先要順順利利地回家才行!

  好不容易把大巴盼來了,黑子靜也連忙拉著紫原敦上車。

  他們是這趟車次唯二的客人。

  ………………

  …………

  ……

  總之姑且是平安抵達了東京站。

  時間也推延到了快八點。

  本來這裡是可以坐公交車的,但黑子靜也查了一下導航,下一趟公交車要等40分鐘,坐車還要半個多小時。

  而步行的話,50分鐘左右就能到。

  她寧願選擇走路。

  謝天謝地,紫原君的手機堅強地撐住了電量,現在還有9%的電量。

  黑子靜也不敢再一直開著導航了,迅速把路線截圖下來,保存到相冊裡,她繼續帶著紫原敦前進。

  反正也就這一段路不太熟,等到了下下個街區,她找到熟悉的建築物了,就不用再靠導航了。

  到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導航的算法又很不體貼,一心只給用戶計算最短路徑,經常有熱熱鬧鬧的大路不走,非要鑽到僻靜的小巷裡,走捷徑。

  今晚的夜風還特別大,總是把路邊的樹葉吹得沙沙作響,渲染出很陰森的氛圍。

  這種時候,紫原君就非常給人安全感了。

  忽然覺得自己要求牽手的約定,簡直是太有先見之明了,黑子靜也悄悄往對方那邊挪了一步,然後忍不住又挪了一步。

  紫原敦倒是完全沒有表現出不適。

  感覺像那種,就算看非常可怕的恐怖片,也會懶洋洋的、沒什麼表情,然後吐槽畫面哪裡出了BUG的人。

  稍微沒有那麼害怕了,黑子靜也埋頭帶路。

  雖然講不清楚他們具體在那裡,但的確看周圍景物有幾分眼熟,應該沒有走錯,她終於松了口氣,感覺勝利在望。

  然而這口氣還是松早了。

  因為下雨了。

  狂風暴雨。

  而且,他們沒帶傘。

  本就已經暗下來的夜空,再被厚重的烏雲一遮,徹底變成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稠墨汁,黑壓壓著鋪蓋天地,連往日能照亮夜空的霓虹燈光都被其鎮壓。

  二人又剛巧走到一段僻靜的工業區。

  過了下班時間,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個營業中的便利店都找不到,只剩下道邊幾盞昏暗的路燈,在風雨中掙扎。

  手機也徹底沒電了,沒辦法打電話給家裡求助。

  為了避雨,他們只能就近躲到一個兒童滑滑梯的下面,至少聊勝於無。

  但兩個人都已經被驟雨打了個濕透。

  專門為兒童設計的滑滑梯,規格又偏小,頂部就那麼一平方米左右的鐵皮,小小的一點地方,堪堪才夠紫原敦縮手縮腳地藏起來。

  黑子靜也還在思考該怎麼辦的時候,紫原敦卻毫不猶豫地把她拎起來。

  屈起膝蓋,兩只腳分開坐下,他蜷縮著,像抱洋娃娃一樣的姿勢,硬是擠出了多容納一個人的空間。

  紫原敦還從背包裡,翻出了原本要在部活用的隊服外套。

  這裡就不得不誇獎一下帝光了,不愧是超有錢的私立學院,連學生統一配置的書包,用的都是質量很好的防水布料。

  外套並沒有濕掉。

  因為高度限制,他連背都挺不直,紫原敦只能多花了很多時間,笨拙地把外套展開,先披到自己身上。

  然後他再圈住靜仔,就能兩個人共用一件外套了。

  身高差的緣故,黑子靜也甚至只有半個腦袋露在外面,都看不見更遠處的東西。

  夜風被紫原敦擋住了大半。

  可即便如此,濕透的衣服還是會催生寒意,她下意識將雙手在手臂上摩擦,卻只覺得觸.手更加冰涼涼的。

  ……啊,完蛋了。這次絕對會發燒的。

  黑子靜也對自己的菜雞體質也很有自知之明,一邊往指尖呵氣,一邊提前規劃回頭要怎麼誠懇認錯。

  雖然她倒是沒有怎麼後悔。

  畢竟下雨總不能賴她吧!她這次都沒迷路了!天氣預報可沒說過今天會下雨,要怪也是怪天氣預報不好!

  她頂多承擔25%……算了,50%的責任吧。

  黑子靜也只是有點發愁,要是紫原君也發燒了怎麼辦。

  應該不至於吧?不是說,笨蛋不容易感冒和發燒的嗎?巧克力君之前淋雨的時候,就沒生病。

  注意力開始無法集中,身體也因為涼意,在不受控地微微發抖。

  像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紫原敦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角,沒有說話,只是愈發把人圈緊了一點,仿佛試圖把自己也不多的溫度分享給她。

  似乎是把這場雨,怪罪到自己頭上了。

  黑子靜也被拉回神。

  想通過聊天來緩和氛圍,她強打起精神,想到的第一個話題,就是紫原君也很感興趣的食物。

  「說起來,已經過了晚餐時間呢。不知道今天媽媽做了什麼好吃的?我突然有點想吃鰻魚飯了!要那種烤得焦焦的皮,然後拌很多很多醬汁,把每一粒米飯都裹上蒲燒醬……」

  「對了,紫原君知道學校附近有家超級好吃的鰻魚飯店嗎?我覺得是東京排名第一的!回頭我把地址給你,紫原君下次可以試試看!」

  紫原敦卻只是悶悶地點了點頭,不像是聽進去了的樣子。

  黑子靜也決定換一個思路。

  艱難地,在紫原君的懷裡轉了個方向,她面朝對方,努力伸長手,帶著安撫的意味,拍了拍超沮喪的小熊腦袋。

  「不要害怕哦,紫原君。這麼晚了,我們都還沒到家,又下了這麼大的雨,肯定會有人來找我們的。而且之前發短訊的時候,我也跟家裡人報備了路線。」

  「哼哼,要不要來打賭?我覺得,肯定會是哥哥第一個找過來!因為從小到大,只要我們一起玩捉迷藏,我就沒贏過一次呢。」

  「他絕對、絕對能找到我們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黑子靜也倒是比承諾自己不會迷路的態度,還要更加堅定和有信心。

  紫原敦不太懂她哪裡來的自信。

  畢竟,就算報備過路線,也頂多只是說,二人會先從車站出發,回到帝光,然後再分別按照熟悉的道路,各自回家。

  黑子靜也是剛才現查的導航,更不可能預蔔先知,把具體走哪一條路都說給黑子哲也聽。

  沒有把這句話當真,紫原敦開始思考,要不要等雨再小一點,就直接冒雨跑出這個工業區。

  他們人在東京,又不是在地廣人稀的鄉下,只要跑到繁華地段,不管是找人借手機,還是去便利店打電話,都可以迅速解決問題。

  靜仔要是跑不動的話,他抱著她一起跑就行了。

  反正靜仔輕飄飄的,比當初搬家時候的那些大箱子要輕多了,不會妨礙到他的。

  覺得這個想法,要比繼續在原地等雨停,或者等人來找他們要更靠譜,紫原敦打好主意,決定跟靜仔商量,讓她挑一個看起來比較順眼的方向,他直接抱著她跑一段路試試看。

  但兩個人都不幸高估了一件事情。

  這些年一直都被飼養員嚴防死守,照顧得很好,幾乎沒什麼機會生病的黑子靜也,事實上,身體素質要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更沒用一點。

  當紫原敦低下頭,想跟黑子靜也溝通的時候,卻發現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語速越來越慢,最後索性頭一歪,在不知不覺中,就靠著自己睡著了。

  身體一直很好的他,反應慢了半拍,才想到要去摸對方的額頭。

  ——是燙的。

  黑子靜也發燒了。


第43章

  黑子靜也醒來時,人還燒得有點迷迷糊糊的。

  睜開眼睛,她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裡並不是那個兒童滑滑梯的底部空間,而是她的臥室。

  身下柔軟的、屬於蓬松被褥的觸感,也佐證了這一事實。

  只是腦袋暈乎乎的,又熱又渴,好像嗓子裡正在開一個篝火派對,有種煙熏火燎的感覺,身體也軟得使不上力氣。

  讓黑子靜也確認,自己果然是發燒了。

  倒是不怎麼意外這個結果,她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反而是擔心起,和自己一起逃訓練、一起rua布丁、一起淋雨的另一位同伙。

  ……現在是幾點?紫原君呢?也平安到家了嗎?有沒有著涼生病呢?

  既然是她主動提出要帶對方去那麼遠的地方,那無論如何,至少也要保證,再把人平平安安地帶回來才行。

  雖然感覺,連之前不小心睡著的自己都能回家躺著了,紫原君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大問題,但以防萬一,還是確認一下才比較安心。

  努力翻了個身,黑子靜也想試試看,手機會不會擺在床頭櫃上——她一般都是放在這個地方的。

  可黑子靜也才剛蠕動了一下,就被嚇得不敢再亂晃了。

  她這才注意到,原來有一個天藍色的腦袋,就趴在自己的手邊。

  大概是不放心還沒完全退燒的妹妹一個人待著,黑子哲也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休息,而是留下來守夜了。

  床頭的小夜燈開到最低亮度,他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困了就趴著眯一會兒,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也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而此時,已經守了半夜的黑子哲也,正好剛睡著沒多久。

  他將手臂交疊著,像是簡易的枕頭一樣,墊在側臉下面,眼睫時不時便會突然顫動一下,似乎睡得並不沉。

  黑子靜也甚至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立刻放棄了之前的打算,選擇相信紫原君位列一軍正選的超強身體素質,她又乖乖地躺回原位。

  只是才剛醒,雖然覺得身體很疲憊,精神卻意外得亢奮,一時半會兒根本睡不著。

  數羊也不起作用,黑子靜也重新睜開眼睛,在數完天花板一共有多少顆星星圖案之後,百無聊賴,只能盯著視線範圍內僅剩的哥哥看。

  其實跟照鏡子也差不多。

  尤其是當黑子哲也睡著後,斂去了二人截然不同的神情。

  從小,他們兄妹便共用一張極為相似的臉,不管是發色、圓滾滾的眼睛、還是其他五官輪廓,幾乎都是能重疊上的。

  再加上年紀還小,二次發育尚未成熟,男女之間性別差異導致的不同生理特征,目前也暫時還沒有冒出苗頭。

  在很小的時候,黑子靜也還曾經慫恿哥哥陪自己一起留妹妹頭,然後兩個人故意穿一樣的衣服,讓其他人來猜誰是誰。

  雖然騙不過小黑和研磨他們,但是能完美騙過學校裡的老師!

  黑子哲也甚至有一次,以「黑子靜也」的名義,幫忙應付了老師的隨機抽查,也都天衣無縫地演過去了。

  這大概就是雙胞胎獨有的魔法。

  所以,就算媽媽偶爾會有點擔心,覺得靜也長得太像哥哥,漸漸褪去嬰兒肥之後的五官,也剝落了原本幼圓的輪廓,多了些鋒芒和凌厲感,不太符合大眾對女孩子的甜美可愛印像。

  但黑子靜也依然很喜歡自己的長相!

  或者說,長相只是結果之一,並不重要,她只是更喜歡這種,和哥哥親密無間、緊密相連的感覺。

  就算不說話,也可以明白對方的意思;即便面臨大危機,也會相信對方一定就在身後,所以從來不會害怕。

  好像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無所不能的感覺。

  一份快樂也會變成兩個人的快樂。

  可代價就是,如果一個人生病或者難過,也會變成兩人份的擔心和不開心。

  唯獨在這個時候,黑子靜也會稍微有一點點懊悔,要是當初帶了傘,或者有讓古川婆婆幫忙給手機充電就好了。

  但主要責任還是在天氣預報!

  在心裡狠狠毆打了天氣預報的電視圖標,天氣預報知沒知錯不好說,她倒是先渴了。

  發燒就是這點討厭。

  不像外部傷口帶來的單純的疼痛,發燒就像是把人架在了鍋裡,小火慢蒸,反正哪哪都不舒服,不劇烈,卻持久綿長,更加難以忍耐。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再不喝點水,就要被蒸熟了。

  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哥哥,她沒叫人,只是慢慢地撐起身體,想要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拿到床頭櫃上的水杯。

  黑子哲也向來細心,自然早就把可能用到的東西,都准備好,擺在了伸手可及的地方。

  ——還差一點點!

  指尖都用力到發顫,黑子靜也努力伸長手,想要勾到水杯的杯把。

  下一秒,水杯卻騰空而起。

  「……既然醒了,就第一時間把我叫醒啊。」

  聲音還裹挾著初醒時的惺忪和低啞,一貫情緒穩定的黑子哲也,大概人也沒完全清醒,難得不那麼沉穩,而是用上了帶一點抱怨的柔軟語氣。

  視線掃過阿靜略微發白起皮的嘴,他一只手拿著水杯,另一只手則捋起妹妹額前的碎發,低頭貼上對方的額角,簡單測一下溫度。

  比他睡前要低一些,應該是在降溫了。

  稍稍松了口氣,黑子哲也把人半扶起來,又在腰後多墊了一個枕頭,才把水杯遞到阿靜跟前。

  也是托面前這個人的福,他很有照顧病人的經驗,水杯裡提前就插好了吸管。

  所以黑子靜也不需要費力仰頭,就能很輕松地喝到水。

  耐心等她喝完,黑子哲也重新拿體溫計給她測溫,問她還有哪裡不舒服。

  嗓子疼,不想說話,黑子靜也就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指了指腦袋,露出很乖的表情。

  倒是比之前睡著的樣子,看著更可憐了。

  見哥哥已經醒了,黑子靜也索性又抬手指向窗外,詢問自己睡著之後的事情。

  一秒讀懂了她的意思,黑子哲也先拿藥讓她吃下去,然後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把來龍去脈說給她聽。

  跟黑子靜也當時的猜測差不多。

  發現她遲遲沒回家,而且紫原敦的手機也打不通之後,黑子哲也立刻就聯絡了作為副隊長,同時也是兩家之間聯絡人的赤司征十郎,想確認紫原敦是否到家。

  答案當然也是否定的。

  因為阿靜之前在短信裡說過,手機快沒電的事,東京又突然下起了暴雨,黑子哲也便猜二人是被雨困在了半路上。

  問題在於,他們到底走的是哪條路。

  當時,是赤司征十郎結合短訊的內容,按照地圖,大致規劃了幾條可能性比較大的路徑,讓大家可以沿路找一下人看看。

  黑子哲也自然也在其中。

  他選了途徑工業區的那一段路。

  「……不過,應該不算是我找到的吧?」

  黑子哲也沒有冒領這份功勞。

  雖然那個時候,他已經快要走到了那片工業區附近,但准確地說,是紫原敦先一步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

  當時,工業區的路燈並不算多,再加上這場驟雨下得格外急,哪怕披著雨衣又撐了傘,能見度還是很差。

  黑子哲也說不清是什麼原理,只是和小時候和阿靜玩捉迷藏一樣,憑直覺往這邊走。

  他一邊打著手電筒前進,一邊與雨聲抗爭,大聲喊著二人的名字。

  當路過一個岔口時,黑子哲也忽然看見了一團模糊的陰影,沒有打傘也沒穿雨衣,就這樣匆匆從小道盡頭一路跑過來。

  高大的身形和眼熟的帝光學生制服,讓他一眼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是紫原君!

  和阿靜一起離開的紫原君!

  黑子哲也呼吸一窒,下意識加快步伐,全力向那邊迎過去。

  以防萬一,他出發之前,還在背包裡放了兩把傘、兩件雨衣和兩條大毛巾。

  見紫原敦整個人都被雨淋得濕透,黑子哲也果斷打開了第二把傘,想要幫對方撐起來。

  卻不防紫原敦在靠近後,第一件事,卻是把懷裡的東西往他這邊(或者說往傘下)一塞。

  然後,紫原敦也沒接過傘,立刻就又向他伸出手,要借用手機。

  由於對方的表情很嚴肅,態度是平日難得一見的堅定,黑子哲也下意識就交出了手機。

  等他手忙腳亂地扶穩「交接物品」,才看清楚,那其實是被隊服外套裹得嚴嚴實實,臉頰發燒泛紅、已經睡著的阿靜。

  而當黑子哲也再抬起頭時,紫原敦已經做完了說明。

  大雨未經遮擋,劈裡啪啦地落在他身上,失去外套庇護的單薄制服,幾乎沒有什麼保暖的功效。

  紫原敦低頭,把手機遞給黑子哲也。

  雨水便沿著他濕漉漉的發,又順著他的動作,滴落到黑子哲也的手背上。

  「赤仔問,這裡是哪裡。不用去診所,他已經提前聯絡好了私人醫生,等下直接過來接我們。」

  不再懶洋洋地拖長語調,紫原敦言簡意賅地總結完,便順手接過黑子哲也手中的傘,替三人一同撐好。

  這大概是他最不像「紫原敦」的瞬間了。

  可原本只是設計給一個人的傘面,並不能容納下嚴重超額的面積。

  紫原敦幾乎有大半肩膀,都被暴.露在雨下。

  因為手裡抱著阿靜,黑子哲也騰不出手,便示意紫原君自己從背包裡拿雨衣和傘。

  但對方並不在意。

  雨聲和雨簾,成為了喧嘩世界中最大的保護色。

  而在那個傘下空間的短暫時間裡,在赤司征十郎和其他人趕到之前,黑子哲也曾注意到,那個身材高大卻意外孩子氣的紫原君,低頭時,露出的、帶有一點點驕傲的表情。

  ……紫原君那個時候是在想什麼呢?

  黑子哲也不確定。

  但是現在,他好像又摸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頭緒。

  接過測好的體溫計,黑子哲也確認溫度的確是在往下降之後,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紫原君應該沒有生病。聽赤司君說,好像連感冒咳嗽都沒有。不過,還是讓他吃了點藥,作為預防。」

  知道阿靜是在擔心什麼,他簡單說完自己知道的信息,停頓了一下,又伸出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雖然,我不認為阿靜做錯了,但這次也的確給大家造成了困擾。不光是赤司君和紫原君的家人,青峰君、桃井同學、還有黑尾君和孤爪君,都來幫忙了。」

  「這次是教訓,下不為例。以後阿靜要更加注意,別再犯同樣的錯誤,讓大家擔心了。」

  「還有,等病好了,要好好跟大家道謝才行。」

  因為並不是錯誤的行為,所以不需要「道歉」,而是「道謝」。

  即便臉上是難掩的疲憊之色,可黑子哲也的目光依然平和而堅定,給予人更加安定的信賴感。

  黑子靜也覺得,剛剛喝下去的水,又要變成眼淚跑出來了。

  為了證明自己這次真的、真的接受教訓了,她用力猛猛點頭,還成功把自己本就混沌一團的腦袋,給晃得更暈了。

  剛剛睡醒的亢奮,直到塵埃落定的現在,終於被消耗殆盡。

  注意到阿靜開始有些睜不開眼了,黑子哲也便把剛才墊在腰後的枕頭抽走,讓她重新躺下。

  「困了就睡吧,沒事的,赤司君會幫我們請好假的……要聽故事嗎?」

  順手把自己之前守夜的時候,拿來打發時間看的書,又拿了過來,黑子哲也將其攤開在膝上。

  「是上次我和你說的那個作者的新作,用不一樣的視角去描述童話世界。我覺得還挺有趣的。阿靜應該會喜歡。」

  黑子靜也卻搖搖頭。

  她抓著哥哥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體溫太高的緣故,總覺得有些涼,就努力把對方往遠推,示意哥哥回房間睡覺。

  黑子哲也卻拒絕了。

  「我還不困。」

  堅持自己打算守夜的計劃,他索性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翻回第一頁,自顧自地開始讀書。

  平靜柔和的聲線,念的又是非常溫柔的故事,自帶催眠效果。

  黑子靜也本來就有點熬不住了,再這麼多聽幾句,沒多久,便不知不覺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直到她在語句之間,聽到了突兀的哈欠聲。

  掙扎著把眼睛撐開一條縫,黑子靜也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揪哥哥的袖子,想催他去睡覺。

  但回應她的,卻只是力道恰到好處的安撫。

  那雙手的主人,似乎沒有一絲半毫的妥協意願。

  於是,黑子靜也也不再做口舌之爭了。

  不知道哪裡爆發出來的力氣,她抱住哥哥的胳膊,也不推遠了,索性反方向操作,努力把半個人都拽到了床上。

  身份逆轉,黑子靜也反倒像是在哄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一只手拍著對方的背,不知道嘟囔著什麼,腦袋卻越來越低。

  直至埋進了少年人溫熱而柔軟的頸窩處,徹底進入夢鄉。

  書還拿在另一只手上,身體卻被人八爪魚似的抱住,黑子哲也進退不得,只能沒辦法地抿起唇角。

  現在輪到他頭疼了。

  小心翼翼地,在不驚動阿靜的前提下,把書重新放回了床頭櫃,黑子哲也又一點點將被子蓋回來,回擁住對方,額頭貼著額頭,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從小就是這樣,在獨立擁有各自的臥室之前,他們就一直是這樣相擁入眠的。

  如同兩塊拼圖,拼成嚴絲合縫的圓滿。

  在疲憊或是不安的夜晚,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氣息,就是黑暗中最好的安眠曲,令人心安。

  「……晚安,阿靜。」


第44章

  可等黑子靜也再醒來的時候,床邊的位置就換了人。

  甚至換成了兩個。

  「……小黑?和研磨?」

  看到了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幼馴染,黑子靜也迷迷糊糊的,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但夢裡的小黑,也會系著媽媽的小花圍裙,端過來一大鍋咕嚕咕嚕冒泡泡、而且味道還超級香的蟹肉粥嗎?

  這個夢感覺好好哦!希望腦袋爭氣一點,等她吃完了再醒!

  覺得在夢裡應該不會被燙到,黑子靜也聞著香氣,從堆疊的被子裡鑽出腦袋,想也不想地就伸出手,准備直接端著砂鍋吃。

  好在被黑尾鐵朗一個眼疾手快的閃避。

  而坐在旁邊看書的孤爪研磨,聽到這邊的動靜,也走過來,熟練地用兩只手扯了一下靜也的臉頰,動作裡透露出小小的懲罰意味。

  「我們不是夢。靜也是笨蛋。」

  臉頰被揉捏出很好欺負的形狀,但因為力道控制過,所以不至於會讓人感覺到疼痛,只是連求饒喊停的話,都不被允許說出口。

  又苦於沒有掙扎的力氣,黑子靜也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含糊聲音,向小黑求救。

  黑尾鐵朗假裝自己沒聽見。

  等研磨差不多收手了,他才出聲提醒靜也先去洗漱,然後過來吃午飯——現在這個時間,也只能這麼叫了。

  從哲也那裡得知,他們是昨晚後半夜才又睡下的,黑尾鐵朗見靜也睡得很沉,之前就沒特意喊她起來吃早飯。

  但總不能連午餐都一起跳過了。

  除了充足的休息時間之外,營養攝取對身體的恢復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

  人還懵著,黑子靜也就被塞進了衛生間。

  甚至因為搬家後,她懶得折騰,房間擺設都和搬家前差不多,小黑還熟門熟路地,替她翻出一套長袖長褲的毛絨家居服,讓她記得順便把睡裙換下來。

  洗漱完,又要重新測一次體溫。

  黑子靜也坐在椅子上,一邊等體溫計測好溫度,一邊光明正大地偷懶,任由小黑.幫忙梳頭。

  雖然自己是短發,但有兩個喜歡熬夜賴床的幼馴染在,黑尾鐵朗從小就肩負起,要監督他們起床的工作。

  不像研磨可以隨便把頭發梳順就好,女孩子又不能天天披頭散發的出門,他便自己琢磨著,慢慢點滿了女性審美能力和實操經驗。

  甚至當初,之所以能順利跟桃井五月混熟,也有一部分,是這些共同話題做引子的緣故。

  孤爪研磨就在旁邊看著,偶爾幫忙遞個梳子或者皮筋。

  至今都覺得這是一門很厲害的技能,他仿佛看見了小黑的腦袋上,還在不斷冒出「經驗值+1」的系統提示。

  倒是讓黑子靜也回憶起了小時候。

  早在小黑還沒有搬過來之前,她和哥哥就經常去研磨家,一待就是大半天。

  因為和大部分日本女性不一樣,他們的媽媽在結婚的時候,並沒有選擇壽退社(指女性因結婚而離職),依然堅持在職場上打拼。

  而生育後,面臨愈發困難的育兒問題,黑子媽媽一度考慮過辭職。

  但幸運的是,鄰居的孤爪阿姨,在這時候伸出了援手。

  說著「反正馬上就要去讀幼兒園了,兩家孩子的年紀差不多,帶幾個都是帶,剛好還能做個伴」之類的話,孤爪家向雙胞胎敞開了大門。

  兩家人結成了家庭聯盟,互相扶持著生活。

  比如平時,孤爪家承擔的責任更多一些,那假期的時候,便可以把研磨放在黑子家,夫妻兩個人去過二人世界。

  後來,缺少女主人的黑尾家,也加入了這個互助模式。

  等黑尾鐵朗再大一點,日漸可靠的兄長形像,獲得了家長們的一致認可,偶爾便會讓他負責照顧弟弟妹妹,給大人們放個假。

  反正黑子靜也去孤爪家和黑尾家的時候,跟回家也差不多。

  甚至他們在彼此的家裡,還會有自己專屬的一套碗筷用具,再留幾件備用的換洗衣服。

  幾個人晚上擠在研磨房間一起打游戲,不小心搞晚了,就干脆直接留宿的情況,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在搬家之後,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習慣了小黑和研磨出現在自己家裡,以至於黑子靜也直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好像哪裡不太對。

  而且今天還是需要上課的工作日!

  面對靜也慢半拍的震驚,黑尾鐵朗口吻輕快,也不影響他手上編辮子的動作。

  「請假了啊。老爸他們也都同意了。畢竟事出突然,黑子叔叔和黑子阿姨都要上班,不太好脫身。孤爪阿姨今天又已經預約好了,要去銀行辦業務。總不能讓哲也一個人照顧你。」

  「……嗯?為什麼做這麼驚訝的表情?原來不也都是這樣子嗎?」

  「偶爾缺勤一次,世界又不會毀滅。回頭跟同學借一下筆記,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就行。反正就算去了學校,估計也沒辦法專心,還不如過來看著你們倆。」

  完成編發的最後一步,黑尾鐵朗看著自己的傑作,不由滿意地點點頭,放靜也去吃蟹肉粥。

  三人都有份。

  據他說,哲也的那份已經單獨留好,因為對方是吃過早飯之後,才和他們交班去補覺的,就不用強行叫醒了。

  而說話間,孤爪研磨已經提前分裝好了三碗,然後自覺找了個地方,窩在床邊鋪著的毛毯上,鼓起臉,仔細地吹涼自己那碗。

  他有點貓舌頭,吃不得太燙的東西。

  怕靜也手沒力氣會拿不穩碗,黑尾鐵朗又把旁邊的小茶幾搬過來,讓她放在上面。

  知道幼馴染昨天已經吃足了苦頭,黑尾鐵朗也不忍心再抓著那件事,來說教一個還在發低燒、現在依然不舒服的病人。

  但他吃著吃著,還是忍不住要抱怨幾句。

  「我現在都有點好奇,帝光籃球部的那些精英,到底是什麼樣厲害的角色了……真好啊,關系真親近呢。怪不得最近周末約你和哲也,都約不出來了。」

  表情管理開始不太起作用了,黑尾鐵朗越說越酸,到後面直接面無表情地棒讀。

  孤爪研磨看了眼粥,都疑心小黑是不是往裡倒了醋。

  不過,他倒是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說起來,靜也,什麼時候對這種書感興趣了?」

  孤爪研磨拿起桌上略微泛舊的運動科學專業教材,也就是靜也醒來時,看到他站在書櫃旁邊翻看的那幾本。

  不像是幼馴染一貫的風格,又明晃晃地擺在桌子上,所以一進屋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這個微妙的違和細節。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

  她一直都沒有跟幼馴染說藤野教練的事。

  一開始,是覺得自己沒做好,不好意思跟他們抱怨,所以就咬牙保持沉默,鼓足勁要好好升級。

  拒絕了周末的邀請,也是把時間花去背書了。

  但現在的話,既然確認只是觀念不同導致的誤會,那好像也沒有要刻意不說的必要。

  鮮美可口的蟹肉粥也不急著吃了,黑子靜也驕傲叉腰,是時候讓幼馴染知道自己有多勤奮向上了!

  她竹筒倒豆子一樣,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一口氣講給小黑和研磨聽。

  可預想中的誇獎,卻遲遲沒有出現。

  等不到回應,黑子靜也又低下了高高揚起的、准備好接受表揚的腦袋,有些困惑的,看向一貫最捧場的小黑。

  ……難道是自己的暗示還不夠明顯嗎?

  她想了想,再次強調:「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哦?」

  可看著充滿期待地盯著自己的幼馴染,黑尾鐵朗張了張口,卻沒能立刻發出聲音。

  即便客觀來說,那位藤野教練的確有一千個、一萬個這樣做的理由,並不能完全說是過錯方。

  但情感上,他只想勸對方去看看眼科。

  天殺的帝光籃球部!沒品的東西!他們家小教練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懂不懂音駒、白鳥澤、梟谷三位總教練搶著要的含金量啊!

  但凡黑子叔叔沒有因為調動而突然搬家!

  想到這一句的時候,黑尾鐵朗在腦內的一通激.情.輸.出,卻卡頓了一下。

  他忽然安靜下來。

  或者說,潛意識裡,比起藤野教練的所作所為,他現在好像忍不住更在意……為什麼,靜也沒有跟他們說這件事。

  按照之前的相處模式,如果他們還在一個學校的話,估計靜也在被否認的當天,不,恐怕連放學都等不到,就會跑來找他傾訴吧。

  為什麼沒有給他發信息呢?

  明明在分開之後,他有特意給哲也、靜也還有桃井學妹,都設置了特別的提示音,平時也會注意經常檢查手機,看有沒有未讀的留言。

  明明只要靜也跟他說的話,他就一定會盡快去見她的。

  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改變了一貫以來的默契?

  讓黑尾鐵朗莫名想起,當初自己去勸說研磨接受搬家事實,研磨反問自己時,舉的本田的例子。

  本田是過去同樣住在附近的孩子。

  以前,他們偶爾會聚在一起打籃球。但在本田家搬走後,就漸漸地斷了聯系,不再來往,變成只剩下一個名字,以及些許模糊回憶的陌生人。

  研磨說,他不想成為一款被靜也通關的游戲。

  當時黑尾鐵朗承諾過,他們當然永遠都不會Game Over。

  可時到今日,這也是頭一回,黑尾鐵朗切身感受到,搬家之後,時間和距離的錯位,原來會帶來這樣強烈的失控感。

  只是一件細微到,大概都不值得被宣之於口的小事而已。

  卻觸動了他敏.感的內心。

  因為父母離異的緣故,黑尾鐵朗在很早之前,就經歷過相似的離別。

  就好像一直以為會在身邊、已經默認成為自己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東西,卻被風吹遠,只剩下一根線留在掌心,脆弱而纖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飛走。

  即便已經有所成長,但唯獨面對這樣的猜測時,黑尾鐵朗沒辦法像平時那樣,露出從容的、大人一般的戲謔腔調,假裝無事發生。

  ……對不起,他好像說不出誇獎的話。

  好在,黑尾鐵朗很擅長滿足幼馴染的期待,佯裝該收拾碗筷了,他摸摸靜也的頭,開始轉移話題,允許研磨打游戲給她看。

  而黑尾鐵朗離開後,便轉身去了隔壁的房間。

  本意只是找個地方平靜情緒罷了,卻沒有想到,按理說正在補覺休息的人,竟然醒著好好的。

  還在津津有味吃他的蟹肉粥。

  放下碗,黑子哲也正准備禮貌地道個謝,卻不防話還沒說出口,一串咳嗽先跳了出來。

  他下意識用手掩住嘴,盡量降低音量。

  黑尾鐵朗只剩無奈:「……中午的藥吃了嗎?我說啊,就算是雙胞胎,你們也沒必要連生病都要趕一起吧?」

  這才是他和研磨都請假過來的真正原因。

  總不能指望一個有點危險的准病人,拖著熬了大半夜的身體,去照顧另一個還在發低燒的病人吧?

  黑子哲也點點頭,又默默把口罩戴上。

  「吃過了。體溫也測過了,沒有發燒,目前只是有點咳嗽。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盡量不生病,黑尾君。」

  聽哲也還能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話,邏輯清晰,連敬語都加得一字不錯,黑尾鐵朗感覺他應該問題不大。

  不能打擾准病人休息,黑尾鐵朗順手收走床頭櫃上的碗筷,准備一起拿去廚房清洗。

  卻在離開前,黑子哲也忽然叫住他。

  「黑尾君,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嗎?如果不方便跟阿靜和孤爪君說的話,或許可以和我聊聊。」

  「畢竟,雖然年紀差了兩歲,不過我們都算是『哥哥』吧。請不必不好意思。」

  和孤爪研磨一樣,喜歡觀察人類的黑子哲也,同樣對情緒極為敏感。

  更何況是同自己一起長大的朋友。

  黑尾鐵朗也對哲也抱有同等的信賴。

  或者說,正是因為關系沒有那麼親密,帶著一點彼此默許的距離感,有些話才更好說出來。

  「……只是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大話。」

  視線向下,落在已經吃空的碗底,黑尾鐵朗避開了哲也的目光,只是輕聲承認自己的無措。

  「雖然理智很清楚,但我似乎,還是忍不住會害怕,和你們分開之後產生的距離。」

  ——對這段關系不自信的人,好像不知不覺中,竟然變成了他。

  黑子哲也:「誒?」

  很難得看到近些年一直以「兄長」身份自居、努力表現出可靠形像的黑尾君,露出這麼動搖、這麼缺少信心的一面。

  仿佛時間又被推回了初見時的記憶。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在黑尾鐵朗控訴的目光下,黑子哲也清了清嗓子,立刻收斂起笑意,並遵守約定,給了對方一個建議。

  「我倒是覺得,這次是黑尾君多慮了。如果真的很在意的話,要不要試試看,直接告訴阿靜呢?希望她以後能及時告訴你的事。」

  黑尾鐵朗仍在搖擺不定。

  心不在焉地洗完碗,又將廚房清理干淨,他回到二樓,正准備推開虛掩的門時,卻聽到屋內傳來了研磨的聲音。

  「——我才不想誇獎靜也。因為你拖到現在才告訴我,我之前還以為是你找到新的朋友,就不想理我們了,和小黑商量過該怎麼辦。」

  「所以我現在很生氣。」

  黑子靜也:?!

  她瞳孔地震,嚇得努力搖頭:「我不是!我沒有!我才不會不想理小黑和研磨呢!」

  放下手柄,孤爪研磨審視地盯著她,如同狩獵中的貓,在衡量獵物是否會掙扎逃跑。

  過了一會兒,少年才抿了抿唇,暫且解除了警.報。

  「這樣不夠。靜也要和我道歉,還要想辦法哄我高興,然後我再決定,要不要跟靜也和好。」

  目光向上移動,越過幼馴染的肩,孤爪研磨的視線與門後的黑尾鐵朗對上。

  他彎起眼睛,微笑了一下。

  「——還有小黑的份。」


第45章

  形勢大逆轉!

  黑子靜也發現自己,好像突然就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VIP病人待遇,急轉直下,變成疑似犯了大錯誤,急需想辦法哄好幼馴染的一方。

  而且還要哄豪華兩人份。

  本來就還有點昏沉的腦袋,這下更不夠用了,她暈暈乎乎的,也捋不清楚該怎麼辦,反正研磨說什麼,她聽到有聲音,就很乖地點頭,再笑一笑。

  是小黑教她的。

  如果聽不懂,或者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只需要等對方講完,然後捧場地一通小海豹鼓掌,再點頭附和,就可以完美的蒙混過關了!

  但黑尾鐵朗忘記提醒她,這一招只能對外人用了。

  因為壞心眼的貓,才不會因此見好就收,只會抱著「好有趣」的心態,伸出爪子,好奇地繼續試探底線。

  答案是「沒有底線」。

  對幼馴染根本不曾設防,不管孤爪研磨說什麼,腦袋裡只剩下「要哄研磨開心」一個指令的黑子靜也,都只管迷迷糊糊地點頭答應。

  反正研磨不會把她賣掉的。

  懷揣著這樣的自信,當事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都被哄著簽訂了多少過分的約定。

  卻反倒讓孤爪研磨更加不滿。

  又伸手捏住了幼馴染的臉頰拉扯,他忍不住側過臉,向小黑抱怨:「靜也遲早會被賣掉,還替對方數錢吧?」

  這一次,黑子靜也雖然眼睛水汪汪的,卻沒敢再掙扎求助了。

  一副心虛的、這都是自己應得的乖巧表情。

  看得黑尾鐵朗無奈又好笑。

  「誒?我才不賣。這是非賣品——好啦,靜也過來吧。」

  挑起眉,他半是玩笑地回應了研磨的抱怨,然後招手示意,允許靜也可以躲到自己這邊來。

  「研磨你也是,適可而止,別太欺負她了。你也知道,靜也現在生病了,恐怕剛才都沒聽清你在說什麼,只是下意識點頭,想哄你開心而已。」

  「從這個角度來說,不是已經很有誠意了嗎?」

  很新的借口,讓孤爪研磨又見識到了人類語言的藝術。

  也從沒見排球部訓練的時候,小黑對部員或者他,能有這麼寬容,還主動幫忙開脫。

  貓貓無語,並嚴肅指控:靜也之所以這麼好騙,還完全不長記性,絕對有小黑總是選擇溺愛的緣故。

  黑尾鐵朗倒是沒否認。

  但他立刻就糾正了這個說法,笑眯眯地補充:「那研磨也要負二分……不,三分之一的責任吧?」

  孤爪研磨竟無言以對,露出了情緒很豐富的復雜表情。

  和平時那副寡淡的面部狀態,形成鮮明對比。

  忍不住笑了一下,黑尾鐵朗低眼,摸了摸像小動物一樣湊過來的靜也,表明自己已經被「哄好了」,沒有在生氣。

  ……所以,他們還是最最最要好的朋友,對吧?

  大概是藥物在生效,見靜也好像又開始有些犯困的樣子,黑尾鐵朗把剛編好不久的發型,又重新拆散,讓她回床上休息,繼續安心睡覺。

  等靜也睡著後,黑尾鐵朗才起身。

  一手解開腰後的圍裙系帶,他壓低聲音,叮囑研磨別打游戲打得忘了時間,記得時不時還要去哲也房間看一下情況。

  而黑尾鐵朗則需要趁機去一趟超市。

  因為昨天的意外,黑子阿姨沒來得及采購今天的食材,做完蟹肉粥,冰箱裡就差不多空了。

  所以他早上過來的時候,黑子阿姨特意還把家裡的鑰匙和零錢包都交給了他,讓他隨取隨用,不用跟自己打招呼。

  由於父親工作繁忙,祖父又年事已高,黑尾鐵朗平時在自己家裡,就需要承擔大部分的家務。

  像這樣一個人去超市采購和做飯之類的,更是駕輕就熟。

  對黑子家偏好的口味也了如指掌,他想了想,決定晚餐做一鍋奶油燉菜。

  口味比較清淡,而且葷素搭配,又是容易入口的半流食,靜也和哲也都能吃……再搭一個研磨喜歡的蘋果派做餐後甜點好了。

  一點小小的偏心,相信黑子叔叔和黑子阿姨應該不會介意的。

  迅速在手機備忘錄裡,列了個簡單的購物清單,黑尾鐵朗考慮了一下,又給黑子阿姨發了短信,問她還有沒有什麼需要准備的。

  他打算順便幫忙把明天份的菜也一起買回來,省得對方之後又要單獨跑一趟。

  一邊等黑子阿姨的回信,黑尾鐵朗一邊換好鞋子,准備出發去最近的超市。

  雖然在搬家之後,他來黑子家做客的頻率大大降低,不過偶爾來的時候,他都會順路在周遭散散步、隨意逛一下。

  大概是出於,想要知道幼馴染的新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心理。

  每天上學會看到怎樣的風景呢?路上還會有讓靜也走不動道的小吃店嗎?他們現在買冰棒的話,又會怎麼分配不同的口味?

  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時,黑尾鐵朗會莫名想到這些。

  所以,即便人不住在這裡,卻不知何時起,便漸漸記住了這一塊街區的地圖構造。

  大概也不能算是完全沒有意義。

  比如今天,他就不需要特意再開手機導航找超市。

  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下,有種久違的松弛感,黑尾鐵朗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徑直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而從二樓的窗戶中,孤爪研磨看見了小黑離開的背影。

  不像是要去超市采購、給同齡人當一日保姆,倒像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連步履都變得輕快起來。

  但總比剛才那副偽裝拙劣的難過樣子要好。

  「……小黑是笨蛋。」

  孤爪研磨毫不留情地評價完,拉起窗簾,將擾人好夢的陽光擋在外面,只留下令人心安的昏暗光線。

  把懶人沙發挪到床邊,他貼著坐下,手裡已經拿起了游戲機,但視線卻先落到近在咫尺的那張睡臉上。

  安詳的、柔軟的、強大的、脆弱的、捉摸不透的、容易被欺負的、需要小心保護好的。

  也比任何BOSS都要難攻略的。

  ——孤爪研磨唯二不想通關的游戲。

  跟外表截然相反,內心實則十分細.膩.敏.感的小黑不同,孤爪研磨是那種,一旦下定決心,有了目標之後,就會全力以赴,而且絕不允許失敗的類型。

  唯獨在自己在意的領域,才會展露出的、像貓咪捕獵時的專注與進攻性。

  他討厭搬家,不願意接受分別,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這就是新的目標。

  人生規劃已經加入「成為厲害的大人,買房子當小黑和靜也的鄰居,還要再聘一個管家包攬家務」這一條的孤爪研磨,今天也在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步穩定地向前邁進。

  「……『非賣品』啊。」

  忽然想起了小黑之前半是玩笑的戲言,孤爪研磨趴在床邊,見靜也依然一臉事不關己的安詳睡容,又覺得真是不公平啊。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又輕輕戳了一下幼馴染的臉頰,嘟囔著,小小聲地抱怨了一句。

  「靜也也是笨蛋。」

  卻語氣親昵。

  ………………

  …………

  ……

  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是等黑子夫妻下班回家,一起吃完晚飯之後,才正式告辭的。

  黑尾鐵朗的奶油燉菜和蘋果派,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可。

  黑子媽媽甚至脫口而出,在桌上誇了他一句「賢惠」,惹得孤爪研磨當時都下意識笑出了聲。

  孤爪研磨認真思考,今年送給小黑的生日禮物,要不要再額外多加一件圍裙。

  怎麼不能算是兼具祝福和實用性呢?

  黑尾鐵朗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

  走之前,他們又回到臥室,跟精神逐漸恢復的黑子靜也打招呼。

  因為下午的時候,研磨打給她看的那個游戲,只打到了四分之一,剛好卡在一個劇情的關鍵節點上。

  孤爪研磨特意答應她,說自己回頭會把玩的過程錄下來,錄成視頻給她看。

  「視頻的話,會很大吧?不管是發郵件還是下載附件,都很麻煩。」

  黑尾鐵朗提議道。

  「要不要直接傳到網上呢?我記得YouTube用戶可以免費發布長視頻,不限內存,感覺更方便一點。之前老師也用這個辦法上傳過輔導視頻。」

  孤爪研磨倒是無所謂,反正也只是錄給靜也看的。

  但黑子靜也,卻還沒有忘記自己之前的約定。

  「啊!研磨終於打算錄游戲實況了嗎!好耶!如果放到YouTube上的話,應該會有很多人都能看到吧?」

  她眼睛一亮,這就開始提前考慮起路人觀眾的體驗。

  「那研磨干脆從頭開始錄?不然其他人會看不懂的。而且,以後如果我和小黑想重溫的話,也不用怕自己忘記了!」

  沒想到想來三分鐘熱度的靜也,竟然還記著那件事,孤爪研磨愣了一下,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幼馴染當初一臉認真的樣子。

  【因為我喜歡聽研磨被大家誇獎!】

  【研磨這麼厲害,只有我和小黑誇你根本不夠啊!游戲裡的研磨就像英雄一樣,什麼都能做到!超級帥氣!】

  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本來條件反射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沒辦法說出口了。

  他抿了抿唇,決定嘗試一下,這條並不在規劃中的道路。

  反正,不管發到哪裡,他都要錄給靜也看,也不存在什麼額外的消耗。就當是順手好了。

  而另一邊,小黑和靜也已經在討論,要給這位新晉的實況up主,取一個什麼樣的ID。

  「……KODZUKEN不行嗎?」

  孤爪研磨參與了對話。

  這是他慣用的網名,沒有什麼花裡胡哨的設計,只是單純取了名字的幾個發音,然後拼到一起。

  遭到了二人的一致反對。

  黑尾鐵朗一副仿佛很懂的樣子,衝研磨搖了搖手指,嚴肅道:「太普通了!ID可是up主給人的第一印像,要足夠響亮,迅速震懾到觀眾才行!」

  「哈?」孤爪研磨開始有點嫌麻煩了。

  而且他覺得,這是不可靠的歪理,只是小黑想趁機耍他玩而已。

  結果靜也又舉起手:「那叫『世界的KODZUKEN』怎麼樣?」

  「既保留了研磨的部分,聽起來又很厲害!是將來會被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都注視著的堂堂KODZUKEN!」

  ……好中二的ID。

  孤爪研磨嫌棄地皺起臉,並不認為加了這個前綴,就能比自己的網名要好用多少。

  但另外兩個人,已經一致通過了這個自認天才的創意。

  黑子靜也跟小黑擊掌歡呼,然後雙雙看向研磨,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熟悉的,諸如「死心吧!像你這樣的小貓咪生來就是要被我們吃掉的!」的表情。

  而孤爪研磨退無可退,插翅難逃。

  他最後也只能一臉無語地妥協,同意采納這個ID。

  由於黑子哲也似乎還在睡覺,二人沒有再去打擾他,只是用手機留了信息,便靜悄悄地離開了黑子家。

  可誰也沒想到,當天夜裡,黑子靜也是恢復了正常體溫,又輪到黑子哲也出問題了。

  不過,好在只是低燒。

  而且症狀也沒有靜也那麼嚴重,應該只是累到了,沒休息好,免疫力下降導致的。

  連針都不用打,吃藥等身體自行恢復就好。

  這一次,黑子爸爸手裡的項目,剛好昨天告一段落,有了余裕,便跟上司請了一天假,專門在家裡照顧孩子。

  黑子靜也本來是想要毛遂自薦的。

  但她也才剛恢復正常體溫,怕沒好全,又被傳染復發就糟糕了,父母不單拒絕了,還暫時不允許她進哲也的房間。

  黑子靜也只能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父母進出哥哥的房間。

  或許是白天實在睡了太久的緣故,她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又不敢給哥哥發短訊,怕吵到他休息。

  偷偷打開門,確認爸爸媽媽都回房間睡覺了,黑子靜也就拖著毛毯、裹著小被子,躡手躡腳地坐到了哥哥的臥室門前。

  反正她也睡不著,萬一哥哥晚上想喝水呢!

  雖然不能進去,但她可以倒好水,然後放到門口,讓哥哥自己拿回屋……之類的?

  哪曾想,換了不舒服的地方窩著後,黑子靜也反倒迅速衍生出困意。

  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她還在思考該怎麼辦的時候,腦袋卻不小心磕到了門上。

  黑子靜也剛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就連忙捂住自己的嘴,掩耳盜鈴地閉上眼睛。

  可屋內還是傳來了細微的動靜。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了一步之遙的門內。

  「……是,阿靜嗎?」

  即便看不見門外的情況,黑子哲也還是憑借那一聲短促的嗚咽,知道了來者是誰。

  生物鐘被這兩天的作息打亂,他也是剛醒來不久,正准備給自己測下體溫,順便吃個藥,再隨便看點書打發時間。

  誰知道剛巧碰上了冒失的訪客。

  知道父母不允許阿靜進屋,黑子哲也大概能想像出,對方現在會是什麼委屈的樣子。

  他嘆了口氣:「拿了墊子嗎?襪子和外套有好好穿著嗎?」

  黑子靜也默默又拿腦袋磕了下門,作為肯定答復。

  猜到阿靜可能是睡不著,黑子哲也想了想,也同樣拿來坐墊,套上更厚的外套,然後背貼著門坐下。

  「我沒事,連嗓子都不疼,應該明後天就好了。阿靜睡不著的話,陪你聊一會兒天?或者繼續念昨天的故事?」

  「不過,最多只有十五分鐘。時間一到,就必須回房間睡覺……不然我要告訴爸爸媽媽了。」

  於是,黑子靜也把額頭貼在門上,小小聲地講了今天下午的事,又說了研磨准備錄游戲實況發到YouTube的事。

  雖然都只是些沒什麼營養的瑣碎對話,但聽到哥哥一如既往的平靜語調,她就逐漸恢復了安定。

  連同著睡意一起湧來。

  自覺卡在十五分鐘的時限,黑子靜也揉了揉眼睛,跟哥哥道了晚安,再躡手躡腳地拎著毛毯回去。

  步伐倒是輕快多了。

  直到聽見隔壁關門的聲音,黑子哲也才打開了自己臥室的門,向走廊張望了一眼,以防萬一。

  卻意外地,對上了來自走廊盡頭、默默看完全程的另一對眼睛。

  黑子媽媽表情無奈。

  走廊過道的邊角處,都安裝了自動感應的線形小夜燈,光線昏暗不刺眼,但也能大概看清周圍的擺設。

  聽到屋外傳來奇怪的動靜,她差點以為是家裡進賊,都快准備報.警求助了,結果偷偷將門打開一道縫隙後,看到的卻是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黑子哲也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他還是豎起食指,對母親做了個「保守秘密」的手勢,然後向對方輕輕擺手,示意晚安。

  ——如果真要論「到底是誰把靜也給慣壞了」,恐怕也不止是幾個幼馴染的責任。

  ………………

  …………

  ……

  一夜好夢。

  第二天,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痊愈的黑子靜也,拒絕了爸爸媽媽的挽留,堅持要去帝光上學。

  虛假的理由:她已經關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超過三十個多小時了,需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真實的理由:算了吧,就爸爸那個照顧人的水平,能給哥哥准備一口熱飯(不保證味道)就不錯了,還是別留家裡給他添亂了。

  到了學校,自然又有一堆事在等著黑子靜也。

  要謝謝大家的幫助,要解釋哥哥的情況,還要借五月的課堂筆記,順便再幫哥哥抄一份。

  還沒能熬到午休時間,人就又開始有些昏沉。

  下節是體育課,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去更衣室換運動服,唯獨黑子靜也動也不想動,就趴在桌子上發呆。

  教室也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窗外依稀傳來了同學嬉鬧的歡聲笑語,應該是快要打正式鈴了,但黑子靜也卻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止不住地往下合。

  她幾乎進入了半夢半醒的淺眠狀態。

  直到闖入者的一聲呼喚。

  「……黑子?」

  綠間真太郎遲疑地叫了她的名字。

  同為籃球部的成員,綠間真太郎當然知道昨天的鬧劇,也從赤司那邊聽說了後續。

  雖然不贊同黑子靜也的冒失行為,但得知她那天發了高燒,綠間真太郎收集各班信息表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在對方的班級門口,順路稍作停留。

  只是沒想到,一眼看去,竟然整個教室都空空蕩蕩的,只有黑子靜也一個人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

  綠間真太郎當即推門而入。

  不太好直接伸手去觸碰對方的額頭測溫,他彎下腰來,輕輕推了推黑子靜也的手臂,想叫醒對方。

  確認黑子靜也神志依然清醒,不像是有大問題的樣子,綠間真太郎稍稍松了口氣。

  「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家裡人,讓他們接你回去休息。你父母的聯絡方式是什麼?」

  緩過神來了,黑子靜也連忙搖頭,說自己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回家。

  明明是替對方減少了麻煩,她卻覺得,綠間君好像反而生氣了。

  「抱歉,這句話或許不該由我來說。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黑子你作為教練,應該比我更懂得健康管理的重要性才對。」

  「而且你的健康,也不僅僅關系到你個人。如果在學校出了什麼問題,負責你的老師和指導員,同樣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推了推眼鏡,綠間真太郎冷淡地再次重復。

  「請問你父母的聯絡方式什麼?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告知老師,讓他來判斷和處理。」

  ……絕對!是生氣了!

  很有氣場的綠間君,讓黑子靜也不知所措。

  因為跟對方的接觸不算多,除了當初在三軍3V3的時候,有過一點交流,在她和哥哥進入一軍後,反而因為自己的教練身份被邊緣化,沒什麼溝通的機會。

  和赤司君一樣,是她不太擅長應對的那類型。

  怕綠間真太郎真的直接去找老師,黑子靜也只能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來龍去脈,包括自己不想給爸爸和哥哥添麻煩的原因。

  「所、所以,可以拜托綠間君不要打電話嗎?我真的已經不發燒了!只是覺得有點累,想休息而已。」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去瞄綠間君的表情。

  像是也知道自己心虛,不敢理直氣壯,就一直用肢體語言瘋狂暗示的小貓,企圖哄騙人類回心轉意。

  但綠間真太郎討厭貓。

  因為貓是一種天性自我的動物,狡猾、任性、多疑、善變、缺乏紀律性,看似想要親近你,卻又會在你真的伸出手時,突然反咬一口。

  他小時候,就因此被抓傷過。

  是一只獅子貓,雪白的長毛,通透的藍眼睛,很漂亮的品相,仿佛生來就該受人寵愛,而不是在街頭流浪。

  那只貓很擅長撒嬌,最喜歡纏著路人討食吃。

  當它用身體來回蹭你、用尾巴繞著你的腳踝、仰頭凝視著你的時候,讓人不禁會想,或許自己就是它的全世界。

  不過,那也只是流浪貓為了獲取食物,而掌握的技巧之一。

  和練習如何撲殺鳥雀的方式,沒有任何區別。

  綠間真太郎收回目光,淡淡道:「要是黑子同學真的不想給家人添麻煩,下次再做決定之前,還是三思而行比較好。」

  「……是。」黑子靜也蔫嗒嗒地低下頭。

  「那麼,我先帶你去醫務室檢查。由校醫老師來判斷。如果校醫老師確認沒有必要回家的話,我再幫你把假條轉交給科任老師。下午應該可以繼續在醫務室休息。」

  迎上黑子靜也震驚的目光,綠間真太郎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地確認。

  「這樣可以嗎?」

  雖然討厭貓,但他有一個小自己十歲的妹妹,現在正是最容易闖禍,也最喜歡撒嬌的年紀。

  而且,黑子靜也當初在三軍體育館那場3V3的比賽中,所表現出的實力,以及近期在一軍的刻苦勤學,都足夠贏得他的認可。

  綠間真太郎尊重所有努力的人。

  就當是替沒有找到幸運物的今天,行善積德,彌補一下運勢吧。

  好在,校醫老師也驗證了黑子靜也的說法,甚至不需要吃藥,好好休息就夠了。

  綠間真太郎拿著醫務室開具的假條,轉交給了黑子靜也的科任老師。

  路過學生食堂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又順帶買了瓶加熱過的紅豆牛奶,外加一包糖果,拜托校醫老師代為保管。

  實在是對3V3那天,黑子靜也缺乏糖分之後的狀態,印像過於深刻。

  因為確認過對方帶了午餐便當來學校,綠間真太郎在午休時間,便沒有多事。

  只是放學的時候,因為要找校醫老師開第二份假條,以應對藤野教練那邊的請假流程,綠間真太郎才匆匆又過來了一趟。

  卻沒想到,剛推開門,就看到兩個穿著外校制服的學生,莫名出現在醫務室裡。

  甚至其中一人,還原因不明的,對正在熟睡的黑子靜也伸出了手,似乎像是要掀開被子。

  綠間真太郎立刻做出行動。

  想也不想地大邁步上前,拍開了那個可疑人員的手,他仗著在同齡人中條件優異的身高,硬是擋在了黑子靜也與兩個陌生面孔之間。

  綠間真太郎警惕地看著二人。

  一個身形較為纖細、大概一米六多的少年,另一個則和他體型差不多,奇特的雞冠頭發型,越看越像是不良。

  也是剛剛被他拍開手的人。

  視線掃過對方身上的墨綠色制服,分辨出了「雨森中學」的字樣,綠間真太郎倒是隱約有個印像。

  當初填寫志願的時候,稍微有過了解,也是一所風評不錯的公立學校,但由於距離過遠、籃球部也一般的緣故,被他從申報意向中剔除了。

  ……雨森的校風竟然墮.落至此嗎?

  綠間真太郎蹙起眉,語氣也變得更冷了,充滿警告的意味。

  「這裡是帝光的醫務室,不是雨森,無關人士請勿擅自入內。另外,你們是誰?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剛才想對我們學校的學生做什麼?」

  「事先提醒,帝光校區內的公共區域均設置了監.控.攝.像.頭,包括醫務室的門口。你們已經進入監.控.區了。」

  「如果再拒不配合,做出過.激.行.為的話,可就不是簡單的檢討和道歉能解決的了。」

  說話間,引開對方注意力的同時,綠間真太郎也不動聲色地,將右手背在了身後,露.出藏在掌心裡的手機。

  他的興趣愛好是將棋,繁瑣復雜的棋譜都能倒背如流,記住手機按鍵和通訊錄順序,也只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綠間真太郎隨時做好了求助的准備。

  而另一邊——

  黑尾鐵朗:?

  孤爪研磨:?


第46章

  起因是,下午的時候,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就聽說,他們還沒完全休養好的幼馴染,硬是一個人去學校報道的結果,就是又到醫務室躺著了。

  令人稍感欣慰的是,至少這個消息,他們是及時從本人口中得知的。

  剛好雨森的體育館要臨時維修,排球部今天放假。

  兩個人甚至都沒有發出聲音溝通,就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便默契地迅速達成一致,決定放學後去帝光探探班。

  一半出自擔心,而另一半,則是出於好奇。

  對帝光籃球部的好奇。

  黑尾鐵朗也想親眼看看,那些傳說中的超級精英,到底都把技能點到哪裡去了,得有多大的本事,才會奢侈到,把他們家小教練當花瓶擺著。

  真的是……很難不好奇吧?

  所以,二人一放學就坐上電車,直奔帝光去了。

  作為外校的學生,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在門衛室那裡,自然是被攔了一道,不允許無關人士隨意出入。

  而靜也疑似又睡著了,沒有回復他們在LINE上發的消息。

  但這怎麼難得到萬能的多啦A黑?

  ——當然不可能是違法擅入啦!翻牆是不可能翻牆的,這輩子都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

  他直接一個電話,打到負責靜也那個班的老師那裡(從黑子阿姨口中獲得的聯絡方式),然後禮貌地解釋說,自己是替家長來接幼馴染回家的。

  老師額外問了幾個問題,確認都能核對上,便讓他們在門衛處登記訪客信息,同意入校。

  兩個人是堂堂正正從帝光大門進來的。

  靠問路找到了醫務室,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敲門的時候,還特意放輕了聲音。

  果不其然,一開門,就看到了幼馴染蜷縮在床位上,睡得正香的樣子。

  同樣是先確認了一下身份,得到科任老師肯定答復後,校醫才松口放人,又順便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

  之後,校醫便因故要暫時離開醫務室,讓他們走的時候,記得把門虛掩上就好。

  於是屋內就只剩下了他們三個。

  俯下.身來,黑尾鐵朗試著拍了拍靜也的肩。

  但不出所料,幼馴染的睡眠質量,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秀,甚至讓人開始擔心,她會不會哪天睡著睡著,就在夢裡被壞人抓走了。

  「要叫醒靜也嗎?」孤爪研磨小聲問。

  黑尾鐵朗搖搖頭。

  雖說,這次有一半的目的,是想趁機看看帝光籃球部的人,但帝光又不會跑,下次抽空再來一趟也行。

  還是讓靜也好好休息比較重要。

  反正小時候,把累到走不動、向自己撒嬌的幼馴染背回家,也是常事,黑尾鐵朗沒覺得哪裡有問題。

  他一邊示意研磨去拿包,一邊伸手掀被子,准備把人抱出來。

  而綠間真太郎,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的。

  好清脆的一聲巴掌響,好正義凜然的表情和台詞,黑尾鐵朗捂著被拍紅的手背,一時間不免也陷入了茫然。

  ……嗯?為什麼要這麼看著他?好像他是個無藥可救的人渣一樣?對不起?是已經要直接快進到把他直接交給警察叔叔了嗎?

  是孤爪研磨先反應過來,剛才那一幕在陌生人看來,好像是有點不妙。

  ——身穿外校制服,擅闖他校,並潛入醫務室,對正在熟睡中的女學生伸出手,疑似要掀開對方被子的不良雞冠頭。

  似乎從綠間真太郎的表情中,讀出了這樣的嫌棄印像。

  孤爪研磨別過臉,一只手努力捂住嘴,但最後還是實在忍不住,聳著肩笑出了聲。

  被回過神來的黑尾鐵朗,用目光狠狠控訴了。

  在綠間真太郎的正義凝視下,後知後覺地,莫名衍生出了一點心虛,黑尾鐵朗清了清嗓子,試圖掩飾尷尬,為自己洗刷冤屈。

  他掏出手機,想通過三人的合影來證明,他們的幼馴染關系確實屬實。

  結果打開相冊一翻,沒能立刻找到合影在哪裡,倒是一眼就看到了很多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的照片,以及穿插其中的黑子哲也。

  因為靜也和研磨都懶得拍照,但黑尾鐵朗總覺得,再好的記性也會有模糊的一天,而照片能將記憶永遠定格,成為不會褪色的紀念品。

  所以每次出去玩,他都是態度最積極、主動負責拍照的那一個。

  久而久之就存下了很多。

  也是由於自己不好給自己拍,合影基本都要拜托別人幫忙,才導致數量相對較少。

  但這樣一來,綠間真太郎看過來的眼神,變得愈發難以言喻了。

  連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孤爪研磨,都忍不住要吐槽。

  「……這不是看起來更可疑了嗎?而且,小黑你什麼時候攢了這麼多的?稍微有點可怕。還是刪掉吧,趁警察被叫過來之前。」

  黑尾鐵朗覺得自己冤枉啊。

  「什麼叫『稍微有點可怕』!研磨你還是太年輕了!這些明明都是很珍貴的回憶好不好!等你們到了五六七八九十歲的時候,就會懂得我的良苦用心和先見之明了!」

  雖然情緒激動,但他也沒忘記壓低聲音,怕吵醒了旁邊的靜也。

  貓貓無語。

  敷衍地「哦」了一聲,孤爪研磨表情冷漠,示意他也保持這樣的良好心態,繼續直面綠間真太郎。

  但事已至此,綠間真太郎也不再將二人視為不.法.分.子。

  只是單純覺得壞人應該不至於蠢到這個份上,他差點以為自己在看真人漫才搞笑秀。

  另外,就是對黑尾鐵朗,明明是在對待異性(黑子靜也),依然卻毫無分寸和距離感的行為,內心頗有微詞。

  以防萬一,綠間真太郎還是聯絡了桃井五月。

  只是沒有料到,十分鐘沒到的功夫,來的人卻不止桃井五月,連其他一年級生也都一起來了。

  包括赤司征十郎在內。

  據桃井五月解釋,是赤司說,可以拜托管家幫忙開車把送人回家,省得還要走那麼遠的路。

  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想要看看帝光籃球部的願望,倒是陰差陽錯地實現了。

  雖然此前從來沒見過面,但結合靜也在聊天時的描述,黑尾鐵朗還是能通過發色,輕易將面前的人和名字對上。

  ……這五彩繽紛的,還真是名不虛傳的「彩虹戰隊」。

  伸出手,他笑眯眯地找上了副隊長赤司,一副熱情友善的樣子,張口便是半個監護人的口吻,向眾人道謝。

  「你就是赤司君吧?真是不好意思。我是黑尾鐵朗,跟靜也和哲也他們一起長大的幼馴染,算是半個兄長。」

  「因為我們家靜也從小就很乖,甚至連告狀都學不利索,所以身邊人都有點太寵愛她了,導致她偶爾會有點任性。給大家添麻煩了,十分抱歉。還請多多包涵。」

  桃井五月聽著,忍不住抬頭,多看了黑尾學長幾眼。

  跟平時私下裡對待他們的爽朗大哥哥形像不同,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黑尾學長原來這麼會陰陽怪氣。

  乍一聽,比「挑釁」要溫和禮貌得多,但仔細思考一下,就發現全是綿裡藏針埋的雷,在間接表達不滿。

  是那種很體面的、大人風格的社交辭令。

  桃井五月默默記筆記,學習人類語言的藝術。

  聞言,赤司征十郎依然保持微笑不變。

  「沒有的事,黑尾學長不必道歉。事實上,我很感謝靜也同學陪紫原去了這一趟,沒有讓他留下遺憾。我們大家都明白,這次只是不巧的意外事件而已。」

  「而且靜也同學的加入,也為隊伍帶來了新的風向。不管是作為個人,還是副隊長,我都很高興她能選擇籃球部,和我們一起努力。」

  ——啊。是個麻煩的小鬼。

  圓滑到挑不出任何錯處的完美發言,讓黑尾鐵朗立刻就給赤司征十郎貼上了「注意危險品!!!」的標簽。

  又熟練地走了幾輪社交辭令,他便道別,婉拒了對方的車和司機,要帶黑子靜也離開。

  黑尾鐵朗去抱靜也的時候,孤爪研磨便自覺拿過了三人的書包,在旁邊看著。

  就像小時候那樣。

  感覺到自己被靠近,睡得迷迷糊糊的黑子靜也,本能地要往後蜷縮,想躲開那只手。

  於是,黑尾鐵朗便停下動作,又耐心等了一會兒,沒有冒進。

  像是分辨出了熟悉的氣息,黑子靜也咕噥著,又默默蹭了回來,然後非常安穩地,被幼馴染從被子裡撈出來。

  綠間真太郎終於意識到,這並非是黑尾鐵朗缺少對待異性的分寸感,而是黑子靜也本人,先一步給出了許可。

  那種不需要言語溝通的信賴關系,親密無間,仿佛已經融為本能的一部分,自成一體,構建出旁人無法擅自介入的氛圍。

  ……似乎是他多管閑事了。

  綠間真太郎推了推眼鏡,把今天的運氣不佳和意外鬧劇,歸罪到自己沒能攜帶晨間占蔔提示的幸運物上。

  他現在只希望校醫老師快點回來,好讓他把黑子靜也的請假流程走完。

  即便赤司在這裡,藤野教練或許不會太介意有沒有這張假條,但綠間真太郎不喜歡半途而廢,向來追求程序上的盡善盡美。

  黑尾鐵朗准備帶兩個幼馴染離開。

  但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下腳步,側身回看向赤司征十郎。

  臉上不再是打社交辭令時的營業式表情,剝落了熱情友善的妝點,黑尾鐵朗神色平靜,眉眼卻裹挾著微涼的銳利,更具進攻性。

  「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太狂妄了,赤司君不要生氣,就當是我的一家之言,隨便聽聽好了……但是,我們的小教練,可不是用來當花瓶擺件的哦?」

  「如果不懂得珍惜的話,可就不要怪我幫其他學校的教練挖牆腳了。」

  說到這裡,黑尾鐵朗短促地笑了一下,與那對薔薇色的眼睛直視,寸步不退。

  「畢竟,比起帝光籃球部,她其實還有很多更好的選擇。」

  ——假的。

  來帝光是因為哲也想打籃球,外加青峰和桃井也在這裡。綜合考慮了地理位置、社團成績、偏差值等因素,的確是帝光最優。

  目前的情況,也還夠不上非要轉校的程度。

  但黑尾鐵朗就是要虛張聲勢。

  不,更准確地說,他這也不算完全的「虛張聲勢」。

  因為只要靜也點頭,憑借白鳥澤和音駒總教練的推薦信,東京初中部的私立排球強校,幾乎可以隨她選。

  當初給她寄參觀邀請函的,可不止梟谷一家。

  人們總是對唾手可得的東西,棄之如履,又容易對被眾人交口稱贊、你爭我奪的目標,趨之若鶩。

  就算是用一點小花招也好,黑尾鐵朗想要讓靜也在帝光的路,走得再稍微平坦一些。

  畢竟,他剛才不就說過了嗎?

  因為他們家靜也從小就很乖,甚至連告狀都學不利索……所以沒辦法啊,那就只能由他來負起責任,把欺負小貓的壞人繩之以法了。

  黑尾鐵朗說完,也沒打算等一個空頭支票,便轉身示意研磨跟上。

  但赤司征十郎依然給了他答復。

  「謝謝你的提醒,黑尾學長。不過我想,帝光會是那個最好的選擇。」少年淡淡道。

  黑尾鐵朗忍不住挑起眉。

  ……哇。這不是比他剛才的發言還狂妄嗎?現在的一年級小鬼都這麼難搞了嗎?

  黑尾鐵朗沒有回頭。

  倒是孤爪研磨聽到這個回答,若有所思地,多看了赤司征十郎一眼,記住這張臉,然後才快步跟上小黑。

  ………………

  …………

  ……

  二人離開後,其他人也陸續要回籃球部報道。

  唯有綠間真太郎遲一步,暫且留在這裡,等校醫老師回來。

  出乎意料的是,開完假條之後,校醫老師卻又從抽屜裡取了一個小袋子出來,一同交給他。

  「這是黑子同學怕自己錯過了,所以特意讓我幫忙轉交的謝禮。謝謝綠間同學對她的照顧……啊,對了。她還說,讓你拿到之後,要立刻打開。」

  說話時,校醫老師的表情帶著些許好奇,又像是在說「青春的少年少女真好啊」,衝綠間真太郎眨了眨眼睛。

  但她還是很體貼地找了個借口,背過身去查看藥品陳列,讓學生可以有拆禮物的私人空間。

  雖然綠間真太郎覺得,他應該不需要這份體貼。

  不過,校醫老師都特意這麼說、這麼做了,不當場拆開的話,也有點不太禮貌。

  綠間真太郎嘆了口氣,動作干脆利落地打開袋子。

  按照黑子靜也一貫的表現,要他猜,也頂多就是餅干、巧克力、糖果之類的東西,作為普通的感謝也很合理。

  可意外的是,袋子裡的並不是小零食,而是一款彩虹夾心軟糖的限定聯名周邊鑰匙扣。

  也是綠間真太郎沒能找到的,巨蟹座今天的幸運物。

  鑰匙扣下面,還夾了一張小小的、應該是從筆記本內頁撕下來的紙條。

  【鏘鏘!雖然不知道綠間君拿到的時候,今天還剩下多長時間,但感覺就算沒有幸運物,一直都全力以赴的綠間君,也什麼都能做得很好……】

  【總之謝謝綠間君!把好運分給你啦!】

  紙條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感覺黑子靜也這學期的美術課會很難過,綠間真太郎把紙條放回袋子裡,向校醫老師鞠躬道謝後,離開醫務室。

  他將幸運物鑰匙扣握在掌心裡。

  *** ***

  「歡迎來到『晨間占蔔』時間。」

  「恭喜!巨蟹座的你,今天運勢是第一名!和水瓶座相性最合。運氣絕佳,做什麼都會心想事成。」

  「但即便如此,也請不要忘記攜帶今日幸運物『真像君的鑰匙扣』哦?」

  「雙倍的幸運,說不定會邂逅意料之外的好事情呢。」


第47章

  等黑子靜也醒來時,人已經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兩個幼馴染並沒有告訴她,黑尾鐵朗在醫務室與赤司征十郎的交鋒。

  倒是孤爪研磨,特意單拎出小黑被綠間真太郎誤會是壞人,以及小黑手機相冊裡的可疑照片事件,繪聲繪色地詳細描述了一番。

  難得見他願意在游戲之外的話題,也說得這麼起勁。

  黑尾鐵朗提出強烈抗議。

  「都說了,才不是什麼可疑的東西啊研磨!而且我拍得明明很好看!攝影社的家伙早就想挖我過去做兼職了好不好!」

  孤爪研磨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拿過小黑的手機,打開相冊,然後轉手遞給哲也。

  大致掃了眼排在頂部的最新相片,黑子哲也沉默了片刻後,平靜地建議黑尾君早日自首,他會同意警察從寬處理的。

  「誒?!」黑尾鐵朗瞳孔大地震。

  黑子靜也在旁邊笑得不行,連坐都坐不穩,整個人歪倒在哥哥身上。

  但在小黑幽怨的目光下,她還是掙扎著爬起來,努力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笑意卻仍然掩不住地,從眼角眉梢溢出來。

  清了清嗓子,沒有再跟研磨和哥哥一起,繼續欺負可憐的小黑,黑子靜也首先肯定了幼馴染的拍照水平。

  「的確很好看啊。不過,好像都沒怎麼看到小黑自己的照片……我們以後是不是,也要多幫小黑拍一點呢?」

  雖然自己對攝像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但小黑看起來很在意的樣子。

  所以黑子靜也想了想,又帶著詢問的意味,把話題拋還給對方。

  聞言,黑尾鐵朗不免愣了一下,臉上原本過於豐富的表情,也有了一瞬的不知所措。

  可他很快就又彎起眉眼,向靜也搖了搖頭。

  「倒也沒有那麼強烈的執念吧。老實說,很多時候只是看到了,就下意識地按了快門。大部分也都是日常生活的記錄,沒什麼特別的。」

  「而且比起單人的照片,我其實更喜歡合影哦?畢竟,人多才熱鬧嘛!」

  於是,黑子靜也又蹬蹬蹬跑下樓,找正在准備晚餐的爸爸媽媽幫忙,拉著其他三個人,直接現場在家門口拍了合影。

  她還特意拍下了掛在小院子的入口處、注明了「黑子家」的那張門牌。

  「那下次小黑需要的時候,就拿這張合影給大家看吧?這樣就絕對不會有人再誤會小黑是壞人了。」

  黑子靜也驕傲叉腰:「因為我們一看關系就超好!」

  ……關系超好嗎?

  黑尾鐵朗低眼,看著屏幕上的四人合影。

  如同鏡子映影一般的雙胞胎,立在了畫面的最中間。

  他則站在二人身後,一手搭在表情不情不願的研磨肩上,一手圈著靜也,將三人都攬在自己的守備範圍內,向鏡頭大笑。

  的確,看起來就像一家人一樣。

  很熱鬧的一家。

  黑尾鐵朗無聲地笑了笑。

  當場就把手機的屏保和壁紙給換了,他還信誓旦旦地說,下次一定要讓帝光籃球部那些小鬼認清現實,洗刷他今天蒙受的不白之冤!

  老實說,作為旁觀了全程的目擊證人,孤爪研磨倒是覺得,小黑好像也沒有那麼冤枉。

  但今天就不糾正他了。

  兩個人同樣是在黑子家用過晚餐之後,才結伴離開的。

  第二天,黑子靜也和黑子哲也,也終於完全恢復了精神,能夠正常地去學校報道。

  可是剛到教室坐下,還沒來得及放好書包,黑子靜也就發現自己的抽屜裡,好像多出了什麼東西。

  她拿起來一看,是個小熊貓啃竹子的毛絨擺件。

  黑子靜也:?

  正當她納悶,這是誰不小心落在這裡的,要不要放到失物招領去的時候,旁邊的黃瀨涼太卻湊了過來。

  「是一個綠色頭發、戴眼鏡、看起來很優等生的一年級生,剛才放在這裡的哦?我聽有女孩子跟他打招呼,叫他『綠間』。」

  作為擁有超多女粉絲的人氣模特君,當過無數次故事主人公,自然很熟悉這些青春校園的套路。

  因為和黑子靜也的關系還算可以,他沒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是眨著金色的桃花眼,眼尾微微向上跳,露出了饒有興趣的促狹表情。

  「綠間好像在同級生裡還挺有名的吧?雖然我不認識,不過,時不時也會從女孩子那裡聽到這個名字……對了,還有那個『赤司大人』。」

  因為赤司征十郎過於耀眼的光環,不少追隨者在私底下,都會充滿敬意地稱呼他為「赤司大人」。

  很誇張的說法,讓人不得不印像深刻。

  如果黃瀨涼太沒有記錯的話,除了今天的綠間真太郎,之前有次午休,赤司征十郎好像也到他們班上來過,說是有事要找黑子靜也。

  再加上,隔壁班總是來找她的桃井五月,也是在男生裡很受關注的超級美少女。

  如果不是人高馬大、看起來很能打的青峰大輝,總在跟在旁邊陰魂不散的,恐怕找她告白的人,能從教室門口排到學校大門外。

  「真受歡迎呢,黑子。」

  黃瀨涼太笑眯眯的,故意逗對方玩。

  他看起來也一副很樂意充當戀愛軍師的樣子,豎起了耳朵,就差把想要吃瓜的湊熱鬧心理,直接寫在臉上。

  然而,黑子靜也已經從手機短訊中,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這個小熊貓啃竹子的毛絨擺件,其實是今日晨間占蔔中提到的,屬於水瓶座的幸運物。

  是綠間真太郎為她准備的,昨天那個鑰匙扣的回禮。

  想到今天要去直面藤野教練,大概率還要被抽查學習進度,黑子靜也連忙虔誠地把小熊貓擺到桌上,希望幸運物能保佑自己活著走出一軍體育館。

  面對黃瀨涼太的調侃,她也只簡單解釋了一句,說大家都是籃球部的同伴,謝禮而已。

  黃瀨涼太一愣:「誒?籃球部?黑子你不是烹飪社的嗎?」

  在編寫給綠間君的感謝短信,黑子靜也低著頭,隨口回答了自己已經轉社的事。

  ……籃球部啊。

  黃瀨涼太隱約有印像,他們學校的籃球部好像還挺厲害的,是全國大賽的常駐選手不說,還經常能帶獎杯回來。

  一只手撐著臉,他看向窗外的闊遠藍天,忽然生出了一點興趣。

  畢竟,黃瀨涼太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當初黑子靜也指出他射門技巧上的不足後,扭頭又說自己參加的是烹飪社時,那種反復懷疑人生的感覺。

  他這個怕麻煩又喜歡偷懶的鄰桌,到底為什麼會選擇轉去籃球部?

  讓黃瀨涼太無法自控地,產生了好奇心。

  說起來,他還沒試過籃球呢。剛好最近對足球也差不多感到膩味了,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黃瀨涼太開始考慮這個心血來潮的提議。

  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為籃球部打了招生廣告,黑子靜也戰戰兢兢地熬到放學,被哥哥抓去一軍體育館報道。

  估計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不會再有一個人單獨行動的機會。

  不出所料,就安全意識問題,被藤野教練狠狠訓斥了一頓。

  紫原敦倒是很講義氣,主動跑過來,擋在黑子靜也跟前,跟藤野教練說,是自己拜托靜仔陪他回老家的,所以他才是最壞的,靜仔只能勉強排第二壞!

  看起來完全沒有反省到,大有「下次還敢」的氣勢。

  那天同樣頂著雨夜,在東京街頭四處奔走的藤野教練,覺得自己遲早要被這群不省心的問題兒童給折磨短壽。

  結果就是,黑子靜也逃不掉懲罰,而最壞的、沒有請假、前幾天其實就已經挨過罵了的紫原敦,今天又被額外加了幾項體能訓練。

  兩個人一起受苦,或許也不失為一種「有難同當」的情誼。

  在選手們准備熱身的時候,黑子靜也便灰溜溜的,跟著藤野教練去了辦公室。

  好在,大概是幸運物真的為她帶來了好運,藤野教練抽查的幾個問題,剛好有大半都是她背過的內容。

  藤野教練勉強算她過關。

  但黑子靜也的這口氣還沒松一半,對方轉手又拿來了一疊數據登記表,說是這周的作業,讓她根據過去某位選手的數據資料,嘗試進行初步的數據分析和圖表構建。

  好消息是,這一次至少給了一份可供參考格式的舊分析報告。

  黑子靜也抱著一疊材料,又灰溜溜地回到體育館,小聲跟五月彙報自己的劫後余生。

  桃井五月卻是歡欣雀躍的。

  「這不是好事嗎?說明藤野教練認可了你這一階段的成果,在准備往下一階段推進了!」

  她將雙手背在身後,眉眼彎彎地向好友承諾。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我來陪小靜一起努力。我們兩個人的話,總能想出辦法的,對吧?」

  黑子靜也變成感動的蛋花眼。

  她覺得五月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

  但黑子靜也很快又意識到,如果只是用「可愛」來形容對方的話,那就太單薄、太不客觀、太有失偏頗了。

  「——五月是天才!」

  把五月做出來的數據分析,和藤野教練給出的模板並列擺到一起,黑子靜也表情嚴肅地,得出了這個結論。

  被哄得開心,桃井五月笑著擺擺手,習慣性自謙。

  「沒有那麼誇張啦,我也只是按照模板給出的格式,把數據硬套上去而已。小靜只要耐心一點,也可以做到的。」

  黑子靜也卻認真地搖搖頭。

  「我沒有開玩笑。雖然沒見過真人,我沒辦法確定這個預測的選手數值是不是精准的……但直覺看起來很舒服!應該不至於差太遠。」

  「我覺得五月在這個領域是有天賦的。至少比我合適多了。」

  「所以,五月想要試試看嗎?」

  黑子靜也指的是,她不想讓五月繼續以「助理」的名義,陪自己讀書,而是直接將五月引薦給藤野教練,讓對方堂堂正正地跟著藤野教練學習。

  這樣效率會更高一點。

  不然勉強五月繼續和她保持同步,只會限制五月的進步速度。

  和她不一樣,五月擅長數學,理論知識又相當扎實,很擅長做數據分析和預測。

  雖然在訓練制定和戰術策略方面,沒有那麼強的敏銳度,不過單就數據邏輯這一塊,應該也足以成為,能讓她引以為傲的「武器」。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五月似乎意外得,很適應藤野教練的教學方法。

  即便可能沒辦法達到「教練」的標准,但以五月表現出的天賦,也絕對不該止步於現在的打雜活計。

  具備數據分析能力的經理,和普通的後勤經理,可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和地位!

  想到這裡,黑子靜也眼睛一亮,連看藤野教練都仿佛帶上了一層柔光特效,顯得沒那麼可怕了。

  桃井五月卻從未設想過這樣的發展。

  她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目光下意識往角落避開:「可、可是我……」

  心髒在怦怦亂跳。

  是興奮嗎?還是對於未知的恐懼、對於自己的不自信?

  桃井五月習慣了配角的位置。

  由於容貌過盛的緣故,她從小就很少交到同性朋友,所以漸漸地,就更喜歡跟笨蛋阿大一起行動。

  不知不覺中,桃井五月似乎總是成為青峰大輝的默認掛件。

  阿大在街頭打球的時候,她會拿著水和毛巾在旁邊等待;阿大決定去籃球部,那她就也順便當個經理好了。

  一直都是這樣。

  所以,在認識黑子靜也之後,十分珍惜這段友誼的她,也極力想要協助對方實現目標。

  小靜需要專注觀察,她就負責記錄日常訓練數據;小靜不擅長數據分析,她就來幫忙代為處理。

  桃井五月從沒有想過,要站到台前,成為像阿大或者小靜那樣,閃閃發光的存在。

  她願意去做那個幕後支撐的角色。

  ——還是說,是她出於慣性,自己選擇了裹足不前呢?

  桃井五月一時間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她下意識想要低下頭。

  可黑子靜也卻不容拒絕地,用掌心捧起了她的臉。

  二人目光直觸。

  突然之下,在茫然與無措中,黑子靜也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絲蟄伏的、心懷憧憬的光亮。

  這樣就夠了。

  彎起眼睛,這一次,換成總是動不動就跟五月撒嬌的她,來摸摸對方的腦袋了。

  「我可是『教練』哦?教練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發現種子,然後擅自為它提供土壤和陽光,期待能開出漂亮的花。」

  「所以,五月不用想那麼多,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像是平日討論要去吃什麼零食那樣的口吻,黑子靜也耐心地再次詢問。

  「相信我的眼光,然後回答我——五月想要跟藤野教練學習嗎?」

  「因為我覺得,如果是五月的話,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如果連嘗試都不嘗試一下的話,錯過了那麼漂亮的花,好像就有點太可惜了。」

  緊緊抓住對方的手,桃井五月最終點了點頭。

  於是,黑子靜也露出燦爛的笑容。

  直覺系的行動派,也不需要什麼計劃,講究的就是一個心動不如行動,衝就對了。

  向來繞著藤野教練走的她,當場一只手牽著五月,一只手拎著兩份分析報告,就直接去辦公室堵人了。

  頂著藤野教練那張永遠嚴肅的冷臉,黑子靜也都依然不為所動,堅持要向他推薦桃井五月,並拿出了那份分析報告,希望對方至少給一個測試的機會。

  「我保證五月不會讓您失望的!如果藤野教練測試過之後,依然覺得五月不符合您的標准,我可以接受任何懲罰!……體、體能訓練也可以!」

  這是藤野教練第一次見黑子靜也態度如此堅決。

  要知道,即便是發現一年級生又被加派了另一名助理教練時,對方也沒有找他大吵大鬧。

  他本以為黑子靜也會是更怯弱的類型。

  但現在看來,或許並非如此。

  面對這樣的決心,拒絕才是最失禮、最不可取的。

  藤野教練停下了原本准備離開的步伐,拿起桃井五月的那份分析報告,又仔細地過了一遍。

  一邊看,他一邊時不時穿插著提出問題,角度刁鑽、言辭犀利,顯然也沒有刻意留任何所謂的情面。

  事情到了這一步,桃井五月反而陷入了異常的冷靜狀態。

  身後仿佛是退無可退的懸崖,可當她看著仿佛比自己還有自信的黑子靜也,心髒便不再害怕到抽痛。

  ——如果不敢相信自己的話,就相信她的眼光吧。

  桃井五月對答如流。

  到最後,藤野教練的表情也漸漸松動。

  正如黑子靜也所判斷的那樣,桃井五月對數據的敏銳和直覺,讓她在數據預測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之前給她們充當作業的數據資料,是過去的材料,自然也能直接查到當時的後續記錄。

  而桃井五月給出的預測數值,幾乎能有70%的吻合率。

  這甚至是一些新人教練所不能達到的水准。

  沉默片刻後,藤野教練簡潔地對桃井五月做出反饋點評,指出她的不足,並同意她今後以「經理」的身份,跟在自己身邊學習數據分析。

  結果,黑子靜也反倒成了第一個蹦起來歡呼的人。

  太不沉穩了,哪有教練的樣子。

  藤野教練忍不住蹙起眉,給她潑點冷水降降溫。

  「沒在誇你,黑子。而且,如果這份分析報告都是桃井做的,你又干了什麼?等下我再給你拿份別的數據,重新做一遍。」

  黑子靜也默默給嘴巴拉上拉鏈。

  頭疼地捏了捏鼻梁,藤野教練將二人帶離辦公室,在宣布桃井五月的調動之後,又緊接著宣布了另一個消息。

  「明天的練習賽已經確定下來了,對手是澤瀨中學。首發以一年級為主,但我隨時會換人。做好心理准備。」

  「另外,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廢話。別忘了,作為一軍正選的你們,唯一的使命,就是勝利。」

  黑子靜也注意到,在聽到對手是澤瀨中學時,不少人的臉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不像是之前對陣原田中學時候的自信和從容。

  包括向來沉穩可靠的虹村隊長。

  唯獨赤司征十郎,依然保持著溫和的微笑。

  注意到這個小小的不同,黑子靜也的視線不由在對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於是,二人的目光,便又在不經意間對上。

  不再慌張地下意識避開,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衝赤司君發出了詢問意味的信號。

  對方卻彎起眼睛,仿佛早有准備一般,無聲地向她做了幾個口型。

  ……「請拭目以待」是什麼意思?這場比賽有哪裡特別的嗎?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第48章

  總覺得赤司君那個微笑有點意味深長的意思。

  出於好奇,黑子靜也後來還特意跑去問了紫原敦,為什麼大家好像一提到澤瀨中學,表情就都怪怪的。

  「……因為很麻煩啊。」

  像是想起了什麼不高興的回憶,紫原敦皺起臉,露出了孩子氣的抱怨表情。

  那是在黑子靜也加入一軍之前的事情。

  為了進一步打磨以一年級為主的陣容打法,藤野教練有段時間,會頻繁安排練習賽,讓他們跟不同風格的強校隊伍進行切磋。

  澤瀨中學就是其中之一。

  跟帝光一貫的超強進攻性不同,澤瀨更偏向於防守。

  似乎是號稱在動作裡,加入了什麼古武術流派的技巧,所以一個個都生命力頑強得讓人火大,總是像橡皮糖一樣死死黏住對手,輕易甩不開。

  不管是一對一盯防、區域聯防還是搶籃板球,幾乎沒有特別突出的短板,如同一面存在感極高的鐵壁。

  這種戰術策略,直面壓力的大前鋒和負責傳球的控球後衛是最難受的。

  當時青峰大輝被嚴防死守得,差點沒控制住脾氣,比賽才剛打到第三節沒多久,就已經被警告了四次犯規。

  按照規則,如果同一個人第五次判定犯規,就會直接要求強制出場。

  在這種情況下,正式比賽的話,教練通常都會選擇換替補上場;即便不換人,留在場上的選手也會被迫小心謹慎起來,不敢使出全力搶球。

  因為只是練習賽,而且比賽目的就是為了讓一年級積累經驗,藤野教練便沒有把青峰大輝換下來,想讓他長長記性。

  結果,青峰大輝根本就沒有束手束腳的意思。

  被激怒之後,他反而受情緒驅動,爆.發出了更快的速度,更強的力量,甚至一口氣突破封鎖,狠狠給對方扣了個籃!

  ——然後在下一球,同樣痛快地被判五次犯規,罰出場。

  很好笑,紫原敦現在都記得,藤野教練當時那個混雜了震驚、錯愕、無語、頭痛等復雜情緒,總之黑到可怕的臉。

  但他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笑話,就聽到了赤仔喊自己的名字。

  替補換上場之後,為了彌補青峰大輝的那部分攻擊力,紫原敦不得不走出籃下,由防守型中鋒,切換成火力全開的進攻模式。

  跑來跑去的,累死人了!

  而且到比賽最後,帝光也只是險勝了澤瀨幾分,沒能拉開差距,算不上板上釘釘的勝利。

  害得他們後面又被藤野教練抓去強化訓練了。

  把這筆仇記在了澤瀨的名下,所以紫原敦對這支隊伍印像很深,現在說起來都氣鼓鼓的。

  「聽綠仔說,這次訓練賽還是赤仔跟藤野教練提議的……啊,好麻煩……不想跟那群討厭的家伙打……」

  軟綿綿地拖長尾音,像是已經提前花光了力氣,紫原敦彎下腰來,很理直氣壯地,想把腦袋靠在靜仔身上借力。

  愛撒嬌的小熊卻忘了考慮,二人間懸殊的體型差。

  黑子靜也差點被拱了個踉蹌。

  好在紫原敦反應快,及時伸出一只手拎住她,才避免了一出烏龍慘劇。

  似乎對此有些不敢置信,紫原敦歪了歪頭,認真地盯著黑子靜也看了好一會兒後,忽然轉身就走。

  他抱著自己的零食袋子過來,挑挑揀揀,分了一袋薯片出來,想了想,又加了幾根美味棒和巧克力。

  紫原敦憂心忡忡地叮囑,讓靜仔要多吃一點,變得更強壯,不要隨隨便便就生病和受傷。

  看到剛才那一幕,連忙跑過來的黑子哲也,正巧聽到這一句,忍不住吐槽。

  「謝謝紫原君的關心。但是,多吃零食不會讓人的體質變好吧?反而容易導致營養不良和熱量攝取過高。」

  聞言,紫原敦眨了眨眼睛。

  「誒?可是我從小都很健康啊!哲仔和靜仔之所以這麼小只,應該是零食吃得太少了吧。不能挑食哦。」

  他甚至反過來,一副可靠大人的口吻來規勸對方。

  黑子哲也選擇聯絡赤司君,讓真正的飼主來管一管紫原君的健康飲食觀念。

  而他負責把阿靜拎走,單獨教育。

  ………………

  …………

  ……

  第二天。

  部活時間開始沒多久後,一軍還在熱身環節的時候,澤瀨中學的隊伍便如約而至。

  出於好奇,黑子靜也仔細觀察了一下對面。

  跟紫原敦說的差不多,澤瀨的選手都偏體型高大,肌肉鍛煉得當,兼具力量和反應速度,是那種防守下限很高的類型。

  身穿深灰色制服的他們,剛進入一軍體育館,就能明顯感覺到,好像連空氣都變得緊張起來,染上淡淡的火藥味。

  尤其是青峰大輝,毫不掩飾情緒地咋舌,渾身上下都是滿到溢出的戰意。

  看得藤野教練直皺眉。

  但在他張口之前,赤司征十郎便先一步出言提醒了對方。

  「青峰。冷靜一點。想想此時此刻的你,究竟代表了誰。」

  語氣不急不緩,他淡淡道:「現在的你,已經和過去不同了,對吧?」

  青峰大輝沒有第一反應聯想到「帝光」,而是下意識側過目光,看向了孤身一人站在旁邊的黑子靜也。

  選手在和教練確認首發陣容和戰術,桃井五月又抱著記錄板,跟在藤野教練身邊。

  其他助理教練都圍在旁邊,黑子靜也個子小小的,擠也擠不進去,就索性站在另一邊,打量澤瀨的人。

  臉上滿是好奇,倒是一點不高興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有時候,青峰大輝都顯得比她更著急。

  黑子靜也還會反過來安慰人。

  「嗯?沒什麼可著急的啊。我相信自己的訓練方案是正確的,巧克力君也每天都在努力,所以,只要耐心等待量變達到質變就好。」

  「倒是巧克力君,不許想太多。焦躁反而會影響你的集中力。這可是你為數不多的優點了。」

  把筆記本卷成紙筒,她踮起腳尖,輕輕戳了一下青峰大輝的眉心,不許人皺眉。

  「比起口頭語言,選手的表現才是教練最好的答卷。」

  「反正,等巧克力君的訓練成果展現出來的時候,藤野教練自然就會願意聽我解釋了吧?」

  ——選手的表現是教練最好的答卷。

  能夠給予選手的壓力的,並不只有強大的對手。

  黑子靜也仿佛理所當然的信任,斬斷了青峰大輝所有的退路,而眼前剩下的唯一一條,只通往「勝利」。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後,等再重新睜開眼睛時,那些溢出的浮躁和戰意,便全部消失不見。

  或者說,是被吞沒到了更深處。

  超群的集中力,如同進入狩獵狀態的黑豹,讓青峰大輝維持在一種相對靜態的狀態,卻任誰都無法忽略他的威脅性。

  赤司征十郎露出微笑。

  既然這頭猛獸的爪牙已經被人磨得鋒利,那麼,他接下來需要做的,就只是驅使對方,撕咬開敵人的喉嚨罷了。

  雙方列隊鞠躬。

  黑子靜也意外地發現,帝光的首發竟然沒有派哥哥上場——按理說,那種傳球是最容易發動奇襲,打破僵持局面的有利「武器」。

  虹村修造、赤司征十郎、綠間真太郎、青峰大輝、紫原敦,帝光再度啟用了上次對陣澤瀨的陣容。

  澤瀨也同樣沿用了之前的戰術。

  青峰大輝又對上了澤瀨的5號選手。

  「喲。又見面了,跑得很快的飛人小哥。這次也請你多多關照了哦?」

  臉上還是嬉皮笑臉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緊張或是嚴陣以待的態度,對方直接擺出了把他列為獵物的架勢。

  面對5號的挑釁,這一次,青峰大輝卻完全不為所動,只是安靜地盯著裁判手中的籃球,等待那一聲哨響。

  竟然沒能成功煽動起他的情緒,5號吹了聲口哨,心中卻愈發提高了戒備。

  一開局,雙方就都火力全開。

  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不僅是帝光在進步,澤瀨的防守水平也水漲船高,展現出了更強的實力。

  青峰大輝被嚴防死守的同時,綠間真太郎也因為頻頻被妨礙,導致沒能投出趁手的手感。

  而有紫原敦鎮守的籃下,不得不分散人手去盯防其他人的澤瀨,同樣很難在1V1的正面對決中,突破這面貨真價實的鐵壁。

  戰況陷入焦灼。

  眼見第一節的時間都已經過了大半,卻遲遲沒有人能進球得分,比分依舊是0:0。

  可藤野教練依然沒有派黑子哲也上場。

  或者說,藤野教練原本考慮要換人,卻被赤司征十郎委婉勸阻了。

  ……是從心理角度,想要用原陣容贏下勝利,來打破選手對於過去那場比賽的印像枷鎖嗎?

  黑子靜也只能這樣揣測赤司君的想法。

  因為,很明顯,作為組織進攻的控球後衛,赤司征十郎從一開始,只要條件允許、時機合適,就會優先把球傳給青峰大輝。

  哪怕還有其他的選擇。

  這樣明顯的傾向,甚至讓澤瀨都漸漸產生慣性,下意識加強了對青峰大輝的防守。

  察覺到這一點的虹村修造,向赤司征十郎挑了挑眉,向他示意。

  但赤司征十郎卻堅持。

  在縱覽全場選手動態的同時,也絲毫沒有放松對青峰大輝的觀察,他篤定道。

  「請不用擔心。看樣子,應該已經差不多了。」

  借由此前頻繁的1v1防守交鋒,青峰大輝正在不斷調整自己的狀態,以適應對手的速度和動作。

  而現在,引擎終於預熱好了。

  己方籃下,紫原敦再次成功攔下澤瀨的投籃。

  他想也不想地扔給赤司征十郎。

  澤瀨也默認了接下來的傳球路徑,甚至提前一步,擋在青峰大輝的必經之路上。

  在球出手之前,赤司征十郎和青峰大輝有過一瞬的視線交流。

  ——拿下這一球。就是現在。

  從那對毫無情緒波瀾的薔薇色眼睛中,青峰大輝清清楚楚地讀出了這個意思。

  目光也是一種脅迫。

  這件事,他很早以前,就從那位眼睛永遠只望向勝利的小教練那裡學會了。

  完美的時機。完美的傳球。完美的送入他手中。

  再沒有任何失敗的借口。

  指尖用力持球,青峰大輝緩緩呼出一口氣。

  聽不見其他的聲音,看不清更遠處的人或物,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的對手和掌心裡的籃球上。

  他人的動作仿佛被按下了放慢鍵,甚至好像能看清肌肉發力的走向。

  而青峰大輝是唯一動態的流影。

  他做出要往左突破的假動作,卻又在對手重心跟著向左移、無法再變動的瞬間,切換了方向,將加速度拉到最高,甩開5號的盯防!

  適應了澤瀨的動作規律後,能夠自由調控速度的敏捷,就成了青峰大輝最鋒利的「武器」。

  獵人和獵物的角色在這一瞬切換。

  再沒有人能追上終於露出獠牙的猛獸。

  一口氣突破了三人聯防的封鎖,青峰大輝高高躍起,用盡全身力氣,將這一球暴扣而下!

  赤色的籃筐被砸得亂顫。

  全場靜默。

  直到青峰大輝松開抓住籃筐的手,落地時,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悶響。

  雙膝屈起,他握緊雙拳,發出了痛快的慶祝聲!

  但緊接著的下一秒,青峰大輝直起身體,筆直地、熱烈地、不容錯認地,向黑子靜也伸出拳,目光炯炯。

  ——好好看著,這是他們的勝利。

  可不等黑子靜也做出反應,青峰大輝就扭過頭,依舊是那副冷靜到不太像本人的樣子,繼續投入到比賽當中。

  只不過第一球而已。

  他會作為選手,為教練帶回勝利的桂冠。

  不容任何人質疑的勝利。

  以這一球為起點,以青峰大輝親手撕開的包圍圈為突破口,帝光一路勢如破竹,打得澤瀨左右支絀。

  和上一次比賽的表現,可謂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尤其是青峰大輝。

  不記得青峰大輝近期有什麼亮眼的進步,藤野教練點名問後來派去兼顧一年級生的助理教練,對方卻也一臉莫名,說不出什麼特別的。

  是桃井五月拿出了自己記錄的那一份數據。

  和助理教練的常規模板不同,她有額外增加一些類目,側重於表現速度方面的細節,更加詳細。

  因此,也能一目了然地看出來,青峰大輝是循序漸進的進步,並非某一日突然開竅。

  藤野教練問她是怎麼想到這一點的。

  抿了抿唇,桃井五月抱緊懷裡的記錄板,卻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看向藤野教練。

  「……因為,我是特別助理教練的輔助經理。在記錄數據的時候,小教練說過,這次給青峰制定的訓練方案,主要是想進一步強化他的速度。」

  「這部分訓練,是在三軍體育館完成的。而山本先生(助理教練)通常會留在一軍體育館,觀察赤司君他們的情況。並不是他的失誤。」

  「我也只是在放學後的個人加訓環節,會更加關注這方面的細節而已。」

  藤野教練不免愣住。

  一只手拿著桃井五月的那版數據,他想起曾經被自己擱置在角落裡的那半張分析報告,上面好像的確提到過類似的內容。

  他下意識看向黑子靜也。

  而當事人,由於位置站得比較遠,壓根沒聽到這邊發生的一切。

  或者說,是她看得太專注了?

  好像完全不在意、不知道外界的一切,只是全神貫注地凝視著球場上的一舉一動,連呼吸都變得輕緩。

  但也有理由被認為是「發呆」。

  就像她過去的每一天。

  短暫的沉默後,藤野教練拿走了那本數據記錄冊。

  比賽結果,當然是帝光的絕對勝利。

  黑子靜也還在忙著跟青峰大輝擊掌歡呼的時候,桃井五月卻小跑著過來,說藤野教練叫她去辦公室。

  ……啊?作業不是下周才要交嗎?

  黑子靜也茫然地過去了。

  敲了三下門,她先試探性地伸進去半個腦袋,偵查了一下,卻發現藤野教練的桌子上,擺了好眼熟的東西。

  一邊是五月的筆記本,一邊是她的那半張分析報告。

  黑子靜也好像明白了什麼。

  所以,藤野教練讓她重新解釋自己給青峰大輝制定的訓練方案時,她的狀態也相對更放松,想到哪說哪。

  不專業的用詞,毫無框架,還夾雜著太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奇妙比喻。

  恐怕出門隨便抓個小學生來幫忙寫作文,都要比黑子靜也整理出來的這些東西,要更有條理一些。

  ——但全部都是正確的。

  或者說,她比任何人都敏銳、都更先一步找到了問題的核心,並已經著手要解決問題。

  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嗎?

  藤野教練又想起了,當初白金總教練在出差前,特意提前來學校,和他叮囑過的那些話。

  似乎是他誤入凡人無法理解的領域。

  倒顯得他之前那些自以為是的規勸和教導,都像是荒唐的笑話了。

  盯著那半張字跡稚嫩的分析報告書看,藤野教練想,難道這就是白金總教練想讓自己看清的事情嗎?

  真無情啊。普通人的努力,不過是天才的起點。

  仿佛突破萬難,好不容易站上舞台,卻只是為了成為對方通往更高舞台的一個台階。

  令人難堪的相形見絀。

  「……對不起。之前我的擅作主張,大概讓你很困擾吧?」

  短促地笑了一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藤野教練忽然站起來,很正式地向黑子靜也鞠躬道歉。

  黑子靜也:?!

  被嚇得不知所措,她呆站在原地,腦袋都有一點停擺了,只能茫然地看著對方。

  藤野教練卻一臉平靜地補充。

  「從今天開始,山本(助理教練)會調回原來的小組,桃井繼續跟著你,一年級由你全權負責。你可以自行改動訓練方案,實施之前找我簽字確認即可。記得參加教練組的定期會議,不許缺勤。」

  「還有什麼問題嗎?」

  黑子靜也覺得不行。

  急得忘記要怕了,她據理力爭:「為什麼藤野教練不讓五月繼續跟著你學習了!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就算是藤野教練也不能隨便說話不算話!」

  藤野教練不由蹙起眉,反問她和桃井不是配合得挺默契的麼。

  「但是我沒有辦法教好五月……藤野教練不是也說過嗎?我都是自己瞎鼓搗出來的東西,只適合自己用,就像哥哥的『Misdirection』一樣,不具備可復制性。」

  手指又糾結到一起,黑子靜也偷偷去瞄對方的表情,有點搞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好像藤野教練突然就准備不管她了一樣。

  是她做錯什麼事情了嗎?

  黑子靜也小心翼翼地,努力解釋自己的想法。

  「雖、雖然我可能不是太適合藤野教練的風格,但是,那並不代表正確或者錯誤吧?不管是三花貓還是小黑貓,只要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也沒有人說,吃巧克力的時候,就不許吃火鍋啊。」

  至少她最近在看的肌肉結構和發力原理,的確有讓她更好的理解,也成功用在了給巧克力君的訓練上。

  「……所以可以拜托您,繼續教導五月嗎?五月很聰明的,而且很契合藤野教練的風格,絕對、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黑子靜也又開始哐哐鞠躬。

  又是一大堆奇異比喻,聽得藤野教練腦殼痛。

  他看著向這個態度誠懇、卻向「凡人」彎腰的天才,沉默片刻後,也沒說同意或者不同意,只是冷淡地催對方離開,准備接下來的教練組復盤會議。

  黑子靜也鼓著臉,只能不情不願地離開。

  卻沒想到,剛把門合上,就瞧見了不遠處站著的、許久不見的白金教練。

  白金耕造笑著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黑子靜也下意識捂住嘴。

  直到二人走出了一段稍遠的距離,確定藤野或者其他人不會干擾後,白金耕造才閑談似的開了口。

  「我剛才看到了,很精彩的比賽。果然青峰是個好苗子,一旦經過雕琢,就會變成熠熠生輝的寶石。真讓人挪不開目光。」

  「不過,聽說在我不在帝光的這段期間,我們小教練好像吃了些苦頭呢……怎麼不跟我說?」

  總之先盲猜一個,是赤司君跟白金教練說的。

  黑子靜也撓了撓頭。

  因為早在之前就已經想通了,也做出了決定,所以現在回頭再看,倒也不覺得是什麼很大的困難。

  她沒有趁機訴苦,而是陳述自己的猜測。

  「也還好?而且,白金教練之所以讓藤野教練帶我,應該也是希望我能學到什麼東西吧。如果有變得更厲害的機會,放在眼前,卻不試試看,不是很可惜嗎?」

  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白金耕造又問她,試試看的結果如何。

  聞言,黑子靜也忍不住默默捂臉。

  「還是讓五月去學吧……藤野教練的這一套理論,真的不太適合我……我現在知道為什麼貓又老師和鷲匠教練都不教我這個了……」

  雖然知難而退不太好,但明知道事倍功半的東西,也沒必要強求。

  白金耕造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過他也認可,說黑子靜也的選擇是正確的。

  「而且,看清這一點之後,對你和藤野今後的相處也更好。赤司沒有直接介入,而是特意為你搭建了這個舞台,算是有心了。」

  「雖然性格有點難搞,但那孩子,的確是一個優秀的選手,也是一個相當好用的領導者。以後籃球部的隊長,十有八九就是他。」

  「作為教練,不妨和他打好關系。靈活運用好這一枚『王將』的話,會省很多事。比如今天。」

  建議得很好,但問題是,黑子靜也覺得自己可不像狡猾的白金教練,還有本事能「運用」赤司君。

  「……我不太擅長應付那個類型。」她把臉皺成一團。

  白金耕造卻持不同意見。

  透過走廊的窗戶,看向正在體育館帶隊拉伸肌肉的赤司征十郎,他笑著說:「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很擅長和赤司打交道。」

  黑子靜也:?

  她忍不住好奇地問為什麼。

  結果白金耕造笑眯眯地說了兩個字:「直覺。」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被逗著玩了!

  她氣鼓鼓地盯著對方,卻被白金耕造假裝看不懂,哄她去找小伙伴,自己還有事要和藤野談。

  黑子靜也只好被敷衍回體育館。

  又是赤司征十郎第一個發現了她。

  他站在人群中,半側過臉,眉眼含笑地看過來,明明沒有說話,卻好像在詢問這個舞台唯一的特邀嘉賓,是否滿意演出。

  黑子靜也忍不住彎起眼睛。

  蹦蹦跳跳地跑到同伴身邊,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巧克力,問大家吃不吃糖。

  「高興的時候,當然要吃甜的東西慶祝啦!」

  就算綠間真太郎婉拒,也被黑子靜也理直氣壯地硬塞了一顆。

  最後,她偷偷給了赤司君兩顆。


第49章

  恢復特別助理教練的權職後,黑子靜也便需要正常參加教練組的各項會議,不能再找個角落隨便窩著。

  見她又習慣性要往人群邊緣走,藤野教練捏了捏鼻梁,直接伸手把人拎過來,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待好,才正式開始會議。

  這一次主要是為了復盤和澤瀨的比賽,討論選手的表現,以及是否有能夠優化進步的空間。

  其他助理教練都在各抒己見,爭先表達自己的建議,聊得熱火朝天。

  唯獨黑子靜也,個子小小的不說,嗓門也吵不過他們,很難引起別人的注意。

  左右找不到插話的時機,她就索性往後挪了幾步,默默把旁邊的小凳子搬過來坐著,開始在筆記本的空白頁畫Q版貓貓頭。

  她想著,反正等大家全都講完了,之後再說也一樣。

  卻從來沒有想過,如果自己的想法被其他人先一步道出的話,會不會導致失去表現機會,甚至造成評價的負面影響。

  都不知道該說這是「天才的有恃無恐」,還是單純的人傻好欺負,根本沒有考慮過這種後果。

  看著快樂摸魚的黑子靜也,藤野教練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會誤解對方能力不足,黑子靜也多少也要負一點次要責任。

  ……怎麼會有人不爭不搶到這個份上的?難道這家伙完全沒有功利心的嗎?那她的努力和付出,又究竟是想要從籃球上獲得什麼?

  藤野教練無法理解。

  但帝光是實力至上主義的作風。

  作為一軍的教練,只要是有利於帝光勝利的人和事,無論是否贊同、個人是否喜歡,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啟用。

  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卡在一位助理教練即將結束發言,而其他人尚未來得及駁斥之前,藤野教練截斷了話題。

  他直接點了黑子靜也的名,讓黑子靜也說說自己的想法。

  原本還在唇槍舌戰的熱鬧場面,驟然安靜下來。

  順著藤野教練的目光,所有助理教練也將視線集中到,那位被點名的、此前一直被邊緣化處理的小教練身上。

  黑子靜也:?!

  先下意識用掌心蓋住了自己畫的貓貓頭,藏起罪.證,她有點心虛地站起來,但真正開口後,卻反而顯得從容自若了。

  「巧克……那個!青峰同學!的訓練成果已經差不多了。下一步,我想把重點放到,嗯,放到綠間君的身上?」

  黑子靜也想了想,語氣逐漸更為肯定。

  「其他人也都還有調整的空間,不過,赤司君和紫原君的狀態都比較穩定,而且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所以放到後面慢慢來也沒關系。」

  「綠間君的話,雖然平時的三分命中率很不錯,但如果像今天這樣,遇到向澤瀨這種擅長防守的隊伍,就很容易受到干擾。」

  沒有去看空白一片的記錄板,她一只手托著臉,稍稍眯起眼睛,在腦內快速回放了綠間真太郎在球場上一舉一動。

  尤其是對方出手時,從手腕到指尖發力的細節動作。

  「因為他是那種追求完美的類型。」

  「為了提高命中率,會花時間去瞄准和調整姿勢,出手自然就要慢一些,也更容易被對手抓住空隙妨礙。還是盡快改掉比較好。」

  「今天的練習賽,要是綠間君能用三分球從外線破局,配合內線前鋒的進攻,估計澤瀨的防守體系會瓦解得更快吧。」

  雖然黑子靜也覺得,要是把她哥哥換上去的話,估計打得更快。

  但由於Misrection是有時效性的,球場上的人會漸漸適應黑子哲也的低存在感,「魔術」無法連續支撐完一整場比賽。

  所以只能作為發動奇襲的第六人考慮,不能濫.用。

  黑子靜也倒是也能夠理解,藤野教練想要進一步提高選手個人實力的原因——畢竟,這才是帝光一貫的風格。

  她說得輕巧。

  有人忍不住皺起眉,想要質問。

  不過,在那之前,白金耕造就忽然出現,不知道又是從哪裡閑庭信步地走過來,一副什麼都知道的、高深莫測的樣子。

  「聽起來很不錯嘛。那綠間就拜托給你咯?小教練。」

  還記著剛才被逗著玩的事情,黑子靜也點點頭,但又默默往旁邊挪了一步,用行動婉拒了白金教練的摸頭。

  還是一只記仇的小貓呢。

  並不介意,反倒越看越覺得有趣,白金耕造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切回正題,代為傳達了董事會的一些意見。

  受到重點扶持的籃球部,作為帝光社團的金字招牌之一,全中的勝利當然是重中之重。

  但除此之外,人們偶爾也會奢侈地,將「普通的勝利」視作平庸。

  「大家好像都對『全一年級陣容』這個概念,挺感興趣呢。的確,聽起來是很有噱頭。要是贏了,估計會吸引媒體的爭相報道吧。」

  「可惜,黑子沒辦法作為常規選手,固定出席比賽。那麼五個位置的隊伍,就還缺一塊拼圖。」

  白金耕造攤手:「有什麼合適的提名嗎?都說說看吧。」

  「……白金總教練您的意思是,要把虹村換下來嗎?」有人錯愕地驚呼,「可、可他是隊長啊!」

  由於不幸擁有了表現太過亮眼的後輩,這一屆的三年級生,存在感普遍很低,成員隱隱以虹村修造為首。

  在赤司征十郎等新生進入一軍後,正選的位置,更是徹底連一個三年級生都沒有了。

  大概也是為了給自己一個體面,上個學期結束之後,三年級就都陸陸續續地申請提前退部了。

  虹村修造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隊長。

  也是他在當選後,主動向藤野教練推薦,破格提拔赤司征十郎做副隊長的。

  虹村修造在一軍的威信毋庸置疑,也同樣受到教練組的信任。

  「嗯?我可沒有這麼說。」

  白金耕造卻笑著反問。

  「只是提名而已。到時候也還是老規矩,擇優錄用。只要虹村能贏,誰都無法取消他的正選首發席位——我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勝利就是一切。

  只有最強的、最優秀的、能夠奪取勝利的選手,才有資格站到球場上,以「帝光」之名出征。

  所以,看清實力差距的三年級生才會絕望,不約而同地選擇提前退部。

  殘酷又現實的實力至上主義。

  讓黑子靜也想起了白鳥澤,想起了烏野初見時的月島明光……以及,過去還在三軍苦苦支撐的哥哥。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由衷地感謝,自己被贈予了這對特別的眼睛。

  ——想要讓這些人,也能夠站上更高的舞台,揮灑自己的熱愛與夢想,露出那樣喜悅的笑容。

  這才是黑子靜也希望從這個球場得到的東西。

  為此,她同樣會努力變得更強。

  因為不了解青峰大輝他們以外的選手,黑子靜也便沒有參與討論。

  但虹村修造,可是目前公認「初中NO.1」的大前鋒,想要再找一個能和他匹敵的一年級,多少有些強人所難。

  一個名字被提起,又很快就被駁回。

  最後,是一名二軍的教練,有些遲疑地推薦了灰崎祥吾。

  當初入學測試時,灰崎祥吾雖然沒能進入一軍,但成績也算亮眼,近期在二軍的表現很是突出,1V1幾乎沒怎麼輸過。

  「但那小子,是個棘手的問題兒童,而且……他的球風和性格都比較古怪。總體來說,不是太穩定。」

  二軍教練面露難色。

  白金耕造對此卻無所謂。

  「問題兒童?那剛巧,我們的隊伍裡現在就已經有不少了。還可以過來做個伴,熱鬧熱鬧。」

  剛好部活時間還沒過,他直接讓二軍教練把人叫來,現在就可以趁熱組織一場晉升測試。

  白金教練的目的很明確,安排灰崎祥吾分別跟虹村修造和青峰大輝打一場1v1。

  黑子靜也就陪他在二樓一起觀賽。

  第一場,虹村修造明顯要更勝一籌,不管是球感還是突破能力,灰崎祥吾總會反應慢上半拍。

  就像被什麼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一樣。

  第二場,和青峰大輝對上的時候,灰崎祥吾的動作明顯就更為流暢。

  黑子靜也趴在欄杆上,忽然「唔」了一聲。

  白金耕造便問她看出了什麼。

  「……感覺,有點奇怪。他好像是在模仿虹村隊長的技巧,但並不完美,還有些差距。現在又開始模仿巧克力君了。」

  「估計是時間不夠,還沒辦法完全觀察到位。他應該是那種慢熱型的選手吧。」

  讓黑子靜也不由聯想到了,同樣也很擅長模仿的黃瀨涼太。

  她客觀地評價。

  「基本功和素質都合格,已經達到一軍的水平了。比賽經驗有所欠缺。畢竟二軍的訓練強度肯定不如一軍。」

  「單論1V1能力的話,目前在一年級裡……可能勉強可以跟綠間君打一打?其他三個人會有點難。」

  「反正目前這個樣子,是沒辦法代替虹村隊長的。」

  跟白金耕造的看法基本一致。

  他卻冷不丁地問:「那如果把灰崎交給你,能在全中比賽開始之前,把他再往上提一提,達到出賽的標准嗎?」

  黑子靜也動作一頓。

  表情很明顯地僵住了,她的目光開始游移:「這是作業嗎?那個,我、我還有綠間君要管呢。」

  黑子靜也不太擅長說謊。

  這段時間,她受了虹村修造很多關照,覺得對方是個很好很好、非常可靠的前輩。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虹村前輩能繼續作為隊長、作為正選首發,率隊出席比賽。

  也更不願意,自己可能會成為破壞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但在白金耕造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下,黑子靜也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低下了頭。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想虹村隊長被淘汰掉。」

  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是去幫灰崎祥吾特訓的話,會讓她有種「背叛」了虹村隊長的感覺。

  比起大人那些錯綜復雜的考量,黑子靜也只在意身邊的人,會不會因此而難過。

  就連「帝光的勝利」都得往後站一站。

  倒顯得他們的行為和思考,摻雜了太多雜質。

  對上小教練的目光,白金耕造苦笑一下,思量片刻後,決定換一種方法。

  「那如果,我把兩個人都交給你呢?」他問。

  黑子靜也猛地抬起頭來。

  「雖然會比較辛苦,但你可以竭盡所能,讓他們變成最好的自己,然後再通過公平競爭,來決定這個位置屬於誰。這樣如何?」

  「對於虹村來說,假如你為了讓他贏,而選擇讓灰崎止步不前,他恐怕知道了,也高興不起來吧。」

  「作為教練,你以後也會遇到很多困難的選擇,不可能有永遠的勝利和圓滿。所以,把這一點牢記於心。」

  笑了笑,白金耕造拍拍小教練的腦袋,認真道。

  「真正熱愛這項競技的選手,在渴望勝利的同時,從不會抱怨敵人太強,只會不甘心,為什麼自己還不夠強大——然後爬起來,愈發貪婪地向前走。」

  「結果的確很重要。但體驗失敗的過程,也並不是全然沒有意義的。」

  黑子靜也好像有點懂了,又不是很明白。

  見她露出了些茫然的神色,白金耕造沒有催促,只是讓黑子靜也跟自己一起下樓,去宣布灰崎祥吾的測試結果。

  現在不理解也沒有關系。

  語言就像是一顆種子,只要埋進土壤,等到了合適的時機,自然就會生根發芽,讓人恍然驚悟。

  雖然兩場1v1都輸了,但灰崎祥吾還是獲得了晉升一軍的機會。

  此外,白金耕造也宣布,虹村修造暫時調離藤野的小組,加入黑子靜也負責的一年級隊伍。

  引起嘩然一片。

  在大多數人看來,虹村修造這差不多可以算是棄明投暗的程度了。

  不過他本人,倒是在短暫的驚訝後,便自覺走到黑子靜也跟前,禮貌地向她鞠躬,請她多多指教。

  反而是灰崎祥吾拖長了聲音。

  雙手插在口袋裡,他忽然湊到黑子靜也面前,彎下腰來,態度輕佻地打量著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同級生。

  沒有辜負一年級的「彩虹戰隊」之名,灰崎祥吾是灰白色的刺蝟頭,看著就很棘手、攻擊性很強的樣子。

  咂了咂舌,他挑起眉,懶洋洋地訴說不滿。

  「誒?雖然小經理是挺可愛的,但我還以為那麼高高在上的一軍,作風會再精英一點呢。」

  「難道現在是打算靠女孩子來激勵我努力訓練嗎?那這個份量有點不夠啊……起碼再大一點吧?」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

  好久沒被人這麼正面輸出過了(藤野教練不算),她腦袋轉了一下,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黑子哲也就已經把她擋在了身後,顯然是生氣了。

  不需要飼養員招呼,青峰大輝就已經笑容滿面地上前一步,轉著胳膊,准備給對方來一下清醒清醒。

  從小身邊就有一個桃井五月,對他來說,處理這種騷.擾事件,就像打籃球一樣普通。

  他業務超熟練的。

  但還不等青峰大輝進行正義制裁,旁邊的虹村修造,就已經先給了灰崎祥吾一拳,位置還選得絕佳,痛卻不至於留下傷害。

  把青峰大輝都嚇了一跳。

  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很沉穩可靠的虹村隊長,打人的動作竟然這麼干脆利落。

  怎麼說呢,是錯覺嗎?總覺得他業務好像也很熟練。

  看見灰崎祥吾捂著肚子發哆嗦的樣子,青峰大輝咽了口口水,下意識在隊長面前站得更直了一點。

  他暗自慶幸,自己沒惹過虹村隊長……大概沒惹過吧?

  虹村修造押著灰崎祥吾給小教練道了歉。

  新人進到一軍,按理來說,是要安排一個負責熟悉環境的指導員的。

  見灰崎祥吾這副樣子,想也知道是個問題很大的不良,虹村修造索性跳過詢問環節,由自己兼任了。

  部活時間已經結束,放其他人去進行個人加訓,他則趁著休息時間,順便帶灰崎祥吾在一軍體育館四處逛逛。

  傷疤還沒好,但依然嘴硬的灰崎祥吾,一邊老老實實當跟寵,一邊還要咕噥著在後面小聲碎碎念。

  顯然還不怎麼服氣的樣子,憋著一股壞勁要使。

  虹村修造只能向他重申了小教練的身份。

  至少在一軍體育館,黑子靜也不再是「同級的女生」,而是白金總教練指定的「特別助理教練」。

  出於指導員的責任心,虹村修造再次提醒對方,注意對小教練保持最基本的禮貌,不要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

  卻好像起了反作用。

  天生叛逆的灰崎祥吾,似笑非笑地問:「不然呢?」

  ——不然,就不是被他打一拳那麼簡單了。

  虹村修造想,剛才如果不是他動作快,看似只有黑子哲也和青峰大輝做出了行動,實則另外三個人,也在默不作聲地壓陣。

  性格相對衝動的紫原敦,原本是要上前跟青峰大輝同仇敵愾的。

  後面是被赤司征十郎用眼神示意,不許他出手,才不情不願地待在原地,對灰崎祥吾虎視眈眈。

  而赤司征十郎和綠間真太郎,最冷靜、最講規矩的兩個人,卻沒有阻止青峰大輝的行動。

  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默許和支持了。

  假如青峰大輝那一拳真的揍下去,估計也不用受罰,無非等赤司征十郎卡好時間,出面說點什麼就行了。

  考慮到是灰崎祥吾有錯在先,兩邊各自敲打一下,也能合情合理地揭過去。

  虹村修造見面前這個刺頭,還一副蠢蠢欲動不信邪的樣子,決定今天的善意就派發到這裡為止。

  年輕人,等真撞一次牆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反正赤司會掌握好分寸的。

  ……應該吧?

  頂多有苦難言,懷疑一下人生而已。算這小子活該。

  虹村修造無慈悲地想。


第50章

  晚上回家後,黑子靜也抱著毛絨玩偶,一邊把自己埋進軟乎乎的被子裡,一邊打開語音,跟研磨和小黑連麥聊天。

  乖乖遵守了之前的約定,她將今天在一軍體育館發生的事情,都及時告訴了兩個幼馴染。

  包括灰崎祥吾最後的那個挑釁。

  「哈?!」黑尾鐵朗震怒。

  他的語調瞬間拔高,甚至完全蓋過了孤爪研磨的聲音。

  「未成年人不是不可以喝酒嗎?怎麼這位灰崎祥吾同學,大白天的,也開始說些醉話了?這種時候就應該潑他一桶冷水!讓他發燒打結的大腦好好冷靜一下!」

  「……我看帝光的學生倒也沒有那麼奉公守法嘛!」

  說到最後,上次差點被當成不.法.分.子.舉.報的黑尾鐵朗,還不忘記仇地小聲碎碎念了一下。

  孤爪研磨默默把手機挪遠了一些。

  「所以,這個人,以後也要歸靜也負責嗎?」他問。

  研磨說話總是很輕,戴著耳機的打語音的時候,就好像是被研磨貼著耳朵說話一樣,連唇齒間的粘合聲聽得很清楚。

  覺得耳朵有些癢癢的,黑子靜也下意識抱緊了枕頭,蜷縮起來,翻身滾到床的另一邊,想要甩開這種感覺。

  可是隨後,研磨帶著疑問意味的微弱氣聲,便又鑽進耳朵裡。

  簡直就像有螞蟻在耳朵裡爬來爬去。

  黑子靜也還特意把耳機摘下來看了一眼,確認沒有發生那種可怕的事情後,才慢吞吞地回答了研磨的問題。

  「是啊。畢竟灰崎同學也是一年級嘛,白金教練一開始就說了。我是專門負責一年級生的特別助理教練。」

  「而且他綜合實力還是挺強的,球感很好,基本功也很扎實,只是因為之前在二軍,所以缺少和高水平選手的交手。應該很快就能追上大部隊的進度吧。」

  說到這裡,她猶豫了一下:「不過,我總覺得……」

  「嗯?」孤爪研磨捕捉到微妙的違和感,「覺得什麼?」

  黑子靜也不太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這種感覺。

  臉都皺成了一團,她努力試圖描述。

  「就、就是,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感覺好像……唔,他身上的光芒,好像沒有那麼耀眼?」

  沒有那種第一次見到巧克力君,或者若利君和木兔前輩的時候,視線會被不自覺吸引走的感覺。

  要是用手游的說法就是,沒有SSR卡跳出來自帶的金光特效?

  那種,像是整個世界都歡呼著,將光芒攏在了那個人身上,為他們助力,催促她不得不去注視那顆冉冉升起的明星。

  只是一種說不清具體緣由的預感。

  但仿佛,在灰崎祥吾和其他一年級之間,存在著一條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明確被黑子靜也感知到的界線。

  孤爪研磨陪她陷入沉思。

  「……可能是因為,他的頭發是染色的吧?」

  看了眼手裡的游戲機,孤爪研磨半開玩笑地說:「畢竟,角色的初始天賦白值,是會影響到後期裝備加成的。」

  灰崎祥吾染發的這件事,還是黑子靜也剛從五月那裡聽說的。

  據說,灰崎祥吾是個很容易跟別人發生矛盾的人,性格獨.斷.專.制,還很霸道,喜歡使用暴.力.威.脅,平時就沒少惹出麻煩,寫檢討的次數都快要比交作業還勤了。

  不過也有部分人認為,這同樣是「帥氣」的一種表現形式,所以圍繞他的輿論還蠻有爭議的。

  但毫無疑問,是個性格惡劣的家伙。

  雖然桃井五月從沒和灰崎祥吾打過交道,也多多少少聽說過他的傳聞跟不良事跡。

  得知對方今天做出的輕佻舉動,在放學路上,桃井五月抓著黑子靜也,跟她說了一路的小道消息,叮囑她要提高警惕,不可以掉以輕心。

  還說,如果灰崎祥吾敢欺負人的話,就讓笨蛋阿大去解決,檢討書她報銷了!還包後續去跟青峰阿姨解釋的工作!

  青峰大輝立刻豎起大拇指,覺得這個主意很贊。

  他看起來還挺躍躍欲試的,好像明天就准備來體驗一下全套服務的樣子。

  但黑尾鐵朗倒是覺得,這種法子,稍微有些治標不治本。

  畢竟還要考慮到,如果灰崎祥吾真的很強的話,他有可能會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裡,都要跟靜也同在一軍,甚至是選手與教練的密切關系。

  沉吟片刻,黑尾鐵朗認真想了套方案,想教靜也該怎麼整治這種桀驁不馴的刺頭。

  黑子靜也卻異常有信心。

  「小黑不用擔心!白金教練下午的時候,偷偷教過我秘訣了,我現在簡直強得可怕!」

  已經把白金教練講的精髓倒背如流,她捏起拳頭,理直氣壯地說。

  「我可是教練!選手不聽話,多半是訓練布置得太少了!如果一個加訓解決不了的話,那就多來幾個!專治各種不服!」

  反正年輕人輕易死不掉的,往死裡練也沒關系。

  等他們腿軟得打顫,爬都爬不起來的時候,自然就知道天高地厚,也知道什麼叫「尊師重道」了。

  感覺一股寒意從背後湧來,孤爪研磨的視線開始游移。

  黑尾鐵朗愣了一下之後,大概明白了帝光的總教練到底是什麼意思。

  忍不住發出了缺德且囂張的捧腹大笑,他不再擔心,而是在心裡,提前為那位灰崎祥吾同學上了三根香。

  ………………

  …………

  ……

  第二天。

  一軍體育館。

  事實證明,灰崎祥吾的確沒有聽進去昨天虹村修造的好心提醒。

  他好像天生有顆叛逆的心,覺得最有趣的游戲,就是從別人那裡「奪走」點什麼。

  越是重要的東西,越是讓灰崎祥吾克制不住想要掠奪的欲.望。

  不管是品嘗戰利品,還是欣賞敗者那副絕望、不甘、又氣急敗壞的表情,都讓他由衷地感到愉快。

  灰崎祥吾享受著這個過程。

  就比如現在,既然青峰大輝他們看起來都那麼在意,那麼要護著那位天空藍的「小教練」,他就愈發忍不住想去招惹。

  別人碗裡的食物才最美味。

  而這邊,離正式部活還有一點點時間,紫原敦和黑子靜也就趁機躲在角落裡,悄悄地吃零食。

  自從布丁事件後,他們兩個的關系就迅速升溫,成為了很好的飯搭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體型過於高大,所以消耗也大,更容易感到餓,紫原敦明明總在見縫插針地加餐,還很愛吃甜食,卻一點都不見胖。

  只有恰到好處、極具力量感的肌肉線條。

  他甚至在書包裡,留給零食的空間,都要比作業和課本多得多。

  而且每一天都會帶不重樣的食物過來。

  今天是超大包的妙脆角。

  撕開包裝,紫原敦很認真地,幫靜仔的十個手指頭,都一一戴上了妙脆角帽子,戴得很端正。

  桃井五月路過的時候,他看著同樣瘦弱的桃仔,想了想,也給對方發了幾個,還特意跑去問哲仔要不要。

  即便已經被赤司征十郎教育過了,紫原敦還是沒有放棄證明,吃零食可以長高的獨家理論。

  只是這麼一轉身的功夫而已。

  等紫原敦再回頭,就看到灰崎祥吾直接伸手摘走了靜仔指尖的妙脆角小帽子,然後一口咬碎的樣子!

  紫原敦的表情瞬間就冷了下去。

  涉及到食物相關的事情,向來都是他的雷區。

  更何況,這是他給靜仔的妙脆角……靜仔都這麼弱了,好像隨時都會生病和受傷的樣子,為什麼還要搶靜仔的東西吃!

  三兩步衝回來,紫原敦把妙脆角袋子塞給黑子靜也,讓她幫忙保管一下,然後便站到灰崎祥吾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

  「——再搶靜仔和我的零食的話,就捏爆你。」

  紫原敦才一年級就直逼一米九的身高,在同齡人中,幾乎就是名副其實的「巨人」。

  在他極具壓迫感、仿佛魔王一般的威勢下,連口頭警告都有了恐.嚇.函的效果。

  桃井五月也蹙起眉,盡量克制地圓場:「學校食堂的便利店就有賣。灰崎同學如果喜歡的話,現在可以去買。」

  可灰崎祥吾卻反而露出了更愉快的表情。

  「嗨嗨,經理小姐別生氣嘛。雖然你這樣看起來,好像比剛才還更威風凜凜一點。很漂亮哦?」

  伸出舌頭,舔去指腹殘存的零食碎屑,他的視線卻盯著旁邊的紫原敦,有意挑釁道。

  「不過我可不打算買。味道一般啊。只是因為戴在『小教練』的手上,看起來比較好吃,所以想要而已。很好理解吧?」

  紫原敦改變主意了。

  他決定現在就捏爆這個灰色刺蝟頭!

  但在紫原敦即將邁出那一部之前,黑子靜也揪住了他的袖子。

  招手示意紫原君彎腰,黑子靜也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果,問對方要不要吃糖,要吃哪個口味的。

  視線落到花花綠綠的糖紙上,紫原敦陷入沉思。

  「只能吃一個嗎?」他露出糾結的表情,在巧克力棒和葡萄夾心軟糖之間,難以取舍。

  然後黑子靜也把兩個都給了他。

  紫原敦眼睛一亮,很輕易地就恢復了好心情。

  他拆開巧克力棒的包裝,掰成兩半,又警惕地看了眼灰崎祥吾,想了想,直接抵到靜仔嘴邊。

  等靜仔叼住那半支巧克力棒後,他再含住自己的那一半。

  很珍惜、很幸福地嚼嚼嚼,警.報解除,讓人提心吊膽的大魔王,又變回一頭很蓬松、軟乎乎、毛絨絨的小熊。

  桃井五月總覺得,小靜已經變成紫原敦的第二位飼養員了。

  黑子靜也再趁機把那袋妙脆角塞給紫原君,讓他吃完巧克力棒和葡萄夾心軟糖之後,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繼續轉移注意力。

  拍拍手,做完這一切後,黑子靜也才看向被無視的灰崎祥吾。

  「差不多也要准備熱身了。那麼再正式自我介紹一下:灰崎同學好,我是黑子靜也,專門負責一年級生的特別助理教練,今後就由我來負責你的訓練方案了。請多指教。」

  「因為今天是灰崎同學第一次參加一軍的訓練,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充分。為了方便我觀察,熱身之後,先來一場3V3的練習賽,沒問題吧?」

  她倒是完全沒有被挑動情緒的樣子。

  比起被憎惡,灰崎祥吾更討厭被人忽略的感覺。

  咂了咂舌,他挑起眉,問自己要和誰打。

  黑子靜也向聚在不遠處的青峰大輝等人招手,示意他們靠近,宣布了等下3V3的陣容。

  青峰大輝、紫原敦、黑子哲也一隊,赤司征十郎、綠間真太郎、灰崎祥吾一隊。

  反倒叫灰崎祥吾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為,這位小教練會故意給自己制造難題,好給他一個下馬威,搓搓他的威風。

  但單從這個隊伍陣容分配來看,勢均力敵……不,說不定是他這邊更占優一些?

  畢竟,對面還有個奇怪的、像幽靈一樣沒有存在感的家伙,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強手。

  灰崎祥吾難免詫異地看了眼黑子靜也。

  可他也沒完全必要拒絕對自己有利的局勢。

  舔了舔嘴唇,雙手插在口袋裡,灰崎祥吾懶洋洋地應了下來,自覺向赤司征十郎和綠間真太郎走去。

  虹村修造則留在場下,和黑子靜也一同觀賽。

  考慮到,現在一年級組剛好六個人,再多出一個他,也的確不好安排4v4的陣容。

  倒不如說,虹村修造很支持這個隊伍分配。

  把對灰崎祥吾有較強不滿的紫原敦、青峰大輝和黑子哲也放在一隊,讓他們有正規渠道宣泄情緒的同時,也能進一步激發他們的狀態。

  「難得能見到紫原在訓練的時候還這麼積極。」他語帶調侃。

  黑子靜也超級驕傲地昂起腦袋。

  「是我的老師教我的!說這個年級的男孩子,比起語言交流,還是痛痛快快地打一場,更容易了解彼此。」

  「……而且,我覺得灰崎同學也是時候該挨一下社會的毒打了!」

  向來都是扒拉別人口袋的那一個,還是頭一次被搶,黑子靜也冷酷地強調罪證。

  「他剛才竟然敢搶我的妙脆角!還搶了三個!」

  貓貓震怒。

  雖然她很樂意跟別人分享好吃的,但這不代表,灰崎同學可以不打招呼就直接搶她的零食!太壞了!她本來還想讓五月幫自己給妙脆角帽子拍照的!

  虹村修造忍俊不禁。

  他好像明白,為什麼紫原會和小教練這麼合拍了。

  但這個話題結束後,虹村修造又很快注意到,黑子靜也好像有點欲言又止,眼巴巴地看著這邊,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樣子。

  ……看來小教練不太擅長說謊。

  他想著,先一步主動詢問了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明顯松了口氣。

  昨天就已經提前打好了腹稿,她將自己昨天和白金教練的談話,以及對方可能會和灰崎祥吾形成競爭關系的事情,都告訴了虹村修造。

  虹村修造倒不怎麼意外。

  雖然並沒有被教練組特別告知,但他本就是從競爭激烈的籃球部,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打敗了所有的同輩乃至前輩,才最終站上隊長之位的。

  應該說,不光是灰崎祥吾,其實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選手,都是彼此的競爭者。

  有能者居之,這才是帝光籃球部的一貫方針。

  反倒是現在才開始糾結這個問題的小教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比起「教練」,更像是「朋友」。

  因為教練不會過多考慮勝利之外的事情,朋友才會在意你的情緒、擔心你的失落。

  虹村修造無法判斷,這是不是正確的,但至少,他珍惜並感謝這份心意。

  沒忍住,虹村修造還是摸了摸小教練的頭。

  「謝謝關心。不過,請不用太擔心。我會比灰崎更強,然後拿下出席資格的。」

  「如果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隊長的位子也該早點換人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虹村修造挑起單邊的眉,短促地笑了一下,眉眼仿佛自帶光亮。

  那是身為強校主將的絕對自尊與自信。

  可在紫原敦的眼中,他只看見了隊長在一個人偷偷擼貓。

  原本兩邊隊伍都在各自開賽前作戰會議,紫原敦卻忽然光明正大地溜過來,也要摸貓貓頭。

  既然虹村隊長可以摸,那他也可以!

  對上那道仿佛在控訴的目光,黑子靜也有些茫然。

  「……可、可以吧?但紫原君要輕一點,不能把我的頭發弄亂。我不太會梳頭發。」

  最後變成了,她教紫原君正確的摸頭方法。

  紫原敦的動作逐漸熟練。

  旁邊的虹村修造:?

  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做出什麼反應,他沉默片刻後,決定轉移話題。

  「那麼,這場3V3測評過灰崎之後,需要再換我上場觀察嗎?」

  虹村修造昨天聽藤野教練簡單提過幾句,說小教練的眼光很准,不是從數據推論,而是通過實戰來了解選手的。

  可黑子靜也卻毫不猶豫地搖頭。

  「沒關系!因為虹村前輩很強,平時部活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多關注一點,所以就不用再單獨觀察了。」

  虹村修造沉默。

  雖然也有這樣的自信,但同樣的誇獎,從「對手」和「隊友」口中聽到,跟從「教練」口中聽到,是截然不同的份量。

  尤其是……這樣輕描淡寫,仿佛理所當然的口吻。

  甚至讓他有了一瞬的不知所措。

  而紫原敦提出強烈抗議。

  「不公平!靜仔不是在看青仔,就是在看隊長,現在連灰色刺蝟頭都要看——不可以。也要看我。」

  這是他第二次提出類似的意見了。

  上一次,黑子靜也以「紫原君沒有發揮全力,就算讓我觀察,可能也派不上什麼用場」為理由,拒絕了他的要求。

  這個問題,可就不是用兩顆糖果可以解決的了。

  沒有立刻給出答復,黑子靜也仰頭看著紫原敦的表情,認真思考起來。

  激勵選手的上場狀態,也是教練的工作之一。

  而且,她現在同樣需要這一場勝利,來為灰崎同學從今天開始的一軍生活,開一個好頭。

  黑子靜也想了想,修改了之前被紫原敦提出同樣要求時,那個委婉拒絕的說法。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

  「那紫原君就贏下比賽吧。」

  她彎起眼睛,笑眯眯地許下承諾。

  「如果紫原君是這場比賽的MVP,我應該想挪開視線也很難吧?」

  紫原敦忽然想起了上一次,赤仔好像跟自己說過差不多的話。

  【很簡單的問題不是嗎?紫原。】

  【只要發揮全力,在球場上變得足夠耀眼,比任何人都更能夠吸引靜也同學的目光,就可以了。】

  似乎這就是正確答案。

  盯著將這一切都視為「本該如此」的靜仔,紫原敦歪了歪頭,忽然向對方伸出手。

  「靜仔,借我發繩。」

  依舊是軟綿綿的語調。

  可在黑子靜也同意之後,還沒等她去找備用的皮筋,紫原敦便自顧自地伸出手,用指尖勾下了她正在使用中的那根發繩。

  早上拜托媽媽幫忙編的發型被散開,垂落在後背。

  取而代之的,是紫原敦叼住了發繩的一截,然後將披散的半長發全部扎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

  以及那張,好像忽然變得更有攻擊性了的臉龐。

  不再會被錯認成超市裡柔軟的小熊玩偶。

  「我會贏的。」

  扎好了頭發,紫原敦重新彎下腰來,認真看著黑子靜也,壓迫感更甚從前,口吻卻一如蜂蜜罐子裡攪動的甜蜜。

  讓人難以分辨,這到底是孩子氣的親昵撒嬌,還是一種混雜了威脅和篤定的索取。

  「——所以靜仔要好好看著我哦?」


第51章

  遠超所有人的預期。

  在球場上,真正火力全開的紫原敦,是可以稱之為「恐怖」的存在。

  他明明已經擁有了那樣與生俱來的力量與高度,行動起來卻依舊不失靈動,轉瞬就能橫貫半場、由防守轉為進攻的速度,簡直就像作弊一樣。

  作為中鋒的進攻性,甚至不輸青峰大輝。

  就連藤野教練都忍不住暫停了手裡的事情,駐足在旁邊觀戰。

  正如鷲匠教練所信奉那樣:越簡單越好。

  和牛島若利相似,是那種最純粹的、足以碾壓一切的強大。

  如果拋開個人技巧不談,單論身體天賦,紫原敦應該是一年級中毫無爭議的斷層第一。

  但問題在於,受限於年紀,肌肉骨骼都尚未發.育到能和天賦匹配的程度,還無法完美支撐起這具身軀進行長期的劇烈跑跳。

  這樣全力以赴的大魔王模式,至少對於現在的紫原敦來說,會是一種負擔。

  不過,毋庸置疑的是,在此刻,他的對手才是承受壓力最大的那一方。

  因為紫原敦今天的狀態絕佳,表現比青峰大輝還要突出,有種「這一球給他就一定會得分」的氣勢。

  作為傳球中樞的黑子哲也,也會優先考慮將球傳給他。

  紫原敦再次拿到了球。

  右邊,青峰大輝擋下了綠間真太郎;於是攔在他面前的,就只剩赤司征十郎和灰崎祥吾。

  紫原敦下意識看向前者。

  在這兩個人裡面,他當然將赤仔視為需要優先重視的最大威脅。

  雖說赤司征十郎是控球後衛,但事實上,他什麼位置都可以打得很好,只是更喜歡司令塔的角色而已。

  球感、天賦、技巧都無可挑剔,就連唯一本該成為弱點的身高,也被他用自己的方式克服,近乎無懈可擊。

  即便平時大多出於控球後衛的職責,不怎麼會親自上籃得分,但並不代表赤司征十郎做不到。

  紫原敦記得很清楚。

  在去年打全中的東京都代表決出賽的時候,第一次正式出席大賽的赤仔,因為身高的緣故,被對手視為打敗帝光的突破口,進行了刻意針對。

  赤司征十郎當時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情緒,不管是表情還是語氣,都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

  但在接下來的比賽裡,面對對手的三人聯防,明明虹村隊長和青峰大輝都在能夠傳球的路徑上,他卻沒有選擇傳球。

  而是孤身一人,漂亮地突破了三人聯防的困境後,闖入對手的半場,毫不遲疑地暴.力扣籃。

  ——不是更為輕巧、適合矮個子選手的投籃,是兼具力量與高度的扣籃。

  那個身高將近2米的對手,則因為重心不穩,只能狼狽地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他扣籃得分。

  是赤司征十郎落回地面後,依舊謙和地微笑著,向對手伸出了手。

  紫原敦那個時候,甚至都有點同情那個人了。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赤仔的強大。

  不然一向任性又愛偷懶的他,怎麼還會乖乖聽赤仔的話,每天都老老實實地過來訓練。

  如果可以的話,紫原敦絕對不想和赤仔當對手。

  但這一次,他想贏。

  單手就能牢牢將球控在掌心中,紫原敦的表情更為凝重,對小小的赤仔嚴陣以待。

  可當灰崎祥吾躍躍欲試地搶先上前,打算跟紫原敦對上的時候,赤司征十郎卻配合地往旁邊撤了一步,為二人的交鋒留出足夠空間。

  紫原敦不懂。

  但他知道,現在就是進攻的絕佳時機。

  紫原敦果斷上前,准備直接扣籃,拿下這一球。

  灰崎祥吾倒是想要妨礙,可惜,在過於絕對的力量面前,還不夠純熟精妙的個人技巧,便如蜉蝣撼樹一般,不值一提。

  甚至,在他不小心撞到紫原敦的時候,已經起跳、雙腳離開地面的紫原敦都沒有受到動搖。

  反倒是他,被反作用力撞開,跌坐在地面。

  這一球贏得毫無爭議。

  松開籃筐,紫原敦低頭看向灰崎祥吾。

  直逼一米九的身高,遮擋住了體育館頂部天花板照燈的光線,投落下一大團陰影,將敗者籠罩其中。

  如同高高在上、俯視凡人的魔王。

  灰崎祥吾不爽地咬緊牙關,以為這個壯得跟北海道的棕熊一樣的怪物,是在故作姿態,或者得意洋洋地嘲弄自己。

  得了吧,他可不打算接受對手假惺惺的友好示意。

  但紫原敦根本沒打算伸手拉人起來。

  他又不是什麼都會做得很完美的赤仔,沒有趁機踩這個灰色刺蝟頭幾腳,他都覺得已經該給他發零食、獎勵一下了。

  似乎是在思考什麼,紫原敦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灰崎祥吾,遲遲沒有開口。

  灰崎祥吾又是那種絕對不肯吃虧,主張「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類型。

  既然被盯著看了,他就一定會加倍挑釁地看回去。

  氛圍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原本還看灰崎祥吾特別不順眼的青峰大輝見狀,都莫名有點怕二人當場打起來,想擠過去做個調停。

  灰崎祥吾倒是無所謂,但要是紫原因此受罰,那可就是他們這邊虧了!

  卻在此時,黑子靜也忽然喊了停。

  她叫紫原君過來。

  可久違的全力以赴,讓紫原敦沉浸在戰鬥狀態,而渴望勝利的念頭,也帶來了超前的集中力,腦袋裡只剩下「要贏」的想法。

  如同品嘗到血肉的猛獸,被進一步激發出更原始的凶性。

  聽到聲音,他慢半拍地回頭看向黑子靜也。

  視線完全聚焦在一個人身上,甚至表情專注到,有點可怕的地步。

  像是被打擾了進食的大型狩獵者。

  連跟小教練站在同一個方向的虹村修造,在那一瞬間,都感受到了源自本能的威脅。

  但紫原敦還是過來了。

  雖然在走動,視線卻依然沒有片刻的偏離,他在黑子靜也面前停下,仿佛習慣性地彎下腰來,等對方說話。

  「剛才紫原君一直盯著灰崎同學看,是在思考什麼問題嗎?」黑子靜也問。

  聞言,紫原敦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剛才扣籃的時候,他碰到我了。如果判阻擋犯規的話,我還可以再罰一個球。」

  因為半天都沒聽到有人判灰色刺蝟頭犯規,他才在想,是不是該跟裁判抗議……啊。話說,他們這場3V3的裁判是誰來著?

  紫原敦繼續思考。

  旁邊的青峰大輝聽完,瞳孔地震。

  你小子剛才那個樣子可不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吧!還有到底為什麼靜就能看懂啊!等等,所以這就是赤司之前沒有勸架的原因嗎?!

  怎麼加密對話都不帶他一個,他勸所有人最好打開麥克風交流。

  兼任裁判的黑子靜也,認可了那個阻擋違規的罰球。

  「不過,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紫原君先去做一套肌肉拉伸,十分鐘以後再繼續常規訓練。」

  紫原敦愣了一下,表情明顯變得不高興了。

  「為什麼?我還沒贏。我會贏的。」他固執地強調,「靜仔和我說好了的。」

  ——他會贏的,所以要好好地看著他。

  但黑子靜也考慮的,是紫原敦的身體負擔問題。

  根據她剛才觀察到的動態數據,目前來看,紫原敦還不能維持太久的「大魔王模式」。

  尤其是小腿肌肉和膝蓋,會承受較大的壓力,彈跳力和爆發力的數值,也會隨著時間推進,有較為明顯的下滑趨勢。

  黑子靜也粗略估計了一下,如果以紫原敦正式比賽全程在場為前提,這種完全解.禁的劇烈跑跳,最好不要連續超過15分鐘。

  當然,等紫原敦的體能上去,身體發育也漸漸趨於完善之後,這個時間的上限還會不斷攀升,成為穩定的日常狀態。

  可聽完解釋的紫原敦,依然不太樂意的樣子。

  他也不說反對的話,就是默不作聲地盯著黑子靜也看,有點委屈,又有點生氣的樣子。

  在鬧脾氣呢。

  黑子靜也想了想,招手示意紫原敦再下來一點。

  換她摸摸對方腦袋,然後笑眯眯地哄人。

  「可是紫原君已經漂亮地贏了啊?很精彩的進球。我剛才一直在觀察紫原君,看得超級清楚!」

  聰明小熊半信半疑。

  他又警惕地追問:「那以後呢?」

  「以後當然也會呀。不過,我是負責一年級的特別助理教練,所以也要抽空觀察別人,不能一直看著紫原君……比如赤司君?」

  聽到赤仔的名字,紫原敦皺著臉,只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黑子靜也繼續安撫地摸摸頭。

  視線落到用自己發繩束好的小辮子上,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了句,為什麼要突然把頭發扎起來。

  心滿意足的紫原敦,終於又恢復了平時軟綿綿的語氣。

  「因為平時不用跑來跑去。跑來跑去的話,不扎起來,就會擋住視線,還會打到眼睛……很麻煩。」

  聽起來,「扎頭發」這個動作,好像變成了「大魔王模式」的開關一樣。

  於是,黑子靜也便順手勾下了自己的發繩,物歸原主。

  「那紫原君來跟我做約定吧?以後要這樣跑來跑去的時候,必須有我在旁邊看著。就像今天一樣,我喊停的時候,紫原君就必須停下來。」

  對於紫原敦來說,這樣天賦的禮物,既是武器,又是負擔。

  而黑子靜也可以憑借自己的眼睛,來觀察他的狀態,確保他不會因為過度運動導致受傷。

  選手的健康才是永遠被放到第一位的。

  黑子靜也攤開手心,向紫原敦展示手中的發繩,熟練地用獎勵誘捕小熊。

  「作為交換,等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會好好地只看著紫原君一個人,也會把發繩借給你。」

  「這樣紫原君以後就不用自己記著帶了。很方便吧?」

  紫原敦覺得好像很有道理。

  得到了非常好的安慰,又重新快樂起來的小熊,抱著蜂蜜罐子,拖著慢吞吞的步伐,依言去做拉伸運動。

  「哈?!」灰崎祥吾難以置信。

  指著那個貌似很乖很聽話的巨大背影,他實在忍不住吐槽的衝動,對最近的綠間真太郎,表情無語道。

  「這是在訓.狗嗎?你們一軍的精英玩得可真花啊……不是吧我說?這就不打了?贏了就跑?玩我呢?」

  綠間真太郎終於忍無可忍。

  「灰崎祥吾,別忘了,從今天開始,你也是一軍的一員了。」

  神色完全冷了下去,他看向灰崎祥吾,一字一頓地警告。

  「這裡不是你的游樂場。至少現在,你還不是這個游樂場的主人。看清你自己的位置——連得分都做不到的小前鋒,就別自以為任性妄為了。」

  小前鋒的工作,就是得分、得分、再得分。

  在進攻中,小前鋒需要能夠在力量對抗和投籃得分中取得平衡;而在防守的時候,則通常負責搶斷和籃板球。

  剛才3V3的比賽陣容,他們之所以會輸,除了紫原敦今天的確狀態絕佳之外,也有一部分,是輸在了灰崎祥吾上。

  不但攻擊力無法匹敵對面,就連團隊協作的意識都要差一截。

  好幾次,赤司明明是准備給他傳球的,卻被灰崎祥吾橫插一腳,自顧自地發起進攻,需要他們反過來配合他。

  灰崎祥吾成了這支臨時隊伍的那塊短板。

  但至少從目前的表現來看,他還不足以在帝光這個超強進攻型的隊伍裡,擔任起小前鋒的任務。

  綠間真太郎可以接受實力很強但性格不合拍的隊友,比如紫原敦。

  可惜,灰崎祥吾還沒到這個地步。

  他平靜卻寸步不退地看著對方,完全無懼於針鋒相對的場合——綠間真太郎從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更准確地地說,帝光今年大豐收的所有一年級生,無一例外,都是白金耕造口中的「問題兒童」。

  各有各的難搞之處,不帶重樣的。

  新來的灰崎祥吾同樣不例外。

  眼見氛圍又變得不太妙,黑子靜也不意外地嘆了口氣。

  暫停了3V3,讓其他人都先去做常規體能訓練,她安排虹村修造和灰崎祥吾進行1V1。

  虹村修造偏過頭看她,問自己需要做得到什麼程度。

  是那種從容自若的篤定語氣。

  「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麻煩虹村前輩把灰崎同學打到沒力氣再鬧脾氣嗎?也沒有別的的意思,就是有點好奇。想看看。」

  說這話的時候,黑子靜也的目光相當真誠。

  小貓的壞心思全寫在了臉上。

  虹村修造忍不住笑了一下。

  沒有再放縱身為選手的自己,隨意去摸小教練的腦袋,他只是食指與中指並攏,抵在額角側邊,動作自然隨意地做了個簡易版的敬禮。

  「——遵命。」

  他目光含笑著應下。


第52章

  從這一天開始,灰崎祥吾水深火熱的好日子來了。

  跟他想像中那種,加入一軍之後,升職加薪、成為被眾星捧月的人生贏家的場面完全不同。

  灰崎祥吾每天累得,連放學回家的時候,腿都在止不住發軟打顫。

  要是在路上遇到熟人了,都只能先強撐著站穩,假裝雲淡風輕地聊完,等對方先一步離開之後,再顫顫巍巍地繼續邁開腿。

  灰崎祥吾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一年級組裡的其他人,都是正常的訓練流程,從熱身,到基本功練習,到1V1或者3V3對抗,最後是根據個人情況制定的強化特訓。

  雖然訓練量也不小,但前後平衡一下,也不至於透支體力。

  唯有他,除了熱身和基本功練習照常之外,絕大部分的部活時間,都是在挨打和反復挨打的路上。

  更准確地說,是除黑子哲也外的其他所有人,車輪戰他一個。

  反正誰閑下來了,或者覺得單一訓練項目太無聊了,就過來跟他打幾把1V1,然後過會兒再換下一個人輪班。

  搞得他好像是什麼共享的免費解壓打卡點一樣。

  更讓人不爽的是,他居然還輸多贏少!

  如果贏多輸少,灰崎祥吾大可以跟黑子靜也嚷嚷,抗議說這位小教練攜私報復,故意針對他。

  但現在這個鬼樣子,他雖然依舊覺得自己絕對是被針對了,可為了自尊心和面子,咬碎了牙,也只能硬扛著。

  問就是後悔。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在二軍待著舒服。

  灰崎祥吾倒是想過逃跑。

  反正他對籃球也沒什麼愛不愛的,之所以會加入籃球部,也只是因為有天賦,總是能輕松獲勝,喜歡看對手輸掉比賽之後的敗犬樣子。

  而且,籃球部的名號,拿去釣女生還挺好用的,不要白不要。

  灰崎祥吾可沒想過要為這玩意鞠躬盡瘁。

  不如說,在他看來,會為這種東西而拼盡全力、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的家伙,才是更像是蠢.貨。

  有一天下午,連假都沒請,灰崎祥吾就直接翹了訓練,跑去電玩城打游戲。

  他本以為,應該也不會有人追究這件事的。

  畢竟那伙人看起來,也不怎麼歡迎他的樣子,只要順水推舟地糊弄過去,大家都開心不是?

  結果,灰崎祥吾還沒坐下來多久,椅子都還沒焐熱呢,就有不長眼的家伙從背後拍自己肩膀。

  拍一次就算了,都讓人滾了,居然還敢再搞第二次。

  老虎不發威,還真當他是個好脾氣的軟柿子了!

  灰崎祥吾咂了咂舌,不耐煩地往後扭頭,正想問候對方的耳朵是不是聾了,沒聾的話,要不要自己來幫幫忙。

  可聲音還沒鑽出喉嚨口,他就看到了……虹村修造的臉。

  灰崎祥吾:?!

  總之那一天,鼻青臉腫的灰崎祥吾,和虹村修造一起回籃球部報道了。

  他堅稱,自己是從樓梯上不小心摔下去才受的傷。

  「誒?」紫原敦看著那張形容凄慘的臉,好奇地問,「摔了幾次?」

  出於同為隊友的最後善意,青峰大輝是努力忍到了背過身之後,再一通狂笑。

  灰崎祥吾默默攥緊拳頭,但不敢再惹事了。

  ……天殺的!這個隊長明明看起來像個優等生的樣子!打球厲害就算了!怎麼打架打得還這麼利索!根本打不過啊!

  各種意義的輸了,灰崎祥吾只能暫時夾起尾巴做人,安生了一段時間。

  私底下,桃井五月偷偷跟黑子靜也分享小道消息。

  據說,虹村隊長之前其實是個不良,很會打架,還會開機車,後來是受到了白金教練的邀請,才開始打籃球的。

  在藤野教練身邊學習的這段時間,桃井五月的情報能力也漸漸嶄露頭角,開始協助梳理其他學校的選手數據和戰術策略傾向。

  比如灰崎祥吾其實是去了電玩城的消息,就是她通過自己在學校的人脈網知道的。

  既然是桃井五月說的,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好帥!」

  黑子靜也和青峰大輝異口同聲道。

  迎上兩對亮晶晶的眼睛,桃井五月與黑子哲也相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然後下一秒,她都還沒來得及提醒,就見黑子靜也直接溜去找虹村隊長,問前輩可不可以帶她開機車。

  虹村修造沉默了一下。

  年少無知的黑歷史,突然被翻了出來,甚至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但更多的,還是不好意思。

  尤其是,當時那輛機車還是他偷偷開出去的。

  可小教練偏偏又一臉期待,好像真的覺得,會開機車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著該怎麼婉拒。

  旁邊剛剛才結束了一輪1V1的灰崎祥吾,卻又管不住自己想犯欠的本能了。

  「我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小教練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哪怕累到大喘氣,也堵不上他要陰陽怪氣的嘴。

  灰崎祥吾挑釁地看向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其實也挺佩服他的。

  要是換成一般人,比這麼高強度的操.練,這時候早就癱到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灰崎祥吾卻還能堅強地繼續嘴欠,生命力是真的頑強。

  怪不得能從二軍脫穎而出。

  但好像也沒什麼用。

  一手拎起灰崎祥吾的領口,虹村修造半側過臉,答應小教練,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帶她開一次機車。

  然後便笑著說,自己還有點事要和灰崎商量,哄她先去找赤司。

  灰崎祥吾汗流浹背了。

  眨了眨眼睛,黑子靜也衝試圖掙扎、但再次掙扎未果的灰崎同學擺擺手告別,就轉身去找赤司君了。

  是要商量接下來的一軍內部循環賽的事。

  和二軍、三軍的統一調度不同,一軍的成員,都會按照能力水平,劃分成不同的小組,分別由助理教練負責領隊。

  平時的日常訓練,大多都是以小組為單位,以便助理教練能更好地分配精力,深入了解每一位選手,最大限度地制定針對性方案。

  而定期的內部循環賽,則是讓小組之間進行練習賽模式的團體對抗。

  表現優異者,除了綜合評分會上漲,更接近正選的席位之外,還可以享受一部分特權。

  總之,一軍的風格就是把「優勝劣汰」貫徹到底。

  說實話,黑子靜也都覺得,自己手上的這個陣容拿出去,真的有點太欺負人了……

  赤司征十郎卻認為,這才是合理的安排。

  「優秀的教練,當然要匹配最優秀的選手和資源,形成良性循環。否則,豈不是太浪費了嗎?」

  「如果擔心實力差距太大,會造成隊伍缺乏緊張感的話,靜也同學可以額外再給我們制定目標。比如說,比賽分差要達到十分以上,反之就視為不合格,需要接受懲罰。」

  「藤野教練之前就是這樣處理的。」

  好嚴厲的要求,黑子靜也默默移開目光。

  感覺又學到了新東西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對灰崎祥吾已經挺溫柔的了……吧?

  想到灰崎祥吾,又不由聯想起了剛才談到的機車。

  黑子靜也思緒亂飄的時候,卻正巧聽到了赤司征十郎問她,是不是喜歡機車。

  「嗯?赤司君聽到了嗎?」

  她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不算喜歡吧。只是還沒見過真的機車,所以有點好奇。感覺漫畫和電影上看到的畫面,都很帥氣的樣子!」

  「對了,赤司君會開機車嗎?」

  忽然想起這一茬,黑子靜也眼睛一亮,又開始期待地看向對方。

  總覺得,赤司君應該什麼都會。

  可這一次,赤司征十郎卻搖了搖頭。

  「抱歉,我沒有過那樣的經驗。准確來說,未滿十六周歲以前,擅自騎行機車上路,屬於交通違法行為,還是盡量避免比較好。」

  黑子靜也慢慢耷拉下腦袋,「哦」了一聲。

  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

  停頓了片刻,赤司征十郎又挑起新的話題。

  「不過,馬術的話,我倒還算擅長。這方面也沒有特殊的年齡限制。靜也同學想要試試看嗎?」

  黑子靜也:!

  她立刻仰起臉:「赤司君會騎馬嗎?可以像電視一樣,讓馬跳舞,還有躍過很高的欄杆?好厲害!」

  「那個叫『盛裝舞步』和『越高障礙』,是正式馬術比賽必備的兩個項目。雖然新手沒辦法快速入門,但有人帶著的話,也可以上馬體驗一下樂趣。」

  提到自己的愛好時,赤司征十郎的表情,會不自覺地更柔軟一些。

  因為家庭襲自日本屈指可數的大財閥之一,作為家中的獨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他自幼就開始接受父親安排的精英教育,各項課程幾乎占滿了睡覺外的所有時間。

  赤司征十郎之所以不會機車,自然也不是因為年齡不夠,而是因為,在父親看來,那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沒有接觸的必要。

  但他也能在繁忙的課程中,見縫插針,找到讓自己放松的東西。

  比如籃球,又比如棋類和馬術。

  「帝光的馬術社團,場景布置稍微有些雜亂,不太好施展開。如果靜也同學感興趣的話,可以到我家的馬場來。我把雪丸介紹給你。」

  雪丸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駒,在雪天出生,與赤司征十郎同歲,是小學時,母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之一。

  他十分珍愛這匹小馬。

  因為母親同樣擅長馬術的緣故,赤司家在東京的本宅,還有在京都的分宅,都各自修建了一處馬場,便於女主人和小主人閑暇時的娛樂。

  赤司征十郎溫柔了眉眼,輕聲說:「它很乖,對新手來說,應該也是個好選擇。」

  是和平日裡的「溫和」,完全不一樣的表情。

  黑子靜也忍不住說:「赤司君一定很喜歡馬吧!」

  聞言,赤司征十郎愣了一下。

  那種溫柔的神情,也隨之被打斷,恢復了往日一貫的謙和禮貌。

  搖搖頭,他修正道:「只是雪丸而已,還算不上愛屋及烏。」

  赤司征十郎向來對動物沒有什麼特別的偏好,不像那位喜歡飼養寵物的堂姐,就差給自己修一座動物園了。

  如果非要說的話,他討厭不聽話的狗。

  因為不聽話。

  ——比如灰崎祥吾。

  恰好此時,被虹村修造「聊」完的灰崎祥吾,又滋兒哇地回到體育館裡,繼續制造噪音。

  兩個人的目光都被聲音吸引了過去。

  黑子靜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雖然虹村前輩是能鎮住場子,讓灰崎祥吾老老實實配合訓練,但總這麼搞1V1特訓也不是個事。

  畢竟籃球比賽,是五個人對五個人的團體對抗。

  要是有一個齒輪脫離了大部隊的節奏,哪怕個人實力再強,也會導致整個隊伍的效率下降。

  黑子靜也的本意,是想先用這種高強度的1V1特訓,在彌補灰崎祥吾經驗不足的同時,來磨一磨對方的性格,然後再培養團隊協作意識。

  但目前看來,這塊硬骨頭還有的要磨。

  如果按照這個進度下去,別說會不會威脅到虹村修造了,灰崎祥吾可能連小前鋒替補的位置都夠嗆。

  至少,他會達不到黑子靜也的標准。

  這畢竟是白金教練布置給自己的作業,就算感覺跟灰崎祥吾不太合拍,出於教練最基礎的責任心,黑子靜也也不能真的把人放著不管。

  她瞅著灰崎祥吾的背影,發愁地鼓起臉。

  「……請不用擔心,很快就會解決了。」

  忽然聽到赤司征十郎的聲音,黑子靜也還沒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先下意識仰頭去看對方。

  赤司征十郎卻沒有在看她。

  因為對方將視線放到了遠處的灰崎祥吾身上,黑子靜也看不清赤司君的表情,只能看見對方的側臉。

  當唇角挑起的弧度變得微弱,笑容能夠帶來的裝飾和迷惑性被削弱,那個溫和可靠、沉穩有禮的副隊長形像,便在悄然間消融。

  本該稍顯幼圓的臉部輪廓,因為側面的角度,只剩下了線條分明的下頜線,給人以凌厲的印像。

  ……又來了。這種感覺。

  在極少數的情況下,黑子靜也偶爾會從赤司征十郎的身上,感覺到莫名的「威脅」。

  即便那並不是針對自己的壓力。

  但還是讓她有種不好的、隱隱想要避開的衝動。

  如果是以前,黑子靜也估計已經往後退出了好幾步,准備隨便找個借口,跑去躲到哥哥旁邊。

  可白金教練的話,冷不丁出現在腦海裡。

  【赤司沒有直接介入,而是特意為你搭建了這個舞台,讓藤野自己找到答案……算是有心了。對你們今後的相處也比較好。】

  【雖然性格有點難搞,但那孩子,的確是一個優秀的選手,也是一個相當好用的領導者。不妨和他打好關系。能靈活運用好這一枚『王將』的話,會省很多事。】

  【我倒是覺得,你挺擅長跟這種類型打交道的。】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被白金教練給忽悠了。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也沒辦法真的轉身就走——赤司君剛才還同意說,要把雪丸介紹給她,帶她騎馬呢。

  能干的赤司君,人很溫柔的赤司君。

  會在藤野教練差點撞見她和紫原君偷吃零食的時候,不動聲色把教練引開的赤司君。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這樣,或許只是因為心情不好?

  黑子靜也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裡摸出了今天僅有的一顆夾心梅干,小心翼翼地問赤司君吃不吃糖。

  偶爾,赤司征十郎會疑惑,小教練是不是把他和紫原歸為了一類。

  明明他沒有對食物表現出什麼熱情。

  但赤司征十郎依然每次都會認真收下,這些小小的、廉價的、和過去相比其實不值一提的禮物。

  他收回目光,微笑著道謝,並沒有解釋自己之前的發言。

  灰崎祥吾卻莫名覺得背後一寒。

  倒吸一口涼氣,撫平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他開始懷疑一軍體育館的風水不好!

  ………………

  …………

  ……

  直到一軍內部循環賽那天到來。


第53章

  出人意料是,黑子靜也在列舉循環賽的首發陣容時,沒有派出虹村修造,而是選擇了灰崎祥吾與赤司征十郎的組合。

  至於黑子哲也,由於Misdirection具有時效性,通常都是作為替補人員,根據比賽當時的情勢和戰術考慮,再決定上場的時機。

  虹村修造欣然接受,倒是紫原敦露出了明顯的嫌棄。

  又觸發了灰崎祥吾的「眥睚必報」功能。

  但好在,赤司征十郎就在旁邊。

  他只是看了紫原敦一眼,紫原敦便鼓起臉,不情不願地給嘴巴拉上拉鏈,扭頭就去找黑子靜也開小會了。

  這樣一拳打在棉花上,灰崎祥吾還怪不是滋味的。

  盯著又去找那位小教練搖尾巴的紫原敦,他正琢磨著,等下要不要找其他借口,把這筆仇報回去。

  卻聽到赤司征十郎冷不丁從背後開口。

  「灰崎,你不是一直在等一個證明自己、一雪前恥的機會嗎?現在就是。還是不要把精力浪費在和隊友爭執上比較好。」

  被說中心思的灰崎祥吾,動作一頓。

  他側過臉,兩只手插在口袋裡,歪著脖子看向對方,臉上似笑非笑:「怎麼?意思是,你等下會給我傳球?」

  控球後衛是負責組織進攻的司令塔,換句話來說,是決定了將球權交給哪一位攻手的人。

  在帝光這樣一支超進攻型、每一個位置都能夠勝任得分手角色的隊伍裡,可供控球後衛選擇的路線就格外豐富。

  而灰崎祥吾很清楚,自己還沒有強到能成為優先選項的那一個。

  更何況,他壓根不受這支隊伍的歡迎和信任。

  正巧他也一樣。

  灰崎祥吾本來是打算,沒人給他傳球的話,他就憑本事自己搶球,然後自己進攻得分。

  就像他曾經在二軍做的那樣。

  赤司征十郎卻淡淡道:「只要有利於隊伍的勝利,我會給任何人傳球。當然也包括你。」

  皺起眉,灰崎祥吾警惕地看向對方。

  怎麼說呢,雖然這個看起來像完美優等生的副隊長,周圍人的評價都很好,什麼「優秀」、「溫柔」、「可靠」之類的好詞,都快堆得比人還高了。

  但他卻始終覺得,這小子不是個善茬。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能被挑釁成功,哪怕是已經很恐怖的虹村修造,在跟他交談時,也會流露出一些真實的情緒波動。

  唯獨赤司征十郎,永遠都保持著溫和有禮的態度,沒有一絲多余的波瀾。

  如果對所有人都溫柔,換句話來說,不就和面具一樣,將所有人都隔離在安全距離之外嗎?

  像個假人似的。

  要麼是完全沒有自己想法的超級爛好人,要麼就是冷酷理性到極點的怪.物。

  灰崎祥吾實在很難想像,赤司征十郎會是前者。

  反正,潛意識裡的本能在警告他,讓他盡量不要跟這個人爆.發太過激烈的正面衝突。

  吊兒郎當地哼笑一聲,灰崎祥吾沒有接過赤司征十郎的話題,可也沒有再繼續盯著紫原敦,暫且收兵。

  不過隨著循環賽開始,灰崎祥吾逐漸意識到,對方似乎是來真的。

  雖然沒有到「青睞」的地步,但赤司征十郎的確會在適當時機,給他傳球。

  一場比賽下來,灰崎祥吾有些怔忪地看著右手掌心。

  籃球留在掌心的微弱疼痛,好像還清晰可見;傳球、運球、扣球的手感,都比過去記憶中的要更好,也更加流暢。

  他覺得自己好像變強了。

  ——不,不只是這樣!

  灰崎祥吾下意識抬頭看向球場另一端。

  第一場比賽結束,赤司征十郎正在黑子靜也身邊,兩個人一起復盤剛才的表現。

  如果說,剛才在和對手1V1正面交鋒的時候,是這段時間被高水平選手連番車輪戰的成果,終於開始顯現。

  那麼,他之所以會覺得行動更加流暢,就是赤司征十郎的緣故。

  剛才那場比賽裡,幾乎不需要他本人思考,球和隊友就都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在最恰當的位置。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球便已經傳到自己手中,而眼前則是,被隊友開辟出來的、通往對方籃筐的道路。

  他只需要向前。

  事後再回想,灰崎祥吾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他本人的想法和行動,還是他成為了赤司征十郎的棋子,執行了對方設定的指令。

  不知道是該說「不爽」,還是「毛骨悚然」的感覺。

  各種復雜情緒混雜到一起,讓人再難以分辨具體的緣由,灰崎祥吾冷下臉,徑直走到赤司征十郎面前。

  他揚了揚下巴,示意要跟對方聊聊。

  赤司征十郎從容應下。

  二人去了另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

  卻不等灰崎祥吾組織好語言,赤司征十郎便開門見山——或者說,他是在發最後通牒。

  「我不期待你能有所謂的忠誠或者團隊精神,但相信,灰崎你現在也很清楚,哪一邊才是對你更加有利的選擇。」

  「我不會干涉你在訓練外的事情,只是在球場裡,我希望你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想,這應該是能讓我們雙方都互贏的最佳結果。」

  「請你務必認真考慮一下。」

  就是這種居高臨下,偏偏又能精准踩中每一步弱點,讓人連反駁都沒辦法反駁的態度,最叫人火大。

  即便自己的確是有好處能拿,灰崎祥吾還是禁不住叛逆的本性。

  他舔了舔嘴唇,桀驁不馴地挑起眉:「小少爺,你平時可不是這幅嘴臉吧?要是我拒絕的話呢。」

  聞言,赤司征十郎依舊沒有被挑釁到。

  他平靜地看著灰崎祥吾,就像在看一個不好用的殘次品、一只不聽話的狗,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生氣」的必要。

  因為雙方並不在對等的平台上。

  赤司征十郎分明沒有表現出暴怒,或是其他更激進的情緒,可在這樣的目光下,灰崎祥吾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在他反應過來,想要試圖掩蓋彌補自己的弱勢之前。

  赤司征十郎淡淡道:「如果你堅持要繼續制造無意義的麻煩,灰崎你還會看到我的更多面。」

  灰崎祥吾的表情瞬間變得很難看。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又將二人間的距離拉近。

  但下一秒,黑子靜也就衝了過來。

  仗著個子小、不占地方,她強行擠到兩個人中間,面向灰崎祥吾,又張開手,似乎試圖想把赤司征十郎遮在自己身後。

  黑子靜也表情嚴肅,讓灰崎祥吾不可以欺負赤司君,打架禁止,不然……不然她就要跟虹村前輩告狀了!

  多滑稽的一幕。

  一只視力和腦子都不太好的貓,炸開毛,努力想讓自己顯得更厲害一樣,卻把真正的危險保護在身後。

  灰崎祥吾都快要冷笑了。

  但看著微笑的赤司征十郎,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難掩煩躁地轉身離開。眼不見為淨。

  黑子靜也隱約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她回頭,有些困惑地問赤司君,灰崎祥吾這是怎麼了。

  「或許是想通了吧。」

  赤司征十郎聲音溫和:「灰崎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晉升到一軍。」

  遲疑了一下,他再次向小教練道謝。

  為了剛才的維護。

  老實說,稍微有點意外……向來都是庇護他人的那一方,這還是赤司征十郎頭一回,被同齡人擋在身前。

  很新奇的體驗,有些不習慣,但感覺並不壞。

  雖然就算灰崎祥吾剛才真的理智失控,要對他出手,赤司征十郎也完全不覺得是威脅。

  事先考慮到最壞結果,並對所有潛在風險都衡量出一個應急預案,是他被家族培養出的行事習慣。

  防身術也是赤司征十郎自幼學習的必備課程之一。

  他學得不錯,只是很少會遇到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的情況。

  不過,這個就沒必要特意告知小教練了。

  黑子靜也驕傲叉腰,讓赤司君不要怕,如果灰崎祥吾欺負他了,就告訴自己,她去(跟虹村前輩告狀)解決!

  成功汲取到誇誇能量的小貓,尾巴又快樂地晃來晃去。

  赤司征十郎彎起眉眼,輕聲應了好。

  而另一邊,情緒糟糕到一定限度的灰崎祥吾,正想找個倒霉東西,踹上幾腳泄泄火的時候,卻有不長眼的人,自己送貨上門。

  同為一軍成員的前田,走路時被撞到肩膀,便下意識皺眉呵斥:「沒長眼睛看路啊?」

  他是二年級生,和虹村修造同時加入籃球部,算是資歷最老的一批,雖然不是首發,但也占據了正選的一席之位。

  如果不是赤司征十郎後來者居上,副隊長的位置本該由他接手。

  不像現在,甚至連首發資格都被搶走了。

  因此,對這些破壞體育社團默認的階級規則的新生,前田多多少少,還是帶有了一些嫉妒和不滿。

  但籃球部實力至上的原則,又讓他無法對那些怪物般的一年級生有任何抱怨。

  不過,尚未拿到正選位子的灰崎祥吾,可不在其中。

  前田端起學長的姿態,要對方跟自己道歉。

  灰崎祥吾忽然笑了一下。

  正巧哨聲響起,雙方教練示意二人歸隊,准備下一場循環賽。

  他們剛好站在了球場兩端。

  「喂。小少爺。你說的話還算數吧?」

  走到赤司征十郎身邊,灰崎祥吾舔了舔嘴唇,伸手指向前田,聲音透著狩獵前的興趣盎然。

  「那家伙歸我了,沒問題吧?」

  赤司征十郎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灰崎祥吾就當對方是默認了。

  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灰崎祥吾沒有看球,而是盯著那個垃圾前輩看,將前田的一舉一動都納入眼中。

  久違的快.感又卷土重來。

  灰崎祥吾壓低重心,臉上浮現出躍躍欲試的笑。

  ——讓他想想,這次該怎麼玩呢?

  ………………

  …………

  ……

  是黑子靜也最先發現了違和感。

  因為她隱約知道,灰崎祥吾應該很擅長模仿別人,所以當灰崎祥吾成功復刻出前田的得意技時,並沒有太過驚訝。

  但奇怪的是,在那之後,每當前田想要用自己的得意技得分時,卻開始屢屢失誤。

  隨著灰崎祥吾「模仿」的招數越多,前田犯低級錯誤的頻率就越高。

  簡直不像是一個一軍成員該有的水平。

  這一次,前田甚至都一路闖到了對面的籃下,卻在這麼近的距離裡,依然投籃失敗,被灰崎祥吾輕松攔下。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用自己的得意技,拿下了這一球。

  而灰崎祥吾,則游刃有余地走了回來。

  「哎呀,前輩剛才表現得那麼拽,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呢。這次都好心把你放到內圈裡了,連猴子都該知道怎麼得分了,怎麼還是這幅垃圾樣子啊。」

  前田看著自己的手,無法接受這樣的失敗,信心徹底崩盤。

  情緒失控,他崩潰地拽住灰崎祥吾的領子:「那明明是我的!是我的!」

  灰崎祥吾笑了笑。

  甩開前田的手,他一副仿佛吃到了什麼美味食物的愉快表情,習慣性舔了舔右手大拇指的指腹。

  然後彎下腰,覆到對方耳邊,一字一頓道。

  「那不好意思了——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東西了。」

  黑子靜也當即喊了暫停。

  但她沒有去找己方的選手,而是毫不猶豫地,走向了前田,捂住對方的眼睛,讓他深呼吸平復情緒。

  黑子靜也已經看懂灰崎祥吾的技巧了。

  准確來說,灰崎祥吾並不是單純的擅長模仿,而是將別人的東西,加入自己的節奏,以此來擾亂對手的感知能力。

  表面看上去一模一樣的招數,會帶著細微的變化讓對方接受。

  而一旦,自己的節奏在無意識中被打亂,短期內就很難再維持往常的精准性,導致頻繁失誤。

  雖然最後的結果都是「粘貼」,但灰崎祥吾不是「復制」,而是「剪切」。

  他會奪走別人的能力。

  最大的問題在於,黑子靜也不確定,這種影響會持續多久。

  也許只是幾個小時,也許會要一兩天,也可能是更長的時間。

  但對於實行淘汰制的一軍來說,身為正選的前田,並沒有這樣從容的調整空檔期。

  黑子靜也跟對方教練交涉,建議前田先換替補上場,不要再看灰崎祥吾的行動,以免進一步加深錯誤的節奏印像。

  她回頭,看向仍舊一副無所謂表情的灰崎祥吾,沉默了片刻。

  大概是頭一回露出這樣凝重的表情,黑子靜也要求對方,不許在接下來的循環賽裡,再使用這種技巧。

  灰崎祥吾卻笑著反問她,憑什麼?

  「我不是贏了嗎?一軍的作風,我記得,不是什麼『實力至上主義』嗎?只要贏下比賽就行了吧。輸掉的垃圾也沒必要在意啊。」

  說話的時候,灰崎祥吾看的是赤司征十郎,口吻中帶著些露.骨的挑釁和嘲弄。

  赤司征十郎蹙起眉。

  虹村修造也自覺上前一步,准備接手這個一天不鬧事就渾身發癢的刺頭。

  但黑子靜也伸手攔下了虹村修造。

  「灰崎同學,希望你在說這句話之前,也能考慮到,自己同樣曾經是其他人的手下敗將。」

  「至少在我這裡,沒有人會是『垃圾』。而你如果非要問『憑什麼』的話——」

  「憑我是負責你的特別助理教練。」

  她仰頭,與灰崎祥吾直視,語氣是冷淡平靜的,天藍色的眼睛卻明亮異常,仿佛有火光點燃其中。

  ……不,應該說是冉冉升起的、耀眼的太陽。

  讓人感到灼熱的畏懼,視線卻又無法不被其掠奪的存在。

  灰崎祥吾甚至一時間忘了該反唇相譏。

  不再理睬對方,向裁判做手勢示意,黑子靜也別開目光,看向了守候在一旁的虹村修造,冷靜地下達指令。

  「虹村前輩,換人。接下來的比賽就麻煩你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虹村修造卻沒有立刻回答她。

  感覺到好奇怪,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歪著腦袋追問:「虹村前輩?」

  直到這一刻,看著恢復了平時那副軟乎乎狀態的小教練,虹村修造才回過神來。

  ……剛才,稍微有點被嚇到了。或者說,不小心看入神了嗎?

  威風凜凜的,像故事中的女王一樣的小教練,讓人莫名下意識地,想要選擇服從指令。

  仿佛理應將戰利品帶回來,妝點她那頂像征勝利的桂冠。

  覺得這樣的想法,多少有一點太誇張了,虹村修造清了清嗓子,懷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給弟弟妹妹念睡前故事,念得太多,有點被洗.腦了。

  但他還是俯身,向小教練低下頭。

  瞥了眼保持旁邊神色古怪的灰崎祥吾,虹村修造從容地承諾。

  「當然。不會讓你失望的。」


第54章

  一軍的內部循環賽,最後當然是以一年級組和虹村修造的勝利而落幕。

  藤野教練對灰崎祥吾的進步予以肯定。

  在教練組的復盤會議上,他也表揚了黑子靜也的工作,考慮將灰崎祥吾提到正選的行列。

  但黑子靜也並沒有感到多高興。

  受灰崎祥吾影響的前田,狀態依舊沒有恢復,這兩天都表現不佳。

  如果到下個月,他還沒辦法挽回持續下滑的評分的話,淘汰去二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黑子靜也不喜歡這種「奪走別人能力」的技巧。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悶悶不樂,赤司征十郎私底下,也找她聊過這件事情。

  「按照目前的情況,我聽藤野教練和白金總教練的意思是說,不出意外的話,虹村隊長會是全中的首發小前鋒,而灰崎作為替補人員隨隊。」

  和自己猜的一樣,黑子靜也蔫嗒嗒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但如果靜也同學有更好的推薦人選,我想兩位教練應該也不會拒絕的。」

  黑子靜也正想順著慣性,繼續機械地點頭附和,卻忽然意識到,赤司君的台詞,好像和想像中不太一樣。

  她慢半拍地動作一頓,仰頭去看對方。

  正迎上一對含笑的薔薇色眼睛。

  「畢竟,篩選能讓自己滿意的,風格相符、用起來順手的選手,也是教練的權利,不是嗎?」

  赤司征十郎耐心地給出提示,對小教練循循善誘。

  「如果暫時找不到比灰崎更強的人選,具備更優秀的潛質,或是能更加契合整體隊伍風格的人,應該同樣會是不錯的選擇。」

  「至於接下來具體要怎麼打磨,就是靜也同學所擅長的領域了。」

  黑子靜也眼睛一亮,有了行動的方向。

  為此,她還特意跑去二軍和三軍轉了一圈,但左看右看,都沒有找到比較合適的目標。

  雖然帝光籃球部的人均素質已經相對比較高了,可由於今年的一年級新生實在太作弊,普通的SR卡已經沒辦法和他們匹配了。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像是在抽一個沒有保底機制的黑心卡池。

  十連十R才是標准結局。

  根本抽不出貨的她,只能在午休的時候,打開YouTube,看看研磨最新上傳的游戲實況,來消磨一下煩惱。

  自從借著上次發燒的機會,在家裡聊過這個事情之後,孤爪研磨就真的開始用「世界的KODZUKEN」這個id,在YouTube發布游戲實況了。

  是他之前答應,要玩給靜也看的那款游戲。

  一如黑子靜也所料,一經上傳,就憑借其干脆利落的操作,吸引了不少該游戲的玩家,在圈子裡小小的火了一把。

  這段時間,播放和關注量都在持續上漲。

  雖然沒辦法跟大主播相比,但作為非商業背景的純新人來說,已經很厲害了!

  黑尾鐵朗還特意拿了個簽名簿,去逗研磨。

  他讓研磨先幫自己多簽幾個,說回頭等研磨紅了,他就再轉手賣出去,入賬跟研磨三七分。

  被無語的孤爪研磨,隨手拿起沙發靠枕給砸了。

  到現在,這個系列也陸陸續續更新了七八期,今天剛好是結局放送的日子。

  等黑子靜也點開的時候,在線觀看人數就已經突破三位數了。

  開頭照例是研磨超言簡意賅的開場白。

  「我是KODZUKEN。這裡是《曠野危機》的最後一期實況。嗯……總之,繼續游戲了。」

  此時,一條彈幕緩緩滑過。

  【UP主一聽聲音,就知道是那種電量不足的i人池面!社恐但聰明且超能打的冷淡系貓貓好好味!我一頓能吃五個!】

  黑子靜也覺得這個網友很有品味,並點了個贊。

  但她還沒看多久,一個金色的腦袋就突然擠進視野裡,強行占據了半個屏幕的位置。

  「誒?黑子你也喜歡這個UP主嗎?」

  黃瀨涼太眨著眼睛,很熟練地鋪開社交話題。

  「我是之前游戲卡關的時候,搜攻略搜到了他的視頻。KODZUKEN的實況還蠻有意思的。」

  「技術流,操作很炫,而且教手法的時候超級耐心,一步步都會講清楚,感覺是個好老師呢……我看還有不少女孩子,是衝著他的聲音粉上的。」

  黑子靜也逐漸膨脹,驕傲地頻頻點頭,認可了廣大網友的好品味。

  見她感興趣,這麼一副「會誇就再多誇點」的表情,黃瀨涼太有求必應,又順勢多講了一點小道消息。

  「不過,聽說KODZUKEN發游戲實況,單純是為了玩給朋友看哦?」

  「因為他錄游戲實況的時候,總是說著說著,就變成了『你』要注意什麼什麼,而不是職業UP主的『大家』、『我們』之類的用詞。語氣很親昵。」

  「有粉絲統計了KODZUKEN不小心透露的情報,推測那個朋友,大概率是個手殘黨,不擅長戰鬥,喜歡看劇情和收集,但害怕恐怖獵奇的畫面。」

  「所以KODZUKEN每次有BOSS和小怪跳臉的時候,才會提前提醒『你』可以閉上眼睛,等他說OK的時候再睜開。而且很擅長教人手法。」

  黃瀨涼太原本還欲進一步分享八卦,卻注意到黑子靜也突然的沉默。

  「嗯?黑子,怎麼了?」

  他不解地停下來,說完沒幾秒,又自以為恍然大悟,迅速跟對方道歉。

  「原來你是KODZUKEN的女友粉嗎?抱歉!請不要放在心上!」

  「再說了,這個朋友也不一定就是女孩子啦。都只是粉絲自己在瞎猜,KODZUKEN並沒有正面回答過。」

  黃瀨涼太覺得自己是在安慰同學。

  可作為事實意義上的當事人,黑子靜也的腦袋裡,現在只剩下「別罵了」這三個字。

  ……干嘛啦!人菜癮大就愛看研磨打游戲怎麼了!她憑本事找的幼馴染!不許再罵她菜了!!!

  黑子靜也默默關掉視頻,摘下耳機,讓黃瀨涼太說正事。

  從開學算起,這都快過去大半個學年了,她跟這位外熱內冷的鄰桌,至少能算是相對熟絡的關系,平時課間也會隨口閑聊幾句。

  黑子靜也一看對方今天這態度,就知道,估計是有事想找她。

  被揭穿了目的,黃瀨涼太也不尷尬,反而一臉驚訝佩服的表情,誇她真厲害,簡直是料事如神的名偵探!

  情緒價值直接拉滿,不愧是很擅長營業的人氣模特君。

  黑子靜也只好耐心等對方開口。

  這時候,黃瀨涼太卻露出了稍微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其實,我這周剛申請加入了籃球部。因為是從零開始接觸的新手,目前還在三軍,但我會盡快升到一軍去的!」

  「我昨天聽三軍的人說,黑子你已經去一軍了。所以,想跟你打聽一下,那個,就是……一軍的成員裡,應該有一個皮膚比較黑、打球超厲害的人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黃瀨涼太的聲音突然上揚。

  不再是那副日常的營業式笑容,他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表情也多了幾分生氣,好像有層看不見的薄膜被撕開,展露出更為真實的內裡。

  「因為他看起來超——厲害,所以肯定是一軍的正選!只要黑子你在一軍的話,就絕對會注意到他的!」

  這聽起來,只可能是他們黑得鶴立雞群的巧克力君了。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好奇,青峰大輝這是背著他們做了什麼大事了。

  得知黃瀨涼太是偶然看到了青峰大輝練習的樣子,被那種耀眼的、自己無法模仿的身姿所吸引,出於憧憬,所以決定開始打籃球,想要嘗試追上那個背影。

  黑子靜也沉默了。

  怎麼說呢,這種「因為之前都可以輕易學到手,感覺所有東西都太簡單了,沒意思,現在終於出現了無法企及的目標,簡直心跳加速」的凡爾賽發言,真的很難共情誒。

  她也好想有一天能這麼對歷史老師說話。

  但黃瀨涼太言語中的憧憬與熱愛,都是真實的。

  想起對方也很擅長模仿,黑子靜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做了個決定。

  「嗯,那個人我認識哦。如果黃瀨君很在意的話,今天部活時間結束後,就在三軍體育館等我吧。」

  黃瀨涼太一愣。

  他本意只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打聽一下自己崇拜的偶像,好為以後的並肩作戰提早做鋪墊(已經確信自己絕對會進入一軍了)。

  可眼見黑子靜也已經重新戴上耳機看視頻,黃瀨涼太只能半信半疑地停住話題,坐回自己的位置。

  總之,他姑且在部活時間結束後,老老實實地等在三軍體育館裡了。

  黑子靜也比想像中來得遲。

  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黃瀨涼太本來想半開玩笑的抱怨一下,卻不料,黑子靜也後面竟然還跟著五六個人。

  即便有身高效果拔群的紫原敦在,但黃瀨涼太依然,一眼就看見了青峰大輝的存在。

  在視線交錯的瞬間,雙方都微微睜大了眼睛。

  「啊。是你小子。」

  「是你!!!」

  只是,一個是錯愕中帶點不爽,一個是驚喜交加。

  然後二人都迅速意識到,好像對面的情緒不太對勁。

  沒想到初次見面,偶像會一臉嫌棄地看著自己,黃瀨涼太目露茫然,很無辜地反手指了指自己。

  「那、那個,不好意思,你……認識我嗎?」

  青峰大輝一臉「不然呢」的表情。

  他隨手拎起黑子靜也,還左右晃了晃,仿佛在出示人證物證,言之鑿鑿地說。

  「哈?你忘了?你有次體育課踢足球,准頭爛得要死,把這家伙都給踢進醫務室了。」

  當時五月也在同一個方向,他沒來得及追上球的時候,都快嚇死了。

  聞言,懸在半空中的黑子靜也,一邊撲騰著胳膊,一邊跟巧克力君嚴肅抗議。

  「那個球我接住了!而且是很漂亮的一傳!只是手腕有點紅,去醫務室冰敷了一下而已。」

  黃瀨涼太:?

  黃瀨涼太:???

  被遺忘的記憶,終於從角落裡挖了出來,想起真正的初次見面,黃瀨涼太現在只想土撥鼠尖叫,把自己埋進無人問津的地下,和蘑菇作伴。

  沒有理睬靈魂出竅的黃瀨涼太,黑子靜也先給其他人安排好訓練計劃。

  因為是原則上自願的個人額外加訓,即便灰崎祥吾沒有留下來,虹村修造也不會強求。

  剛好,給了黑子靜也一點見縫插針的機會。

  分配好任務,她回頭看向還在努力把自己拼湊整齊的黃瀨涼太,點名讓青峰大輝陪他1V1,先看下整體水平怎麼樣。

  如此明顯的命令口吻,吸引了黃瀨涼太的注意。

  而青峰大輝毫不遲疑的服從,也讓他意識到,事情好像不單純是「把朋友介紹給自己認識」這麼簡單。

  畢竟是在時尚圈工作過的人氣模特,摸爬滾打的這段時間,也足夠培養出敏銳的識人嗅覺。

  黃瀨涼太若有所思地,再度審視起自己的鄰桌。

  仰起臉,黑子靜也坦然地回視。

  「那重新自我介紹一下。黃瀨君,我現在是一軍的特別助理教練,專門負責一年級組。」

  「並且目前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籃球部的正選成員,你的同級生。包括這個黑黑的巧克力君。」

  「喂。靜。」青峰大輝意思意思地抗議了一下。

  沒辦法,他早都被叫習慣了。

  也完全無視了巧克力君的抗議,黑子靜也笑眯眯地,向黃瀨涼太伸出手,邀請他到這邊的世界來。

  「光是憧憬的話,可是打敗不了巧克力君的哦?至少先要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才行。」

  「我來幫你吧。」

  「黃瀨君想試試看,刷新籃球部『最快從三軍升入一軍』的記錄嗎?」

  或許是錯覺,或許是夕陽過於絢爛,讓黃瀨涼太在黑子靜也的身上,看到了與青峰大輝相似的光芒。

  像征著絕對的強大與自信的光芒。

  心跳好像又在加速。

  促使著黃瀨涼太,在尚未理清思緒之前,便順從於本能,握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然後被黑子哲也毫不留情地劈開。

  他面無表情,但措辭禮貌:「對不起,黃瀨君。你有點握太久了。請松開阿靜。」

  眼前突然出現了原本不存在的「幽靈」,黃瀨涼太發出了見鬼的尖叫聲。

  見自己終於不再是唯一的受害者,青峰大輝表情欣慰,連帶著,看這位花裡胡哨的模特君都順眼了一些。

  他滿意地抓人去打1V1。

  黑子靜也搬了個小凳子過來,就坐在旁邊觀察。

  沒有急於開始訓練,赤司征十郎也駐足觀望了片刻,問她:「這就是那個『答案』嗎?」

  黑子靜也搖搖頭。

  「我還不太確定。畢竟,黃瀨君之前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籃球。但他的身體素質是一流的,而且很擅長模仿,學東西非常快……」

  「最重要的是,他的確開始喜歡上籃球了。」

  黑子靜也一直在用目光,捕捉黃瀨涼太的一舉一動。

  當然,也沒有錯過,他在一次又一次輸給青峰大輝之後,不甘心,卻依然難掩快樂的表情。

  這樣的笑容,黑子靜也在小黑、木兔前輩、哥哥和巧克力君的臉上,都曾見到過。

  至少對於她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我從黃瀨君的身上,看見了更耀眼的光芒。比灰崎君更加吸引我。」

  「所以我想試試看。」

  黑子靜也側過臉,向赤司君彎起眉眼,語氣篤定。

  於是,赤司征十郎也選擇了期待。

  將隊服的拉鏈下拉,他單手脫下外套,走向後仰著、坐在地板上喘.息的黃瀨涼太,衝對方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不介意的話,黃瀨同學要和我打一場試試嗎?」


第55章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黑子靜也的推薦下,黃瀨涼太順利通過了藤野教練的測試。

  繼黑子哲也之後,他成為了第二個,直接從三軍晉升到一軍的選手。

  聽說黃瀨涼太竟然此前從未接觸過籃球,連白金總教練都不由側目,饒有興趣地多看了他幾眼,問小教練這又是從哪裡挖出來的天才。

  黑子靜也很想回答說是「買巧克力送的免費贈品」。

  雖然事實差不多也就是這個道理,但她偷偷瞄了眼藤野教練,還是決定要說得更有文化一點。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黑子靜也試圖搜索詞庫。

  終於翻到一個好像適用的四字成語,她學著國文老師的嚴肅表情,很有文化地措辭說。

  「是黃瀨君自投羅網來的。」

  白金耕造:?

  感覺籃球部好像突然就變成了什麼不妙的地方,連帶著他們也成了反派角色,白金耕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嘛。不過從某種角度來看,倒也不能說是完全錯了?

  向來被選手們尊稱為「惡鬼監督」的白金耕造,並沒有要糾正這個說法的意思。

  反正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黃瀨涼太已經是一軍的成員了。

  對於黃瀨涼太的破格提拔,其他人或是期待,或是嫉妒,但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向了灰崎祥吾。

  同樣擅長模仿,同樣打的是小前鋒的位置,同樣剛升入一軍不久,同樣是被黑子靜也執教。

  很顯然,黃瀨涼太是衝著灰崎祥吾來的。

  兩只手插在口袋裡,灰崎祥吾對這些目光照單全收。

  盯著黃瀨涼太看了一會兒,他哼笑一聲,隨手從旁邊一個人的手裡搶走籃球,然後徑直走到黃瀨涼太跟前,衝對方揚了揚下巴。

  「喂,模特。來打一場1V1啊?」

  黃瀨涼太歪了歪頭。

  雖然來者不善,但按照小教練制定的訓練方案,他最近正是需要大量實戰,以戰代練,迅速積累經驗並磨合技巧的時期。

  每一次和強者交手的機會,都是他用以壯大自身的食糧。

  所以,並不在意灰崎祥吾話中的挑釁,黃瀨涼太彎起眼睛,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結果不出所料,1V1以灰崎祥吾的絕對優勢,畫下句號。

  最後一球落下時,灰崎祥吾沒有理睬作為對手的黃瀨涼太,反倒是抬起臉,看向了站在球場一旁的黑子靜也。

  視線交錯時,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似乎在嘲弄小教練給自己找的替代品,看起來不太頂用。

  隨後,灰崎祥吾便以勝利者的姿態離開。

  敏銳察覺到這場暗中的拉扯,黃瀨涼太拍拍手,跟沒事人似的,湊到黑子靜也身邊,眉眼彎彎地問。

  「好像不是我的錯覺耶,小靜也。那個灰色頭發、看起來很凶的小哥,是不是在特別針對我呀?」

  沒有說話,黑子靜也仍在觀察著對方。

  既不為失敗而動搖,也不因挑釁而情緒上頭。

  正如一個優秀藝人該有的塑造力。

  即便不在鏡頭前,黃瀨涼太也依然能頂著那張完美無瑕的臉,熟練扮演起閃閃發光又惹人喜愛的角色。

  像一只活潑開朗的金毛巡回犬。

  內核卻是截然相反的溫度。

  不過,倒也不是對陌生人很冷漠的類型……不如說,和小黑一樣,其實很擅長跟人打交道,就算關系一般,可以輕輕松松維持良好的氛圍。

  只是因為,一旦被劃進了他的認可範疇內,黃瀨君就會表現得過於熱忱,甚至會不自覺地,做出一些不在意形像、有點傻乎乎的行為。

  這樣似乎又有點像熱情的小狗了。

  黑子靜也糾結著,隨口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因為把黃瀨君當做自己的競爭對手了吧。」她實話實說,「畢竟你們的位置和技巧都撞了。」

  而能上場的小前鋒,只有一個。

  黃瀨涼太聽了,卻露出了頗為滿足的笑容:「不錯,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個小哥眼光還挺好的!」

  能夠被當做競爭對手的前提,是他對對方造成了威脅。

  黃瀨涼太想要追逐的目標,可是比灰崎祥吾更強的小青峰。如果他連灰崎祥吾都贏不了,那還談什麼以後?

  想到這裡,黃瀨涼太愈發躍躍欲試。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黑子靜也反應過來之後,忍不住想笑。

  可她又一本正經地糾正:「黃瀨君要誇的話,也應該先誇我有眼光才對吧?」

  黃瀨涼太立刻配合地捧著臉,衝小教練很可愛地眨巴眼睛。

  「那超有眼光的小靜也,是怎麼挖掘到我這個棟梁之材的?難道說,從體育課那次開始,就已經注意到我了嗎!」

  一副等著被誇獎的樣子,仿佛看到了並不存在的尾巴在晃來晃去。

  黑子靜也清了清嗓子,假裝嚴肅道:「那當然是因為……黃瀨君是天生的金發啦!」

  黃瀨涼太:?

  「誒?黃瀨君還沒發現嗎?其實我們籃球部啊,是看頭發顏色挑一軍正選的。只有發色異於常人,上場打球才會更強!」

  「你不要不信,這個方法可靈了。你看赤司君他們,你再看看灰崎同學。他就是去染了個頭之後,才從二軍升到一軍的哦。」

  黃瀨涼太:???

  雖然他覺得小靜也絕對是在忽悠自己,但是結合近在眼前的真實案例,怎麼好像完全說不出反駁的話?!

  難道說,他應該先感謝爸爸媽媽給了他一頭天生的金發嗎……!

  黃瀨涼太陷入思維的宇宙。

  等看夠了熱鬧,黑子靜也才笑眯眯地舉起記錄板,在黃瀨涼太的眼前晃了晃,拉回對方的注意力。

  「反正,黃瀨君會贏的。早晚而已。」

  她語氣篤定。

  如果單論天賦的話,黃瀨涼太說不定是整個一年級組裡,天賦最出眾的那一個。

  他能這麼快升入一軍,就是最好的證明。

  只是,即便一個人再有天賦,也必須經過時間和努力的共同催化,最終令才能開花。

  他還需要一點途中成長的磨合期。

  聽到黑子靜也理所當然的肯定,黃瀨涼太看著她,又過了一會兒,才露出了如常的親昵笑容。

  「那小靜也等下也來看我和小青峰1V1吧?等著瞧好了,今天,我絕對要比昨天再多進一個球!」

  然後被黑子靜也干脆地拒絕掉了。

  「不行。沒空。今天約好了,要幫綠間君調整投籃的手感。黃瀨君你自己跟巧克力君一邊玩去,五月會盯著你們的。」

  黃瀨涼太就開始假哭。

  「也拒絕得太果斷了一點吧!小靜也好過分!我還從來沒有被女孩子拒絕過誒!」

  他一邊用袖子隔空擦眼淚,一邊委屈地嗚嗚汪汪,試圖撒嬌耍賴。

  「哦,」黑子靜也平靜地點點頭,根本不為所動,「那恭喜你,現在開始可以有了。」

  事已至此,黃瀨涼太決定啟用秘密武器。

  他亮出自己的手機:「那如果我幫KODZUKEN轉發推特,幫忙宣傳一下新視頻呢?」

  黑子靜也花了一秒鐘,看清屏幕上顯示的賬號被關注量後,宣布成交。

  她掰著手指算了算,等綠間君那邊的三分球特訓結束了,自己應該還可以再擠時間,去瞅瞅他們兩個的表現。

  問題不大!

  大概吧!

  結果,等黑子靜也同意了,黃瀨涼太反而小小聲地犯起嘀咕。

  「……小靜也你,是真的很喜歡KODZUKEN啊。」

  黑子靜也目光無辜。

  不然呢?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不喜歡研磨的人?是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嗎?那還蠻可憐的。

  所以她一口就承認下來:「嗯!喜歡!」

  過於直率坦誠的回答,倒顯得發出疑問的人很奇怪。

  黃瀨涼太沒辦法地嘆了口氣。

  「嗨嗨,我知道了。」

  他記得經紀人姐姐好像提過,之後會考慮開一些跟YouTube博主聯動的企劃。

  雖然以KODZUKEN現在的名氣,大概率不會成為直接的合作對像。

  但如果回頭有機會的話,就幫小靜也問問看,能不能托YouTube那邊的關系,間接要到KODZUKEN的簽名好了。

  黃瀨涼太默默將這件事記到日程上。

  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貼上了「KODZUKEN忠實粉絲」的標簽,黑子靜也看著對方轉發後,迅速攀升的視頻數據,驕傲地點點頭。

  不愧是她,今天也在為人類的精神娛樂建設做貢獻!

  獎勵自己晚上回家吃布丁!

  隔一會兒就要打開手機,瞅一眼視頻數據的黑子靜也逐漸膨脹,甚至覺得自己的功勞可以值兩個布丁。

  但黑子哲也覺得不行。

  ………………

  …………

  ……

  灰崎祥吾和黃瀨涼太的較量還在繼續。

  雖然一直在輸,可進步飛速的黃瀨涼太,每一天都在變得比昨天更強。

  即便只是旁人難以觀察到的細微差別,但在黑子靜也眼中,是穩扎穩打的一步步向前。

  連青峰大輝在1V1特訓的時候,都會本能地使出全力,給予黃瀨涼太碾壓性的落敗,而不再有意控制比分差距,給對方留有余地。

  不再是作為前輩的「指導賽」,他開始將黃瀨涼太視為值得正視的對手。

  (痛失一個布丁的)黑子靜也原本以為,(除了布丁之外的)事情會依照這樣的軌跡,按部就班地運行下去。

  然而,她還沒等來黃瀨涼太的首次勝利,卻先聽到藤野教練宣布,灰崎祥吾申請退部的消息。

  更准確地說,是已經批准退出了。

  因為有天賦異稟、得到白金總教練和黑子靜也一致認可的黃瀨涼太在,即便目前還稍有不足,但對比屢屢不服從安排的灰崎祥吾,藤野教練自然會更傾向於前者。

  剛好灰崎祥吾自己提交了退部申請,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等黑子靜也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灰崎祥吾已經提前收拾好了私人物品,連當天的訓練都不打算來。

  不光是她不理解,連黃瀨涼太都嚇了一跳。

  沒有打敗灰崎祥吾就取代了對方的位子,這種不勞而獲的勝利,讓他渾身都不自在。

  就算是一向看灰崎祥吾不順眼的青峰大輝,表情也有幾分古怪。

  「搞什麼,說不來就不來了。」青峰大輝撓了撓頭,「昨天不都打得好好的嗎?別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好歹也當了這麼一段時間的隊友,總歸能算是個熟人;而且姑且不論人品怎樣,灰崎祥吾的實力還是毋庸置疑的。

  突然少了個能痛快打1V1的對手,他難免有點可惜。

  也可惜灰崎祥吾的半途而廢。

  黑子靜也抿起唇,把記錄板往赤司征十郎的懷裡一塞,讓他暫時代為監督其他人訓練,就往體育館外面跑。

  根據桃井五月提供的情報,黑子靜也往學校處理垃圾的焚燒爐那邊去。

  果不其然,見到了正准備把球鞋往焚燒爐裡丟的灰崎祥吾。

  「……這個牌子的球鞋不便宜吧。就算不打球了,平時體育課也能穿。就這麼燒掉,會不會有點浪費?」

  灰崎祥吾咂了咂舌,回頭看向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他顯然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語氣比平時還要再暴躁、再不耐煩一點。

  「哈?你不會是跑過來,想要挽留我吧?黑子靜也,我勸你還是別擺出一副好人的嘴臉,怪惡心的。我走了,最該高興的人不是你嗎?」

  「我真是好奇,你是不是天生就愛多管閑事?覺得自己特別與眾不同?特別享受這種拯救別人的成就感?」

  「有這時間,不如浪費在你關心的那個……叫本田還是前武?的家伙身上吧。感覺他都一副快廢了的樣子。更需要你的同情。」

  黑子靜也蹙起眉,直接打斷了對方。

  「是『前田』學長。另外,灰崎同學才是,別把自己想成苦情劇的主角了。我才沒有同情你。你也完全不需要被同情吧。」

  「非要同情的話,我可能比較同情那雙球鞋。」

  深吸一口氣,黑子靜也看向灰崎祥吾的眼睛,認真地尋求一個答案。

  「我只是想來問問你,為什麼要申請退部——不是已經熬過最難挨的磨合期了嗎?現在半途而廢,你前面所有的付出,就全部打水漂了。」

  「如果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可以幫你轉組,去別的助理教練那邊。」

  「我知道有教練很欣賞你的實力。組內選手的成績,會和教練的績效掛鉤。他們也會好好對待你的。」

  黑子靜也的確不喜歡這個人。

  但作為教練,既然灰崎祥吾是由她負責的選手,她就不可能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讓對方莫名其妙地離開。

  這是最起碼的看顧義務。

  灰崎祥吾意識到,這家伙竟然是認真的。

  一時間,只覺得荒唐到想笑,他一只手將額前的碎發往腦後梳去,饒有興趣地看了黑子靜一會兒。

  「……你竟然還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灰崎祥吾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

  黑子靜也不解。

  但不等她出聲詢問,灰崎祥吾便上前幾步,吊兒郎當地走到她面前停下,彎下腰來,看著她的眼睛。

  「你說的對,我的確不需要同情。也沒什麼可難過的。要我說,你們這些留下來的家伙,說不定才更可憐呢。」

  想起赤司征十郎「建議」已經失去價值的他,在被黃瀨涼太打敗以前,自己申請退部的話,會更體面一些的樣子。

  又對比了一下,當日對峙時,會默認那個小少爺是被欺負的一方,於是急急忙忙跑過來,要保護「弱勢群體」的黑子靜也。

  一個喜歡扮演完美人類的怪物,一個好騙到自己往陷阱裡跳的白痴。

  灰崎祥吾嗤笑一聲。

  不過,看在黑子靜也是唯一一個追出來的人,他決定大度一回,把前債一筆勾銷,稍微提醒一下對方。

  作為分道揚鑣前的臨別禮物。

  也順便給那個人生易如反掌的小少爺,埋下一點麻煩的種子。

  灰崎祥吾俯身,覆到黑子靜也耳邊,不掩惡劣地低語。

  「——勸你還是睜大眼睛看清楚,別再把吃人的怪物,當做需要你保護的寵物了。小教練。」

  說完,他反手將球鞋扔進焚燒爐裡,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黑子靜也目送對方的背影離開,沒有再追問。

  那天以後,她也幾乎沒再在學校裡見過灰崎祥吾,只是偶爾會從五月那邊,聽到並不重要的只言片語。

  黃瀨涼太無縫銜接了灰崎祥吾的空缺。

  或者說,人氣高又很擅長人際交往的他,比灰崎祥吾更能融入到一軍的氛圍裡。

  迅速就跟隊友打成一片不說,連教練組對他的評價也相當不錯。

  就好像灰崎祥吾不曾存在過一樣。

  明明少了一個大麻煩,黑子靜也卻沒有感到特別開心。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她不太明白。

  黃瀨涼太注意到了小教練的低落情緒。

  因為他已經確認,被列為全中比賽的替補小前鋒,最近都是黑子靜也的重點觀察對像,所以相處時間也相對比較多。

  可KODZUKEN的簽名,黃瀨涼太暫時還沒弄到手。

  說起這個,他都覺得好離譜啊!

  怎麼會有人氣急速上升的YouTube博主,既不擴列,也不跟同類博主搞聯動博人氣,甚至據說連私信都不怎麼回,頂多偶爾回答一下評論區裡和游戲有關的提問!

  這真的是YouTube博主嗎?他怎麼覺得,對方好像只是把YouTube當做視頻儲存平台一樣,根本沒想要認真經營事業。

  ……不會真的是單純為了給朋友錄實況看,所以隨便丟上來之後,都不怎麼管了吧?

  黃瀨涼太真想把自己的經紀人姐姐介紹給KODZUKEN,讓他不要暴殄天物。

  主要是,人沒必要和錢過不去啊!

  雖然,自從一頭扎進籃球後,就推了好幾個事務所那邊介紹的模特工作的他,好像也沒什麼資格說這句話就是了。

  黃瀨涼太決定換一種方法,哄小教練開心。

  「說起來,明天是周五呢!我記得藤野教練之前說,因為體育館要定期檢查修繕,所以那天可以提前一小時結束部活。」

  「小靜也有沒有別的安排?如果沒有的話,可不可以拜托你陪我去一個地方——拜托你啦!拜托拜托!」

  黃瀨涼太雙掌合十,半是撒嬌地湊過去,非常黏人。

  被纏得沒辦法,黑子靜也只好答應了下來。

  可等到周五那一天,黃瀨涼太卻熟門熟路地,帶她來到了一家藏在小巷子裡的私人飾品店。

  「這是經紀人姐姐介紹給我的店,店主是個非常有個性的大美人哦?而且這裡所有展出的飾品,都是由她親自設計、手工打造的,保證全世界獨一無二。」

  「我的這個耳釘,也是在這裡買的。」

  黃瀨涼太半側過臉,撩起耳朵附近的碎發,露出那枚小小的、卻非常亮眼的左耳耳釘,好讓黑子靜也看得更清楚。

  事實上,就算不需要現場觀察,黑子靜也也對這枚耳釘印像深刻。

  從開學初見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蠻好看的,猶豫過,要不要去問鄰桌是在哪裡買的,作為研磨今年的生日禮物。

  只是因為研磨沒有打耳洞,計劃就一直擱置了。

  黑子靜也點點頭,真心實意地誇了句好看,等著黃瀨君繼續說。

  ……所以,是想拜托她幫忙挑耳釘嗎?

  黑子靜也猜測。

  可黃瀨涼太卻笑著將她推向店內。

  「我其實之前有注意到哦?小靜也有時候會盯著我的耳釘看。雖然沒辦法幫你拿到同款,但是我可以幫小靜也挑一個更適合你風格的!」

  「相信我。我跟很多雜志的造型設計師都合作過,絕對不會讓小靜也失望的!」

  黑子靜也:?

  她茫然地擺擺手:「可、可是我,沒打算買耳釘……而且,我身上也沒帶那麼多錢?」

  「——嘟嘟!回答錯誤!這是我想送給小靜也的禮物啦。」

  熟絡地跟店主打了個招呼,黃瀨涼太把黑子靜也按在鏡子前,自己則掃向展台上陳列的飾品。

  戴上防塵的手套,他挑剔地淘汰掉大半,試圖找出一個最好的禮物。

  「我不知道小靜也你最近為什麼不開心。如果不想說的話,也沒關系。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讓你高興一點而已。」

  「而且也是感謝禮物啦!如果沒有小靜也幫忙的話,我估計沒這麼快能升入一軍。」

  「至少,給人挑飾品這件事,應該算是我比較擅長的領域。」

  ……女孩子的話,總歸不會討厭漂亮到東西吧?

  這是黃瀨涼太根據自己的兩個姐姐,得出的經驗之談。

  看到一個勉強值得一試的耳飾,他小心地拿起,正准備幫黑子靜也試戴,手腕卻被輕輕地勾了一下。

  黑子靜也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事實上,由於她怕痛,即便同齡的女孩子大多都有佩戴耳飾的習慣,包括五月也有很多好看的收藏,可她還是一直拖著沒去嘗試。

  黃瀨涼太一愣:「誒?可是小靜也不是一直都很在意我的耳釘嗎?」

  事到如今,黑子靜也只好承認,自己其實是考慮買給朋友作禮物的。

  雖然研磨沒有耳洞,但來都來了,而且店內的飾品又真的很漂亮,她的購物欲開始蠢.蠢.欲.動。

  ……總之先買了再說!有沒有人戴是另外一回事!反正就算單擺著也很好看啊!

  黑子靜也堅持,禮物是心意問題,必須由自己付錢。

  應該是她謝謝黃瀨君,特意帶她來這家店才對。

  意料之外的發展。

  黃瀨涼太歪著頭,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又笑了笑。

  「好哦。那作為向導的報酬,小靜也也幫我挑一款吧?我自己買單。」

  他摘下左耳的那枚耳釘,聲音輕快地表示,這款戴的時間也蠻久了,剛好可以換個口味,增加新鮮感。

  「就當是慶祝我升入一軍的延遲獎勵好了!」

  「也很有紀念意義,對吧?」

  一邊說著,一邊俯身,黃瀨涼太眉眼彎彎地湊過去,一只手撩起耳邊的碎發,重新向小教練露出那只恢復了空白狀態的左耳。

  期待著新的約定。


第56章

  黑子靜也很快就選好了想要送給研磨的款式。

  是一枚純銀耳釘,做成了貓咪的造型,像是有一只小貓趴在耳朵上,還偷偷用尾巴勾住了耳廓,看起來很粘人的模樣。

  倒是幫黃瀨君挑新耳釘的時候,讓她很是發愁。

  可能是因為,時尚的完成度主要還是看臉。

  好像不管什麼設計的飾品,只要佩戴在黃瀨涼太身上,再搭配那張永遠被鏡頭偏愛的臉,都可以毫無違和感,與不同風格相得益彰。

  每一個都很好看,所以才很難做決定。

  看看這個,瞅瞅那個,黑子靜也又犯了選擇困難症。

  黃瀨涼太倒是很有耐心,好脾氣地反復試戴,配合度拉滿,並沒有要催促的意思。

  只是當黑子靜也想放棄思考,去咨詢那位漂亮的店長姐姐時,他才笑眯眯地伸手攔截下來,嚴禁作.弊行為。

  這可比寫歷史卷子難多了。

  考試的時候,至少選擇題還能從ABCD裡蒙一個呢!

  黑子靜也糾結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淘汰到只剩下最後兩款,還差最後關鍵的決勝局。

  見小教練的臉都皺成一團了,黃瀨涼太拿手掩著嘴角,實在忍不住笑意,還是決定見好就收。

  其實他原本也沒想到,小靜也會挑得這麼認真。

  畢竟店長的水平在那裡,就算隨便拿一款,也至少在及格線以上,他都會接受的。

  不過,沒有人會討厭被重視的感覺。

  所以才會不知不覺地,在旁邊看了這麼久。

  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壞心眼,黃瀨涼太清了清嗓子,打算把這兩款耳釘都買下,好順理成章地結束黑子靜也的煩惱。

  反正他做模特兼職的報酬還挺豐厚的,這個價格還算不上負擔。

  卻沒想到,黃瀨涼太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黑子靜也就忽然表情嚴肅地,抓著他玩了一盤石頭剪子布。

  是黑子靜也贏了。

  於是她興衝衝地拿起左邊那一款耳釘,交給黃瀨涼太。

  這是黑子靜也常用的解決方法:兩個人分別代表一種選擇,石頭剪子布,誰贏了就選哪一個。

  比如去自動販售機買飲料,或者在餐廳點單的時候,如果實在選不出來,她就會這麼干。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雖然我覺得它們都一樣好看,但這個的運氣更好,說不定戴著戴著,也會把好運分給黃瀨君一點呢?」

  就算說的是歪理,黑子靜也依然理直氣壯。

  而黃瀨涼太選擇相信。

  當場就把新耳釘戴上,買完單,他又把黑子靜也送到車站,一直陪對方等到來車之後,才走了另一條路回家。

  黑子靜也一到家,就跑去給哥哥看自己買的漂亮耳釘。

  這個耳釘適不適合孤爪君,黑子哲也不確定,但的確一眼就能看出,是阿靜會選中的風格。

  「不過,孤爪君的生日不是已經過去了嗎?10月16日。」

  那天正好是周末,所以他們和黑尾鐵朗約好了,要一起去孤爪家,給孤爪研磨慶祝生日。

  他記得,阿靜是送了一套新的switch手柄給孤爪君,作為生日禮物。

  黑子靜也趴在沙發上,軟綿綿地伸了個懶腰。

  「是過去啦……但也不一定非要等到生日或者節日再送嘛!又不是為了完成什麼任務。」

  只是剛好看到了,自己覺得很適合那個人的東西,所以忍不住想要期待一下,對方收到禮物之後的反應。

  黑子靜也一貫都是這樣的送禮物邏輯。

  所以她身邊的人,總是隔三差五地,能在並不特別的日子,突然收到意外的驚喜。

  也不昂貴,大多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都不知道她又是從哪個角落裡扒拉出來的新鮮玩意。

  隨著時間積累,黑尾鐵朗後面還特意清空了一個小櫃子,專門用來放靜也送給自己的各種禮物。

  孤爪研磨也差不多。

  但由於黑子靜也喜歡送捎帶一點實用性的東西,比如護膝、紙筆本子、水杯之類的。

  這些生活中能用上的,他們通常都直接用了。

  像倉鼠搬家,今天這裡堆一點,明天那裡塞一點,黑子靜也間接承包了幼馴染生活中的很多小角落。

  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模式,黑子哲也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好。

  他只是再次提醒:「孤爪君似乎沒有打耳洞的樣子。」

  黑子靜也也不在意。

  「沒關系啊。只是我喜歡而已嘛。先放著,萬一研磨以後想要耳釘了呢?反正擺在桌上也挺可愛的。」

  黑子哲也想了想,沒有繼續追問這個問題。

  他低下眼,給孤爪君發了條消息。

  ………………

  …………

  ……

  第二天。

  還沒完全醒、睡意仍然朦朧的黑子靜也,在門口撿到了兩只休閑打扮的幼馴染。

  總之,等她回過神來,人已經在繁華的商業街中心了。

  黑子靜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記憶。

  休息日的上午,正是商業街生意最好的時間段。道路兩旁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彰顯東京這座摩登都市的龐大生命力。

  而且今天太陽也很好。

  覺得光線有點刺眼,黑子靜也習慣性地,往小黑那邊靠了過去,還不忘順便把研磨也拽過來一起乘涼。

  這就是個子長得最高的代價!

  直到做完這一切,她才慢半拍地想起來,問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黑和研磨是要買什麼東西嗎?」

  像是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黑尾鐵朗笑眯眯的,卻沒有主動接過話題,而是看向了研磨。

  於是,黑子靜也下意識跟著看了過去。

  她歪了歪腦袋,在等幼馴染給出一個答案。

  孤爪研磨的視線開始游移。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該怎麼解釋比較好,又將視線投向小黑,希望對方能一如既往地承擔起溝通責任。

  可這一次,黑尾鐵朗只是壞笑著,將兩只手一攤,擺出了作壁上觀的態度。

  ……早知道就不告訴小黑了。他根本只是來看熱鬧的而已。

  孤爪研磨抿起唇角,控訴地看了小黑一眼。

  不再指望壞心眼的幼馴染能良心發現,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費勁解釋,而是直接伸手圈住靜也的手腕,將對方往自己這邊拉。

  「走這邊。已經預約好了。」

  雖然根本沒聽懂,但黑子靜也還是迷迷糊糊地跟著走了。

  沒過多久,三人停在了一家診所的門前。

  黑子靜也瞳孔地震:「等等!所以是研磨你生病了嗎?!你哪裡不舒服?走這麼遠沒問題嗎?叔叔阿姨知道嗎?」

  孤爪研磨連忙搖了搖頭。

  此時,在大廳負責接引招待的前台,也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詢問誰是預約了日程的孤爪研磨先生。

  孤爪研磨默默舉起手。

  這時候,黑尾鐵朗倒是良心發現,主動介入到對話中,跟前台小姐交談接下來的細節。

  三言兩語,他就順利搞定了自己和黑子靜也的陪同許可。

  黑子靜也卻在旁邊聽得心驚膽戰。

  什麼「我朋友也是第一次體驗這個,難免有點緊張,聽說會有點疼」,什麼「請問後續消毒和處理的工具是否可以在這裡購買」。

  聽起來就很恐怖的樣子啊!

  真的沒問題嗎?!

  感覺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等到護士小姐來叫人,黑子靜也一只手揪住小黑的袖子,一只手抓住研磨,才戰戰兢兢地走進「手術室」。

  ——結果,是給研磨打耳洞。

  黑子靜也:?

  她立刻反應過來,到底是誰在故意使壞。

  扭過頭,黑子靜也氣鼓鼓地瞪著小黑,控訴他之前說那些聽起來很可怕的話,故意逗自己玩!

  但又轉念一想,她又意識到,不對,打耳洞的確很可怕!

  雖然網上很多人都說不痛,甚至還能在藥妝店買到很便宜的一次性穿耳機,好像非常簡單的樣子。

  可不管別人怎麼說,黑子靜也總覺得,畢竟耳朵也是身體的一部分,被刺穿一個小孔,怎麼可能不痛呢?

  而且,打完耳洞之後,如果沒有護理好傷口,還有可能發炎、灌膿、過敏等等潛在的問題。

  她怕痛,也怕研磨會痛。

  趁醫生去做准備工作的時候,黑子靜也偷偷湊到研磨耳朵邊,小小聲地問他要不要逃跑,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雖然很對不起醫生,但研磨逃跑的話,她會留下來負責道歉的!

  ……還有小黑也不許跑!陪她一起道歉!

  孤爪研磨下意識將臉側過一些。

  距離太近,溫熱的吐息直接落在耳朵上,似乎還能感覺到一股微弱的潮漉,覆蓋了那幾寸肌膚。

  他的耳朵好像變得有點燙了。

  明明只是被呵了一點點、甚至不算灼熱的呼吸而已。

  或許,耳朵的確是比他們想像中,要更加脆弱敏.感一點的部位。

  孤爪研磨現在開始懷疑,打耳洞說不定真的會有點痛了。

  但也還沒到需要「逃跑」的地步。

  他不喜歡逃跑。

  不親自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到底會是什麼感覺?

  婉拒了幼馴染的提議,孤爪研磨低著眼睛,配合醫生的指令,安靜地坐到那張躺椅上。

  見狀,黑子靜也只能顫巍巍地,借出了自己的一只手,讓研磨如果覺得痛的話,可以捏她。

  她看起來,可比當事人緊張多了。

  連醫生都有些忍俊不禁,差點以為自己不是在幫忙打耳洞,而是做一些更危險的事情。

  黑尾鐵朗眉眼含笑,歉意地向醫生頷首。

  「好啦好啦,醫生要開始工作了,不能影響人家。靜也要是害怕的話,不看就好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抬起手,輕輕捂住了幼馴染的眼睛。

  視野變為一片漆黑,反而助長了五感的敏銳。

  黑子靜也能聞到小黑身上的檸檬洗衣液的味道,能聽到醫生撕開什麼包裝的聲音。

  也同樣能感覺到,研磨握住了自己的手,所留下的溫熱觸感。

  和五月那只軟乎乎的、好像連骨頭都摸不到的手不一樣,研磨的掌心溫度要更高一點。

  大概是因為從小打排球的緣故,指腹還有關節的幾個地方,都磨出了一層薄薄的繭。

  並不柔軟,帶著一點堅硬的感覺。

  而且手掌也很大。

  雖然沒有小黑那麼大,平時看起來,也只覺得手指修長又靈活,打游戲的時候很好看。

  但這樣被真正握住的時候,就會發現,研磨的手其實還是要比她稍微大上一圈的。

  所以,自己的手,才會很輕易地,就這樣被研磨攏在掌心裡。

  注意到這一點之後,黑子靜也下意識蜷縮了一下指尖。

  卻被誤認為是「掙脫」的前兆。

  孤爪研磨也條件反射地收攏了手指,等反應過來之後,才遲疑著稍微松開了些許。

  不過此時,耳洞也已經打好了。

  視線忽然恢復光明,黑子靜也得知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還很震驚,因為完全沒聽到研磨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被研磨捏手。

  她連忙湊過去,仔細觀察幼馴染的耳朵。

  幾乎沒怎麼出血,只是耳洞周圍的一小圈肌膚,看起來稍微有點紅,其他倒沒什麼。

  黑子靜也忐忑地問研磨痛不痛。

  孤爪研磨思考了一下。

  「有點痛,但沒有那麼強烈……不過,靜也應該不會喜歡這種感覺。還是不要嘗試了吧。」

  然後他伸出手,輕聲向幼馴染討要屬於自己的禮物。

  「——反正想看的話,我可以戴給靜也看。」

  後面一起回家去拿耳釘。

  因為怕研磨會不小心戳到傷口,是黑子靜也小心翼翼幫他戴上的。

  孤爪研磨看了眼鏡子裡被小貓纏上的自己,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另一只小貓。

  於是,黑子靜也果斷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誇獎。

  「超可愛!果然!我就知道研磨肯定會很適合的!我當時在店裡,一眼就看中這個了!」

  孤爪研磨附和地點點頭。

  隨後,他放下撩起發尾的手,又將這只小貓妥帖地,藏進了無人可窺探的發間。

  一只手勾住研磨的肩膀,黑尾鐵朗拖長聲音抗議。

  「誒?好過分,竟然沒有我的那份嗎?」

  他也開始假哭,用手背隔空擦眼淚,感慨弟弟妹妹長大了,就開始叛逆了,不再關心孤單的空巢兄長了。

  黑子靜也只能真誠地告訴小黑,是因為哥哥說,他已經長得不太像是好人了,如果再戴耳釘的話,可能看起來會更像不良。

  黑尾鐵朗:?

  他覺得哲也仿佛在針對自己,而且他現在有證據了!

  黑尾鐵朗提出強烈抗議。

  然後,黑子靜也又從抽屜裡摸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後,一條風格簡約的銀質項鏈,躺在黑色的絨布上,被窗外的陽光照得熠熠生輝。

  「——所以,項鏈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她笑眯眯地補充完後半句。

  也沒人說,飾品店裡只賣耳釘啊。

  自以為看過劇本,還抽空兼職半個導演的黑尾鐵朗,一下子卡了殼。

  意識到自己也被哲也小小的惡作劇了一下,他好笑又無奈,心裡小小聲地嘀咕了幾句,想著回頭就要去跟哲也好好說道說道。

  黑尾鐵朗清了清嗓子,抿起唇角,試圖繼續把自己的抗議表演完。

  卻終歸還是難掩盈在眼角眉梢的笑意。

  他只好投降。

  順著黑子靜也往上抬手的動作,黑尾鐵朗近乎溫馴地低下頭,讓對方將項鏈戴上。

  黑尾鐵朗的確是他們幾個人之間,個子最高的那個。

  所以在陽光太大的時候,他就是所有人默認的、可靠又好用的避風港。

  但同樣也是因為身高,平日裡,他更習慣彎下腰來,遷就自己這個小小的、很輕易就能被圈起來的幼馴染。

  自帶重量的銀質掛墜往下落,鏈子輕輕落在後頸上,衍生出一種微弱卻無法忽略的束縛感。

  黑子靜也滿意點頭,也公平公正地誇了一句好看。

  指尖來回碾著掛墜的輪廓,聞言,黑尾鐵朗便將其握在掌心裡,彎起眉眼附和。

  「嗯。我也覺得。」


第57章

  拿到禮物之後,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也沒有立刻離開。

  他們跟靜也聊起了即將開幕的全中東京代表選拔賽。

  全中,正式賽名是「全國中學綜合體育大會」,由縣預選賽勝出的隊伍參加的全國大賽,涵蓋籃球、排球、足球等多項體育競技項目。

  現在正是各地組辦預選賽的周期。

  由於能容納這個體量等級的場地有限,同一地區、不同項目的預選賽,通常都會錯開時間安排。

  比如帝光,早在黑子靜也進入一軍之前,就已經拿到了籃球項目的東京區入場券。

  而排球的東京代表選拔,才剛要開始。

  具體的賽程安排也正式公布了。

  所有報名學校,被分為ABCD四個組,用三天的時間決出勝負。

  好消息是,醜三中學和雨森中學被分到了不同的組別裡,至少在半決賽以前,都不會遇到。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雙雙闖入全國大賽的舞台。

  由於今年輪到東京地區負責主辦賽事,除去常規的兩個名額之外,東京還擁有第三個「開催地代表」的名額。

  雖然不用那麼早,就跟麻煩死了的木兔在球場上見面,黑尾鐵朗是暗自松了口氣。

  但他們這個組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老天爺也太不經念叨了吧!真就越不想要什麼,就越非往你眼皮子底下塞啊。」

  盯著白紙黑字的賽程安排表,黑尾鐵朗開始咬牙切齒,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痛苦的記憶。

  黑子靜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雨森第一場比賽的對手。

  川崎中學。

  因為東京地區比較出彩的選手和隊伍,黑子靜也基本都能數得上來。

  既然她對這個名字,並沒什麼特別的印像,那對方應該就不是傳統意義的排球強校。

  出於好奇,黑子靜也又扭頭去看研磨,想問問川崎中學到底有什麼不一般的地方。

  卻發現另一位幼馴染的表情,竟然比小黑還要復雜。

  「……對面的自由人很厲害。去年選拔賽的時候,也跟他們交過手。超痛苦。有種球怎麼都沒辦法落地的折磨。」

  一局打下來,明明都沒有到平局(DUECE)的情勢,比分在25:21的時候,就順利結束了。

  但孤爪研磨卻莫名有一種,已經打上了四十多分的、度秒如年的感覺。

  把他累得夠嗆。

  打到第二局末期的時候,他恍恍惚惚的,都以為自己要當場融化了,好像手和腳都不再屬於自己。

  那天比賽結束後,孤爪研磨一回家就發了高燒,沒能再參加後面的比賽。

  雨森也止步於第二天的第一場比賽,無緣那一年的全國大賽。

  「非要選的話,我寧願去跟木兔學長打兩場。至少不管輸還是贏,都可以干脆利落地結束。」

  孤爪研磨小小聲地嘆氣。

  游戲裡,攻擊力不夠的話,倒是可以想辦法打消耗戰,一點點磨掉BOSS的血條。

  但在現實裡,他又不是喝瓶紅藥就能瞬間滿血復活的勇者。

  硬是打消耗戰的話,自己才大概率是會先倒下的那一方。

  孤爪研磨不知道第多少次遺憾,要是游戲裡的道具和藥水,在三次元也能發揮作用就好了……

  哪怕給他一個可以用手柄操控的勇者替身也行啊!

  孤爪研磨攥緊拳頭。

  而被這麼一提醒,黑子靜也就迅速反應過來,小黑和研磨到底是在說哪個人了。

  他們事後有討論過,該怎麼應對這種情況。

  不過,去年的東京選拔賽,由於安排在了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當時還在小學的她,沒有辦法請假去觀賽。

  所以黑子靜也,至今尚未親眼見過,那個活躍在幼馴染描述中的超級自由人。

  但她特意去查過當年選拔賽的參賽名冊。

  「——夜久衛輔。我記得,應該是叫這個名字吧。」

  一只手托著側臉,黑子靜也的語氣有點遺憾。

  「今年的選拔賽也排在了工作日,看來又只能回家等新聞重播了……我倒是對這個人蠻感興趣的。聽起來跟音駒的風格很合拍。」

  如果貓又老師還在擔任音駒總教練的職務的話,她說不定還可以找個借口,跟貓又老師一起觀賽。

  反正篩選每年從全中脫穎而出的新星,也是高中排球部教練的工作之一。

  聽到靜也說,這次又只能回家等新聞重播的時候,黑尾鐵朗的嘴唇開合了一下,卻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一定可以從預選賽中殺出重圍,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

  如果在半決賽以前,雨森輸給了任何一支隊伍,這都將成為他初中時期的最後一場大賽。

  就像會不自覺地按下快門,想要將日常生活中的點滴都定格留念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黑尾鐵朗也想要與幼馴染分享,他每一個值得紀念的「現在」。

  但他又同樣不希望,靜也見到自己輸掉之後的狼狽樣子。

  少年人隱秘的期盼和自尊心撞到一起,打得不可開交,連向來以「成熟可靠」自居的黑尾鐵朗,也不能免俗。

  孤爪研磨看了對方一眼。

  雖然他對比賽輸贏沒有什麼執念,只是陪朋友一起而已,不過,小黑總是會在奇怪的地方糾結。

  尤其是在面對靜也的時候。

  而且被施加「糾結」debuff狀態的小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會變得很吵,比「壞心眼」模式的小黑還要更麻煩。

  孤爪研磨決定速戰速決。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黑子靜也便得出了答案。

  「啊。找到了!今年全中的排球項目賽,有安排在休息日!場館定在了代代木國立綜合體育館那邊。」

  從網絡搜到了官方剛發布不久的時間表,黑子靜也把手機翻轉過來,將屏幕亮給兩個幼馴染看。

  「代代木體育館的屋頂設計超級漂亮誒,到時候一起去拍照吧?」

  她語氣中,沒有絲毫潛在的遺憾或是不確定。

  而是理所當然的口吻,默認他們會在那個橙色的球場、在更高的舞台相會。

  黑尾鐵朗都以為自己會脫口而出吐槽:倒是別把打進全國大賽,說得像是要他去超市買塊特價牛排一樣輕松啊!

  但等真正開口的時候,黑尾鐵朗說的卻是。

  「好啊。」

  他彎下腰來,看著那對天藍色的眼睛,看見了被倒映出的自己,以及旁邊的研磨。

  黑子家搬家那天,木兔光太郎曾經承諾說,既然教練的榮譽來自選手的成績,那他就去成為能數進一根手指的王牌,抵達更大的舞台。

  他會用比賽來證明,黑子靜也作為「小教練」,不輸給任何明星選手的耀眼光環。

  黑尾鐵朗可從來都不打算,將這份功績拱手讓人。

  他又將剛剛得到的銀質項鏈捏在手心裡,冰冷的金屬被染上體溫,幾乎與肌膚融為一體。

  「那靜也從現在開始,就可以好好考慮,那天要穿什麼衣服了。我保證,會把靜也拍得很好看的。」

  黑尾鐵朗挑起眉,恢復了往日的從容姿態。

  卻更富攻擊性。

  ——當然是由他們用勝利為她加冕。

  ………………

  …………

  ……

  東京代表預選賽的半決賽與決賽當日。

  雖然人在帝光,黑子靜也卻幾乎手機不離身。

  她時不時便瞄一眼屏幕,看看幼馴染有沒有發消息過來,或是體育新聞有沒有更新比賽報道。

  闖入賽程最後一日的四支隊伍,分別是怒所、醜三、雨森和谷裡南中學。

  半決賽中,醜三輸給了怒所,谷裡南輸給了雨森,二者競爭第三名的「開催地代表」資格。

  最終,由木兔光太郎強行突破了三人攔網的一球定乾坤,以醜三中學的勝利告終。

  而怒所和雨森的冠亞軍之爭,最後是怒所更勝一籌。

  怒所的王牌主攻手、佐久早聖臣,雖然今年還只是二年級,卻已經憑借著異常靈活的手腕,以及帶有旋轉的刁鑽球路,在這個舞台上嶄露頭角,受萬人矚目。

  但無論如何,雨森和醜三都獲得了進軍全國大賽的資格。

  黑子靜也的LINE被贏家轟炸。

  唇角不受控地持續上揚,她一邊用表情包回復木兔前輩的邀請,一邊跑去問赤司君,帝光在全中期間具體的日程安排。

  赤司征十郎了然道:「是要去看朋友的比賽嗎?」

  雖然和黑尾鐵朗、孤爪研磨的接觸,只有那一天在醫務室的短暫交談,但從黑子靜也口中,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一些關於幼馴染的消息。

  黑子靜也立刻驕傲地打開網頁,給赤司君看最新的體育新聞報道,說他們已經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了。

  知道小教練除了部活以外,周末的休息時間,都會固定去給兩個幼馴染做特訓和調整。

  赤司征十郎對這個成果,並沒有感到太意外。

  微笑著道了恭喜,他幫黑子靜也查了一下目前的行程安排,確認和男子排球項目的比賽沒有衝突。

  黑子靜也歡呼著蹦跶起來。

  可正當她准備回復木兔前輩的時候,桃井五月卻敲了敲門,說是有人找她。

  黑子靜也跑去外面一看,卻發現是烹飪社的理紗學姐。

  不像平日裡那種溫柔輕快的氛圍,松井理紗蹙著眉,看起來有些為難的樣子。

  「不好意思,這麼突然來找靜也,沒有打擾到你吧?其實,是有個朋友托我幫忙,想見靜也一面,跟你商討一件事。」

  「如果靜也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

  黑子靜也卻不等對方說完,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可以啊!理紗學姐的朋友很著急嗎?我現在剛好有空,要是時間比較緊張的話,現在就可以去見她。」

  松井理紗甚至還沒來得及介紹朋友是誰。

  雖然情況的確有點緊急,但她還是忍不住提醒小學妹,要不要還是多問一下比較好。

  「誒?可是理紗學姐看起來很需要幫忙的樣子,應該還是越快越好吧?」

  黑子靜也理直氣壯。

  「沒關系!反正我現在也沒有什麼事要忙!」

  松井理紗忍不住彎起眼睛,輕聲向對方道謝。

  而她的目的地,是烹飪社的活動室。

  因為現在還不是正式的部活時間,成員都不在活動室裡,連燈都是關著的,非常的安靜,就像沒有人在裡面一樣。

  但門並沒有鎖。

  松井理紗直接推開門,喊了聲「奈緒」,示意她已經把人帶到了。

  黑子靜也好奇地從學姐背後,探出半個腦袋,想看看到底是誰會特意約自己見面。

  老實說,她覺得自己還挺沒存在感的。

  說不定是隨了哥哥的一點屬性。

  從小學的時候開始,尤其是跟貓又老師學習、經常跟高中排球部打交道之後。

  黑子靜也就隱約意識到,她可能不是那種親和力很強、會讓陌生人主動親近的類型?

  像是在白鳥澤,除了鷲匠教練和若利君之外的人,都幾乎不會主動跟她搭話。

  就算偶爾聊起天,對方說話也非常簡短,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那樣。

  隨隊去觀賽的時候也是。

  明明總是感覺到別人投來的目光,但她乖乖坐在板凳上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有人過來搭話。

  不過好在,黑子靜也也沒想成為像黃瀨君那樣,超級受歡迎的角色——不如說,想想都覺得很麻煩、很可怕。

  現在這樣就很好。

  有哥哥和朋友的陪伴,一點也不寂寞的她,並不在意陌生人的評價或者喜愛。

  但好奇心還是有的。

  黑子靜也一眼就看到了,等待在活動室中、坐在靠牆椅子上的那個女孩子。

  隱約覺得對方好像有點面熟,她努力思考了一會兒,終於確認,自己是在哪見過這個人的。

  ——是之前體育課上,她險些被黃瀨君的足球踢中,當時正巧在旁邊打排球,於是好心過來幫忙的學姐。

  記憶裡的那顆排球,引起了黑子靜也的注意力。

  她條件反射地評估起對方的數值。

  黑色的短發,打理得非常利落,不算柔美可愛,但有種英姿颯爽的感覺;制服短裙下的腿部肌肉,也呈現出很明顯的訓練痕跡,

  綜合水平還不錯,是張中等偏上的SR卡。

  黑子靜也猜,對方應該是個二傳手。

  因為受到過學姐的幫助,她主動從松井理紗的背後走出來,想先跟人打招呼。

  卻不料對方在看到她之後,忽然衝了過來。

  黑子靜也:?!

  不過幾秒的功夫,對方在她面前站定,二話不說,就鞠了一個超過九十度深躬,懇切而堅定地開口。

  「——雖然突然這麼問很冒昧,但請問小教練你願意作為外援,臨時加入女子排球部嗎?」

  黑子靜也:???


第58章

  「——奈緒!等一等!你嚇到靜也了。」

  眼見黑子靜也一臉宇宙貓貓的表情,松井理紗果斷抓住好友的手,讓她冷靜下來,先好好把事情解釋清楚。

  意識到自己太過唐突的言行,對方連忙往後撤了幾步,又再次向黑子靜也鞠躬道歉。

  根據四之宮奈緒的自我介紹,她是帝光女子排球部的三年級主將,位置是二傳手。

  不像實力強勁,被視為帝光王牌社團的籃球部,女子排球部在過去幾年裡,都沒有拿到什麼亮眼的戰績,在學校的存在感並不高。

  由於帝光一向是按照社團成績分配經費的,女子排球部也一直地位尷尬,申請不到好的資源和設備,連體育館都需要跟其他社團共用。

  名義上負責管理社團的監督老師,甚至完全不懂排球,只是掛了個虛職,確保社團運營符合學校要求。

  真正能提供訓練指導的教練,也是她自己私底下聯絡來的外援。

  三年磨一劍,好不容易在今年有所突破。

  充足的准備、實力、毅力、再加一點幸運,奇跡般的,與隊友共同拿下了全國大賽的最後一張入場券。

  可眼看著,即將就要實現當初約定好的夢想時,四之宮奈緒卻因為太過重視比賽,過度訓練,意外導致腳踝受傷。

  醫生檢查後宣布,至少三個月以內,都要嚴格禁止劇烈運動。

  女子排球部的成員本來就不算多,平常部活的時候,都只能勉強湊出兩支隊伍互相練習。

  除了奈緒之外,隊內唯一的替補二傳手,還只是個沒有參加過任何大賽的一年級新生。

  「……因為實在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所以才拜托理紗幫忙,想要問問您,願不願意作為外援,臨時加入我們的隊伍。」

  「對不起,沒有要勉強您的意思!只是出於我個人的意願,實在還是想要再爭取看看!」

  「回頭進行隊伍申報的時候,我會將您的名字填為領隊主將。不管最終成績如何,至少『率隊闖入全國大賽』這一條,可以作為您的社團經驗之一,寫在簡歷上。」

  「還有就是,那個,學生會之後,會批報額外的獎勵經費給我們社團!我已經和隊員協商過,可以抽出一部分作為您的酬勞!」

  奈緒再次向黑子靜也深鞠躬。

  「雖然我很清楚,這些對於小教練來說,或許並不值得一提。但希望您還是可以再考慮看看!我會盡量做到我能力範圍內的最好的!」

  在震驚之余,黑子靜也同樣注意到了事件中的違和感。

  首先,她升學到帝光之後,就從來沒有在校內參與過排球的活動,理論上,除了哥哥他們,應該沒有人知道她會打排球。

  其次,「小教練」這個稱呼,也只有在籃球部,常和她打交道的幾個正選和虹村修造才會使用。

  而且,由於她很少主動說明自己已經轉去籃球部的事,大部分同學都還以為,她是烹飪社的社員。

  黑子靜也忍不住舉手,問對方是怎麼想到找上她幫忙的。

  奈緒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記介紹最重要的前情了。

  「其實,是我昨天向教練征詢建議的時候,他向我推薦您的……說是,值得試試看。」

  「啊對了,教練其實是我的堂哥!之前在音駒念的高中,三年級的時候,曾經被任命為男子排球部的主將。所以才會免費兼任我們的教練。」

  「小教練應該也認識他才對。他和我同姓,叫四之宮涉。」

  黑子靜也:???

  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名字,黑子靜也呆住幾秒後,抬手示意四之宮奈緒稍等片刻。

  然後她立刻衝出烹飪社的活動室,拿起手機,就進行了一個電話轟.炸的動作。

  鈴聲還沒響兩下,四之宮涉便迅速接通了聯絡。

  看來這人的大學生活,是真的挺閑的,怪不得還有空來帝光的女子排球部兼任教練。

  不等對面開口,黑子靜也就先一通土撥鼠尖叫。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啦四之宮前輩!誰家好人會抓教練上球場去比賽啊!病急也不能亂投醫吧!」

  四之宮涉卻好像早有准備。

  一點都沒有被受害人找上門的窘迫,他笑眯眯的,還敢給小教練畫餅。

  「不是挺有趣的嗎?真正站在球場上的感覺,和坐在球場旁邊觀戰,完全是兩種體驗哦。偶爾試試看也不錯嘛。」

  「而且這次機會難得,是全國大賽誒!就連我都只去過一次呢!」

  「到時候,我肯定把音駒的大家伙都喊上,還有貓又教練,一起去代代木體育館團建看熱……咳、我是說,給小教練你應援!」

  「賭上音駒的名號,絕對讓你們從氣勢上,就先穩穩壓倒對面!」

  四之宮涉說得熱血沸騰,差點連自己都信了。

  黑子靜也卻依然冷靜。

  「就是因為四之宮前輩體驗過全國級別的比賽,所以才更應該知道我不行啊。體力差,缺乏磨合,也完全沒有參加正式比賽的經驗。」

  「二傳手是整個隊伍的靈魂和核心,我根本沒有辦法勝任這樣的重擔。」

  「如果真的是為了奈緒學姐好,不想浪費她這三年的付出和心血,去找其他更好的替補人選,才是上策吧?」

  雖然答應的話,對黑子靜也來說,應該是有利無害的一件事——反正只是臨時加入,也沒有任何成績要求和條件限制。

  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輕率地同意。

  這是四之宮奈緒……不,是維系著一整支隊伍的夢想,理應得到更妥善、更公正的尊重。

  作為教練,站在球場另一側,黑子靜也見慣了少年登場時的意氣風發,也無數次見證了輸家悔恨不甘的淚水。

  所以她也很清楚,這份信任背後代表的重量。

  四之宮涉沉默片刻後,無奈地笑了笑。

  「恰好相反。小教練,你已經是她們目前最好的選擇了。而且,我也一點都不認為,你是那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在做決定之前,要不要先去親眼看看那支隊伍?」

  「真正站到球場上去,跟她們配合一次試試看,說不定,會發現意外的驚喜呢。」

  掛斷電話,黑子靜也盯著黑掉的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到烹飪社的活動室。

  見四之宮奈緒一副忐忑的、等待宣判的緊張表情,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小聲坦白。

  「……學姐你別聽四之宮前輩亂吹。其實,我不一定能比那個一年級替補做得更好。」

  「我從來沒有作為選手被訓練過,也沒有參加過正式比賽,頂多私底下陪朋友打一打2V2之類的練習。而且體能很差,連能不能堅持到比賽結束都不好說。」

  一口氣羅列完自己的缺點,黑子靜也深吸一口氣,看向四之宮奈緒的眼睛,認真道。

  「但如果學姐你依然堅持的話,我們可以先模擬一局試試看。」

  二人轉戰到女子排球部申請使用的體育館。

  排除受傷的四之宮奈緒,再加上臨時過來的黑子靜也,女子排球部的成員,剛剛好12人,能勉強湊出兩支隊伍。

  將打進全國大賽的首發正選拆開,分別編入攔網兩側的隊伍,均衡戰力,再各自由黑子靜也和一年級替補作為二傳手。

  之前完全沒有跟女子排球部的成員接觸過,更不要談什麼了解和磨合,黑子靜也連名字都記不過來,只能暫時用背號代稱。

  「請不用在意我。大家先按照自己平時的習慣來就好,我會想辦法配合的。」

  黑子靜也開始觀察隊友的一舉一動。

  嚴格來說,她不曾做過二傳手,更不存在什麼自己的風格。

  但她見過無數優秀的範本。

  在某種程度上,二傳手和教練的角色定位是一致的——他們都是棋手,是指揮家,是決定並靈活使用不同選手的那個人。

  目前,兩邊戰力均衡,且己方沒有足以當做「武器」的強勢王牌,所以無法套用白鳥澤的戰術。

  那進攻性呢?

  烏野的「小巨人」宇內前輩的背影,在黑子靜也的腦海中浮現了一瞬,又很快被及川徹傳球的側影所覆蓋。

  六個人強才是真的強,將選手的實力相乘,提高隊伍的整體上限。

  可這種團隊型二傳的根本,在於二傳手與隊友之間的極高默契。

  排球是一種不允許持球,也不能讓球落地的競技運動。所有選手和球都只有一瞬間的接觸。

  語言和思考追不上球的速度。

  而唯一能在電光火石之間,讓攻手及時趕到球會落下的位置的方法,是基於大量訓練培養出來的信賴與本能。

  以及彼此戰術思路的絕對統一。

  相信這是最好的進攻路線的同時,也相信那個人,一定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位置。

  當機會球出現,黑子靜也在攔網邊站定的瞬間,下意識看向了自己認為的最佳進攻點。

  卻在抬眼的那一刻,看見了准備好助跑距離、蓄勢待發的主攻手。

  她本能地將球脫手傳出。

  一切都恰到好處。

  完美到不僅僅像是一個巧合。

  即便還沒有到「遂心應手」的地步,但十次裡面,能有六七次配合上,對於初次見面的雙方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績了。

  就好像她們並非萍水相逢。

  越看越覺得,這一切都隱隱有種似曾相識的強烈既視感,黑子靜也後面忍不住跑去問奈緒學姐,除了四之宮前輩之外,還有沒有別人在指導她們。

  四之宮奈緒想起來了。

  「非要說的話,涉哥時不時會帶一位老爺爺過來,一起看我們訓練。不過沒有掛職。」

  「因為老爺爺他,長得很像一只大龍貓,我們私底下都叫他『龍貓爺爺』。」

  ——這支隊伍,是貓又育史施與恩澤的幼苗,也是音駒風格的延續者之一。

  即便沒有冠以「音駒」的名義,即便沒有成為職業選手,貓又育史的弟子,也依然在生活中、在無意間,傳承著「維系」的種子。

  一如四之宮涉。

  一如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好像明白,四之宮前輩所說的「意外驚喜」是指什麼了。

  至少在這支隊伍面前,一年級的她,才是她們的前輩。

  而前輩也有屬於「前輩」的責任。

  ………………

  …………

  ……

  黑子靜也聯絡了白金總教練,希望協商一下,看看能不能擠出時間,去參加女子排球部那邊的訓練。

  想要在全國級別的舞台上戰鬥的話,這樣粗糙的配合程度,是絕對行不通的。

  她做好了要忙碌一段時間的准備。

  可出乎意料的是,白金耕造卻很爽快地放行了。

  「藤野還沒跟你說嗎?馬上就要開始全中的賽前特訓了,按照慣例,這段時間都是由我全權負責正選和替補人員的訓練,你本來就不會特別忙。」

  「而且,這不是很有趣嗎?」

  白金耕造笑眯眯地,拍了拍小教練的肩,也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可惡樣子。

  「到時候我也會去幫忙應援的,加油。」

  黑子靜也沉默了。

  拿出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木兔光太郎邀請她回頭去全中,給自己應援的LINE的聊天界面上。

  【不好意思,木兔前輩,突然發生了一些事情。總之,可能我沒辦法去幫你應援了。】

  木兔光太郎:?

  貓頭鷹大震驚,貓頭鷹不敢置信。

  連從隊友碗裡搶來的炸豬排都不香了,他甚至先懷疑了一下自己的國文水平,然後還合理猜測,是不是黑尾又搶了小教練的手機。

  最後,被雨水淋濕的沮喪貓頭鷹,抱著小小的手機,把自己強行塞到桌子下面,很想知道為什麼。

  在漫長的「對方正在輸入中」之後,跳出來的答案卻是。

  【……因為,我可能也要去打全國大賽了。】

  木兔光太郎:???


第59章

  得知籃球部的小教練,竟然一轉身的功夫,就也要跑去打全國大賽了,還是打女子排球。

  除了赤司征十郎和黑子哲也外,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

  就連知道,黑子靜也其實從小就有接觸排球的青峰大輝,聽了這個消息,都滿頭問號。

  「啊?不是吧?排球部的人怎麼想的?」

  「就她平時那個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的德行,跑個800米體測就跟要了她命一樣,能堅持打完一場比賽嗎?別打一半就倒地上了。」

  考慮到黑子靜也那個戰五渣的體力,青峰大輝的臉,不由便皺成了一團,表情非常豐富。

  他實在很難想像,對方作為選手,活躍在球場上的樣子。

  黑子哲也聞言,瞥了青峰大輝一眼,卻平靜地反駁:「那只要在體力耗盡之前,贏下來就可以了吧?靜也很強的。」

  如此理所當然的口吻。

  讓青峰大輝驚恐地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以前多少也有點概念,但他今天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哲這家伙的妹妹濾鏡,竟然有這麼厚嗎?!

  但青峰大輝很快也沒有余力,去操心黑子靜也那邊的情況了。

  帝光申報的全國大賽參與人員名單已經確定,白金耕造接手了首發正選與替補人員的訓練,宣布正式進入全中備戰倒計時。

  距離全國大賽的開幕,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而另一邊,黑子靜也在女子排球部的籌備工作,也在緊鑼密鼓地推進中。

  現在,她不光是隊伍新的正選二傳手,同時也擔任著教練的角色。

  雖然有四之宮涉和貓又育史在前,替她打下了堅實的隊伍底子,隊員的基本功和戰術思路都沒有太大的問題。

  但黑子靜也清楚,這還不足以成為「武器」,拿到全國的舞台上廝殺。

  她不是四之宮奈緒,和其他選手缺少了三年的磨合與信賴關系,這是無法走捷徑速成的東西。

  所以,黑子靜也不打算嘗試成為第二個四之宮奈緒。

  做不到絕對的信任也沒關系。

  只要她足夠了解每一位隊員的數據,然後作為「玩家」,去判斷什麼時候出哪張牌,最大限度的發揮隊伍潛質,也同樣是一種切實可行的攻略思路。

  不過這個方法,必須基於選手能毫不猶豫地,執行她的所有指令的前提下。

  是要比思考更快一步的行動。

  想做到這一點,就只有積累大量的實戰訓練經驗,通過不斷重復的過程,將選手的身體記憶,漸漸轉化為本能的一部分。

  直到形成條件反射的動作。

  如果是這樣,那女子排球部目前這種不溫不火的內部對抗練習,就遠遠不夠了。

  黑子靜也問四之宮奈緒,過去有沒有比較常來往、可以互相組織練習賽的合作學校。

  但四之宮奈緒慚愧地表示,她們並沒有那樣的資源。

  之前備戰東京選拔賽的時候,也都是四之宮涉用自己的人脈,找來了一些大學生臨時組隊,陪她們練習了一段時間。

  揮手讓四之宮奈緒去監督其他人的練習,黑子靜也打開手機通訊錄,抿著唇角,開始尋找合適的陪練人選。

  同樣要准備備戰INTER HIGH的音駒,首先被排除在外。

  現在的帝光女子排球部,對於音駒來說,根本連「對手」都算不上,強行湊到一起練習,也只是她們單方面的受益而已。

  雨森和醜三也是同理。

  而且,她跟那兩位教練都不是很熟,連一場友誼賽都不一定能談下來,更不要說是頻繁的高強度對練了。

  想到這裡,黑子靜也忽然氣鼓鼓地咬住指尖。

  ……要是白鳥澤是東京的學校就好了!反正排球部有那麼多人!讓鷲匠教練隨便借幾個不能上場的二年級給她也行啊!

  不過,話是這麼說,黑子靜也甚至還沒有把自己要出席全國大賽的這件事,告訴鷲匠鍛治。

  總覺得,如果讓鷲匠教練知道了,她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各種意義上的。

  為了做好這項保密工作,她連若利君都忍住沒說!不然就可以把若利君拐來東京,搞個帝光體育館周末游了!

  反正比起東京塔之類的打卡景點,那個超級排球痴,一定更樂意待在體育館裡練習。

  恐怕讓他扣個一天球,都完全不會抱怨……嗯?

  黑子靜也忽然動作一頓。

  ——就算周末時間,讓他扣上一天球,也完全不會抱怨,說不定還開心得不得了的家伙,在東京不就有嗎?

  黑子靜也緊急撥通場外熱線。

  ………………

  …………

  ……

  二十分鐘後。

  「Hey——Hey——Hey——!我是第一名!」

  一只吵吵鬧鬧的貓頭鷹,撲騰著翅膀,衝進了帝光的7號體育館。

  大概是周末清晨,一接到電話就立刻准備出門了,木兔光太郎甚至連發膠都沒有抹。

  標志性的角鸮頭消失不見,那些恢復了蓬松本質的頭發,也重新垂落下來,看起來軟乎乎的,很好摸的樣子。

  削弱了類似於猛禽的那一面特質,讓木兔光太郎顯得更加清爽無害,像是校園裡,那種注定會很受歡迎的運動系學長。

  就是有些陌生,乍一眼看過去,黑子靜也都沒敢認。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木兔光太郎卻連停頓都沒停頓一下,就徑直跑到她跟前,然後把她舉起來轉圈圈,滋兒哇地亂叫,興奮溢於言表。

  在旁邊的四之宮奈緒,甚至有一瞬間,以為她們的二傳手兼小教練,被可疑份子挾持了。

  ……可是,現在的可疑份子,也流行穿印有兒童吉祥物圖案的T恤嗎?

  四之宮奈緒難免手足無措。

  但體育館突然闖入了陌生又高大的男性,作為三年級的主將,她還是鼓起勇氣,試圖介入到那邊的事態中。

  「那、那個!請等一下!」

  終於聽到第三人聲音的木兔光太郎,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

  沒有放下小教練,他只是歪了歪腦袋,下意識低頭,與四之宮奈緒的目光對上。

  四之宮奈緒甚至有一瞬屏住了呼吸。

  這完全是出於本能的反應。

  懸殊的身高差,足以籠罩她的陰影,再加上那對暗黃色的豎瞳眼睛——就好像是被一頭猛禽鎖定的感覺。

  即便對方沒有任何威脅性質的言語或動作,但那種無形中的恐怖壓迫感,依然不容忽略。

  四之宮奈緒深吸一口氣,沒有後退。

  她反而又上前一步,抓住了黑子靜也晃在半空中的指尖,再次厲聲疾色地重申。

  「你是誰?現在7號體育館,是我們女子排球部的使用時間,無關人士不得擅自占用……請把我們的小教練放下來!」

  好凶的語氣,讓木兔光太郎變成無辜的豆豆眼。

  但他的重點好像不太對。

  看了看四之宮奈緒,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黑子靜也,木兔光太郎自以為隱秘地,偷偷把小教練往後藏了藏。

  他試圖據理力爭:「不是你們的,是我……」

  話還沒說完,忽然一只手從天而降,劈到了貓頭鷹的腦袋上,進行正義制裁。

  「——『我』什麼『我』?木兔你可真是出息了,才一個沒盯住,就敢跑來嚇唬小學妹了?」

  黑尾鐵朗就差把「嫌棄」寫在臉上了。

  另一只手拽著還在打瞌睡、意識尚未完全清醒的研磨,他一邊按下貓頭鷹的腦袋,一邊笑著衝四之宮奈緒,以及不遠處的其他成員,友好地揮了揮手。

  「打擾了。請別在意,這家伙叫木兔,沒什麼惡意,只是看起來不像個好人而已。」

  「我們都是靜也的朋友,過來幫忙訓練的。請多指教。」

  四之宮奈緒欲言又止。

  雖然但是,感覺比起前面的貓頭鷹,這個雞冠頭看起來更不妙啊……小教練認識的人,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有幼馴染主持秩序,黑子靜也總算能雙腳落地了。

  她剛站穩,正想給雙方做個簡單的介紹,卻忽然感覺到肩上一沉,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從身後貼了過來。

  是困得半夢半醒的研磨,尋著熟悉的氣息,將她圈在了懷裡,靠著借力睡覺。

  ……昨天周五,估計是又熬夜打游戲了,是剛剛小黑接到了她的求助電話,才跑去孤爪家,把研磨從床上挖出來的吧。

  成了半個貓爬架的黑子靜也,帶著歉意地,摸了摸研磨的腦袋,小聲問他要不要去椅子上再眯一會兒。

  但研磨還是默默搖了搖頭。

  微涼的發絲,陷在衣領的空隙裡,順著搖頭的動作,輕輕掃過肩頸處的肌膚,有一點點的癢。

  黑子靜也下意識縮了下肩膀。

  而全然信賴、重心都靠在上面的貓貓,差點被晃了個踉蹌。

  好在黑尾鐵朗眼疾手快,及時伸手把人撈起來。

  好消息是,經過這麼一茬,剛才還睜不開眼睛的孤爪研磨,也完全清醒過來了。

  時間寶貴不容浪費,黑子靜也見狀,索性直接喊人准備練習賽。

  一邊是以黑子靜也為二傳手的首發陣容,一邊則是以孤爪研磨、黑尾鐵朗和木兔光太郎為核心的隊伍。

  好在,兩個幼馴染本來就配合默契,跟木兔光太郎也是三年的老對手了,對彼此都十分了解。

  幾乎不需要什麼磨合商討,就能直接上場比賽。

  甚至可以說,面對這樣攻守兼備的強勢組合,反倒是帝光女子排球部這一邊,或許更需要擔心。

  在比賽開始前,黑子靜也以教練的身份,為選手進行戰術講解。

  站在攔網另一端,木兔光太郎盯著那邊看了好久。

  黑尾鐵朗問他在發什麼呆。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教練穿著運動服,站在球場裡面的樣子誒!」

  像是看到了什麼很不得了的新奇事物,詞庫不夠用的木兔光太郎,只能拿手胡亂比劃著,試圖輔助解釋自己的想法。

  「總覺得,小教練在球場上,看起來就更小只了!但又很顯眼,好像一眼就能看到!」

  「呃啊啊啊啊——不公平!我也好想到那邊去扣球!」

  雖然木兔光太郎的國文著實差到了一定程度,但黑尾鐵朗大概能夠明白,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有同感。

  雙手環胸,黑尾鐵朗凝視著被隊員簇擁在中心的幼馴染,眉眼不自覺地便柔和起來。

  作為選手的靜也,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呢。

  沒有說覺得研磨的傳球有哪裡不好的意思,但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體驗一下,和靜也並肩作戰的感覺。

  這麼一想的話,他都快要忍不住,有點羨慕帝光女子排球部的成員了。

  無聲地嘆了口氣,黑尾鐵朗收起了這些不成熟的幼稚念頭。

  又換上平日裡的挑釁模式,他挑起眉,看向木兔光太郎,正想提醒對方,放水可就本末倒置了。

  這只貓頭鷹,卻先自顧自地展開了羽翼。

  「不過,站在攔網對面的話,這麼近的距離,應該也會比坐在場外的時候,看得更更更清楚吧!」

  「正合我意。」

  暗黃色的豎瞳比太陽還要明亮,木兔光太郎舉起拳頭,坦坦蕩蕩地向黑尾鐵朗下戰書。

  「不好意思了黑尾,這場比賽的MVP我當定了!」

  ——這個永遠耀眼,永遠堅定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永遠會讓旁人出乎意料的明星王牌選手。

  黑尾鐵朗從來都信任著靜也的眼光。

  但這可不代表,他有認輸的打算。

  一只手勾住研磨的肩膀,黑尾鐵朗呲牙壞笑。

  「口氣倒是不小,也不知道是誰上次練習賽的時候,被我封殺到自閉的……有本事就試試看啊?你這只聒噪的貓頭鷹。」

  被這兩個幼稚鬼夾在中間的孤爪研磨,現在直想嘆氣。

  「對不起,但是打擾一下。」

  作為二傳手,他只能面無表情地提醒雙方。

  「今天你們是隊友,不是對手。」

  「如果不想事後被靜也罵的話,麻煩姑且先回憶一下,『合作』這個詞是怎麼寫的吧。」

  *** ***

  是貓頭鷹與貓的組合。


第60章

  比賽從一開始,就呈現出了絕對不平等的壓倒性局面。

  男子組和女子組在生理條件上,本就有著不容忽略的差距,再加上木兔光太郎等人,又都是同齡人中也屬拔尖的那一批優秀選手。

  女子排球部的隊員,不管在力量還是身高上,都處於毋庸置疑的劣勢。

  接不住木兔光太郎的扣球不說,努力組織的進攻,也會被黑尾鐵朗輕松攔下,甚至直接封殺得分。

  作為二傳手的孤爪研磨,甚至都沒怎麼跑動。

  事實上,他只需要站在原地,等一傳穿到自己手中,然後隨便給攻手一個合適的近網高球,基本就能拿下這一分。

  攔網對面,女子排球部的氛圍難掩低迷。

  就算是不太會讀空氣的木兔光太郎,也下意識收起了聲音,眨巴著眼睛,看向很好用的黑尾同學。

  ……這種時候,是不是該說點什麼,來活躍一下氣氛啊?

  但黑尾鐵朗立刻一個眼神過去,示意蠢蠢欲動的貓頭鷹不許擅自行動,打開靜音模式。

  他卻側過臉,將視線落到了另一位幼馴染身上。

  研磨是故意的。

  在比賽開始後不久,研磨傳球的時候,就有意識地引導了球路,暗示他們從自由人那邊拿分。

  通常來說,這是一種故意打擊對手信心的戰術。

  如果連最強防御的自由人,都無法成功接球,其他隊友自然會產生動搖,認為自己更不可能做到。

  而當黑尾鐵朗看向孤爪研磨時,後者卻眼也不眨地,觀察著攔網對面的一舉一動。

  如同狩獵中的貓咪。

  「——把頭抬起來。」

  伸手拍在了自由人佝僂著的肩背,逼迫對方不得不直起上半身,黑子靜也的口吻依然冷靜。

  「我的前輩教過我,排球是一項永遠向上看的運動。所以站在球場上的時候,不能輕易低頭。」

  「因為先低頭的那一方,才會淪為真正的輸家。」

  沒有去軟言安慰或是鼓勵對方,她言簡意賅地直切問題核心,問自由人覺得,自己為什麼沒能接住剛才那一球。

  「經過這麼多球的鋪墊,你應該也差不多適應這種扣球了吧?有什麼感覺麼。」

  自由人深吸一口氣,強行從愧疚和自怨自艾的泥沼中掙脫出來,盡量維持情緒的穩定。

  她迅速復盤了一下這幾球的經驗,總結出失敗的原因。

  「……對面的扣球力道太大了。就算看清了方向,我也卸不掉衝勁,沒辦法讓球按照我的想法,往二傳那邊的方向落下。」

  導致最後,不是球飛出場外,就是一傳不到位,令己方只能狼狽地補救跟進,沒辦法組織非常到位的進攻。

  不甘地攥緊拳頭,自由人低下頭,指尖用力到微微發顫。

  卻忽然聽到小教練笑了一下。

  語氣並不嚴肅,反而裹挾著溫和輕快的意味。

  「這不是思考得很好嘛。那就沒問題了。」

  黑子靜也將手按在對方的肩上,將自由人輕輕往後推了一步,眉眼彎彎地下達指令。

  「那就在後半場,等著球飛過來吧。這次可不許再說接不住了哦?」

  自由人不明所以。

  她一臉茫然地,還想問問小教練到底是什麼意思。

  黑子靜也卻已經先一步上前,在前排站定,只留下一個背影給她。

  小小的,並不高大,甚至和周圍經常鍛煉的運動社團成員相比,可以說是「纖細」的地步。

  在青睞力量與高度的排球世界,幾乎可以提前宣判死.刑。

  可莫名的,她能夠從那個背影中,汲取到安定人心的支撐感,衍生出不知從何而起的底氣。

  好像,只要追逐著這個背影去行動就好。

  明明她才是三年級的學姐。

  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哪怕留下了火辣辣的紅痕也完全不在意,自由人緩緩呼出一口氣,微曲膝蓋,將身體的重心下移。

  她站在比往常更靠後一步的位置,等待下一球的到來。

  這一輪,依然是由木兔光太郎發球。

  才不懂什麼叫「放水」,或者是「照顧對手的面子」,站在球場上的貓頭鷹,只知道要快樂地享受每一次扣球。

  將球高高拋起,邁步助跑,隨後狠狠將球擊打過網!

  宛如重炮一般的大力跳發球!

  目標依然是自由人。

  ——但這一次,有另外一只手,出現在了球路必經的拋物線上。

  分明動作並不敏捷,速度也是全場最慢的那一個,可偏偏就是黑子靜也,在木兔光太郎出手的同時,就提前迎向了唯一正確的答案。

  三色排球的影子,倒映在那對天藍色的眼中。

  一切都如同慢動作的影片,清晰而精確。

  一如她所料。

  咬緊牙關,黑子靜也動作笨拙地起跳,努力將指尖舒展開,讓掌心如同盤子一般,盡可能大面積地接觸到球。

  只要時機判斷得足夠精准,哪怕不需要跳得那麼高,也一樣可以防守成功。

  球重重砸在掌心,卸去了第一層衝勁,隨後便以相對緩慢的速度和拋物線,高高地飛向後場。

  「……跟進救球!」

  黑子靜也回頭大喊。

  而後退了那一步的自由人,剛好擁有了足夠充沛的時間。

  那一瞬間,她的目光與黑子靜也交錯。

  腦海中的雜念全部消失不見,自由人的視野中,只剩下那顆不斷下墜的球。

  然後伸手,擊回主攻手的方向。

  「最後一下!打過去!」

  可與此同時,黑尾鐵朗也已經好整以暇,如同一面不可逾越的鐵壁,守在了主攻手的面前。

  主攻手別無他法,只能用盡全力,試圖臨時改變球路。

  但在她目光瞟向另一側的同時,黑尾鐵朗便察覺到這個細節,及時將手掌跟著向右側擋去。

  完美的封殺。

  反彈在黑尾鐵朗的掌心,球接著以更快的速度,筆直向下墜去。

  可小個子的優勢,又在這時候顯現出來了。

  習慣了往上看的排球選手,有時候,便會在無意中,忽略掉隱藏在攔網下的、悄無聲息的潛伏者。

  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跑過來的,甚至就站在緊挨著主攻手的位置,黑子靜也張開十指,再次接下了這一球。

  但這一次,她沒有扮演一傳的角色,而是直接將球,傳向了最遠的攔網另一端!

  一個很近的、幾乎只需要站在那裡的副攻手,伸手將球推過去的位置。

  而副攻手也本能地這樣做了。

  驟然橫貫整個球場的快攻,就連木兔光太郎也沒能反應過來。

  球終於落地。

  落在了對手的場地上。

  不是靠對手的失誤得分,女子排球部終於通過進攻,干脆利落地拿下了一分!

  安靜了幾秒鐘後,女孩子們的歡呼聲爆.炸.開來。

  球慢慢滾落到木兔光太郎的腳邊。

  盯著臉.色.潮.紅、已經開始大喘氣,卻仍露出笑容的黑子靜也,他愣住了片刻,眼睛越來越亮。

  ——如果剛才扣下那精彩一球的,是他就好了。

  想扣球。

  想要更多更多。

  好像聽到了很吵的心跳聲,咚咚咚咚的,讓人靜不下來。

  於是,貓頭鷹也忽然跟著一起「哦哦哦哦哦哦!」地歡呼起來,完美融入了女生組,一副比自己進球還興奮的樣子。

  黑尾鐵朗卻蹙起眉。

  他彎腰撩起攔網,從下面鑽過去,三兩步走到黑子靜也面前,托起對方垂在身後的手。

  不出所料,掌心已經是一片通紅。

  黑尾鐵朗忍不住抿起唇角。

  和他們這些經常訓練的人不同,靜也平時不怎麼親自上手,雖然因為眼睛的緣故,對各種技巧都能爛熟於心,但身體素質卻和新手沒什麼區別。

  那對柔軟的掌心,自然也還沒有磨出可以保護自己的薄繭。

  不至於到受傷的地步,但疼痛是無法避免的。

  即便很清楚這都是正常現像,甚至自己年幼時都經歷過一模一樣的過程,可黑尾鐵朗還是看那片紅很不順眼。

  怎麼看怎麼鬧心。

  很輕地咋了一下舌,他咬住口腔內的軟.肉,出於理智,不該說什麼抱怨的話,但也實在沒有插科打諢的心情。

  見小黑突然不說話了,黑子靜也下意識蜷起指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對方牢牢控制住,不許她再亂動。

  因為小黑的手很大,手指也又長又有力。

  雖然平時,只要黑子靜也想的話,她可以任意擺布這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拿去幫忙做手工編織都沒問題。

  可一旦小黑不打算縱容,她也完全沒有掙扎的空間。

  但好在,黑子靜也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討乖撒嬌。

  她眨了眨眼睛,都沒說話,只是有點可憐地仰頭瞅著幼馴染,黑尾鐵朗好不容易才築起的防線,便潰不成軍。

  ……要是哲也這會兒在現場就好了。

  黑尾鐵朗頭疼地嘆了口氣,順便接過研磨遞過來的冰袋,用毛巾裹住,放到靜也的掌心裡。

  冰敷有助於緩解疼痛。

  而拿幼馴染沒辦法的他,也只能想想別的辦法,曲線救國了。

  示意比賽暫停,黑尾鐵朗把女子排球部的副攻手和自由人,都叫到旁邊去,准備秉著「慈悲為懷,待人熱忱」的本性,給她們上堂課。

  好歹是二三年級的前輩,總不能以後也等他們家臨時兼任二傳的小教練,去幫忙攔網和接球吧?

  前輩也要拿出前輩的驕傲來。

  走的時候,黑尾鐵朗還把後知後覺、圍在靜也旁邊,開始滋兒哇亂叫的貓頭鷹,也一起拎走。

  抓去給主攻手交流一下扣球心得,順便再給他的攔網和接球教學,當一個無情的發球機器。

  於是,就只剩下孤爪研磨留在黑子靜也旁邊。

  兩個能坐著絕不站著的人,就這樣挨著,一起在體育館的角落裡窩起來。

  連一局比賽都還沒打滿,黑子靜也卻已經融化成了一團,軟趴趴地靠在幼馴染肩上,一副運動量超標的樣子。

  安靜地支撐了一會兒,孤爪研磨還是抑制不住困惑和好奇心,忽然開口。

  「……靜也,為什麼想贏?」

  「你不喜歡親自上場。如果只是答應幫忙,適當偷懶一下,應該也可以吧。沒必要這麼努力。」

  「反正以這支隊伍的水平,能闖進全國大賽,已經有一些運氣成分在了,很難走到後面。我想她們多少也有這樣的自知之明。」

  倒是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她看向不遠處,正在被黑尾鐵朗和木兔光太郎聯和執教的女子排球部成員。

  雖然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看起來很狼狽的樣子,但在剛才那一球的突破後,氛圍卻已經發生了變化。

  明知面前存在難以翻閱的鐵壁,卻不再恐懼,而是愈發貪婪地想要上前,想要繼續挑戰。

  這是優秀的選手所必須具備的特質。

  任何體育競技項目,能笑到最後的贏家只有一個,其他人全部都是失敗者。

  但作為教練,黑子靜也還是認為,有比「勝利」更加重要的東西。

  讓她想要「維系」的事物。

  「——貓又老師曾經跟我說,教練就是一群擅自種下種子,又擅自期待花開的家伙。」

  「所以,大概我也不小心變成了,看見路邊的小幼苗,就忍不住停下來,想幫忙澆澆水的人了?」

  黑子靜也彎起眼睛,向研磨笑了笑。

  「就算村民B的結局,是見證勇者A打贏魔王,然後回村子過上平靜的生活。但是,即便如此,這一路上的風景也是很重要的紀念。」

  「當然還是旅途走得遠一點,會更開心吧?」

  從過去只能蹣跚地跟在貓又老師身後,到如今,她也很樂意成為下一個埋下種子的人。

  孤爪研磨似懂非懂。

  但明白了,幼馴染並不打算選擇偷懶,他便點點頭,開始分析自己剛才觀察到的要點。

  「靜也的體力比我還差,跑動和彈跳力也不行,所以不能單純套用其他二傳手的經驗。」

  「不過,你可以參考我的行動模式。」

  「雖然這個的前提,是需要有隊友配合,盡量做到一傳到位,但這支隊伍的接球水平都還不錯,重點培養一下接發球的思路就行……那邊有小黑在,應該問題不大。」

  接下來,孤爪研磨便耐心解說,自己平時都是怎麼盡量減少在球場上的跑動,從而節約體力的。

  又順便延伸了一下,作為二傳手的一些經驗心得。

  比如,如何用視線去欺騙對面攔網,或者寫作「省事省力高效運轉」,讀作「合理偷懶」的獨家技巧。

  但到此為止,也只是理論的紙上談兵而已。

  想要像雨森一樣,真正在球場上,將這種策略戰術轉化為行動,還是要靠大量的實踐,來積累團隊協作之間的默契。

  等黑子靜也恢復一定體力後,黑尾鐵朗和木兔光太郎那邊的教學,也暫時告一段落。

  被拉來幫忙的三人,平時都有部活,只有周末才能抽出空,自然要盡可能抓緊時間。

  練習賽繼續進行。

  當木兔光太郎臨時改變球路,從被雙人攔網的直線球,改為銳角斜線球,試圖一球得分時。

  剛巧站位輪到前排左側的黑子靜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

  迅速調整好接球姿勢,借力、擊出、後滾卸力,她的動作像貓一般靈動輕巧,安靜得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響。

  近乎完美的一傳。

  可大概是體力不支的緣故,黑子靜也想要起身時,腳下一軟,整個人往休息區的長椅那邊倒去。

  黑尾鐵朗呼吸一窒,下意識向前想將人接住。

  但下一秒,黑子靜也就被人卡著胳膊,輕輕松松地拎了起來。

  她看見了四之宮涉那張笑眯眯的臉。

  「……太慢了!四之宮前輩!我真的要去跟貓又老師告狀了!說你欺負我!」

  見小教練還是這樣,一累到就會變成嗚嗷嗚嗷的暴躁小貓,四之宮涉還有些懷念的感覺。

  熟練地從紙袋裡拆了顆糖出來,他一邊投喂,一邊熟練地跟小貓順毛,解釋說他一個個翻電話簿跟人約時間,也是沒辦法,才一直拖到現在的嘛。

  「而且小教練你看,我還帶了什麼意外驚喜過來?」

  四之宮涉給她轉了個方向。

  黑子靜也還氣鼓鼓的,卻忽然對上了另一雙含笑的眼睛。

  ——貓又育史。

  早已從音駒引退多年的總教練,沒有再穿著那身熟悉的紅白色制服,一身寬松舒適的休閑服,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

  不差分毫。

  升學到帝光後,因為路途比較遠,加上帝光籃球部也很忙的緣故,黑子靜也上一次見到貓又老師,還是當初為了解決哥哥的訓練效果不佳的問題。

  但絲毫的陌生感都沒有。

  一見到貓又老師,剛才還鬧脾氣的暴躁小貓,便立刻黏過去,也不炸毛了,嘰嘰咕咕地講著小話,說自己可累了,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一副可憐得不得了的樣子,好像真的被誰欺負了似的。

  看得四之宮涉在旁邊,笑得停不下來。

  ……一點都沒長大。還是他們音駒養出來的那只,一見了大家長,就忍不住要撒嬌的小貓。

  耐心聽完小弟子講話,貓又育史才摸了摸黑子靜也的腦袋。

  他只是認真地說:「NICE RECEIVE(接得漂亮)。」

  是指剛才接下木兔光太郎的那一球。

  來自以防守能力著稱的音駒總教練的稱贊。

  黑子靜也不由愣了一下。

  隨後,她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並驕傲地昂起了腦袋,向貓又育史理直氣壯開口。

  「哼哼。只是正常發揮而已。要是連這個球都接不住,那可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畢竟,我的老師可是音駒的貓又教練!」


第61章

  作為教練的四之宮涉,之所以會缺席這麼久,也是受黑子靜也所托,去聯絡音駒的畢業生,看能不能約過來幫忙陪練。

  好等周末過去,黑尾鐵朗三人要去部活報道的時候,不至於連練習賽都組織不起來。

  四之宮涉當初是排球部的隊長,又是個擅長社交的e人性格,基本往前數三代、往後數三代的成員,都跟他交換了聯絡方式。

  時至今日,他們也時不時就會舉辦點小型聚會,私底下熱鬧熱鬧。

  一聽說,這次是小教練要親自上場打比賽,過去被一大一小兩個教練反復操練的家伙,連猶豫都沒有,都立刻異口同聲地答應下來。

  更有甚者,還一邊壞笑,一邊摩拳擦掌,熱烈盼望著周末早點過去。

  畢竟,誰不愛看小貓炸毛,又不得不被自己擼得喵喵叫的樣子呢?

  甚至報名人數多到可以排三班,大家輪流值日,也不會耽誤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而貓又育史,則是四之宮涉為小教練准備的驚喜。

  有貓又老師坐鎮,間接減輕了黑子靜也的負擔,讓她能夠更專注於自身,不斷調整傳球的手感。

  得益於那對特別的眼睛,黑子靜也的空間感、距離感、包括對球路的判斷,都是難出其右的精准。

  如果不考慮體能和速度之類的短板,最適合她的位置,說不定是自由人才對。

  但受限於長期缺乏專業訓練的身體素質,有的時候,黑子靜也的眼睛和大腦都已經做出判斷,行動卻會慢半拍,跟不上思考的節奏。

  在球場上,她的反應速度顯得有些太過笨拙。

  再加上本身體力就差,一旦對手是快攻型,或者局面陷入了拉鋸戰,黑子靜也就會成為最先被擊潰的那一環。

  這是她目前需要攻克的難關。

  又一次體力告罄,黑子靜也喘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擺擺手,示意換一年級的替補二傳手先上場,讓她緩一緩。

  以防萬一,這位替補二傳手,最近也沒少被重點關注。

  實在是因為,就連黑子靜也本人,都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堅持撐完整場比賽。

  婉拒了四之宮奈緒想扶自己坐上長椅的好意,黑子靜也選擇直接癱倒在地板上,目光放空,盯著天花板開始發呆。

  ……那麼,該怎麼解這一道題呢?

  還沒等她思考出一個結果,一件黑色的外套卻先從天而降,將她整個蓋住。

  黑子靜也扒拉著衣角,好不容易鑽出個腦袋,就正對上一張盈著笑意的熟悉面龐。

  「馬上就要比賽了,這麼躺在地上,小心會著涼哦。」

  宇內天滿向小教練伸出手。

  烏野的小巨人並沒有選擇成為職業選手。

  高中畢業後,宇內天滿考來了東京,目前在東京的大學念書。

  因為和四之宮涉沒少在練習賽中交手,他們的關系還算不錯,音駒舉辦的畢業生聚會,偶爾也會喊上他一起。

  這次的團建活動,自然也沒有落下宇內天滿的道理。

  跟高中時期,在球場上氣勢逼人的絕對王牌不同,步入大學時代的宇內天滿,不再加入排球隊,也留起了半長發。

  原本自帶尖銳氣質的刺蝟頭,在續長之後,才看出了天然卷的本質。

  微蜷的發尾堆在肩頸處,像是絨毛十分蓬松的小羊,配合本就圓滾滾的眼睛輪廓,愈發柔和了宇內天滿的臉部線條。

  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一派軟萌可愛、很好欺負的樣子,反倒比他的高中時期,還要更像是個略帶青.澀.感的少年。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話,很難想像,就是這樣看起來還有點纖細的小個子,扛起了王牌的重擔,將默默無聞的烏野帶去了全國大賽。

  黑子靜也不由感慨:「感覺宇內前輩,如果換上我們學校的制服,說不定可以直接混進來吧。」

  帝光的門.禁查得很嚴。

  為了讓這些「無關的社會人士」能自由出入,黑子靜也還去拜托了白金總教練幫忙,才申請到足夠多的許可。

  宇內天滿欲言又止,糾結了一會兒,才小小聲地抗議了一下。

  「……那個,好歹我現在也是個大學生呢?」

  假裝沒有聽到這句話,黑子靜也慢吞吞地爬起來,老老實實把宇內前輩給的外套裹上,順便趁機要了個簽名。

  知道宇內天滿今天會來陪練,她特意提前准備好了專門的簽名紙,就放在隨身的背包裡。

  「誒?我的簽名嗎?」

  被小教練盯著,宇內天滿一臉茫然地打開筆蓋,總之先把自己的名字簽上了。

  跟小學就早早設計好個性簽名的木兔光太郎不一樣,烏野的小巨人並沒有開發這項業務,只是端端正正、一筆一劃地寫上去。

  黑子靜也湊上去瞅了瞅,見空白處還有很多,又得寸進尺,指揮宇內前輩再簽一個「to 日向翔陽」,或者寫點什麼別的祝福上去。

  宇內天滿也都好脾氣地應下。

  「好,好,先等我把名字寫上。日向……翔陽……對吧?」

  和小教練確認,這個名字的寫法沒有錯誤之後,他才想起來要問,對方拿自己的簽名做什麼。

  黑子靜也便簡單說了,自己是怎麼認識日向翔陽的。

  「翔陽他是看了宇內前輩在春高的比賽,然後才決定要打排球的!覺得小個子王牌很帥氣,也想要成為下一位站在橘色球場的『小巨人』。」

  「不過,現在暫時還只是一個跳得比較高的小不點啦。」

  但黑子靜也的語氣中,並沒有輕視或嘲弄。

  去年,在她和哥哥升入帝光的同時,日向翔陽也在雪之丘中學就讀。

  由於雪之丘沒有男子排球部,日向翔陽是以「愛好者」的身份,和女子排球部共用體育館,一個人獨自練習的。

  更不要說什麼隊伍,或者教練之類的資源了。

  因為距離實在隔得太遠,黑子靜也沒辦法實地指導,只能讓翔陽把自己的練習錄成視頻,然後她根據錄像內容,來幫對方修改訓練計劃。

  沒有隊友配合,就練不了接球和攔網。

  黑子靜也只能讓翔陽優先練習發球和扣球,並且注重彈跳力、爆發力和速度的鍛煉。

  但局限性還是很大,跟正常的社團活動肯定不能比。

  即便如此,日向翔陽卻依舊高興得不得了。

  沒有隊友,他就軟磨硬泡,求朋友用空閑的碎片時間幫忙拋球;沒有場地,他就跑去學校的空曠角落,一個人對著牆練習。

  可轉眼一年過去了,雪之丘的男子排球部還是只有他。

  連宮城縣預選賽的參賽名額都報不了。

  誰也不知道,日向翔陽在初中的這三年時間裡,有沒有機會作為選手,站到正式比賽的球場上。

  唯獨他本人依然堅定不移。

  好像小小的太陽一樣,在既定的軌道上,永遠散發著光和熱,不讓烏雲有一點出場的機會。

  黑子靜也不知道要怎麼改變朋友在雪之丘面臨的困境,但她知道,怎麼讓翔陽更開心一點。

  「我想回頭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把宇內前輩的簽名送給他!翔陽一定會很驚喜的。」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宇內天滿卻露出了不太自信的表情。

  每年的春高和高中聯賽,都會湧現出新的優秀選手,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特別的存在。

  更沒想過,自己或許會成為後輩的夢想中,被憧憬和追逐的那個背影。

  「可、可是,我沒有選擇成為職業選手……那麼熱愛排球的日向同學知道了,說不定反而會失望的吧?」

  高中畢業後,大概還是身高的緣故,宇內天滿並沒有收到任何職業球隊的邀請。

  再加上,他也想嘗試看看別的事情,所以才考來了東京。

  他甚至沒有參與大學的排球隊。

  「那宇內前輩,現在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呢?」黑子靜也不免好奇地問。

  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宇內天滿猶豫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悄悄告訴小教練,自己現在對漫畫很感興趣。

  「其實我之前也有畫一點小故事,家裡的弟弟妹妹還挺喜歡的。所以,最近有在考慮,要不要試著投稿看看。」

  黑子靜也眼睛一亮。

  「誒?!這不是很有趣嗎?宇內前輩試試看嘛!」

  完全沒有對這個轉變感到不解,她積極支持,甚至還拿自己舉例子,慫恿宇內天滿心動不如行動。

  「我在這一次之前,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作為選手,站在正式比賽的球場上……甚至還是打全國大賽。」

  「雖然目前還是正在進行時,不過,不試試看的話,怎麼知道行不行呢?」

  黑子靜也衝對方彎起眼睛。

  「是貓又老師教我的——正是因為我們還年輕,所以才要不斷嘗試未知的可能性。不需要回頭,一直向前看就好。」

  就連試錯本身,也是一種難得可貴的經驗。

  人是由「過去」組成的。

  過去的每一次經歷、每一個選擇,都塑造了「現在」的你,並化作堅實的台階,通往下一處更遼闊的「未來」。

  「我倒是覺得,翔陽如果知道宇內前輩,現在堅定地選擇了自己更想做的事情,也會覺得很帥氣的。」

  已經提前開始驕傲了,黑子靜也很懂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

  「那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漫畫家』宇內天滿的第一位粉絲了!以後接受采訪的時候,宇內前輩可以邀請我做『友人A』哦?」

  宇內天滿連連擺手,說這還太遠了,八字都沒一撇呢。

  但他也和黑子靜也約定,如果決定投稿的話,一定會告訴對方。

  而且,宇內天滿也終於想好了,到底要送給那位素未謀面的日向同學,怎樣的一句話。

  他認真地慢慢落筆。

  【助跑是人造的羽翼,所以,飛吧。】

  ——未來的小巨人。

  順手在末端畫了一只小小的Q版烏鴉,宇內天滿將簽名紙還給黑子靜也,卻又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或者說,這才是他一開始過來搭話的目的。

  「在球場上,其實最強和最弱的存在,都容易被對手視為重點關注對像,進行刻意針對。」

  「但是,也並不只有強行突破這一條路可以走。」

  說到這裡,宇內天滿在唇邊豎起手指,衝小教練微笑了一下。

  輪廓柔和的眉眼,卻忽然裹挾上了進攻性的壓迫感。

  唯獨於此刻,蟄伏在這仿佛無害可欺的容貌下,屬於曾經率領殘暴鴉群、一路闖入全國大賽的小巨人的鋒芒,展露了轉瞬即逝的一角。

  黑子靜也逐漸恍然大悟。

  ………………

  …………

  ……

  隨著緊鑼密鼓的訓練,時間也漸漸推進,來都全中的排球項目開賽前夕。

  因為帝光是東京本地的學校,只需要當天早上,正常在校區集合,然後租用學校的大巴,由監督老師和教練帶隊,一起去代代木體育館集合即可。

  但外地的隊伍,就必須至少提前一到兩天,抵達預定的酒店,並進行一些適應性訓練。

  白鳥澤通常是提前一天到。

  按照慣例,鷲匠鍛造給黑子靜也打了電話,問她要不要過來看看選手的狀態。

  至於晚餐的話,可以就順便一起在酒店吃高級料理自助。

  當然,是社團經費報銷。

  卻被黑子靜也婉拒。

  掛斷電話的時候,鷲匠鍛治都下意識看了看窗外:好好的大晴天,也沒下紅雨啊?

  他心裡隱約打了個問號。

  直到第二天,在全國中學生綜合體育大會的排球開幕式上,輪到東京地區女子組代表之一的帝光入場時。

  鷲匠鍛造在裡面看見了黑子靜也。

  作為選手的黑子靜也。

  鷲匠鍛治:???


第62章

  那一瞬間,黑子靜也其實已經和鷲匠教練對上了視線。

  人都站到代代木體育館的球場上了,跑是跑不掉的,但秉著能拖一秒是一秒的心態,她還是心虛地錯開目光,假裝無事發生。

  注意到小教練表情不對,在列隊等待主.席發表演講的空隙裡,四之宮奈緒還借著舉牌的遮掩,偷偷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這次全中的開幕式,雖然四之宮奈緒事先許諾了,願意把「主將」的名義讓渡給黑子靜也,作為日後豐富簡歷談資的一項社團經驗。

  但黑子靜也並沒有順勢接受。

  而是以「這樣會影響隊伍士氣」為理由,給拒絕了。

  後面見四之宮奈緒恢復得不錯,可以不靠拐杖支撐,也能正常緩慢步行後,她還趁機把人抓來當開幕式的舉牌領隊。

  這是四之宮奈緒付出了三年心血,好不容易才登上的全國舞台。

  如果連開幕式都缺席的話,未免也太遺憾了一點。

  而且,隊長需要負責所有的對外管理,比如和主辦方的溝通、賽中與裁判的交涉、以及賽後的采訪環節。

  黑子靜也覺得,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吧!不適合她!

  剛才入場的時候,她也是躲到了個子高挑的四之宮奈緒身後,把自己藏在人均至少高出她一個半頭的隊友裡。

  誰知道,這竟然都能被鷲匠教練一眼瞄到。

  鼓起臉頰,黑子靜也小小聲地交代,說等下可能會有人來找她,讓四之宮奈緒先帶隊員去大巴集合,她晚一點到。

  因為小教練的這幅表情,實在有點可憐,好像小貓耷拉下飛機耳,被什麼人欺負了似的。

  開幕式結束後,四之宮奈緒出於擔心,還是拽著涉哥一起,在會場多停留了一會兒。

  結果,是高大的白鷲圍了過來。

  就算不認識白鳥澤的制服,四之宮奈緒也很難認錯,牛島若利那張頻頻出現在各大體育新聞采訪的臉。

  具有同齡人中壓倒性的力量與高度,連續三年率領白鳥澤初中部闖入全國大賽,被日本媒體譽為「怪童」的超級天才,牛島若利。

  ……在把她們的小教練舉高高。

  四之宮奈緒:???

  牛島若利卻蹙起眉。

  「你的體重比上次變輕了。」

  確認自己目測的結果並沒有出錯,他將黑子靜也重新放回地面,完全沒意識到周圍人的震驚目光,只是低頭詢問對方,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

  沒想到吧,不光吃了飯,還吃了運動的苦。

  那黑子靜也當然要好好炫耀一下這段時間的成果。

  「我最近可都在很努力的鍛煉,若利君沒發現我變得更強壯了嗎?鏘鏘——請看!」

  怕牛島若利看不清,她還特意把袖子卷起來,露出整個上臂,然後才做了個展示肱二頭肌的動作。

  黑子靜也驕傲地昂起腦袋,做好了接受誇獎的准備。

  可牛島若利不管怎麼看,那截白得晃眼的手臂,都是一如既往的纖細、脆弱、缺乏力量,幾乎看不出肌肉的訓練痕跡。

  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

  黑子靜也看著他。

  牛島若利表情困惑但堅定地回看。

  黑子靜也默默把袖子放回去,轉身就要走。

  早就習慣了牛島若利的語出驚人,旁邊其他白鳥澤的正選,見狀,連忙熟練地把小教練哄回來,將人往鷲匠鍛治那邊帶。

  他們本就占盡了身高優勢,簇擁著將黑子靜也圍在中間時,便如同牢不可破的堡壘,隔開了內外界線,讓旁人根本無法窺見半分。

  四之宮奈緒下意識伸了下手:「等、等一下……!」

  正在和白鳥澤正選閑聊的黑子靜也,沒有聽到四之宮奈緒的聲音,反倒是牛島若利先停下了腳步。

  他側身回頭,視線在四之宮奈緒的帝光制服上停留了片刻。

  和黑子靜也同樣的款式。

  於是,牛島若利衝對方點頭示意了一下,便繼續向前,與黑子靜也並肩而行。

  四之宮奈緒大受震撼。

  「……那個,涉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教練應該是貓又教練的弟子吧?為什麼,白鳥澤看起來這麼理直氣壯的樣子啊?」

  就好像,他們才是橫插一腳、把人搶走了的那種氣勢。

  拍了拍堂妹的肩,四之宮涉冷笑一聲,早就看透了這群天天只想著怎麼拐走別人家小貓的煩人白鷲。

  「嗨呀,白鳥澤的老傳統了。我跟你說啊奈緒,白鳥澤最愛挖人牆角,經典語錄之一就是『你應該來白鳥澤』,這句話就差寫他們招生簡章上了。」

  「但那又怎麼樣呢?小教練還不是得回咱們這打比賽!」

  四之宮奈緒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堂哥,嚴格來說,小教練現在也不算音駒的……她舉的牌子,應該寫的是「帝光」沒錯吧?

  而另一邊,鷲匠鍛治也在冷笑。

  關於自己為什麼會成為帝光女子排球部的二傳手,黑子靜也簡單交代了一下來龍去脈,理不直但氣壯地說,隱瞞其實是為了給鷲匠教練一個驚喜!

  鷲匠鍛治信她的話才有鬼。

  但不要緊,黑子靜也有自己的一套哄鷲匠教練的方法,問題不大。

  到最後,倒是鷲匠鍛治板著臉,主動問她,下午要不要跟白鳥澤一起做適應性訓練。

  雖然已經是賽前的最後一天,但能夠和奪冠種子隊的白鳥澤實戰一番,哪怕不是正式比賽的規格,對於任何選手來說,也是相當不錯的機會。

  不過,黑子靜也還是拒絕了。

  「男子組和女子組的整體水平有落差,若利君他們要是跟女排打,強度不夠,就算不上適應性訓練了。」

  「謝謝鷲匠教練!但是,沒關系,我不認為我所在的隊伍,是一支弱旅。」

  雙手壓在身後,她笑著向鷲匠鍛治和牛島若利道別。

  「明天會場再見啦。」

  等黑子靜也離開,一旁的齊藤教練,也確認好了明天的賽程安排。

  由於第一日的比賽,共有52支隊伍參加,采取敗者淘汰制。受場地所限,代代木體育館在同一時間,只能容納四場比賽。

  明天,白鳥澤和帝光同為第一輪參賽者。

  從時間安排上來說,應該是沒辦法去觀賽了。

  牛島若利聞言,停頓了一下,長久地看向鷲匠鍛治。

  已經琢磨著要派誰去全程錄像的鷲匠鍛治,立刻就讀懂了他這位王牌的小心思。

  鷲匠鍛治哼笑一聲。

  他淡淡道:「如果你能有本事速戰速決,我沒有異議。」

  牛島若利點點頭。

  他轉身走向其他隊員,示意眾人回大巴集合,按照原計劃,前往聯系好的體育館,進行適應性訓練。

  ………………

  …………

  ……

  第二天。

  由於雨森和醜三,剛巧都被排到了後面輪次的比賽,時間上,倒是比帝光要從容一些。

  考慮到代代木體育館沒有太多熱身的場地,各校教練通常會安排選手先在其他地方熱身,等前面一場比賽步入中後期時,再統一前往賽區。

  不過,在黑子靜也出發去帝光集合前,卻先見到了意外的訪客。

  是黑尾鐵朗。

  看著身穿運動服、額頭還隱隱有一層薄汗的幼馴染,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一時間,都快以為自己還沒有搬家。

  因為小黑一直都有晨跑的習慣,以前來叫她和研磨起床的時候,就經常是這幅造型。

  但今天等下還有比賽,應該也不是需要晨跑的日子。

  黑子靜也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黑尾鐵朗卻笑笑:「安心好了,不是晨跑。我是坐電車,然後從車站慢跑過來的。等下就原路返回。」

  他示意靜也張開手。

  黑子靜也下意識配合地攏起掌心。

  下一秒,一個藍黑配色的御守落入她手中,用金色的線繡著「必勝」二字,角落裡還趴著一只圓滾滾的小白貓。

  「我們的比賽排在你後面,不會提前去代代木體育館。運氣好的話,也只能看個最後的決勝結果。」

  「所以,先把這個給你。」

  「是我和研磨一起做的哦?就暫時當做我們的代表,在休息區的椅子上陪靜也吧。」

  家務一把好手、樣樣精通的小黑媽媽就算了,聽到研磨也有參與手工勞動,黑子靜也很難不表示懷疑。

  黑尾鐵朗忍不住聳著肩壞笑。

  清了清嗓子,他才指出幾處針腳明顯沒那麼平整的圖案,證明研磨的確有好好努力過。

  不過,畢竟身體作息不一樣,起這麼早的話,多少會影響到研磨的狀態,所以是黑尾鐵朗獨自走的這一趟。

  把御守送貨上門後,他還要趕回雨森集合。

  黑子靜也把御守放進衣服內側的口袋裡,也慢慢往帝光那邊走。

  而黑子哲也,則是遲了半小時左右,再出門的。

  他直接坐公交車,到代代木體育館那一站下。

  車站附近,先一步趕到的桃井五月等人,已經在向他揮手示意。

  一年級的五個正選,只差赤司征十郎和紫原敦還沒到。

  據說,是赤司征十郎擔心紫原敦會迷路,所以會先繞路去把人接到,然後再一起過來。

  他們是專程來看黑子靜也的比賽的。

  因為今天剛巧是休息日,學校不用上課,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在部活的時候,又一直念叨,好奇靜也是怎麼打排球的。

  聊著聊著,就莫名其妙變成了籃球部的小型團建活動。

  黃瀨涼太還特意請教了經紀人,按照粉絲會給自己准備的應援物料,有樣學樣地,做了把花裡胡哨的扇子。

  綠間真太郎簡直沒眼看。

  他揉了揉眉心,盡量冷靜地問黃瀨這是在做什麼。

  「誒?這是應援扇啊。小綠間沒見過嗎?」

  黃瀨涼太一臉無辜地揮了揮,還喊了幾句自己編的口號,說他以前打比賽的時候,觀眾席都是這麼干的,他就學起來了。

  這不得幫忙把小教練的牌面拉滿!他有的,小教練也必須有!

  還沒等綠間真太郎勸阻,青峰大輝先嫌棄地揮揮手。

  「哈?!黃瀨,我看你根本是不懂……應援最重要的當然是氣勢!氣勢啊!嗓門才是決勝的關鍵!」

  然後他就從背包裡,掏出了一套巨大的擴音喇叭,自覺已經贏在了起跑線上。

  綠間真太郎現在就想走。

  要不是赤司征十郎及時趕到,他可能就直接轉身離開了。

  三言兩語就阻止了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的爭論,赤司征十郎看了眼手表,確認時間差不多,便率隊往體育館內走去。

  首輪四場比賽的選手,都已經陸續入場,進行最後的熱身。

  桃井五月原本以為,阿大和黃瀨同學已經比較誇張了,但真正找到帝光女子排球部的觀眾席時,才覺得自己的想像力還是不夠豐富。

  ……好、好熱鬧啊。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按理來說,帝光女子排球部並不是人氣很高的熱門種子隊,校內也沒有組建專門的應援團,應該沒什麼人才對。

  可眼下,這片觀眾席卻幾乎被坐滿了大半。

  比黃瀨涼太還要更花裡胡哨的物料,在這裡幾乎人手一份,甚至還有一個超大的、自帶燈光效果的應援板——來自音駒畢業生的友情贊助。

  有穿著白紫色制服的學生,在旁邊架了很專業的三腳架和攝像機,正在進行聚焦調試的工作——是白鳥澤派來錄像的後勤人員。

  而觀眾席視野最好的那一排座位,則被所有人自覺避開,空出了一段相對安靜的區域。

  只有三人並肩坐在那裡。

  雖然桃井五月不認識音駒和烏野的前總教練,但自家籃球部的白金總教練,她是不可能認錯的。

  總之,比賽現場的陣仗,遠超出桃井五月的預期。

  也超出了黑子靜也的承受範圍。

  熱身期間,連對手都忍不住駐足,多看了這邊超醒目的觀眾席幾眼,好奇地詢問「靜也」是哪位選手。

  內心在土撥鼠尖叫,黑子靜也忍不住捂著臉蹲下來,把自己團成小小的一團,只想原地消失。

  旁邊的學姐盡量忍著笑,摸頭安慰她。

  唇角也在不受控地往上揚,桃井五月收回目光,正想和黑子哲也說話時,卻見對方不知從何時起,舉起了一台小攝像機。

  注意到五月的視線,黑子哲也眨了眨眼睛,語氣一本正經。

  「這是黑尾君交給我的。因為他和孤爪君要熱身,不得不缺席,所以拜托我幫忙把比賽錄制下來。」

  ……但比賽現在還沒有開始,而且哲君你的鏡頭明明在對准小靜啊!

  桃井五月沉默。

  然後她真誠地建議,黑子哲也把攝像機交給她,她比較擅長這個。

  不久,哨聲響起。

  比賽正式開始。

  ………………

  …………

  ……

  等牛島若利趕到現場的時候,比賽已經進入了第二局的後半段。

  原本他還可以早一點的。

  但2-0速戰速決拿下首輪比賽後,有媒體想要采訪白鳥澤,而鷲匠鍛治直接把牛島若利丟給了記者,自己就先走一步了。

  其他隊員也都是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走得很干脆。

  終究是作為隊長的牛島若利,默默扛下了所有。

  走到觀眾席的入口,他先是掃了眼計分板,確定第一局是帝光的勝利,才想往白鳥澤所在的位置走。

  卻忽然有另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我還以為你會去看下一場比賽的對手。這裡的比賽有什麼特別之處嗎?若利。」

  身穿怒所中學的制服,佐久早聖臣有點好奇地問。

  因為戴口罩的關系,他的聲音稍微有些含糊,卻不至於顯得沉悶,都帶著些少年清凌凌的音色。

  雖然隔了一年,也並非同地區的學生,但作為初中舞台上,同樣頗受外界關注的優秀王牌,二人通過比賽認識,私底下的關系還算不錯。

  尤其是牛島若利為人端正,以及良好的衛生習慣,讓佐久早聖臣十分認可。

  大賽期間,只要有時間的話,他們都會湊到一起簡單聊幾句。

  按照牛島若利的習慣,自己的比賽結束後,大多都會去看下一場對手的比賽。

  所以剛才,佐久早聖臣直接去了那邊的會場,卻意外的,沒有看到白鳥澤的白紫色制服。

  還是聽別人說,白鳥澤好像竟然集體跑去看女子組的比賽了,他才過來看看的。

  可佐久早聖臣旁觀了一會兒,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門道。

  除了觀眾席的應援好像特別熱鬧一點。

  牛島若利想了想,誠實以告:「因為我的教練在這裡。」

  停頓了一下,以為對方是有事要找教練,佐久早聖臣順手幫他指了個方向,想說鷲匠教練在那邊坐著。

  但牛島若利隨即補充:「不是鷲匠教練。是在場上打比賽的帝光二傳手。我的教練。」

  佐久早聖臣:???


第63章

  確認牛島若利並不是在惡作劇開玩笑之後,佐久早聖臣沉默了一下,開始更為認真地觀察比賽。

  比起注重防守的帝光,對手明顯更傾向於進攻得分的風格。

  這種雙方相性不合的隊伍,通常最後都會陷入拉鋸戰的折磨,決勝負的關鍵,就是看誰先攻破對方的底線。

  而帝光的二傳手,不管怎麼看都很勉強。

  首先,身高上的短板,就讓她缺少了作為二傳手的進攻手段,只能選擇傳球給隊友,這一個方案。

  其次,她的體能訓練絕對沒到位,不管是跑動救球,還是試圖跳起的時候,動作都明顯要緩慢和笨拙得多。

  而且這才第二局還沒結束,她就已經有點搖搖欲墜、疲於奔命的意味了。

  唯一值得拎出來,單獨高看一眼的,大概是她精准無比的傳球。

  即便狀態差成這個樣子,只要球落到她掌心,她都能拋出一個不高不低、不遠不近、完美契合隊友需求的趁手球路。

  簡直像不會出錯的機器一樣。

  有幾個傳球,會讓佐久早聖臣也不由在心裡贊嘆一下。

  不過,即便如此,他依然覺得,帝光的二傳手像一塊不屬於這個賽場的拼圖,與其他選手格格不入。

  她是這支隊伍顯而易見的弱點、缺陷、短板。

  佐久早聖臣實在看不出,這樣的選手,到底哪裡具備了足以成為牛島若利的教練的價值。

  如果不是帝光的團隊配合足夠默契,再加上人均接球水平很優秀,恐怕這局比賽早就要分出勝負了。

  事實上,在目前的第二局,也是帝光落後對手兩分,在艱難地追逐咬分,卻始終無法反超。

  疲憊在一點一點地累積,但毫無疑問,帝光是更狼狽痛苦的那一方。

  眼見比分來到23-21。

  由於俱知安中學的發球失誤,帝光終於撿到一分,將分差縮小到了一分,並獲得發球權。

  輪到黑子靜也發球。

  沒有錯過對方已經開始浮虛的腳步,佐久早聖臣蹙起眉,客觀地評價。

  「她看起來,不像是能撐到第三局比賽的樣子。」

  「啊。」牛島若利點點頭,「所以,應該不會有第三局了。」

  好理直氣壯的一句話,把佐久早聖臣又干沉默了。

  他欲言又止,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想問對方,到底是哪來的信心。

  畢竟以佐久早聖臣對這個人的了解,牛島若利應該不是那種情感大於理性,會做出無根據發言的類型。

  結果,牛島若利給出的答案卻是:「她所在的隊伍,不會是一支弱旅。」

  就只是這樣的理由而已。

  佐久早聖臣難掩錯愕地「誒?」了一聲。

  很難得……不,應該說,他從來沒有見過牛島若利,會給出這樣近乎盲目的信任。

  雖然對方平時說話的時候,很容易被打上「高傲」的標簽,但其實真正接觸下來,就知道牛島若利只是性格耿直,甚至過於誠實了。

  他習慣實話實說。

  而所謂的「囂張狂妄」,也不過是源自,他對自己這份強大的絕對自信。

  這樣的回答,反倒更激起了佐久早聖臣的好奇心。

  他正想再追問,身旁卻忽然響起了很輕的笑聲。

  佐久早聖臣下意識順著聲音,側過臉去。

  是坐在他們不遠處,一個黑色中長卷發的年輕男性。看樣子,應該是個大學生。

  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佐久早聖臣往後退了一步,打算無視對方。

  牛島若利卻在愣了一下之後,主動上前,稱呼對方為「宇內前輩」。

  ——烏野的小巨人,在宮城縣當地可是很有名的。

  當年的由烏養一系率領的烏野,甚至一度壓過了白鳥澤的風頭,成為毋庸置疑的第一,吸引了不少粉絲。

  同為宮城縣的人,牛島若利自然也曾去現場看過比賽,記得這張臉。

  沒想到自己會被認出來,宇內天滿連忙擺手,讓牛島若利不要這麼正式,招呼二人坐下一起觀賽。

  知道對方是鷲匠教練的愛徒,也是小教練的朋友,他便自覺擔當起了解說的工作。

  「嗯……靜也她的體力,肯定撐不到第三局了。所以,比賽一定要在這一局結束才行。」

  而在宇內天滿看來,黑子靜也已經為對手布置好了陷阱。

  哨聲落下,示意帝光這一輪發球得分。

  宇內天滿將目光投向場內。

  雖然黑子靜也的力量和彈跳力都不行,無法完成那種勢大力沉的大力跳發球,但強調技巧和球路軌跡的飄球,卻正中她的舒適區。

  只是力道太輕,相較於常規的跳飄球來說,速度會慢一些,更容易被對手找准下落的軌跡。

  她的第二次發球,便被對面順利接起。

  但還是稍微擾亂了一傳的節奏。

  視線落在那個小小的、甚至腳步帶著些踉蹌的背影上,宇內天滿卻露出了微笑。

  他輕聲地說。

  「在球場上,如果隊伍裡有一塊明顯的短板,就會和王牌一樣,很容易被對手視為重點關注對像,進行刻意針對。」

  「因為大家都會忍不住這樣想:一旦擊潰了這個最弱的存在,是不是就可以趁機擾亂整個隊伍的節奏,徹底打垮對手的士氣。」

  「或許的確是這樣吧?但正因為如此。」

  ——她才會成為最好的誘餌。

  黑子靜也冷靜地想。

  雖然心跳聲大到快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手和腳也像融化了一樣,讓人難以分辨,它們到底還屬不屬於自己。

  但她沒有停止觀察和思考。

  黑子靜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自己在體能和身體數值方面的問題。

  必須速戰速決才行。

  而她的優勢,在於精准度極高的傳球,以及基於幾乎無死角的全場觀察視角,能夠靈活布置戰術、組織非常規奇襲的能力。

  用音駒的團隊防守作為「盾」,應對對手的攻勢,盡量減少丟分的可能,制造反攻的機會。

  從及川徹那裡學到的時間差打法,可以最大限度地調用選手,提升隊伍的整體上限水平,打出一加一大於二的攻擊力。

  但黑子靜也的身體素質,無法支撐她,全程使用那種華麗又兼具進攻性的技巧。

  所以,研磨教的偷懶方法,就派上了用場。

  故意看向另一側,用視線將攔網引導去錯誤的方向,黑子靜也毫不猶豫地向反方向傳球!

  可已經上過幾次當的俱知安,很快就反應過來,及時撲過去撲救。

  合計1.5人的攔網,終歸是錯過了那麼幾釐米的距離。

  球落地。

  裁判吹哨,比分更新至23-24,是帝光先一步來到賽點。

  但黑子靜也知道,這一招不會再起效了。

  腳已經沉重到抬不起來了,她抓住球,站在發球區,直面對手集中到可怕、戰意欲燃的目光。

  輸掉第一局的俱知安,已經再沒有可以退後的余地了。

  如果拿不下這一球,她們的全國大賽就將在第一日落幕,打道回府。

  可對於帝光女子排球部來說,也是一樣。

  能走到這個舞台上的選手,沒有一個是抱著輸的准備過來的。

  ……這麼一想,體育競技真殘酷啊。只有一個贏家。實現自己夢想的唯一方法,是碾碎其他所有人的夢想。

  親自站在球場上打比賽的話,似乎更能理解選手當時的心情一點。

  察覺到自己的注意力開始分散,黑子靜也晃晃腦袋,閉目,長長呼出一口氣。

  連發球時的八秒准備期,也成了珍貴的、能夠稍作喘息的時間。

  她再度睜開眼睛,目光堅定。

  出手依然是一個飄球。

  第三次,俱知安的自由人,終於完美地接下了這一球,並穩穩傳給了二傳手的方向。

  主攻手蓄力扣球,但還是被帝光救起!

  俱知安迅速做好攔網准備。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黑子靜也身上。

  所有人都在思考,這位弱小、狡猾又死纏爛打的二傳手,究竟會把球傳給誰。

  是左翼的王牌?剛才拿下過一球的接應?還是兵行險著,選擇目前還未配合進攻過的副攻手?

  試圖起跳時,黑子靜也的小腿都在打顫。

  她卻忽然笑了一下。

  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黑子靜也想,如果阿螢在現場的話,現在估計已經要狠狠嘲笑自己了。

  但如果是阿螢的話,一定——

  她高舉起手臂,讓掌心托住下墜的球,卻沒有向之前的每一次那樣,拋出最佳的傳球路徑。

  黑子靜也輕輕將球推過網。

  一瞬間,世界都仿佛安靜了一秒。

  俱知安前排的三名選手和後排的自由人,都不顧一切地向前撲過去,想要救起這一球。

  可這樣短的距離,人要怎麼跑得過地心引力呢?

  是球先落下,隨後才彈起,砸在四人撞到一起的手臂上。

  比心跳聲更震耳欲聾。

  然後是媒體解說員的聲音炸開。

  「二次進攻!之前從未有過主動進攻行為、所有人都默認只會選擇傳球的黑子選手,在最為關鍵的賽點,使用了二次進攻!為帝光贏下了勝利!」

  黑子靜也低頭,看向匍匐在地,只能滿臉不甘,仰望著自己的俱知安選手。

  她想,如果是阿螢的話,一定會這麼做吧。

  用一局,乃至整場比賽的時間,耐心鋪設好陷阱,人為替對手制造慣性,再在關鍵時刻一轉攻勢,拿下最重要的那一分。

  ……果然阿螢很壞心眼啊。

  一旦裁判宣布了帝光的勝利,原本就只是在勉強維持的注意力徹底潰散,黑子靜也呆呆地站在原地,開始胡思亂想。

  直到她被衝過來的隊員簇擁著撲倒在地。

  連向來沉穩的四之宮奈緒,都又哭又笑地抹著眼淚。

  大腦停擺的黑子靜也,愣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抬起手,用指尖擦去了那些淚水。

  「別哭啊,是我們贏了。」她輕聲說,「笑一笑嘛?」

  結果大家哭得更厲害了。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好在這時候,四之宮涉還算靠譜,過來叫她們列隊,先跟裁判和對手握手,然後還要向觀眾致謝。

  黑子靜也腿軟得站不起來,四之宮奈緒就扶著她,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回隊伍。

  向應援者致謝時,黑子靜也抬起頭,終於有勇氣去看那片花裡胡哨的觀眾席。

  幾位教練、音駒的學長們、白鳥澤正選、宇內前輩、偷偷混入排球群眾裡的彩虹戰隊……

  以及,不知何時趕來,站在觀眾席最邊緣的幼馴染和木兔光太郎。

  黑子靜也笑了笑。

  示意四之宮奈緒松開自己,她伸手解開後頸的繩結,將黑藍色的小貓必勝御守握在掌心裡,然後向人群舉起拳。

  貓又育史和烏養一系,驀地哈哈大笑起來。

  唯有鷲匠鍛治一臉不太高興的表情。

  ——這只小小的雜食動物,再一次用行動證明了自己,貪婪地,將吃下去的所有養分,全部都累積成壯大自身的力量。

  音駒的團隊防守,烏野的進攻意識,以及更多他們知曉的、不曾知曉的相遇,都化作了黑子靜也的「武器」。

  被她用來提升隊伍的整體上限,激發出選手120%的潛力,引導隊友一步步邁向勝利。

  一場以弱勝強,將戰術博弈發揮到極致的精彩比賽。

  讓身為老師的他們,如何不為她感驕傲?

  即便是唯一沒有被借鑒的鷲匠鍛治,也只能板著臉,與身旁的幾位老伙計,一同率先鼓起掌。

  但有一說一,他覺得都怪帝光的王牌太菜了!不然白鳥澤的戰術怎麼可能不好用!有本事換成牛島若利試試看啊!

  掌聲如雷鳴。

  作為觀眾,同樣被黑子靜也騙過的佐久早聖臣,也不得不承認,最優秀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式出現。

  「不過,跟若利你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啊。如果白鳥澤也學得這麼狡猾的話,可就讓人更頭疼了。」

  視線在那頭特別的天藍色長發上停留了片刻,他衝牛島若利擺手,示意自己先行離開。

  「後天見。」

  ——如果雙方都一路贏下去的話,他們將在後天的第三戰會師,爭奪四分之一決賽的資格。

  佐久早聖臣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經過走廊時,他和一個很吵的家伙擦肩而過,視線不經意間,掃到了對方身後的學校制服字樣。

  醜三中學……嗯?

  真不巧,佐久早聖臣想,看來明天的比賽,會對耳朵不太友善了。

  *** ***

  全中排球賽程第一日,合計40支隊伍遭到淘汰。

  帝光、白鳥澤、雨森、醜三、怒所,均通過第一戰,順利晉級到下一輪比賽。

  以下為第二日的參賽名單:

  【帝光VS砂川】

  【白鳥澤VS明和】

  【雨森VS草津井】

  【野狐VS北秋】

  【……】

  【怒所VS醜三】


第64章

  雖然剛剛才從俱知安中學手中,艱難地拿到了全中的首戰勝利,但帝光女子排球部也沒有太多時間,為此慶祝。

  稍事休息後,她們一邊吃提前准備好的便當,一邊跑去其他賽場,觀看決定他們下一局對手是誰的淘汰賽。

  累過頭了,黑子靜也提不起吃飯的胃口,就只拿一袋能量果凍,挨著貓又老師和四之宮前輩坐下。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戰局,分析對手的優勢和戰術。

  等砂川中學贏下晉級名額,她們便又趕回學校,要開下一場比賽的作戰會議。

  因為都要回帝光,在四之宮涉的熱情邀請下,赤司征十郎等人也順便搭了順風車。

  會議本該是由黑子靜也和貓又育史主持的。

  不過,見小教練在路上,坐著大巴就已經睡得昏天黑地,四之宮涉便讓黑子哲也直接帶人回家去,好好休息。

  反正作戰會議的內容,本來也就是他們討論出來的,小教練說不准比他還清楚。

  黑子哲也認真向對方道了謝,然後才輕手輕腳地接過了妹妹。

  被抱下車的黑子靜也,全程連眼皮都沒掙扎一下,顯然是真的累壞了。

  由於比賽場館沒有洗澡的條件,只能簡單洗個臉,然後用毛巾稍微擦拭,再換個衣服。

  她的頭發仍是潮漉漉的,黏在額角與鬢邊。

  因為不愛曬太陽而格外白皙的肌膚,也在劇烈運動之後,泛上一層薄薄的粉色調,更多了幾分真實的生氣。

  看起來挺好吃的,讓青峰大輝想起了便利店門口張貼的草莓大福海報。

  雖然不是很喜歡吃甜的東西,但他決定,下次路過的時候,買一個嘗嘗好了。

  自覺打開了靜音模式,已經被小教練和五月聯手,培養出任勞任怨美好品德的青峰大輝,向哲也伸出手,示意他來背。

  反正他們回家是同一個方向。

  不過,黑子哲也還是搖頭拒絕了。

  只是把兩人的包都轉交給青峰大輝,他背著阿靜,速度不快,但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了下去。

  順路的四人先一步離開。

  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漸漸從視野中消失,一路保持了沉默的紫原敦,卻忽然小小聲地開口,像是自言自語。

  「……靜仔,好像比想像中還要厲害啊。」

  不是指作為排球選手的能力。

  而是,原來在他們所不熟知的排球的世界裡,這位看似稚氣的小教練,早已擁有了不容置疑的榮耀,甚至能夠做到一呼百應的影響力。

  這些旁人難以企及的資本,本該足以讓她自傲,能夠輕輕松松地獲得認可與追捧,享受更好的待遇。

  而不是被忽視、被質疑、被邊緣化處理,一切從頭開始。

  不管是更年長的音駒畢業生,還是同為初中部的白鳥澤正選,在談及黑子靜也時,都會有種理所當然的親近口吻,仿佛他們才是一伙的同伴。

  讓紫原敦再次感到了茫然。

  或者說,是夾雜著些微妙心態的復雜情緒。

  黃瀨涼太難得能這麼快,就讀懂紫原敦的腦回路。

  他轉著自己的應援扇——在現場的時候,上面還被某位熱情的音駒畢業生,臨時拿材料加工了一下,變得更加花裡胡哨了。

  「我之前聽小青峰提起過,小靜也和小黑子他們,是升學之前搬了次家,所以才申請了帝光。會開始接觸籃球,也是因為小黑子喜歡。」

  「如果沒搬家的話,估計就會去雨森念書吧?和音駒高中也很近。」

  黃瀨涼太之前,同樣在觀眾席見到了雨森的制服。

  看起來很像不良的黑色雞冠頭,他是沒見過,不過,和對方一同出現的另一個少年,很快就引起了黃瀨涼太的注意。

  更准確地說,是他認識那個獨一無二、陪小靜也一起買下的小貓耳釘。

  時隔將近大半個月,黃瀨涼太終於是見到了,那個小貓耳釘真正的主人。

  ……老實說,雖然仔細看,五官的確很清秀,但總給人一種不太起眼的感覺。

  跟想像中不太一樣。

  黃瀨涼太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左耳。

  銀質的耳釘,會在指尖留下微涼的觸感,很適合幫助思考,成了他最近養成的新習慣。

  氛圍忽然變得有些消極。

  讓本來想走的綠間真太郎,不得不停下步伐。

  偏偏這時候,赤司征十郎又只是微笑著作壁上觀。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語氣依然冷靜,還夾帶著些一如既往的嫌棄意味。

  「所以?什麼時候,你們也會思考這種問題了?

  「比賽都還沒開始,這一副『已經輸了』的樣子是怎麼回事。全國大賽的入場券而已,帝光同樣是奪冠的種子隊。」

  用拇指與中指將眼鏡往上推,綠間真太郎淡淡道。

  「只要贏下去就行了吧?」

  到這一步,推動了這場全員團建活動的赤司征十郎,終於輕笑著附和。

  「是啊。只要我們一路贏下去,就沒有問題了。」

  ——用勝利和更好的成績,來證明黑子靜也的選擇不會有錯。

  即便是在籃球的領域從零開始,帝光也會成為她新的冠冕,向所有人宣告,她依然是那個耀眼的、需要被凡者仰望的天才教練。

  無人能夠質疑。

  而這份動力,也會成為一年級在賽前,最好的士氣激勵。

  ………………

  …………

  ……

  第二日。

  代代木體育館。

  帝光這一輪的對手,是作風穩健、行動偏向謹慎的砂川中學。

  有黑子靜也昨天的表現在前,對手也不敢再輕視,這個據說是因為主將受傷,被臨時抓過來頂班的一年級二傳手。

  甚至由於黑子靜也此前從未參賽過,除了第一輪和俱知安中學的交手外,找不到任何比賽錄像做參考。

  砂川或多或少,都會對這個充滿未知的不確定因素,給予更頻繁的關注。

  而這,正中黑子靜也的下懷。

  畢竟誘餌的本職工作,就是要充分奪走對手的注意力。

  依然是卡在比分差距極小的情況下,硬生生一口氣2-0拿下兩局,且都沒有拖到DUECE(平分)後的延長賽部分。

  但要說實力強勁,帝光又打得很狼狽。

  尤其是那位全場最矮身高的二傳手。

  一般來說,負責組織全隊進攻的二傳手,被認為是隊伍的靈魂,默認由實力最強的選手擔任。

  而帝光的二傳手,每次比賽還沒打完,就已經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讓人總懷疑,她下一秒就會倒在地板上,請求裁判換人。

  可她也每一次都站穩了,在球場上堅持到最後一秒。

  一時間,觀賽的其他選手和觀眾都不知道,是該羨慕這支隊伍的運氣好,還是該誇她們的確有點本事。

  可無論如何,帝光的「黑子選手」,是被他們給記下來了。

  更有甚者,還私底下跟朋友立了賭.約,猜這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神秘二傳手,究竟會在哪一局倒下。

  是白鳥澤的一年級後勤,義憤填膺地告訴黑子靜也的。

  由於今天,白鳥澤的比賽剛好在帝光的下一輪,所以正選都去其他場館熱身了,只留了一個後勤負責錄像。

  黑子靜也聽完,卻好奇地問,這個賭贏了有獎勵嗎?

  一年級後勤:?

  ……他不知道啊!他只是路過偶爾聽到的,因為忙著跑過來錄像,連架都沒空跟人吵呢!

  「那你有空的話,可以去問問看。到時候,我告訴你要押哪一局。要是有獎勵的話,咱們五五分!」

  伸手比劃了個「五」,黑子靜也胸有成竹。

  都是小黑教得好!她現在也是會精打細算的成熟大人了!

  一年級後勤:???

  一年級後勤陷入了對大宇宙的思考。

  眼見小教練要走,還走錯方向了,他才慌裡慌張地抱著三腳架追上去,想提醒對方。

  白鳥澤跟明和的比賽,要往左邊拐才對。

  可黑子靜也卻笑眯眯地擺手,說自己沒有走錯,右邊是怒所和醜三的賽場。

  「誒?」一年級後勤不由愣了一下。

  習慣了前輩們一口一個「小教練」的說法,下意識默認,黑子靜也應該屬於白鳥澤的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有些茫然地,抱緊了懷裡的攝影設備。

  這裡面,還存著帝光和俱知安的比賽錄像,都是鷲匠教練親自吩咐的。

  牛島前輩昨天還來找他,看完了錯過的上半場比賽。

  事實上,他就是因為憧憬牛島若利在球場上扣球的身姿,所以才選擇入學白鳥澤,並加入排球部的。

  只是受限於天賦和才能,努力也比不過其他成員,所以被打發去了後勤組。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會為,能夠近距離地欣賞那個背影、那個耀眼到令自己心髒狂跳的絕對王牌,而欣喜不已。

  猜到牛島前輩今天估計也會要看錄像的他,在拍攝的時候,還拿手機補錄了一點其他視角,准備等下抽空再做個剪輯,更能看清楚細節。

  無法想像會有人把牛島若利放到次選的位置上。

  明明牛島前輩昨天一打完比賽,就趕到這邊來了。

  一年級後勤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替偶像發聲。

  「那個……小教練,不去看一下……牛島前輩的比賽嗎?」他鼓起勇氣詢問。

  沒想到會被這麼問,黑子靜也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

  「我知道,若利君會贏的——因為比起對手,白鳥澤更強。」

  回答完之後,她還偷偷瞄了眼牆上掛著的時鐘。

  因為怒所VS醜三的比賽,和帝光VS砂川是同一時間批次開始的,如果現在跑得快,應該還來得及看到第三局。

  不能耽擱太久,黑子靜也衝對方揮了揮手,一邊往另一側的賽場跑,一邊回頭拜托那位一年級後勤。

  「雖然若利君估計不會問這個,但如果鷲匠教練抱怨了的話,就麻煩你幫我轉達一下啦!謝謝!」

  抱著三腳架,一年級後勤又暈乎乎地往白鳥澤那邊走。

  白鳥澤跟明和的比賽尚在熱身環節。

  聽了一年級後勤的轉述,鷲匠鍛治就當場陰陽怪氣,說這小鬼年年不見長個子,嘴上抹蜜哄人的本事倒是節節高。

  他可不是貓又和烏養那兩個老家伙,不吃這一套!

  又冷哼一下,鷲匠鍛治斜著眼睛,看向守候在一旁的牛島若利。

  「行了,都聽到她是怎麼敷衍你的了?好聽嗎?」

  牛島若利認真想了想,搖搖頭。

  卻不是在否認黑子靜也。

  「她說的是事實。」

  糾正了鷲匠鍛治剛才的用詞,牛島若利拉下外套的拉鏈,平靜地,把她的判詞又重復了一遍。

  「白鳥澤會贏。」

  ——他會贏。

  平心而論,鷲匠鍛治經常會產生一種,想讓他的這位絕對王牌,罰抄八百遍「不許太慣著她」的衝動。

  今天,這個數字又喜加一。

  都懶得跟牛島若利在嘴皮子上浪費時間,鷲匠鍛治已經習以為常,並被迫磨煉出很好的修養和脾氣。

  眼不見為淨,他揮揮手,讓牛島若利滾回球場去開始熱身。

  「那就贏給她看。」

  ………………

  …………

  ……

  不多時,裁判哨聲起。

  白鳥澤與明和的比賽拉開序幕。

  而另一邊,兩道長哨再起,則代表了怒所的勝利。

  不久前,才在東京地區代表選拔賽裡輸給怒所的醜三,再一次輸給了同一位的對手。

  不是醜三的狀態欠佳,也不是所謂的運氣差。

  只是單純因為,怒所更強罷了。

  雖然兩邊的王牌實力相當,木兔光太郎的得分能力,也並不比佐久早聖臣要遜色。

  但比起配合默契、團隊整體更協調有序的怒所,在強壓面前,醜三的隊友明顯無法跟上木兔光太郎的節奏。

  排球終究是六個人的比賽。

  六個人強,才是真正能夠通往勝利的強大,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可即便一度頹勢盡顯,隊友都隱隱想要放棄掙扎,木兔光太郎也沒有停過跑跳,哪怕一秒。

  這只總會莫名其妙陷入沮喪模式的貓頭鷹,唯獨不會因為對手太強,而心生恐懼,想要退後。

  他依然是在這個球場上,無法被忽視的、最耀眼的明星選手之一。

  站在人群後方,黑子靜也安靜地凝視著那個背影。

  直到裁判宣布醜三的敗局已定。

  她才轉身往樓下走,准備在選手出入場的那個大門,等待木兔光太郎。

  於是,討厭和人群擠到一起的佐久早聖臣,剛想搶先離場,就一眼在灰撲撲的人群中,看見了那頭天空藍色的長發。

  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往那邊走去。

  「打擾了。我是佐久早聖臣,若利的朋友。恭喜你,昨天的比賽很精彩。相信帝光今天也闖入下一輪了吧。」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看著面前完全陌生的戴口罩少年,不由愣了一下。

  而更震驚的,是跟在表弟旁邊的古森元也。

  ……誒?誒???

  為什麼小臣會跟外校的女孩子搭話?什麼時候的事?小臣竟然背著他認識了外校的朋友嗎?還是女孩子?

  這可是討厭人群而且超級消極的小臣啊?!

  作為佐久早聖臣的外置社交設備,古森元也甚至震驚到,忘了要幫表弟這番唐突的開場白,稍微圓一下場。

  確認自己應該沒見過對方,黑子靜也試探性地,與佐久早聖臣對視。

  因為對方的臉被口罩遮住了大半,海藻一樣的天然卷發型,又擋起了額角。

  她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了那對黑色的眼睛,以及眉上的兩點小痣上。

  考慮到對方稱呼牛島若利為「若利」,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黑子靜也彎起眼睛,衝佐久早聖臣露出笑容。

  不過,在雙方走完交換姓名的禮節流程後,佐久早聖臣便開門見山地提問。

  「不出意外,明天就是我們和白鳥澤的比賽了。可以請教一下,你覺得誰會贏嗎?」

  經過昨天的交流,他稍微有點好奇這個答案。

  古森元也則在旁邊瞳孔地震。

  ……等等啊小臣!跟女孩子不是這麼聊天的!你哪怕開口之前,看他一眼的眼神暗示呢?!

  但還不等古森元也試圖緩和氣氛,黑子靜也卻先一步給出了答案。

  「現在說猜測,還太早了一點。不到球落地的最後一秒,誰也不知道贏家會是誰。」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我是支持白鳥澤的!」

  稍微有些意外,佐久早聖臣挑起眉。

  「……若利在昨天,可不是這種理性的回答。」

  聲音很輕,更像是不打算讓他人聽到的自言自語,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後,便衝黑子靜也點頭示意,又自顧自離開。

  古森元也:???

  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劇本,他看了看黑子靜也,又看了看表弟走遠的背影,一臉茫然。

  但總之先追上去吧!

  「那個!黑子同學對吧?初次見面,我是小臣的表哥兼隊友,名字是古森元也!下次見!」

  他一邊往前追,一邊扭頭衝黑子靜也揮手。

  笑容陽光又爽朗的氛圍,配合那對柴犬一樣的豆豆眉,就像是活蹦亂跳的小動物,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

  黑子靜也條件發射地揮手道別。

  隨後,二人的身影,便被隨著比賽結束而湧出的人潮所吞沒。

  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小插曲暫且擱置到一旁,黑子靜也躲到柱子後面,避開人流的同時,在裡面尋找自己的目標。

  好在,貓頭鷹通常是一種特別大只又顯眼的存在。

  哪怕是被雨水打濕後的版本。

  等到醜三的隊伍出來,黑子靜也就跑過去,抓住木兔光太郎,並向其他隊員打招呼,要借走這只貓頭鷹一下。

  而猛禽也收起了尖銳的長喙和利爪,低著腦袋,配合地被捕捉成功。

  二人走到相對安靜的露天看台。

  從這裡向遠處眺望,可以縱覽附近的景色。

  數不清的觀眾正在朝這裡彙集,在歡聲笑語中,融成了一道長長的河流。

  而唯一會在此時,逆著人流、漸行漸遠的,就只有這場比賽的輸家。

  又因為聚在一起的統一制服顏色,從上方俯瞰時,每支學校的隊伍都顯得格外醒目。

  黑子靜也看到了往停車場那邊走的醜三排球部。

  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麼。

  可從昨天起,就反復修改的腹稿,卻在話到嘴邊的時候,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黑子靜也深吸一口氣:「木——」

  「啊!可惡!又輸給怒所了!果然一門心思盯著斜線球練,也還是不夠!必須要盡快把直線球也給練好才行!」

  她尚未說出口的發音,被木兔光太郎的大嗓門完全蓋住了。

  黑子靜也下意識看向對方。

  不是沮喪模式,也不是平日那種永遠動力無限的大太陽模式,木兔光太郎的神情近乎平靜。

  或者說,一如既往的堅定。

  「雖然這次輸了,但我還有明年,還有明年的IH和春高,還有明年的明年……什麼都沒有結束。」

  「不管是我,還是排球。」

  將雙手撐在欄杆上,木兔光太郎眺望著更遙遠的遠方,眼中映出了太陽永不墜落的萬丈光芒。

  他側過臉,不需要評價或安慰,只是這樣看著黑子靜也,認真地將承諾延續。

  「下一次,我會變得更強的。」

  ——是黑子靜也搬家時的那個承諾。

  【「教練的榮譽來自選手的成績。那我就去成為數進一根手指的王牌,抵達更大的舞台!」】

  【「到那個時候,就算靜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沒辦法親自到現場來看,也沒關系,注視著電視裡的我吧!」】

  【「黑子靜也是木兔光太郎的小教練,我一定會這麼告訴所有人的!」】

  誠實是貓頭鷹引以為傲的美德。

  木兔光太郎從不說謊,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永遠堅定地向目標前進。

  隊友的支援也好,對手的挑釁也好,就連比賽帶來的消極和痛苦,也都是排球之於他的一部分。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決定了,要快樂地享受這一切。

  雖然一個人也能堅持下去,可偶爾,在回頭看到身後空無一人的時候,也會短暫地感到一點寂寞。

  貓頭鷹或許是獨居動物,但木兔光太郎更喜歡熱熱鬧鬧的氛圍。

  比如,他就很享受觀眾的加油聲和吶喊。

  木兔光太郎總是貪心地想要更多。

  可即便如此,仍有一道目光,對於他來說,是最特別的嘉獎。

  「——所以,下一次,也繼續這麼注視著我吧?」

  永遠都學不會退步或者妥協,只懂一往無前的貓頭鷹,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節制」。

  他只會一步一步地向前,直到抵達他想要的目的地。

  黑子靜也很慶幸,自己沒有說多余的話。

  不然,對這樣的木兔前輩,實在太不禮貌了。

  把那份反復修改的草稿,撕碎揉亂丟到垃圾桶裡,她抓起對方的手,就要往外走。

  剛才還很有氣勢的貓頭鷹,就又變成了無辜的豆豆眼。

  木兔光太郎茫然,但還是要被牽著走。

  人都快走出露天看台了,他才想起來要問小教練要去哪。

  「去找地方,陪木兔前輩練直線球!我來托球。木兔前輩不是說,想要和我配合一次嗎?」

  「不過我明天還有比賽,所以今天,真的只能練『一下下』哦。」

  黑子靜也回頭看向木兔光太郎,眉眼彎彎的。

  她想,比起任何語言,這或許才是最適合這只貓頭鷹的鼓勵方法。

  木兔光太郎一聽這句話,果然滿血復活,連最後一點點沉郁的情緒都清掃一空。

  他甚至興衝衝地,反過來把黑子靜也拽著跑。

  差點把體力還沒完全恢復的黑子靜也,拽了個踉蹌,險些就要摔跤。

  好在木兔光太郎的反應速度夠快,及時伸手將人撈起來,沒有樂極生悲。

  自覺犯了大錯誤,他也不敢再蹦蹦跳跳了。

  把黑子靜也小心翼翼地放回地面,木兔光太郎這下連手都不敢牽了,心虛地耷拉著腦袋,就只揪住小教練的一小片外套衣角,默默跟在後面。

  剛才也被嚇了一跳的黑子靜也覺得,得讓這只貓頭鷹稍微長長記性,就故意沒有立刻安慰對方。

  帝光女子排球部勝利後,就去看明天對手的比賽了。

  她還要先跟隊伍碰頭才行。

  往賽場那邊走的時候,卻意外碰到了梟谷高中排球部的總教練、暗路健行。

  黑子靜也主動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而暗路健行的注意力,明顯集中到了站在她身後的木兔光太郎身上。

  ——歷年全中的排球賽事,向來是高中部的總教練,來挖掘值得招攬的潛力新人的好時間。

  黑子靜也自覺讓出空間,給暗路教練和木兔前輩交流。

  她同帝光女子排球部彙合。

  此時,這邊的比賽,也已經步入尾聲。

  黑子靜也看向計分板:第一局25-21,目前的第二局,同樣來到了24-19的賽點。

  在她落座後不久,伴隨著一聲大力扣球的沉重聲響,裁判的兩次哨音,宣告了本場比賽結束。

  帝光女子排球部明天的對手,已經決出了。

  來自宮城縣女子代表的葉山中學。

  黑子靜也看向場內,與那位剛剛扣下致勝一球、身高在同齡人中占盡優勢的11號王牌,視線交錯了幾秒。

  四之宮涉打開全中的參賽人員冊,翻到葉山中學那一頁,指尖向下滑動,念出對方的名字。

  「——葉山中學,一年級王牌,天內葉歌。」

  *** ***

  全中排球賽程第二日,合計32支隊伍遭到淘汰。

  醜三敗於怒所;帝光、白鳥澤、雨森、怒所,均通過第二戰,順利晉級到下一輪比賽。

  以下為第三日的參賽名單:

  【葉山VS帝光】

  【白鳥澤VS怒所】

  【野狐VS雨森】

  【……】


第65章

  黑子靜也遵守約定,把木兔光太郎打包塞上了帝光的大巴,一起回女子排球部的部活室。

  等作戰會議開完,她就可以在體育館,陪對方稍微練一下直線球。

  因為之前練習賽的時候,就打過不少交道,女子排球部的成員都很歡迎這只貓頭鷹的突然加入。

  甚至考慮到醜三剛剛遭到淘汰的情況,女孩子們還拿出了畢生演技,真心實意地開啟了誇誇模式。

  黑子靜也仿佛從學姐她們的臉上,看到了母性的光輝。

  在一聲聲稱贊中,逐漸迷失自我的木兔光太郎,也迅速恢復了活力。

  車廂內再度被歡聲笑語填滿。

  他分明穿著醜三的制服,卻完美融入到帝光的隊伍裡,又像太陽一樣,散發著強烈的、不容忽略的個人風格。

  而且,目的明確,行動力極強。

  的確具備成為猛禽的潛質。

  ……或者說,現在已經是了。

  想到這裡,又莫名聯想起剛才臨行前,特意來道別的牛島若利,以及在旁邊陰陽怪氣的鷲匠鍛治。

  貓又育史也忍不住多看了黑子靜也一眼。

  他的小弟子似乎有點太受歡迎了。

  黑子靜也卻誤認為這個眼神,是老師對木兔光太郎感興趣。

  自覺攬下了貓頭鷹的推銷工作,她簡單介紹了認識對方的來龍去脈,並以教練的視角,客觀地評點了一番。

  順便也提到,剛才梟谷學園的暗路教練,有來接觸過木兔光太郎的事。

  黑子靜也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老師,倒是一副很替別人驕傲的樣子。

  卻忘了,已經引退數年的貓又育史,早就不需要再負責音駒的招生事宜。

  見小教練完全沒理解貓又教練的意思,四之宮涉聳著肩,在那裡努力忍笑。

  等黑子靜也不解地看過來,他才清了清嗓子,將話題引到明天的比賽上。

  總之,警惕一切天殺的潛在貓販子,是每一個音駒人應盡的義務!

  開作戰會議的時候,原本很大只的貓頭鷹,也熟練地抱住膝蓋,把自己團成一團,悄悄混入女子組當中。

  打開靜音模式,他只是睜著圓滾滾的暗黃色眼睛,專注地注視著黑子靜也。

  看得四之宮涉表情復雜。

  他總覺得,這小子的眼神,太有侵.略.性和壓迫感,讓人拳頭一硬,想把貓頭鷹丟出去放生。

  可在黑子靜也看來,卻瞧出了一種莫名的乖巧感。

  讓她不由想起了,木兔光太郎以前輸了比賽,一個人躲在兒童滑梯管道裡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對方是不小心卡住了,才上前搭話的。

  當然,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原來貓頭鷹也是貓,屬於液體動物,很擅長把自己塞進各種角落。

  回憶起令人忍俊不禁的畫面,黑子靜也一只手抵在唇上,試圖將笑容遮掩,卻藏不住眼中飛濺的明快笑意。

  ——是看著他才笑的。

  木兔光太郎歪了歪腦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他馬上就抓住這一點笑意,並毫不吝嗇地回饋十倍。

  不但露出了更為燦爛的笑臉,木兔光太郎還大幅度地揮動手臂,衝黑子靜也做出示意。

  黑子靜也愣了一下。

  然而,不等她反應過來,旁邊的四之宮涉就笑眯眯地擼起袖子,把貓頭鷹拎去角落面壁思過。

  黑子靜也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等作戰會議開完,她便把女子排球部的成員全都趕回家,讓她們回去養精蓄銳,不許過度訓練。

  散會前,黑子靜也還找四之宮奈緒要了體育館的鑰匙,說自己要陪木兔光太郎練一會兒球,等下她來負責鎖門。

  可四之宮奈緒有些擔心。

  看了眼正在做熱身運動的木兔光太郎,她壓低聲音,同小教練打商量。

  「沒關系嗎?小教練你才是,應該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是木兔需要有人托球,我也可以幫忙。」

  「只是站在原地,給攻手定點托球的話,我沒有問題的。」

  黑子靜也卻笑著擺擺手。

  「謝謝奈緒學姐!不過這次就算啦。不是我自己來托球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她伸手搭在四之宮奈緒的肩背上,將她往門外推。

  「好啦,安心安心,我會注意分寸的!畢竟我也累了。真的只是陪木兔前輩練一下下而已。」

  四之宮奈緒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到了黑子靜也該履行承諾的時候。

  好在,定點托球不需要跑跳,對體力消耗相對小一點,沒有讓她感覺到太吃力。

  而且……怎麼說呢,看著狀態絕佳的木兔前輩起跳扣球,本身也是一件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黑子靜也已經習慣了,任由目光去追逐,這些表現亮眼的選手的背影。

  倒是木兔光太郎,在過了最開始的興奮勁之後,露出了有點遺憾的表情。

  沒有人攔網的扣球,他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卻在此時。

  「——哎呀呀?讓我看看,又是哪裡的貓頭鷹小偷,背著我,把我們才剛打完比賽的小教練,騙去給自己托球了?」

  黑尾鐵朗斜靠在體育館的門邊,似笑非笑地拖長了聲音。

  從他身後,又有一只貓貓頭探了出來。

  大半掌心都縮進了袖子裡,孤爪研磨只露出一點指尖,衝二人小幅度地揮了揮手。

  「哈?!才不是小偷!是小教練主動要來幫我托球的!」

  木兔光太郎敷衍地怒了一下,就舉著兩只手,興衝衝地跑過去,問黑尾鐵朗要不要來攔自己。

  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倒是學乖了,不再試圖抓孤爪研磨一起。

  而黑尾鐵朗,從不錯過每一個能挑釁木兔光太郎的機會。

  留小黑獨享木兔學長的死纏爛打,孤爪研磨自顧自地,在門口換好鞋,將路上買的奶茶遞給靜也。

  因為小黑特意放在了外套裡,所以現在入口也還是溫熱的。

  雖然運動後,更想喝點冰冰涼涼的東西,但甜甜的奶茶也很好,黑子靜也靠著幼馴染坐下,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沒有孤爪研磨在旁邊撐著,恐怕就要原地化成一灘貓餅。

  不過,大概出於同樣的理由,孤爪研磨和黑尾鐵朗二人,還是陪木兔光太郎小練了一會兒。

  但黑尾鐵朗可不會對這只聒噪的貓頭鷹心軟,說到此為止,就立刻擺手不干。

  「我又不是你這種體力怪物!」他咬牙切齒,「我們才剛從代代木體育館出來好不好!」

  木兔光太郎只能委屈巴巴地自己拋接球,權當練習手感。

  一邊用指尖用力將球拋高,他一邊努力回憶全中的賽程安排表。

  「雨森贏了的話,那你們明天的對手……就是兵庫縣代表的野狐中學對吧?跟你們的相性不太合啊。」

  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黑尾鐵朗還是面無表情地踹了貓頭鷹一腳。

  事實上,雨森是看完了野狐和北秋的比賽,才離開代代木體育館的。

  毫無疑問,即便在強隊雲集的全國大賽的舞台上,野狐也絕對屬於實力相當亮眼的那一批次。

  三年級的王牌、尾白阿蘭,是那種力量和高度兼備的重.炮型選手,扣球極具威力,實力估計和木兔光太郎在伯仲之間。

  但和身邊人跟不上節奏的木兔光太郎不一樣,尾白阿蘭還有一對雙胞胎隊友。

  ——宮雙子。

  同為主攻手的宮治,雖然沒有尾白阿蘭那樣天賦異稟的體格,但他的技巧更為純熟,在球場上的反應速度也極快,幾乎沒有短板,什麼位置都能打好。

  更何況,還有能夠充分調用這兩架大.炮的二傳手宮侑。

  以這三人為核心的野狐中學,單論攻擊力來說,也絕對是今年全中的一流隊伍。

  「宮侑的發球也很棘手。而且,就算想辦法牽制住他,野狐的攻擊也不會變得單調,因為還有宮治可以負責二傳。」

  孤爪研磨依然在冷靜地剖析對手,彙總自己收集到的情報。

  「所以,明天的比賽,就看是對方先攻破雨森的盾,還是我們先把野狐的矛磨鈍了。」

  原本還在跟貓頭鷹大戰的黑尾鐵朗,聞言,立刻扭過頭,指向自己仿佛事不關己的幼馴染,超大聲糾正。

  「說得再有氣勢一點啊研磨!比賽之前,不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心理暗示可是很可怕的!快點呸呸呸,重新說過!」

  孤爪研磨立刻別開視線,默默捂住耳朵,藏到了靜也的後面。

  他還小小聲地咕噥了一句,嫌小黑好麻煩。

  「……我聽到了哦?!」黑尾鐵朗怪叫。

  木兔光太郎連忙善良地鼓勵他。

  「不要灰心啊黑尾!雖然好像有人說,那對雙胞胎是初中最強雙胞胎,但你偶爾都能攔住我了,你要有信心!加油,你是第二棒的!」

  因為他才是最棒的那一個!

  黑尾鐵朗拳頭硬了。

  但不等他開始追殺貓頭鷹,卻先注意到靜也蹙起眉的凝重表情。

  黑尾鐵朗下意識停住了動作,詢問對方怎麼了。

  「我在想……好像全中的參賽隊伍裡,好像也就只有這一對雙胞胎吧?這樣也可以說是最強嗎?」

  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黑子靜也嚴肅道。

  「那我算不算是『日本東京都文京區帝光中學籃球部一軍的最強二傳手』?四舍五入,我和哥哥應該也是初中最強雙胞胎(籃球版)吧?」

  沉默片刻後,三人一齊爆發出哈哈大笑。

  本還隱隱有些沉重的氛圍,就這樣被一掃而空。

  黑尾鐵朗原本以為,他之所以在隊伍解散後,會特意和研磨繞路來帝光一趟,是為了安慰輸掉比賽的木兔光太郎。

  雖然不覺得,對方需要什麼鼓勵的言語,可哪怕是陪這家伙聊聊天、幫他攔上那麼幾個球,也是有意義的。

  因為黑尾鐵朗知道,木兔光太郎是一只不害怕孤獨,但也會討厭寂寞的聒噪貓頭鷹。

  而朋友的意義,就應該在這種時刻發揮作用。

  不過,直到此時此刻,黑尾鐵朗才不得不承認,他的目的好像也不只是這樣單純而已。

  ——是他也想要見到靜也。

  在確定,明天就將遇到目前為止,或許是最棘手的對手後,黑尾鐵朗本能地,想要見到靜也。

  全國大賽的舞台,既璀璨,又殘酷。

  只要輸掉一場,敗者的旅途就到此為止。

  但似乎,他又不是希望從靜也這裡得到安慰或鼓勵。

  因為,即便靜也什麼都沒有說,黑尾鐵朗也依然獲得了平靜,仿佛汲取到了某種安定的力量。

  就像小時候一樣。

  讓他重新變回那個勇敢的、可靠的、能夠從容應對這個世界的「小黑」。

  黑尾鐵朗一邊用指尖擦掉眼尾沁出來的濕潤,一邊忍笑忍得聲音顫抖,附和了靜也的說法。

  他決定了,明天如果在球場上,需要挑釁野狐中學那對雙胞胎的話,就把這個梗分享給宮雙子聽。

  畢竟,黑尾鐵朗自認一向待人熱忱。


第66章

  全國大賽第三日。

  代代木體育館。

  由於主辦方希望能在五日內結束賽事的緣故,唯有第三日,選手需要完成兩場比賽,連續進行八分之一決賽和四分之一決賽。

  不管對體力還是意志力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所以,又被選手們稱為「魔鬼第三日」。

  但孤爪研磨的狀態依然冷靜。

  畢竟他無所謂比賽輸贏,也對全國大賽的榮譽沒有什麼執念,只是隨性地、陪小黑一路打過來而已。

  到目前為止,他或許才是全場最平常心的那一個。

  裁判看了眼時間,示意雨森和野狐可以入場,進行最後的賽前熱身。

  注意到黑尾鐵朗跑去撿球的時候,忽然抱著球,站在攔網邊,駐足看向球場另一側的明黃色隊伍。

  孤爪研磨想了想,脫離隊伍,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小黑,還在緊張嗎?」他輕聲問。

  聽到幼馴染的聲音之後,黑尾鐵朗稍微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但並沒有預期中的沉重情緒,他搖頭,甚至表情頗為輕快地笑了笑,還順勢伸了個懶腰。

  「老實說,我本來以為自己多少還是會緊張的。但是,好像意外得——」

  不過,黑尾鐵朗的後半句沒能說完。

  幾乎在熟悉的破空聲響起的同時,他就條件反射地伸出手,將往這邊飛襲而來的排球攔下。

  ……好重!

  匆忙之下,沒能調整好最佳的卸力姿勢,那種炮.彈一般的衝擊力,直接砸在掌心上,迅速擴散開一圈火.辣.辣的疼痛。

  黑尾鐵朗下意識蜷起手指,目光搜尋向肇事者。

  是野狐中學的4號。

  「啊。抱歉。你們沒事吧?」

  一臉冷淡的少年快步走到攔網邊,一邊舉手示意,一邊禮貌地道歉。

  但下一秒,就有張一模一樣的臉,從他身後冒出來。

  ——是宮雙子。

  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但面部表情簡直走了另一個極端,過於豐富不說,還毫不客氣地反過來朝自己人開嘲諷。

  「哈?!我看有事的不是他們,是阿治你吧!這什麼超絕全壘打啊!你以為這是棒球比賽嗎?不會吧不會吧?」

  「如果等下你敢把我傳的球扣成這個樣子,你就死定了!」

  宮治深呼吸,熟練地捏緊了拳頭。

  然後,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就眼睜睜看著,宮雙子在他們面前上演一場大亂鬥。

  ……是跟哲也和靜也,完全不同的雙胞胎相處模式啊。

  很激烈的真人對打,讓兩個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眼見裁判投來了審判的目光,黑尾鐵朗清了清嗓子,試圖委婉提醒一下對手。

  還是尾白阿蘭先衝過來,一手一個,死死捂住了宮雙子的嘴。

  體格優勢在這裡顯得格外珍貴。

  野狐的隊長連忙抓住機會,哐哐跟裁判鞠躬道歉——看起來業務相當順手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代為賠禮了。

  熟練到讓黑尾鐵朗生出些許同情。

  而另一邊,宮雙子掙扎的動作倒是很整齊劃一。

  手臂在半空中胡亂地撲騰,好不容易才掙脫開尾白阿蘭的禁錮,宮侑吐著舌頭大喘氣,還不忘抗議。

  「阿蘭!為什麼連我也要一起挨罵!明明是阿治先打的全壘打啊!」

  看在這裡是代代木體育館的份上,且的確是自己失誤在前,宮治咬牙忍了。

  主要還是看在代代木體育館的份上。

  但太過囂張的宮侑,同樣遭到了尾白阿蘭的正義制裁。

  「啊痛!」

  抱住被狠狠拍了一巴掌的腦袋,宮侑鼓著臉,還有點忿忿不平,視線卻在不經意間,和另一對黃棕色的眼睛對上。

  小小的,乍一看上去不太起眼,卻隱隱散發著掠食者的氣質。

  像是冷靜觀察獵物的貓咪。

  忽然引起了宮侑的興趣。

  「誒?我記得你。你好像也是二傳手吧?真難得,好少看到這麼小只的二傳手……你跳起來能比攔網高嗎?」

  畢竟,雖然二傳手的主要職責是組織進攻、傳球給攻手,但在實際比賽中,還是要配合隊友,兼顧一些防守任務。

  而且個子高的話,也更容易看到全場的情況,傳球時更具備優勢。

  總得來說,人們通常都認為,二傳手應當由隊伍中綜合實力最強的選手擔任。

  但顯然,站在他面前的這只小貓咪,在體格和力量這塊,都絕對穩坐雨森的倒數第一。

  能闖到全國大賽第三日的隊伍,沒有弱旅。

  那麼,到底是什麼優勢,足以彌補這樣的缺陷,甚至令隊友都心甘情願地任由對方驅使呢?

  ……頭腦和技巧嗎?

  讓宮侑莫名聯想起了,昨天和阿治一起去買紀念商品的路上,偶爾看到的一場女子組比賽。

  纖細到好像能輕松折斷的二傳手,卻是擺弄棋子、將在場所有人騙得團團轉的幕後主謀。

  想起那副畫面,他又忽然笑了一下,也對接下來的比賽衍生出些許期待。

  一只手撐在腰間,宮侑笑眯眯地彎下腰來,隔著攔網,語調親切地向孤爪研磨揮了揮手。

  「那你等下可要好好加油哦,貓咪君?我最討厭跟球渣打球了。」

  論打嘴仗,黑尾鐵朗就沒認輸過。

  可唯獨這一次,沒等愛挑釁的黑尾君再添一筆戰績,孤爪研磨就先截斷了幼馴染的反擊。

  他抬起眼,與宮侑直視。

  「的確,作為二傳手,我的力量、體格、技巧,大概都遠不如你。這種等級差,光讓我加油,也不可能一個人越級打贏BOSS的。」

  沒有半分被攪動情緒的痕跡,孤爪研磨只是冷靜地陳述事實。

  「但我的隊友很強。所以,你不用擔心。」

  宮侑聞言,卻反而露出了更加感興趣的表情。

  但沒再給他開口的機會,尾白阿蘭眼疾手快地重新把嘴捂上,將人強行拖回隊伍那邊。

  留下宮治晚走一步,負責善後。

  「抱歉。阿侑那家伙,經常說話不經大腦。你們盡管討厭他好了,反正他也不會改的。」

  不同於宮侑,宮治的視線更多停留在黑尾鐵朗身上。

  剛才的那個發球,雖然角度有失誤,力量卻是實打實的。

  可在黑尾鐵朗倉促的應對之下,球並沒有被打飛,而是有意識地偏向了球場無人的角落。

  很漂亮的接球。

  主攻手最討厭的那種。

  聳了聳肩,宮治半側過身,作勢要追上隊友,表情冷淡,眼睛卻依然看著黑尾鐵朗。

  「那就這樣。期待你們的表現。」

  「——順帶一提,如果把那家伙(宮侑)的發言,翻譯成正常人類該說的語言,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目送宮治的背影,黑尾鐵朗表情復雜。

  他這下算是看出來了,兩個人的確是雙胞胎沒錯。

  就算這個好像成熟靠譜一點,也不過是換了套語言系統,來表達共同的好勝心。

  只不過在這裡,不服輸的家伙,可不止他們兩個。

  黑尾鐵朗看向身旁的幼馴染,眉眼含笑,帶著一點調侃的意味。

  「哇哦。這應該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研磨你在游戲之外的事情上,這麼具有攻擊性。真帥氣啊。真可惜剛才沒錄下來。」

  孤爪研磨無語地看了小黑一眼。

  本來是不想理又在冒壞水的幼馴染的,但他抬頭,看向橘色球場的聚光燈天花板,還是認真地一字字回答。

  「……因為,我現在不是一個人吧。」

  孤爪研磨不在意比賽的結果。

  可現在,他不光是「孤爪研磨」,也是雨森的二傳手,是小黑的隊友,是被靜也(小教練)傾注心力的選手。

  如果輕易地輸掉,會讓他感覺很糟糕。

  所以,哪怕是出於責任感,也要為他們稍微努力一下……大概就是那種考慮吧?

  孤爪研磨說不太清楚。

  但沒關系!自帶翻譯系統的黑尾媽媽已經大悟特悟!

  感動得冒出淚花,黑尾鐵朗伸手就要給幼馴染一個熱情的擁抱,慶祝他這令人欣慰的成長。

  嚇得孤爪研磨都炸毛了。

  他滿臉抗拒,連手帶腳地掙扎,試圖把小黑推開。

  「總之!要是想贏的話,小黑你也得更努力一點才行……再拿出點本事來。現在可沒有復活點了。」

  見好就收,黑尾鐵朗笑眯眯地勾住研磨的肩膀,將人往隊伍那邊帶。

  「是、是,遵命——話說回來,研磨你可不許偷偷說我壞話啊。」

  眼尾向上微挑,目光冷銳,他從剛才無害的柔軟氛圍中,亮出了野貓磨尖的爪牙。

  「跟喜歡偷懶的研磨不一樣,我可是每次都在很努力地全力以赴哦?」

  二人歸隊。

  直到熱身結束,比賽正式開始。

  由雨森率先發球。

  球被野狐接起,一傳到位,宮侑毫不猶豫地將球傳給宮治,准備用快攻先聲奪人,拿下第一球,炒熱士氣。

  雙胞胎的配合向來默契無間,是野狐引以為傲的「武器」。

  而宮雙子這一球,都將突破攔網的目標,定在了孤爪研磨身上。

  一方面,是因為孤爪研磨的身高最不占優,相對難度更低;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對方剛才的戰術宣言。

  但在球脫手的瞬間,宮侑卻看見了攔網對面,貓咪君如有深意的微笑。

  ——幾乎是同時,孤爪研磨往後退了一步,換黑尾鐵朗出現在了宮治身前!

  即便宮治有盡量臨時調整球路,但還是被敏銳地捕捉到了意圖,讓黑尾鐵朗及時將手掌往旁邊轉向。

  完美的封殺式攔網。

  轉守為攻,由雨森打響了這場比賽的第一槍。

  穩穩屈膝落地,黑尾鐵朗等到裁判揮手示意得分之後,才抬手與研磨擊掌。

  僅隔著攔網一線,他的目光對宮雙子對上。

  黑尾鐵朗笑容爽朗地開啟挑釁模式。

  「這球扣得如我們所料,真是多謝了哈。不好意思,我們家的二傳手,可不是隊伍的短板。」

  宮侑卻忽然開心地笑出聲。

  沒有像平時那樣,趁機去嘲笑宮治的失誤,他像是看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趴在窗戶上,連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

  「好帥氣的配合!連剛才的視線都是在故意騙我們的嗎?真厲害啊!」

  但緊接著,宮侑又以這幅同樣的笑臉,與宮治擊掌,隨後神色瞬間轉冷,壓迫感拉滿。

  「所以親自撕開這種攔網的時候,才更爽,對吧?阿治——下一球還給你。自己丟的分,自己贏回來。」

  說話的時候,宮侑是看著孤爪研磨的眼睛的。

  所有優秀的二傳手,都是最高明的騙子,要想辦法騙過對面的攔網,為攻手開辟出的進攻的道路。

  這一局,他們會是誰技高一籌?

  宮侑躍躍欲試地想。

  ………………

  …………

  ……

  另一邊。

  帝光和葉山的女子組比賽,也拉開了序幕。

  一開局,黑子靜也就知道今天會是場讓人痛苦的惡戰。

  雖然那位一年級王牌的表現很亮眼,但葉山並沒有像之前的對手那樣,想要通過猛攻,盡快掌握場上的節奏。

  她們打得相對從容一些,並不急著得分。

  而當比分,以雙方交錯式來回得分累積時,全場承受最大壓力的,非黑子靜也莫屬。

  ——她的體能吃不消這種拉鋸戰。

  雖然第一局贏了,但黑子靜也感覺自己人也快沒了。

  以前,都是她和貓又老師,指揮音駒打拉鋸戰,磨損對手的體力和意志力。

  卻沒想到,天道好輪回,終於也輪到她嘗嘗這一套的苦頭了。

  黑子靜也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好像腳都是踩在棉花裡的,讓人不由懷疑還屬不屬於自己。

  四之宮涉問她要不要換人。

  黑子靜也注意到,一年級替補二傳在微微顫抖的手。

  搖了搖頭,她跟四之宮涉說,自己暫時還可以支撐一下,隨後招手喚來那個一年級。

  黑子靜也告訴對方,如果感覺第二局情勢不妙,她就會立刻換人,好積蓄體力,迎戰第三局,讓對方提前做好准備。

  「……害怕嗎?」黑子靜也低聲問。

  一年級替補攥緊了手指,想要堅定地否認,卻沒能發出聲音。

  但不等她回答,黑子靜也便抬起手,安慰地摸了摸對方的腦袋,聲音帶著幾分輕快的笑意。

  「當然會害怕啦!不如說,緊張才是正常的。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參加大賽,又背負著三年級的夢想,壓力肯定大。」

  「其實,我第一天比賽的前一個晚上,都差點睡不著覺呢。」

  「但是啊,等我真的站上球場、開始打球的時候,反而沒有那麼害怕了!現在,我就把這個『魔法』教給你吧。」

  笑眯眯地示意對方彎腰,黑子靜也湊到一年級替補的旁邊,小聲覆耳低語。

  裁判再度吹哨,示意選手准備開始第二局。

  感覺正在跟凳子經歷一場生離死別,黑子靜也發出了不舍的土撥鼠尖叫,卻還是被隊友扶起來,繼續接受重力的刁難。

  可從一年級替補的視角來看,是這個背影,在率領帝光艱難前行。

  ……像她這樣不起眼的新人,真的有辦法,能夠代替這個人,站在球場上嗎?

  連她本人都無法想像那種畫面。

  「做不到的吧。」四之宮奈緒忽然開口,「要代替小教練那種事。」

  聽到回答,一年級替補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小心把話說出了口。

  羞恥地低下頭去,她想道歉,卻被四之宮奈緒截斷。

  「所以,等下換人的時候,你不需要代替誰,只需要做到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就好。」

  「剩下的事情,放心交給那些前輩吧。」

  四之宮奈緒側過臉,笑著看向她。

  主將的目光,柔和而堅定,像山一樣,給予人腳踏實地的安心感,讓她本能地想要信賴。

  「——這不就是前輩的責任嗎?」

  而黑子靜也同樣認為,在貓又老師的門下,自己是帝光女子排球部的前輩。

  為了讓場上的風向改變,從第二局開始,她就轉為嘗試更激.進一點的策略,想要打亂葉山的節奏。

  黑子靜也冷靜地盤算己方籌碼,思考這張牌該怎麼打。

  可「意外」總擅長橫插一腳。

  在黑子靜也想要起跳傳球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右腳小腿傳來一陣絞動的疼痛,整個人瞬間失衡,往一側倒下!

  因為嫌熱和太緊,而沒有穿戴護膝的膝蓋,就這樣直直磕在了地板上,擦出一道痕跡。

  四之宮涉連暫停都忘了喊,就直接衝到球場內,要檢查小教練的傷勢。

  是四之宮奈緒代為讓監督老師,向裁判示意暫停。

  被團團圍住的黑子靜也,反而成了最冷靜的那一個。

  「沒事,只是小腿抽筋而已。另外膝蓋蹭破了皮,稍微出了點血。腳踝可能扭到了一點。問題不大。」

  但接下來的比賽,是大概率沒辦法上場了。

  被四之宮涉扶起來,黑子靜也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看向那位一年級替補二傳。

  好消息:看著沒那麼緊張了。

  壞消息:擔心得快哭了。

  她再次招手,示意對方靠近自己。

  「對不起,本來還想讓你適應一下,看來只能讓你提前上場了……那麼,還記得我剛才教給你的秘訣嗎?」

  「如果在球場上,感覺很害怕的時候——」

  攥緊拳,一年級替補深吸一口氣,看著小教練的眼睛,大聲重復了那句「魔法」。

  「——就要告訴自己!我不是一個人!我身後還有同伴!所以就算失誤了也不要害怕!要相信一定會有人去補救的!在球落地之前都不許放棄!」

  於是,黑子靜也彎起眼睛。

  「嗯。那就沒問題了。」

  沒有再以前輩的姿態,去摸對方的腦袋,她抬起手,示意一年級替補與自己擊掌。

  就像正常更換選手入場那樣。

  「那就拜托你了。」


第67章

  黑子靜也被四之宮涉帶出球場。

  但她拒絕了對方要陪她去醫務室的提議,順便連四之宮奈緒,都一起趕回休息區。

  將手從四之宮涉的臂彎中抽出,黑子靜也一只手扶著牆,好轉移重心,讓傷腳可以不需要接觸到地面,造成疼痛的進一步加深。

  作為教練,她當然很清楚,這種選手在球場上,可能出現的傷勢的常見應急處理方法。

  另一只手叉腰,個子小小的黑子靜也,反過來將前輩和學姐說得頭頭是道。

  「好啦好啦,我都說沒問題了!四之宮前輩,既然現在都是教練了,就要拿出教練的氣勢來。如果你都慌了,還怎麼讓選手保持冷靜呢?」

  「奈緒學姐也是。本來情況就不妙,如果沒有信賴的主將鎮場,在旁邊當精神支柱,她們該更沒有底氣了。」

  道理四之宮涉都懂,但他也不可能,讓左腿受傷的小教練一個人去醫務室吧!

  黑子靜也擺擺手,同時,視線向賽場入口那邊看。

  「不用擔心我,應該會有人來送我去醫務室的……啊。已經來了。」

  四之宮涉下意識轉頭,順著小教練的目光看去。

  ——是牛島若利。

  白鳥澤和怒所的對決,被定在了今天的第四輪次。

  因此,時間安排上也綽綽有余,足夠他們先過來看完小教練的比賽,再去熱身。

  剛才在打第一局的時候,黑子靜也就在觀眾席看到了白鳥澤的制服。

  所以才這樣篤定。

  按照主辦方的規定,原則上,只有參賽名單上的人員可以持身份證明,經過認證後,進入賽場場館。

  但早已頻頻上報的「怪童」的那張臉,確實好用。

  黑子靜也看到,工作人員連身份證明都沒要求出示,只是在牛島若利簡單說明了幾句之後,便輕輕松松地放行了。

  ……或許若利君,也該和木兔前輩一樣,提前給自己設計一個明星簽名。

  想起木兔光太郎那個童趣十足的簽名,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開始思考牛島若利的簽名可能會是什麼樣子的。

  總覺得,會是那種一筆一劃,特別特別正經的風格?

  盯著若利君看,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牛島若利卻將這目光,視為向自己的求助。

  他不由蹙起眉。

  加快了腳步,越過其他賽區與熙熙攘攘的人群,牛島若利徑直走到黑子靜也跟前,自覺握住那只扶著牆面的手,成為對方新的支撐。

  而黑子靜也,也熟練地把自己掛在若利君的胳膊上。

  不愧是力量5拉滿的白鳥澤絕對王牌,即便年紀上還是少年,但錘煉得當的身體,已經隱隱有了成年人的體格。

  哪怕隔著衣物,黑子靜也同樣能觸碰到,服帖在掌心下、結實有力的肌肉線條。

  通常,只有在發力的時候,肌肉才會收緊,摸起來也變得硬硬的。

  她原本以為,若利君一手拎一個自己,應該是易如反掌才對。

  但意外得,指尖感受到的肌肉狀態,卻在告訴她,對方似乎正處於相對緊繃的狀態。

  明明從手腕那邊傳來的力道很輕,一點也沒有弄疼自己。

  黑子靜也困惑地抬頭看他。

  於是,牛島若利遲疑了。

  因為主人體質不強,這對天藍色的眼睛,在他看來,總是帶了幾分濕漉漉的光亮,需要更多的關注和照顧。

  讓他每次與其對視的時候,都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是被呼喚了,應當要做點什麼,來回應這道目光才對。

  ……是覺得痛嗎?

  牛島若利的視線往下,落在了黑子靜也那只不敢落地的左腳上。

  為了行動方便,比賽隊服都統一使用無袖上衣和運動短褲的制式,能夠很清楚地觀察到傷勢狀況。

  黑子靜也雖然個子不高,但並不是那種瘦削的類型。

  從小就被身邊人照顧得很好,又是那樣一個饞貓性格,她看起來小小一只,骨肉卻停勻得當,線條柔潤。

  只是一眼便能看出來,腿部的輪廓絕非肌肉組成,幾乎沒有什麼訓練痕跡。

  如果摸上去,大概也會是軟軟的一團。

  缺乏自我保護的力量。

  准確來說,黑子靜也之所以會在比賽中突然小腿抽筋,也是因為平時鍛煉不到位,超出了腿部肌肉的負荷上限,才導致肌肉痙攣的。

  連膝蓋處的擦傷,也因為討厭熱、不愛曬太陽而偏白的膚色,被襯得愈發醒目。

  仍有細密的血珠在往外沁,慢慢地彙聚成幾滴,順著小腿的弧度向下墜落。

  牛島若利抿了抿唇。

  在得知黑子靜也會親自上場,參與全國大賽的時候,他在短暫的意外後,的確感覺到了欣喜。

  牛島若利熱愛排球,毫無疑問地認為,排球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快樂的東西。

  所以,他自然也很願意見到,對方能有機會,在難得的全國舞台上,親身體驗這種快樂。

  哪怕只是臨時的支援。

  可現在,牛島若利產生了遲疑。

  在時速能超過100km/h的球場上,這的確算是司空見慣的小傷,不管是他自己還是隊友,都受過更嚴重的衝撞。

  但牛島若利認為,黑子靜也不應當受這樣的傷。

  或許是因為,在他看來,黑子靜也不是選手,而是他的教練。

  教練是不需要忍耐傷痛的。

  不打算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牛島若利決定采用更為安全高效的方式,帶小教練盡快去醫務室接受檢查。

  ——他輕輕松松地將人抱起來。

  連黑子靜也都愣了一下。

  唯有一臉平靜的牛島若利,在向旁邊呆住的四之宮兄妹點頭示意後,不等二人回過神來,便快步走出賽場。

  意料之中的,在賽場的出口處,見到了在門外等待的三位總教練。

  貓又育史見狀沉默了一下,但還是放行了。

  去醫務室檢查的結果,也和黑子靜也自己判斷的差不多,除了小腿抽筋和擦傷,就是腳踝有輕微扭到,稍微注意靜養幾天就好。

  等消毒包扎完,黑子靜也就迎來了針對她展開的批判與反思會。

  鷲匠鍛治衝她指指點點,恨鐵不成鋼。

  「竟然還能在全國大賽的第二局,連一半都沒打完,就直接小腿抽筋?你是平時除了呼吸,都完全不鍛煉的嗎?」

  平生最愛和鷲匠鍛治抬杠,烏養一系還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說她還會吃飯。

  鷲匠鍛治震怒,將瞄准器對准了老對手。

  遠離白鷲與烏鴉的戰火之外,貓又育史只是笑眯眯地,問黑子靜也感覺如何。

  ——不是作為教練,而是作為選手,真正站在球場上的感覺,又讓你更加愛上這項運動嗎?

  黑子靜也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她的表情逐漸嚴肅。

  「感覺的話……第一感覺就是好累啊!打球不適合我!這種體驗一次就夠了,我絕對、絕對不要再來第二次了!」

  「小黑當初果然就是在騙我和研磨!二傳手哪有不累的!」

  「除非是當若利君的二傳手還差不多!才敢面對強敵也放棄思考,統一用一個高球解決對手!」

  真的打過比賽之後才知道,若利君到底是對二傳手多麼友好的超級王牌。

  在場上的時候,黑子靜也會平等地羨慕每一個,可以享受這種待遇的白鳥澤二傳手。

  甚至想回頭偷偷給對方加點訓練量。

  而在旁邊,一直安靜當人形拐杖的牛島若利聽了,卻忽然開口,問她下次要不要試一試。

  牛島若利是認真的。

  沉思片刻後,黑子靜也覺得,她還是選擇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看若利君打球比較好。

  「——不過,全力以赴的感覺也不差!」

  黑子靜也掰著手指,繼續回答貓又老師的提問。

  「而且我現在,好像更能理解,選手在球場上會產生的想法了。」

  「除了技巧打磨和精神鼓勵,果然平時的健康管理意識也很重要,不然關鍵時刻就會出岔子……還要注意選手的體能上限,預估到最糟糕的情況。」

  雙掌合十置於胸前,黑子靜也閉上眼睛,虔誠地祈願。

  「以後我給大家制定訓練方案的時候,會懷著更加敬重和歉意的心情的。真的辛苦了。」

  但並不代表,會減輕訓練量的意思。

  鷲匠鍛治冷笑一聲,卻沒有再惡狠狠戳黑子靜也的腦袋。

  這只永遠在成長的、小小的雜食動物,今天也依舊捕捉到了屬於自己的養分。

  牛島若利將黑子靜也送回帝光的觀眾席後,便隨鷲匠鍛治離開,准備為和怒所的比賽熱身。

  帝光與葉山的比賽尚未結束。

  在輸掉第二局之後,目前正在進行第三局的對決。

  失去了黑子靜也的調度,即便隊員有極力配合,盡可能減少失誤,但實力差距還是漸漸凸顯。

  場上如今的風向,在葉山那邊。

  「會不甘心嗎?」烏養一系忽然問她。

  如果黑子靜也沒有意外受傷,及時換一年級的替補二傳上場,就算犧牲掉第二局,也有可能在第三局力挽狂瀾。

  貓又育史也看向她。

  但黑子靜也托著臉頰,只是平靜地,注視著選手們不斷跑跳的背影。

  「老實說,好像也說不上有特別的感覺。因為,我已經盡力做到我能力範圍內的最好了吧?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而且比起我上場,其實我更希望一年級能有鍛煉的機會。這種大賽經驗,可是很難得的。」

  「奈緒學姐今年就會引退,我也不打算加入女子排球部。她們如果想要走得更遠,就只能靠自己,親手去延續新的未來。」

  「……的確不簡單。不過我想,她們沒問題的。」

  記下一年級的幾個明顯失誤,見裁判吹哨,宣布葉山的勝利,黑子靜也便扶著椅子站起來,低頭看向場內。

  一年級二傳手低下頭,似乎是在哭。

  但隊友將她拽起。

  有人用力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抬起頭,然後一起並肩去列隊,向對手和觀眾席致謝。

  如果一個人會害怕的話,那六個人一起就沒問題了。

  四之宮涉立在場邊,即便沒有說話,也支撐起了這支隊伍的脊梁,成為隊員們的安撫。

  大概是他截止到目前為止,最像教練的一次。

  於是,黑子靜也彎起了眼睛,第一個用力為他們鼓起掌。

  「精彩的比賽。」她說。

  ——優秀的教練,並不只是在任期的三年裡,將選手成功打磨成鋒利的武器而已。

  更像種下一顆種子,給予它能夠萌芽的土壤。

  所以,即便只是短暫的相遇,分別後,它也依然能夠憑借著汲取到的力量,一步步往下扎根,向世界伸出枝丫。

  並最終開出漂亮的花。

  至少黑子靜也是這樣認為的。

  ………………

  …………

  ……

  帝光的全國大賽,到此為止。

  比賽結束後,四之宮涉用帝光女子排球部的社團經費,請大家一起去吃了大餐。

  當然,也包括在觀眾席應援的音駒畢業生。

  將復雜的情緒都轉化為食欲,所有人都狠狠敞開肚皮吃到扶牆出去,統一坐帝光的大巴回市區。

  但黑子靜也卻表示,自己要折返代代木體育館。

  用餐期間,她已經收到了研磨的短訊,得知雨森2-1輸給了野狐中學,同樣止步於第三輪比賽。

  不過,反正今天也已經跟學校請過假了,雨森的教練便索性決定留下來,把下午的第四輪比賽看完再走。

  黑子靜也看了眼賽程安排。

  第四輪比賽的第一場,一方是野狐中學,另一方將在白鳥澤和怒所的比賽中決出。

  等她趕到代代木體育館的時候,晉級名額也剛好確定。

  勝者是白鳥澤。

  因為雨森和白鳥澤剛好都去吃午飯了,黑子靜也就找了個相對安靜點的地方,准備等他們回來,再把自己領走。

  她窩在一處不起眼的花壇邊上,打開手機,點擊KODZUKEN的最新更新視頻,順便又從背包裡,翻出小黑今天特意帶給她的山楂丸子。

  雖然據小黑說,這個是幫助消化的東西,但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秉著這是好東西,多吃一點應該也沒關系的樸素理念,黑子靜也理直氣壯地拿來當追番小零食了。

  研磨最近開了一個短篇實況,是她看到覺得有趣,抓著研磨去玩的。

  是排球題材的模擬類游戲,玩家可以自由選擇位置,來進行選手的數值養成和戰術調整,努力一路打入全國大賽的主線設置。

  不過被研磨吐槽,NPC的戰鬥邏輯做得太差了,比現實還不聽話。

  以至於他打完游戲之後,連看身邊的隊友都眉清目秀起來。

  戴著耳機,黑子靜也忍不住笑了笑。

  叼住山楂丸,她騰出手來,想要給研磨增加一條彈幕。

  卻不料,一對圓滾滾、但眼尾上挑的狐狸眼,忽然從下面鑽了出來,閃現到自己的視野中。

  「——這是什麼?」

  對排球游戲覺得新奇,毫無距離感、腦袋都快黏到屏幕上的宮侑,理直氣壯地提問。

  黑子靜也:?


第68章

  是黏糊糊的關西腔。

  跟聽慣了的東京標准口音不同,關西腔的發音要更舒緩圓潤一些,夾雜著含糊的氣聲。

  於是咬字時,就會有種特別的音韻。

  像是撒嬌一樣。

  ——雖然,對方哪怕正抱膝蹲著,也還是很大一只,並不是那種毛絨絨又無害的小狐狸。

  因為黑子靜也是坐在花壇邊的台階上,將手機支在膝蓋那裡,好空出手來吃山楂丸。

  湊過來的陌生少年,為了能看清屏幕,腦袋也不自覺地越貼越近。

  黑子靜也幾乎能感覺到,那頭黑發的發稍掃在手腕內側時,帶起的微弱癢意。

  有點太近了。

  她下意識想往後仰,拉開一點距離,卻不小心帶到膝蓋上的手機,差點釀成慘劇。

  好在,對方的反應速度也很快,反手就把手機撈起扶正好。

  她甚至還被理直氣壯地看了一眼,似乎是在控訴自己,為什麼要亂動,搞得屏幕都看不清了。

  一時間,黑子靜也不由都懷疑了一下,這手機到底是誰的。

  「……那、那個?」

  她試圖跟對方溝通。

  但還沒等黑子靜也組織好語言,一只正義之手,就從宮侑的背後伸過來,揪住他的後領,將他拽到正常的社交距離。

  「太近了。你嚇到人家了。」

  拎著麻煩制造機的領子晃了晃,宮治無慈悲地提醒。

  「阿侑你就是因為總這樣掌握不好分寸感,所以才會被討厭的。」

  聞言,宮侑歪了歪腦袋,露出思考的表情。

  然後他震驚地看向黑子靜也。

  「哈?!我這還什麼都沒干呢,你怎麼就莫名其妙被嚇到了?那你膽子也太小了一點吧!你這樣行不行啊。」

  只選擇性聽了前半句,宮侑震驚完,還不忘初心,又像個沒事人那樣,指著手機,繼續理直氣壯地提問。

  「所以,這個是什麼?」

  ……毀滅吧。他就不該指望豬侑能在球場之外的地方,有什麼靠譜的正常反應。

  宮治深呼吸。

  雖然他已經決定了,絕對不能跟這家伙一樣,要溫柔地對待別人。

  但是,豬不在人類的範疇內。

  宮治選擇面無表情地捏緊豬的嘴皮,防止他再對無辜的路人女孩子,輸出一些問題言論。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宮侑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

  嘴巴從中間凹陷的地方被緊緊捏住,看起來有點像是鴨子的長扁嘴——不錯,很符合這家伙聒噪的人物設定。

  宮治自認公正地評價。

  擋在宮侑身前,他代為向黑子靜也道歉。

  可下一秒,宮侑的手就襲向了他的臉,開始以牙還牙地用力拉扯,並滋兒哇地不知道在怪叫什麼。

  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話。

  額上青筋一跳,剛才看起來還很靠譜的宮治,年齡瞬間被拉低到同一水平線,果斷還手。

  黑子靜也被迫在前排vip特等席,欣賞了一出雙子大亂鬥。

  她本來是有些慌張的。

  可這兩個人,吵架都跟講漫才(類似於日本的對口相聲)一樣,又自帶關西腔,實在很有節目效果。

  黑子靜也迅速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過渡到忍俊不禁,最後實在壓不下笑意,聳著肩笑出了聲。

  聽到不該出現的聲音,雙胞胎警覺地齊刷刷扭頭。

  這個動作倒是很有默契。

  黑子靜也連忙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顯得真誠一點,只是還沒辦法控制唇角上揚的弧度。

  「抱歉,只是看到宮學長你們感情這麼好,想起了我的哥哥……我也有一個雙胞胎哥哥。」

  「不過他總是很安靜,跟學長是完全不一樣的類型呢。」

  事到如今,看到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以及制服背後紋有的「野狐中學」的字樣。

  就算沒有見過本人,她也該猜到對方的來歷了。

  ——剛剛打敗了雨森,成功闖入第四輪比賽,即將和白鳥澤爭奪下一個晉級名額的宮雙子。

  黑子靜也有些好奇地觀察對面的兩個人。

  抓住「雙胞胎」這個關鍵詞,宮侑和宮治下意識對視了一眼,開始想像對方如果是個女孩子的話。

  宮侑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妹妹啊……如果蠢治是那種乖巧聽話的、別人家的妹妹的話,那他肯定也會是保護妹妹的好哥哥的!

  應該可以吧?但布丁必須都是他的。

  而宮治,則被這個設想狠狠惡心到了。

  男版的豬侑已經很煩人了,如果再換成女版的,恐怕奶奶發愁的嘆氣都能把家給推倒了。

  但二人還是在另一個層面上,默契地迅速達成一致。

  「——誰跟這家伙感情好啊!」

  指著彼此,雙胞胎異口同聲地糾正,連每個發音的節奏都卡得紋絲不錯,完美重疊到一起。

  黑子靜也差點又沒忍住笑。

  為了轉移話題,她重新拿出手機,把視頻拉到開頭,給宮侑熱情安利KODZUKEN的實況。

  本來只是想隨便看一下的宮侑,卻因為游戲內NPC隊友的離譜失誤,在旁邊氣得咬牙切齒,似乎恨不得親自鑽進去,好把廢物隊友痛罵一頓。

  總之,攥著手機,很真情實感地憤怒了。

  可能因為同樣是二傳手的緣故,他連吐槽的地方,都幾乎和孤爪研磨一模一樣。

  在這一刻,宮侑覺得自己和KODZUKEN產生了同仇敵愾的戰友情。

  他甚至聲音喊得比視頻都大。

  宮治沒眼看。

  「……抱歉。一到跟排球有關的事情,那家伙的心理年齡就只剩三歲了。給你添麻煩了。」

  黑子靜也笑著擺擺手,並不介意。

  畢竟,幫KODZUKEN增加粉絲是她應盡的義務!

  就當剛才是看宮雙子漫才表演的回饋好了。

  可這句場面話結束之後,初次見面的兩個人就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旁邊的宮侑,還在滋兒哇亂叫。

  黑子靜也還在努力思考話題的時候,是宮治先開了口。

  「不介意的話,」他指了指還被黑子靜也握在手心裡的山楂丸罐子,「可以告訴我,這個是在哪裡買的嗎?」

  事實上,是宮治先發現她的。

  因為山楂丸。

  雖然才剛剛吃完便當,但路過的時候,宮治無意間注意到了坐在角落裡,正在吃山楂丸的黑子靜也。

  兩只手捧著食物,小口小口、很珍惜地享用的樣子。

  看起來很香,讓人下意識產生「那個東西一定很好吃吧」的念頭。

  令宮治再度感到了無由來的飢餓。

  明明胃裡並不空.虛,中午的便當也是他喜歡的金槍魚飯團。

  可視線還是無法挪開。

  正是由於宮治駐足停留的時間過長,宮侑發現他半天沒跟上,氣勢洶洶地扭頭抓人,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才鎖定了窩在角落裡的黑子靜也。

  結果等宮侑靠近之後,自己又被屏幕上的排球游戲吸引了注意力。

  唯獨這種時候,宮治不得不承認,雙胞胎還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共同性在身上的。

  但這不妨礙他嫌棄阿侑幼稚。

  然後,幼稚的人突然又鑽到兩個人中間,把手機遞給黑子靜也,說好像有信息發來了。

  是牛島若利問她在哪裡。

  現在要去白鳥澤那邊集合,反正罐子裡剩的也不多,黑子靜也索性把整個罐子都塞給宮治。

  「這個是朋友送給我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是在哪裡買的。但是很好吃!而且還可以消食!」

  「宮學長嘗嘗看吧。如果喜歡的話,就拿罐子和包裝去問問店員,應該可以找到的。」

  她笑眯眯地揮手道別:「待會兒見。」

  目送黑子靜也消失在拐角處,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宮侑,一只手已經搭在了宮治的肩膀上。

  順便還偷偷撈了一顆山楂丸走,主打一個見者有份、雁過拔毛。

  「……原來是她啊。」

  嘴裡含著山楂丸,宮侑的咬字有些含糊。

  因為黑子靜也剛才戴了帽子和圍巾,所以他才沒想起來。

  等黑子靜也為了行動方便,把帽子摘下來的時候,宮侑便通過那頭天藍色的長發,認出了她就是那天,讓自己印像深刻的女子組二傳手。

  那個高明的小騙子。

  就是體能太爛了,爛得慘不忍睹,在「球渣」的邊緣反復橫跳。

  鼓著腮幫子,宮侑若有所思地嚼嚼嚼,得出結論:還是梅干好吃!他要吃梅干飯團!

  宮治嫌棄地將人推開。

  不過,好像的確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吃……明明那個人在吃的時候,表情非常幸福的樣子。

  是因為他吃得太快了嗎?

  回憶著黑子靜也之前的動作,宮治認真地只咬了一小口,將酸甜的味道慢慢碾碎在唇齒間,仔細品味。

  這一次,似乎因為分量恰到好處的緣故,山楂的味道不再那麼黏稠濃郁,漸漸蔓延出可口的香氣。

  是他很少嘗試的口味,不過,現在或許可以開始喜歡了。

  可這一點點的「得到」,卻沒能填補被引起的飢餓感,反倒更加放大了不滿足。

  啊,宮治後知後覺地想起,對方說過,山楂丸好像是用來消食的東西。

  他重新把罐子蓋緊,放進隨身的挎包裡。

  沒有阿侑的份。

  而此時,宮侑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另一件事上。

  「她剛才是說『待會兒見』,對吧?意思是說,會去看等下我們和白鳥澤的比賽咯。」

  宮侑驕傲叉腰。

  他決定了,要讓那個體能菜鳥好好學習一下,到底誰才是攔網邊、騙術最高明的二傳手!

  宮治懶得搭理他。

  不過,入場熱身的時候,兩個人都下意識往野狐中學的觀眾席掃了眼,並沒有見到那團特別的天藍色。

  感覺自己被放鴿子了,宮侑不爽地加重步伐,發出咚咚的聲音。

  尾白阿蘭戳了戳宮治的胳膊,問阿侑這是又在鬧什麼脾氣。

  宮治聳聳肩,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順便抽空看了下白鳥澤那邊的觀眾席。

  但也沒有看見人。

  想要在人群中找到黑子靜也,其實算是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畢竟,她的頭發顏色相當亮眼。

  所以,放在球場上,也是同理。

  五分鐘後,宮雙子在白鳥澤的休息區長椅上,看到了身穿白鳥澤制服,正在和牛島若利講解戰術的黑子靜也。

  宮治:?

  宮侑:???


第69章

  老實說,連黑子靜也都沒想到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她本來只是打算和小黑還有研磨一起,在觀眾席看看比賽,順便聊聊天之類的。

  卻沒想到,鷲匠教練早在填寫參賽人員名單的時候,就把她的名字,以「助理教練」的名義報給主辦方了。

  就像之前的宮城縣預選賽那樣。

  反正也沒有明文規定,說是不允許外校學生,擔任其他學校隊伍的助理教練。

  雖然正常來說,絕大部分學校也不會有這種需求就是了。

  之前沒說,是因為黑子靜也要出席女子組那邊的比賽。

  但既然現在帝光已經出局,她自己又跑回代代木體育館了,鷲匠鍛治就順手把她一起抓過來了。

  都是看比賽,坐場內的VIP特等席,視野不比觀眾席要好得多?

  於是,黑子靜也就一臉茫然地被拎走了。

  她沒帶自己的那套白鳥澤的編外制服,又不好穿著帝光的校服,光明正大坐在白鳥澤的休息區裡。

  牛島若利的備用外套再次派上用場。

  一回生二回熟,黑子靜也動作熟練地卷袖子,藏起帝光校服的字樣,把若利君的外套當裙子穿。

  衣服一換,她便完美融入到白鷲群當中,順順利利地混入男子組賽場。

  還好男子組和女子組的裁判,好像不是同一批。

  但宮侑可不會認錯人。

  「哈?!」

  由於過於震驚,那對上挑的狐狸眼都睜大成圓滾滾的形狀。

  他鑽過攔網,湊到黑子靜也跟前,盯著仔細打量了後,確認這應該不是什麼雙胞胎誤會,更加不可思議道。

  「你難道不是女子組的帝光二傳手嗎?為什麼會坐在白鳥澤的休息區而不是上面的觀眾席啊!」

  好問題,連黑子靜也本人,也是在比賽開始前幾分鐘才知道這件事的。

  她眨了眨眼睛,還在思考要怎麼解釋,卻有人先一步隔在了她和宮侑之間。

  白鳥澤的二傳手,這麼笑眯眯地往中間一站,便將黑子靜也完全擋在了自己身後。

  「馬上就要比賽了,你找我們的小教練有何貴干呀。」

  宮侑大受震撼,豎著眉毛指向黑子靜也:「她?」

  宮治一愣,也下意識跟著重復:「教練?」

  隨後,追過來想逮捕宮雙子的尾白阿蘭,也無縫銜接上台詞:「啊?你說啥?」

  黑子靜也忍不住又被逗笑。

  雖然目前還沒去關西那邊玩過,但托這三個人的福,她現在已經對兵庫縣的人,產生「人均漫才高手」的刻板印像了。

  牛島若利垂眼看她:「是認識的人嗎?」

  「算是見過一面吧。」黑子靜也彎起眼睛,「因為野狐贏了雨森,所以我對他們有點好奇。」

  事實上,她原本還打算,去找鷲匠教練借一下雨森和野狐的比賽錄像。

  作為排球強校,白鳥澤歷年都會收集大賽中所有隊伍的錄像,以便日後分析潛在的競爭對手。

  之所以特意折返回代代木體育館,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黑子靜也快步走到宮雙子那邊,替他們做解釋。

  她也重新做了自我介紹。

  「其實我並不是正式的選手,只是臨時加入帝光女子排球部的外援而已。平時也不怎麼打比賽,主要還是在做教練的工作。」

  「因為鷲匠教練的緣故,有空的時候會去白鳥澤參觀學習。所以,勉強算是半個助理教練吧。」

  「——請多指教。很期待你們的表現。」

  黑子靜也眉眼彎彎地說。

  可在宮雙子看來,當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白鳥澤的氛圍卻驟然一變。

  雖然在這個球場上廝殺的比賽雙方,本來就沒有什麼和氣融融的友善氛圍,但白鳥澤在原本的壓迫感中,又加重了更具進攻性的氣勢。

  為什麼?是因為這位小教練的目光和期待,被分給了他們嗎?

  享受著被對手警惕和重點關注的感覺,宮侑舔了舔嘴唇,反倒愈發躍躍欲試。

  「誒?還真是一群好戰的白鷲啊。」

  他愉快地揚起尾調,再配合關西腔的柔潤音韻,口吻甚至可以稱之為「甜蜜」。

  卻被宮治面無表情地糾正:「就屬阿侑你最沒資格這麼說別人吧。」

  當然,他也是。

  一個默契的眼神交換,宮雙子突然架起了尾白阿蘭的胳膊。

  一人負責一邊,他們反客為主,把還一頭霧水的同伴,又風風火火地拖回隊伍熱身。

  尾白阿蘭:雖然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但這兩只現在看起來狀態超好的樣子,他就忍住不吐槽了。

  黑子靜也則坐回休息區的長椅上。

  一直作壁上觀的鷲匠鍛治,這才不緊不慢地評價她,朋友可真多,到哪兒都能有莫名其妙的家伙冒出來。

  「不過,那個5號(宮侑),發球倒是不賴。」

  鷲匠鍛治雙手環胸,冷臉看著被宮侑大力跳發的球,再一次精准砸在界內的邊緣線上。

  比賽一開局,野狐打頭陣的宮侑,就已經干脆利落地靠強力發球,從白鳥澤身上咬下了兩分。

  如果這不是現場直播的全國大賽現場,鷲匠鍛治現在就要喊個暫停,狠狠給那幾個蠢貨左右開弓,多扇幾個巴掌,讓他們好好清醒清醒。

  好在,第三球終於被成功接起來了。

  鷲匠鍛治氣得在旁邊無差別掃射,黑子靜也卻全程異常安靜。

  不管是白鳥澤得分,還是野狐得分,她的臉上都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波動,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場上的一舉一動。

  宮侑和宮治更是重點關注對像。

  第一局落幕,是野狐以兩分之差險勝。

  回到野狐的休息區,宮侑拿起運動飲料的瓶子,卻遲遲沒有擰開蓋子,而是表情古怪地看向白鳥澤那邊。

  「……阿治,你也感覺到了吧?那個。」

  來自那個人的目光,無法被忽略的存在感,那種強烈的「我正在被注視著」的感覺。

  簡直讓人背後生出一股涼意,喉嚨發緊。

  「所以?」

  宮治擠壓瓶身,將微涼的液體咽下,順著食管一路滾落,替心跳加速、正在不斷升溫的身體,冷卻降溫。

  他抬起眼,冷淡地反問:「阿侑你要把這個當做失誤的借口嗎?」

  難得沒有跟對方抬杠,宮侑彎起眼睛,卻忽然露出一個快樂的、近乎孩子氣的純粹笑容。

  「哈?『失誤』?別開玩笑了,阿治。我現在狀態超好!感覺什麼都能做到誒!要不要趁機來試試看之前的那個秘密武器!」

  宮治很淡地笑了一下。

  ——果然,和他的答案一樣。

  反觀另一邊,輸掉第一局之後,再沒有余地的白鳥澤,氛圍就顯得稍微凝重一些。

  在這種關鍵時刻,鷲匠鍛治反而不會再說什麼太嚴厲的話。

  能走到這一步的選手,沒有一個是懷著「輸掉也沒關系」的想法來的,他們比他更渴.望勝利。

  「去贏下比賽。就是這樣。」

  鷲匠鍛治不欲多言。

  凝重的沉默中,黑子靜也卻忽然舉起了手。

  「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她笑著說,「要不要試試看我的想法呢?」

  ………………

  …………

  ……

  第二局一開始,白鳥澤就改變了戰術策略。

  比起第一局的穩扎穩打,他們的進攻性明顯變強了,牛島若利的強力扣球,幾乎能砍下一半的得分。

  但同樣是進攻型隊伍的野狐,完全不甘示弱,選擇直接正面回擊。

  就像兩把鋒利的匕首在相互攻擊。

  進攻的節奏不斷攀升,球場上的節奏也越來越快,一場轟轟烈烈的奪分大戰正在上演。

  精彩的暴.力美學令人目不暇接,觀眾席接連爆發出歡呼聲。

  孤爪研磨卻驀地笑了一下。

  「真可怕。」他輕聲道。

  話雖這麼說,孤爪研磨的語調卻是柔軟親昵的,讓黑尾鐵朗迅速意識到,這句話是在對靜也說的。

  即便他還沒有理解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而遠在看台的另一處僻靜角落裡,佐久早聖臣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古森元也眨了眨眼睛,以為是在說牛島若利和宮治、尾白阿蘭,這三個重量級主攻手的正面對決。

  他倒是能夠贊同。

  畢竟,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太想接這種為難人的球……尤其是牛島若利,力量超強就算了,偏偏還是個難纏的左撇子!

  但佐久早聖臣的視線,卻落在了白鳥澤的休息區上。

  和孤爪研磨一樣。

  「——白鳥澤在故意挑釁宮侑。」

  把半張臉藏進了豎起的衣領裡,孤爪研磨彎起眼睛,語調輕快地跟小黑解釋,這個為宮雙子量身定制的陷阱。

  「宮雙子雖然實力上限很高,但應該是那種水平比較不穩定,比賽很吃狀態的類型。而宮侑是這支隊伍實質意義上的核心。」

  「一旦他急躁或者冒進了,整支隊伍就會陷入快節奏的陷阱當中。速度的確是很強大的武器,可同樣是巨大的消耗。不管是體力還是精神。」

  「而野狐,宮雙子和尾白阿蘭的得分能力的確都很強,但可惜,還沒有一個能夠為他們托底的支柱型角色。」

  「在強壓的情況下,野狐的防守能力還不夠強……或者說,不夠穩定。」

  「事實上,從第二局後半場開始,野狐的失誤率就開始慢慢地上升了。」

  ——是巧妙的心理戰,一步步將狐狸誘捕到陷阱當中。

  但這並不是白鳥澤一貫的作風。

  所以,同樣看穿了這一點的佐久早聖臣,將視線投向了白鳥澤陣營中唯一的變數。

  那位被牛島若利親口承認的「小教練」。

  ……看來賽程第一天,觀看帝光和俱知安中學的比賽時,和若利半開玩笑的戲言,好像真的應驗了。

  在古森元也詫異的目光中,向來缺少情緒表露的消極系少年,也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能夠讓白鳥澤變得如此狡猾,真是可怕啊。那位小教練。」


第70章

  第二局,白鳥澤勝。

  但注意到野狐中學那邊的黑須總教練,頻頻看向這裡的警惕目光,黑子靜也覺得,這一招應該沒辦法再延用到第三局了。

  「估計對方也已經反應過來,這其實是個陷阱了。」

  被身形高大的少年們圍在中心,黑子靜也隨手拿起簡易的小白板,給他們畫示意圖,重新調整了隊形和戰術。

  她立起筆尖,眉眼彎彎的,將Q版的小狐狸圈在其中。

  讓白鷲的獵物無處可逃。

  「——所以接下來,我們就開始作戰計劃的第二階段吧。」

  黑子靜也伸出手,與每個准備上場的選手擊掌。

  牛島若利永遠是第一個響應的人。

  目送若利君率領著隊伍向前,等裁判吹哨,示意第三局正式開始後,黑子靜也才表達了自己的意外。

  「我還以為您會覺得,我是在投機取巧呢。」

  她側過臉,看向坐在旁邊,卻一直保持緘默的鷲匠鍛治。

  明知道說破的話,會有挨罵的可能,但好奇心旺盛的小貓,還是忍不住悄咪咪地蹭過去,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因為您之前總是說,烏養教練整天淨是搞些花裡胡哨的小花招,排球就是應該要用高度和力量決勝負。」

  純粹的暴.力.美.學。

  越簡單越好,是鷲匠鍛治所堅持的原則,也是白鳥澤一貫的風格。

  不出所料,鷲匠鍛治雙手環胸,板著臉又是一聲冷哼。

  「難道不是嗎?別搞錯了,我可沒有要認同那家伙理念的意思!更何況,誰說你這是襲承自烏野的東西了?」

  說話時,他沒有去看黑子靜也,而是將目光投向球場,投向了那群變得更狡猾、步步引.誘獵物,掉入第二個連環陷阱的少年。

  傳統而崇尚個人力量的白鳥澤,在這一場比賽,被賦予新的變化。

  得到進化的白鷲,正迎風展翅,勢不可擋。

  而這一切,是黑子靜也制造的契機。

  ……原來他從貓又育史那裡撿來的麻煩小鬼,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長為足以掌控球場的執棋者。

  叫鷲匠鍛治如何能不與有榮焉。

  「這是屬於你的東西,黑子靜也。所以,大可以更驕傲一點。我允許了。」

  臉上的笑意轉瞬即逝,白鳥澤的魔鬼教練昂起頭,雖然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好聽,但對他而言,已經是彌足珍貴的誇獎。

  以至於黑子靜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都不由愣了一下。

  收回視線,同樣投向球場上的選手們,她默默挺直腰杆,將手規規矩矩地壓在膝蓋上,指尖不自覺向內蜷縮、收緊。

  然後,又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嗯!」

  ………………

  …………

  ……

  第三局,在進入DUECE(平局)的漫長拉鋸戰之後,比分一度攀升到30。

  最後,還是由白鳥澤一方,率先連續得分,打破了僵持的平衡。

  以牛島若利的一擊強力扣球為落幕,白鳥澤2-1拿下了比賽,贏得進軍全國四強的晉級名額。

  雖然輸了,好勝心拉滿的宮侑,卻在這一刻,顯得異常冷靜。

  俯身撩起攔網,他快步走向白鳥澤那邊,並停在了牛島若利和黑子靜也跟前。

  「這次是我輸了。但下一次,我會贏的。明年洗干淨脖子等著吧。」

  說話的時候,宮侑更多看著的,是黑子靜也。

  野狐中學當然研究過白鳥澤的比賽錄像。

  有牛島若利在的白鳥澤,是這三年的宮城縣代表,錄像資料相對豐富,也被他們教練仔細剖析過。

  所以,宮侑很清楚,這場比賽的白鳥澤,有點「不太一樣」。

  這樣狡猾又處理細膩的心理戰,並非是習慣以力破巧的白鳥澤的風格,更不符合鷲匠教練一貫的喜好。

  宮侑也有注意到,白鳥澤在第一局比賽結束後,負責主持戰術會議的,不是總教練鷲匠鍛治,也不是作為隊長的牛島若利,而是黑子靜也。

  只可能是她改變了白鳥澤。

  但白鳥澤的人,竟然在面對沒有試錯余地的強大壓力之下,依舊如此完美地執行了並不熟悉的作戰計劃。

  除了選手本身素質極高之外,對戰術制定者的信賴也不可或缺。

  只有駕馭了高傲的鷲群,令他們心悅誠服,才會讓這支隊伍敢於拿出百分之百的信賴,在全國大賽的關鍵局這麼做。

  宮侑開始真正理解,這位「小教練」的可怕之處。

  「——我會打敗你們的。」

  他一字一頓的宣戰,宣戰目標用的是「你們」。

  「嗯?」跟過來的宮治,無慈悲地提醒他,「可是,牛島是三年級吧?明年就要升入高中部了。阿侑你在說什麼啊。」

  完全忘了還有這回事的二年級宮侑,瞬間呆住。

  隨後,他發出憤怒且羞惱的狐狐尖叫。

  「干嘛啦阿治!我現在可是在很嚴肅地在下戰書啊!不許拆我台!你們這些家伙偶爾體諒體諒別人的心情好不好!」

  宮治一臉「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的困惑表情。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預判了他想說什麼的宮侑,眼疾手快地狠狠捂住嘴。

  宮侑震怒:「也不許吐槽我!你又不是阿蘭!」

  同樣跟了過來的尾白阿蘭,站在宮雙子的旁邊,欲言又止,表情復雜,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吐槽。

  感覺這時候笑出聲的話,會被狐狸遷怒,於是黑子靜也努力忍住了。

  牛島若利卻憑借他的排球腦袋,解讀出了真正重要的信息。

  「啊。我接受了。你的挑戰。」

  一句話,把關西腔的漫才氛圍一掃而空,牛島若利看著面前的宮雙子和尾白阿蘭,平靜而認真地回答。

  「我在IH和春高等你們。加油。」

  明明是發出挑戰的那一方,宮侑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他糾結地皺起臉。

  最後還是忍無可忍的尾白阿蘭替他吐槽,完成了自己兼任的吐槽役工作。

  但牛島若利沒太聽懂。

  他遲疑了一下,下意識看向黑子靜也。

  笑得一直在捂肚子的黑子靜也,拍了拍若利君的手臂,決定挺身而出,幫忙把話題轉移開。

  「雖然若利君明年不在,但明年有機會的話,我應該也還會來看全中比賽的——明年,再在這裡見吧?」

  她順便提了一下,關於宮侑還在練習中的「二刀流」發球,以及宮治和尾白阿蘭在比賽中表現出的壞習慣。

  意識到黑子靜也話中的價值,三人的表情迅速冷卻下去,聽得愈發仔細。

  宮侑最較真,還立刻抓了幾個細節,跟黑子靜也討論起來。

  一旦涉及到排球,他就會專注到完全無視外界的因素,甚至當場從白鳥澤的球筐裡,撈了個球過來,邊說邊示範。

  這種東西很難靠語言解釋清楚,黑子靜也干脆上手,想幫對方調整到更正確的發力姿勢。

  「不是的,手指要從這裡……」

  宮侑的指尖忽然被輕輕捏住。

  他遲疑了一下。

  因為是和阿治跟阿蘭都不太一樣的觸感。

  軟乎乎的,又有一點燙,讓他莫名想起了,之前媽媽在家給他們做的、剛出鍋的焦糖布丁。

  是甜甜的味道。

  很好吃,所以他偷偷把阿治的那份也吃掉了!

  但布丁可不會這麼裹住他的手指。

  不太習慣這樣的接觸,宮侑沒有多想,下意識把手往回縮了一下。

  卻沒想到,黑子靜也竟然一個不穩,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宮侑:?!

  無辜的狐狐震驚並尖叫,還連手帶腳地跟阿治比劃,試圖證明自己真的沒有用力,這次真的不怪他!

  而更有常識的宮治,則優先伸出手,想要幫受害人站起來。

  卻有另外一只手,先他一步,支撐起黑子靜也的肩背。

  單膝點在地面,牛島若利動作熟練地抬起右手,撩開小教練額前的碎發,貼上她的額頭。

  不出所料,是異常的溫度。

  「……你發燒了。」牛島若利皺起眉。

  聞言,黑子靜也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腦袋。

  可她這次,沒有觀察過度,出汗之後也有好好注意保暖啊?她連小黑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用的帽子和圍巾都戴上了呢。

  牛島若利卻搖搖頭。

  應該不是著涼。更大的可能,還是黑子靜也連續打了三天的高強度比賽,超出身體能夠負荷的上限。

  在帝光確認女子組出局後,精神一旦松懈,身體就開始把之前欠的債,都加倍討回了。

  事到如今,黑子靜也終於慢半拍地想起來,好像研磨每次參加雨森的強化特訓,也會經常發燒的事情。

  她還在慢慢思考該怎麼辦的時候,牛島若利已經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跟鷲匠鍛治簡單說明了情況,牛島若利便先行離開,把小教練往醫務室那邊送。

  好消息:燒得不嚴重,不然也不會撐到下午比賽結束。

  壞消息:醫務室的老師甚至記得她,開始感慨這一屆的年輕人,身體素質還是有待加強,要多吃多運動!

  聽得牛島若利在旁邊頻頻點頭。

  黑子靜也不敢做聲。

  ………………

  …………

  ……

  賽場內。

  等賽事的采訪流程走完,宮治想了想,跟黑須總教練打了個招呼,一手抓著宮侑,也往醫務室那邊的方向走。

  這是宮侑難得沒有選擇抬杠的珍貴瞬間。

  但兩個人都沒想到,會在醫務室門口,又撞見了熟人……應該算是吧?

  畢竟雙方上午才剛剛打過比賽。

  而得到消息,和研磨一起,匆匆趕來醫務室接人的黑尾鐵朗,看著面前的宮雙子,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第71章

  最後,是鷲匠鍛治再一次公.車.私.用,繞了一大圈遠路,把發燒了的黑子靜也,和她的兩個幼馴染掛件一起送回家的。

  在路上,黑尾鐵朗實在忍不住問了靜也,到底是怎麼跟野狐的宮雙子認識的。

  他可不覺得,那兩只性格惡劣又超級好勝的狐狸,會是什麼善良到,還特意來醫務室親切慰問對手的類型。

  明明應該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才對吧?

  黑尾鐵朗很自信,如果靜也之前就認識宮雙子的話,他和研磨不可能完全沒聽說過。

  結果,黑子靜也說,是因為自己在看KODZUKEN的排球游戲實況的時候,引起了宮侑的好奇。

  黑尾鐵朗當即扭過頭,幽幽地盯著研磨不說話。

  正窩在旁邊,一邊打游戲,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的孤爪研磨,聽到這句話,動作也突然一頓。

  假裝沒注意到小黑的怨念視線,他緩慢地縮起腦袋,又悄悄把臉藏進了衣領裡。

  不過緊接著,黑子靜也想了想,又補充說,好像宮治對她的山楂丸也很感興趣,還追問她是在哪裡買的。

  這一次,輪到黑尾鐵朗接受研磨的審判目光。

  但比起覺得自己真不該送這個山楂丸,他倒是更震驚,怎麼連一臉冷淡的宮治,竟然也是個這麼饞嘴的家伙。

  ……山楂丸是用來促進消食的!不是讓你們當零食吃的啊?!

  黑尾鐵朗表情復雜。

  可他轉念一想,自己剛才在醫務室,把「初中最強雙胞胎?可是整個全中也就只有你們一對雙胞胎吧」戳破給宮侑聽時,對方那個瞬間呆滯,並漸漸灰白化的樣子。

  搞笑的節目效果極佳。

  想到這裡,黑尾鐵朗又忍不住發出了缺德的笑聲。

  果然,笑容不會消失,只會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臉上。

  黑子靜也都忍不住摸了摸手臂,提醒對方:「小黑,現在笑得好像一個壞人啊。」

  孤爪研磨默默點頭。

  挑起眉,黑尾鐵朗熟練地夾起嗓子,准備開始抹眼淚假哭。

  卻在張口的時候,就被黑子靜也抓准時機,拿東西堵住了嘴,強行打斷演出。

  過於甜蜜的香氣從舌尖蔓延開來。

  稍微有點甜了。

  不過,對於早就習慣了,要幫幼馴染解決多出來的食物的黑尾鐵朗來說,倒也還在接受範圍內。

  他舔了舔嘴角:「巧克力夾心糖嗎?」

  「是治前輩送給我的草莓夾心巧克力!說是山楂丸的回禮。好像是他們那邊挺有名的特產呢。」

  黑子靜也說著,也給研磨遞了一個。

  兩只手都忙著推手柄的孤爪研磨,感覺到有東西抵在唇邊,就頭也不抬地張口叼住,然後用側臉蹭了蹭幼馴染的掌心,以示感謝。

  但兩個人都完全沒注意,他們的正前方已經是電線杆了。

  黑尾鐵朗無奈地嘆了口氣。

  一手拎住一個,他只能將這兩只永遠讓人操心的小貓,都拽離危險,放到了自己的右邊、更靠近道路內側的位置。

  自然是要把靜也送到家門口再走的。

  雖然還沒有到帝光放學的時候,不過,剛好黑子媽媽休息在家,也能夠照顧發燒的靜也。

  臨行前,黑尾鐵朗卻忽然叫住了她。

  黑子靜也下意識回頭。

  隨後,被很溫柔地摸了摸腦袋。

  「——辛苦了。不管是在球場上,還是在場外的靜也,都很了不起。比任何選手都更耀眼。」

  「至少在我們這裡,你才是今天的MVP哦?」

  黑尾鐵朗更加溫柔地低語。

  而不擅長這種場面的孤爪研磨,則默默調大游戲機的音量,把匆忙打過的BOSS戰的勝利結算頁面舉起來。

  是游戲的音效。

  掌聲、禮花、激昂熱血的音樂,所有人都在為勇者的勝利而歡呼。

  全國大賽的每一步,都充滿了意外和未知。

  誰也不知道今天的贏家會是誰,輸掉比賽而離開的隊伍,就更加難以有心情去「慶祝」到此止步的成績。

  帝光女子排球部和雨森都是如此。

  但倉促之下,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還是想到了,只屬於他們三個、這樣小小的慶祝儀式。

  至此,他們的全國大賽,正式宣告結束。

  ——嗎?

  ………………

  …………

  ……

  家裡又幫黑子靜也請了三天病假。

  第一天,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躺在床上,用ipad看完了全國大賽的四分之一決賽直播。

  是白鳥澤贏了。

  第二天,她基本上恢復了正常體溫,坐在沙發上,在電視裡,看著白鳥澤艱難地贏下准決賽。

  明天就將是決定冠亞之位的最終決賽。

  也是白鳥澤近些年來,久違的,一路闖到了最後。

  勝者只有唯一一個的名額,即便是公認的排球強校,也並非每次都能伸手觸碰到這份榮耀。

  第三天,黑子靜也裹得厚厚的,還學佐久早聖臣的樣子,戴上了口罩,偷偷混入代代木體育館的觀眾席。

  她想親眼見證這一場比賽。

  不過,考慮到鷲匠教練和若利君,都可能會因為她沒好透就出來到處跑,而對她進行說教。

  黑子靜也決定悄悄地來,再悄悄地走。

  躲在角落裡,她注視著若利君一次次的起跳,那些近乎完美的滯空姿勢,也依然支撐著隊伍,令白鷲展翅高翔。

  直至一球落下,裁判吹哨示意。

  ——白鳥澤是冠軍!

  在解說員快要破音的宣讀下,連向來沉默的牛島若利,也難掩激動地握緊了雙拳,。

  隨後,他被又哭又笑又尖叫著的隊友淹沒。

  榮耀屬於他們,聚光燈屬於他們,全場的歡呼也同樣屬於他們。

  當然也包括了黑子靜也的那一份掌聲。

  決賽結束後,還有頒獎儀式和采訪的流程要走。

  黑子靜也一直等到頒獎儀式結束,看著白鳥澤站上頒獎台,才心滿意足地,准備隨人流一同離場。

  她轉身離開。

  只是還沒來得及邁出幾步,黑子靜也忽然聽到了人群的驚呼聲。

  她下意識要回頭,想看看是發生了什麼。

  卻沒料到,自己的手從身後被抓住了。

  ——被若利君。

  呼吸還沒有從劇烈的體力消耗中恢復平穩,牛島若利的手是燙的,呼吸是燙的,好像連目光都是燙的。

  不知道是不是黑子靜也看錯了,她總覺得若利君好像笑了一下。

  但她也來不及確認,便被牛島若利帶回了球場中心。

  白鳥澤正在准備接受媒體的采訪,所有正選、替補和兩位出席教練,都站好了隊形,等著攝影師按下快門。

  而在鷲匠鍛治和齊藤教練中間,剛好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

  見到黑子靜也時,無人驚訝,連鷲匠鍛治都只是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仿佛裹得嚴嚴實實的、藏在紛擾人群中的她,早就被白鷲捕獲了行蹤一般。

  身為白鳥澤副隊長的二傳手,也早准備,笑眯眯地把外套遞給牛島若利。

  那是他的備用制服。

  好在,對黑子靜也來說,牛島若利的外套足夠寬大,就算沒有脫掉加絨的衣服,也可以輕輕松松地罩住。

  她被塗抹上白鳥澤標志性的白紫色。

  而旁邊的鷲匠鍛治,也默不作聲地揚了揚下巴,示意齊藤干活。

  齊藤教練將獎杯交給黑子靜也。

  這個超大獎杯,比想像中還要沉得多,黑子靜也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帶著踉蹌了一步。

  是鷲匠鍛治伸手幫她托了一下。

  「這幅蠢樣子算什麼?抬起頭來。你也不想回頭在媒體上,看到自己傻乎乎的照片吧。」

  鷲匠鍛治目不斜視,淡淡道。

  「看好了。這也是你的勝利、你的成績。」

  參賽選手可以獲得屬於自己的獎牌,獎杯屬於學校,而留給教練的,便是這樣的記憶,以及選手帶回的、刻上自己姓名的榮耀。

  黑子靜也深吸一口氣。

  抱緊了獎杯,在白鷲的簇擁之下,她抬頭直視攝像頭,同樣驕傲。

  但輪到記者采訪的時候,黑子靜也就不行了。

  面對臉上寫滿好奇的年輕女記者,她默默把獎杯還給齊藤教練,然後躲到很大只的若利君背後,試圖把自己藏起來。

  牛島若利下意識調整了步伐,將人更好地遮蔽在羽翼下。

  他看向記者。

  與此同時。

  拿著手機看直播的木兔光太郎,以及在雨森,和研磨一起觀賽的黑尾鐵朗,都不約而同地咬牙,露出了既不甘又蠢蠢欲動,反倒帶上幾分壓迫感的笑。

  他們當然知道,牛島若利會說什麼。

  就連正坐在新干線上、准備返程的宮雙子,都大概猜到答案了。

  宮侑不爽地咂舌,還鬧小孩子脾氣,幼稚地把手機關成靜音。

  他才不想聽贏了自己的討厭家伙發表勝利宣言!

  但正吃著飯團一起看的宮治,反手就重新打開了音量。

  「——她是黑子靜也。」

  牛島若利看向攝像機的鏡頭,一字一頓地說。

  「是我(白鳥澤)的另一位教練。」

  ………………

  …………

  ……

  同時。

  遠在宮城縣。

  影山一與路過客廳,見自己的孫子,還在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視,臉都快貼上屏幕了,忍不住提醒他,要注意保護眼睛。

  卻仿佛是喚醒了,剛剛還沉浸在另一個夢中的影山飛雄。

  「——爺爺也是從白鳥澤畢業的吧?白鳥澤的王牌,那個牛島前輩,好厲害!我以後也想和他一樣,站到全國的舞台上!」

  從小就沒什麼表情的影山飛雄,這一下,卻連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堅持,二傳手才是最帥氣的。

  比如及川學長那樣的。

  影山飛雄下定決心,明天也要借著幫忙打掃的名義,在體育館多停留一段時間,偷偷觀察及川學長的加練。

  既然及川學長還是不願意教他,那他就趁學長還沒引退的這段時間裡,盡量自己多學習一點!

  影山飛雄表情嚴肅地握拳。

  但在影山一與看來,才在讀國中一年級的飛雄,還是個眼睛裡藏不住熱愛、單純到有點木頭木腦的孩子。

  連臉頰都還是圓圓的呢。

  「……飛雄你,真的很喜歡排球啊。」

  他忍不住笑了笑,抬起手,去溫柔地摸了摸影山飛雄的腦袋,一如既往地支持、鼓勵對方。

  「那就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吧。」

  「到時候,爺爺一定會帶著美羽(影山飛雄的姐姐),一起去全國大賽的比賽現場,給你的隊伍應援的。」

  屏幕上,在牛島若利的背影後,依舊露出了一點天藍色的長發。

  如同小貓沒有藏好的尾巴。

  *** ***

  全國大賽的排球錦標賽,正式宣告結束。

  冠軍屬於白鳥澤。

  榮耀屬於她。


第72章

  聚光燈與觀眾的掌聲,都像是一場來勢洶洶卻又短暫的夢境。

  等賽事落幕,一切就又如潮水退去,歸於常態。

  三天的病假結束,黑子靜也的生活也要恢復規律,每天照常跟哥哥一起去帝光上學。

  而且,她還要補上這前後快一周的功課,再參加一次小測驗的補考。

  壞消息:是最可怕的歷史!

  看了眼班長幫忙羅列好的待做清單,黑子靜也握筆的手微微顫抖,感覺頭又開始暈了。

  但好在她還有無敵的赤司君!

  從入學開始,就穩穩常駐在年級第一的赤司征十郎,在這一刻,簡直自帶耀眼的學神光芒。

  黑子靜也虔誠地跑去找赤司君,試圖扒拉對方的書包,搞到一點事半功倍的厲害筆記。

  貓貓想要,貓貓得到!

  然而,向來很好說話,幾乎對小教練有求必應的赤司征十郎,卻頭一回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

  因為他沒有課堂筆記。

  黑子靜也:?

  甚至質疑了一秒鐘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問:「那赤司君平時都是怎麼復習備考的?」

  於是,赤司征十郎向她傳授了自己的學習方法。

  「只要在課堂上,把老師講的東西全都弄懂消化就好了。」他認真地說。

  因為自幼就要接受種類繁多的課程,在上了國中之後,除開父親布置的任務和學業,還要兼顧學生會會長、籃球部副隊長的職責。

  為了盡可能地完成日程安排,赤司征十郎幾乎不會專門抽出時間去復習,甚至連作業方面,都得到了老師的特別許可。

  只要他能保持年級第一的排名,平時就可以不用交作業,正常參加考試即可。

  所以,當然也沒有所謂的課堂筆記。

  但凡換一個人這麼說,黑子靜也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忽悠自己玩了。

  可赤司征十郎的表情那麼友善,態度那麼耐心,好像真的很認真在和她分享學習心得,還仔細教她該怎麼在腦內搭建知識框架。

  黑子靜也都開始默默懺悔了。

  對不起,是她不爭氣。

  聽又聽不懂,也不好意思打斷赤司君的小課堂,黑子靜也放空大腦,安詳地變成一只宇宙貓貓頭。

  直到被路過的綠間真太郎解救。

  「你問錯人了。」

  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綠間真太郎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假辭色、言辭犀利。

  他冷漠道:「像赤司這樣的人,是不會懂普通人的煩惱的。你問他學習方法,完全沒有參考價值。還是趁早死心吧。」

  感覺自己好像被攻擊了,赤司征十郎遲疑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難得的無辜表情。

  雖然黑子靜也覺得,常年穩站年級第二名的綠間君,好像也沒有什麼這樣說的資格。

  ——不,還是有不同的!

  因為綠間君,他會做課堂筆記!而且做得超級工整清晰,是那種臨到考試,一定會被所有同學爭先借閱的完美範本!

  但借用筆記也不是完全沒有條件的。

  多少有點完美主義強.迫.症在身上的綠間真太郎,不光對自己嚴格要求,似乎也有順勢蔓延到黑子靜也身上的趨勢。

  他單獨給黑子靜也列了一個復習計劃表,並表示在測試結束前,他會負責抽查進度。

  黑子靜也試圖婉拒,說不用這麼麻煩綠間君。

  但綠間真太郎卻談及了更遙遠的考慮。

  「我看過你的期中成績。明明其他科目都算中上水平,但歷史的偏科太嚴重了。直接把你的綜合評價都往下降了一大截。」

  「帝光沒有能夠直升的高中,你之後一定會面對升學考試的問題。歷史是需要知識積累的科目,還是早做打算比較好。」

  就連黑子靜也本人,都還沒有開始思考這些,聽起來好像還要很久很久的事情。

  她歪了歪腦袋,看著綠間真太郎。

  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延伸的話題,似乎有些交淺言深的嫌疑,綠間真太郎抿了下唇。

  畢竟,他和黑子靜也之間的聯絡,既不如早就認識的青峰和桃井長久,也沒有紫原那樣缺少距離分寸的親近。

  他們只是在部活時間會有接觸的教練和選手而已。

  綠間真太郎停頓了一下,借著推眼鏡的動作,調整好表情,又冷靜地做補充。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建議。如果有具備一定影響力的教練,願意為你寫推薦信擔保,或許也可以走特招生的渠道。」

  「你要是另有計劃,不用在……」

  但綠間真太郎沒能把話說完,黑子靜也就把筆記抱在懷裡,不再推辭,而是笑眯眯地向他道謝。

  還不知道又從哪摸出了一顆糖,塞到他手心裡,才蹦蹦跳跳地離開。

  像哄小孩子一樣。

  捏著包裝花裡胡哨的糖紙,綠間真太郎看著黑子靜也的背影,冷不丁道。

  「我記得,黑子昨天才說過,因為她發燒剛剛才好,所以這一周打算禁止她吃零食吧?」

  赤司征十郎點頭肯定。

  眉眼間含著幾分柔軟的促狹笑意,像是在小小的報復,剛才綠間真太郎對自己的評價,他明知故問。

  「那綠間你要揭發靜也同學嗎?」

  綠間真太郎低下眼睛,看著掌心上的糖果。

  過了一會兒後,他收攏指尖,將糖果揣進口袋裡,只是平靜地陳述事實。

  「她沒有吃。」

  所以,並沒有發生什麼,需要被揭發的不良行為。

  赤司征十郎也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的確,無法反駁。」他說。

  ………………

  …………

  ……

  不知道為什麼,但黑子靜也要補考歷史的消息,似乎莫名其妙地在一軍傳開了。

  連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都過來湊熱鬧。

  也不曉得這兩個半斤八兩、在一軍正選裡成績墊底的家伙,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

  青峰大輝甚至還拍著胸口說,自己最擅長的科目就是歷史了。

  黑子靜也:不要逼我讓五月報一下你上次全年級考的成績單到底長什麼樣子!

  搗亂的家伙,統統被黑子靜也一臉嫌棄地趕走,讓他們最近都走遠一點,不要把學渣的氣息傳染給她。

  紫原敦本來也險些被列入這一類。

  但在紫原敦一探頭,就告訴她哪幾題寫錯了,並且正確答案是多少之後,黑子靜也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她謹慎地詢問了對方上次全年級考的排名。

  「誒?好像是十一……還是十五……?不記得了。反正用了赤仔教的辦法之後,就不用寫作業和復習了。還蠻方便的。」

  紫原敦也想當小老師。

  雖然他討厭學習,覺得很麻煩,但是他喜歡看靜仔被題目難倒,然後他報出正確答案的時候,靜仔誇獎他的樣子!

  會一下子就感覺自己變得更加厲害了!

  紫原敦充滿期待地看向黑子靜也。

  而在黑子靜也眼中,紫原敦已經加入了赤司征十郎的學神套餐。

  ……竟然是年級前二十!而且還是不寫作業不復習的情況下!怎麼回事!紫原君明明看起來應該和她一樣,是個笨蛋才對!

  這個排名甚至比五月都要高了啊?!

  黑子靜也瞳孔地震。

  順帶一提,在理科方面,紫原敦也是那種看一眼題目就知道答案,根本沒有步驟和思路的類型。

  效率超級高,但不適合教人,只適合考試。

  黑子靜也現在完全理解,為什麼藤野教練當初看自己的表情那麼復雜了。

  現在輪到她了。

  好在,一軍部活的休息時間並不長,紫原敦就被白金教練叫過去,了解這一周特訓的反饋。

  黑子靜也就一個人坐在角落裡,開始思考人生。

  見不得小教練這幅蔫嗒嗒的樣子,虹村修造盡量忍住笑意,也走過去慰問了一下。

  黑子靜也下意識問了句,對方的年紀排名是多少。

  虹村修造可疑地停頓了一下。

  黑子靜也立刻幽幽道:「好的,我明白了。虹村前輩不用說了。」

  對不起,總之她現在平等地羨慕每一個不用為測試發愁的優等生。

  虹村修造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話題引到其他地方。

  比如,在黑子靜也缺席期間,白金總教練為正選和替補選手制定的特訓方案。

  一說到這個,黑子靜也便將目光投向球場。

  她看過白金總教練的方案,也提供了一些優化建議,但怎麼說呢……好像效果,比她預期中還要更好。

  或者說,是大家比之前更加努力了?

  甚至連向來喜歡偷懶的紫原敦,都在部活訓練中,拿出了難得的干勁。

  黑子靜也感慨,不愧是白金總教練,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就算是紫原君也被忽悠到了。

  虹村修造卻持不同意見。

  「大概是感到了壓力吧。」他聳聳肩,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老實說,就連我也有一點。」

  不光是指全國大賽本身帶來的壓力。

  ——看到了白鳥澤那段獲勝感想采訪的,並不只有排球部的那些人。

  作為名義上,黑子靜也真正負責培養的選手,他們肩上承擔的,不再僅僅是帝光的勝利義務。

  還更多了一份私心。

  一份不甘的,不願落於人後,渴望向所有為黑子靜也轉投籃球領域而扼腕嘆息的人證明……

  她的選擇不會有錯。

  他們會用毫無疑問的、不容置疑的、絕對的勝利,去證明這一點。

  全國大賽的冠軍,同樣是帝光此行唯一的目標。

  黑子靜也卻並未理解更深層次的含義。

  將這句話錯認為單純的賽前壓力,她一只手托著臉,思考要不要和白金總教練商量一下,這段時間多注意一下選手的情緒狀態。

  虹村修造沒有提醒小教練,只是微笑不語。

  *** ***

  屬於他們的舞台,即將開幕。


第73章

  但在那之前,黑子靜也要先把歷史給補考了。

  作為偏差值(日本用於評估學生學習水平的標准)和社團兩手抓的私立名校,帝光原則上,是不允許考試成績低於要求線的學生,同時參加社團活動的。

  因個人表現突出,而被特別錄用的部分特長生除外。

  比如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

  如果說,他們可以40分及格萬歲,那走普通升學路線的黑子靜也,就至少得考到60分,才能拿到繼續社團活動的許可。

  雖然也不是不可以拜托白金教練幫忙說情,但為了考試成績達不到標准這種理由……也太丟人了吧?!

  還是雨森好!小黑之前說過,雨森就沒有這種規則!

  果然只要學校報得好,每天都是期末考。

  黑子靜也學得咬牙切齒。

  得知她要補考歷史,遠在雨森的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也發來了親切問候,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畢竟,黑子靜也從小到大的歷史考試,幾乎都是他們兩個硬拽上來的。

  更准確地說,是靠孤爪研磨那一手,特意為她練出來的押題神技。

  但黑子靜也卻拒絕了。

  「沒關系啦。綠間君已經給我劃了重點,赤司君也說考試之前,會幫我押下題、出套模擬卷什麼的……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畢竟連巧克力君那個笨蛋,之前期中考的時候,都硬生生被他們保駕護航,一路送到全科目及格了。」

  她怎麼可能還比不過腦袋裡只剩下籃球的巧克力君!

  黑子靜也堅信,這是尊嚴之戰。

  孤爪研磨卻忽然沉默了一下。

  注意到幼馴染臉上表情流露出的小別扭,黑尾鐵朗笑眯眯地伸出手,攬過對方的肩膀。

  孤爪研磨試圖拒絕,但拒絕大失敗。

  不用自己的手機,非要一起湊到研磨的鏡頭前面,黑尾鐵朗三言兩語間,便將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

  全中比賽結束,身為三年級的他,也需要開始填報高中的入學志願了。

  「我准備申請音駒高校。」他說。

  黑尾鐵朗和音駒,或者說,和貓又育史的因緣,最早還要追溯到,當初他拉著靜也和研磨一起去參加的兒童排球免費體驗課。

  當時,面對受限於身高,而無法參與嘗試扣球的他,作為顧問的貓又育史卻說,那就把攔網降低一點好了。

  【對於剛開始接觸排球的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是要感受到打排球的樂趣啊。】

  黑尾鐵朗將這句話牢記於心。

  那一天,在靜也的引導下,他第一次成功扣到了球。

  而那個瞬間,也是讓他更加熱愛排球的瞬間。

  後來,因為靜也的緣故,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也經常會和貓又育史見面,受到了對方的很多關照和指點。

  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將音駒列為了高中的最優先選項。

  雖然貓又教練現在已經引退,不再在音駒排球部執教,可黑尾鐵朗依舊會對這個名字,產生一種莫名的歸屬感。

  或許是因為,他身邊自幼就養著兩只小貓。

  而且,更重要的是,音駒高校位於他們和黑子家之間,一個相對折中的距離。

  路程沒有那麼便捷,但總算不至於遙遠。

  說完自己打算填報的志願後,黑尾鐵朗停頓了一下,還是難免有些緊張,等待電話那段的反應。

  他自然是提前和研磨商量過這件事的。

  「音駒啊……」

  黑子靜也陷入思考。

  沉默片刻後,她很認真地問:「那等我們以後入學了,小黑和研磨是不是就該喊我『前輩』了呀?」

  畢竟,那裡可是音駒耶!是她的地盤!

  不誇張的說,黑子靜也去音駒,就跟回家一樣。

  要是嚴格地排資論輩,現在整個音駒排球部,也就直井教練比她高一截輩分。

  按照黑子靜也在音駒的地位,哪怕是時任三年級的主將,開口喊她一句「前輩」都是理所當然的。

  越想越對勁,黑子靜也眼睛一亮,已經開始計劃以後可以怎麼欺負小黑了。

  而黑尾鐵朗卻只在意話裡的那個「我們」。

  他忍不住低聲笑了一下。

  「好啊。那以後……我和研磨可就一切都仰賴您了。還請您高抬貴手,千萬別太欺負我們呀?靜也前輩。」

  大概是含著幾分故意的促狹笑意,黑尾鐵朗慢慢地咬字發音,強調了最後的「靜也前輩」四個字。

  已經順利度過變音期的少年,原本清亮的嗓音轉為低沉,仿佛放大了經過胸腔的震動,聲音也變得更有厚度,開始隱隱有了大人的感覺。

  他明明是在喊前輩,卻又一點都不像是在喊前輩。

  黑子靜也好像覺得哪裡不太對,但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她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自己剛才准備計劃「欺負」小黑的壞心思,被當事人發現了。

  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黑子靜也假裝無事發生,又一本正經地答應,以後在音駒,負責會罩著小黑的研磨的。

  她對音駒的了解,可不僅限於排球部。

  因為有時候部活或者比賽結束後,貓又老師和那些前輩,還會順便請她吃東西。

  所以,黑子靜也甚至連音駒食堂哪一個窗口的哪一位阿姨手藝最好、在哪裡吃飯最清淨又視野極佳,都如數家珍。

  全都是一代代音駒選手傳承下來的實用知識!

  黑尾鐵朗都捧場地照單全收。

  直到通訊掛斷。

  指尖碾著自己的那份高校填報意向書,他低眼,一筆一劃鄭重地,在空白處填寫了「音駒高校」的字樣。

  而黑子靜也,也終於迎來了正式的歷史補考。

  考試當天,綠間真太郎還送她一個長頸鹿的小掛飾,和一支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六角形鉛筆。

  前者是她今天的幸運物,至於後者,據綠間真太郎所說,叫「滾滾鉛筆」。

  黑子靜也看了看鉛筆筆身上,手工刻出來的「湯鳥天神」字樣,以及ACBD和123456,又看了看表情嚴肅的綠間君。

  她再次變成了宇宙貓貓頭。

  但即便有赤司君的押題技術保駕護航,也還是會有無法確定的題目。

  在相信自己和相信玄學之間,黑子靜也選擇了滾滾鉛筆。

  結果,等第二天的補考成績出來,她對了一下答案,發現滾滾鉛筆的正確率比她高。

  黑子靜也:???

  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聞言,立刻扭頭看向綠間真太郎,青色和金色的眼睛,都仿佛在發綠光。

  綠間真太郎推了推眼鏡,冷漠道。

  「滾滾鉛筆只對盡了人事的人生效。以你們對待學習的態度,還是等下輩子重新做人吧。」

  然而,對面可不是會乖乖聽話、選擇放棄的類型。

  唯獨在這個時候,他們倒是很有默契。

  笑容滿面地搓搓手,兩個人一左一右包夾住綠間真太郎,一人架住一只手,就把綠間真太郎往角落裡拖。

  「……停下!你們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黑子靜也聽到了綠間君充滿抗拒的警告聲。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因為紫原敦把她拎走了。

  「赤仔說,靜仔不用看哦。」

  紫原敦把人拎到安靜的角落裡,又拆開一袋巧克力味的POCKEY——來自赤司征十郎的贊助。

  在黑子靜也加入一軍之後,成分相對健康一些的零食,也成了赤司征十郎會注意隨時補充的日常物品之一。

  紫原敦發現,自己很喜歡靜仔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為了方便,他盤起腿,把黑子靜也圈在懷裡,又為了省力,將下巴壓在對方的腦袋上。

  反正靜仔是很小很小的一只,這樣也完全不費勁。

  像是童謠中,小熊抱著洋娃娃。

  發出了愜意的含糊氣音,紫原敦叼住POCKRY的一端,很有秩序的,和黑子靜也你一根我一根地分享。

  這樣,他們就都能出席全國大賽了。

  ………………

  …………

  ……

  藤野教練卻還有一個問題,有待解決。

  按照全國大賽的規定,除正式選手和替補選手以外,賽場的休息區只允許一名監督(總教練)、一名教練以及一名經理進場。

  白金監督和他自然是鐵板釘釘,但最後的經理名額由誰出席,卻讓他有些難以取舍。

  按理來說,桃井五月是目前一軍的經理中,表現最出挑、最優秀的。

  而且,所有對手學校的情報搜集工作,也是以她為主導完成的,幾乎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藤野教練對這個學生非常滿意。

  可惜還有一個黑子靜也在。

  如果要選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黑子靜也。

  但考慮到二人是關系親密的朋友,藤野教練還是私底下,先征詢了黑子靜也的意見。

  結果黑子靜也一臉茫然。

  「啊?我不是去當應援團的嗎?」

  反手指了指自己,她表情無辜:「我又不是經理。其他助理教練也都是在應援團的方陣裡吧?」

  藤野教練看著黑子靜也。

  他深呼吸,面無表情,卻隱隱有股咬牙切齒的意味,問黑子靜也:「那你為什麼會坐在白鳥澤的休息區。」

  黑子靜也安靜了。

  ……如果她說自己是被鷲匠教練直接打包綁走的,會有人信嗎?

  反正藤野教練不信。

  最後商量的結果,就是桃井五月和黑子靜也輪流隨隊出席。

  全國大賽這個級別的經驗,不光是選手的寶貴機會,對經理而言,也同樣具有價值。

  一開始,桃井五月也難掩緊張。

  但在黑子靜也看來,帝光前面的幾輪比賽,根本沒有什麼懸念。

  單純就是斷層的碾壓級強大,僅此而已。

  就像看白鳥澤打宮城縣預選賽一樣,因為能提前預見結果,所以甚至還有點無聊。

  直到八分之一決賽時,黑子靜也才提起了些興趣。

  對手是照榮中學。

  雖然在前面幾節的博弈中,照榮中學已經漸漸地難掩頹勢,比分開始緩慢地拉大差距。

  可照榮中學的整體氛圍,卻並沒有太被動搖,陷入懷疑和消極中。

  因為對手有一個很優秀的控球後衛。

  高大的體格,幾乎可以勝任中鋒的防守位置;傳球的技巧很純熟,每次組織進攻的時候,都能縱覽全場的狀況。

  更加重要的是,那個人成為了隊伍的精神支柱。

  即便面對明顯的頹勢,即便體力開始跟不上比賽節奏,對方依然保持著笑容,積極地鼓勵隊友,引導他們再次發動進攻。

  也是黑子靜也一直以來所青睞的風格。

  視線落在對面的控球後衛身上,她戳了戳旁邊在坐板凳的黃瀨涼太,好奇地詢問。

  「黃瀨君、黃瀨君,照榮中學的9號選手,就是那個個子很高的控球後衛,叫什麼名字呀?」

  黃瀨涼太:?

  黃瀨涼太:???


第74章

  黃瀨涼太甚至優先懷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雖然他承認,照榮中學的那個控球後衛,不管是防守能力還是組織進攻的能力,確實表現都還挺不錯的。

  ……但問題不在這裡啊!小靜也你到底在看哪一邊啦?!

  即便自己現在並沒有站在球場上,黃瀨涼太還是不由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對方。

  而且,黑子靜也完全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

  由於在做模特兼職的緣故,經常要和圓滑的大人們打交道,黃瀨涼太在人情世故這方面,比同齡人要更加成熟和敏銳。

  所以,在短暫的震驚後,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去回答或者追問黑子靜也,而是側過臉,開始觀察周邊人的表情。

  同樣坐在長椅上的兩位教練,顯然沒有錯過這邊的對話。

  藤野教練雙手環胸,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將目光投向球場,倒看不出什麼明顯的情緒變化。

  可旁邊的白金總教練,卻連演都不帶演一下的,直接就笑出了聲,像是覺得很有趣的樣子。

  ——因為被聽到了。

  剛才那一下,正好是照榮中學上籃得分,球權交換,輪到帝光回本方底線發球。

  偏偏就是這麼巧。

  眼見著紫原敦瞬間寫滿不高興的臉,黃瀨涼太很難騙自己,相信隊友其實沒有聽到這句話。

  而引發這一切的黑子靜也,還在好奇地等待一個答案。

  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肩負起了很重大的責任,黃瀨涼太的大腦高速運轉,試圖找出一套能圓場的說辭,挽救一下氣氛。

  黑子哲也卻一臉平靜地回答了。

  「是照榮中學的木吉鐵平選手。去年還是一年級的時候,就已經隨隊參加過全國大賽了。外界對他的評價都很不錯,期待頗高。」

  說完,他還不忘盯著阿靜,強調道:「桃井同學給的資料上有介紹。」

  黑子靜也心虛地默默挪開目光。

  五月整理的那些資料,她才沒有浪費,全部都看完了!就是等睡完一覺起來,腦袋裡還能剩下多少,就說不准了……

  她、她是眼見為實的實踐體驗派!

  黑子靜也連忙轉移話題。

  「不過,只當控球後衛的話,感覺有點可惜誒。他其實在內線的表現也很強。」

  「除了體格帶來的籃下防守優勢外,特別是那雙大手,在爭奪球權時,要比別人再多一點選擇的權利……感覺也完全能勝任中鋒的職責。」

  黑子哲也露出了一點不解的神色。

  他雖然大概知道,木吉鐵平的實力很強,但具體到這些細節,就暫時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轉移話題大成功!

  黑子靜也立刻抓住這一點,順勢展開剖析木吉鐵平的優勢所在,以及照榮中學目前的戰術,仔細講給哥哥聽。

  對於控球後衛來說,能否及時在場上洞悉對手的判斷,也是必備的技能之一。

  兄妹兩人腦袋挨著腦袋,很親昵地開始講小話。

  唯獨旁邊的黃瀨涼太想抱頭尖叫。

  ……小靜也和小黑子你們也稍微抬頭讀一下空氣吧!小紫原的表情更可怕了啊!而且也不止是小紫原啊!

  黃瀨涼太嘗試著委婉提醒黑子靜也,卻得到了對方困惑的表情。

  「為什麼這樣不太好?」

  帝光的小教練歪了歪腦袋,似乎並沒有聽懂話裡的暗示。

  黃瀨涼太原本想要解釋。

  卻在對上那雙剔透的、像鏡子一樣,能完美映出自己的眼睛時,忽然沒了聲音。

  ——並非是不會讀空氣,而是沒有那個必要。

  在球場上,黑子靜也沒有一定要迎合誰、去注視誰的義務。

  反過來,應該是選手需要全力以赴,拿出足夠亮眼的優秀表現,才能夠具備競爭她的目光的資格。

  和他們不同,黑子靜也不在意學校之分,也對勝負沒有執著。

  她只是像欣賞美麗的花一樣,在旅途的過程中,平等地,為每一處值得駐足的風景而贊嘆。

  僅此而已。

  這位溫柔的、無情的、強大的、任性的、可怕的小教練。

  所以,才會連一向關系親近的小紫原,都沒有說任何抱怨或者撒嬌的話。

  是他擅作主張了。

  反手抵住嘴唇,黃瀨涼太忽然彎起眼睛,不顧黑子兄妹的雙重問號,自顧自聳著肩笑了起來。

  輕快又明亮的笑意落入眼中,讓本就漂亮得毫無爭議的少年,更加閃閃發光。

  卻不是平日裡,那種柔軟的、可以隨便摸摸腦袋,像一只狂甩尾的金毛巡回犬的感覺。

  要更加具有攻擊性一點。

  「……啊。可惡。我也好想上場啊。」

  小聲嘟囔著,黃瀨涼太鼓起臉頰,一只手托著側臉,不再說多余的話。

  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恐怕場上的人,要比他清楚得多。

  ………………

  …………

  ……

  與此同時。

  「那個,木吉啊。你接下來,比賽的時候,要不再多注意一點?」

  在休息的短暫空隙裡,照榮中學的選手,你看我我看你,糾結片刻後,還是這麼提醒了隊友。

  「啊?」木吉鐵平扭過頭,一臉的茫然,「注意什麼?教練剛才不是都交代過了嗎?」

  隊友都無語了。

  「不要在這種時候還保持你的天然呆人設啊白痴!你難道真的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借著身體的遮掩,隊友壓低聲音,瘋狂用眼神暗示他,去看帝光的大前鋒(青峰大輝)和中鋒(紫原敦)。

  「那兩個人的眼神就快把你燒穿了好不好!尤其是那個紫頭發的大高個!他把頭發扎起來之後,表情更恐怖了啊!跟游戲裡的大魔王一樣!根本不像是個一年級!」

  木吉鐵平聞言,扭頭仔細觀察了一番。

  他得出結論:「哇!真的誒。我還是頭一次被這麼熱情地盯著看。有種很受歡迎的感覺。還怪不好意思的。」

  隊友:???

  眼見著,照榮中學即將發生圍毆控球後衛的慘案,木吉鐵平撓了撓頭,又話鋒一轉。

  「不過,比起那兩個人……我倒是覺得,帝光那個9號的控球後衛,讓我的確有點緊張。」

  「說起來好巧哦,不光是位置,我們連球衣號碼都是一樣的呢!」

  帝光的9號控球後衛,是赤司征十郎。

  事實上,同樣在關注赤司征十郎的,還有綠間真太郎。

  因為同時參加了籃球部和學生會的緣故,他們的交流比較多,也算是相對最熟悉的同學。

  赤司征十郎是趨近於「完美」的優等生範本。

  不管是學習、部活、還是外界風評,他都沒有輸過,一直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答卷。

  即便是身體條件不占優的籃球,赤司征十郎也是在一年級中,公認綜合實力最強的那一個。

  綠間真太郎也幾乎快要習慣,這個人「從不知何為敗北」的離譜設定了。

  唯獨這一次,有赤司征十郎在場的前提下,黑子靜也的目光,卻被同為控球後衛的木吉鐵平奪走了。

  雖然綠間真太郎不認為,木吉鐵平要比赤司征十郎更強,黑子靜也的選擇也可以有多角度的理解和原因。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行為本身,仿佛在說:他的光芒被對方掩蓋了一樣。

  至少,有那麼一個瞬間,在黑子靜也看來。

  「赤司。」綠間真太郎張口欲言。

  卻沒等他組織好措辭,赤司征十郎便收回了目光,微笑著衝他點頭,並做手勢,示意隊友准備就緒。

  比賽尚未結束。

  青峰大輝和紫原敦都摩拳擦掌,准備要在這一球大展身手,把對面那個木什麼的控球後衛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虹村修造無奈地嘆了口氣,只能一人給了一拳,讓他們保持冷靜,不要衝昏了頭腦,反而導致失誤。

  想到這裡,他又下意識看了眼赤司征十郎。

  依舊是那副冷靜到可怕,好像永遠不會有太大情緒波動的樣子,什麼都能做得縝密完美、無懈可擊。

  所以,虹村修造從不擔心赤司征十郎。

  不過這一次,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赤司征十郎沒有選擇傳球。

  雖然綜合實力是一年級中的最強,防守和得分能力都十分優秀,但赤司征十郎並不是那種熱衷於出風頭的選手。

  比起親自得分的爽快,他更傾向於做好控球後衛的本職工作,調度全局,為隊友創造出最佳的進攻機會。

  習慣了將勝利視為理所當然的赤司征十郎,並不需要觀眾的掌聲或者歡呼。

  可如今,他卻拋下了隊友,孤身闖入對手的半場,毫不猶豫地連過三人之後,與木吉鐵平在籃下正面交鋒。

  在身形高大矯健的對手面前,赤司征十郎都被襯得愈發纖細易折。

  分明對方的表情並不可怕,也絕對不算凶惡,但木吉鐵平莫名就是再次感受到了滅頂的壓迫感。

  他深吸一口氣,全神貫注地集中在防守上。

  與不需要身高的傳球和三分球不同,毫無疑問,在內線占據優勢的,應該是他才對。

  但赤司征十郎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內線攻防戰,可不是高個子選手的專利。」他輕聲說。

  木吉鐵平來不及理解這句話的涵義,眼睛就本能地,先隨著赤司征十郎的動作而動。

  他本以為對方是想運球從旁突圍。

  卻沒料到,在自己重心轉移到左邊的瞬間,赤司征十郎卻立刻反方向運球!

  木吉鐵平被晃了個措手不及,腳踝發力錯誤,隨後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仰倒跌坐在地。

  只能眼睜睜看著赤司征十郎在原地起跳,輕描淡寫地將球投入。

  帝光得分。

  別說是木吉鐵平和照榮中學的人,就連同為隊友的綠間真太郎等人,一時間都有點沒回過神來。

  不管是在訓練還是比賽中,都很少能見到,赤司征十郎表現出如此具有攻擊性的一面,也幾乎沒見他用過這種技巧。

  當全場的觀眾都為這神乎其技的戲劇性發展,而歡呼吶喊的時候,白金耕造卻突然哈哈大笑。

  「這小子,平時端著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優等生模樣,結果比我想像中還要好勝嘛!終於像個,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了。」

  他挑起眉,拍了拍黑子靜也的肩,口吻帶著幾分調侃意味。

  「謝謝,小教練。今天托你的福,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啊。」

  黑子靜也卻還懵著。

  她其實還尚未意識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追問,才是引發這一串連鎖反應的導火索。

  可她注意到了,赤司征十郎在進球後的第一個動作,是看向這邊。

  毫不猶豫的。

  看著她。

  那個眼神仿佛在說——

  【我就在這裡。】

  【你還在看什麼?】


第75章

  理所當然的,四分之一決賽以帝光的勝利告終。

  雙方列隊並向觀眾席致謝。

  隨白金鍛造和藤野教練一同起立,黑子靜也卻忍不住,盯著站在第二位的赤司君多看了幾眼。

  毫無疑問,赤司征十郎憑借那神乎其技的一球,贏得在場所有觀眾的矚目。

  從專業角度講,負責引導隊友組織進攻的他,也可以說是事實意義上的幕後MVP。

  但是……

  「怎麼了嗎?靜也同學。」

  注意到黑子靜也的視線,正在披上隊服外套、避免著涼的赤司征十郎,微笑著主動發起對話。

  溫和、禮貌、平易近人,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可浮現在黑子靜也腦海中的,卻是剛才的那個眼神。

  簡直和現在的赤司君,判若兩人。

  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形容這種差異感,她一只手托著臉,糾結了一會兒,才迷迷糊糊地回答。

  「……就是,有點意外?原來赤司君也會有好勝心啊。」

  路過的青峰大輝也在旁邊猛點頭。

  剛才他都以為,那一球絕對會傳給自己的!他都想好要怎麼甩開朝榮的人了!結果赤司竟然破天荒地親自動手!嚇了他一跳!

  雖然有點不甘心,但青峰大輝還是毫不吝嗇地豎起了大拇指。

  「還真有你的啊赤司!沒想到你也有這麼爺們的一面,怎麼平時都不見你在訓練的時候用?回頭咱們也比劃比劃啊。」

  黃瀨涼太也從旁邊冒了出來,歡快地舉手附和。

  結果兩個人因為太吵,先後慘遭隊長的鐵拳制裁。

  等虹村修造把他們拎走教育去了,赤司征十郎才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黑子靜也。

  「聽起來,我在靜也同學心目中的形像,好像有點奇怪。」

  他歪了歪頭,笑著回答。

  「我姑且也是人類啊。」

  不不不不不,黑子靜也想,普通人類可不會常年穩坐年級第一寶座,而且什麼都能做得很好,簡直跟完美的機器人一樣!

  但好像,她也通過剛才的那一球,又更多了解了赤司君一點。

  有種仿佛看到神明從神壇落地的感覺。

  距離感被消融了些許。

  ——總之!

  「比賽辛苦了。看來以後偶爾也可以讓赤司君擔任攻手的角色。會嚇對手一大跳的吧?」

  黑子靜也彎起眼睛,將毛巾遞給對方。

  也順便響應了紫原敦的撒嬌,摸摸已經彎腰湊到面前的腦袋,又趁勢將那根扎頭發的發繩摘下。

  紫色的半長發從指尖滑落,染上了些許濕潤的涼意。

  黑子靜也想提醒紫原敦先把外套穿上,小心著涼。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忽然被對方拎起來,塞到了身後去。

  少年高挑的背影,幾乎遮蔽掉所有視野。

  黑子靜也想探出腦袋看看是什麼情況,也被紫原敦輕易單手按下。

  直到聽見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她才反應過來,是木吉鐵平跑到這邊來了。

  即便是剛剛輸掉比賽的對手,木吉鐵平依然毫不吝嗇誇獎。

  因為位置的緣故,他跟赤司征十郎和紫原敦交手的次數比較多。

  真心實意地稱贊了二人的實力後,他坦然地伸出手,說自己會繼續努力訓練,爭取在來年的全國大賽上復仇的。

  一副自以為是漫畫書裡熱血漫主角的樣子。

  紫原敦更討厭這個家伙了!

  孩子氣地哼了一聲,他扭過頭去,假裝沒看見那只手。

  赤司征十郎看了紫原敦一眼,但也沒有出聲訓斥,只是禮貌地和木吉鐵平握手,代為向對方道歉。

  豎起耳朵的紫原敦哼得更大聲了。

  黑子靜也卻抓住空隙,終於從那個背影後,成功探出了腦袋。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了。不過木吉學長最近有空的話,要不要稍微去醫院檢查一下?感覺你的膝蓋已經有一點磨損的跡像了。」

  「照榮中學的籃球部有配備康復訓練員嗎?如果沒有,請記得和教練溝通,平時訓練也要多注意膝蓋的狀況。」

  「對選手來說,健康管理可是很重要的。」

  木吉鐵平看著突然出現的天藍色腦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可下一秒,剛才還在扭頭、強行不看這邊的紫原敦,就把人又按了回去。

  就像一頭抱著蜂蜜罐子的小熊,因為擔心會被搶走重要的東西,所以一邊緊緊藏在懷裡,一邊警惕地看向陌生人,試圖威懾。

  雖然身高和體格非常有壓迫感,但在球場下,分明就還是個小孩子嘛。

  很擅長帶小孩的木吉鐵平,不自覺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並沒有生氣。

  即便不知道黑子靜也的身份,他還是好脾氣地道謝,說自己的確最近覺得挺累的,回頭會去跟醫生預約一下檢查。

  被人忽視的黑子哲也,便站在一旁圍觀了全程。

  他將視線落到木吉鐵平的身上。

  和阿靜一樣,黑子哲也欣賞這位控球後衛的風格,也認為照榮中學是一支很不錯的隊伍。

  但他更喜歡自己的同伴。

  雖然荻原君所在的明洸中學,今年沒能闖入全國大賽的舞台,可對方此時此刻,也一定正坐在電視前,觀看他們的每一場比賽。

  而他,會和大家先行一步,在約定好的那個頂點,一起等待跟荻原君彙合。

  ……還有最後兩場比賽。

  低眼看著自己的掌心,黑子哲也緊緊收攏指尖,無聲地吶喊。

  緩緩呼出一口氣,他收拾好情緒,抬起眼,准備和隊友一起離場。

  卻剛好瞧見,紫原敦一臉氣鼓鼓的表情,莫名伸出手,像拎小貓一樣,捏住了阿靜的後頸。

  因為體型差的關系,對比黑子靜也的體格,紫原敦的手就被襯得更加寬厚,能夠輕松覆蓋住大半。

  後頸本就是人類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之一。

  出於本能,黑子靜也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開。

  但完全無力反抗。

  看不見身後的紫原敦,她只能試探性地抬起手,拍了拍對方的手臂,問他怎麼了。

  「……因為,靜仔一點都不乖。總是在亂動。」

  回憶著被教導的方法,紫原敦還有些委屈地解釋。

  「古川婆婆告訴我,只要這樣捏住小貓的後頸,小貓就不會跑來跑去了。會變得很乖。」

  黑子靜也:?

  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起。

  還是黑子哲也忍無可忍,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抓住紫原敦的手腕,示意對方適可而止。

  他一字一頓地強調。

  「紫原君,阿靜並不是貓。請你松手。」

  黑子哲也現在開始覺得,這份同伴情誼,也可以僅限在球場上的時候。

  ………………

  …………

  ……

  准決賽,帝光的對手是谷南中學。

  對面的小前鋒、葉山小太郎,讓黑子靜也印像比較深刻。

  看到那個人上場之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拍拍旁邊的黃瀨涼太,說他跟對方撞人設了。

  頭發都是黃色系,位置都是小前鋒,連性格都是一樣咋咋呼呼、很吵鬧的類型。

  對此,黃瀨涼太據理力爭。

  「明顯是我更帥氣啊!」他黏過去,強烈抗議,「小靜也你再看看!你再仔細看看!」

  結果被黑子哲也無情提醒:「黃瀨君,在球場上,還是用籃球決勝負比較合理吧?」

  還沒得到上場機會的黃瀨涼太陰暗爬行。

  但勝者,依然是一路勢如破竹的帝光。

  直到邁入最終的決賽。

  「今年還真是大豐收的一年啊。」

  白金耕造翻閱著對手的參賽人員名單,聲音不無感慨。

  「我本來覺得,我們今年的一年級陣容,就已經是這個時代的奇跡了。沒想到二年級也冒出了不少好苗子。」

  「照榮的木吉鐵平、植園的花宮真、谷南的葉山小太郎、東平的根武谷永吉……難道天才也會相互吸引,扎堆地出現嗎?」

  黑子靜也的目光,則落到攤開的那一頁上。

  「那您可能還少算了一個——看來,我們明天的對手,會變成得分後衛之間的較量了。」

  和微中學,二年級的得分後衛,實渕玲央。

  與綠間真太郎一樣,是把三分球作為自己武器的超級得分手,甚至在隊伍中的表現,比前鋒更亮眼。

  是和微中學事實意義上的「王牌」。

  但實渕玲央的實力,要比他們的預期都要再高一層。

  不光是三分球的精確度而已,實渕玲央的殺手锏,是他會及時調整自己的投籃方式,甚至故意誘.導對手犯規。

  通過假動作假裝投籃,制造罰球機會,然後下蹲再次投籃,獲得三分球加一分罰球。

  正是因為,實渕玲央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得分後衛,所以他才更加清楚,該如何給同樣位置的對手設下陷阱。

  受限於大賽經驗不足,綠間真太郎在二年級的學長面前,還是陷入了苦戰。

  實渕玲央已經從他手裡,奪走了十三分。

  綠間真太郎卻還沒有抓到突破這個困境的線索。

  即便已經派上了黑子哲也,其他人都能借助那個讓人防不勝的傳球,陸陸續續地進入得分節奏。

  但綠間真太郎和實渕玲央的正面交鋒,遲遲還沒能逆轉局勢。

  因為他為了精准度,投籃的准備和瞄准時間比較長,而且在條件不充分的情況下,絕不會投勉強的三分球。

  就更給了實渕玲央能夠操作的空間。

  藤野教練放下交疊在膝上的手。

  他側過臉,示意黃瀨涼太去准備區熱身。

  這就是要換人的意思。

  而被換下來的人選,毫無疑問,只可能是綠間真太郎。

  意識到這一點後,黑子靜也來不及組織措辭,只能條件反射地抓住了黃瀨涼太的手,不讓他起身。

  黃瀨涼太愣了一下,下意識順著黑子靜也的力氣,沒有站起來。

  所以,球場上的選手,也並未注意到這邊發生的狀況。

  「——不行。」

  黑子靜也看向藤野教練和白金耕造,抿起唇角,卻寸步不退地強調。

  「不可以把綠間君換下來。至少不能是現在。」

  在整個全國大賽的賽程以來,黑子靜也很少表現出這麼強硬的、不容回絕的態度。

  藤野教練停頓了一下。

  他看了眼身邊的白金耕造,見對方沒有任何表示,遲疑片刻後,問黑子靜也有什麼打算。

  換人是為了改變場上的局勢,逆轉實渕玲央掌控住的風向。

  既然綠間真太郎做不到,且已經消耗了大量體力和精力,那麼換一個狀態更好的選手,或許能給比賽注入新的契機。

  這也是教練會常用的戰術性換人策略。

  卻被黑子靜也一口否決。

  低下頭,她沉默了一會兒,才抬眼看向白金耕造和藤野教練。

  「……我可以叫一次暫停嗎?」


第76章

  目前是決賽第二節的尾聲,帝光暫未使用過暫停次數。

  黑子靜也直直看向白金耕造。

  雖然為了培養繼任者,白金耕造通常會放手,讓藤野教練獨立進行判斷和思考,但真正擁有決定權的,還是總教練本人。

  白金耕造忽然笑了一下。

  面對這樣極力為選手爭取的教練,如果輕率拒絕掉的話,未免也太可惜了。

  而且,他也很好奇,黑子靜也這一次又會交出怎樣叫人驚喜的答卷。

  拍了拍藤野的肩,白金耕造抬手,向裁判做了個申請暫停的手勢。

  裁判吹哨示意。

  選手在休息區的長椅前集合,表情也多多少少帶著些凝重,心知肚明,這場決賽將是他們目前遭遇過的最大挑戰。

  即便天資出眾,但時間帶來的經驗和技巧差距,依然尚且是不容忽略的溝壑。

  沒有輕而易舉的勝利,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手趁機吞噬。

  以綠間真太郎為最。

  從一開始,他就是直面對手王牌的那個人,幾乎承擔了全場最大的壓力。

  不光是頻繁攻防戰在消耗精神和體力,被對面屢屢從手中成功奪分的焦慮,也同樣在不斷加重他心態上的負擔。

  而這種迫切想要得分、必須攔下對方進攻的念頭,反過來,又會提高他行動失誤的概率。

  哪怕理智上清楚,這正是對手設下的陷阱,可人終究不是機器,無法完全擯棄情緒帶來的影響。

  盡管綠間真太郎已經在極力調節自己的狀態。

  沉默地閉上眼睛,他試圖抓住暫停的空隙,讓自己進入半冥想的狀態,清空腦內堆積的雜緒。

  這種時候,虹村修造身為前輩的穩定性和抗壓能力,就顯得尤為可靠。

  隊長是需要在關鍵時刻,撐起隊伍脊梁的支柱。

  沒有放任氛圍繼續沉重下去,虹村修造,肯定了綠間真太郎在和實渕鈴央交鋒時,為團隊所做出的貢獻。

  「我們的得分能力並不比對手弱。對面進一個球,我們就回敬一個回去。僅此而已。」

  虹村修造態度從容。

  但綠間真太郎很清楚,三分球在得分戰的重要性。

  簡單的數學計算。

  在實渕鈴央進一球能拿下三分甚至四分的情況下,如果不盡快改變局勢,就會變成他們狼狽追分的局面。

  十指緊握成拳,借著毛巾的遮掩,他一言不發地低下頭。

  「——但你們應該不會滿足於這樣的比賽吧?」

  是黑子靜也的聲音。

  綠間真太郎下意識抬眼,卻不偏不倚,正撞上那對天藍色的眼睛。

  雖然說的是「你們」,可黑子靜也看的是他。

  「想要漂亮地贏下比賽、成為全國大賽的冠軍,綠間君的三分球是必不可少的。我想大家應該都很清楚這一點才對。」

  ……好犀利的言辭,甚至直白得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問題不是知不知道,而是能不能做到。

  虹村修造看了眼綠間真太郎,欲言又止,但還是選擇了保持緘默。

  「所以,試試看吧。」

  黑子靜也看著綠間真太郎的眼睛,仿佛完全沒有打算接受否定答案的樣子,向他示意。

  「就是現在。就是這裡。試試看我們之前特訓的新的『武器』。」

  綠間真太郎蹙起眉,幾乎快要下意識反駁這個提議。

  所謂的特訓,是指黑子靜也在帝光和澤瀨的練習賽結束之後,將綠間真太郎列為了下一個主要調整目標。

  比賽中,由於綠間真太郎在面對擅長防守的隊伍時,暴.露.出了三分球准備時間過長,容易被對手影響和干涉,導致錯失得分機會的短板。

  黑子靜也想要強化他的三分球的穩定性。

  但如果勉強綠間真太郎倉促出手,他引以為傲的精准度又會大打折扣,反而得不償失。

  於是,黑子靜也將思路逆轉。

  不是減少准備時間,讓對手沒有干擾的機會;而是改變投籃的拋物線軌跡,讓對手即便有時間觀察,也無法攔下。

  靈感來自,當初她為了向赤司征十郎推銷哥哥,拉著青峰大輝一起,和紫原敦、綠間真太郎在三軍打的3V3比賽。

  第二球的時候,為了突破紫原敦的防守範圍,黑子靜也采用了排球中的天花板發球的方式,制造了不同尋常的超高拋物線。

  即便是身高占盡優勢的紫原敦,只要遲疑了哪怕一瞬,也會伸手不及。

  而黑子靜也之所以要以整個手掌擊球,是因為她的力氣不夠大,如果不借助手臂揮動的慣性,就無法讓球飛躍到那樣的高度。

  但是對於綠間真太郎來說,單十指的力量應該也可以做到。

  只是由於這樣的拋物線,和正常的投籃方式差異極大,綠間真太郎無法套用之前的經驗,只能從零開始重新摸索。

  時至今日,他能夠投中的概率也並不算高。

  需要更長的准備時間不說,而且只能在離籃筐較近、幾乎是貼著三分線的範圍使用,還需要是平時訓練時的固定角度。

  這些在賽場上,根本是不可能滿足的條件。

  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完全就是個連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技巧,不足以常態化,甚至拿到正式比賽上來。

  盡人事以待天命。

  綠間真太郎從不做沒有准備好的事情。

  可這一次,黑子靜也卻沒有默許他的選擇。

  「沒關系,綠間君不需要考慮那麼多,只要像平時訓練的時候一樣。」

  不像平時那副軟乎乎、總是很好說話的樣子,黑子靜也抓住綠間真太郎的手腕,把他往下拽,要他不得不看著自己。

  ——只看著自己。

  「不用去思考隊友在哪裡,不用去思考對手在做什麼,等比賽重新開始的時候,站在那個位置,等待球出現在你眼前就夠了。」

  「你不是一個人。你的隊友會為你開路。」

  一只手抓著綠間真太郎,黑子靜也用另一只手指向了長椅椅腳的下方。

  那裡擺著一個狸貓的陶瓷小像,是巨蟹座今天的幸運物。

  「晨間占蔔說,今天巨蟹座的運勢是第三。幸運物也已經好好地帶過來了。所以,沒問題的。」

  「不管是運氣還是努力,綠間君一個都不缺。」

  雖然是仰頭去看人的那一方,黑子靜也卻沒有絲毫處於弱勢的感覺。

  看著那對近在咫尺、甚至帶著些錯愕的翠綠色眼睛,被自己倒映出的影子占據,她一字一頓地說。

  「我是你的教練。如果綠間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話,那就請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繼續相信我的判斷吧。」

  「我相信綠間君這一球一定會成功。」

  暫停的60秒轉瞬即逝。

  裁判已經在吹哨示意選手入場,黑子靜也松開手,卻沒有離開,而是把掌心貼在哥哥和綠間真太郎的背後。

  黑子靜也同樣相信,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哥哥都一定能把球精准無誤地,傳到綠間君的手中。

  她堅定地將二人推向球場。

  「——去吧。去逆轉比賽的風向。」

  神色怔忪的綠間真太郎,因為猝不及防,還險些被推了個踉蹌。

  但他並沒有摔倒。

  因為並肩而行的黑子哲也扶了他一下,維持住了平衡。

  綠間真太郎遲疑地看向對方。

  黑子哲也卻一臉平靜,仿佛理所當然般,向他伸出拳。

  「接下來,就請多指教了。綠間君。」

  這張總是理直氣壯、自顧自說些驚人發言的臉,似乎與幾秒之前的黑子靜也,漸漸重疊到了一起。

  沉默片刻後,綠間真太郎忽然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快得像是人眼花帶來的幻覺。

  可他同樣握起十指,動作生疏地,與黑子哲也碰拳。

  旁邊亦步亦趨的青峰大輝見狀,也松了口氣,露出了更為輕快的表情。

  他一個猛衝上去,哥倆好地勾住綠間真太郎的肩膀,也強行加入了碰拳的隊伍。

  這可是他的熟練業務!跟他學!

  紫原敦連忙滿臉嫌棄地拉開了距離,生怕青峰大輝一個頭腦發熱,把他也抓過去。

  赤司征十郎只能搖頭笑笑,示意他們快點各就各位。

  再一次和實渕玲央對上,綠間真太郎卻意外得感覺到,自己好像並沒有之前那麼沉重了。

  「啊呀。你的眼神變了呢。」

  實渕玲央的視線掃向帝光的休息區長椅,若有所思地挑起眉。

  「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大概不能算是笑容,但綠間真太郎的確露.出了,大概是這場比賽以來,第一個毫無負擔的表情。

  「只是忽然意識到,」他淡淡道,「原來教練是如此擅長哄騙的角色。」

  哪怕明知道那番言論毫無依據可言。

  卻讓人還是會下意識逐光向前。

  ………………

  …………

  ……

  球場外。

  等選手都陸續入場後,旁觀了全程的藤野教練,也問了差不多的問題。

  黑子靜也也承認,自己是在兵行險著。

  她並沒有辦法保證,綠間真太郎一定能把平時訓練都不太穩定的東西,成功搬上戰況這般焦灼的正式比賽上。

  「但如果我都認為不行的話,選手豈不是就更沒有信心了嗎?」

  「在困境中,即便是欺騙,也要讓選手保持對勝利的信念、對自己的信心,也是教練的工作之一。」

  「況且,綠間君的確是個值得讓人信任的對像。」

  被暫停的比賽,重新按下了開始鍵。

  回答藤野教練的同時,黑子靜也的目光,也鎖定了綠間真太郎的背影。

  和之前對待實渕玲央的謹慎小心不同,此時,綠間真太郎已經無視隊友和選手的動向。

  他只自顧自地,徑直站定在特訓時固定練習的位置和角度上。

  黑子靜也深吸一口氣。

  指尖垂在身體兩側,緊握成拳,但她的表情卻一如既往的從容、自信,沒有半分動搖。

  除了身邊的兩位教練,任誰也無法窺探到她的緊張。

  「我不覺得剛才換人是錯誤的。可是,如果就這麼把綠間君換下比賽,我認為不是最佳的選擇。」

  「選手並不是機器,會喜悅、會興奮、會發揮出120%的力量,但也容易陷入對自己的懷疑和失望,鑽進牛角尖裡,被情緒所束縛。」

  「比起用新人去嘗試一種並不確定的可能性,我更想給綠間君一個機會,替他開辟道路,讓他親自擊破擋在面前的『鐵壁』,獲得更進一步的成長。」

  紫原敦防守成功,傳球給赤司征十郎。

  赤司征十郎佯作要傳給青峰大輝。

  可在傳球的路徑途中,黑子哲也出現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截住了球,並將球精准無誤地傳向了綠間真太郎。

  早已恭候多時的綠間真太郎。

  蓄勢待發的十指指尖,幾乎集中了身體的所有力量,他起跳,用力將球向高處、遠處拋去——

  異常的拋物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是實渕玲央伸手不及的高度。

  球繼續飛躍。

  「只是單純把選手當做武器,和對手比拼個體的實力,不是很沒意思嗎?如果這樣的話,籃球就不該是五人組隊的形式。」

  「教練不應該是看數值挑選武器的玩家,而是選手的隊友。」

  「要在選手還不夠成熟的時候,引導他們,讓他們發揮各自的優勢,組合成新的『武器』,打敗比個人更厲害的對手,不斷超越過去的極限,成為更強大的自己。」

  「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橙色的籃球映入黑子靜也的眼中,連成一串殘影,被無限放慢了動作。

  「我覺得那樣的教練很帥氣。」

  直到球落入球筐,發出沉悶的落地聲。

  而黑子靜也彎起眼睛。

  「——所以,我想成為那樣的教練。」


第77章

  伴隨著第二節最後的這發壓哨球,綠間真太郎的三分球,正式宣告復活!

  從第三節開始,或有意或無意,場上的局面漸漸演變成了雙方得分後衛的奪分戰。

  因為綠間真太郎成功打出了第二種投籃方式,增加了出手的選擇,實渕鈴央不得不將那種異常的拋物線也納入考量。

  他不再能輕輕松松地封鎖住這位後輩。

  況且,也不單單只是這個原因而已。

  再一次,綠間真太郎在實渕鈴央認為絕對不會出手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將球投出。

  帝光是全國大賽的奪冠種子隊,實渕玲央當然提前研究過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之一。

  尤其是同為控球後衛的綠間真太郎。

  他仔細剖析了綠間真太郎的投籃姿勢和行為邏輯,判斷對方是那種非常謹慎的完美主義者,不到有100%把握的時機,就不會輕易出手。

  屬於比起錯過機會,更討厭失誤的類型。

  ——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

  實渕玲央咬牙。

  雖然錯過了防守的時機,但他很肯定,剛才綠間真太郎的那一球,只是倉促之下的勉強嘗試。

  不管是從角度、姿勢、還是投籃的時機,都並非是最佳的完美條件。

  如果是之前的綠間真太郎,不,即便是剛才的第一、二節比賽,綠間真太郎都絕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選擇出手。

  正是基於了這樣的前提考慮,實渕玲央才能更加准確地,成功預判到對方的行動。

  可現在,情勢卻出現了意料之外的逆轉。

  「我原本以為,你剛才應該絕對不會投籃的呢……是什麼突然改變了你?」

  實渕玲央充滿探究意味地看向綠間真太郎,企圖從表情和語言細節,來推斷這場變故的真正緣由。

  綠間真太郎卻沒有看他。

  目光越過實渕玲央的肩上,綠間真太郎看向正在飛躍球場上方的籃球,已經從拋物線的軌跡判斷出,這一球不會投中。

  但他依舊冷靜。

  「因為不需要考慮『能不能投中』這件事。」

  或者說,是「沒有投中」也無所謂。

  二人說話間,一抹亮眼的青色,從邊沿迅速席卷至視野內,追逐著球,闖入對手的籃下內線。

  是青峰大輝高高起跳,先對手一步,將沒有投中的球扣進籃筐。

  ——空中接力扣籃。

  就像黑子靜也曾經告訴帝光女子排球部那位一年級替補二傳手的「不會害怕的魔法」一樣。

  能夠投出完美的三分球固然最好,但即便偶有失誤,也無需太過在意。

  因為他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因為他已經被允許,可以相信一定會有人出現在那個位置,幫忙補救不完美的投籃。

  「畢竟,如你所見,我的隊友……一個個都是些強到讓人火大的怪物。」

  推了推眼鏡,綠間真太郎看著實渕玲央逐漸暴.露出焦躁痕跡的臉,冷靜觀察對手的一舉一動。

  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已經在悄然間發生互換。

  而他忽然很淡地笑了一下。

  「更何況,我們有一位優秀到,讓人不得不全力以赴才能追上的教練。」

  至少在這場比賽裡,此時此刻,綠間真太郎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

  …………

  ……

  兩位得分後衛的奪分戰,以綠間真太郎的勝利告終。

  以實渕玲央為核心的得分模式被擊潰之後,和微中學在第四節中,漸漸難掩頹勢,無法再艱難咬住比分。

  在第二節尾聲,靠一球逆轉比賽風向的帝光,最終成功奪冠,獲得全國大賽當之無愧的冠軍隊伍。

  頒獎典禮、合影留念、記者采訪,都是一模一樣的流程。

  甚至讓黑子靜也不由幻視了前段時間的白鳥澤。

  不過這一次,她身上披著帝光的制服。

  唯獨有一件意料之外的麻煩——

  雖然排球和籃球是彼此獨立的比賽項目,主辦方不同,裁判、解說員和采訪記者等等,通常也會由不同部門的工作人員負責。

  但畢竟大類都是體育新聞,又同為頗受矚目的全國級別的大賽。

  因此,也有人尚未忘記,那個躲在「怪童」身後,被白鳥澤簇擁著推向世界的小教練的臉。

  記者將目光投向了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

  她果斷又就近往可靠的赤司君背後一鑽,膽子也選擇性膨脹,偷偷伸出手,悄咪咪地,把對方往前推了一點點。

  是一只窩裡橫,但很怕生的小貓。

  赤司征十郎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微弱推力。

  力氣並不大,也沒有透露出那種太急切的感覺,更像是柔軟的、有恃無恐的撒嬌,知道自己一定會被縱容的篤定。

  不過,他的確會。

  迎上記者寫滿好奇和探索欲的表情,赤司征十郎微笑著,做好了代為回答的准備。

  虹村修造卻挺身而出,攔下了記者的目光。

  將手背在身後,他衝赤司征十郎隱晦地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可以帶其他人先走一步。

  該說他們今年的一年級正選都是非典型的「問題兒童」嗎?

  尋常人求之不得的聚光燈和采訪,對這些人來說,卻只是興致缺缺的麻煩事。

  赤司征十郎和黃瀨涼太對此早已習以為常,青峰大輝腦袋裡向來只有籃球,紫原敦比起鏡頭更在意等下吃什麼。

  唯獨黑子哲也,還有點正常奪冠選手該有的反應,仿佛仍沉浸在美夢的余韻中,沒能完全回過神來。

  而綠間真太郎……

  視線掃過本場比賽MVP的得分後衛時,虹村修造不由停頓了片刻。

  比賽結束後,在藤野教練和白金監督的談話中,他得知了綠間真太郎險些被換下,是黑子靜也堅持喊了暫停的事。

  雖然黑子靜也似乎並沒有要提及的打算,但虹村修造認為,至少綠間真太郎本人應當知情。

  可當他私底下找到綠間真太郎,思考要怎麼措辭說明的時候,對方卻平靜地表示自己知道。

  「大概猜到了。比賽第二節喊暫停的時候,我就以為藤野教練會決定更換選手。」

  「而且當時負責講解戰術的,是她。」

  一般來說,場上指導是由藤野教練親自主持的。

  所以,綠間真太郎早在那個時候就知道了。

  注意到虹村修造的目光,綠間真太郎向隊長點頭示意,便隨著其他人一同離開。

  等一群人都溜出賽場,黑子靜也才長松了口氣。

  重新恢復活蹦亂跳的狀態,她和桃井五月還有紫原敦三個人,開始嘰嘰咕咕地討論要去哪裡吃慶功宴。

  是白金監督特批的經費,同意由他們來挑選餐廳。

  而特意為這一天早有准備的黃瀨涼太,這時候便驕傲地打開手機,拿出了他從事務所做美食專訪的前輩那裡,入手的東京推薦名單!

  於是青峰大輝也跟著湊過來,強烈申請要吃肉。

  但是,黑子靜也和桃井五月也想趁機嘗一下,在網上種草了很久、平時不太舍得去光顧的甜品蛋糕。

  貓貓左右為難。

  「——兩個都要就好。」

  綠間真太郎卻忽然開口。

  黑子靜也下意識看向對方,綠間真太郎卻偏過臉,同赤司征十郎溝通起細節。

  兩家店相聚並不遠,可以回頭等烤肉吃得差不多了,再單獨跑一趟甜品店,把蛋糕打包外帶過來,當餐後甜品。

  赤司征十郎說他來聯絡店家。

  決定了慶功宴的地址,一行人便熱熱鬧鬧地擠在公交車站,等著下一輛車的到來。

  黑子靜也卻總是那個閑不住的家伙。

  不知道為什麼,她又莫名盯上了車站旁邊的櫻花樹上,一朵早早探出花苞的早櫻。

  所有人中身高最高的紫原敦,便兩只手將好奇心旺盛的小貓舉起來,幫她去夠到枝頭。

  見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都在旁邊護著,不用太擔心人摔跤,綠間真太郎便收回了目光。

  視線卻在不經意間,再次與站在台階上的實渕玲央相撞。

  獲得全國大賽亞軍的和微中學,在接受完采訪之後,同樣陸續離場。

  誰也沒有先讓目光後退。

  雙方都很清楚,今天的勝利已經成為「過去」,而新的較量,已經從現在開始。

  就像站在球場上時一樣,綠間真太郎依然冷靜而理性,是對手眼中最讓人咬牙切齒的三分球收割者。

  因為體育競技永遠只會有一個贏家,而剩下的所有人,都將成為失敗者。

  ——來年,贏的(也)會是我們。

  氛圍仿佛都變得凝重起來。

  卻不防黑子靜也突然跑過來,探出腦袋,開開心心地跟他們炫耀,自己剛剛拍到的早櫻。

  含苞待放的櫻花,在寒風與枯枝的襯托下,散發著格格不入的蓬勃生機,像是一朵需要被仔細捧在手中的奇跡。

  黑子靜也並沒有摘下它。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快要到櫻花的季節了啊……對了!等回頭忙完了,大家要不要一起去賞櫻花?」

  「我可以帶媽媽做的超好吃的點心!」

  貓貓驕傲,並期待著你的回答。

  而綠間真太郎推了推眼鏡,冷靜指出,全國大賽結束之後,他們緊接著就是准備期末考試的倒計時。

  貓貓的尾巴耷拉下來。

  「——如果全員成績合格的話,應該可以拿到藤野教練的許可吧。另外,還需要提前遞交申請和活動明細。」

  無視了黑子靜也又突然抬起的腦袋,綠間真太郎揚了揚下巴,示意公交車已經到站,該上車了。

  貓的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就能哄好。

  黑子靜也果然興衝衝地第一個跑上了車,還不忘轉身朝他們揮手,督促每一個人都不能落下。

  綠間真太郎最後看了眼,矗立在身後的東京體育館。

  這是他們的第一年全國大賽。

  也是帝光的「奇跡的世代」之名,開始在雜志報道上流傳、被更多人知曉的起點。


第78章

  可無論今日是贏家,還是輸掉比賽的失敗一方,只要不放棄緊握在手中的信念,就永遠都不會停下腳步。

  他們是只會不斷向前的貪婪的挑戰者。

  日復一日,周而復始。

  等到櫻花真正盛開,順利通過期末考試的黑子靜也,在心滿意足地參加完賞櫻會之後,也正式升入二年級,成了新生口中的「前輩」。

  而黑尾鐵朗和木兔光太郎兩個人,也順利畢業,分別被音駒高校和梟谷學園高中部錄取。

  黑子靜也和哥哥還專門跑去參加了小黑的畢業儀式。

  按照雨森中學的畢業流程,在畢業生依次授予畢業證書之後,還留有一段自由活動的時間,允許與親友和學校同學互動。

  因為黑尾鐵朗的父親剛巧出差在外,祖父又身體不便,黑子媽媽特意向上司請了半天假,以「黑尾家家屬」的身份,參與了這場畢業典禮。

  黑子兄妹自然也不會缺席。

  還沒有忘記當初在代代木體育館,被那些壞心眼的音駒前輩故意捉弄的事,黑子靜也甚至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想也給小黑拉一個橫幅,再整點花裡胡哨的應援之類的。

  她有的,小黑當然也要有!這是她作為幼馴染應該做的好人好事!

  孤爪研磨倒是很支持她的創意。

  然而,黑子靜也一抬頭,就對上了哥哥平靜的目光。

  在這樣的正義凝視下,她最終還是忍痛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過,黑子靜也還是堅持要對小黑保密,然後他們再突然出現在畢業典禮上,給對方一個驚喜!

  黑子哲也覺得可以,並拿出了早就准備好的攝像機。

  總是熱衷於將別人定格在照片裡的黑尾君,在這種值得紀念的特別日子,也該體驗一下被抓拍的待遇了。

  兄妹兩個腦袋挨著腦袋,很認真地討論起來。

  被遺忘在角落、向來怕麻煩的孤爪研磨,默默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准備推開門。

  兩對一模一樣的天藍色眼睛,卻立刻齊刷刷投向門口,當場逮捕了企圖偷溜的嫌疑貓貓。

  「……我,去倒飲料。」孤爪研磨說。

  黑子靜也不疑有他,還自覺地舉手點單:「我想要葡萄汁,還有布丁!謝謝研磨!」

  而黑子哲也選擇了酸奶。

  孤爪研磨點點頭。

  離開房間,他反手將門合上,才壓低聲音,向端著托盤、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的黑尾鐵朗伸出手。

  「謝謝。你剛才都聽到了吧?那把東西給我,小黑可以假裝沒來過了。」

  托盤上是一杯葡萄汁、一杯酸奶、兩只布丁、孤爪研磨想喝的可樂,還有……

  啊。差點忘了。

  孤爪研磨把小黑給自己准備的綠茶塞回去,將最後的物證也清掃干淨。

  老實說,他覺得靜也這次犯的最大錯誤,就是把制定作戰計劃的會議場所,定在了他家裡。

  如果真的想要瞞著小黑的話,至少也得跑遠一點才行。

  雖然他感覺,就算這麼做,小黑可能大概率也會抓到一些蛛絲馬跡,提前猜到一個大概。

  畢竟,哲也還好一點,靜也就不太擅長說謊和偽裝了。

  而且小黑對人的觀察能力很強。

  一方面,要作為主將,去協調整個隊伍和外部人員;一方面,又要作為副攻手,觀察並判斷對手的進攻意圖。

  孤爪研磨認為,應該很難有人能騙過小黑。

  尤其是靜也。

  考慮到,就像這個托盤一樣,連他們可能會想要喝什麼,都全部被小黑猜對了……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是葡萄汁?

  他原本以為靜也會要草莓牛奶的。

  面對研磨的疑惑,黑尾鐵朗撓了撓臉頰,解釋說,是因為聽桃井五月說,前幾天和靜也一起去免費試吃了這款新品葡萄汁,兩個人都很喜歡。

  所以昨天去超市買菜的時候,正巧看到,他就順手拿了同款。

  事實上,孤爪家的這瓶葡萄汁,也是他放的,想著可以讓研磨和叔叔阿姨嘗一下。

  順便有備無患——如果靜也和哲也會過來玩的話。

  從某種角度來說,黑尾鐵朗所做的准備,倒是沒有落空。

  但孤爪研磨表情復雜。

  「……小黑,好像有點變.態。」他說。

  黑尾鐵朗:???

  黑尾鐵朗:!!!

  然而,並沒有給幼馴染為自己辯解的機會,孤爪研磨毫不猶豫地轉身,將小黑關在了門外。

  好像聽到了奇怪的動靜,黑子靜也便抬起頭看他,好奇地問怎麼了。

  「剛才去倒垃圾了。」

  孤爪研磨冷靜回答,並用手裡的葡萄汁和布丁,順利分散了靜也的注意力。

  一牆之外。

  作為「垃圾」本人的黑尾鐵朗,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但他只能選擇把自己掃地出門。

  直到畢業典禮的當日。

  隨母親和哥哥一同出席的黑子靜也,倒是沒想到,小黑的人氣竟然意外得高。

  等證書授予和校長致辭都結束後,黑尾鐵朗本是想帶他們在學校裡轉轉,參觀一下。

  結果,一行人總是沒走幾步,就會有人過來,想要和黑尾鐵朗合照留念。

  有即將分別的同班朋友,有曾經受到過他幫助的、來自各個年級的同學,也有排球部的後輩。

  在黑尾鐵朗畢業後,接過主將位置的,並不是孤爪研磨,而是同年級的一位主攻手。

  雖然從隊伍戰術來說,他已經是雨森板上釘釘的核心角色。

  但不管怎麼想,孤爪研磨那種「對人類過敏」的究極社恐性格,都不太能承擔起主將的工作責任。

  現役的二年級主將,足足要比黑子靜也高出兩個頭。

  可站在黑尾鐵朗面前時,卻依然會流露出些許對未來的不安,以及全然的信賴姿態。

  黑尾鐵朗拍拍他的肩,挑起眉,仿佛在戲謔地說著什麼。

  卻給人如山一般的安定感。

  隔了一段距離的黑子靜也其實聽不清,他們具體在交流什麼。

  但她確信,在她沒能參與的時間裡,小黑已經努力成長為,能夠將身邊的人都「維系」在一起,讓人不自覺想要依靠的存在了。

  原本灰暗的笨拙外殼,被時間打磨,露.出了更為珍貴的內核,正在閃閃發亮。

  是很好很好、值得被更多人喜愛的的小黑。

  仿佛與有榮焉,黑子靜也很驕傲地昂起腦袋,從現在開始,認可了雨森的人均品味。

  「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剛才……嗯?怎麼了靜也?突然這麼看著我?」

  順著幼馴染的目光,匆匆走回來的黑尾鐵朗,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的著裝哪裡出了差錯。

  他有些不解地,反手擦了擦臉頰,卻也沒見到什麼污痕。

  黑子靜也便笑眯眯地搖頭。

  「只是突然發現,小黑真受歡迎啊。真好!」

  當然,黑尾鐵朗的人氣,也不單單只來自同性,來找他說話的女孩子同樣不在少數。

  剛才還有學妹過來,問能不能要他上衣制服的第二顆紐扣。

  都被黑尾鐵朗委婉地拒絕了。

  倒是作為旁邊的吃瓜群眾,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都露出了貓貓困惑的表情,搞不懂一顆用舊了的制服紐扣,到底為什麼能被這麼多人惦記。

  這時候,就要靠閱讀面最廣、最有常識的黑子哲也了。

  「制服的第二顆紐扣,因為離心髒最近,被認為是約定俗成的定情之物。如果女生收到了男生制服的第二顆紐扣,就代表被對方告白。」

  「在輕小說裡,是很經典的情節。」

  孤爪研磨陷入沉思。

  ……都要告白了,為什麼不直接開口,非要扯紐扣?是沒長嘴嗎?而且他們制服的質量還挺好的,萬一當時沒扯下來,不是更麻煩麼。

  孤爪研磨不理解。

  黑子靜也則好奇地舉手追問:「那其他紐扣呢?」

  「主要還是在強調第二顆紐扣的特殊性。至於其他的,好像沒有一個特別主流的說法。」

  黑子哲也嘗試著回憶,也不太確定。

  「我看到的是,第一顆紐扣留給自己或同性知己,第三顆紐扣是給朋友,第四顆紐扣給家人,第五顆紐扣給其它交情較淺的人……吧。」

  於是,黑子靜也掰起手指數了數。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去送的話,她感覺制服紐扣根本不夠分。

  別的都先不說,憑什麼只有第四顆紐扣是給家人的!她光是算上爸爸媽媽和哥哥就已經有三個了啊!

  黑子靜也覺得不行。

  看著她一本正經算數的樣子,作為當事人的黑尾鐵朗,都忍不住無奈又好笑地聳了聳肩,選擇附和。

  「嗯嗯,靜也說得對。我也覺得設計制服的人太小氣了,紐扣根本都不夠發的。搞得我一直拒絕別人,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呢——」

  黑尾鐵朗忽然解開紐扣,將原本規規整整穿好的制服外套脫下。

  他將外套罩在黑子靜也的頭上,又隔著衣服布料,輕輕拍了拍幼馴染的腦袋,聲音裡含著笑意。

  「那就暫時拜托靜也幫我保管啦。這樣一來,應該就沒人會再來問我要紐扣了吧?」

  正是發育最快的青春期,黑尾鐵朗如今的身高已經逼近一米八,所以,制服也差不多能蓋住對方的膝蓋。

  為了符合畢業典禮的著裝要求,靜也今天穿的是一條及膝的連衣裙,連外套也沒有披一件。

  讓他稍微有點擔心,幼馴染會不會又不小心著涼。

  有案例在前,可不敢小瞧三月的威力。

  突然被黑乎乎的制服從頭罩下,黑子靜也努力把腦袋鑽出來,抗議小黑把媽媽給自己梳的發型給弄亂了。

  過分!她還沒拍照呢!

  黑尾鐵朗也都好脾氣地照單全收。

  熟練地挽起袖子,他松開系在末端的發繩,習慣性遞給了旁邊的研磨後,就停在路邊,以指為梳,迅速幫靜也重新整理一下發型。

  好在,黑尾鐵朗以前和黑子阿姨學過這一款的方法,問題不大。

  沒有忘記過去重復過無數次的技巧,他的動作輕緩卻流暢。

  黑尾鐵朗的手指很長,但掌心寬厚、骨節分明,一看就是頗具力量感的男生的手。

  這雙手,能夠在球場上,攔下時速超過100km/h的排球。

  卻也能仔細地控制好力道,慢慢梳開纏到一起的發絲,在不引起任何疼痛的情況下,編出漂亮的盤發。

  的確再沒有人來找黑尾鐵朗了。

  一如既往,充當起人形掛架、開始發呆的孤爪研磨,盯著那件放在靜也身上,就顯得有些過於寬大的制服時,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的解讀方式。

  不是送出了哪一顆紐扣,而是將整件制服都交給對方。

  是否就能夠代表……「你是以上全部」的意思呢?

  孤爪研磨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腦袋,好像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再來找小黑要紐扣了。

  好方便,他學到了。

  他明年也這麼干。


第79章

  雖然黑尾鐵朗終於升上了音駒,但黑子靜也意外得發現,兩個人好像也沒有因此多見面。

  一方面,是音駒排球部的部活時間,和以嚴苛著稱的帝光籃球部一軍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畢竟,音駒雖然是公立,但也是歷史非常悠久的傳統老牌高校,無論是偏差值還是社團成績,在東京都名列前茅,受到外界的廣泛認可。

  所以入校門檻,其實並不比私立學校要低。

  再加上,黑尾鐵朗的成績一向很好,走的也不是體育生路線,而是被分在了優中擇優的升學班,學業方面同樣壓力不小。

  進入高中之後,他似乎反而比過去要忙得多。

  就算黑子靜也想去音駒找他玩,兌現那個「前輩會好好罩著你」的承諾,也會被小黑婉言拒絕。

  但是,等到周末的時候,小黑又好像突然閑了下來,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約出來。

  ……所以到底是「忙」還是「不忙」啊?

  黑子靜也搞不懂。

  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小黑也終於到了叛逆期的年紀了。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不過,還沒等她憂心忡忡地給研磨發消息討論,桃井五月卻跑來叫她,說白金監督和藤野教練有事找她。

  經歷過今年年初在全國大賽的奪冠後,黑子靜也在帝光教練組的地位,也愈發水漲船高。

  前有白金耕造的偏愛、藤野教練的默許,後有獨立負責的全一年級正選陣容的支持。

  現在教練組開會的時候,其他助理教練都不會再爭先發言,而是默認等她第一個開口。

  但相對的,平日裡,會主動來找黑子靜也聊天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除了兩位教練、虹村隊長、一年級的正選、還有桃井五月,就連以前偶爾會帶點小零食給她的助理教練,都不再同她閑聊抱怨。

  黑子靜也嘗試過,把媽媽做的布丁帶過來,邀請對方一起享用。

  對方也只是略顯局促和尷尬,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比較好的樣子。

  恰巧赤司征十郎和紫原敦路過,問她怎麼了。

  紫原敦很快就盯上了那塊超大份布丁。

  「那我和赤仔陪靜仔吃吧。」

  他彎下腰,完全不考慮身型差的問題,用手臂圈著黑子靜也,整個人都懶洋洋地壓過去,聲音也軟綿綿的。

  「反正這個人看起來也完全不——」

  赤司征十郎蹙眉:「紫原。」

  不知道赤仔為什麼又一副自己做錯了事情的表情,但紫原敦眨了眨眼睛,就當自己錯了吧。

  他乖乖閉上嘴,轉而用指尖去戳裝有布丁的便當盒子。

  赤司征十郎則轉頭看向那位助理教練。

  「抱歉,打擾你和靜也同學了。我剛才聽到藤野教練在檢查C組的訓練反饋小結,如果方便的話,可能請你過去一趟會比較好。」

  紫原敦動作一頓。

  ……誒?他好像沒聽藤野教練讓他們傳話啊?

  但出於一直以來養成的習慣,紫原敦沒有反駁赤仔的話。

  反正那個人走了更好。

  布丁小小的,只有這麼一點點大,他們三個分已經夠多了,他才不想再來一個奇怪的家伙。

  而那名助理教練,也連忙順著赤司征十郎給的台階,訕笑著向黑子靜也道歉,快步轉身離開。

  赤司征十郎看著對方的背影,目光清醒而冷銳。

  在面對才能遠超自己的「天才」時,有人會選擇追隨,有人會選擇利用,那麼,自然也會有人選擇疏遠和排斥。

  因為無法直面如此巨大的懸殊落差,從而產生的羨慕、嫉妒、懊悔、不甘……乃至怨恨。

  同樣是人之常情的一部分。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藤野教練一樣,冷靜而坦然地接受現實,然後將「競爭者」視為值得培養的王牌,放手讓對方盡情發揮的。

  至少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的確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但這樣的事,對他們的小教練來說,似乎還有些太復雜了。

  所以,赤司征十郎隨口給對方提供了一個台階,讓他能夠立刻離開,又不至於讓黑子靜也覺得被拒絕了。

  注意到黑子靜也還在看那位助理教練的方向,赤司征十郎低下眼睛,笑著問她要不要去天台吃布丁。

  雖然按照規矩,通往天台的門一般都需要上鎖,不允許學生隨意出入。

  但學生會會長總該有一點小小的特權。

  黑子靜也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大半。

  讓紫原敦半圈半拽著離開,在邁出體育館之前,黑子靜也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那位助理教練已經消失在拐角後。

  可她隱約意識到,好像有什麼……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劃在自己與對方之間,隔開了兩邊。

  雖然她還不懂那個「東西」是什麼。

  黑子靜也不再試圖修復和助理教練的關系。

  她也很忙。

  忙著給一年級制定訓練計劃,忙著跟研磨討論小黑是不是到叛逆期了,還要忙著上課考試寫作業。

  光是身邊這些更重要的人,就足夠讓她沒空去思考其他無關人士。

  總之,還是每天都快快樂樂、活蹦亂跳的小教練。

  時不時去辦公室報道,跟藤野教練單獨探討訓練方案的細節,也成了黑子靜也的家常便飯。

  不過這一次,白金耕造難得人也在。

  他給了黑子靜也一疊宣傳冊,讓她選一個喜歡的。

  「馬上就要到夏假了。按照一軍的慣例,夏季都會定期組織合宿。你看看,你想去哪裡玩?」

  白金耕造說完的下一秒,藤野教練就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無奈地看了眼總教練,他板著臉補充。

  「是合宿訓練,不是修學旅行。白天都會待在租賃的體育館裡做特訓,估計也只有晚上,或者結束的當天,可以看情況安排一下自由活動。」

  但黑子靜也的耳朵,已經選擇性抓取了自己認為重要的關鍵詞。

  「好耶!是社團的公費旅游!」

  她舉著宣傳冊,連後半句話都沒聽完,就蹦蹦跳跳地跑出辦公室,去讓大家舉手投票。

  藤野教練默默深呼吸。

  ……是讓你選!而且這個本來就是教練討論決定的,選手根本沒有投票權!

  白金耕造卻愉快地擺擺手,幫小教練說話。

  「算了,藤野。這不也挺好的嗎?讓那群小家伙高興高興,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馬上又要開始備戰代表預選賽了。」

  日本的體育社團,永遠不是在比賽,就是在准備比賽的路上。

  所以,在偶爾的空閑時間裡,為這些學生增添一點值得紀念的青春回憶,也是他的愛好之一。

  藤野教練頭疼但認命地默許了。

  最後,黑子靜也統計了一圈票數,決定選擇一家位於海邊的體育館。

  夏天當然是要去海邊玩啦!

  聽說籃球部一軍要去海邊組織夏季合宿,四之宮涉像是吃到了酸梅干,露出嫉妒的嘴臉。

  帝光女子排球部可沒有那樣奢侈的雄厚經費。

  不過,在全中結束後,時隔多年、久違地打進了全國三十二強的女子排球部,也同樣受到了學校的重視。

  社團經費預算的額度增加了不說,學校方面,也有專人和四之宮涉進行過接洽。

  通常而言,體育社團會有一位由學校聘用的總教練(監督),還有一位可外聘或臨聘的協助教練。

  比如白金耕造和藤野教練。

  而四之宮涉,理論上屬於後者,但其實連紙質的聘用合同都沒有,完全就是看在堂妹(四之宮奈緒)的面子上,來免費幫忙的。

  如今,帝光認可了四之宮涉帶出的成績,便和他協商,如果他願意的話,日後可以正式聘用他。

  四之宮涉倒是沒想到,大學還沒畢業,就先靠兼職給自己拿了個offer。

  但他所學的專業,還有之前的職業規劃,都和教練無關。

  雖然堂妹今年就要畢業了,可好歹是一手拉扯了三年的隊伍,讓他就這麼放手不管,也有點不忍心。

  所以四之宮涉暫時還沒答應,打算先帶著看看,回頭等快畢業了再說。

  至於今年的夏季合宿,為了省錢,女子排球部打算就在學校的體育館訓練,把經費留著,回頭組織練習賽用。

  黑子靜也同情地摸摸前輩的頭,答應會給他帶伴手禮回來的。

  四之宮涉卻忽然問:「說起來,之前過來幫忙的雞冠頭和貓頭鷹,今年是一個去了音駒,一個去了梟谷對吧?」

  黑子靜也點頭。

  於是,四之宮涉滿意地掏出手機,單方面認可了雞冠頭的品味,並將名稱更新為「黑尾」。

  他開始編輯短訊。

  小教練好奇地問他在做什麼,四之宮涉就笑眯眯地說,這是貓的報恩。

  黑子靜也:?

  而四之宮涉按下了發送鍵。

  ………………

  …………

  ……

  數日後。

  音駒高校。

  訓練基本都已經完成,部活時間臨近結束,同為一年級新生的幾個人,便湊到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對了。你們聽說了嗎?關於夏季合宿的事。」

  夜久衛輔語氣輕快,帶著幾分期待。

  「音駒是梟谷聯盟的成員,除了我們,還可以和梟谷、森然、生川幾所強校一起訓練。不知道會去哪裡啊。要是能跑遠點就好了!」

  黑尾鐵朗慢吞吞地伸了個懶腰,倒是沒什麼意外。

  「我記得每年夏季合宿都是去森然吧。按照傳統。說是那邊涼快一點。不過蚊子有點多,你們最好帶點驅蚊水過去。」

  因為靜也有一年的夏天,就跟著貓又教練和音駒一起去了,所以他印像很深。

  但伸完懶腰,黑尾鐵朗立刻話鋒一轉,幽幽開口。

  「當然啦,要是有喜歡喂蚊子的大叔愛好者,那就另當別論了……比起山裡,絕對還是海邊更好啊!」

  愛好是爬山的夜久衛輔,感覺有被冒犯到。

  他當場就懟了回去。

  「哈?!不管怎麼看,都是你這個愛吃鹽烤秋刀魚的家伙更像大叔吧!感覺下一秒就要跟服務員要酒了!話說你這長相,真的不是成年人嗎?」

  黑尾鐵朗卻不為所動。

  雙掌合十,他神情和善:「我不和缺少二十二碳六烯酸(DHA,魚油的主要成分)的人吵架。」

  「……什麼啊?給我說人話。」夜久衛輔感覺不是什麼好話。

  於是黑尾鐵朗笑眯眯地又解釋:「建議你多吃點魚,補補腦。」

  夜久衛輔拳頭一硬。

  仗著自己速度快、行動靈活(此處應感謝一位很想透露姓名的貓頭鷹,但他就不),黑尾鐵朗還敢一邊跑,一邊回頭「略略略」地拉仇恨。

  明明在初中三年的比賽裡,輸贏參半,都互相把對方當成了「敵人」,沒少結下梁子和打嘴仗。

  結果開學儀式上一扭頭,卻發現竟然成了彼此的同學兼隊友。

  從見面那天開始,黑尾鐵朗和夜久衛輔就沒歇過。

  然而,興趣愛好都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在入部第一天、宣讀自己的目標時,異口同聲地說了「全國稱霸」。

  以及「同上」的海信行。

  那一瞬,讓黑尾鐵朗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很不錯的同伴。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挺想把這兩位同期,介紹給靜也和研磨認識的。

  ……應該會很合得來吧?

  可惜,不可以是現在。

  只是分神了片刻,黑尾鐵朗便被夜久衛輔當場逮捕。

  等兩個人鬧得差不多了,海信行才笑著遞了兩瓶運動飲料過去,在旁邊繼續剛才的話題。

  「不過今年好像改了。我昨天聽直井教練說,因為森然那邊的體育館要臨時檢修,所以梟谷決定今年換個地方。」

  「聽說是打算去海邊舉辦合宿呢。」


第80章

  按照帝光一貫的規矩,能夠參與夏季合宿的,也只有一軍的正選和替補選手,其他小組只能留在本校,由各自的助理教練負責。

  所以,這次出行也算是輕裝上陣。

  本來藤野教練是准備隨慣例,在租賃的體育館附近訂高級酒店,作為落腳處的。

  通常都是雙人標准間,包含早中晚三餐的自助料理,店內還有海洋溫泉浴場,可以讓訓練後的選手去泡一泡,緩解肌肉酸痛。

  是帝光一貫的高水准品質。

  但黑子靜也聽了,卻反而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

  白鳥澤每次外出比賽的時候,基本都差不多是這個配置。

  她還以為,夏季合宿會是那種超級大通鋪,然後大家都鋪床在一個房間睡,睡前還可以一起聊天、玩枕頭大戰之類的活動。

  「誒?難道不是嗎?!」

  黃瀨涼太也大震驚。

  可是漫畫書和電影裡都這麼演的啊!他連到時候要講的鬼故事都准備好了!就等著到時候拿去嚇小青峰呢!

  青峰大輝莫名感覺到背後一涼,茫然地搓了搓手臂。

  他覺得有人在罵自己。

  而下一秒,旁邊的紫原敦認真思考了一下,舉手問能不能讓青仔單獨一間。

  「……因為,感覺青仔會把沒洗過的襪子偷偷塞在枕頭下面。」

  說著說著,他還皺起臉,仿佛已經聞到了那種味道。

  青峰大輝立刻跳起來,發出強烈抗議,說自己才不會干這種事情!

  「可是,青仔最近不就是把沒洗的衣服和襪子,都塞到更衣室的櫃子裡了嗎?上次綠仔還拿了消毒水過來,說感覺有一股怪——」

  青峰大輝:?!

  感覺事情變得不妙起來,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想打斷紫原敦,但已經來不及了。

  面無表情、危險度MAX的綠間真太郎出現了。

  青峰大輝當場就被押送去了更衣室。

  在桃井五月的監督下,他不得不捏著鼻子,把自己藏在櫃子裡、那些堆積如山的髒衣服,都清洗一新。

  黑子哲也則在旁邊給予精神上的鼓勵,順便幫忙計數。

  是虹村隊長剛才說的,青峰大輝今天除了常規的跑圈量,每多一件髒衣服,就再額外加跑一圈。

  上不封頂,但支持分期還債。

  於是黑子哲也粗略數了數,覺得青峰君大概可以跑完一個夏季合宿。

  虹村修造都被氣笑了。

  無奈地捏了捏鼻梁,他看向赤司征十郎,正欲開口,卻發現對方的視線早已偏離。

  目光的盡頭,是正在和桃井五月商量要帶什麼行李的黑子靜也。

  雖然藤野教練再三強調,這是夏季合宿,不是修學旅行,但看來並沒有什麼效果。

  虹村修造另起話題。

  「說起來,赤司你住過民宿嗎?」

  遲疑片刻後,赤司征十郎還是搖了搖頭。

  出於安全和便捷的考慮,一般他出行,都會優先考慮赤司財閥旗下的酒店,而且也很少一個人單獨行動。

  民宿自然被排除在考慮範圍外。

  倒是不出意料的答案。

  虹村修造笑了笑,拍拍赤司征十郎的肩。

  「那這次體驗看看也不錯。住宿條件可能沒有酒店那麼舒服,不過,大家聚在一起,也挺熱鬧的。」

  「……雖然我們這,好像就沒有清淨過的時候。」

  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虹村修造與其他人擦肩而過,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最終的結果,是藤野教練改訂了一家民宿。

  但經費充足的王牌社團,也沒有要委屈選手的意思。

  雖說是家庭制經營的民宿,規模卻不小,有著傳承累積了十幾年的好口碑,而且位於海邊附近,視野良好,一推開窗就能看到沙灘和海景。

  也是東京地區學校在組織修學旅行時,會經常選擇的優質旅館之一。

  到了地方,藤野教練和白金監督還要先去確認體育館的使用細則,便索性把上午空出來,讓學生們整理行李、熟悉熟悉周邊環境。

  這下的確是大通鋪了,不過,黑子靜也和桃井五月兩個女孩,還是分到單獨一間。

  當然,隨時歡迎過來串門。

  由於青峰大輝還是戴罪之身(指把髒衣服藏進更衣室櫃子裡的事),被桃井五月指揮去幫忙鋪床的時候,他也不敢抗議。

  ……勞、勞動最光榮!干活的事,怎麼能說是卑微呢!

  「哦。那麻煩青峰君幫我也鋪一下好了。」

  黑子哲也一臉平靜,順勢把被子和枕頭都堆到青峰大輝的懷裡,還不忘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青峰大輝:?

  路過的黃瀨涼太,聞訊也立刻趕到現場。

  他笑眯眯地選擇跟進:「那我也是。拜托你了哦,小青峰。」

  青峰大輝:??

  聽到有這種好事,紫原敦豎起耳朵,慢吞吞地湊過來,也想把東西塞給青仔。

  但是現在,青峰大輝懷裡疊了好幾床被子和枕頭,堆起來的高度,都快把他的視野都完全遮住了。

  紫原敦思考再三,才在這場搭積木游戲中,找到了正確的通關方法。

  表情甚至是很嚴肅認真的,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才終於成功把枕頭加上去了。

  紫原敦驕傲點頭。

  作為見證人的黑子哲也和黃瀨涼太,也捧場地紛紛鼓掌,以示慶賀。

  青峰大輝:???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青峰大輝把被子往旁邊一丟,抄起一只枕頭就衝上去,要打響反抗壓迫的第一響!

  綠間真太郎深呼吸。

  俯身拎起自己的行李,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他也決定,要找一個離這些噪音源頭最遠的位置。

  尤其是青峰大輝。

  但還沒等綠間真太郎開始鋪床,一只蓬松的、柔軟的、洗得雪白的枕頭,就從身後襲來,重重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那一瞬間,整個屋子都仿佛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沒了。

  大概是見多了小教練的操作,黃瀨涼太見狀,也下意識貓起腰。

  他努力把自己團成一團,降低存在感,試圖躲到比自己要瘦小得多的黑子哲也身後。

  因為是永遠令人安心的小黑子!超有哥哥感的堅實背影!

  黑子哲也回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冷漠地挪開一步。

  在黃瀨涼太委屈的控訴聲響起之前,是綠間真太郎的怒火先被點燃。

  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他攥住枕頭的一角,當即加入戰場。

  ——論投擲,得分後衛還從沒怕過誰!

  與此同時。

  樓下。

  聽到樓上傳來乒乒乓乓的腳步聲,黑子靜也好奇地張望了一下,不知道鋪個床而已,怎麼鋪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桃井五月連忙向老板娘道歉,說要上去制止他們。

  老板娘卻笑著擺手。

  「哎呀,這有什麼的?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就是這麼精力旺盛嘛。我都習慣了。熱鬧點也好,讓我都有種變年輕了的感覺。」

  「再過一會兒,等其他預約的學校到了,指不定要更鬧騰些呢。」

  「所以為了避免麻煩,晚上的時候,我們對浴場的使用,也有統一的時間安排。請注意按照規定時間段,分批次去沐浴哦。」

  黑子靜也倒是沒聽藤野教練提過,會和其他學校一起合宿的事。

  老板娘便解釋說,因為帝光只租了三間通鋪,沒有包場,所以空出來的其他房間,還是在正常運營的。

  「好像最近是各大社團夏季合宿的旺季,這幾個學校也是在你們訂下來之後,沒多久就預約了。」

  「我想想,應該是梟谷學園的高中部、音駒高校、還有……」

  黑子靜也不由愣了一下。

  這個陣容,她當然很熟悉。

  由梟谷學園牽頭的梟谷聯盟,成員有梟谷、音駒、生川和森然四所學校的高中排球部,每年都會定期組織合宿和練習賽,關系往來十分密切。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為了涼快一些,夏天向來都是固定去森然那邊才對。

  所以,小黑說他要參加夏季合宿的時候,黑子靜也才沒有追問細節。

  想到這裡,黑子靜也拿出手機,想跟小黑確認一下。

  門口卻先傳來了,大巴行駛靠近的引擎轟鳴聲。

  她下意識往門外走。

  院子裡停了幾輛大巴,是負責領隊的梟谷,以及學校距離這裡最近的生川高中。

  所有人都在忙著把行李從車上搬下來,幾十號人擠擠嚷嚷地聚在一起,眼睛都不太夠用。

  可黑子靜也還在試圖尋找熟悉的身影時,她就已經先一步,被對方一眼鎖定。

  ………………

  …………

  ……

  「喂。木兔,還有你的……誒?人呢?」

  箱子都收納在大巴兩側下方的空間裡,為了把推到深處的行李也扒拉出來,木葉秋紀整個人都鑽進去了。

  結果就是一扭頭的功夫,本該蹲在旁邊守著的行李主人,卻莫名消失不見了。

  他艱難地鑽出來,正想控訴那只貓頭鷹,結果發現幾個同伴也都轉了個方向,甚至在討論仿佛很危險的內容。

  猿杙大和語氣平靜。

  「你說,我們會因為隊友騷擾女孩子,而被警.察抓起來問話嗎?現在說不認識那個笨蛋,還來得及不?」

  小見春樹考慮周全,甚至細心地提醒:「記得先把學校制服脫了。」

  就連向來沉穩的鷲尾辰生,竟然也跟著湊熱鬧,一本正經地講起了冷笑話。

  「沒關系,貓頭鷹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木兔會自己想辦法飛回來的……也可能順便帶點什麼一起回來吧。」

  木葉秋紀:?

  他不允許隊友背著自己偷偷開加密頻道!給他打開麥克風交流!讓他也加入群聊啊!

  木葉秋紀果斷爬起來,要看看木兔那家伙又干了什麼傻事。

  由於人實在太多,他還扒拉了一會兒,才在人群中找到了對方。

  更准確地說,是木兔光太郎站在民宿旅館門口,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把一個女孩子舉起來轉圈圈。

  像春游興奮過頭的小學生,強行綁.架了無辜路過的小貓。

  貓貓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因為體型差距在那裡擺著,人家的大腿可能都還沒木兔的胳膊粗,木葉秋紀不管怎麼看,都覺得這畫面有點糟糕。

  他忍不住指了指那邊:「沒關系嗎?我感覺生川的人,就快要幫忙報.警了誒。」

  幫女孩子把貓頭鷹繩之以法的那種幫忙。

  這一句話,卻反而引來了另外三人詫異的目光。

  「啊。木葉你不記得了嗎?就是『那個』啊。」

  猿杙大和用手比劃了一下,好心給出關鍵詞。

  「木兔的『小教練』。他不是從開學起,就一直念叨嗎?還給我們看過去年白鳥澤奪冠的采訪剪輯視頻。」

  雖然剪得都不剩幾秒白鳥澤的畫面了。

  一說到這個,木葉秋紀就立刻恍然大悟。

  木兔光太郎有一位小教練,在梟谷排球部裡,幾乎也是人盡皆知的人物設定了。

  主要原因在於,這位頗受重視的一年級王牌,總會時不時就講幾句,關於那位小教練的事。

  比如去便利店買冰棒的時候,考試復習的時候,扣球成功的時候,訓練不順的時候……

  甚至這麼久下來,都沒有一個重復的。

  如果不是考慮到木兔光太郎的智商水平,木葉秋紀一度懷疑,這小子是在故意炫耀自己有個異性的幼馴染!

  「誒?不是炫耀啊!只是看到那些東西,腦袋就下意識想到小教練的樣子了!」

  聞言,貓頭鷹歪著腦袋,還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己的新伙伴。

  「難道木葉你們不會嗎?」

  木葉秋紀:哈哈。沒有青梅竹馬的異性幼馴染,真是不好意思哈。

  反正對不起哦!他這種只會在看到雜燴湯的時候,想起老媽的臉的人,是沒有辦法理解這樣的問題的!

  而且,沒想到那位傳說中的小教練,竟然還是這麼可愛的美少女!

  可惡啊木兔,你吃得也太好了吧?!

  默默攥緊了拳頭,木葉秋紀決定和這只貓頭鷹絕交五分鐘。

  ……不!起碼十分鐘吧!這可是他被傷害到的珍貴的少男心和自尊啊!憑什麼不給他也發一個異性幼馴染!

  猿杙大和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趁機轉移話題,繼續八卦。

  「我倒是挺佩服木兔的。剛才那麼多人,才剛下車,他就找到人了。我都還沒看清環境呢。」

  這個的話,小見春樹好像知道原因。

  雖然是很難聽懂的兔言兔語。

  「木兔好像說過,」他復述對方當時的原話,「小教練會發出很厲害的光線,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吧?」

  木葉秋紀:?

  猿杙大和:?

  鷲尾辰生則頭疼地嘆了口氣。

  語氣沉重,他把最嚴峻的問題擺在台面上:「所以,下次期中考,誰負責給他補國文?」

  木葉秋紀一連往後退出三米遠。

  上一次是他負責數學。

  木葉秋紀的感想是:如果他犯了錯,請讓法律來懲罰他,而不是把他丟去給笨蛋貓頭鷹補習功課!

  但木兔光太郎倒是覺得,自己的描述很形像。

  因為,在大多數存在都灰撲撲的世界,小教練卻總是亮閃閃地從天而降,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從醜三和雨森的那場練習賽開始。

  從那個企鵝滑滑梯的管道開始。

  ——所以,能一眼就從人群中,鎖定到閃閃發光的那個人,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他就每次都可以啊。

  忍不住把小教練舉起來轉圈圈,等興奮勁過了,木兔光太郎才終於停下來,眼睛亮亮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對方。

  「我剛才還在問姐姐,要給你們帶什麼海邊的伴手禮比較好,然後就突然『唰』的一下,看到靜也了!」

  「好厲害!小教練比聖誕老人還要厲害!」

  *** ***

  【因為聖誕老人一年只上一次班,而靜也卻總會讓他的願望變成現實。】


第81章

  黑子靜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就比聖誕老人還厲害了。

  她覺得還是木兔前輩比較厲害。

  因為等她回過神來,人已經迷迷糊糊地被拐到了梟谷的地盤,由一群好奇的貓頭鷹圍起來觀察。

  反應慢半拍的黑子靜也:?!

  貓貓炸毛。

  她下意識想要躲到最熟悉的人身後,卻被木兔光太郎反手撈起來,超級驕傲地向所有人介紹自己的小教練。

  他甚至連名字、學校、年級都沒有說,好像光是「小教練」這三個字就已經完全足夠了。

  作為兩個人裡面,相對更有常識的那一個,黑子靜也不得不承擔起社交的重擔。

  她在思考。

  呆呆地被這麼舉了好一會兒,黑子靜也才試探性抬起右手,衝對面的年幼期猛禽群擺了擺手腕,算作回應。

  像只被迫營業的小招財貓,看起來可憐又可愛的樣子。

  同期的幾個人都忍不住想笑。

  木葉秋紀的怨氣卻更重了:憑什麼笨蛋木兔吃得這麼好啊?!

  還是小見春樹笑眯眯地替後輩解圍,說了句「久仰」。

  的確不是客套話。

  畢竟,在木兔光太郎的口中,他的小教練總是像電影裡的英雄一樣,無所不能。

  就是沒想到,真人竟然這麼小只,還一副軟乎乎、很好欺負的樣子,實在看不出那樣威武的強大氣勢。

  讓人一時間不由懷疑起木兔光太郎的濾鏡到底有幾米厚。

  等雙方互通過名字,給小教練介紹完了自己的新伙伴,早就按捺不住、在旁邊蠢蠢欲動的木兔光太郎,立刻興衝衝地拉著人要去民宿探險。

  木葉秋紀選擇眼不見為淨。

  真正成熟的男子高中生,是不會參加這種小學生活動的!比如他!

  打開窗戶,木葉秋紀懶洋洋地躺在屋子裡,一邊刷手機,一邊欣賞窗外的海景,十分珍惜這段訓練前的美好時光。

  等暗路教練他們從體育館回來,可就沒有這種好日子了。

  直到門外傳來叩門聲。

  木葉秋紀還在納悶,猿杙和小見什麼時候還搞得這麼客氣了,結果推開門一看,卻是個穿著音駒校服的家伙。

  「不好意思,打擾了。」

  面對陌生人,黑尾鐵朗擺出了初次見面慣用的純良面孔,很有禮貌地詢問。

  「我是木兔的朋友。請問木兔他在這裡嗎?」

  這應該是他們各自上了高中後,第一次在正式場合見面,總要跟朋友打個招呼的。

  而且,黑尾鐵朗也對木兔在梟谷的未來隊友,稍微有一點在意。

  希望不會再重復醜三的覆轍。

  木葉秋紀則是通過那個很有個性的雞冠頭,迅速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他其實也不想知道這麼多的!但耐不住木兔那個大嗓門,非要抓著他,往他耳朵裡灌啊!

  感覺自己就差知道木兔家的銀行卡支付密碼是多少了。

  滄桑地嘆了口氣,木葉秋紀大概給對方指了個方向。

  「你是『黑尾』吧?木兔他的幼馴染剛好也來了這家旅館,現在在陪人家……不,應該他幼馴染在陪他玩民宿探險。」

  「估計就在庭院裡到處瞎轉呢。你順著聲音去找,哪裡聽著吵,就往哪裡走。大概率不會錯的。」

  向木葉秋紀道過謝,黑尾鐵朗扭頭往院子去的時候,還在好奇,心想木兔哪來的幼馴染?他怎麼都沒聽人提起過。

  然後,很快啊,他就看到了蹲在池塘邊的木兔光太郎和……靜也。

  黑尾鐵朗:?

  幼馴染的定義明明是「從小在一起玩的朋友」啊!就像蛋黃酥不是月餅!初中一年級才天降的貓頭鷹不許隨便亂改設定!

  眼見著兩個人腦袋挨著腦袋,都蠢蠢欲動地盯著池塘裡的金魚,好像隨時都准備伸手試探一下的樣子。

  水邊路滑,怕他們會不小心跌進去,黑尾鐵朗又好氣又好笑地快步上前,一手拎住一邊的後領,把人往岸邊拽。

  只是還沒來得及進行安全教育,幼馴染就眼睛一亮,滿是驚喜地反過來抱住他,叫他的名字。

  而向來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木兔光太郎,也跟復讀機一樣,跟著滋兒哇亂叫,一副比剛才還要開心的樣子。

  黑尾鐵朗錯過了最佳的說教時機。

  他下意識松開木兔光太郎,用兩只手護住靜也的背,將整個人都圈在防守範圍內,提防著又蹦又跳的多動小貓會不會摔跤。

  黑子靜也卻只顧拿腦袋去幼馴染的懷裡亂蹭。

  ……嗯!是小黑的味道!

  黑子靜也很滿意。

  「這下不怕發型被我弄亂了?」黑尾鐵朗故意提起畢業典禮的事。

  這可難不倒黑子靜也。

  她睜圓了眼睛,理直氣壯地說:「沒關系,反正小黑會幫我重新梳的。」

  實在不行還有五月!五月也超級會編漂亮的發型!

  黑尾鐵朗卻仿佛已經讀懂了幼馴染的備選方案。

  他似笑非笑,捏了捏靜也的臉頰,提醒說,經理在合宿期間可是很忙的,比在學校要負責的事情更多,盡量少麻煩人家桃井。

  「反正有我這個任勞任怨、又特別好欺負的『幼馴染』在,對吧?」

  想起木葉秋紀之前說的話,黑尾鐵朗說著,刻意加重了「幼馴染」三個字的咬字,又拖長聲音,瞥了眼隨意散播虛假言論的貓頭鷹。

  木兔光太郎思考。

  木兔光太郎恍然大悟。

  「黑尾你也想撈金魚啊?」

  他立刻指向池塘,很大方地主動發出邀請。

  「那一起吧!我們可以比賽,看最後誰撈得最多!——Hey Hey Hey!我肯定是第一名!」

  黑尾鐵朗竟無言以對。

  直接冷酷制裁了聒噪的貓頭鷹,他把木兔光太郎當場押送,交接給梟谷那邊的人,以防梟谷莫名其妙多出一筆給店家的賠償費用。

  然後陪黑子靜也去跟直井教練打個招呼。

  不同於同齡人,在對待前輩和師長的時候,黑尾鐵朗總是格外細心妥帖,每一處禮節都做得十分周到。

  就連挑釁隊友和對手時,也很擅長掌握分寸,絕不會真正戳到別人的軟肋。

  所以,黑子靜也好像都沒見過誰,是真的討厭小黑的。

  總有種,她和研磨兩個人的社交技能點,都一起打包給小黑加上了的感覺……

  走路分神間,黑子靜也忽然聽到一聲「哢嚓」輕響。

  是手機拍照的聲音。

  她下意識抬頭,正巧見黑尾鐵朗笑眯眯地收回手機,開始低頭按鍵輸入的樣子。

  黑子靜也扒拉著小黑的手臂,也湊過去看。

  屏幕上是LINE的聊天界面,對方頭像是她給研磨挑的三花貓貓頭。

  而黑尾鐵朗將二人的合照發了過去。

  黑子靜也:……

  事實上,雨森也有夏季合宿。

  但今年的話,黑尾鐵朗已經畢業,黑子靜也人又在帝光,所以只有孤爪研磨一個人被抓去訓練。

  過上了沒有幼馴染,也沒有游戲機和空調的煎熬夏日。

  但誰能想到,唯獨今年,梟谷聯盟和帝光恰巧選了同一個合宿地點呢?

  不出所料,孤爪研磨秒回了貓貓震驚的表情包。

  甚至刷屏發了好幾個。

  黑尾鐵朗就看著屏幕壞笑。

  迎上旁邊幼馴染的控訴目光時,他才捏著手機一角,抵在唇上,眉眼彎彎又一本正經地解釋。

  「如果現在不告訴研磨,等他事後知道了,才會真的不高興哦?」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但黑子靜也確信,小黑絕對有故意逗研磨玩的成分!

  這個人的壞心思都快寫在臉上了。

  雙手環胸,黑子靜也滿臉無奈地看著對方,眼神像是在說「太幼稚啦!」,卻又並沒有真的制止。

  ——被縱容了。

  雖然不意外,但真正驗證這一點的時候,黑尾鐵朗藏在手機後的唇角,還是止不住往上揚了揚。

  恰巧桃井五月和黑子哲也來找人。

  眼見時間也不早了,他才將雙手搭在靜也的肩上,停頓了片刻後,慢慢將人往那邊推。

  「晚上見。」黑尾鐵朗輕聲說。

  黑子靜也只能向前,隨哥哥和五月離開。

  ……啊。不小心跟小黑聊太久了。本來她還想著,順路看一下音駒這一屆的選手呢。

  想到這裡,黑子靜也下意識回了頭。

  卻發現,黑尾鐵朗並沒有轉身,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開。

  二人的目光正對上。

  是黑尾鐵朗先再次擺手示意。

  直到幾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他才一只手搭在後頸上,慢悠悠地往體育館那邊走。

  要開始熱身准備了。

  得知小教練不會來看比賽,木兔光太郎瞬間進入了沮喪模式。

  哪怕木葉秋紀給旁邊的女經理使眼色,拜托她們閉著眼睛誇誇這只貓頭鷹,原本百試百靈的殺手锏,這次卻沒能起作用。

  暗路健行頭疼地嘆了口氣。

  木兔光太郎不管是力量、技巧、爆發力,還是對排球的熱愛和投入,都幾乎無可挑剔,可以說是未來無限。

  但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性格實在是……太不穩定了!

  不過,好在梟谷的其他選手對此,目前都適應良好,甚至同級的那幾相處時間比較久的新生,還自己研究出了一套應付方法。

  只能期待隊伍未來會磨合得越來越好吧。

  黑尾鐵朗冷眼旁觀一會兒,將梟谷那邊的表現都納入觀察後,才笑著走了過去,三言兩語將貓頭鷹哄好。

  ——或者說,「挑釁」好。

  「靜也剛才說,雖然正式訓練沒辦法,不過之後的個人加訓,她會找時間抽空過來看看的哦?」

  「木兔你安分點也好。那我就不客氣地,把MVP收下啦。」

  木兔光太郎警覺地豎起耳朵。

  他立刻上鉤,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桌子底下鑽出來,讓黑尾做好心理准備,士別……那個,人只要三天沒見了,就會變得很厲害!

  而他們快三個月沒一起打過比賽了,所以他現在更加超級厲害!

  黑尾鐵朗聞言,卻露出了有些復雜的表情。

  但僅僅是轉瞬即逝而已,快得像是旁人的錯覺。

  拍了拍木兔光太郎的肩膀,他掛著一如既往的壞笑,用挑釁的口吻,讓對方好好加油,才回到音駒那邊。

  夜久衛輔有點意外。

  「沒想到你還認識梟谷的一年級王牌啊……我知道他。去年全國大賽,跟怒所的佐久早對上了。挺有名的家伙。」

  「哈?!」黑尾鐵朗立刻不服。

  「夜久君!說話之前也稍微看看我好不好?我去年也打上了全國大賽好嗎?怎麼從沒聽你表達一下對我的敬佩之心啊?」

  夜久衛輔一臉嫌棄地豎起眉毛,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他很快話鋒一轉。

  「不想笑就別笑。我說你,明明是老朋友見面,聽說你那個幼馴染也來了這裡,怎麼還一副高興不起來的樣子?」

  黑尾鐵朗的動作僵了一瞬。

  視線瞟向無人的角落,他忽然嘆了口氣,語氣無奈。

  「……驚喜是驚喜。但是,我現在比較擔心,難得的夏季合宿回憶,最後弄得不高興的,可能會是靜也啊。」

  夜久衛輔愣了一下之後,明白了黑尾鐵朗的意思。

  他表情微妙。

  而另一邊,結束了熱身運動的木兔光太郎,第一輪練習賽,正巧就是梟谷和音駒。

  他摩拳擦掌,肉眼可見的狀態絕佳,做好了要跟愛挑釁的黑尾同學,在攔網正面對決的准備!

  可臨到上場的時候,木兔光太郎卻並沒有在攔網對面,看見熟悉的那個身影。

  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甚至還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然而,最後是在球場邊找到的人。

  木兔光太郎遲疑了好一會兒,腦袋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

  ——黑尾鐵朗不是正選。


第82章

  帝光和梟谷都預訂了離民宿最近的一座大型綜合體育館的使用權。

  不過,由於體育館根據項目需求不同,劃分了好幾個場館,所以雙方訓練的時候並不在一起,哪怕想串門都得繞一大圈遠路。

  但其實也根本沒有串門的空閑。

  黑子靜也覺得自己被騙了。

  現實裡的夏季合宿,可不像漫畫和電影裡那麼輕松愉快。

  不如說,正是因為放假了,不需要考慮學業的問題,才更給了白金耕造盡情發揮想像力的空間。

  畢竟,帝光的魔鬼監督的名言就是:年輕人輕易練不死的,所以可以放心往死裡練。

  這下是真正的要從早練到晚。

  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基本睜開眼睛就在體育館裡,訓練強度反而比在學校的時候還高。

  哪怕黑子靜也不需要親自上場,只是在旁邊坐著看,到後面都坐累了,還不得不爬起來,在館場內慢吞吞地沿邊散步。

  她再也不相信校園題材的作品內容真實性了。

  而且,她說自己腿軟的時候,還被藤野教練面無表情地盯了好一會兒。

  黑子靜也覺得,對方可能就快要跟遠在白鳥澤的鷲匠教練和若利君統一戰線了——指一起督促她加強鍛煉的角度。

  黑子靜也默默把自己往不起眼的角落裡塞。

  等到訓練結束,選手們開始做最後的拉伸活動時,她才跑到藤野教練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地跟對方申請早退。

  黑子靜也還是記掛著音駒和梟谷那邊。

  因為貓又老師已經引退的緣故,再加上她後來升入帝光,平時要分給籃球部,周末和放假時間,又會被鷲匠教練見縫插針地抓去宮城縣。

  導致近些年,黑子靜也就很少到音駒去了,頂多和直井教練還保留著定期聯絡。

  事實上,她有從暗路教練和鷲匠教練那裡聽說過,似乎自貓又老師引退後,音駒的大賽表現,似乎出現了較大幅度的下滑。

  雖然還不至於被說成是「沒落的豪強」,但總歸算不上盡如人意。

  所以,小黑開學之後,黑子靜也才總想跑過去看幾眼。

  卻沒想到,莫名其妙的,總是被小黑婉拒。

  就算這次沒在夏季合宿意外遇到,她也早打算,等這個假期結束,就專門去拜訪一下直井教練,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黑子靜也與貓又老師有過約定。

  ——誰也不會放棄的,烏鴉與貓的「垃圾場決戰」。

  想要實現那場因緣的對決,雙方都必須打入全國大賽,在最高的舞台上彙合才行。

  這是最基本的條件。

  大概是看出了黑子靜也的態度意外鄭重,藤野教練也沒有為難她,很快就揮手放行,允許她提前離開。

  黑子靜也跟五月說了聲,讓他們不用等自己吃飯,就先一步走出場館。

  然後很爽快地迷路了。

  這個時候,天已經差不多黑透了,附近的居民早就回家准備享用晚飯,走廊上都空空蕩蕩的,連可以問路的人都抓不到。

  黑子靜也亂走失敗後,考慮到音駒大概率還在訓練中,於是決定向四之宮前輩求助。

  事實上,她之所以選擇這個合宿地點,也是因為四之宮涉在大學時,曾經來過這邊旅游,強烈推薦的。

  順帶一提,她已經從梟谷和音駒的教練口中,得知了對方所謂的「貓的報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想起直井教練給自己看的聊天記錄,什麼「去海邊合宿嗎?有野生的小教練出沒,剛帶出兩個全國大賽冠軍隊的那種」之類的話。

  黑子靜也表情復雜。

  ……總覺得,四之宮前輩,可能會和小黑很有共同語言。

  就是那種,給人強烈的「受熟人所騙,回過神來已經負債累累」既視感的形像。

  她拍了張自己所在方位的照片,然後給四之宮涉打了電話,讓對方遠程指揮方向。

  四之宮涉果然還記得路,可說著說著,聲音卻變得遲疑起來。

  因為最近跟直井教練的聯絡比較多,他其實也隱隱打聽到,黑尾鐵朗目前還不是正選的事情。

  音駒內部的氛圍,可能出現了他們預期外的變動。

  但和黑尾鐵朗的猶豫一樣,一時間,四之宮涉也沒有想好,到底該怎麼跟小教練提起這件事。

  他斟酌著措辭:「……那個啊……我最近……就是……」

  可疑的吞吞吐吐,引起了黑子靜也的關注。

  她本想詢問四之宮前輩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卻在開口之前,被另一個聲音拽走了注意力。

  「——所以說,你們一年級的動作能不能再利索一點啊?就是因為你們總是拖拖拉拉的,才害得我們沒辦法去休息啊。」

  黑子靜也下意識停下步伐。

  視線透過玻璃窗,看到那些眼熟的紅白配色的制服,她才慢半拍地發現,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目的地了。

  可大概是由於剛才迷路的關系,浪費了時間,各校之間的循環練習賽已經結束,場館內就只剩下了今日輪值衛生的音駒。

  但拿著清潔工具的,卻只有三個人而已。

  黑尾鐵朗便是其中之一。

  他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旁邊的夜久衛輔,卻聽得一肚子火,原本就不滿的情緒,被愈發火上澆油。

  ……要是真的想早點去休息,不知道過來幫忙嗎?

  本來這個公共的綜合體育館就比學校的大很多,這次夏季合宿,又沒帶其他非替補的一年級新生過來。

  這些家伙竟然就打算讓他們三個人把活都全干了啊?!

  干活就算了,反正體育社團也都是默認一年級承包這些雜活,他本來也沒指望對方能一起收拾。

  但好歹,前輩的福利都享受到了,就別再得寸進尺地逼逼賴賴了吧?

  高強度訓練帶來的勞累感,讓人在疲憊的狀態下,更容易控制不好情緒和衝動。

  夜久衛輔差點就把掃帚一丟,要上前去和這些所謂的前輩好好理論理論。

  是黑尾鐵朗及時上前,擋在了他的身前。

  ——也擋住了二三年級對夜久衛輔的審視目光。

  海信行抓住同伴的手腕,示意他冷靜。

  而站在最前面的黑尾鐵朗,則彎起眼睛,還是那副禮貌又體貼的好好先生面孔,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害得前輩你們也沒辦法休息。本來今天訓練就已經那麼辛苦了。」

  「要麼大家先走吧?這種簡單的小事,其實也沒必要麻煩前輩親自監督。請放心休息,我會負責好最後的檢查和收場的。」

  三年級的主將看了眼黑尾鐵朗,又看了下將頭撇向一邊、但保持了安靜的夜久衛輔。

  僵持了一會兒,他才輕飄飄地丟下一句「那就辛苦你們了」,與其他人一同離開。

  直到大門半掩上,海信行才松開了夜久衛輔。

  夜久衛輔抿緊唇角,強行壓低的聲音裡,透著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哈?!球打得爛就算了,故意刁難人是幾個意思?我以前當前輩的時候,可沒有這種毛病!」

  說話間,見黑尾鐵朗竟然還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他更是氣不過,踹了這只黑貓一腳。

  「這時候不許嬉皮笑臉!看得人更火大了好不好!」

  其實力道不大,黑尾鐵朗連一個踉蹌都沒摔。

  糊弄完前輩,他又繼續好脾氣地哄隊友。

  「是、是,我可是很相信夜久君,一定會是那種超級好的模範前輩哦。」

  「不過,抱怨也不會幫我們改變現狀。誰讓體育社團就是這個前後輩制度的傳統呢?連直井教練都管不了。要是夜久君真的和他們吵起來,吃虧的也只會是你而已。」

  「還是先把衛生做了,然後早點去吃飯吧。」

  「反正只要再忍幾個月,那些三年級就會引退了。」

  說著,黑尾鐵朗順勢俯身,去撿起場館內自帶的比分牌。

  記錄板上顯示著,在剛才的練習賽裡,音駒大比分輸給了梟谷的結果。

  他慢慢地將比分清零,恢復到比賽尚未開始之前的0-0,盯著上面的數字,聲音卻依舊輕快。

  「沒關系。以後就等我們優秀的夜久前輩來做示範,讓後面新來的後輩,好好開開眼、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前輩啦!」

  黑尾鐵朗其實並不喜歡這樣的音駒。

  他想,研磨和靜也大概也是一樣。

  ……所以才更要想辦法,在他們真正來到這裡之前,再努力一點,把這些糟糕的、不好的東西,給盡量清掃一下啊。

  盡他所能。

  黑尾鐵朗很短促地笑了笑。

  放下記分牌,他轉而將手搭在同伴的肩上,推著人一起去工具室搬拖把,速戰速決,好早點去吃飯。

  ………………

  …………

  ……

  與此同時。

  一牆之隔的走廊。

  「——那個?小教練?你在聽嗎?」

  遲遲沒有聽到手機另一端傳來回信,四之宮涉還以為信號不好,正准備往室外走。

  卻終於聽到了黑子靜也的聲音。

  「抱歉,四之宮前輩。我突然有點急事要處理,回頭再和你聯絡。」

  四之宮涉一愣。

  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電話就只剩下了「嘟嘟」的系統音。

  黑子靜也直接掛斷的通訊。

  最後看了眼場館,確認小黑他們還要花一點時間清掃,她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往音駒二三年級離開的方向跑去。

  像貓咪一般輕巧靈動的腳步,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場館內,正在來回衝刺拖地的三人,都沒有發現,門外還曾有過一位意料之外的訪客。

  好在這一次,黑子靜也並沒有迷失方向。

  她成功追上了那些人。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是音駒排球部的粉絲,一直關注了很多年。因為聽說,最近音駒在這裡訓練……」

  模仿了桃井五月去其他學校收集情報時,慣用的劇本和少女情態,黑子靜也將雙手背在身後,微笑著,專注地看著對方。

  「請問,你們知道音駒的選手在哪裡嗎?」


第83章

  黑子靜也之所以要追上來,是想從這些人口中套話,也更近距離地觀察看看,現在的音駒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畢竟,小黑的信譽度,已經暫時單方面被她扣成負數了。

  她要靠自己的眼睛來親自確認。

  可即便剛剛才目睹了音駒二三年級對待一年級新人時的冰山一角,黑子靜也聽著聽著,還是有點控制不住脾氣。

  ——音駒不應該是這樣的。

  至少,她所在的、她記憶中那個非常非常珍貴的音駒,不應該淪落成這樣的氛圍。

  她無法從這些被拆得七零八落、只是頂著傳統老牌強校光環的選手之間,看出「維系」的痕跡。

  簡直是在敗壞音駒和貓又老師的名聲。

  就像是突然發現,一直小心珍藏的重要之物上,被人為塗抹上了難堪的污痕。

  在那一瞬間,黑子靜也甚至是憤怒的。

  她是自幼被家人、被幼馴染寵愛著長大的孩子,長大之後,作為小教練的那一面時,也同樣受到了師長的偏疼和包容。

  所以,忍耐並不是黑子靜也所擅長的領域。

  任性才是。

  而這股叫人不快的情緒,在對方詢問她的聯絡方式,說是以後可以約她出去一起玩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黑子靜也抿起唇角,捏住手機的指尖都用力到微微泛白。

  平時都沒怎麼跟人吵過架的短板,這時候就暴.露.出壞處了。

  陷入詞窮的黑子靜也,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小黑的身影。

  小黑教過她,如果有人敢這麼輕佻地跟她搭訕,那一定是個壞東西。

  首先要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如果對方人多勢眾,或者她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就先隨便敷衍過去,記住那個人的長相和名字,再跑回來告訴他。

  如果她不是一個人的話,小黑早就把討厭的家伙趕走了。

  而且小黑還會帶她去吃好吃的、哄她高興,才不會讓她一個人在這裡生悶氣……

  不行!她現在還在生氣!沒有原諒小黑呢!不許想著依賴小黑!

  黑子靜也咬住下唇,越想越生氣,臉都給氣紅了。

  卻被對面誤認為是害羞的反應。

  就在黑子靜也放棄挑戰高難度的吵架,准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狠狠甩開對方的手時。

  「——嗯?你們要帶靜也去哪裡玩?」

  貓頭鷹出現了。

  木兔光太郎的聲音,從音駒隊伍的後方傳來。

  事實上,訓練一結束,他就跑去帝光那邊,想找黑子靜也,卻意外撲了個空。

  得知黑子靜也是申請提前早退,去了他們的場館,木兔光太郎又立刻原路返回。

  與他一起行動的,還有木葉秋紀等人。

  這幾個和木兔光太郎同期、今後大概率也會是主力隊友的一年級,已經被梟谷的暗路總教練委以重任,指望他們能成為可靠的貓頭鷹飼養員。

  而他們之所以現在會陪著木兔光太郎,也是因為這家伙莫名其妙地,又進入了沮喪模式。

  明明和音駒的比賽打得很順,甚至有點順利過頭了。

  木葉秋紀原本是指望,那位小教練可以給木兔充充電,順便多看幾眼可愛的女孩子,洗滌一下被教練反復折磨的心靈。

  在得知黑子靜也並不是木兔的正牌幼馴染後,他對傻瓜貓頭鷹,又重拾起一絲絲寬容和耐心。

  一行人這才浩浩蕩蕩地轉了一圈回來。

  沒想到會剛巧撞上這一幕。

  木葉秋紀剛聽清音駒的二三年級,要約黑子靜也出去玩,木兔光太郎卻已經大邁步走了過去。

  穿過人群,他在黑子靜也面前站定,彎下腰來,很認真地盯著小教練看了好一會兒,才自顧自點頭確認。

  「可是靜也看起來,不太想和你們一起出去玩誒……而且,你們明明人已經很多了,還是怕寂寞嗎?」

  像是感到不解,木兔光太郎半側過身,歪了歪腦袋,看向音駒等人,提出了另一種方案。

  「那,要邀請我們嗎?」

  窗外,夕陽西沉,天色已經黑透。

  月光隔著玻璃傾下,打在木兔光太郎的半邊臉上。

  音駒的二三年級,下意識背後一寒。

  昏暗的走廊中,那對暗黃色的、正在俯視著他們的豎瞳,仿佛同樣散發著不可擅近的光。

  雖然才一年級,卻已經極具力量感的高大體格,更是加重了這份壓迫感。

  夜間本就是屬於這類猛禽的狩獵時間。

  更不要說,還有木葉秋紀等人,陸陸續續站到了木兔光太郎身後,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今天比賽慘敗的陰雲還在心頭繚繞,也無意跟梟谷多做糾纏,音駒的三年級主將咂了咂舌,默不作聲地帶人離開。

  木葉秋紀立刻得意地叉起腰。

  他剛想表揚一下貓頭鷹,誇獎對方這次還蠻有氣勢的,就見木兔光太郎撓了撓頭,反過來問他,為什麼音駒的人都走了。

  「他們不是怕寂寞嗎?不打算邀請我們一起了嗎?」

  木葉秋紀覺得自己還是太高估這只貓頭鷹了。

  拒絕回答這麼離譜的問題,他就當做是耳朵沒有接收到信號,扭過臉,關切地詢問黑子靜也有沒有事。

  音駒的那幾個家伙,最好是沒敢做什麼太出格的事。

  不然,根據今天暗路教練對這位小教練的態度,木葉秋紀想,至少他們教練,應該會很樂意替黑子靜也出這個頭的。

  黑子靜也沉默地搖了搖頭。

  遲疑片刻後,她又揪住木兔光太郎的袖子,問對方今天和音駒比賽的感想。

  「唔……打得挺爛的吧?」

  雙手環胸,木兔光太郎皺著臉,一五一十地回答。

  「我不太清楚其他人,不過,至少音駒上場的那兩個副攻手(MB),水平絕對沒有黑尾高。」

  「為什麼黑尾不是首發正選啊?搞不懂。」

  畢竟是梟谷學院聯盟的友校,小見春樹清了清嗓子,暗示木兔說話稍微委婉一點,別等音駒聽到了。

  但木兔光太郎的天線,根本接收不到這樣高等級的語言藝術信號。

  他甚至越講越帶勁,越說越真情實感。

  到後面,鷲尾辰生只好上手捂住貓頭鷹的嘴,進行一些物理消音的處理。

  黑子靜也則安靜地垂下眼。

  在一開始的憤怒冷卻後,她現在沒了那股灼燒心髒的火氣,只是覺得……有點難過和茫然。

  為什麼音駒會變成現在這樣?貓又老師知道嗎?直井教練又在做什麼呢?

  黑子靜也想不明白。

  見氛圍好像有點不對勁,木葉秋紀連忙轉移話題,催大家一起回民宿吃飯。

  但在眾人邁入民宿的大門時,木兔光太郎卻突然抓起黑子靜也的手就跑,還扭頭讓其他人先去吃飯。

  木葉秋紀覺得,暗路教練的制裁名單上,應該再喜提一只貓頭鷹。

  結果,木兔光太郎把人帶到了池塘邊。

  「——Hey Hey Hey!趁現在黑尾不在!我們來做點白天不能做的事情吧!」

  他指的是撈魚。

  黑子靜也:?

  堆積的情緒被這個意外插曲衝淡,她眨了眨眼睛,時至今日,還是沒能完全摸清貓頭鷹的奇妙邏輯。

  但這並不影響黑子靜也習慣性地給對方捧場。

  抱膝蹲在旁邊,她把下巴抵在膝蓋上,就這麼看著木兔光太郎擼起袖子,赤手空拳,跟池塘裡的金魚大戰三百回合。

  ……啊。說多了。

  還沒戰到三十回合,木兔光太郎就因為動作太急,整個人向前傾得太多,撲通一聲掉進池塘裡。

  黑子靜也嚇得呆住了幾秒。

  天色太暗,光靠遠處的燈光也無法完全照亮水面,她看不清木兔光太郎的情況,下意識也跟著往前,想伸手去抓住對方。

  可指尖只觸碰到了清涼的池水。

  黑子靜也差點就要去叫人了。

  但下一秒,一顆濕漉漉的腦袋就從不遠處鑽了出來,還頂著一對無辜的豆豆眼,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因打濕而往下垂落的頭發,失去了發膠的塑性後,看起來愈發柔軟,讓淋了水的超大只貓頭鷹,仿佛也多了幾分無辜。

  叫人都不太忍心說教了。

  黑子靜也無奈地看著對方,嘆了口氣,還是朝木兔光太郎伸出了手,准備先把人拉起來再說。

  離東京地區的IH預選賽也不遠了,現在又是夏季合宿的關鍵時期,梟谷的一年級王牌,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感冒呢?

  會被暗路教練狠狠罵一頓吧。

  木兔光太郎卻眼睛一亮。

  在水下的動作也依舊靈活,他湊過來,驕傲又小心翼翼地向她打開了掌心。

  ——掌心裡掬著一尾小小的金魚。

  木兔光太郎記得,上午在民宿探險的時候,小教練誇過金魚很漂亮。

  「那我把它送給靜也的話,」他認真地問,「靜也可以不要那麼難過了嗎?」

  黑子靜也不由愣住。

  她看著那條陷在手掌方寸間的金魚,想了想,還是按下木兔光太郎的手腕,把無辜被捕的金魚放回池塘。

  「但是,木兔前輩,金魚是店主養的哦?不能隨便帶走的。」

  木兔光太郎:???

  木兔光太郎:!!!

  一號計劃大失敗的貓頭鷹,正在思考。

  「那、那作為補償!我來告訴靜也一個秘密的王牌心得!除了靜也之外,我誰都沒告訴過!連黑尾和孤爪都不知道!」

  眨了眨眼睛,黑子靜也洗耳恭聽。

  木兔光太郎清了清嗓子,兩只手插著腰,很驕傲、很認真地開口。

  「——真正的王牌,是不能覺得自己做不到的!就算面對再危急的困境,都要用背影來鼓勵隊友,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分!一次不行就再試一次,直到成功為止。」

  「可是偶爾啊,真的只是超級偶爾的時候哦!我也會覺得,自己其實不是最強的……之類的。」

  「但靜也好像從來都不會變得灰撲撲,一直都是亮閃閃的。超級厲害!靜也是比聖誕老人還厲害的小教練!像無所不能的英雄一樣!」

  兩只手撐在池塘邊沿的鵝卵石上,木兔光太郎直起上半身,以仰視的姿態,愈發貼近黑子靜也,一字一頓地強調。

  「所以,我知道,音駒一定會變成很可怕的對手。」

  「雖然現在好像出了一點問題,但我會在全國的舞台上等著的。包括在那之前的地區代表選拔賽。」

  「我相信,靜也會做到的。」

  暗黃色的豎瞳非常專注,貓頭鷹目光灼灼,黑子靜也幾乎能看清被映在眼中的自己。

  她忽然笑了一下,帶著些貓貓狡猾的壞心思。

  「可是,木兔前輩,像這樣子大聲說出來的話,就不能再算是『秘密』了吧?」

  木兔光太郎瞳孔地震。

  「——所以,這個就算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約定好了。」

  短暫的烏雲被太陽驅散,黑子靜也笑著伸出尾指,同樣認真地承諾。

  「嗯。我會做到的。」

  *** ***

  因為她是教練。

  教練的工作,不就是為選手掃清障礙、開辟向前的道路嗎?


第84章

  結果到最後,木兔光太郎還是難逃挨罵的宿命。

  由於遲遲沒有等到他和黑子靜也出現,黑尾鐵朗和梟谷還有帝光,都陸續出來找人,恰巧目睹了木兔光太郎水靈靈地站在池塘裡的案後現場。

  上午就已經阻止過一次的黑尾鐵郎,竟然不是很意外。

  也行吧,貓頭鷹捕魚,怎麼不算合情合理呢。

  所以,在梟谷等人還陷在思考宇宙的時候,他便先一步反應過來,走上前,打算把木兔光太郎拉上岸。

  東京地區的預選賽備戰在即,要是這時候,梟谷備受矚目的一年級王牌感冒生病,那可就不妙了。

  而木兔光太郎,此時也完全沒有做壞事被抓的心虛。

  懷揣著不被第三人所知的秘密約定,作戰大成功的他,甚至還走出了昂首挺胸的神氣模樣。

  雖然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黑尾鐵朗還是看得莫名拳頭一硬。

  然而,就在他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跟夜久君待久了,脾氣也變火暴了的時候。

  木兔光太郎卻用實力證明,他還是太保守、太習慣苛責自己了。

  ——因為整個人都濕漉漉的,木兔光太郎上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識地來回亂晃腦袋,試圖靠物理旋轉,把頭發甩干。

  像雨天的小狗一樣的動作。

  於是下一秒,離得最近的黑子靜也和黑尾鐵朗,就成了最大受害者。

  濕漉漉的人變成了三個。

  一時間,周圍都陷入沉默,只剩中心的三人面面相覷。

  黑尾鐵朗下意識先看向幼馴染,卻正撞入了那對天藍色的眼睛中。

  黑子靜也剛巧也在看他。

  由於剛才黑尾鐵朗下意識將人護在身後的動作,對方要比他稍好一些,沒有那麼狼狽,只是正面難免被打濕了些。

  被他保護得很好的靜也,眨了眨眼睛,懸在眼睫上的水珠便也跟著微微顫,欲墜不墜的。

  像是破碎的淚光。

  或許是黑尾鐵朗自幼過度的保護欲和濾鏡,讓他總覺得,靜也這樣仰頭看人時,就顯得格外可憐可愛。

  仿佛剛剛哭過似的,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需要被非常溫柔小心地對待才行。

  身體先於思考,完全是條件反射的舉動一般,黑尾鐵朗抬起右手,用干淨的手背,認真細致地擦掉了那點水痕。

  他聲音含笑,口吻帶著幾分慣常的玩笑。

  「剛才聽哲也說,靜也你是特意請假早退來看我們練習的……又迷路了是吧?怎麼不打電話叫我去接你。」

  在黑尾鐵朗的手機裡,靜也、哲也和研磨都被設為了特別關注,鈴聲也是單獨設置的。

  所以,只要不是特殊情況,他向來回消息都很快,從不叫他們久等。

  習慣性仰著臉,任由小黑代勞擦干淨臉,黑子靜也別過眼,小小聲地糾正說,是這個體育館太大了。

  黑尾鐵朗挑起眉,似笑非笑地附和,總之先把人哄去換衣服。

  而人證物證俱在,現在又罪加一等的貓頭鷹,也頂著一對無辜的豆豆眼,直接被木葉秋紀等人當場逮捕,押送回房間。

  等黑子靜也換好衣服下樓,大廳裡就只剩下了赤司征十郎一個人。

  「其他人先去食堂了,會幫我們打好飯占位。黑尾學長說是去借廚房煮姜湯,哲也在給他幫忙。」

  「要是餓的話,可以先拿這個墊一下。」

  三言兩語總結完現況,赤司征十郎說著,又遞過來一瓶罐裝的紅豆湯。

  「之前桃井提過的那款葡萄汁,剛好自動售貨機售罄了。我不太清楚這些飲品,所以是拜托綠間推薦的口味……靜也應該不討厭甜味的東西吧?」

  薔薇色的少年笑了笑,雖然用的是表猶豫的措辭,語氣卻是溫和的篤定。

  而那罐紅豆湯飲料,也已經被提前加熱過。

  握在手裡是恰到好處的溫度,就算不喝,也很適合在夜風中暖暖手。

  的確有點餓了,黑子靜也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思緒卻越飄越遠。

  ……說起來,好像赤司君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不管做什麼事都很完美,根本挑不出錯。

  在籃球部一軍,別說是二三年級的前輩了,甚至比一般的助理教練還有威望,深受藤野教練和白金監督的信賴。

  聽五月原來說過,連當初藤野教練宣布,要破格提拔一年級的赤司君為副隊長時,都沒有人提出任何不滿。

  為什麼呢?

  喝紅豆湯的動作越來越慢,正在苦惱該怎麼處理音駒那邊的問題的黑子靜也,默默把腦袋往赤司君那邊扭。

  卻猝不及防,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

  或者說,是特意留下的獵手,終於等到了小貓的探頭探腦。

  剛才從梟谷那邊打聽到了只言片語,雖然赤司征十郎並不了解音駒的內情,也沒有那樣的好心,要幫忙解決其他學校的問題。

  但倘若本該無關緊要的外人,影響到了他們的小教練,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他只在意黑子靜也的狀態。

  不能讓天性敏銳的貓感到不安,赤司征十郎彎起眼睛,熟練地,將過於清醒尖銳的審視目光,包裝成對方喜歡的那種。

  經過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和嘗試,他如今大抵能有自信,說自己很擅長判斷黑子靜也的情緒了。

  耐心地觀察著對方的每一個眼神和小動作,赤司征十郎卻裝作無知,微笑著主動打開話題。

  「怎麼了?靜也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這是他特意為此准備的舞台。

  而唯一收到邀請的主角,在謹慎地觀察之後,總算放下了戒心,步入舞台中央,向他靠近。

  「……那個,赤司君,有遇到過『體育社團上下級關系』這樣的問題嗎?」

  一提起這個話題,黑子靜也向來掛著燦爛笑容的臉,都愁得皺成了一團。

  平心而論,赤司征十郎倒是能夠理解黑尾鐵郎的做法。

  日.本體育社團的上下級關系,由來已久,已經差不多成為默認的傳統,甚至在大多數人看來,這都算不上是「問題」。

  在教練和監督不插手干涉的前提下,想要憑一己之力反抗這整個體系,的確是吃力不討好的行為。

  通常的最優解,也頂多是在一年級的時候忍耐,爭取在二年級當上主力,然後在三年級成為隊長,掌握隊伍的話語權。

  他覺得那位黑尾學長,大概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吧。

  不過,那也只是「通常」而已。

  想到這裡,赤司征十郎都快要忍不住無奈地,為對方嘆口氣了。

  ——明明一招制勝的王牌和答案,就近在眼前,不是嗎?

  「我想,帝光應該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畢竟藤野教練和白金監督的作風,都非常嚴謹。」

  「而且我的實力也足夠支撐我的位置。」

  語氣很平淡的,說著甚至有點傲慢的定論,赤司征十郎歪了歪頭,認真地看向黑子靜也。

  「至少在體育競技,勝利才是一切。只要差距足夠明顯,應該沒有教練會忍心放棄一個能夠帶來勝利的選手,去選擇庸才吧?」

  在比賽中奮力拼搏的,的確是選手沒錯。

  可在球場的這半邊,能夠決定音符和旋律、掌控全局安排的最高指揮官,卻只有教練。

  這是屬於黑子靜也的領土。

  所以,怎麼會有敗北的可能?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像是抓住了什麼想法,她眼睛一亮,忽然改口謝謝赤司征十郎,又說自己明天可能要請一天假。

  赤司征十郎也只微笑應下。

  如果黑子靜也不介意的話,他倒是很樂意替小教練解決一些,根本沒有必要讓對方煩心的小問題。

  只可惜,黑子靜也總是喜歡迎難而上,從不給旁人代勞的機會。

  ……明天啊。

  一只手抵在唇下,赤司征十郎抬眼看向,從廚房端著鍋出來的黑尾鐵朗和黑子哲也,若有所思地笑笑。

  或許,他該感謝哲也當初喜歡上的是籃球。


第85章

  第二天。

  昨天是音駒負責值日,今天就輪到了森然,於是黑尾鐵朗和夜久衛輔等人,便不再需要第一批趕去場館。

  不過,因為他們平時也都沒有睡懶覺的習慣,照常早起之後,還順便在外面晨跑了一圈,才往練習場地那邊集合。

  接過海信行遞來的水瓶,黑尾鐵朗一邊補充水分,一邊一心二用地摸出手機,檢查一下訊息。

  意料之中地,看見了來自研磨的抱怨。

  他們可憐的幼馴染,現在還一個人待在東京最熱的市區中心,孤零零的,過著沒有空調、沒有游戲機、也沒有人陪的地獄合宿。

  是真的地獄。

  黑尾鐵朗聽排球部的後輩說,似乎是由於去年,雨森出乎意料地闖入了全國大賽的緣故,今年校方給予厚望,很期待排球部能再接再厲。

  教練的壓力一大,就直接反饋到他們的訓練強度上。

  偏偏孤爪研磨今年是主力的三年級,是前輩,又是掌控隊伍比賽節奏的核心二傳手。

  沒了過去會像雨傘一樣撐在上面,自覺承包絕大部分溝通壓力的小黑,他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去努力做。

  讓本就疲憊的訓練,愈發雪上加霜。

  而這份心情,在看到小黑昨天發來和靜也的合照時,攀到了頂峰。

  眼見怨念深重的研磨都快進入黑化模式了,作為罪魁禍首的黑尾鐵朗,又開始熟練地用一些小花招,來給幼馴染順毛。

  低頭打字的時候,他也湊巧聽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森然的竊竊私語。

  「教練席旁邊那個女經理是哪個學校的?昨天怎麼沒見過……長這麼可愛,頭發顏色還這麼特別,我不可能沒印像啊!」

  「是不是梟谷的啊?昨天好像看到木兔跟她一起在庭院的樣子。」

  「所以說,要去跟人家問聯絡方式嗎?」

  只聽了只言片語的黑尾鐵朗,卻已經本能地捕捉到了關鍵詞,連原本落在手機屏幕上的注意力,也漸漸抽離開。

  但在他抬起頭之前,旁邊的夜久衛輔就驚訝地「啊」了一聲。

  「黑尾,這不是你家的幼馴染嗎?」

  由於黑尾鐵朗的手機屏幕,就是當初被帝光誤會是可疑人士之後,被靜也拉著,和研磨、哲也他們一起,在黑子家門牌前拍的「關系證明」合影。

  與他關系親近的夜久衛輔等人,天天這麼看,哪怕沒刻意去記,也不得不對那幾張臉印像深刻。

  同那對天藍色的眼睛視線交彙時,黑尾鐵朗竟然沒有太多的驚訝。

  雖然有黑子靜也示意梟谷保密在前,他其實並沒有從木兔那邊,得知昨晚發生的事情。

  可黑尾鐵朗了解自己的幼馴染。

  如果是靜也的話,都同在一個合宿場地了,會放著他和音駒不管才奇怪吧?

  明明來到了之前想要極力避免的局面,黑尾鐵朗卻不知道,是該苦惱,還是該為這位認真負責的小教練感到驕傲。

  最後,他也只能沒辦法似的,衝對方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然後扭頭就去找了,旁邊正在互相慫恿,去找別人家幼馴染要聯絡方式的森然諸人。

  夜久衛輔忍不住吐槽:「你是護崽的雞媽媽嗎?」

  「嗯?不好意思,跟壞脾氣的夜久君不一樣,鄙人在我們家那邊,可一直都是成熟穩重、體貼可靠、值得長輩信賴的鄰家大哥哥人設哦。」

  打嘴仗就從來沒輸過,黑尾鐵朗聞言,還見縫插針,故意跟同伴WINK了一下,再矯揉造作地比了個心。

  夜久衛輔差點沒忍住一瓶子砸過去。

  應該不是他的錯覺,自打黑尾鐵朗在這裡見到他的幼馴染之後,簡直是氣焰囂張,比在學校的時候更欠抽了!

  就像被按下了「允許放松」的按鈕一樣。

  對於習慣以保護者身份自居,平時也總會下意識幫忙分擔壓力、多照顧他人一些的黑尾來說,倒是很難得。

  夜久衛輔忍不住多看了教練席那邊一眼。

  在人均成年運動員的身高包圍下,黑子靜也被襯托得,愈發小小一只,仿佛亂入了巨人森林的小動物。

  應該比他還要再矮一截的樣子。

  因為對身高比較敏.感,夜久衛輔還下意識在腦內,比劃了一下雙方的高度差。

  ……大概到他肩膀左右吧?

  四肢也很纖細,沒有什麼肌肉訓練的痕跡,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有種能很輕松舉起來的感覺。

  讓人莫名產生了擔憂感。

  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思路在跑偏,夜久衛輔卻忽然聽到一句「那個女孩怎麼在這」。

  是從他身後傳來的,來自音駒的三年級。

  而話中的「那個女孩」,很明顯是在說黑子靜也。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條件反射地蹙起眉:這群討厭鬼怎麼會認識黑尾的幼馴染?

  夜久衛輔隱約覺得不對勁,想要跟黑尾說一聲,但梟谷的暗路教練恰巧吹哨,示意訓練正式開始。

  他們今日也不是首發,需要在場外等待教練換人,順便幫忙撿一下球。

  出乎黑尾鐵朗意料的是,靜也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而是一直很平靜地在旁觀賽,只是偶爾同其他教練有些溝通,像是在正常討論選手表現。

  直到常規訓練結束。

  森然和生川都陸續離開後,正當音駒和梟谷准備解散時,卻聽見了教練之外的第三個聲音。

  「——那個,不好意思。不介意的話,今天可以安排一場加訓練習賽嗎?」

  眾人視線聚焦之下,是黑子靜也站在那裡,眉眼彎彎地詢問。

  「剛才想到了一套陣容打法,感覺會很有趣。能拜托讓我試試看嗎?」

  梟谷和音駒的總教練當然不會拒絕。

  這可是上一屆初中部全國大賽冠軍校的白鳥澤,需要鷲匠教練報銷經費,再拿大餐當誘餌,才能捕獲的野生小教練。

  不過,其他人就未必清楚這裡頭的內情了。

  而這份困惑,在黑子靜也報出隊伍陣容之後,就更是加重了幾重。

  梟谷那邊,依然保留了以木兔光太郎為王牌的首發陣容;可音駒這邊,前三人卻是幾乎沒怎麼上過場的一年級替補。

  「音駒一年級的黑尾鐵朗、夜久衛輔、海信行,以及——」

  念到這裡,黑子靜也停頓了一下,側過臉,視線越過了音駒隊服組成的紅色。

  她看向就差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快讓我看個大熱鬧」寫在臉上的木葉秋紀。

  木葉秋紀:?

  「——梟谷一年級的木葉秋紀、猿杙大和和鷲尾辰生。以上。」

  木葉秋紀:???

  梟谷的一年級三人組(又名貓頭鷹飼養員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自家教練冷酷無情地踹到對面去,讓他們一切行動聽指揮。

  聽黑子靜也的指揮。

  沒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去了,木葉秋紀瞳孔地震。

  「等、等一下!黑子妹妹!不是音駒VS梟谷嗎?為什麼要選我們幾個加入這邊啊?這不對勁吧?!」

  黑子靜也想了想,故作嚴肅道。

  「因為我在帝光就是專門負責一年級新生的,我覺得純一年級陣容,看起來比較整齊、比較厲害一點!」

  木葉秋紀:……啊?

  看了眼虎視眈眈的暗路教練,他咽下吐槽的話,又試圖掙扎。

  「可咱們這個陣容也打不了吧?你看,夜久是自由人,鷲尾和黑尾是副攻手,海信、猿杙和我都是主攻——我們缺了個二傳手啊!」

  二傳手是組織隊伍進攻的靈魂,缺了這樣一個中樞角色的話,比賽根本打不起來。

  更何況攔網對面,還是目前狀態極佳、引擎正熱的梟谷首發陣容。

  木葉秋紀覺得不行。

  可下一秒,黑子靜也就眨了眨眼睛,理直氣壯地看過來。

  「嗯?不是哦,我們有二傳手的。」

  於是木葉秋紀用懷疑的目光,跟著她往後看,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而當他再轉回頭的時候,黑子靜也依然看著自己。

  木葉秋紀:?!

  突然意識到了真相,他震驚地反手指了指自己,甚至一時間喪失了語言組織能力。

  可他的臨時小教練卻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啊?什麼?真要我當二傳?我不行的啊!我根本沒當過正經二傳,只是個半吊子而已!」

  「而且這個陣容根本就沒有磨合過吧!我們甚至只是第三次見面誒!」

  懷疑自己上了賊船的木葉秋紀,抱頭發出慘叫。

  黑子靜也拍拍他的肩,意思意思安撫了一下:「沒關系,我說行就行。」

  去掉懷疑,木葉秋紀覺得自己就是上了賊船了。

  ……可惡!小教練這根本就不是可愛甜美系的軟妹!竟然小惡魔系的人設嗎?!木兔你可沒說過這事啊!

  原本超級震驚的表情,像石膏面具的碎片一樣,逐漸往下剝落,木葉秋紀現在的表情,平靜得可怕。

  他雙掌合十,平靜得像是有了淡淡的死意,甚至隱約能聽見僧侶敲木魚的BGM加持。

  黑子靜也這才終於忍不住笑了笑,換上更為認真的語氣。

  「真的沒關系的,木葉學長,我看過你的練習,每項訓練的表現都很平均且穩定,是具備替代二傳手角色的能力的。」

  「你放心大膽去傳球就好。」

  她盯著對方,歪了歪腦袋,口吻輕描淡寫,卻莫名抓住了木葉秋紀的注意,讓他下意識停止神游。

  「——因為,我們這邊負責防守的副攻手和自由人,可是很不錯的哦?」

  *** ***

  排球,並不是看誰的扣球更加強勁,就一定會贏。

  而是讓球在己方落地的那一方,才會輸掉比賽。


第86章

  不出木葉秋紀所料,第一局比賽剛開始,就呈現出了一面倒的局勢。

  是指他們被對面壓著打。

  因為跟音駒的三人完全沒有默契可言,木葉秋紀會下意識,更傾向於傳球給自己更熟悉的猿杙和鷲尾。

  正面對決的話,果然很難從三年級的前輩手裡討到便宜。

  不管是經驗、力量、體能、配合度,他們這支臨時組成的一年級小隊,都趨於絕對的弱勢方。

  而且!那位小教練根本沒有和他們講解任何戰術安排啊!

  只是把他強行逮去做二傳手之後,就跟暗路教練比劃了個「准備OK」的手勢,直接把他們丟上場了!

  木葉秋紀覺得他一點都不OK。

  但既然站到了球場上,就沒有抱怨和胡思亂想的余地。

  剛剛組織的進攻,又再一次被對面成功攔下,木葉秋紀深吸一口氣,沉下心來,眼中只剩下那顆不斷飛躍的排球的運動軌跡。

  這一球被梟谷交給了王牌。

  一看到木兔光太郎那個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小狗看到了肉骨頭的興奮表情,木葉秋紀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覺得牙疼。

  先於猿杙和鷲尾的反應,他憑借自己對木兔光太郎的了解和預判,毫不猶豫地,往對方的正前方撲去。

  啊哈!他賭這只想要在小教練面前炫耀羽毛的笨蛋貓頭鷹,一定會扣直線球!

  卻不料,有人比木葉秋紀更早一步,站在了最完美的防守位。

  是黑尾鐵朗。

  在二人靠近的瞬間,木葉秋紀甚至聽到對方,語氣很輕快地說了句「右邊」。

  他下意識向右拉開了一點距離。

  下一秒,黑尾鐵朗的指尖,擦過了扣球的下邊沿。

  「——ONE-TOUCH(一觸)!」

  高聲提醒同伴的同時,黑尾鐵朗沒有回頭查看情況,而是毫不猶豫地後撤步。

  他預留出足夠的助跑空間,提前擺出了打算進攻的姿態。

  木葉秋紀:?!

  不不不不不!就算這球接住了,他也沒打算傳給這家伙啊?場上禁止道.德.綁.架二傳手!哪怕是臨時的也不行!

  更何況,這球還沒影……

  ——球來了。

  已經最大限度地,削弱了球自身被施加的旋轉和加速度,讓其能夠以一種柔和又安靜的弧度,精准地落到二傳手那邊。

  漂亮的A-PASS(一傳)!

  只是,終歸吃了默契不足的虧,沒能完全理解黑尾鐵朗剛才的提醒,木葉秋紀傳球時,稍微有一點手忙腳亂。

  在拿不太准的情況下,他沒有選擇黑尾鐵朗,而是傳給了攔網另一側的鷲尾辰生。

  遺憾的是,這一球出手倉促,稍微傳得低了些。

  鷲尾辰生扣球出界,梟谷再得一分。

  用力咋了下舌,木葉秋紀一只手搭在後頸上,懊惱於自己剛才沒能跟上隊友的節奏,錯失良機。

  可他那句「抱歉」還沒能說出口,就被一句更加清亮干脆的「抱歉」所截斷。

  「——抱歉!下次,我會給你個更趁手的好球的!」

  木葉秋紀:???

  木葉秋紀的表情都有一瞬間失控。

  他都不知道是該先道歉,還是該先解釋……剛才那一球明顯是他的失誤吧!很有精神的自由人小哥!不要亂背鍋啊!

  木葉秋紀欲言又止。

  一旁的黑尾鐵郎,卻在這時候跑過來湊熱鬧。

  好兄弟似的,伸手搭上木葉秋紀的肩,他笑得像個陰險黑貓的表情包,叫對方不要不好意思。

  「畢竟,把球好好地傳給二傳手,就是自由人的工作,對吧?剛才全場只比我少帥氣一點點的夜久君。」

  夜久衛輔平靜地一個回旋踢,一腳踹上了這只陰險黑貓,直接把黑尾鐵朗踹出幾步遠。

  但夜久衛輔的眼睛,依然直直看向木葉秋紀。

  以及他身後的猿杙大和與鷲尾辰生。

  「我會盡全力接下每一個球的。所以,請隨時做好傳球的准備,也請更大膽地放手一搏吧。」

  夜久衛輔說著,抬起右拳,用大拇指抵在自己的心口,很淡地笑了笑。

  「身後就交給我吧。」

  「——就是這樣!」

  捂著肚子、呲牙咧嘴回來的黑尾鐵朗,站在了夜久衛輔身後,絕不讓狡猾的夜久君一個人,獨享這樣帥氣的台詞。

  「『維系』可是音駒的拿手好戲,防守就放心地交給我們吧。作為交換,進攻的事就拜托了哦?」

  「畢竟,沒有人比你們更了解對手了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黑尾鐵朗下意識側過臉,將視線落到了坐在一旁的靜也身上。

  ……那麼,他做對了嗎?猜測又是否正確呢?

  黑尾鐵朗獲得了一個笑容的嘉獎。

  ………………

  …………

  ……

  第一局是梟谷贏了。

  但在比賽後期,木葉秋紀能夠明顯感覺到,這支隊伍的默契和配合度,在以出乎意料的效率攀升。

  夜久衛輔的自由人,加上以黑尾鐵朗為指揮中樞的音駒防守體系,提高了容錯率,減輕了他的傳球壓力和進攻壓力。

  海信行看似不起眼,但基礎功很扎實,總能出現在最合適的地方,查缺補漏,把球救起來。

  這樣堅實的防守,讓木葉秋紀三人能夠放開手腳,更加大膽地進攻,彌補了隊伍沒有磨合過的短板。

  而在進攻方面,梟谷的三個一年級,雖然並非首發正選,卻也因為每天站在最近的場外觀賽,擁有更清晰的大局縱覽視角。

  此時此刻,他們就是最了解攔網對面,這個梟谷首發陣容的那批人。

  這讓木葉秋紀等人,能夠更精准地,預判到對手的行動還有戰術選擇,甚至於洞悉每個人的弱點。

  雖然第一局輸了,但這只臨時組建的一年級隊伍,卻越打越順手。

  到最後那幾次拉鋸戰的比分時,就連一開始還表現較為輕松的梟谷,也逐漸拿出了更為慎重的姿態。

  ——引擎已經預熱好了。

  耐心等待了許久的黑子靜也,彎起眼睛,終於拿起了作戰的指揮權。

  「木兔前輩雖然是王牌,但梟谷的人均實力都很強,所以,想要贏的話,就必須出奇制勝。」

  「偶爾亂來一點也沒關系,要拿出男子漢的勇氣出來哦,木葉學長?現在場上最了解對手的人,就是你們了。」

  「反正就算失誤了,小黑他們會負責把球救起來的。」

  黑尾鐵朗和海信行聽完,都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但他們不敢抗議。

  反倒是夜久衛輔聳著肩,仿佛很開心似的,突然笑了起來。

  黑尾鐵朗擔心是他接球壓力太大,終於瘋了,還湊過去想摸摸對方的額頭溫度。

  意料之中,被嫌棄地拍開手。

  在這一場比賽裡,自打升入音駒後,夜久衛輔好像又久違地,找回了對「自由人」這個位置,最初的心動與一腔熱血。

  他原本決定升入音駒高中部,就是因為向往音駒注重防守的「維系」風格。

  如果能在最重視接球水平的音駒,擔任專精防守的自由人,不是很帥氣的一件事嗎?

  這是夜久衛輔為自己定下的目標之一。

  而現在,他終於擁有了「邁出那一步」的實感。

  「——啊。小教練說得沒錯。」

  第一次正經將黑子靜也稱呼為教練,夜久衛輔目光堅定而明亮,光是站在那裡,就如同一面銅牆鐵壁。

  小小的個子,卻能夠給予同伴安定的信賴感。

  「別忘了有我在你們身後。」

  木葉秋紀真的有被帥到。

  他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轉行去試一試自由人……他也想說說看這麼帥氣的台詞啊!怎麼突然感覺比當王牌還帥啊!

  木葉秋紀瘋狂碎碎念,但慘遭鷲尾辰生的無情捂嘴。

  可提醒第二局比賽開始的哨音,已經響起。

  黑子靜也站在選手身後,一左一右,將手按在黑尾鐵朗和夜久衛輔的脊背上,輕輕將他們向前推。

  向球場的最中央推去。

  「不是誰的扣球更強勁,就能贏;而是讓球落地的那一方,才會輸掉比賽。」

  「——去『維系』住這一場比賽吧。」


第87章

  經過第一局的觀察和磨合,第二局裡,黑尾鐵朗等人奮起直追,成功從梟谷的手中奪下了勝利。

  雖然第三局,在雙方都漸漸適應了彼此的行動後,他們受限於客觀存在的實力和經驗差距,還是輸掉了比賽。

  可任誰都無法否認,這些看似青澀的一年級新生的身上,究竟蘊藏著怎樣值得期待的可能性。

  尤其是昨天剛剛2-0大比分輸給梟谷的音駒。

  被還未從興奮狀態中脫離的選手們簇擁著,黑子靜也卻側過臉,越過人群,看向了神情凝肅、沉默不語的直井教練。

  昨天夜裡,關於該如何處理這件事,黑子靜也想了很多。

  她當然可以直接去找直井教練,站在一個旁觀者的道德高地,義憤填膺地抱怨許多事情。

  可在帝光的經歷,也讓她隱約意識到,教練並不只是貓又老師和鷲匠教練所描述的那樣,努力讓選手不斷變強就好。

  排球部的教練,終歸是受雇於學校的一份工作。

  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大人會遭遇的煩惱。

  黑子靜也想,或許,直井教練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同樣面臨著很為難的抉擇。

  她不清楚內情,也並不想擅自指責對方。

  所以,黑子靜也策劃了這樣一場特別的練習賽。

  ——比起現在的音駒,這支被她臨時組建起來的隊伍,反而更接近貓又老師的理念,更吻合「維系」的精神。

  在球場上,的確有比勝利更重要的東西。

  可如果體育競技完全拋開實力不談,比賽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真正的快樂、真正的享受排球,應當是盡全力之後收獲的果實,而不是字面意義上的「輕松愉快」或是「制造回憶」。

  至少,這是黑子靜也的想法。

  但她沒有試圖解釋什麼。

  她相信,既然是直井教練的話,比起語言,這樣一場比賽會更能好好傳達自己的意志。

  畢竟他們同為貓又育史的弟子。

  他們曾經同樣,站在離音駒最近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目睹那個背影如何統率出征。

  因此,他們也注定成為「維系」的一環。

  托舉著火光,一路向前。

  向直井教練露出了如常的燦爛笑容,黑子靜也沒有上前,只是安靜地,深深向兩位教練鞠了一躬後,便打算離開。

  接下來,就不是她該插手的範圍了。

  而這時候,差不多摸清楚了前因後果的黑尾鐵朗,也並未挽留。

  或者應該說,他現在的表情既驕傲,又帶著點寂寞的欣慰。

  實在有點太復雜了,以至於旁邊的夜久衛輔,都忍不住肘擊了他一下,想把他的靈魂召喚回來。

  「喂。總想耍帥的黑尾君,這次都讓你好好出了回風頭,怎麼還這幅要死不活的表情?」

  ……啊。這個。怎麼說呢?

  黑尾鐵朗一時間竟也捋不清自己的情緒。

  雖然他的本意,是想照顧靜也的心情,不想讓對方難過。但好像單論結果而言,反倒是他被保護了。

  靜也所做的一切,比他想像中還要更好。

  好得多得多。

  就好像,讓黑尾鐵朗忽然感覺到,靜也其實已經長大了,根本就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保護了。

  明明印像裡還是那個,天冷了會忘記加衣服,連自己的生理期都記不住,一見面就會忍不住要撒嬌的孩子呢?

  是一種沒有道理,也不講道理的失落感。

  仿佛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搶走了什麼一樣。

  夜久衛輔:「……」

  無語地往上翻了個白眼,他狠狠給了對方肩背一巴掌,決定從今天起,這只陰險黑貓的新外號就叫「小黑媽媽」了。

  對幼馴染的過度保護欲是病,建議不要放棄治療。

  卻不料,走到門口的黑子靜也,在這個時候,又忽然轉過身來。

  「——對了!」

  她將兩只手交握在身後,眨著眼睛,頂著一張天真又無辜的臉,笑著詢問直井教練。

  「直井教練,昨天我去找小黑的時候,有三年級的前輩問我要聯絡方式,說是可以一起去唱KTV。」

  「這是音駒這次的團建活動嗎?但我比較喜歡烤肉聚餐誒……可以的話,能不能考慮換一下呀?」

  直井教練:???

  黑尾鐵朗:?????


第88章

  關於音駒的事情,姑且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至少從黑子靜也的視角來看,應該是這樣沒錯。

  不過,讓她稍微有點意外的是,音駒那些二三年級的人,最近的態度驟然發生了超級大反轉。

  主要是針對她一個人而言。

  准確來說,應該稱之為「避之不及」,甚至幾乎是五十米開外看到她,都會提前繞路走開的程度。

  實在明顯到讓人很難忽視。

  「他們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像是見到了藤野教練……不,像是一軍的大家見到了白金監督一樣!」

  「好奇怪。我之前聽小黑說,直井教練只是罰了他們額外加訓,然後讓他們每個人都做了檢討而已啊。」

  「這種樣子的懲罰,也不至於見了我就跑吧?」

  搞得她後面想再過去狐假虎威、趁機正面報仇的時候,連對面的影子都抓不到。

  她這次可是打了好久的草稿,精心設計過要怎麼吵架呢!

  結果戰鬥還沒開始,就已經宣布了她的勝利,讓人莫名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越想越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黑子靜也歪了歪腦袋,鼓著臉,表情很是困惑。

  見她思考得這麼認真,身為幕後參與者之一的青峰大輝,下意識順口就接過了話茬。

  「啊。這個啊。大概是因為——」

  「——大概是因為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吧!」

  桃井五月果斷搶答,蓋住了青峰大輝的聲音。

  同時,用大拇指和食指揪起竹馬後腰上的一點皮肉,封住了那張沒有把門的嘴,她才眉眼彎彎地,重新主導了話題。

  不知不覺中,聊天內容轉到了選手的訓練方案上。

  而整張臉扭曲成一團的青峰大輝,則被黃瀨涼太默默拖走,進行垃圾再回收處理。

  赤司征十郎也微笑著跟上,示意綠間真太郎和紫原敦一同離開,將空間留給兩位女孩子。

  在小教練按照自己心意去處理之後,作為選手和隊友的他們,自然也有這個資格,按照他們的心意,去解決一些矛盾。

  當然,是在藤野教練和白金監督的默許下。

  已經將黑子靜也劃入自己領域內的赤司征十郎發現,或許自己比想像中,還要更加不喜歡,外人可能會對小教練產生不良影響的風險。

  即便這大概還稱不上是「欺負」。

  不過,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們這支每個人的個人風格都鮮明過頭的隊伍,達成了默契的意見一致。

  赤司征十郎不由再一次感謝,哲也當初喜歡上的,是籃球。

  ………………

  …………

  ……

  這樁小小的插曲,也逐漸淹沒在緊鑼密鼓的訓練中。

  在各家教練的意猶未盡下,為期一周的夏季合宿,還是步入尾聲。

  直井教練倒是沒忘記黑子靜也那天隨口編出的理由。

  跟梟谷學院聯盟的其他教練商量過後,他們最後還是選擇用運動系少年最愛的烤肉自助,來為本期合宿畫下句號。

  也算是好好犒勞一下那些使用過度的肌肉。

  帝光剛好在同一天計劃返程。

  不像精力旺盛的體育生,黑子靜也早早就躲回了房間,借著「收拾行李」的名義,把自己攤開在榻榻米上。

  反正巴士要到晚上才來接他們,得在車上睡一覺,第二天才能回東京呢。

  海邊傍晚的夕陽也很漂亮。

  將海浪染上一層溫暖的明亮色調,看起來波光粼粼的,像是……撒了一層揉碎的玻璃糖?

  黑子靜也下意識舔了舔嘴巴。

  可還沒到飯點的時候,她慢吞吞地爬起來,決定去找紫原君,看看能不能翻到一點小零食。

  實在不行,她就帶著紫原君去找無敵的赤司君想想辦法!

  可就在黑子靜也關上窗戶,正准備離開的時候,窗外卻忽然響起了輕快的叩擊聲。

  仿佛活蹦亂跳的小學生在敲門喊朋友出來玩。

  本來是應該無視的,但黑子靜也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預感,促使著她推開了窗戶。

  果不其然,窗外出現了一只活蹦亂跳的貓頭鷹。

  黑子靜也甚至不算太意外。

  因為是木兔前輩,所以做出什麼事情都很合理。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詢問對方怎麼了,卻不料一件過於寬大的白色梟谷隊服外套,突然從天而降,將她整個人罩住。

  視野也瞬間淪陷為一片雪白。

  還沒等黑子靜也反應過來,她又身下懸著一空,隨後被納入到更加溫熱、更加柔軟的懷抱。

  再緊接著,是從頭頂上方傳來的,再熟悉不過的歡快大嗓門。

  「——Hey Hey Hey!捕捉小教練成功!衝啊!」

  黑子靜也不由陷入沉思。

  所以,現在的劇情是……她好像,被木兔前輩綁架了?


第89章

  木葉秋紀在發現木兔光太郎不見的時候,就覺得這只貓頭鷹鐵定不干好事。

  但直到他遠遠看見木兔光太郎抱著個人跑過來,還一臉神秘地揭下隊服外套,配了個「鏘鏘——!」的音效,露出表情茫然的黑子靜也時。

  也萬萬沒想到,木兔竟然整了個這麼大的活。

  木葉秋紀瞳孔地震。

  他條件反射,先一手按住了旁邊的黑尾鐵朗,另一只手則迅速掏出手機,表情沉痛地表示,他們梟谷自願大義滅親。

  這個報.警.電.話就由他親自來打吧!

  木兔光太郎卻還沒聽懂是誰要被通緝了。

  露出清澈的豆豆眼,他眨巴眨巴眼睛,甚至看起來比黑子靜也這個當事人還要無辜。

  畢竟,大英雄木兔只是想帶小教練來看漂亮的海,怎麼可能犯錯誤呢?

  ——事實上,是黑尾鐵朗昨天同民宿老板娘聊天時,打聽到了一個當地人觀海的好去處,所以就打算趁離開之前,喊上其他人一起來看看。

  說實話,木葉秋紀都有點佩服他的社交能力了。

  雖然看起來像個不良的陰險黑貓,但意外得,很會說話做人,才短短幾天的時間,就把民宿老板娘哄得眉開眼笑,添飯都要額外給他多加一勺肉。

  連暗路教練私底下,都對這家伙頗為青睞。

  明明作為幼馴染的黑子靜也,在這方面就不太一樣。

  尤其在陌生人面前,感覺其實還會有點社恐……不,更准確來說,好像是習慣性依賴身邊的人?

  木葉秋紀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黑子靜也仿佛理所當然,把自己往木兔光太郎身後藏的樣子。

  一看就是那種被照顧得非常好的類型。

  現在好像能知道源頭在哪了。

  甚至客觀來說,疑似有點過度溺愛的傾向了。

  木葉秋紀不意外地,看到黑尾鐵朗伸手,將黑子靜也放下來,接管了這只受害小貓的監護權。

  終於知道了「貓頭鷹綁架事件」始末的黑子靜也,不免奇怪。

  因為小黑根本沒和她提起過這件事。

  黑子靜也仰頭,仔細地觀察對方。

  由於搬家的緣故,她跟小黑通常保持著一周至少見一次的頻率。

  升入音駒後,本來從小就要高出一截的小黑,又迎來了新一輪增長期,好像每次見面,都會發現不少變化。

  身高更高了,肩膀更寬了,手指的骨節更加分明,聲音也從過去的清亮,變成了略帶一絲低啞的醇厚磁性。

  可與漸漸趨向於大人的成熟外表不同,小黑本身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

  至少在她面前,好像是這樣沒錯。

  所以,如果仔細掰著手指計算的話,這似乎還是第一次,小黑會故意拋下她,自己和其他朋友去「吃獨食」。

  而黑尾鐵朗最後給出的理由,是聽說帝光那邊有別的安排,才沒有邀請靜也,省得她夾在中間為難。

  ——反正黑子靜也不信。

  她懷疑小黑現在步入了遲到的叛逆期,而且她有證據!她要光明正大地告訴研磨和哥哥!

  黑子靜也偷偷記下了這一筆。

  結果說是看海,看到一半,所有人又被靜不下心的木兔光太郎,抓去體驗了一回沙灘排球。

  木葉秋紀都不知道,這家伙是從哪裡掏出來一個排球的。

  他也不太想知道。

  以「靜也上次就是跟黑尾他們一伙的!這次該輪到我了!」為理由,木兔光太郎揪住黑子靜也的袖子,就差撒嬌打滾,要她給自己當二傳手。

  黑子靜也沒辦法,卷起袖子,也陪著鬧了一會兒。

  好在很快,小見春樹就挺身而出,把她換下來休息。

  夜久衛輔遞了瓶水過來。

  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黑子靜也旁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還在場上活躍的黑尾鐵朗。

  「……那家伙最近,好像在鬧別扭的樣子。」

  仿佛話家常一般的閑聊口吻,夜久衛輔一只手搭在後頸上,語氣輕松地建議。

  「雖然看他笑話也不錯,可如果你不放心的話,要不要試著和他談談看?畢竟是看著人高馬大,但情.緒.敏.感的『小黑媽媽』嘛。」

  「不過,也別太縱容黑尾了。」

  黑子靜也有點意外地「誒?」了一聲。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說她太縱容小黑了。

  從小到大,大家……包括爸爸和媽媽在內,都是叮囑小黑別什麼都答應她,別過於溺愛她,要堅守原則。

  總之,她才是被照顧的那一方。

  夜久衛輔卻理解錯了這份詫異。

  「可能我這麼說有點冒昧?但黑尾他好像,稍微有點太依賴你了。不知道對你來說,會不會太沉重。」

  「要是感覺到壓力的話,別理他就好。」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抬起手,參考對待家裡兩個弟弟的相處模式,又加了點生疏的溫柔,輕輕拍了拍黑子靜也的腦袋。

  「他可是個男人。這點小問題就該自己解決好,哪有還要讓妹妹操心的道理。」

  「反正保證你自己開心最重要。」

  手落下去還沒幾秒,夜久衛輔的余光就注意到,黑尾鐵朗往這邊望了一眼的動作。

  再重申一次:對幼馴染的過度保護欲是病,建議不要放棄治療。

  想到這裡,他又壞心眼發作,故意當著對方的面,多揉搓了一下手裡的貓貓頭。

  可力道其實很輕,連黑子靜也的頭發都沒有弄亂。

  等黑尾鐵朗忍不住湊過來的時候,夜久衛輔才順勢與對方擊掌,示意更換人選,順勢往場上走去。

  換句話說,是他把黑尾鐵朗擠了下來。

  黑子靜也下意識往那邊張望了一下,正迎上那對琥珀色的眼睛。

  半側過身,夜久衛輔挑起眉,衝她笑了笑,又是那個右手握拳、將大拇指抵在心口的動作。

  仿佛是在說:「那就放心交給我吧」。

  ——不管場外還是場上,都超級可靠的自由人!

  感覺夜久前輩的身影,瞬間暴漲到兩米八,比目前正疑似陷入叛逆期的小黑還要高大。

  現在沒了其他人,黑子靜也就歪著腦袋,眼也不眨地看著小黑。

  黑尾鐵朗總是敵不過她的。

  眼見時間還早,黑尾鐵朗拿了瓶干淨的、沒開過的水,就帶靜也在附近的沙灘散散步,撿撿貝殼石頭之類的。

  因為記掛著帝光返程的時間安排,在梟谷和音駒這邊解散之前,他就提出要陪靜也先回民宿那邊去。

  他一個音駒的學生,倒是比黑子靜也本人都記得更清楚。

  結果,二人還沒走出礁石堆,黑子靜也就宣布自己運動量超標,徹底走不動了。

  然後她理直氣壯地,向小黑伸出手。

  ……這一點,倒還是跟原來小時候一樣。

  黑尾鐵朗嘆了口氣,表情無奈,動作卻十分熟練地屈膝半蹲下來,示意幼馴染靠過來。

  他背起靜也,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當。

  就像當初小小的、還無法敞開懷抱接納這個世界的黑尾鐵朗,背起訓練後太累、不小心睡著的小靜也。

  他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與心跳,能感知到人體溫暖的溫度。

  肩背上承托起的重量,讓一切情感都有了具體的形像,化作了可以被觸碰到的東西。

  令人如此安心。

  以為靜也又像過去那樣睡著了,黑尾鐵朗悄悄放慢了步伐。

  也或許是在珍惜這份久違的回憶。

  直到從肩背垂落的手臂,輕輕回扣,摟住他的脖子,讓毛絨絨的腦袋湊到他的耳邊。

  「我們早就約定好了的哦?」

  黑子靜也小小聲地開口。

  「就算我以後變成老婆婆了,我也會繼續麻煩變成老爺爺的小黑。已經說好了,不能反悔的。」

  沒想到靜也會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上這麼一句,黑尾鐵朗愣了一下,連步子都停了下來,遲遲沒有回答。

  在這個姿勢下,黑子靜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等了好一會兒都沒下文,她耐心告罄,又去戳對方的臉頰,有點威脅意味地,問小黑在想什麼。

  ——其實,夜久衛輔的判斷是正確的。

  黑尾鐵朗很清楚,在這段關系裡,比起看似受到照顧的靜也,反倒是他更依賴自己的幼馴染一些。

  他需要靜也需要他。

  在剛搬家的最初的那段時間,這種「被需要」的認知,成為了黑尾鐵朗在新生活中,尋找自己定位的一個錨點。

  又漸漸地成為了他的本能和習慣,延伸到生活的各個角落,貫徹了他這十年的時光。

  或許這樣的確有點過火。

  事實上,在私底下,關於這件事,黑尾鐵朗也不止一次地被研磨提醒過。

  甚至有一次過聖誕節的時候,他還收到了一本《健康人際關系導論》,來自哲也嚴選的聖誕禮物。

  黑尾鐵朗也有試圖改變過,看能不能糾正一下自己的心態。

  尤其是在成功擴大了交際圈之後,他嘗試著分散注意力,把原本集中在幼馴染身上的視線,偷走一點,轉移到其他朋友身上。

  只是就結果而言,算不上太成功。

  但一個人反省的時候,黑尾鐵朗又覺得,這不光是自己的問題。

  至少,一再選擇縱容自己,配合自己不斷撒嬌、不斷提出需求信號的靜也,應該也要承擔起一半的責任吧?

  他只是……作為感謝也好、補償也好,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而已。

  忍不住低聲笑了一下,少年低下眼睛,重新邁開步伐,只是聲音多染上了幾分不明顯的笑意與柔和。

  「嗯?沒什麼。」

  「只是在想,靜也就算以後變成老婆婆了,應該也是很可愛的老婆婆吧。」

  *** ***

  黑子靜也,是屬於黑尾鐵朗的責任。


第90章

  當二人返回民宿後,還沒進門,就看到了拿著本書,坐在庭院裡翻閱的黑子哲也。

  甚至都不需要再多看一眼,黑子靜也就預判了哥哥接下來的教育。

  她立刻為自己據理力爭:「是木兔前輩突然跑來綁走我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連手機都沒拿!」

  雖然等人到海邊了,她也差不多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但黑子靜也主打一個理不直氣也壯!

  好在,黑尾鐵朗在看見靜也之後,就及時跟哲也取得了聯絡——不然帝光早該報警了。

  這筆債終歸是記在了木兔光太郎的名下。

  基本可以預見,那只貓頭鷹是逃不過被輪番說教、惡補社會性常識的結局了。

  當然,也不會少了黑子哲也的那一份。

  默不作聲地盯了阿靜一會兒,黑子哲也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他伸出手,示意對方總之先從黑尾君的背上下來。

  黑尾鐵朗原本是要把人慢慢放下去的,卻沒想到才剛稍微松開手,背上的人就徑自掙脫開,歪向早有准備的哲也。

  「……誒?用完就丟是吧?」

  拖長了上揚的尾音,等對方真正站穩後,他便笑眯眯地伸手,去捏靜也的臉頰,半真半假地抱怨。

  「真過分。小沒良心的。」

  但也只捏了一下,黑尾鐵朗便松開手,讓他們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的時候記得給他發個消息。

  帝光安排的返程時間,要比音駒早一些。

  黑子哲也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放棄詢問為什麼黑尾君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准備把人抓回去收拾行李。

  知道自己逃過一劫,黑子靜也又開始活泛起來,快樂分享她撿到的貝殼和小石頭。

  反正其他人都還沒到民宿,也不急著要回去集合,黑尾鐵朗就站在原地,抱著手臂,目送二人離開的背影。

  尤其是走路也不肯安分,還要一蹦一跳的那個。

  雖然理智上知道,有哲也盯著,人大概率是不會摔跤的,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動了動指尖,想要把人妥帖放在安全範圍內。

  莫名又想起了研磨仿佛在看變.態的嫌棄目光。

  即便是黑尾鐵朗本人,這時候也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應該再稍微克制一點……之類的?

  他的視線開始飄忽。

  可在即將上樓時,黑子靜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興衝衝地一個轉身,踮起腳尖,向這邊用力揮手。

  「——那我們回東京見啦,小黑!」

  「還有研磨。他這次一個人去加訓合宿,回來絕對會鬧別扭的。我們還得想辦法哄哄他呢。」

  反正她已經決定好了,要把撿到的哪塊貝殼送給研磨當禮物。

  聽到樓上傳來桃井五月的呼喚,黑子靜也仰起頭,胡亂衝小黑擺了擺手,就匆匆跑遠。

  黑尾鐵朗想到聊天記錄裡,那個怨氣深重的另一號幼馴染,就忍不住促狹地笑了笑。

  也對,他們來日方長。

  ………………

  …………

  ……

  夏季合宿之後,就是全國大賽的地區選拔賽。

  作為備受矚目的冠軍候補隊,帝光籃球軍也順利通過選拔賽,第一個拿下進軍全國大賽的名額。

  而選拔賽和正式比賽之間,又還有一段備賽的准備時間。

  當然,白金監督和藤野教練這兩位,也絕不會放過一丁點空檔期,都滿滿當當地安排好了訓練計劃。

  可即便如此,赤司征十郎和綠間真太郎,依然能夠兼顧學生會的工作,忙得腳不沾地。

  令黑子靜也不免肅然起敬。

  「好像,赤仔和綠仔是在忙學校那個交換生項目吧?已經開始報名了,在搞資格審核那些事。」

  沒了赤司征十郎在場,紫原敦摸魚摸得更加光明正大。

  他蜷著腿,分明那麼高大的體格,卻努力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窩在角落裡,咯吱咯吱地吃著零食。

  他一口,靜仔一口。

  被塞了一大把妙脆角,黑子靜也鼓著腮幫子,一邊努力嚼嚼嚼,一邊慶幸自己沒有接受赤司君的邀請,加入學生會。

  她本以為,自己跟這件事完全沒有關系。

  直到白金監督把她叫去辦公室,給她發了一本交換生項目的宣傳冊。

  「——要不要考慮報名一下這個?」

  白金耕造的態度頗為認真。

  這個交換生項目,是帝光和位於美國洛杉磯的一所姊妹學校合作,只有一個學期,大概三四個月左右的時間,可以等值轉換學分。

  交換學校倒沒什麼特別的,主要是他想讓黑子靜也趁機去美國轉轉。

  美國初中的學習壓力並不大,課余時間很多,而他在洛杉磯也有人脈,可以讓黑子靜也去接觸NBA的職業選手和俱樂部,開開眼界也好。

  畢竟,黑子靜也的能力,就注定了,她需要不斷收集更強的選手、追尋更精彩的比賽。

  「有我的推薦,再加上你的平時成績和社團表現,應該可以申請到學校的獎金和費用減免。住寄宿家庭,只需要自己出來回機票和生活費就好。」

  「雖然會錯過這一屆全國大賽,不過我想,如果能親眼看到NBA職業選手的表現,以及他們的訓練日常,應該對你會有更大的幫助。」

  「你別著急回答,帶著這本宣傳冊,再去咨詢一下家人,或者鷲匠和貓又教練他們的建議。離報名截止時間還長。」

  白金耕造拍了拍黑子靜也的肩,目光溫和,也將聲音放得更和緩一些。

  「不要有壓力。只是我個人覺得,這是個還蠻難得的機會……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第91章

  「的確是個不錯的機會。」

  孤爪研磨同樣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游戲屏幕裡的戰鬥,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他頭也沒抬,但語氣卻和操作激烈的指尖不同,一如既往的輕緩、冷靜、充滿理性。

  「既然是帝光官方組織的交換生項目,那合作的國際院校基本也不會差。像雨森和音駒,都沒有這樣的渠道。」

  「首先,費用就比個人海外旅行要便宜很多。而且還有白金監督和鷲匠教練他們的人脈,能幫你牽線搭橋……去開開眼界也沒什麼不好的。」

  「反正也只是三四個月的時間而已。應該聖誕節就能回來吧。」

  客觀來說,靜也這一趟的含金量,絕對要比其他任何同行的交換生,都遠高出一大截。

  屬於是那幾位桃李滿天下的總教練,想要為偏愛的小弟子單獨開小灶。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算,靜也都只賺不賠。

  唯一需要稍微擔心點的,靜也到底能不能適應一個人的留學生活。

  畢竟,不管是YOUTUBE還是其他社交平台,涉及留學生的話題時,都總會離不開「孤獨」、「被歧.視」、「無法融入當地群體」之類的討論。

  而靜也從小身邊就幾乎沒離過人。

  不管是哲也、小黑還是他,靜也總是至少會待在一個人身邊,很少有單獨行動的時候。

  更不要說是單獨生活了。

  像是做家務、料理這一類的技能,孤爪研磨都覺得,可能自己要比靜也還更熟練一點。

  旁邊的黑尾鐵朗,也難得冒出些並不深刻的悔意。

  二人總是會順手幫忙解決掉這些小事情。

  大概是因為潛意識裡,一直都默認了,他們不會分開太遠太久的前提。

  稍稍蹙起眉,黑尾鐵朗迅速思考起應對方案,開始篩選比較好上手的獨居注意事項,打算給幼馴染緊急開班補習。

  但下一秒,黑子靜也就給出了現成的解決辦法。

  「——這個啊,赤司君也是這麼說的!所以,他去和白金監督談過了。」

  「說是回頭,我的代理監護人和寄宿家庭,最好選他們認識的人,而且必須要會說日語,至少能夠保證基礎的日常溝通……之類的吧?」

  努力回憶赤司君當時都說了什麼,黑子靜也掰著手指仔細數,卻還是只能復述個大概。

  事實上,從赤司君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她好像就從需要准備很多事情的「當事人」,變成了事不關己的「觀眾」。

  都是赤司君在和白金監督商討細節。

  大到代理監護人的人選,小到報名的准備資料,兩個人溝通效率極高,甚至黑子靜也都插不上話。

  黑子靜也就拿著赤司君發給她的小蛋糕,默默在旁邊當個掛件。

  雖然嚴格意義上,她還沒有說要去。

  孤爪研磨聞言,動作一頓。

  而指尖遲疑的一秒,也讓BOSS抓住了勇者的漏洞,長滿尖刺的尾巴趁機橫掃過來。

  整個屏幕化為黑白色調,只有赤紅的「GAME OVER」留在上面。

  孤爪研磨深吸一口氣。

  「聽起來,這個計劃已經很完備了。」

  把游戲機放下,他低眼捏著手柄邊沿的凸起,又過了一會兒,才側過臉,看向黑子靜也,口吻平靜。

  「所以,靜也還要來問我什麼?」

  ——研磨不高興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敏銳察覺到幼馴染情緒變化苗頭的黑子靜也,還是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

  她睜著圓滾滾的天藍色眼睛,盯著研磨看了半天,還是有點困惑,語氣不太自信地回答。

  「我覺得,赤司君好像說得挺有道理的……因為赤司君很聰明,而且什麼都做得很好,應該比我考慮得周全。」

  「所以來問問研磨和小黑,這樣行不行?」

  這其實是紫原敦灌輸給黑子靜也的理念。

  反正從結果來說,赤仔總是最正確的那一個,那就干脆偷懶,直接聽赤仔的就好啦——摘自紫原敦的原話。

  一開始,黑子靜也是拒絕的。

  可自打跟赤司君比較熟絡之後,不管在生活中,還是在籃球部事務裡,她覺得很麻煩的事情,都會被對方輕而易舉地解決掉。

  以至於到現在,她也不得不承認:紫原君嚴選,不管是零食還是別的,都特別值得信賴!

  孤爪研磨和黑尾鐵朗都幾乎是立刻,捕捉到了這番邏輯下的信賴。

  或者說,是被不知不覺中培養出的「慣性依賴」。

  明明在剛入學帝光的時候,靜也提起赤司征十郎的時候,大多是帶著抵觸和回避態度的。

  是對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的照顧嗎?還是有意為之的舉措呢?

  ……他果然不喜歡那位赤司君。

  和一開始的靜也差不多,孤爪研磨對赤司征十郎的印像,總是有種隱隱的危險感。

  大概是平時習慣觀察人類的緣故,他對旁人的眼神特別敏.感。

  可這並不是適合拿出來說道的支持論據。

  孤爪研磨看著疑似被溫水煮青蛙,自己卻全然不知,還開開心心說「這水好暖和啊!我們一起泡吧!」的幼馴染,忍不住牙癢癢。

  真想咬一口算了。

  但他也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了,做不出這種舉動,只能抿起唇角,故意用了些力,去捏靜也的臉頰,警告對方不許輕易放棄思考。

  一旦停止思考,交出本該屬於自己的選擇權,就很容易落入對面的節奏和掌控。

  這是很危險的信號。

  黑子靜也試圖證明清白:「所以我來問研磨和小黑了啊!我還問了哥哥!哥哥也同意了的。」

  那對天藍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寫滿了不需言明的信任。

  讓孤爪研磨頭腦空白了一瞬,沒能及時作答。

  可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另外一只手,就這麼橫著伸了過來,虛掩著捂住他的嘴。

  動作並沒有太用力,卻透著溫和堅定的態度。

  「——研磨和我也不可以。哪怕是哲也也不可以。永遠,任何人都不能繞開靜也,直接幫你做決定。」

  彎下腰,黑尾鐵朗認真地看著靜也,又溫柔地追問了一遍。

  「記住了嗎?靜也。」

  黑子靜也還有點似懂非懂。

  但因為是小黑說的,所以她沒太糾結,就先用力點了點頭,總之好好地記下來了。

  反正以後總會明白的……大概吧!

  到最後,是黑子靜也自己去跟爸爸媽媽溝通,決定要報名參加這一次的交換生項目。

  有白金監督的推薦,再加上赤司征十郎和綠間真太郎兩個大學霸的輔導,她的資格審核和面試環節,基本都是一路綠燈、暢通無阻。

  非常順利地拿到了OFFER。

  之後,又是辦簽證、跑手續、整理行李之類的繁瑣事項,等黑子靜也真正准備離開東京時,已是夏天的尾巴。

  因為機票定在了工作日,按照道理,是不方便來送行的。

  可黑子靜也還是在機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還不止一個兩個。

  「反正我在教室也是睡覺……只是請假一個上午而已,又不是要翹部活,老頭子簽字簽得可利索了!」

  青峰大輝爽朗地豎起大拇指,露出一口白牙。

  但隨後,便被綠間真太郎冷笑著按下去。

  「馬上就是期中考試了。按照慣例,所有考試不合格的人,都禁止參加社團活動。你有本事就繼續在課堂上睡覺。」

  桃井五月不忍直視。

  但此話一出,被傷害的卻不止是青峰大輝,還有無辜被打的黃瀨涼太。

  紫原敦事不關己地路過,並抓緊時間,往黑子靜也的隨行小背包裡塞零食。

  赤司征十郎決定不提醒對方,有些零食沒有辦法過海關的事實。

  「雖然有點遺憾,這次全國大賽沒有辦法一起出席了。不過請放心,帝光的勝利並不會因此改變。」

  他微笑著道別。

  「一路平安。聖誕節見,靜也。」


第92章

  在美國的交換生生活,比黑子靜也想像中要更加……沒什麼很特別的感覺?

  也或許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被安排成了「簡單模式」。

  按照過去的常規流程,交換生的代理監護人和寄宿家庭,一般會由當地學生的家長負責。

  一方面,有助於該項目本身,促進彼此間國際化交流的目的。

  另一方面,作為回報,這部分學生在未來的交換生資格評估中,也會得到額外加分。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強制規定。

  如果本身就有親朋好友生活在美國,且符合當地學校和教育局審核標准的話,同樣可以自行解決。

  這時候,鷲匠教練便輕飄飄的,拿出一張已經簽好字的代理監護人申請書,將此事一錘定音。

  ——代理監護人那一行,簽的是「空井崇」。

  空井崇是牛島若利的父親,曾經排球二級聯盟的球員,在結婚前因傷選擇退役,婚後為入贅女婿,親自指導了牛島若利的排球啟蒙。

  也可以說是牛島若利的老師。

  離婚後,他便來到了美國,目前正在為洛杉磯一家職業排球俱樂部工作,擔任訓練指導員的職務,業界頗受好評。

  知根知底的熟人、會說日語、專業素養高、性格溫和寬厚。

  除了性別,幾乎完美符合赤司征十郎提出的標准。

  因此被迅速一致通過。

  黑子靜也抵達那天,空井崇還特意請了一天假,去機場接機。

  不過,卻不光是出於鷲匠教練的緣故。

  他開了車來,回市區的路上,還貼心地用日語和黑子靜也閑聊,介紹路上經過的街區,以及下午的安排。

  像是陪她熟悉附近路線、辦臨時電話卡之類的,初來乍到的瑣事。

  可比起車窗外陌生又新奇的風景,黑子靜也似乎對他本人更感興趣。

  注意到毫不遮掩的、頻頻落到自己臉上的視線,在一個紅燈的空隙裡,空井崇耐心地詢問對方怎麼了。

  「只是在想,若利君果然不太擅長講故事。」

  「他之前和我談起您的時候,總是惜字如金,搞得我一直都很好奇,您到底是什麼樣的前輩。太好了,見到真人了!」

  像是得到了答案,終於心滿意足,黑子靜也的下一句,卻是道謝。

  「謝謝您當初保住了若利君的左手!」

  「那只手,現在已經變成很厲害的武器了哦?是那種,足以讓隊友都相信,只要傳球給他,就一定能得分的左撇子王牌。」

  「所以,真的非常感謝您。」

  這倒是超出了預期的意外回答。

  愣神了片刻後,空井崇又好奇地追問,對方為什麼要向自己道謝。

  「……因為我姑且算是若利君的教練?」

  黑子靜也想了想,又笑眯眯地補充。

  「而且,即便單純作為朋友和觀眾的話,我也應該道謝吧!畢竟若利君在球場上的表現,光是在場外欣賞,就已經讓人心情很好了啊。」

  那樣凝練而純粹的暴.力美學,怎麼不算一場視覺盛宴呢?

  如同耀眼的光,不由分說,便輕易掠奪走所有觀眾的注意力。

  自然也包括她的。

  像是想起了高興的事,黑子靜也又眉眼彎彎的,趴到車窗旁,去張望異國的街景。

  空井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他只能趁著空隙,隨手拍下這個小姑娘的背影,代替文字說明,一鍵轉發給郵箱裡的最新收信。

  大概是計算過了飛機抵達的時差,沒過多久,牛島若利便發來新信息。

  只有言簡意賅的幾個字:那就拜托您了。

  果然和小時候一樣,還是不太會說話。空井崇想。

  不過,能讓兒子和恩師,都先後為同一個人拜托自己的含金量,他現在或許有點明白了。

  ………………

  …………

  ……

  接下來的時間,黑子靜也順利入住了,空井崇位於市中心的高級公寓。

  來到美國後,空井崇並沒有再婚,而是一心投入到訓練指導員的事業當中,維持著獨居的狀態。

  因為最近剛好是備賽期,他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俱樂部裡。

  除了第一天親自給黑子靜也接風,空井崇幾乎只是晚上回家睡個覺,忙得腳不沾地。

  好在,他也雇了一位女性管家,負責家裡的日常清潔和飲食。

  管家能說一點日語,黑子靜也靠著英日摻半的語言系統,再加上人類最淳樸的肢體動作,生活基本是沒什麼困難的。

  事實上,她甚至覺得,自己這次來美國,比起留學,更像是鷲匠教練和白金監督聯手,給她開的強化集訓營……

  美國初中的學習壓力並不大,也不像日本那邊,會強制要求學生放學後參加社團活動。

  可全都讓那兩位算明白了。

  黑子靜也每天前腳剛離開學校,後腳就被抓去職業俱樂部,參觀學習那些職業選手的日常訓練。

  一三五去空井崇所在的排球俱樂部,二四六去白金監督聯絡的NBA職賽隊伍,周日還要抽空寫一寫作業。

  是真忙啊!!!

  什麼「孤獨」、什麼「深夜想家默默流淚」、什麼「融入不到當地學生群體」,統統都不存在的,根本沒空去想這些。

  黑子靜也甚至連跟家裡和朋友聊天的頻次,都漸漸降下去了。

  她現在真誠地認為,白天去學校報道上課的時候,反而是一種休息娛樂。

  好消息:這樣的確收獲頗豐,又有了不少想要實驗的靈感。

  壞消息:餓。

  是字面意義上的那種。

  ——黑子靜也萬萬沒想到,人來了號稱世界第一大國的美利堅,反倒吃不飽飯了。

  倒不是說空井崇雇的那位管家,在故意苛待她。

  只是空井崇到美國之後,西化得比較徹底,包括食物方面,也面包、燕麥、牛排、雞肉這些為主。

  管家做的白人飯,或許賣相精美、營養均衡。

  但黑子靜也的亞洲胃接受不了。

  而出去吃,便宜的店,基本都是迎合當地口味的魔改版,味道根本不是一回事,至於貴的店……

  貴是唯一的缺點。

  她是說,是她的缺點。

  本就已經是借宿在別人家,黑子靜也不好意思再打亂他們的生活規律,增加管家的工作量。

  她真的是頭一回後悔,之前小黑和媽媽他們做飯的時候,自己為什麼一點知識都沒流進腦袋裡。

  連過去最期待的飯點環節,都成了上刑。

  最可怕的是,黑子靜也為了覓食,之前還特意去打聽過,其他當地同學都在吃什麼好吃的。

  結果,大家吃的午餐,甚至還不如她?!

  到底是誰同意「餅干夾一片芝士再加一片火腿」就能當飯吃的啊?超市賣的薯片也能視為一個菜嗎?

  黑子靜也的食物觀被狠狠打碎。

  又挨到了午休時間,她抱著自己漂亮的、裝得滿滿當當的便當盒,有氣無力地找了個角落坐下。

  黑子靜也打開蓋子,看了眼,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

  ……雖然有點對不起管家,但白人飯真的不算飯。她說的。

  滿臉都寫著生無可戀,她默默拿起筷子,已經麻木了,只把吃飯當做生命維持餐。

  黑子靜也本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如果她沒有聞到,旁邊飄來的熟悉香氣的話。

  ——炸豬排飯!她賭上紫原君的名譽!這絕對是炸豬排飯的味道!

  吸了吸鼻子,黑子靜也本能地循著香味,繞過了學校綠化帶的矮灌木叢,往另一邊走去。

  於是,冰室辰也還沒來得及享用自己的便當,就先聽到身後傳來了窸窣的細小聲響。

  他下意識側過臉,捕捉到了一對……寫滿渴望的天藍色眼睛。

  像什麼毛絨絨又可憐的小動物,讓冰室辰也莫名想起了,他放學回家時,會在路上遇到的鄰居家的小貓。

  是家養的名貴品種,有著雪白柔軟的長毛,和冰層一般的藍眼睛。

  明明深受寵愛,也被主人照顧得很好,卻總是忍不住饞嘴,會親昵地用腦袋去蹭他,去扒拉他書包裡殘存的香氣。

  冰室辰也時常懷疑,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被碰瓷的。

  這個猜測,大抵能從小貓不斷膨脹的身形,得到一些驗證。

  主人家也連夜,在牆上貼了超級顯眼的海報。

  據說是醫生已經勒令必須要減肥,事關健康問題,提醒鄰裡千萬不要再被饞貓哄騙。

  推薦白.嫖,摸完轉身就走,讓小貓咪也嘗嘗人類社會的險惡。

  不過,冰室辰也想,他面前的這一只,應該暫時還不存在那種,需要嚴格控制飲食的煩惱。

  所以他笑了笑,將打開了的便當盒,稍微遞過去一些。

  「——要交換便當,一起吃嗎?黑子同學。」

  冰室辰也說的是日語。


第93章

  好命的貓貓,走到哪裡都能撿到野生的飼養員。

  那一瞬間,黑子靜也仿佛從面前這個,面容秀麗、眼下有點淚痣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和小黑同樣的母性光輝。

  在好心人的投喂下,她終於吃上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飽飯。

  也是直到兩個人用餐完畢,黑子靜也開始分享她的飯後甜點(一份用料超級豪華的巧克力蛋糕)時。

  她才反應過來,對方一直在和自己說日語。

  ——而且,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注意到黑子靜也姍姍來遲的困惑表情,冰室辰也忍住嘆息,無奈地笑了笑。

  只能慶幸,這位黑子同學看起來,至少還記得對陌生人保有一點警惕心。

  他重新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日本人,小時候因為工作調動的關系,才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美國。所以,日語還算是我的母語。希望沒有退步太多。」

  至於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說到這裡,冰室辰也忽然停頓了一下。

  事實上,在黑子靜也不知道的範圍,她其實在學校裡,還是挺有知名度的。

  雖然並不是那種熱烈的意味。

  因為是長期合作的國際姊妹學校,他們每年都會迎來一批新的交換生,而且大多都是住在其他學生的家中。

  所以,也理所當然地,會成為本地學生的話題之一。

  同為日本人的冰室辰也,並不參與其中,但時不時也會聽到旁人的只言片語。

  比如說,「那個高傲的日本娃娃」。

  就是他們對黑子靜也的代稱。

  據說是因為,有人邀請黑子靜也去幫自己的籃球比賽加油,結束之後還能參加他的慶功派對,卻被毫不猶豫地拒絕。

  黑子靜也只說自己放學後有私人安排,也沒再表達遺憾或不舍之類的,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就匆匆離開了。

  無論去到哪裡,人性中的幽暗都從不缺席。

  只不過,黑子靜也畢竟是只待一個學期就走的交換生,又有國際部的老師看著,據說在本地也有親戚當代理監護人。

  不至於鬧出什麼霸.凌事件,頂多當沒看見,不會有人主動和她社交罷了。

  但目前來看,冰室辰也倒是沒看出,這個笑得軟乎乎的、仿佛很好欺負、一份便當就能哄好的女孩子,到底哪裡高傲了。

  ……除此之外,他都懷疑,黑子靜也有沒有意識到旁人的孤立。

  不如說,是那些人將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想到這裡,冰室辰也彎起眼睛,又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一下,帶著些許狡黠的意味。

  「在異國看到同鄉人,難免覺得親切。而且,黑子同學的存在很亮眼,也很難不注意到吧?」

  黑子靜也以為是在說自己的發色。

  她看了眼自己的天藍色長發,默默捏緊拳頭,再次感謝爸爸媽媽遺傳的超絕DNA。

  等回家就獎勵頭發做一次……算了,能記得塗個護發素就很努力了。

  這是黑子靜也和冰室辰也的初見。

  雖然沒有做什麼約定,但第二天午休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帶著更大的便當盒,回到了這個隱蔽的清淨角落。

  黑子靜也喜提飼養員。

  通過食物建立起來的關系,又在閑聊的過程中,被進一步迅速拉近——冰室辰也不光廚藝好,性格也好,非常擅長照顧他人。

  為了幫父母減輕壓力,他的便當都是自己准備的,也會一起分擔家務。

  現在,又多了一項「投喂撿到的小貓」的工作。

  黑子靜也喜歡溫柔的人。

  熟悉之後,冰室辰也以亞洲人的慣性思維去推斷,還以為她放學後的私人安排是指補習班。

  於是,有一次周五午休的時候,他特意邀請靜也,周末的時候一起去街頭籃球場放松一下。

  他有相對固定的伙伴,都是當地人,人都不壞,也能順便讓靜也體驗一下美國當地人的日常生活。

  要是交換生期間,總是關在屋子裡學習,那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不願拒絕新朋友的好意,黑子靜也忍痛削減了睡懶覺的份額,把周六上午的時間擠出來,前去赴約。

  剛好,她還沒看過辰也打球,可以順便幫忙提一些建議。

  工作繁忙、無暇帶黑子靜也出去玩的空井崇,自然是大力支持。

  唯一遺憾的就是,怎麼小教練認識的新朋友不打排球。

  不過考慮到場地條件,以及街頭籃球在美國年輕人之間風靡程度,他也只能接受現實。

  於是,等到周六,冰室辰也在約定好的地點,等到了一只還打著哈欠、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貓。

  但很快,他的目光往靜也的腳邊下滑。

  ——是一個巨大的、足以撐起小型戶外派對的野餐盒,裡面還放了頗為專業的運動補劑和急救藥品,以防萬一。

  冰室辰也莫名突然有種,拐走了別人家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名貴貓貓的心虛感。

  可能不是錯覺。

  他想。


第94章

  大概是受NBA(美國職業籃球聯賽)的影響,在美國,街頭籃球也是相當風靡的文化之一。

  尤其在學生和年輕人之間,將其稱之為一種社交活動也不為過。

  甚至會有街區牽線,組織非官方的街頭籃球比賽,讓渾身精力沒處使的青春期少年,各自以隊伍形式報名參賽,來決定公共露天籃球場的使用權。

  冰室辰也所參加的這一個,就屬於規模和名氣都比較大,幾乎能穩定在一周一次的頻率。

  也因此,會特意前來觀賽的人,同樣不在少數。

  氛圍還挺熱鬧的。

  雖然比賽還沒正式開始,但觀眾席上,已經聚集了一批忠實觀眾,大多都是年紀相仿、生活在附近的學生。

  嚴格來說,這的確是黑子靜也來美國之後,在學校外的地方,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本地同齡人。

  而冰室辰也,顯然是這裡人氣超高的明星選手。

  他才剛剛帶著黑子靜也進入場地,還什麼都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伙身形高挑的少年圍了起來。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聲音都快疊到一起去。

  和英語考試的聽力材料完全不同,那些語速起飛的美式口音,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地瘋狂掃.射。

  然後,從黑子靜也的耳旁刮過。

  ……聽不懂啊!根本聽不懂一點!

  黑子靜也現在終於明白,學校老師這些天上課的時候,到底有多照顧自己了。

  她只能從對方的目光推測,後面的話題,好像落到了自己身上。

  黑子靜也:總之,先保持微笑!小黑教她的!笑總不會錯吧!

  但這次還真的笑錯了。

  見她露出乖巧柔軟、好像十分溫馴的樣子,又只安靜站在冰室辰也身後,仿佛完美符合美利堅對日本女人的刻板印像。

  傑尼斯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你的日本娃娃真可愛。所以,這就是你上次拒絕那個金發甜心傻妞的理由嗎?】

  【看來,辰也你骨子裡還是個傳統的日本男人嘛,好這一口。】

  聲音仿佛與在校內聽到的輕蔑評論,重合到一起去。

  而沒聽懂這段對話的黑子靜也,還在眉眼彎彎,衝著新朋友的「伙伴」微笑。

  雖然,在對面看不見的視線盲區裡,她已經偷偷去拽辰也的指尖,拼命發送求救信號。

  冰室辰也的表情瞬間冷了下去。

  他的長相其實並不算很柔和,是那種具備侵.略.性的美麗,甚至乍一眼看上去,會有點高冷的感覺。

  只是冰室辰也平時習慣體貼待人,開口又是那樣溫和輕緩的語調,才中和了眉眼輪廓中的鋒利。

  可一旦他收回這份笑意,那股距離感便被愈發凸顯。

  【靜也是我的朋友。傑尼斯,如果你再繼續對我的朋友無禮,我不可能和這樣的人維持搭檔關系。】

  原本他們也就只是臨時組建隊伍的關系而已。

  雖然長期參與街頭籃球的活動,但冰室辰也並沒有固定的隊友,經常隨便和陌生人一起報名。

  就好像,他並不在意身邊的人到底是誰,只是為了湊齊比賽人數一樣。

  他只是在享受籃球本身而已。

  沒覺得自己說的話哪裡有問題,突然被冰室辰也這樣嚴肅警告,傑尼斯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旁邊的隊友聞言,連忙擠到中間,緩和氣氛。

  知道黑子靜也才是導火索,他特意放緩了語速,重新和對方做自我介紹,順便擔任半個解說。

  這次的比賽,聽說對面隊伍招到了一個厲害的怪物新人,最近贏了不少他們這邊的高手。

  所以,他們才再三邀請冰室辰也,務必要參加這次的比賽,把場子給贏回來。

  有人活躍氣氛,語速也降到了黑子靜也能接受的範疇,她有種終於進入了聊天頻道的感覺。

  但還是日語溝通起來更方便。

  那個超大的野餐盒,早就被冰室辰也代為拎上,黑子靜也一邊好奇地打量四周,一邊冒出十萬個為什麼。

  冰室辰也耐心地一一回答。

  那尖銳強硬的一面,仿佛只是轉瞬即逝的幻影。

  他倒是問過黑子靜也,要不要自己也上場試一試。

  反正也不是什麼正式比賽,不用考慮成績,他們可以組一隊,體驗一下籃球的樂趣也不錯。

  被黑子靜也毫不猶豫地婉拒。

  想起了,好像辰也至今還誤以為,她放學之後是去上亞洲學生特供的卷王補習班了——雖然從某個角度說,好像也沒錯。

  「我坐在這裡看比賽就好。比起親自上場,我更喜歡觀察場上的選手。」

  決定要給辰也一個「驚喜」,開始咕嚕咕嚕冒壞水、准備嚇對方一跳的黑子靜也,笑眯眯地用手托起側臉,實話實說。

  「不過,我只看MVP(最有價值球員)哦?」

  總是擅長撒嬌、好像是被用糖果雕琢出來的小貓,似乎出人意料的,亮出了小小的爪牙。

  冰室辰也忍不住挑起眉。

  可飼養員看這爪牙,也只會覺得可愛,並不討厭。

  他只是笑,溫和卻不失自信。

  「那看來,我今天也得好好努力才行呢?」

  冰室辰也脫下妨礙行動的外套,疊好放到黑子靜也旁邊的空位後,轉身走向賽場。

  ………………

  …………

  ……

  客觀來說,冰室辰也的表現,很讓人眼前一亮。

  甚至超出黑子靜也的預期。

  先不說身體素質和體能之類的基礎數據,最讓她贊嘆的,是對方不論何時都保持從容的流暢動作。

  和天賦無關,這是只有在日復一日的嚴格訓練之下,才能錘煉出的本能。

  冰室辰也的基本功非常扎實,即便在同齡人中,也是佼佼者。

  以至於,黑子靜也開始下意識地,將這些收集到的數據記錄下來,拿去和帝光模擬比較。

  辰也他打的是得分後衛的位置。如果對手是綠間君,或者,放到1V1的環境裡,讓……

  黑子靜也的思緒,被觀眾們的喧嘩所擾亂。

  是冰室辰也所在的那只隊伍贏了。

  而比賽即將進入最後的決賽。

  裁判吹哨開球。

  不光是兩邊隊伍的鬥志,觀眾席的吶喊和起哄聲,也被又往上抬了一截,氣氛愈發熱烈。

  覺得整個腦袋都在震,黑子靜也只能捂住耳朵,也跟著大眾的視線看去。

  她本意是要去找冰室辰也的。

  可目光卻在一瞬間,不由分說,擅自捕捉到了閃閃發光的東西。

  是那種耀眼的、第一眼就能奪走注意力的。

  ——像野生的成長期小老虎一樣,在對面那只隊伍裡,那個紅色短發的少年,高高躍起的背影。


第95章

  黑子靜也在美國,繼新的飼養員之後,又撿到了一只特別能蹦的紅色跳跳虎。

  ——火神大我,冰室辰也的弟弟。

  說是「兄弟」,但其實兩個人並沒有血緣關系。

  是在火神大我剛剛到美國的時候,恰巧和冰室辰也認識。

  不管是籃球還是生活,他都算是從零開始,被冰室辰也引領著,一點點融入這個陌生的國度。

  所以,獨生子的火神大我,後面就將冰室辰也當做哥哥一樣的存在。

  兩個人還特意買了對款式一樣的戒指,只是為了方便打球,於是拿項鏈串著,掛在脖子上,作為「兄弟的證明」。

  只不過,他們從小學畢業之後,由於分去了不同地區的學校,才導致有一段時間沒見了。

  今天是兄弟二人久別重逢的一日。

  同時也是火神大我,在籃球上,第一次贏過亦師亦友的「哥哥」。

  這場比賽結束得很酣暢淋漓,所有觀眾都在歡呼,將掌聲送給制造出精彩賽況的雙方選手。

  作為輸家的冰室辰也,也笑著上前,去擁抱火神大我,為他祝賀。

  氣氛一派熱烈。

  唯獨黑子靜也一只手托著臉,在嗓門很大的觀眾包圍下,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安靜得有些突兀。

  伸手在大我的肩後拍了拍,冰室辰也下意識抬頭,尋找自己唯一邀請來的特別嘉賓時,便是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靜也好像是,在看大我嗎?

  於是,在比賽散場後,冰室辰也婉拒了臨時隊友的邀請,將二人介紹給彼此。

  火神大我並不擅長應付女孩子。

  更准確地說,他只擅長籃球。

  在火神大我眼中,人類只有「隊友」、「對手」、「其他不打球的人」這三大類。

  同性和異性之間,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但這次不一樣!這回是辰也特意介紹的朋友!這個看起來就很高冷的撲克臉,可是很少這麼正式的!

  因為重視冰室辰也,所以連帶著他的朋友,也變成了挺重要的家伙。

  反倒叫人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火神大我撓了撓頭,很生疏地試圖用加上敬語,好顯得自己比較……比較有禮貌?話說,敬語是這麼用的嗎?

  結果,卻是冰室辰也最不給面子,第一個笑出聲。

  笑得止不住,他沒有去看大我,而是含著促狹的笑意,衝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恭喜對方輩分大升級。

  火神大我立刻猜到,估計是自己的日語又說錯了。

  幾個月的分開,完全沒有帶來隔閡感,他勾住辰也的脖子,滋兒哇地抱怨起來,短暫的緊張煙消雲散。

  但也非常好順毛。

  當黑子靜也笑眯眯地問他,反正時間還早,要不要再跟辰也試一下ONE ON ONE。

  就瞬間喜提好友位,獲得了火神大我信賴的目光。

  讓黑子靜也莫名想起了,青峰大輝的那句經典語錄——喜歡籃球的,都不會是壞人。

  啊,太好了。

  彎起眼睛,黑子靜也看著火神大我腦袋上,那個金光閃閃、超級顯眼的數值【彈跳力:5】,滿意地點點頭。

  和青峰君一樣,這也是一個很好騙的籃球笨蛋。

  原定中午就結束的行程,就這樣一直拖到夕陽西斜才真正結束。

  聽到黑子靜也推門的聲音,早已回家的空井崇,不免挑起眉,詢問她今天玩得開不開心。

  原本黑子靜也是計劃下午要趕作業的。

  下一秒,卻看見了對方亮晶晶、仿佛興趣盎然的眼睛。

  「空井先生,我想稍微調整一下行程安排。以後,可以讓我把周六空出來嗎?原定的參觀就改到周日。」

  這個倒是問題不大,反正俱樂部在備賽期,本就沒有什麼周末之分,每天都要照常訓練。

  但想起遠在大洋彼岸的兒子和鷲匠教練,以防萬一,空井崇還是謹慎地多問了一句原因。

  「——今天看到了有趣的東西。所以,想要再稍微多觀察一下!」

  這是黑子靜也給出的答案。

  久違的【彈跳力5】,甚至還有值得挖掘的空間,上一次見,好像還是翔陽呢。

  除此之外,跟翔陽不一樣,火神大我的身高條件也很優秀,幾乎沒有什麼硬缺陷,稍微打磨一下就很容易出效果。

  單從個人的基礎數據來說,跟她的彩虹戰隊也不遑多讓。

  而且,還是個天生的紅頭發!

  黑子靜也現在就單方面封火神君,為帝光籃球部「彩虹戰隊」……啊,現在好像媒體喜歡叫他們「奇跡的世代」?

  總之就是那樣的編外人員!

  辰也也是!

  像是拿到了新奇的玩具,她一蹦一跳地回了房間,立刻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開始回憶今天觀察到的細節,斟酌著落筆。

  從這一周開始,黑子靜也開始固定周六,和冰室辰也一起去賽場。

  往往他們人還沒入場,就能看到一個超級顯眼的跳跳虎,在人群中活蹦亂跳,衝他們招手示意。

  上午打比賽,下午就在附近的公園做1V1防守實戰。

  火神大我一開始半信半疑。

  瞄了眼黑子靜也的細胳膊細腿,他沒有大聲反駁什麼,但表情已經足夠出賣他了。

  於是,黑子靜也衝冰室辰也招招手。

  冰室辰也配合地彎下腰來。

  在辰也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後,黑子靜也就把籃球拿出來,一臉乖巧可愛地讓他們自己玩。

  火神大我連輸五球。

  上午比賽還都不是這樣的呢!為什麼突然就打不順手了?!

  他瞳孔地震,都要開始懷疑人生了,就見冰室辰也似笑非笑地瞥過來一眼,示意他往旁邊看。

  火神大我恍然大悟!

  黑子靜也微笑:對付這種籃球笨蛋,她已經業務純熟,主打一個易如反掌,輕松拿捏。

  此處應感謝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青峰君,所做出的主要貢獻。

  訓練逐漸步入正軌,效果喜人,比賽的激烈程度日漸攀升,甚至隱隱成了火神大我和冰室辰也之間的對決。

  連帶著,每周比賽的觀眾人數也有了肉眼可見的增加。

  雖然黑子靜也暗中推測,這跟辰也和火神君的長相,也有一定關系。

  冰室辰也是那種很經典的東方式秀麗面孔。

  而火神大我,徹頭徹尾的體育系,光是那身鍛煉得到的肌肉,都很符合美國大眾的審美。

  兩個人加到一起,也不失為一種男女通殺。

  反正,連會固定在賽場附近擺攤賣快餐和飲料的主辦方,後來都忍不住私底下聯絡二人,希望他們能常駐出席,有錢大家一起賺。

  倒是很有商業頭腦,不愧是主辦方。

  被找到露天公園這邊時,火神大我一整個神游天外,急著繼續剛才被打斷的練習。

  黑子靜也卻悄悄豎起了耳朵。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冰室辰也便上前一步,用食指虛虛抵住了她的唇下,把蠢蠢欲動的小貓又抓回來。

  他和大我參加比賽,只是單純為了享受籃球本身,不需要什麼額外的獎勵。

  如果這件事和金錢扯上關系,後續只會變得更麻煩,也容易招來煩惱。

  比如,要是回頭主辦方為了話題,要求他們控分打假比賽的話……這在職賽業內,也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新聞。

  主辦方伸出的橄欖枝,最終還是被冰室辰也婉拒了。

  連負責前去協商的工作人員,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分明還年少的小選手,卻仿佛有著成年人的清醒。

  尤其是站在另外兩個孩子身前的時候。

  以「守護者」自居的哥哥嗎?

  不過,冰室辰也似乎,倒是沒有再去買一個同款的戒指,送給黑子靜也的意思。

  比起教練和選手的關系,他們更像是熟稔親近的朋友。

  ……也可能是飼養員。

  但隨著時間推移,黑子靜也卻漸漸,從這種類似於「左右手互博」的培育模式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處。

  她糾結之下,拿出了手機。

  【小黑,就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跟你說,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把小黑當『哥哥』了。】

  【你可以接受嗎?】

  *** ***

  黑尾鐵朗:?

  黑尾鐵朗:?????


第96章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黑尾鐵朗正待在孤爪家,和研磨一起打游戲,順便聊一下排球部相關的事。

  臨近年末,不管是雨森還是音駒,都要進入備戰地區選拔賽的最後階段了。

  孤爪研磨是雨森的核心,需要考慮的東西自然不少。

  而黑尾鐵朗,也在梟谷聯盟的夏季合宿後,和夜久衛輔一起,被納入了音駒的正式首發選手之列。

  作為主攻手的海信行,則成為隨隊的替補選手。

  那些二三年級卻被頂掉資格的前輩,卻意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除去直井教練重新調整管理方針的緣故,黑尾鐵朗想,大概……也有靜也的功勞。

  她所展現的,她在音駒、乃至在其他排球強校總教練面前,都依然強勢的話語權,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包括在說出自己被搭訕之後,在場的直井教練等人,對她毫不掩飾的偏愛。

  如果二三年級是憑借「前輩」的身份,依靠體育社團的上下級關系,來肆意對他們揮霍權.威的話。

  那麼,黑子靜也就代表了更上一階的地位。

  在明知黑尾鐵朗與其關系匪淺的前提下,本質慕強的學長等人,自然也不會想再給自己惹麻煩。

  雖然效果很好,但黑尾鐵朗很懷疑,這到底在不在靜也的計劃內。

  因為根據他對幼馴染的理解,靜也離開前的那句揭露,更像是壞心眼的報復,而非有意彰顯權柄。

  又或者是,聽從了什麼人的建議。

  一想起這件事,黑尾鐵朗就忍不住頭疼地嘆了口氣。

  ……好像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靜也總會吸引到奇怪的家伙。

  他只是一個錯眼沒看住,就能看到小小的幼馴染身邊,又冒出了會閃閃發光的怪人。

  比如木兔光太郎和牛島若利。

  比如帝光的彩虹戰隊。

  無論哪個都算不上「普通」。

  研磨是朋友太少了,靜也是朋友有點太豐富了,都叫黑尾鐵朗為幼馴染的社交環境操碎了心。

  尤其是靜也去美國做交換生以後。

  孤爪研磨可以確定,小黑最近明顯變得更啰嗦了,而且會比以前更習慣去頻繁檢查郵箱,以防錯過靜也的聯絡。

  這是輕微焦慮的表現。

  大概是因為,靜也在美國的行程似乎都被排得滿滿當當,幾乎都是在晚上睡前的時候,才會回復消息。

  和她原本時不時就要冒出幾個聊天氣泡的習慣,形成鮮明反差。

  讓人難免有種生活規律被打破的不適感。

  但孤爪研磨還是覺得,小黑確實有點太依賴靜也了。

  不過,看了眼游戲機上,因為自己操作連續失誤而導致的GAME OVER,他抿了抿唇,還是咽下了這句提醒。

  孤爪研磨默默選擇了復活角色。

  在等待重新啟動期間,黑尾鐵朗便又順手抄起手機,習慣性地掃了眼郵箱。

  結果映入眼中的,就是黑子靜也的那句「我再也不想把小黑當做『哥哥』了」。

  ——震驚之下,他甚至只掐頭去尾記住了這句重點。

  黑尾鐵朗瞳孔地震!

  雖然這句話,換個人來說,或許可以理解為另一種更有少女心的展開,但因為是靜也,他想也不想地,就排除了這個可能。

  黑尾鐵朗深呼吸。

  冷靜,黑尾鐵朗,冷靜一點,這種時候就該拿出身為兄長的成熟穩重來,總之先……

  然後他冷靜地發現,自己好像不太能冷靜。

  ……所以,天殺的美利堅到底都做了什麼?!這又是為什麼啊!

  黑尾鐵朗天塌了。

  以至於遲遲沒等到回音的孤爪研磨,都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眼屏幕。

  「哇哦。」他語氣平緩,言簡意賅地總結,「小黑你被討厭了嗎?」

  黑尾鐵朗麻木地哈哈了一聲:「對不起哦研磨,我的眼睛聾掉了,現在看不懂日文也聽不懂日語。」

  客觀來說,孤爪研磨也的確覺得,小黑的眼睛好像聾掉了。

  沒有再壞心眼地補刀,他拿起自己的手機,直接給靜也撥了個語音,順便打開免提。

  一直在等待小黑回復的黑子靜也,也立刻接通了。

  「研磨?怎麼……」

  「我和小黑在一起打游戲。」

  迅速交代了前情提要,孤爪研磨盯著方寸大亂的小黑看,唇角微不可查地往上揚了一點點。

  但和表情不同,他的聲音裡,透著非常明顯的壞心思。

  「——如果靜也再不好好解釋一下來龍去脈,有人就要去翻航空公司官網,看最新一班去洛杉磯的機票了。」

  「對吧?『小黑哥哥』。」

  黑尾鐵朗:?

  遭受研磨這聲出乎意料的暴擊,他一時間,腦子都有些超負荷運轉,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然後大腦才有了死機重啟的征兆。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可惡!這是犯規啊!研磨上次叫他「哥哥」——不對,這家伙根本就沒這麼叫過他啊!

  雖然人是懵的,但黑尾鐵朗還是見縫插針地思考了一下,現在打開手機錄音功能的可能性。

  不過,完全不給小黑猶豫的時間,孤爪研磨就直接把手機遞到對方面前,強行交換了聊天對像。

  反倒是黑尾鐵朗,剛才明明那麼動搖,可當真正面對靜也時,卻迅速而熟練地冷靜下來,將自己包裝成了可靠的大人模樣。

  至少光聽這個聲音的話,是這樣沒錯。

  黑尾鐵朗小心翼翼,卻語調輕快地詢問,幼馴染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

  讓原本還在困惑研磨剛才在說什麼的黑子靜也,很輕易地,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畢竟,她本來就是來咨詢小黑建議的。

  「其實是辰也和火神君的事……就是我之前和你們說過的,在洛杉磯這邊認識的,兩個打籃球的新朋友。」

  黑子靜也是最近才開始意識到問題的。

  起因是每周六的比賽。

  雖然第一次比賽,是火神大我贏了,但再往後,就幾乎是雙方勝負交替的局面。

  總得來說,兩個人能力相當,誰贏誰輸,主要看當天的狀態、運氣還有隊友配合。

  這樣的選手,培育起來才更有趣。

  在帝光的時候,因為赤司君他們和其他一軍成員的實力差距比較明顯,內部小組賽的時候,結果都幾乎沒什麼懸念。

  黑子靜也只能跟藤野教練一起,琢磨著又要怎麼跟更強勁的外校,聯系安排練習賽的事。

  就像打游戲一樣,如果總是拿著滿級武器在新手村大殺四方,也難免覺得無聊。

  果然還是有那種勝負未知的緊張感比較好!

  黑子靜也對自己撿到的這兩名選手,也保持了不偏不倚的公正。

  不是針對對方的短板去構思應對方法,而是全面提高自身的能力,讓他們能夠做到,無論面對什麼樣的選手,都可以有隨機應變的余地。

  在訓練上,兩個人都很刻苦。

  尤其是冰室辰也,黑子靜也有時候都覺得,他對自己有點太嚴苛了……明明對別人是很好脾氣的性格。

  「大概是因為,我很喜歡籃球吧?」

  冰室辰也卻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說道的堅持。

  「喜歡的話,自然就不太想輸給別人。會很不甘心吧?那種感覺,可比訓練的痛苦要難受多了。」

  「而且,我是大我的『哥哥』嘛。」

  他笑著,態度溫和,卻斬釘截鐵地說。

  「既然都被大我叫做『哥哥』了,兄長也有兄長的自尊心,可不能一直輸給弟弟啊。」

  從和火神大我重逢後,冰室辰也的訓練量只增不減。

  可漸漸地,擁有一對特別的眼睛的黑子靜也,比任何人都更先窺探到了……冰室辰也的極限。

  這種差異很難用語言形容。

  非要說的話,就像她過去看到灰崎祥吾時的感覺一樣。

  並不是不優秀,甚至可以說是頗有潛力,只是,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他們的光芒還不夠耀眼。

  一如當初在賽場上的初見,黑子靜也的目光,下意識追隨向了火神大我。

  而不是冰室辰也。

  她有嘗試過,拐彎抹角地詢問冰室辰也,如果輸給了火神君的話,辰也會怎麼辦。

  卻得到了,「那我應該就沒辦法再厚著臉皮,自稱是大我的哥哥了」這樣的回答。

  黑子靜也又拿著同樣的問題,去問了火神大我。

  結果,火神大我一臉「你自己聽聽看,你說的是日語嗎?」的無語表情。

  「比賽輸贏跟我和辰也是不是兄弟,有什麼關系啊?我們肯定是要當一輩子的兄弟啊!喏,你看,我們還有這個證明呢。」

  他很驕傲地,抓起項鏈上掛著的同款戒指,拿給黑子靜也看。

  看得黑子靜也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無力再跟這只無憂無慮的笨蛋跳跳虎,解釋問題的嚴重性,她選擇拿起旁邊的籃球,往遠處一丟。

  火神大我立刻條件反射地過去接球,又順手試著投了個三分球。

  倒是很擅長自己哄自己。

  盯著二人的背影,這段時間,和新朋友玩得很開心的黑子靜也,終於從這種「左右手互博」的培育模式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

  畢竟,她在帝光的時候,可不用擔心黃瀨君如果打不過青峰君的話,會不會出現友情危機。

  雖然他目前確實打不過青峰君。

  更准確地說,他目前在首發正選裡,誰都打不過。

  「……總之,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可能再過不了多久,頂多一年?兩年?的時間,火神君和辰也之間的差距,就會開始顯露吧。」

  「因為辰也的性格,跟小黑蠻像的,所以我想問問看,如果是小黑的話,怎麼樣會開心一點呢?」

  「只要贏了比賽就好嗎?大我雖然也討厭輸,不過,我覺得比起輸,他更不能接受失去辰也這個哥哥。」

  黑子靜也甚至有考慮過,要不要調整一下訓練計劃,悄悄把火神君進化的步調,稍微放慢一點。

  但身為教練的那一面,又讓她無法輕易做出這樣的決定。

  黑子靜也是真的很為此發愁,說著說著,連聲音都落了下去。

  光是聽她說話,電話這端的兩個人,都仿佛能想出,幼馴染現在窩在沙發裡,抱著枕頭,耷拉著腦袋,把自己軟綿綿地陷進去的樣子。

  黑尾鐵朗倒是終於,忍不住長長松了口氣。

  只要主人公不再是他和靜也,黑尾鐵朗就迅速恢復了從容。

  收起了剛才打了滿腹草稿的說辭,撕碎之後還揉吧揉吧,狠狠扔進腦內的垃圾桶,並按下徹底清掃鍵,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黑尾鐵朗肯定了靜也的心意,但也勸她什麼都不要做,繼續保持客觀中立的旁觀者視角就好。

  「這是那位火神君和冰室君之間的事情,我們總不能越過本人,去幫他們做決定吧?」

  「再說了,要是冰室君知道,你或者火神君故意讓他贏,他絕對會生氣的。超級生氣的那種。絕對。」

  「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想要尊重對手,也被對手尊重吧?我們體育生是這樣的啦。」

  而且,這種個人情感相關的私事,還是少插手為妙。

  萬一哪裡沒處理好,說不准還反而會被記恨。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畢竟黑尾鐵朗又不認識故事中的主人公,靜也此時還遠在異國他鄉。

  自私點來說,他也絕不想讓自家幼馴染有吃虧的可能。

  「不過呢,我倒是覺得,靜也你不用太擔心。聽你的描述,那位冰室君應該只是比較在意身為兄長的自尊而已。」

  「就算以後不繼續當兄弟了,也還有很多其他的親密關系啊。又不是說一旦輸了,他就要跟對方徹底割裂、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他真是那種輸不起的家伙,靜也你應該也不會和他成為朋友吧?」

  黑尾鐵朗的口才,一如既往穩定發揮。

  他舌燦蓮花,說服了幼馴染之後,也沒立刻掛斷電話,而是開著免提放到一邊,拉上研磨一起閑聊。

  直到把人哄開心了,他才算了下時差,催促靜也去吃午飯。

  這邊,黑尾鐵朗剛掛斷語音,一扭頭,就又撞上了一直安靜凝視著自己的眼睛。

  專注而沉默的琥珀色,像是觀察獵物的貓。

  他所最熟悉的事物之一。

  見怪不怪,早已習慣的黑尾鐵朗,只是把手機還給對方,並輕快地道了聲謝。

  孤爪研磨卻冷不丁追問:「那小黑呢?」

  「嗯?」黑尾鐵朗一愣,「哪個?」

  「『就算以後不是兄長的身份了,也還可以成為其他的親密關系』——你剛才是這麼說的。」

  記性很好地逐字復述完,孤爪研磨歪了歪腦袋,又回到了靜也最開始給出的那個假設。

  「所以,如果靜也以後不把你當哥哥的話,小黑也可以接受嗎?」

  黑尾鐵朗沉默了片刻。

  忽然長長嘆了口氣,他雙手叉腰,仿佛覺得沒辦法似的,肩膀也連帶著往下一沉。

  「研磨要聽真話還是假話?」黑尾鐵朗問。

  於是,孤爪研磨就明白了。

  或者說,他只是再一次驗證了自己的猜測而已。

  ……果然,小黑根本不能接受啊。

  或者說,是小黑變得很貪心,在想要成為他們的「哥哥」的同時,也很樂意身兼數職。

  是關系親密的鄰居,是可以一起約出去玩的朋友,是學校裡值得依賴的學長,也是並肩作戰的社團前輩。

  以及其他更多。

  總覺得好像有點變.態。小黑以後,真的不會被哲也報.警抓起來嗎?

  但至少,孤爪研磨不是那個舉.報.人。

  「那就不必了。我討厭聽別人說謊。」

  平靜地帶過這個話題,貓一樣的少年彎起眼睛,指了指桌上攤開的一堆筆記本,很是理直氣壯。

  「那麼,這次的志願者報告就拜托你了。」

  「——『小黑哥哥』。」

  *** ***

  他們一直是同謀者。

  無論在球場上,還是球場外。


第97章

  聽從了小黑的建議,黑子靜也沒有再干涉這件事,只是按照原本的節奏,繼續為冰室辰也和火神大我制定訓練計劃。

  期間,她還認識了二人真正的師父,一位因病退役的前NBA職業選手、名字叫做「亞歷克斯」的年輕女性。

  亞歷克斯人很好,職業素養也過硬,就是……稍微有點太熱情了。

  黑子靜也和對方初次見面的時候,差點被攬過去,直接親了一口——不是臉頰,是嘴唇的那種。

  好在另外兩個人,對此都早有准備。

  一見形勢不對,火神大我立刻三兩步竄過來,用像拉住脫韁野馬一樣的動作,果斷想把亞歷克斯往後拖。

  冰室辰也則先一步抬起手,將掌心擋在了靜也的臉前。

  像他一貫的紳士風格,手背很克制地,和黑子靜也保持了一段距離,只是讓指尖虛虛抵住,老師那張意圖不軌的艷麗紅唇。

  跟秀麗到有些中性化的面容不同,黑子靜也忽然察覺到,辰也的手掌其實很大。

  這樣舒展開的話,幾乎能蓋住她的大半視野。

  有種「被抓住了」的視覺效果。

  她眨了眨眼睛,透過指縫的空隙,看見了距離拉得極近的亞歷克斯的臉,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檸檬香氣。

  ……好像是辰也塗的護手霜的味道。黑子靜也想。

  跟二傳手一樣,背負著三分球使命的得分後衛,也總是格外關注自己的指尖狀態,從不吝嗇呵護。

  不過,綠間君的護手霜是帶了一點藥草的、苦苦的味道。

  就很大人的感覺。

  而冰室辰也,只感覺到了手背傳來的溫熱呼吸,以及被睫毛刮到的微弱癢意。

  他下意識將掌心更往外推去,順便示意亞歷克斯到此為止。

  「這個不行,亞歷克斯。」冰室辰也的聲音很溫和,卻不容回絕,「你嚇到靜也了。」

  金發碧眼、超標准美利堅御姐的亞歷克斯,只能不情不願地拖長了尾音。

  雖然是年長方,但無論怎麼看,在冰室辰也面前,她都更像是需要被照顧和管束的那一邊。

  可單論專業技巧的話,亞歷克斯並不輸給任何現役的職業選手。

  黑子靜也同樣從她身上學到很多。

  只是,沒過多久,三個人都被迫削減了訓練時間。

  ——就算是以「快樂教育」著稱的美國,也還是有「期末考」和「及格」這個說法的。

  因為冰室辰也很清楚,自己這個弟弟,在學業方面到底是個什麼德行。

  所以即便並不在同一個學校裡,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把火神大我抓來一起復習了。

  不愧是腦回路和青峰君異父異母親兄弟級別的,火神大我的成績也半斤八兩。

  至於冰室辰也,倒是出乎黑子靜也的意料,成績竟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中游,發揮非常穩定。

  ……明明辰也看起來長得很聰明啊!

  黑子靜也只能把原因,歸為對方把大部分時間都拿去訓練了,在學業方面沒有特別付出。

  於是,她最後震驚地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三個人裡最值得信賴的優等生?!

  從小就被幼馴染抓著考前突襲,到了帝光,也定期享受赤司君和綠間君雙重保駕護航的黑子靜也,大受震撼。

  果然不是她成績差,是身邊莫名其妙總是有很多學霸的問題吧!

  人偶爾還是需要對比一下的。

  黑子靜也難得體驗了一把「績優生」的小老師待遇。

  本就成績穩定的冰室辰也,自然不需要太擔心,麻煩的是火神大我。

  他的確就是一只跳跳虎,腳下按著彈簧,根本靜不下心來學習,往往還沒在椅子上待多久,就在那裡開始表演「如坐針氈」。

  但好在,只要冰室辰也淡淡瞥他一眼,話都不用說,火神大我就又能安靜十幾分鐘。

  乖得不太像本人。

  黑子靜也出於好奇,曾經私底下偷偷采訪過對方。

  結果,火神大我偷偷跟她爆料。

  「你別看辰也這家伙,看起來一副斯斯文文好學生的樣子……其實他打架超厲害的!而且生氣起來,也超可怕!」

  「之前我們還沒畢業的時候,有高年級的不良來搶場地,欺負人。辰也讓我拿一下球,然後他一個打對面一群啊!」

  「也不知道他怎麼說的,反正最後那些家伙沒回頭找茬,老師和家裡也完全沒問起過這件事。」

  提起這件事,火神大我還一臉很替兄長驕傲的表情,眼睛裡全是小狗一樣亮閃閃的佩服。

  黑子靜也下意識扭頭,去看冰室辰也的手。

  看起來纖細修長的手指,好像應該去彈鋼琴或者拿筆才對……完全想不出來辰也打架的樣子。

  會很凶嗎?那辰也很凶的樣子,會是什麼樣子?

  貓咪旺盛的好奇心,又開始作祟了。

  可沒等兩個人再悄悄八卦,去幫忙買熱飲回來的冰室辰也,就挑起眉,詢問他們在聊什麼。

  火神大我汗流浹背:「呃……就……就是那個……」

  「——我在建議火神君,要不要試著一邊運球,一邊背書。」

  黑子靜也一臉真誠地賣隊友:「因為我有個籃球笨蛋朋友說過,這樣反而更容易靜下心來。」

  火神大我:?

  但冰室辰也仿佛信以為真。

  他把籃球拋給大我,然後就隨手打開了課本,准備換個方式抽查。

  有苦說不出的火神大我,只能咬牙切齒地站起來,把球運得乒乒乓乓,每一下都用力砸在地面上。

  不過,背誦的速度倒的確提升了些許。

  在毫無感情的復讀背景音中,黑子靜也卻看到了,冰室辰也藏在書脊後,衝她含著促狹笑意的深灰色眼睛。

  ……辰也絕對是聽到了。

  黑子靜也假裝自己沒看見,默默挪開了視線。

  在火神大我本人並不知情(知情也無力反抗)的時間裡,他成了期末復習環節中,大家的快樂源泉。

  而黑子靜也的另一個娛樂活動,是看帝光的比賽直播。

  感謝科技進步,雖然在美國電視上看不到日本的電視台,但使用電腦的話,還是有辦法看到網絡實時轉播的內容的。

  對靜也口中的「彩虹戰隊」慕名已久,冰室辰也和火神大我也湊了這個熱鬧。

  因為直播時間在洛杉磯的晚上,地點就約在空井崇的公寓裡,省得黑子靜也回家還要走夜路,不安全。

  他們兩個前來拜訪的時候,還一人帶了一書包的零食和手工甜品,分別來自兩位媽媽的友情贊助。

  倒像是來春游的。

  雖然小教練缺席了本屆全國大賽,但帝光依然表現亮眼,一路勢如破竹,並一舉奪下冠軍,實現了二連冠。

  一時間,不管是新聞媒體還是各大強校,都頻繁提及到「奇跡的世代」這個有些誇張的名號。

  連原本對此表示嫌棄的火神大我,最後都不吐槽了。

  「那個曬得很黑的家伙!不是很能打嘛!感覺對面的大前鋒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到後面幾乎都被壓著打,根本突破不了!」

  像是看到了心愛骨頭的小狗,火神大我抓著黑子靜也,滋兒哇地亂叫,要靜也介紹青峰大輝跟他1V1。

  想了想,火神大我又光速改口:「不!還是全部都讓我打一遍吧!」

  他全都要!

  黑子靜也只能敷衍這只跳跳虎,說一定、一定,只要他人去東京,且大家不忙的話,就給他約人。

  反正青峰君肯定不會拒絕的,只要青峰君去,很好騙的黃瀨君就一定會跟上……然後可以跟紫原君說,是約他出去吃飯。

  這個飯肯定是包的,等打完之後讓火神君請客就好。

  至於赤司君還有綠間君的話,到時候再等她隨機應變吧!

  雖然沒有任何依據,但黑子靜也莫名就是有種,自己應該不會被拒絕的自信。

  得到了靜也的承諾,火神大我終於心滿意足。

  等他鬧完了,冰室辰也才笑著接話,問等期末考結束之後,要不要一起去逛商場買禮物。

  窗外,在霓虹燈下,洛杉磯已經悄然披上了冬季的新裝。

  是聖誕節近了。

  旁邊是辰也和火神君的閑聊聲,黑子靜也陷在毛絨絨的毯子裡,低頭回復消息。

  分明才剛剛結束決賽,也不知道冠軍隊的選手們,到底是怎麼見縫插針地拿起手機,在聊天室裡如此活躍的。

  這次得到出場機會的黃瀨涼太在群裡刷屏,問靜也有沒有看到自己那個超級帥氣的灌籃!

  結果因為太吵,被綠間真太郎動用管理員的權限,直接禁止發言了。

  於是,刷屏的又變成了紫原敦。

  據黑子哲也從旁解說,是黃瀨君許諾了零食,跟紫原君臨時租用了手機的使用權。

  但很快,紫原敦的賬號也喜提禁言。

  沒過多久,黑子哲也又默默發送來了一張,紫原敦當場逮捕黃瀨涼太的前線記者最新實況照片。

  平時就不太愛擺弄電子產品的青峰大輝,這時候也沒有什麼存在感。

  不過,在赤司征十郎後面上傳的那張頒獎合照裡,他作為本場比賽公認的MVP,獲得了負責手捧獎杯的榮耀。

  而在青峰大輝旁邊,帝光本該排得整整齊齊的隊列,還單獨空出了一人的位置。

  如果黑子靜也還在的話,她就應該會站在那裡,和MVP一人一邊捧獎杯。

  青峰大輝衝鏡頭笑得囂張又得意,本身便是一種回答。

  聊天室裡,桃井五月補發了自己在場外拍攝的、各個角度全員照片,末了,又不忘心心念念地追問,小靜什麼時候回來。

  黑子靜也想了想行程安排,指尖輕快地落下。

  【應該快了吧。】

  【爭取聖誕節前後?】

  ………………

  …………

  ……

  遠在大洋彼岸。

  在得到黑子靜也的答復後,帝光這次慶功宴的氛圍,也明顯變得更熱烈些。

  倒是比奪冠采訪那會兒的情緒,還要再高漲一點。

  黃瀨涼太一手勾著青峰大輝的肩膀,還沉浸在比賽的復盤中,對小青峰的表現毫不吝嗇贊美。

  他看起來好像比青峰大輝本人更興奮。

  也就是黑子哲也端著茶在旁邊,負責面無表情地給兩個人潑涼水,好讓過熱的腦袋降降溫,別太飄了。

  經過了去年第一屆全國大賽的洗禮,他似乎更擅長保持冷靜了,不會縱容情緒影響自己的判斷。

  依然穩定地,朝著更完美的「第六人」前進著。

  一如赤司征十郎當初的期待。

  但這支本該如齒輪一般、有序地緊密咬合的隊伍,卻還是出現了計劃外的不和諧音。

  赤司征十郎看向青峰大輝,若有所思地沉吟。

  當隊伍裡出現了強大到,可能會和對手、乃至和己方隊友脫節的選手,究竟是進化的預兆——

  還是平衡崩壞的前奏呢?


第98章

  結果,黑子靜也還是沒能按期回去。

  因為剛好空井崇所在的美國職業排球俱樂部,計劃與阿根廷那邊組織一場表演賽,作為賽前的熱身兼宣傳活動。

  阿根廷現任國家隊的二傳手、何塞·布蘭科,也在出席名單上。

  是黑子靜也很欣賞的球星之一。

  為了蹭到這場比賽的最佳VIP觀賞位,她跟家裡商量之後,以俱樂部的名義發出正式邀請,延長了交換生項目的時限。

  等黑子靜也真正返程,就已經是聖誕節後的事情了。

  空井崇特意跟俱樂部那邊請了假,親自開車送她去機場。

  冰室辰也和火神大我,自然也要來為朋友送行。

  是負責幫忙拎箱子的那個,火神大我個子高、腿長、步伐也大,不知不覺就一個人衝到了最前面,還走得超有勁。

  不愧是籃球笨蛋。

  確實,為數不多的智商都花在籃球上了。

  空井崇倒是從對方虎頭虎腦、只顧悶頭苦干的樣子,聯想到了他遠在大洋彼岸的傻兒子。

  跟黑子靜也交代了一句,他也連忙快步向前幾步追去,免得火神大我等下跑沒影了。

  留下冰室辰也,陪著另外一個走不快的小短腿。

  黑子靜也還在努力跟重力做對抗。

  因為太貪心,見了這個也喜歡,見了那個也覺得很好,給家人朋友選購伴手禮的時候,就不小心買多了。

  原本的行李箱都塞不下,只能又額外准備了一個大帆布包,塞得滿滿當當。

  好在還在航空公司的免費行李額度裡。

  雖然冰室辰也表示很樂意幫忙,但不好意思把東西全給別人,只有自己一個人空著手,黑子靜也還是婉拒了。

  ……要是小黑或者青峰君在就好了!

  快要被重力打敗的她,不由開始懷念起,永遠會自覺負責拎包的兩個人。

  如果是小黑和青峰君的話,欺負起來就完全沒有壓力了!

  黑子靜也不自覺鼓起臉。

  可下一秒,她手中便忽然一輕——

  是冰室辰也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

  「有時候,靜也其實有點太客氣了哦?我以為,我們已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了。所以,會忍不住希望你更坦誠地對待我。」

  「不管是尋求幫助,還是別的什麼。」

  這句話似乎另有深意。

  黑子靜也下意識看過去,卻只看見了那張依然眉眼含笑、沒有半分生氣的臉。

  所以,她幾乎都要忘記這個小插曲了。

  直到排隊過安檢之前,眾人與她擁抱道別。

  空井崇托她向鷲匠教練和若利君問候。

  火神大我還心心念念著那個比試的約定,千叮嚀萬囑咐,讓黑子靜也別忘了,等自己回頭放假去東京旅游的時候,一定要幫他搖人——他和辰也要大戰那個花裡胡哨的帝光染發隊!

  冰室辰也同樣俯身擁抱她。

  黑子靜也卻一愣。

  跟以往不同,那只手並不只是僅僅做了個虛擁的動作,而是真真實實地,落在了她的肩背。

  陌生又熟悉的溫度被傳遞過來。

  但是是溫暖的、珍重的,不會讓人感覺到任何不適。

  黑子靜也想了想,便也學著辰也的樣子,抬起手,環上對方的後背,也輕輕地拍了拍。

  她聽到了冰室辰也無奈的輕笑。

  「……靜也,你其實不太擅長說謊。所以下一次,如果不想被發現的話,記得把自己的眼神藏起來。」

  黑子靜也:?

  卻不等她追問,冰室辰也便先話題一轉。

  「下次暑假,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和大我一起去東京玩的。」

  冰室辰也松開手,視線卻依然落在黑子靜也的臉上,微笑著另有所指。

  「到那個時候,再來看我和大我的比試吧?」

  ——和周末的街頭比賽不同,等到了那個時候,他會重新讓自己成為,這位特邀觀眾唯一的焦點。

  隨著人潮湧動,黑子靜也拖著帆布包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外。

  冰室辰也收回目光,同空井崇拜別後,與火神大我一起離開。

  路上,二人途徑一處露天公園,恰巧碰上有隊伍在打街頭籃球比賽,缺兩個人。

  火神大我當即應下。

  可等他興衝衝地跑進球場,轉身想招呼辰也,問他們加入哪一邊的時候。

  卻發現冰室辰也已經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他的對面。

  就像周末的每一場比賽、由黑子靜也布置的每一次1V1訓練一樣。

  笑著跟臨時隊友打了個招呼,冰室辰也一邊調整護腕,一邊抬眼看向自己的弟弟。

  「大我,上次比賽是我贏了吧?那截止到今天,我就是13勝12敗了。」

  他的目光,溫和、堅定、充滿鬥志,卻絕不含任何敵意。

  於是,火神大我也跟著點燃了純粹的熱情。

  「——放馬過來吧,辰也!」

  ………………

  …………

  ……

  另一邊。

  跨越16個小時的時差,黑子靜也一下飛機,就睡了個昏天黑地,連晚飯都是被哥哥強行抓起來吃的。

  雖然按照手續,她可以下周周一再返校報道,不過第二天,她還是卡著社團時間,偷偷跑去了帝光。

  當然,是帶著滿滿當當的禮物的。

  為了給大家一個驚喜,她特意沒有提前說這件事,還叮囑哥哥,記得要幫自己保密。

  可黑子靜也卻怎麼都沒想到,當她走進籃球部一軍體育館的時候,聽到的,卻是另一個「驚嚇」。

  「——你是說,青峰君,今天沒跟藤野教練和赤司君請假,就直接把部活訓練給……翹掉了?」

  黑子靜也不敢置信地重復道。


第99章

  據桃井五月所言,青峰大輝的異常,是從這一屆全國大賽之前,就開始隱隱出現征兆的。

  ——他進步得太快了。實在太快了。

  不管是本就引以為傲的敏捷,還是被實戰不斷磨練的野性直覺,都在以一種令旁人感到驚愕的速度進化。

  甚至於恐懼。

  尤其全國大賽奪冠以後,青峰大輝在參加日常訓練的時候,所有對抗性質的練習,贏的都必定是他所在的那一邊。

  雙方的勝負幾乎沒有懸念,說實話,連熱身練習都算不上。

  為此,藤野教練不得不臨時改動了,黑子靜也走之前擬定的訓練方案,將青峰大輝單獨拎出來,跟赤司征十郎等人對練。

  可即便如此,實力的差距還是依然凸顯。

  毫無疑問,青峰大輝跟隊友「脫節」了。

  就算有桃井五月和黑子哲也在中間努力維系,但這種肉眼不可見,卻沉重到讓人壓抑的距離感,還是日漸加重。

  青峰大輝也變得越來越沉默。

  大概從上周開始,他就開始翹訓練了。

  因為黑子靜也遠在大洋彼岸,又是非常非常難得的學習機會,籃球部的人都不想讓她分心,所以才一直對她閉口不提。

  卻沒想到,在小教練缺席的短暫幾個月裡,事態一路滑向了愈發不可控的方向。

  聽完桃井五月的解釋,黑子靜也人都是懵的。

  她本能地覺得不對:「青峰君翹訓練,難道虹村隊長……還有藤野教練和白金監督都不管他的嗎?!」

  只是萬萬沒想到,接下來更是重磅噩耗——

  全國大賽後,白金監督便突發舊疾,匆匆卸任,據說是去國外休養了;由藤野教練臨時接手監督一職。

  而向來嚴苛的藤野教練,卻意外得,在青峰大輝私自翹訓練這件事上,保持了默許的態度。

  甚至連虹村修造,都在前不久主動卸任,推薦由二年級的赤司征十郎擔任隊長。

  按照藤野教練給出的規劃表,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的一年裡,虹村修造將退出首發陣容,換黃瀨涼太頂上小前鋒的位置。

  哪怕是一直嚷嚷著要成為首發的黃瀨涼太本人,當時都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大概是因為校董事那邊的要求。」赤司征十郎忽然開口。

  作為輿論漩渦和視線的中心,他向來表現沉穩,從不輕易在公開場合置喙他人,以免落人口實。

  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去年開始,媒體給我們起了個『奇跡的世代』的名字。今年全國大賽二連冠之後,這個說法的影響力就更大了。」

  「校董事希望今後能繼續保持這個全一年級陣容,作為校方未來重點宣傳的話題。藤野教練也只是聽命行事。」

  對於才剛上任不久的新任監督來說,校董事的命令就是絕對的。

  在教練之前,他先是一名受雇於學校的雇員。

  所以就算青峰大輝公然違背規則,藤野教練為了能確保讓他留下,也只能假裝看不見,只要照常出席正式比賽就行。

  或許,沒有選擇直接跟選手說出這段話,已經是藤野教練最後的堅持。

  但黑子靜也尚且不必背負這樣的束縛。

  閉上眼睛,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拍了拍臉頰,暫時把所有不重要的念頭都拋在腦後。

  她把裝滿禮物的帆布包塞給桃井五月,又踮起腳尖,努力伸長指尖,摸了摸那對濕漉漉的、仿佛快要哭出來的眼睛。

  像童話裡無所不能的騎士那樣。

  「對不起,麻煩五月幫我給大家發一下伴手禮。盒子上面都有寫名字,慢慢來,不會發錯的。」

  「再稍微等我一下下就好。」

  黑子靜也彎起眼睛,聲音輕緩卻堅定。

  「——不要怕。我這就去把某個得意忘形的籃球笨蛋抓回來,給你道歉哦。」

  說完就一扭頭,黑子靜也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地往外面跑。

  感覺她剛才說的,都不太像是「給你道歉」,而是真情實感的「他死定了」。

  黑子哲也幾乎沒有遲疑。

  向已經升為隊長的赤司征十郎點頭示意,他便跟上妹妹的步伐,一起並肩離開了一軍體育館。

  紫原敦已經自覺地彎下腰來,去扒拉桃井五月懷裡的帆布包,尋找自己的那份禮物。

  「話說,靜仔知道青仔在哪裡嗎?他最近都不回消息了。」他慢半拍地想起這件事。

  視線望向門外的黃瀨涼太,卻脫口回答:「會找到的。」

  聞言,紫原敦和綠間真太郎都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給出一個合乎情理的論證。

  「……嘛。」黃瀨涼太撓了撓臉頰,猶豫道,「畢竟是小靜也和小黑子吧?」

  一個是親自將他培育進化的小教練,一個是球場上配合最默契的「光」下之「影」。

  面對這樣的對手,玩捉迷藏的話,小青峰怎麼想都不可能會贏吧?

  或許是出於這樣的念頭,黃瀨涼太最終還是沒能邁開步伐,追上二人的背影。

  他留在了那一線之外的地方。

  ………………

  …………

  ……

  黑子兄妹最終在天台找到了青峰大輝。

  果然,笨蛋都喜歡高處,這句話是真的。

  見了面,兩個人配合默契,僅一回合,就把青峰大輝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黑子哲也負責從背後偷襲,把某個籃球笨蛋的肩膀固定住。

  黑子靜也則配合連招,狠狠敲打那個進了水的腦袋,努力把水多晃出來一點。

  青峰大輝被嚇得,哪還有一星半點的頹廢氣質。

  他光慘叫都來不及。

  「哲?!還有靜你……啊?你怎麼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學校的?你不是還在美國嗎?」

  黑子靜也卻沒有回答這些問題。

  仗著青峰大輝是坐在地上的,她用手固定住那顆進了水的腦袋,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

  張口卻並非任何指責,而是道歉。

  「——對不起。之前我不在,青峰君一個人很辛苦吧?」

  黑子靜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那種「脫節」的感覺。

  那種無法溝通、不被理解、仿佛任何努力都只是徒勞的痛苦。

  因為她也曾經歷過,名為「天才」的格格不入。

  「藤野教練可能對你說了不好的話,但沒關系,他做錯了。我們不要聽他的。」

  「青峰君是我培育出來的選手,我才是你的教練。」

  「所以,只許聽我一個人的命令,明白了嗎?」

  青峰大輝愣愣看著近在咫尺的天藍色眼睛。

  深陷茫然而原地徘徊的他,終於等到了一個能夠信任,又比自己更加強大,足以交付前行道路的引導者。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是不是就能帶他找到正確的方向?

  青峰大輝長長吐出一口氣。

  「……不要把人說得跟狗一樣啊。我又不是你的奴隸。」

  右手搭在後頸上,他別扭地挪開目光後,又忍不住看回了黑子靜也,期待一個答案。

  黑子靜也表現得信心滿滿。

  「不就是覺得現在的訓練沒意義嘛?這有什麼難的。我這次在美國,可是看到了很多很厲害的東西哦!青峰君還差得遠呢!」

  「你所期待的對手,很快就會出現。我說的。」

  「——不過在那之前!青峰君你完蛋了!你是不是又把五月惹哭了?趕緊洗干淨脖子跟我回去道歉!」

  「還有你這段時間欠的訓練,我會讓你全都加倍補回來的!你等著吧!」

  越說越來氣,黑子靜也學著青峰媽媽的動作,順勢揪住籃球笨蛋的耳朵,就准備這麼把人抓回體育館。

  黑子哲也在旁邊,默默掏出手機,把這珍貴的一幕拍下來,發到他們彩虹戰隊的群裡,以儆效尤。

  青峰大輝再度發出尖叫。

  卻沒有任何掙扎。

  *** ***

  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因為,這是靜說的。


第100章

  總之,黑子兄妹合力,把犯了大錯誤的籃球笨蛋,給押送回了一軍體育館。

  頂著頭上幾個大包,青峰大輝先呲牙咧嘴地跟青梅道了歉,然後在黑子靜也的凝視下,開始當眾做檢討。

  他現在倒是知道心虛了,說幾個字就偷偷瞄一眼小教練的臉色,以此判斷自己什麼時候能停下。

  本來國文成績就堪憂,腦袋裡攏共也沒幾個詞的青峰大輝,最後硬是搜腸刮肚,努力湊夠了長達五分鐘的深刻反省。

  態度比當初他翹課,被教導主任親自逮捕的時候,還要誠懇得多。

  光是看青峰大輝這樣子,恐怕都很難想像出,在過去那段時間,他所表現出的那種茫然、焦躁、以至於染上攻擊性的頹廢狀態。

  原本桀驁不馴的困獸,如今卻老老實實地收起爪子,低下頭,乖巧得像只忠誠聽話的大型犬。

  直到仍然氣鼓鼓的手握韁繩者,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青峰大輝收到信號,才長松一口氣,露出了劫後重生的慶幸神色。

  連黑子靜也罰他今天做超級加倍的體能訓練,他都一臉「啊?就這?」的表情,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像是生怕對方反悔一樣。

  黃瀨涼太又笑眯眯地湊過去打趣。

  結果不出所料,被狠狠制裁了。

  在旁邊圍觀的紫原敦,也很大方地,從書包裡扒拉出零食袋子,給歸隊的青峰大輝發了一小袋美味棒。

  綠間真太郎和赤司征十郎也站在附近,似乎在說些什麼的樣子。

  ——仿佛脫節的齒輪,就這樣被嵌回它原本的位置,甚至於嚴絲合縫,叫人找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協調。

  不亞於任何「奇跡」的一幕。

  至少,對新上任的藤野監督來說,是這樣沒錯。

  自以為已經陷入絕境的局面,卻驟然間峰回路轉,叫他也不由愣住,怔怔看著那邊久違的鮮活氛圍。

  良久,藤野才收回了目光。

  沒有做任何解釋,他只是低下眼睛,聲音艱澀地,同黑子靜也說了聲「抱歉」。

  可黑子靜也,也已經從此前的夏季合宿、從同樣新上任的直井監督身上,見過了大人的身不由己。

  她無法贊同對方的做法,卻也不願抓住這一件事,過分苛責對方。

  目不斜視地觀察著青峰大輝的訓練,一點點更新關於選手的最新數據,黑子靜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

  「藤野……監督,不需要跟我道歉。因為真正受到了傷害的,並不是我。我也不能代替誰來原諒這件事。」

  「但其實,我也不確定什麼才是正確的。」

  「不過,既然您暫時還沒能找到答案的話,那接下來,就換我來試試吧?」

  她抓緊指尖的紙筆,遲疑了一下之後,側過臉,向對方露出如常的輕快笑容。

  「沒關系的,別忘了,我可是專門負責一年級正選的助理教練!他們當然,歸我全權負責。」

  聞言,藤野不免神情復雜地,凝視著這個比自己小幾輪的孩子。

  ——身為教練,就算心裡沒底,可倘若不能裝出從容冷靜的模樣,又該怎麼去安撫本就不安的選手呢?

  教練是一支隊伍的靈魂、指揮家、引導前行的旗幟。

  所以,不管在賽場外還是賽場內,唯有教練,是最不允許被動搖的那個存在。

  黑子靜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相比之下,是他這個自詡資歷豐富的大人,太難堪了。

  藤野苦笑:或許,他終於理解,為什麼白金監督當初會說,他還缺了點東西。

  可和青峰大輝不同,能夠指點他度過茫然的引導者,已經不在這裡了。

  最終,藤野也只是說:「那就拜托你了……黑子教練。」

  黑子靜也愣了一下。

  可她很快就彎起眼睛,輕描淡寫地接下了這個新的稱呼——或者說,接下了這份過於沉重的擔子。

  「啊。交給我吧,藤野監督。」

  黑子靜也起身,堅定且毫不猶豫地,快步邁向正在衝自己揮手的選手。

  【這裡,是屬於她的疆土。】

  ………………

  …………

  ……

  因為黑子靜也推遲了回來的時間,沒等她在學校待多久,很快就又迎來了期末考。

  依舊是熟悉的赤司和綠間小老師的集訓補習班。

  但今年,他們還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准備。

  ——虹村前輩要畢業了。

  即便是主動卸任隊長一職、被換作替補成員之後,虹村修造在籃球部的威望和人氣,也只增不減。

  結業儀式那天,找他排隊合影的人,幾乎能繞出好幾圈。

  不過,黑子靜也還是在這些烏央烏央的人群中,得到了來自前輩的特殊關照。

  虹村修造和她有過私底下的單獨交流。

  「說來也巧,不出意外的話,我可能馬上就要去美國那邊了。因為家庭原因。小教練有什麼經驗可以分享嗎?」

  說到這個,黑子靜也可就來勁了。

  雖然忙著去俱樂部參觀學習,沒體驗多少異國的風土人情,但問題不大,她認識人呀!

  黑子靜也立刻翻出手機,打算把冰室辰也和火神大我介紹給對方。

  辰也跟火神君也跟虹村前輩年紀相仿,這樣一來,不管是生活、學習還是打籃球,大家都能彼此有個照應!

  看著小教練談起那段交換生經歷時,眉眼間飛濺出的鮮活笑意,虹村修造抿了抿唇。

  籃球部的氛圍,似乎是從白金監督因病引退開始,就滑向了令人不安的深淵。

  青峰大輝的異狀,以及藤野監督對「變化」的有心無力,都促使了黑子靜也被迫走到台前。

  沒了白金監督在幕後鎮守,藤野監督又對如今風頭極盛的王牌正選,以及校董事那邊,都缺少掌控和決斷力。

  全權決定赤司征十郎等人訓練案的黑子靜也,便順理成章地,成了籃球部中,第二擁有話語權的人。

  考慮到藤野監督和身為隊長的赤司征十郎,又幾乎不會反對她的決定,說她是隱形的話事人也不是不行。

  可分明,他們的小教練,是不喜歡做這些事情的。

  虹村修造忍住嘆氣的衝動,抬起手,摸了摸黑子靜也的頭。

  「——抱歉,沒想到,最後竟然要把這樣的一支隊伍交給你。明年一年,恐怕也會很辛苦。對不起。」

  他聲音很溫柔地道了歉。

  黑子靜也可能有那麼很短暫,真的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快要酸了鼻子。

  但只是一瞬間,她又恢復了信心十足的模樣。

  「沒關系!青峰君只是想要能盡情享受籃球的對手而已,要是一直進行沒有意義的練習,也確實很難受……我知道那種感覺。」

  「我已經在努力幫紫原君訓練了!從身體數據來說,紫原君其實才是最有天賦的那一個,相信不久之後,應該就能跟上青峰君了!」

  「所以,虹村前輩不用擔心我們哦。」

  黑子靜也揚起腦袋,主動去蹭了蹭前輩的掌心,笑眯眯地說。

  「我覺得美國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主要是,認識了很棒的朋友!虹村前輩這麼好,不管在哪裡,都一定會閃閃發亮的。」

  「我也不會去擔心虹村前輩的!」

  隱隱蹙起的眉舒展開來,虹村修造還是被逗笑了。

  收下這份心意,他用指尖輕輕戳了戳小教練的眉心,只是一觸即離。

  「那就記得保持聯絡。任何事都歡迎。如果那群不懂事的小子,又敢惹你不高興,就告訴我。」

  收回指尖,虹村修造重新直起腰來,盡顯高挑又帶有力量感的身體輪廓。

  那原本被妥帖收起的、足以勝任籃球大前鋒的身高,所帶來的強烈壓迫感,也就自然而然地流淌。

  讓黑子靜也猛地回想起來,桃井五月曾經說過,虹村前輩在被白金監督帶來籃球部之前,其實是一個不良少年。

  而且,是那種特別特別會打架,連之前懟天懟地懟空氣的灰崎祥吾,都不敢怒,更不敢言的超級不良。

  可她眼前的這個人,目光卻十分溫和。

  將兩只手插在口袋裡,虹村修造挑起眉,只是輕描淡寫地給出承諾。

  「——我來幫你收拾他們。」

  一如當初,黑子靜也第一次踏入一軍體育館時,那位意氣風發、被所有後輩敬仰的二年級隊長。

  ………………

  …………

  ……

  在迎來春天的時候,黑子靜也得到了一個承諾。

  也失去了一位最信賴的前輩。

  但好消息是:在三年級開學不久後,紫原敦終於成功攔在了,像一頭野生黑豹、在球場上為所欲為的青峰大輝身前。

  ——青峰大輝的不規則投籃,被擋下了。


第101章

  紫原敦第一次攔下青峰大輝時,兩個人都不由愣了一下。

  但最高興的,卻是黑子靜也。

  那一瞬間,她甚至高興到忘乎所以,像是別的什麼都看不見了。

  連訓練才進行到一半都忘了,她突然把手裡的東西一丟,顧不上他人的反應,就徑直向球場上的那兩個人跑去。

  ——她險些被大力彈飛的籃球砸到腦袋。

  真的只差一點點而已。

  要不是青峰大輝這一球被攔下後,下意識扭頭先去看教練席,剛巧注意到這驚險一幕,自身反應速度又極快,才勉強把人拽離了拋物軌跡。

  剛才被紫原敦成功攔下的復雜心情,也被嚇得拋之腦後。

  他心有余悸地把黑子靜也拎起來,正想開口抱怨的時候,卻猝不及防,被對方伸手擁抱。

  青峰大輝:?

  青峰大輝:???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個氣鼓鼓的紫色腦袋又湊了過來,嚷著不公平,向小教練討要同樣的獎勵。

  為了盡快為青峰大輝創造旗鼓相當的對手,黑子靜也這段時間,都把紫原敦當做重點關注對像。

  也就意味著,需要為他額外增加更高強度的個人訓練。

  偏偏是那個最討厭訓練的紫原敦。

  老實說,藤野監督一開始,甚至都不太看好黑子靜也的這個計劃,建議她考慮一下更換人選。

  比如綜合水平最高的赤司征十郎,或者隊內最勤勉自律的綠間真太郎。

  可黑子靜也並未改變主意。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給紫原敦灌.迷.魂.湯的,反正最後,所有認為這個計劃行不通的人,都目睹了一個老老實實配合加訓的大魔王。

  這個畫面,甚至在私底下,已經被列入籃球部一軍體育館的「七大不可思議」傳說。

  但在黑子靜也看來,這件事倒比想像中要簡單。

  面對她的請求,紫原君並沒有表現出很強烈的排斥情緒,雖然有點不情不願,但也還是會慢吞吞地跟上,聽從她的指令。

  只是好像變得更愛撒嬌了一點。

  畢竟,他都那麼乖、那麼聽話、付出了那麼多努力和汗水了,靜仔當然應該更多地獎勵他啊!

  紫原敦向來理直氣壯。

  於是,在黑子靜也准備一視同仁,也抱一抱他的時候,他卻驕傲地反過來,將小教練高高舉起。

  比青峰大輝更高。

  青峰大輝:「……哈?」

  他覺得這小子剛才故意看了他一眼,絕對不是錯覺!

  但聽著旁邊,黑子靜也止不住的歡呼笑語時,青峰大輝低眼看著自己的掌心,也不由笑了一下。

  久違的進攻失敗,在此時,竟被賦予了另一種莫名的意義。

  應該說是……「讓人安心」嗎?

  救命,這怎麼聽起來真的好像受.虐.狂啊!他堂堂大好青年,可沒有這種詭異嗜好的好不好!

  青峰大輝用力攥起拳。

  旁觀的黑子哲也卻如有所感,眼睛微微一亮。

  「——喲,紫原。剛才攔得很漂亮嘛。」

  青峰大輝歪了歪頭,毫不吝嗇地向紫原敦豎起大拇指,是那種本該最熟悉的、籃球笨蛋該有的純粹笑容。

  「再來!」

  ………………

  …………

  ……

  黑子靜也的計劃成功了。

  有了紫原敦做對手,青峰大輝也終於能夠恢復正常的實戰訓練,這段時間連走路都步下帶風。

  但這只是解燃眉之急的臨時方案而已。

  在紫原敦成功突破後,黑子靜也又將目光投向了其他人,准備下一步就是給隊伍全面升級。

  除此之外,聯絡安排外校的練習賽,也很有必要。

  放學後,黑子靜也去一軍體育館,跟藤野監督和赤司征十郎打了個招呼後,便准備出發去其他學校參觀。

  為了給如今大變樣的青峰大輝和紫原敦,盡量挑選合適的對手,黑子靜也不能再偷懶,直接看桃井五月收集的紙面情報。

  她需要親自觀賽,去判斷對方是否有能夠一戰的可能。

  必要的時候,她甚至會主動給對手提建議,教他們應當如何進一步強化隊伍的攻擊和防守能力。

  也因此,絕大多數學校的教練,都很歡迎黑子靜也前去參觀。

  至少在教練的圈層,帝光籃球部的這位小教練,名聲倒是不亞於她所率領的「奇跡的世代」。

  黑子靜也和幾所強校的教練,如今也算是比較熟悉。

  因為跟對方約好了幾點鐘會過去,她原本只是想來體育館打個卡就走。

  卻沒想到被紫原敦拖住了腳步。

  「明明之前說好的,只要我好好陪青仔訓練,靜仔就要一直看著我的……靜仔居然比我還先消極怠工!」

  占據了道德高地,紫原敦嚴肅抗議。

  黑子靜也自認理虧,只能從包裡扒拉出珍藏的小零食,試圖賄.賂對方。

  但效果一般。

  好在赤司征十郎及時出現,來叫人歸隊訓練。

  可紫原敦還是把腦袋往黑子靜也肩後一埋,頭也不抬地,假裝自己沒有聽見。

  赤司征十郎等了一會兒,才又不緊不慢地念了遍紫原的名字。

  隱約感覺到,這是赤司君開始嚴厲之前的平靜,黑子靜也連忙去推紫原敦,總之先把人哄去乖乖訓練。

  等紫原敦拖著步子、不情不願地離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仍然停留在原地的少年。

  「……赤司君?那個,對不起,紫原君他——」

  赤司征十郎卻先一步,主動接過了話頭。

  「紫原他,最近稍微有點得意忘行了。」

  說話時,他側過臉,看向紫原敦耷拉著腦袋的高大背影,聲音依舊平靜,甚至是溫和而歉意的。

  「抱歉,給靜也你添麻煩了吧?和合川教練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你也快出發吧。遲到可就不好了。」

  「不用擔心,我會負責約束好他的。」

  從黑子靜也的視角來看,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能注意到赤司征十郎筆挺的身形。

  ——完美的、永遠勝利的、絕不彎腰低頭的赤司君。

  管理隊員,也的確是隊長的職責所在。

  而且紫原君最近,不光是愛撒嬌的問題,好像對待其他一軍成員的時候,脾氣也變得不太好。

  連藤野監督私底下都跟她提過幾句這件事。

  考慮到這一點,黑子靜也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什麼。

  謝過赤司征十郎之後,她便收拾好東西,按照原計劃匆匆離開。

  然而,在黑子靜也離開體育館後不久,常規訓練做到一半的紫原敦,就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說,自己今天要請假,不打了。

  赤司征十郎看向他。

  紫原敦卻依然自顧自地抱怨。

  「跟這些人訓練,根本什麼意義都沒有啊?靜仔又不在。我才不要陪他們玩游戲。好麻煩啊。」

  ——這是第一次,赤司征十郎的命令,對紫原敦不管用了。

  感覺到氛圍好像變得緊張起來,最擅長看人眼色的黃瀨涼太,下意識擠到二人中間,想要打個圓場、緩和緩和情緒。

  可紫原敦完全沒有要順著台階往下走的意思。

  他走到赤司征十郎面前,高挑身形投下的陰影,足夠輕輕松松將對方籠罩在暗色中。

  「赤仔想命令我嗎?但以前我聽赤仔的話,是因為赤仔很強,所以你做的決定一定都是正確的。」

  「可是現在……」

  仿佛是被深思熟慮過的問題,紫原敦歪了歪腦袋,像棉花糖一樣軟綿綿的嗓音,透出了股天真的殘忍。

  他向赤司征十郎伸出手。

  寬厚的掌心,仿佛能一手就能掌控住身形纖細的對方。

  紫原敦口吻篤定。

  「——赤仔,好像是我會贏哦?」


第102章

  黑子靜也注意到桃井五月發來的求救信息時,已經是合川籃球部訓練的中場休息時間。

  因為對選手的觀察和思考,都需要她進入相對專注的狀態,所以根本沒注意到深藏在背包裡的一連串震動。

  沒想到剛打開手機,就看到屏幕被彈跳出的未讀信息炸開,把黑子靜也都嚇了一跳。

  婉言拒絕其他人見縫插針的搭話,她躲出那些選手的包圍圈,連忙想要給桃井五月回消息。

  結果,那邊卻又遲遲沒有回音。

  連哥哥和赤司君也是。

  不過通常來說,在訓練的時候,藤野教練也的確不允許選手翻看手機之類的。

  五月因為是經理,需要協助處理籃球部的其他事務,才偶爾能偷偷拿手機摸一下魚。

  可黑子靜也莫名還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打給五月的電話也沒被接起,聽著手機那端傳來機械的「抱歉,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她低眼看著陷入一片漆黑的屏幕。

  屏幕上倒映出的她的輪廓,也是灰暗模糊的,像隔著一層冰面的影子。

  不好的預感在加重。

  黑子靜也當機立斷,把手機一收,直接扭頭去找合川的教練道歉,說自己臨時有事,今天不得不提前離開,改日再來拜訪。

  聞言,原本還興衝衝的選手們,立刻拖長聲音,發出了不情不願的語氣詞。

  眾所周知,這位帝光的小教練,不但先後受到了白金監督和美國NBA職賽隊教練的青睞,而且還深度參與了「奇跡的世代」的指導訓練。

  光是看如今帝光籃球部的風頭,就不難知道這裡頭的含金量了。

  更何況,即便今天只是相處了短短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他們也能從對方三言兩語的點撥中,收獲頗豐。

  沒有人比選手本身更能意識到,有一個好教練在前面開辟道路的珍貴價值。

  讓人都無法不去嫉妒那群好運的「奇跡」了。

  同時,也難免下意識覺得:有這樣的人坐鎮在球場,恐怕帝光今年也會像去年一樣,一路勢如破竹,拿下全國大賽的冠軍吧?

  ……不,是一定,會比去年還要更強。

  「簡直就跟怪物一樣啊,帝光的那群人。不管是選手還是教練。」

  在黑子靜也離開後,有人忍不住耷拉下肩膀,仿佛什麼壓迫感極強的存在終於消失,如釋重負般,長長松了口氣。

  他半開玩笑地說:「你說咱們今年能拿個亞軍嗎?」

  同伴也頗為認真地扳起了手指頭,開始數他們往年那幾個老對手,給競爭對手排序。

  可竟無一人對這個「默認最多只能爭取第二名」的假設,提出任何異議。

  甚至包括合川的教練。

  ——這卻是黑子靜也從不曾注意到的真相。

  急著趕回帝光,她只是跟負責人道歉說明後,便一手扯著書包的背帶,匆忙地、頭也不回地向前。

  她終將絕大多數人遠遠拋在身後。

  或者說,是黑子靜也孤獨地走在了最前面。

  ………………

  …………

  ……

  因為公交車難等,黑子靜也是索性直接靠腳跑回去的。

  好在,帝光跟合川相距並不算太遠,不顧一切地全力奔跑之下,也只需要十幾分鐘就能趕到。

  只是等黑子靜也摸到一軍體育館的大門時,人也幾乎快沒了半條命。

  感覺肺都快炸了,連呼吸帶起了火燒火燎的灼痛,她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只手撐在牆上借力,喘得腰都站不直。

  可眼前映入的一切,卻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還是那個井然有序的籃球部,藤野監督照常板著臉,站在白金監督過去習慣停留觀察的地方,俯看整體的情況。

  選手們也一個都不少,在老老實實地,按照她之前布置的任務在訓練。

  因為桃井五月在短信中表現出的強烈不安,黑子靜也下意識,第一眼就去確認了青峰大輝的位置。

  眼見這個籃球笨蛋,的的確確有在好好跟紫原君訓練,她這顆懸了一路的心,才敢稍微往下降一點。

  然而,左看右看,黑子靜也都沒能看出哪裡有異常,值得讓五月嚇成那個樣子。

  反倒叫她愈發困惑不安。

  好不容易捋順了呼吸,黑子靜也也是真的沒一點力氣,連一步都不願意再折騰了。

  她索性把手裡的筆記本往前一丟,引起在附近做運球訓練的人的注意,讓對方幫忙把桃井五月叫過來。

  怕五月之前想說的,可能是無關籃球部的個人私事,黑子靜也還特意叮囑對方,不要告訴別人,悄悄把五月叫過來就行。

  這下,又輪到桃井五月被她嚇了一跳。

  萬萬沒想到黑子靜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桃井五月見她這幅運動過量的狼狽樣子,差點都要把人拉去醫療組看看。

  黑子靜也連忙擺手拒絕。

  嗓子還疼著,她不得不放輕聲音,但還是堅持著慢慢咬字,詢問五月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桃井五月聞言,卻像是慌亂之中,被猛地從夢境又拽回現實,露出了空茫的表情。

  「……你離開之後,小紫訓練了沒多久,突然就說不想訓練了,還說這是在陪其他人過家家,很麻煩、一點意思都沒有。」

  「赤司君就想要阻止他。結果小紫他……他說自己現在比赤司君更強,不要再繼續聽赤司君的話了,還提出要1V1,先投進五個球的人就是贏家。」

  「我們誰都沒想到,赤司君會從一開始被0-4封零,然後、然後赤司君突然就……」

  仿佛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一段,向來國文成績很優秀的桃井五月,難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樣子,連組織語言都斷斷續續,說得很艱難。

  「最後是赤司君5-4逆轉局勢贏了,小紫也不再鬧脾氣了,但是……但是……」

  「赤司君他好像變得——」

  無法挑選出更精確的用詞,來表達自己通過直覺捕捉到的、那一瞬的異常感。

  桃井五月張了張口,仿佛想說些什麼,卻遲遲沒能發出聲音。

  黑子靜也不由蹙起眉。

  可下一秒,她便習慣性地強迫自己舒展開表情,露出更為自信、更為可靠的形像。

  好像一下子就被注入了什麼不得了的力量,比大人更有大人的氣勢,沉穩不迫,是最最值得信賴的。

  帝光的小教練彎起眉眼,決定換一種更溫和的引導提問方式。

  卻在她開口之前,注意到桃井五月忽然神色一頓,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向她身後。

  ——那是一種微妙的,似乎介於「抗拒」和「茫然」之間的表現。

  黑子靜也本能地豎起了警惕。

  她下意識伸出一只手,攔在桃井五月身前,轉身要直面這個疑似對五月做了不好的事情、非常可疑的家伙。

  可眼前出現的,確實再熟悉不過的薔薇色。

  「靜也?」赤司征十郎面露關切,「你怎麼在這裡?這麼快就回來了,是合川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嗎?」

  雖然是疑問句的措辭,但他的語氣並沒有多少驚訝。

  或許要歸功於,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剛才被黑子靜也拜托去喊人的普通一軍部員。

  ……她明明叮囑過,讓對方先不要跟其他人說的?

  即便如此,看到赤司征十郎的時候,黑子靜也還是立刻放下那只護住五月的手,也同時卸下了防備。

  如果是籃球部有事情,那問赤司君也可以。

  她想也不想地開口:「合川那邊沒問題。只是我聽說,好像紫原君他出了一點問題,所以……」

  可黑子靜也話還沒說完,就直接被打斷了。

  「啊。敦的話,請不用擔心。」

  赤司征十郎徑自微笑。

  「他今天的確太狂妄了,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不過,我已經好好管教過他了。」

  「還有大輝也是。最近他的任性,給靜也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吧?」

  「抱歉,這段時間是我疏忽了。作為隊長,今後我也會更注意多加管束,確保他們遵守訓練計劃,不會讓他們再任意妄為的。」

  ——不對。哪裡不對勁。

  黑子靜也有些迷茫地,仰頭看著對方。

  明明是一樣溫柔的語調,一樣體貼入微的態度,明明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可黑子靜也卻莫名有種感覺: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赤司君。

  如果是赤司君的話,不會這樣擅自闖入她和五月的對話,不會強勢地打斷她,更不會對大家使用這樣親昵的名字叫法。

  除了她和哥哥是雙胞胎,所以沒辦法只叫「黑子」區分,赤司君都是統一用姓氏作為他人的稱呼的。

  這既是財閥繼承人的良好家教的體現,也是一種禮貌的距離感。

  雖然,黑子靜也隱約感覺到,赤司君或許對自己是要更縱容一點。

  可能是因為,在藤野監督缺少威望和掌控力的當下,她作為教練和隊長的互相協作關系,讓他們更為熟悉。

  也可能是因為,之前在藤野教練和她產生訓練意見分歧時,赤司君對「才華出眾者」表現出的格外偏愛。

  總之,赤司君通常為旁人劃定的那條安全距離線,會特別許可她,再多靠近一點點。

  這份「一點點」的特殊,是赤司君這些年新養成的、會隨身攜帶一些小零食的習慣。

  又比如,當校董事又開展關於「奇跡的世代」的單方面施壓,藤野監督又無所作為時,對方會輕描淡寫地,力排眾議,表示支持她的決定。

  正是由於他們之間的距離,比其他任何人都近,黑子靜也才會對赤司征十郎身上的微妙變化,如此敏銳。

  她抿了抿唇角,不太確定,試探性地詢問:「赤司君,你還好嗎?」

  揚起臉,黑子靜也看向赤司征十郎的目光中,寫滿了一眼就能望盡的擔憂與關切。

  如此純粹的全心全意。

  仿佛只要對面的人稍微點一點頭,她就會突破萬難,毫不猶豫地向他伸出手,站在他面前,做好隨時為對方提供幫助的准備。

  一如既往。

  就像當初青峰大輝的才能突然覺醒,迅速與隊伍和隊友出現「脫節」,像困獸一樣陷入低谷時。

  才剛剛從美國回來的黑子靜也,在從桃井五月那裡得知詳情後,連片刻都沒有遲疑,當即就和哥哥一起,轉身追出去找人的背影。

  站在最近距離的赤司征十郎,當然很清楚這一點。

  一直以來,受到來自家族的沉重期待的他,習慣了勝利,也將勝利視為理所當然。

  也因此,赤司征十郎從未想過,有一天,靜也也會以這幅姿態,向自己伸出手。

  倘若這一幕出現在和敦的1v1之前,他或許真的會考慮另一種可能性。

  可現在已然不同。

  跟軟弱到自願拱手交出,能夠支.配自己的全部權力的青峰大輝不一樣,赤司征十郎沒有選擇握住這只手。

  ——而是,成為主動捕獲的那一方。

  「謝謝你的關心,靜也。不過我很好。事實上,剛才和敦練習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又找到了一點靈感。」

  彎起眉眼,露出了相似的溫和笑意,赤司征十郎俯身,微笑著,看向黑子靜也的眼睛,語調不急不緩,仿佛在很禮貌地提出請求。

  一如既往的紳士風度,幾乎挑不出半分毛病。

  唯獨他發出邀請的姿態,是那樣隱晦的不容拒絕。

  「所以今天的部活,剩下來的時間,靜也可以先只看著我一個人嗎?」

  *** ***

  教練的青睞,對於選手來說,並非只是榮耀的嘉賞,更是彰顯權柄的最佳冠冕。

  合該為唯一的贏家所有。


第103章

  接到黑子靜也的語音電話時,虹村修造正受邀,和冰室辰也、火神大我一起在打街頭籃球。

  在畢業後不久,他就隨需要治療的父親一起,來到了洛杉磯。

  雖然是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不過,有從小教練那邊接手的人脈做底子,虹村修造很快就適應了新環境。

  他也的確一直和小教練保持著定期聯絡。

  只是,由於時差的問題,為了方便,二人一般都更傾向於用郵件或者聊天室溝通。

  像這樣的語音電話,倒還是頭一回。

  虹村修造敏銳地意識到,這次的情況或許有所不同。

  毫不猶豫地舉手向隊友示意暫停換人,他一邊接通電話,一邊快步離開人聲鼎沸的球場,往更僻靜的角落走去。

  很遺憾,一如虹村修造所料。

  手機那端傳來的,分明是熟悉的嗓音,卻多了幾分陌生的迷茫語氣。

  「……我感覺有哪裡不對,可是虹村前輩,我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了。」

  黑子靜也久違地,在他人面前表現出了缺乏信心的一面。

  自赤司君和紫原君起爭執,並且實現從4-0到4-5逆轉獲勝的那日後,籃球部的氛圍,似乎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一切照常,紫原君也沒有再任性,甚至比以前還要更加聽話配合。

  可即便,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參加了訓練,並且進步明顯,黑子靜也卻反而感到了不安。

  不光是她在赤司征十郎身上觀察到的、那些仿佛屬於另一個人的球風和數據差異。

  最讓她不知所措的,是隊伍在組織進攻時的風格,悄然發生了變化。

  「——大家不再信賴傳球了。」

  每一天的實戰訓練中,黑子哲也的傳球次數,都在以肉眼可見的趨勢下降。

  並不是沒有把球傳出的機會,也不是他的傳球被隊友故意無視。

  而是:沒有這個必要。

  因為每個人都足夠強大,所以,比起傳球,所有人都覺得,直接由自己得分還更快捷高效一點。

  即便是和哥哥配合最為默契、被譽為「光與影」的組合、從小學就開始一起打球的青峰君。

  雖然哥哥並沒有因此和隊友發生矛盾,也依然會隨時做好接應的准備,在球場上努力到最後一秒。

  可黑子靜也還是控制不住地,為此感到難過。

  為此,她也曾經去詢問過藤野監督的建議。

  但對方只是從一堆等待審核的資料中抬頭,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憊,又有些不解地,拿出了最近和各校練習賽的全勝記錄給她。

  藤野監督反問她,到底還在對什麼不滿足?是想開討論會,再次強調傳球在戰術中的地位嗎?

  黑子靜也卻答不上來。

  「作為教練,我不能要求大家必須給哥哥傳球。因為我知道,就算他們不傳球,也可以漂漂亮亮地拿下那一分。」

  「可我之所以想要學習籃球、選擇帝光、進入籃球部,也並不是為了,讓哥哥變成球場上的……一個退而求其次的備選選項啊。」

  理智上,黑子靜也很清楚,其實帝光這支隊伍,就是豪華版的白鳥澤。

  不同於圍繞若利君這個絕對王牌建立起的中心戰術,「奇跡的世代」的每一個選手,都是足以獨當一面的超級核心。

  把這些人塞進一個隊伍,簡直奢侈得有點天怒人怨了。

  在這個前提下,不傳球的確是合理的選擇。

  以至於,甚至有那麼很短暫、很短暫的一個瞬間,黑子靜也偷偷希望過,要是大家沒有這麼厲害就好了。

  如果時間肯停留在一年級的那個冬天就好了。

  ——可教練的工作,不就是應該竭盡所能,挖掘選手的潛力,讓他們不斷變得更強嗎?

  黑子靜也第一次覺得,作為教練去指導選手,變成了一件有點沉重的事情。

  於是,還沒有收拾好心情和思緒的她,隨便找了個要外出觀察對手的理由,缺席了今天的教練組例會。

  實則一個人來到了天台。

  通常來說,學校的天台都會上鎖,不允許學生隨意出入。

  但因為籃球部在學生間的人氣很高,黑子靜也如果在其他地方午休,就很容易被陌生人抓著社交聊天。

  所以,已經是學生會會長的赤司征十郎,使用了一點小小的特權,將這把天台大門的鑰匙交給她保管。

  這也是專屬於她的一點點特殊偏愛。

  黑子靜也就是在這裡,撥通了虹村修造的電話。

  就像當初,在灰崎祥吾大鬧一軍的時候,她選擇相信虹村前輩,讓當時的隊長,去馴服渾身滿是尖刺的新人。

  出於同樣的信任,這一次紫原君出問題的時候,她也選擇相信赤司君,讓現任隊長來負責管束隊員。

  可現在,黑子靜也隱約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她看不見的東西,失控了。

  讓她不知所措。

  「對不起,虹村前輩,可白金監督在休養,貓又老師最近也在住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我感覺他們現在打球,已經沒有那麼開心了。雖然一直在贏。」

  「我以前以為,只要我努力讓大家變強、一直贏下去,就可以讓所有人都一直開心下去。」

  這是多年以前,黑子靜也第一次隨貓又老師出征宮城縣,第一次指揮音駒作戰,並且奪得勝利後,四之宮前輩教她的道理。

  因為她說,她更喜歡看大家笑起來的樣子。

  於是,四之宮涉便摸了摸她的腦袋,對孩子氣又天真的小教練說:那就率領你的隊伍,一直贏下去吧。

  ——畢竟,只有勝者才會笑到最後。

  黑子靜也相信了,並一路付出,為之努力到了今天。

  可時至今日,她一直堅持的信念,卻如引發雪崩前的一片雪花,頭一回出現了動搖。

  不能夠在選手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不知道該向誰求助才好的黑子靜也,選擇了既了解隊內情況、又已經離開的虹村前輩。

  然而,此時已遠在大洋彼岸的虹村修造,也鞭長莫及。

  他只能說些安慰的話,又承諾自己私底下會去跟其他人聊聊,了解一下情況,然後盡己所能地勸一勸。

  大概是消失得時間太長,虹村修造抬眼時,發現冰室辰也竟追了過來,用眼神詢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虹村修造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可他的聲音,卻依舊堅定而平和,如山一般,給予人無限的信賴感,是最值得依靠的那位隊長。

  「我看是白金監督不在了,你又脾氣太軟、好欺負,才讓那群小子嫌日子太好過,連叛逆期都給整出來了。」

  「沒事,今年的全國大賽不是馬上就要開始了嗎?等他們忙起來,應該就沒空折騰這些有的沒的了。」

  「我這就去跟他們聊聊,別擔心。反正都請過假了,索性就今天就別回去了,在天台休息一下,散散心也好。」

  聽著這樣輕描淡寫的篤定話語,黑子靜也也仿佛能從中,汲取到一些叫人安心的力量。

  肩膀不自覺開始放松,她很乖地,都一一答應下來。

  等虹村修造掛斷電話後,她才收起手機,抱住膝蓋貼牆坐下,把自己團成小小的一團,盯著天邊發呆。

  又過了良久。

  黑子靜也卻忽然聽到,似乎隱約有腳步聲傳來。

  不同於清潔人員拖沓著步子的慢吞吞,像是一連串輕快的鼓點,靈巧卻急促。

  倒像是運動選手會有的腳步聲。

  她只是猶豫了這一下的功夫,天台的門便被打開。

  仿佛做壞事被抓,黑子靜也瞬間睜圓眼睛,被嚇得一動也不動。

  「綠、綠間君?!」

  ——出現在天台上的,竟是綠間真太郎。

  而黑子靜也下意識看了眼時間,脫口而出:「你怎麼會來這裡?現在不是還在訓練時間嗎?」

  她甚至優先懷疑了自己的眼睛。

  可下一秒,綠間真太郎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大概是因為,我們的教練也在這裡。」

  黑子靜也不敢做聲了。

  但她臉上還是難掩震驚。

  畢竟,向來主張「盡人事以待天命」的綠間君,別說無故翹訓練了,連請假都是三年間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可綠間真太郎的確出現了。

  雖然對方看上去依舊冷靜從容,但從節奏稍微紊亂的呼吸,以及剛才的急促靈巧的腳步聲來看,他應該是一路跑過來的。

  不過,黑子靜也更好奇的是,為什麼自己會被當場逮捕。

  ……她明明連哥哥都騙過去了!

  在對方無聲的凝視下,黑子靜也理不直,氣也不壯,只能默默從地上爬起來。

  她低下腦袋,盯著自己的腳尖,做好了道歉和反省的准備。

  可隨後出現在眼下的,卻是一瓶紅豆牛奶甜湯。

  還是她和五月最近很喜歡的那個牌子。

  黑子靜也不由愣了一下,下意識仰頭,神色茫然地看向對方。

  卻見綠間真太郎緊緊抿起唇角,沒了剛開始的從容不迫,反倒有些過於慎重、如臨大敵的樣子。

  「……是虹村前輩跟我說,你在這裡的。」他說。

  在籃球部聽起來情況不太妙的前提下,虹村修造選擇了綠間真太郎,作為第一個溝通的最佳人選。

  因為和其他人都不同,綠間真太郎永遠理性、冷靜、堅持自我、從不懈怠,習慣站在中立位,保持著旁觀者的距離和視角。

  即便其他人可能會受青峰大輝和赤司征十郎等人的影響,綠間真太郎也絕不會隨波逐流,進而心浮氣躁。

  所以,此時此刻,他就是最值得信賴的那個人。

  也因此,虹村修造將一項頭等重要的任務,托付給了對方。

  「——雖然我無法理解你的煩惱,但黑子靜也,別太自視甚高了。你只是個學生兼任的助理教練而已。」

  「你不是神,也不是什麼全知全能的存在。」

  「所以,就算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你也根本就沒有責任,要去承擔別人的未來。即便是你親自培育的選手。」

  綠間真太郎並不是沒有意識到,在籃球部內發生的微妙變化。

  不管是青峰、紫原、藤野監督還是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過度依賴黑子靜也的症狀。

  只不過,他一直都只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冷靜地從旁觀察。

  因為,不管是體育競技還是社團活動,無論從個人還是集體的角度去講,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勝利。

  而目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會動搖這一點。

  所以他無動於衷,也無意干涉他人的選擇。

  但,黑子靜也可以是一個例外。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在第一屆全國大賽的總決賽,自己對陣實瀏玲央屢屢失利,險些被藤野教練換下時,卻被對方堅定地推向賽場的樣子。

  那個時候,這位小教練就是這麼對他說的——

  綠間真太郎短暫地閉上眼後,重新睜開,將紅豆牛奶甜湯塞到黑子靜也手中,空出了自己的雙手。

  「——不要害怕做出錯誤的判斷,因為你不是一個人。」

  「如果非要有人保證這一點,你才能夠提前原諒自己的話,那麼,我可以向你承諾,我會成為你的策應。」

  「在你需要的任何時候。」

  「另外,這是虹村前輩托我代為轉交的東西。」

  他抿起唇角,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慢慢舒展開蜷縮的指尖,俯身靠近黑子靜也。

  動作溫和而輕緩,帶著明顯的生疏和克制意味,毫無這個身高本該具備的侵.略和壓迫感,反倒只會叫人安心。

  藏在發間的耳朵稍微開始發燙,綠間真太郎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裝出不在意的平靜表像。

  「事先說明,不需要的話,你可以直接拒絕。」

  ——他被前輩托付的,是一個擁抱。

  而黑子靜也,又怎麼會拒絕這樣一份珍貴的禮物。

  *** ***

  和硬邦邦的口吻不同。

  綠間君的擁抱,其實非常、非常的溫暖又柔軟。


第104章

  黑子靜也把希望寄托在即將開始的第三屆全國大賽上。

  也是他們從帝光畢業之前的最後一場比賽。

  舉辦選手開幕儀式那天,黑子靜也照舊是以「助理教練」的身份,與藤野監督和桃井五月一同入場的。

  卻沒想到,在現場收獲了意料之外的禮物。

  「——鏘鏘!沒想到吧!驚喜不驚喜,意不意外?」

  是荻原成浩。

  他似乎是在會館裡潛伏已久,一等到帝光來集合處報道,就一個背後偷襲,一左一右,親親熱熱地勾住了黑子兄妹的肩膀。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人還是懵的。

  「荻、荻原君?誒?可是,你不是說,今年也沒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資格嗎……?」

  「這不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嘛。畢竟真的好久沒見了。」

  自打黑子家搬家後,荻原成浩也在不久後轉校,甚至出了東京的範圍,去了其他縣生活。

  他們的交流,也因此僅限於寫信和電話。

  不過,逢年過節的時候,荻原成浩從不忘要給自己的童年玩伴寄點特產。

  當然也不只是哲也跟靜也。

  「喲。不愧是已經兩連冠的種子隊的王牌選手,青峰你現在看起來,也很像是那麼回事嘛!氣勢還蠻能唬人的!」

  「果然親眼看的效果,和從電視上看,還是很不一樣啊。」

  扭頭跟青峰大輝和桃井五月打招呼,荻原成浩笑眯眯地豎起大拇指,但眼神卻很認真。

  「不好意思,是我遲到了。不過,我可沒有失約哦?」

  ——就算分開了,也要闖入全國大賽、在最高的舞台上重逢,是他們之間曾經許下的約定。

  在國中的最後一年,荻原成浩終於依照諾言,兌現了承諾。

  其間的艱辛,自然難以用言語衡量。

  卻也不必說出口。

  因為身高差,幾乎整個人被荻原成浩蓋著壓下的黑子哲也,眉眼柔和下來,露出了近期難得的輕松表情。

  荻原君是讓他愛上籃球的契機,也是他決定踏入帝光籃球部的初心之一。

  漫長的努力終於等到了回應,即便是已經習慣克制情緒的黑子哲也,也難免有笑意偷偷從眼角眉梢溜出來。

  「的確是很久了,荻原君。」

  沒有去安慰或者鼓勵,他只是一本正經地,順著對方的話回答。

  「本來我都打算,如果這次還沒見到荻原君的話,就等畢業假期的時候,和阿靜一起去那邊旅行,順便找某些說話不算話的人清算總賬呢。」

  荻原成浩:?!

  他故意做出來的誇張表情,又逗笑了旁邊的黑子靜也和桃井五月。

  唯獨青峰大輝,遲遲沒有反應。

  感覺到不對,荻原成浩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向對方,不知道這個籃球笨蛋今天吃錯什麼藥了。

  在他的預想中,這家伙才應該是反應最大的那個吧?

  青峰大輝卻錯開了他的目光,表情有些復雜地,看向了荻原成浩身上那件選手隊服。

  在注意這一點的,也不僅僅是青峰大輝。

  「——明洸中學。」

  赤司征十郎念出隊服上的學院名,短短幾秒,便輕易回憶起了這支隊伍的相關情報。

  「我記得,是今年的一匹黑馬。近十年都沒有闖入全國大賽的記錄。那位『荻原君』,應該就是明洸的隊長兼王牌、荻原成浩吧。」

  「啊!原來是他啊!」

  這麼一提,黃瀨涼太就有印像了。

  因為平時跟青峰大輝和黑子哲也的相處比較多,他多多少少聽過一點,關於四人過去的故事。

  「好像是小學的時候,跟小青峰他們一起打球的朋友。小黑子之所以開始打籃球,就是他拉著入門的。」

  「……話說回來,這算是『幼馴染』關系嗎?難怪關系這麼好,還敢上來就動手動腳的。」

  黃瀨涼太陷入沉思。

  但下一秒,感覺到旁邊紫原敦散發出來的大魔王氣息,他就立刻回過神來,連忙把人拽住。

  「等、等一下啊小紫原!你要是現在過去打擾他們敘舊的話,小靜也可是會生氣的哦!真的會生氣哦!」

  見紫原敦猶豫片刻後,還是氣鼓鼓地停下了步伐,黃瀨涼太忍不住默默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不愧是他!雖然還不配被稱為小紫原的飼養員之一,但沒關系,他已經熟練掌握要怎麼救火了!小靜也等下必須誇誇他!

  然而,這把火才剛滅,更大的又來了。

  甚至是黑子靜也本人點的。

  「——誒?小靜也你、你是說,你不打算和我們一起入場了?你要去看明洸的比賽,給那位荻原君加油?!」

  甚至懷疑自己是出現幻覺了,黃瀨涼太瞳孔地震,忍不住重復了一遍。

  黑子靜也卻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

  「嗯。沒辦法,因為剛好帝光和明洸被安排到同一輪次了呀。反正就算我不在,你們也會贏的。應該不影響什麼吧?」

  黃瀨涼太沉默。

  黃瀨涼太欲言又止。

  黃瀨涼太沉默。

  老實說,他從很久以前開始就覺得,小靜也在人際交往這方面,真的缺根筋……

  有時候真的是,遲鈍得,能把人氣到恨不得咬她一口。

  最好能咬得她掉眼淚,知道痛、知道錯,下次可別再總是這樣任性,無自覺地折磨別人神經才好。

  這分明是很危險的行為。

  各種意義上的。

  最後,黃瀨涼太選擇安詳地閉上眼睛,默默松開了剛才還不自量力、試圖攔著小紫原的手。

  反正這個火他是救不了了,誰有本事誰上吧。阿門。

  黃瀨涼太原本以為,結局會是小紫原吃醋,鬧著脾氣不許小靜也走,再對那位荻原君發表一些「捏爆」言論之類的。

  卻沒想到,會被赤司征十郎叫停。

  自打那日4-5逆風翻盤之後,紫原敦就恢復了對赤司征十郎的言聽計從,甚至態度比過去更甚。

  即便眼下再不滿,紫原敦還是不情不願地低下頭,忍住了破壞的衝動。

  黑子靜也被放走了。

  但黑子哲也、青峰大輝和桃井五月,還是要按照事前的安排,隨隊繼續參加比賽。

  赤司征十郎目送黑子靜也的背影,若有所思後,再開口,卻是同黑子哲也閑聊。

  「聽說,那位荻原選手在過去,給予了哲也和靜也很多幫助。你們還約定,要在全國大賽的舞台上碰面?」

  沒覺得這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黑子哲也點點頭。

  「這樣啊……我記得,對方所在的明洸中學,是被分到E區了。如果要碰上的話,就要等到最後的總決賽了呢。」

  黑子哲也卻目光堅定:「沒關系,我們相信荻原君一定會做到的。」

  ——是「我們」,而不是「我」啊。

  敏銳地意識到了這其中的不同,赤司征十郎不再多言,只是看著被荻原成浩護在身邊、漸漸從視野中消失的黑子靜也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低眼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指尖,微笑著道。

  「我也開始期待了。能讓靜也和哲也都這麼信賴的人,一定非常出色。」

  「真希望明洸和荻原選手,可以在本次全國大賽中取得好成績,一路闖到最後的總決賽……不留遺憾。」

  ………………

  …………

  ……

  與此同時。

  另一邊。

  等走出一段距離、徹底脫離那群「奇跡的世代」的視線範圍後,荻原成浩才突然肩膀往下一松,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剛才差點都以為自己會被抓起來套麻袋。

  就是說!這支天生自帶染發劑的彩虹戰隊到底怎麼回事啊!明明大家都是國中生!憑什麼對面看起來就那麼氣勢嚇人啦!

  感覺都把他們那個籃球笨蛋給帶壞了。

  想到今天表現怪怪的青峰大輝,荻原成浩撓了撓頭,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他忽然抬起手,屈起食指,就在小教練的腦袋上敲了一敲。

  「——行了,逃出來了,還不快點跟我道謝?剛才是不是又故意拿我當擋箭牌啊?」

  這一套,荻原成浩小時候不知道配合過多少次了,早就一門清,業務熟練得很。

  他彎腰去看黑子靜也的眼睛,眼神明亮,口吻依舊輕快。

  「如果不想說的話,那就不說。專心看我比賽就好。包管讓你煩惱全消,眼睛裡只看得見荻原大人的英勇身姿!」

  「這麼多年沒見,我可是有在很努力的訓練哦?哼哼,現在的我,簡直強得可怕!」

  滿臉驕傲和自信的表情,荻原成浩屈起一只手臂,做了個展示肱二頭肌的標准動作。

  這倒沒誇張,他是真的有。

  光是這樣最簡單地粗略觀察,黑子靜也也能輕而易舉地看出,對方與過去相比,究竟有怎樣了不起的成長。

  雖然帝光是獲得了壓倒性票數的奪冠種子隊,可在如此的光芒之下,明洸也是所有人都不會忽略的那匹黑馬。

  而荻原成浩是這匹黑馬的靈魂和支柱。

  當之無愧的王牌。

  「——是嗎?依我看啊,荻原君現在倒是自信得可怕。」

  黑子靜也說著,指尖直接搭上荻原成浩的一處手臂肌肉層,冷酷無情地一捏。

  對方瞬間疼得呲牙咧嘴,什麼英姿都忘了。

  「這裡的肌肉有點訓練過度,平時要多注意放松。我先簡單給你舒緩一下,等比賽結束後,教你一套放松的動作,每天要記得自己做。」

  荻原成浩眼睛裡含著熱淚,動都不敢動,委屈巴巴地應下了。

  可沉默片刻後,黑子靜也忽然又開口:「……不是擋箭牌。」

  荻原成浩一愣。

  他低下頭,卻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只有那顆久違的、毛絨絨的天藍色腦袋。

  「雖然有點誇張,不過,白金監督曾經說過,我永遠望著勝利的方向。赤司君也說,我有帶來勝利的能力。」

  「那麼,哪怕就是當個好彩頭、單純圖個吉利也好。」

  舒緩肌肉的最後一步,是用掌心的溫度,包裹那一段肌膚。

  黑子靜也用力握住荻原成浩的手臂,輕聲說。

  「荻原君,我們約定好了。到總決賽為止,每一天的比賽,我都會一直坐在觀眾席上,一直看著你在球場上戰鬥。」

  「——所以別忘了,我和哥哥,還有青峰君和五月,都在總決賽等你。」

  荻原成浩沉默良久後,只能失笑。

  「真可怕。我們的小教練都這麼說了,要是今年還沒能闖到總決賽,我晚上走夜路的時候,會不會被黑尾那家伙帶上哲也一起,攜私報復啊?」

  他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溫柔地,摸摸那顆就算只有頭頂出鏡,也依然非常可愛的腦袋。

  「好啊,那就約定好了。」

  「我贏給你看。」


第105章

  荻原成浩說到做到。

  在黑子靜也的目光下,他帶領著明洸,一路闖進了全國大賽的總決賽,和帝光一同站上了最後的舞台。

  今天就是決勝負的日子。

  趁著比賽前的空余,黑子兄妹和桃井五月又光明正大地溜過來,替荻原成浩加油。

  然而,當事人看到他們的時候,比起驚喜,更像是驚嚇。

  「……我能吐槽嗎?我應該可以吐槽吧!」

  「真都不知道是該說你們大方還是粗神經了!我們今天可是對手誒?雖然我這邊是沒問題,但你們帝光的隊友和教練不會有意見嗎?」

  按照常理來說,保險起見,還是要稍微避嫌一下,以免事後沾惹不必要的麻煩。

  像是被懷疑泄露情報、透露隊伍戰術之類的。

  結果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很是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教練啊。我同意了。」

  一時間,荻原成浩竟無言以對。

  好有道理哦,他只能默默給他們的小教練豎了個大拇指,表示自己對這個理由心服口服。

  旁邊的桃井五月卻沒有再捧場地發出笑聲。

  她低頭擰著手指,醞釀了好一會兒勇氣,才小小聲地向對方道歉。

  ——為青峰大輝的缺席。

  「從昨天出對戰結果之後開始,阿大那個笨蛋就怪怪的,不知道在鬧什麼別扭,剛才也死活不肯跟我們一起過來……明明是我們之前就做好的約定。」

  「對不起!但我覺得,阿大他絕對不是對荻原君有惡意或者什麼!這個我可以保證!」

  「等比賽結束了,我會壓著他來和荻原君好好說話的!」

  反倒把荻原成浩嚇了一跳。

  他連忙擺手,絞盡腦汁地安慰起桃井五月,讓對方不要放在心上。

  也是因為這個小插曲,荻原成浩猶豫片刻後,還是沒有再開口追問關於青峰大輝的事。

  事實上,今年明顯變得更強、強到和其他所有隊伍都脫節的帝光,也在選手間引起了熱議。

  每一場都是懸殊大比分的碾壓式勝利,對手連掙扎的機會都幾乎沒有。

  往年還能跟帝光拉扯幾個回合的那些強校,也在這樣耀眼的光芒下,統統成了不起眼的配角。

  尤其是負責進攻奪分的青峰大輝,以及擔任防御鐵壁的紫原敦,表現最為直觀、最是亮眼。

  荻原成浩還聽說,有些和帝光交戰的選手,在這樣近乎慘烈地輸掉比賽後,甚至被打擊到心理防線崩潰。

  即便是作為此次大賽異軍突起的黑馬,在明洸私底下的討論,也會把帝光叫做「怪物」,隱隱有所畏懼。

  更帶著幾分「就算輸了也是理所當然」的默認態度。

  雖然那天荻原成浩被撞見,就立刻把隊友都抓起來狠狠洗.腦,嚴禁在比賽開始之前就說喪氣話。

  但親眼看過帝光在球場上的表現後,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自暴自棄的由來。

  不過,他更在意的是:青峰打球的時候,為什麼……不再笑了?

  那可是個能說出「喜歡籃球的不會有壞人」的超級笨蛋,單純到,只要答應陪他1V1,就能快樂一整天的家伙。

  甚至於,在很短暫的幾個瞬間裡,荻原成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心,但他莫名就是覺得,贏下比賽的青峰,好像比輸掉的那一方還要更低落。

  同樣的沉重感,似乎偶爾也能從靜也身上窺見一角。

  讓荻原成浩意識到,這場比賽的意義,或許遠不止當初的那個約定。

  所以,當三人准備離開時,他終於下定決心。

  揮手讓隊友先走,荻原成浩推開門,快步追出去,叫住了那個總像是大人一樣,習慣站在他們前面的小教練。

  「……雖然我沒那個自信,說什麼『這次也一樣贏給你看』之類的話。但是,我是會努力的。」

  高挑的少年彎下腰來,一如既往,把自己放到和同伴一樣的視線高度上。

  他笑眯眯地伸出右手尾指,承諾了新的約定。

  「努力讓青峰那家伙也笑一笑,怎麼樣?」

  「其實我早就看那家伙板著臉裝酷的樣子不順眼了。明明是個期末考還要管我借課堂筆記的笨蛋,在那裡立什麼冷酷帥哥的人設啊!根本就不適合他吧!」

  黑子靜也低眼,看著伸到自己眼下的尾指,不由愣了一下。

  可下一秒,便有人快她一步,回應了這個約定。

  「——是,這樣的青峰君的確很礙眼。」

  一直與她並肩的黑子哲也,也鄭重地一字字承諾:「所以,我也會和荻原君一起努力的。」

  荻原成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吐槽了。

  「不是!哲也你努力個什麼勁啊!我們現在是對手!又不是隊友!你努力幫青峰把我打得更慘嗎?!」

  黑子哲也沉默片刻後,還一本正經地回答:「賣慘也沒用,荻原君,我不是會放水的。還請務必做好心理准備。」

  「……你剛才是不是都忘記這回事了。還有,你忍不住笑了一下對吧?絕對!我絕對沒有看錯!哲也你就是在笑!」

  荻原成浩瞬間化身憤怒的尖叫雞,對黑子哲也展開攻勢!

  直到黑子靜也笑得不行,把你追我逃的二人分開。

  「謝謝荻原君。但是,還是不用了——比賽就是比賽,如果想太多的話,反而容易束手束腳吧?」

  站在二人中間,她笑著抬起手,分別輕輕推了推他們的背,將他們推往各自道路的方向。

  「沒關系,好不容易實現了當初的約定,今天就好好享受你們最喜歡的籃球吧!」

  「記得要玩得盡興點,別事後才跑來跟我說後悔哦?」

  荻原成浩想,自己好像又輸了。

  明明他才是年紀比較大的那一方,結果從小時候剛遇見開始,就一直一直,被靜也照顧著。

  溫柔的、堅強的、好像永遠都不會動搖的小教練。

  讓人無法不努力回應這份祝福。

  被推著往前走了幾步,荻原成浩側回身,兩指並攏、抵在額角處,同樣認真地答復。

  「——遵命。」

  ………………

  …………

  ……

  結束了和荻原成浩的碰頭,三人迅速往帝光的賽前准備室走去。

  站在外面,黑子靜也正准備敲門的時候,卻先聽到了裡面的談話聲。

  「今天的對手,就是小靜也和小黑子的那個『好朋友』吧?果然,他們又偷溜去找人了……連小桃井也不見了。」

  黃瀨涼太沒精打采地拖長聲音,像是在嘰嘰咕咕地抱怨。

  「說起來,小青峰你不去嗎?」

  從昨天傍晚開始,就異常沉默的青峰大輝,脾氣甚至比前段時間更差了。

  聞言,用力把儲物櫃的門合上,他毫不客氣地踹了黃瀨一腳,連搭話的心情都沒有,就冷著臉,往旁邊一坐,擺明了不打算參與話題。

  黃瀨涼太不敢怒也不敢言,委屈巴巴地揉了揉後腰,但習慣了擔任負責炒熱氣氛的角色,嘴還是不能閑著的。

  他又自顧自開始分析。

  「不過也是,雖然是小青峰你們的朋友,但弱還是一樣弱。要是不小心讓對面輸得太難看,好像也不太好……今年被我們打崩心態的人,也挺多的。」

  「對了!趁小黑子和小靜也不在,我們要不要商量一下啊?就是這次比賽,要麼我們給對面稍微放點水?把比分弄得好看點。」

  其實黃瀨涼太考慮這件事,也考慮蠻久了,算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提議。

  他特意還指了指紫原敦,重點強調。

  「尤其是小紫原!別再和人家說那麼過分的話啦!什麼『沒天賦的人就是廢物,趁早放棄比較好』之類的。」

  「之前是小靜也不在,她要是聽到了,絕對會很生氣的!」

  但正在因為靜仔偏心外人而鬧別扭的紫原敦,聽了根本不怕,只是更加用力地哼了一聲,表示自己才不在乎。

  聽得綠間真太郎忍不住蹙眉。

  他抬眼看向赤司征十郎。

  事實上,從全國大賽開幕以後,由於黑子靜也頻頻缺席,像是泄憤一樣,帝光在賽場上的風格就愈發粗.暴.激.進。

  而赤司征十郎默許了這一切。

  甚至為了調動隊友的進攻積極性,他還主動制定了規則,像是每個人至少要進多少球、統計每一場進球次數最多的MVP。

  完全不像是競技比賽,倒更像是一場由他們主導的「游戲」。

  雖然不喜歡這種行事風格,但遲疑片刻後,習慣處於中立、向來不主動干涉他人的綠間真太郎,還是沒有插話。

  他最終選擇了作壁上觀,只是垂眼,仔細為手指進行賽前熱身。

  可隨後,准備室的門便被從外用力推開。

  那是一種無法克制情緒的力道。

  然而,更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這股濃烈到讓人無法忽視的情緒,竟然來自於——

  永遠像影子一樣安靜的黑子哲也。

  是他先黑子靜也一步,推開了那扇門。

  沒有去看其他任何人,黑子哲也的目光徑直落到青峰大輝身上,與那對深青色的眼睛直視。

  他一字一頓地問:「青峰君,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那一瞬間,那道視線仿佛真的有重量和實感一般,像雪亮又尖銳的利器,甚至讓青峰大輝無法面對。

  他好像被刺傷了一樣,下意識慌亂地別開了眼神,只有雙手無措地緊緊攥成拳頭。

  可這並不是黑子哲也等待的答案。

  之前從未表現出過如此鮮明的攻擊性,本該像影子一樣沉默的他,沒有選擇退後,而是上前步步緊逼。

  身形帶來的強弱差被顛覆,黑子哲也竟成了二人之間的那個獵手。

  「——青峰君,請回答我。」

  青峰大輝本能地想要往後退去。

  可准備室只有那麼大,他沒退幾步,後背便已貼上冰冷的牆壁,截去他所有的退路。

  退無可退。

  但黑子哲也並沒有停下的打算。

  他幾乎是緊挨著青峰大輝的面前停下,那雙近在咫尺的天空藍眼睛裡,只剩下明亮的、沒有哪怕一絲一毫遲疑的光。

  那個對視的剎那,不知為何,卻如同點燃燎原大火的那一顆火星,讓一味退縮的青峰大輝,忽然翻湧出嫉妒的怒火。

  ——是的,「嫉妒」。

  他終於意識到,原來他到底有多麼嫉妒,可以理直氣壯這樣來質問自己的哲。

  「我想說什麼?哈。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青峰大輝驀地笑了一下。

  仿佛聽到什麼再可笑不過的笑話,他突然彎下腰來,捧腹大笑,連身體都在跟著止不住地顫抖。

  卻反倒讓黑子哲也原本堅不可摧的態度,被動搖出裂痕。

  這不是笑。

  不如說,這更像是困獸在絕望之下的嘶吼。

  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做了錯誤的決定,雖然還不清楚這是什麼,但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青峰君、讓對方不要摔倒。

  可他的手被打開了。

  「真好啊,哲。話說得真漂亮啊……怎麼樣?像這樣站在道德高地,對我指手畫腳的感覺,很棒吧?」

  拒絕了黑子哲也,青峰大輝自己扶著牆站好。

  而虛假的平靜,也在瞬間覆滅。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像你這麼弱的人,根本就不清楚我在痛苦什麼!你就只會這樣斥責我做得不對!說什麼讓我要尊重對手、要全力以赴!」

  「行啊,我尊重了,我去做了。然後呢?那些廢物甚至自己都放棄了!放棄要跟我對抗!最後搞得只有我像傻子一樣在滿場亂跑!」

  「你這次又希望我說什麼?讓我斥責黃瀨他們?讓我說,我會盡全力跟荻原打?」

  說到這裡,青峰大輝忍不住又短促地笑了一下。

  分不清是絕望,還是對自己或誰的嘲弄。

  他右手緊攥成拳,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仿佛恨不得把心髒也一同掏出來,證明自己的血也是紅色的,是會痛的。

  「難道是我不想嗎?可如果我使出全力之後,荻原他和其他人一樣決定放棄籃球了怎麼辦!我怎麼面對他!我怎麼面對你和靜還有五月!」

  「他為什麼要贏到總決賽!他還不如就在前面輸掉比賽更好一點!」

  ——【……雖然我沒那個自信,說什麼『這次也一樣贏給你看』之類的話。但是,我會努力的。】

  ——【努力讓青峰那家伙也笑一笑,怎麼樣?】

  荻原成浩的聲音,仿佛又回蕩在黑子哲也的耳邊。

  而剛才,他給出的承諾是:他也會和荻原君一起努力的。

  黑子哲也閉上眼睛。

  那些動搖被更加強大、更加溫暖的力量所愈合,他恢復了一貫的堅定,在這樣的青峰大輝面前,也不肯再退半步。

  「什麼都不懂的是青峰君你才對!你根本不知道,荻原君他——」

  黑子哲也沒能把這句話說完。

  或許是因為他靠得太近,壓迫感又極強,又或許是青峰大輝的神經,本就已經緊繃到極致,無法再承受哪怕多一點的刺激。

  總之,青峰大輝用力推開了黑子哲也,拒絕對方的靠近。

  但以他的體格和力量,在他情緒已經失控、完全沒注意調節力道的情況下,黑子哲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黑子哲也被推了個踉蹌。

  腳下一個不穩,他身邊又沒有任何能抓扶的東西,連掙扎緩衝的余地都沒有,就這麼直直往地上摔去。

  好巧不巧,是剛才被青峰大輝踢歪的長椅的方向!

  其他人都隔了一段距離,而離黑子哲也最近、反應速度也最快的青峰大輝,又失去了對肢體的掌控力。

  他愣住了,連指尖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仿佛慢動作下,哲重重砸向鐵制長椅的樣子。

  以及,有紅色的花,開在了熟悉的白皙額角上。

  「——血!哲君流血了!」

  桃井五月近乎尖叫。


第106章

  桃井五月的驚呼,如同一把刀,終於將死一般的寂靜撕開。

  但最先趕到黑子哲也身邊的,仍然是黑子靜也。

  即便面對這樣的突變,她也依舊比任何人都表現得更冷靜。

  一只手托起哥哥的後頸,固定住他的頭,黑子靜也用另一只手擺出數字,熟練且迅速地開始確認選手情況。

  而全程,青峰大輝就站在最近的位置,卻不敢上前。

  好在,黑子哲也意識清醒,邏輯也完整清晰,應該只是額角劃傷出血,沒有什麼大問題。

  黑子靜也當機立斷:「我送哥哥去醫務室。」

  一邊說,她一邊將哥哥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有些艱難、但盡量平穩地,將人從地上扶起。

  離得比較近的桃井五月和黃瀨涼太都上前兩步,一左一右地靠近,想要幫忙。

  卻被黑子靜也拒絕了。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不用了。已經快到入場時間,你們先和藤野監督去球場熱身吧。」

  聞言,二人都不由愣住。

  懸在半空中、沒有被接受的手,就僵在那裡不動,他們下意識看向了赤司征十郎的方向。

  而被指名的藤野監督,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直到此時,遲遲沒有等到肯定答復的黑子靜也,才側過臉,望向那對本該極為熟悉,卻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有些陌生了的薔薇色眼睛。

  「有什麼問題嗎?」她平靜地問。

  雖然沒有叫出那個名字,但黑子靜也的目光,卻是直接同赤司征十郎對視的。

  是赤司征十郎先低下了眼睛。

  「沒有。」

  他的口吻比平時更加溫和,甚至細究之下,溫和得近乎無害,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仿佛獵人在誘.哄受到驚嚇的小鹿,叫她不要害怕。

  「那哲也他,就暫時拜托靜也照顧了。選手不允許攜帶通訊器入場。如果有任何需要,隨時聯絡藤野監督就好。」

  赤司征十郎依言率眾人離開。

  走的時候,到現在依然茫然無措的桃井五月,一直都落在隊伍的最後。

  她簡直是一步三回頭,想要祈求聽到一句改變心意的挽留。

  但等到最後,留給桃井五月的,也只是黑子靜也站在門後那邊,和哥哥相互依靠支撐著,去往另一個方向的背影。

  ………………

  …………

  ……

  會館醫療室。

  畢竟是被體育賽事主辦方雇佣的醫療人員,向來見多識廣,哪怕見到黑子哲也腦袋上都磕出血來的樣子,也一派從容。

  熟練地把人放到床上平躺好,醫師順口詢問事故原因。

  「……出了點意外。」黑子靜也低下眼睛,輕聲道,「我哥哥摔了一跤,意外磕到了長椅的椅腳。」

  她隱去了青峰大輝的名字。

  如果是比賽過程中的肢體摩擦,還很好解釋,也不會引起什麼太大的麻煩。

  但倘若這件事傳出去,如果被定性成「打架鬥毆事件」,按照目前的賽事規定,動手的那一方,至少會面臨禁賽一年起步的處罰。

  青峰大輝是體育生,不管是帝光,還是即將迎來的高中升學,都是靠籃球走的特長生流程。

  一旦他面臨禁賽,無法替學校爭奪榮譽的話,恐怕那些早早就拋來橄欖枝、想要爭取青峰大輝青睞的那些招考官,都會再重新考量他的價值。

  所以,這只能是一場「不小心的意外」。

  這也是兄妹二人不需言明的默契——即便是在剛剛爆發過那樣的爭吵之後。

  黑子靜也討厭吵架。

  吵架其實是一個互相傷害的過程。

  因為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很容易失控,會把平時絕對不會說出口的、非常非常傷人的話,磨成利器,只想讓對方感受到比自己更痛苦的疼痛。

  可往往事後又會後悔。

  就像青峰君剛才的那個樣子。

  黑子靜也不想去做那個傷害別人的人,但她實在說不出什麼更好聽、更有道理、更像大人一點的話。

  所以她只能選擇沉默。

  沉默地離開,沉默地送哥哥來醫療室,沉默地看著醫師替哥哥包扎傷口——

  然後,編織用於保護的謊言。

  「意外摔倒?還正好磕到椅子了?謔,這運氣也真是……」

  注意到黑子哲也身上的帝光正選隊服,知道今天就是總決賽,而且帝光還是今年冠軍的超級大熱門,醫師的目光都透露著同情。

  「現在覺得頭暈乎乎的,想吐對吧?你這估計有點輕微腦震蕩,老實躺著吧,先觀察一個小時再說。」

  「以後要小心點呀!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毛毛躁躁的。也不是每次都能打進全國大賽總決賽,錯過了這次,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這搞得多可惜。等以後回想起來,遺憾的可是你自己。」

  大概是上了年紀的緣故,醫師忍不住又順著話題展開,碎碎念地分享他這些年遇到的案例。

  他往往都會被耐心不足的小選手試圖打斷,或者轉移話題。

  但這次的兩個小家伙,倒是很安靜,都只默默聽他說教,一副很知道自己錯了的樣子。

  醫師很滿意,大手一揮,決定去自己的抽屜裡,翻翻看有什麼能拿來獎勵小孩的零食。

  黑子靜也准備去搬把椅子來,陪哥哥度過這一小時觀察。

  可她還來得及轉身,手腕便被握住。

  是黑子哲也。

  「醫生已經檢查完,確認我沒有大礙……阿靜,你該走了。」

  和在准備室時的激動不同,他的聲音很平靜。

  黑子靜也下意識要拒絕,但尚未發出聲音,手腕上被緊握的力道就再次加重。

  她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仿佛有火光跳動的天藍色眼睛。

  「——我們不能丟下荻原君一個人。」黑子哲也說。

  當初的約定,就算青峰君已經放棄了,可既然荻原君還在努力,他們就不該擅自逃跑。

  哪怕他這場比賽無法再上場,他也絕不放棄和荻原君的約定。

  黑子哲也不害怕輸,但討厭投降。

  於是,等醫師揣著滿兜的零食,准備過來逗小孩的時候,卻發現只剩下了床上躺著的那個。

  「你妹妹呢?我辦公室裡就有多的椅子,不用去別的地方搬。」

  黑子哲也說妹妹去看比賽了。

  「誒?她竟然舍得丟下你,一個人去看比賽?」醫生難免覺得稀奇,「我看她剛才很緊張的樣子。你們感情應該很好吧。」

  原本只是隨口的感慨,卻被黑子哲也立刻糾正。

  「……您誤會了。阿靜並沒有丟下我,是我拜托她去替我做一件事。」

  是那種不再平靜、甚至隱隱帶著顫抖的聲音。

  讓醫師下意識向他看去。

  但黑子哲也已經閉上了眼睛,用行動拒絕了對方繼續閑聊。

  ——他知道,比起留在這裡陪伴自己,去旁觀這一場注定不圓滿的比賽,才是更殘酷的事情。

  可他們別無選擇。

  ………………

  …………

  ……

  拿著帝光教練的身份卡片,黑子靜也步履匆匆,在參賽隊伍專用通道中暢行無阻。

  比賽已經過半。

  她一路走到賽場入口處,正准備將身份卡片交給工作人員核驗時,卻先看到了球場上的動向。

  大概是發生了准備室那一幕的關系,帝光這邊的狀態,明顯也較以往大不相同。

  綠間真太郎倒是一如既往,發揮了平時的水准,也毫無懈怠。

  但黃瀨涼太和青峰大輝都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就會去瞥一眼教練席上的藤野監督。

  紫原敦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煩躁。

  讓荻原成浩都懷疑,如果不是有那個紅頭發的隊長壓著,這家伙恐怕壓根連比賽都不想打。

  ——可即便是這樣松散的帝光,也能輕易擊潰作為對手的他們。

  好不容易抓住黃瀨涼太走神的機會,荻原成浩迅速指揮隊友,組織了一場進攻。

  他做好了會被紫原敦攔下的准備。

  然而,就站在籃筐下的紫原敦,明明伸手就能碰到球,卻一臉提不起勁的表情,放任球進入籃筐。

  把荻原成浩都給氣笑了。

  講講道理!這一分得的,比球被攔下還讓人火大啊!不是吧哥,真就把他當空氣處理呢?!

  但他好像並不是最不滿的那一個。

  「——敦。」

  赤司征十郎的聲音,從荻原成浩身後傳來。

  平靜的語氣、親近的稱呼,卻莫名讓荻原成浩一陣發寒,仿佛腦袋裡瘋狂拉響了危險.警.報。

  他本能地側過身,不想將後背讓給這個聲音的主人。

  但和聲音給人的感覺不同,對方微笑著,甚至看起來,是那種漫畫書裡常見的纖細美少年類型。

  除了那對壓迫感極重的眼睛。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如果不能在球場上發揮作用,你就失去了站在這裡的價值。我會將你以『失敗者』的身份換下去。明白了嗎?」

  紫原敦抿起唇角,默默低下了頭。

  荻原成浩即便剛剛還在生氣,也還是覺得,這番話有點太重了。

  「……那、那個,其實也——」

  但下一秒,他便被赤司征十郎一個眼神,被迫將沒說完的後半句,又咽了回去。

  荻原成浩老老實實地閉嘴了。

  鐵壁一樣的大魔王中鋒,也像拔去獠牙的寵物一樣,被主人三言兩語馴服,乖巧地被領走。

  等二人離開,荻原成浩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個叫赤司的家伙,用視線拉去解剖了……

  是那種位居高位、居高臨下的俯看,偏偏又夾雜著幾分隱晦的不滿。

  仿佛在看名貴珠寶上沾惹的塵埃。


第107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帝光今天顯然不在狀態。

  但在97:4的懸殊比分下,同樣沒有人會認為,「奇跡的世代」會輸掉這場比賽。

  尤其是當紫原敦那個近乎放海的漏球後,下一分,便由他如風暴般橫穿球場、親自奪回!

  也是從那一球之後,帝光終於調整回了狀態。

  至少不再那麼明顯的心不在焉。

  勝局已定,可黑子靜也站在入口處,看著這些本應該最為熟悉的背影,卻只覺得陌生。

  她遲遲沒能邁開步子。

  替黑子靜也核驗身份信息的工作人員,對帝光的這位小教練,自然態度也格外親切。

  「怎麼了?黑子同學不進去嗎?」

  恰逢紫原敦再次猛扣,黑子靜也本就遲疑的聲音,便輕易地,被觀眾席的歡呼聲所淹沒。

  其中還夾雜著其他觀賽選手的笑語。

  「我就知道,總決賽肯定沒意思。根本就是毫無懸念的結果嘛。好像帝光還會輸一樣。」

  「也真是為難明洸了,明知道鐵定要輸,還非得這麼垂死掙扎一下……還不得不熬完比賽時長,真慘。」

  「主要是賽制也不允許提前認輸吧?」

  「這麼一想,反而是季軍最爽啊。前面都贏了,後面輸也輸得很體面,不至於跟帝光打,輸得這麼難看。」

  黑子靜也忍無可忍,看向發出聲音的那邊。

  或許是和赤司征十郎相處久了的緣故,她也耳濡目染,學到了一點不怒自威的氣勢。

  視線相對的下一秒,對方就不自覺收了聲。

  自覺在同伴面前漏了怯,那個選手回過神來後,本事想要爭一下臉面的,但在看清黑子靜也身上的帝光隊服後,便沒了衝動。

  他只是小小聲地嘀咕:「這不是在誇你們隊嘛……擺這幅生氣的態度搞什麼?莫名其妙。」

  黑子靜也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這是她的學校,是她親自培育出來的選手,是她花了三年時間訓練出來的隊伍。

  ——所以,變成這個樣子的他們,也理應是她該承擔的責任。

  黑子靜也閉上眼睛,衝工作人員道歉後,轉身,邁向正式賽場。

  桃井五月是第一個注意到她回來的人。

  都顧不上和藤野監督打招呼,連比賽和裁判都拋在腦後,桃井五月一下子就站起來,徑直跑向黑子靜也,詢問哲君的情況。

  這樣的大動靜,自然引起了場上選手們的注意。

  藤野監督認命地嘆了口氣,不需要再和赤司征十郎眼神溝通,便自覺舉手,向裁判示意暫停。

  這是帝光自全國大賽開始以來,第一次用上的暫停。

  黑子靜也陳述了醫師的判斷,表明哥哥並無大礙,只是需要休息觀察一段時間。

  聞言,桃井五月和黃瀨涼太都長松了一口氣。

  但氛圍並沒有因此變得和緩多少。

  因為除此之外,黑子靜也拒絕任何額外的溝通。

  她只是沉默。

  即便在比賽即將繼續前,當赤司征十郎按照慣例,或者說,用「慣例」做借口,將順著往下走的台階遞出,再次向小教練確認戰術布置時。

  她依然只是沉默。

  「對於剛才在准備室發生的意外,我很抱歉。想必大輝和涼太現在也非常後悔。」

  「或許,我們可以考慮給他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至少能盡量不讓雙方在這場比賽留下遺憾……靜也,你覺得怎麼做比較好呢?」

  語氣如同拿出糖果,在誘.哄傷心哭鬧的小孩子,赤司征十郎愈發放柔聲音,試圖修補那一推造就的裂痕。

  或者說,是從青峰大輝的才能覺醒後開始,就一直積壓著,被忽視、被掩蓋、被粉飾太平的傷口,終於到了化膿潰爛的這一日。

  所有美好的期待都已經破裂,誰也無法再裝出自欺欺人的和平。

  其實赤司征十郎很早以前,就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一天。

  但他依然選擇配合黑子靜也的步調,壓制著逐漸畸變的隊伍,教他們如何捏出一個討人喜歡的假像。

  對於小教練來說,這只是會影響她心情、擾亂她效率的不良因素。

  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

  如果說,他們被外界稱作是「奇跡的世代」,那在赤司征十郎的眼中,黑子靜也同樣是不可多得的「奇跡」。

  他向來很樂意,替小教練剪掉這些惱人的小刺。

  可前提是,那雙眼睛望向的,依然是勝利的方向、是帝光的方向——是他所在的方向。

  赤司征十郎的耐心等了好一會兒,也遲遲沒等到對方開口。

  於是他笑了笑:「我明白了。那就如你所願,一切照舊吧,靜也。」

  綠間真太郎也是等比賽重新開始後,才從赤司征十郎組織進攻的節奏中,讀懂了這句「一切照舊」的含義。

  那就是不再依賴傳球中樞,單純靠個人能力奪分的模式。

  也是黑子靜也缺席後,他們才開始在這場全國大賽展露的、真正吻合「奇跡的世代」平時風格的模式。

  沒有人會選擇傳球,因為所有人都認為,靠自己得分才是更高效輕松的方式。

  「第六人」其實早就被這支隊伍所放逐。

  不管黑子哲也此刻在場或不在場,都沒有區別。

  就像那句「只有0次和無數次」的戲言,一旦偽裝被揭露,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平衡,便徹底崩盤。

  於某個攻防交換的空隙裡,綠間真太郎與黑子靜也的目光對上了。

  在全國大賽開始前,他曾經承諾過,他會成為這個人的策應,在黑子靜也需要的任何時候——

  但好像這一次,她並不需要。

  或者說,是「已經太遲了」。

  綠間真太郎收回目光,看向那個被紫原窮追猛打、集中了全場最大壓力的明洸隊長。

  ……荻原成浩。

  他再次無聲地念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字。

  沒有青峰大輝的閃避,或者黃瀨涼太的猶豫,綠間真太郎截下明洸的傳球,投了個完美的遠距離三分球。

  全力以赴,一如既往。

  盡人事以待天命。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一切將在這場比賽後宣判。

  而黑子靜也,一直坐在離賽場最近的地方,沉默地見證。

  見證自己犯下的錯誤。

  直至比賽終了。

  當裁判吹響哨聲,示意比賽結束,荻原成浩也仿佛被扯斷了最後一根提線的木偶,終於能夠脫力跌坐在地上。

  雖然前半句就已經打得很慘了,但在後半局,他幾乎是被對手反復拉扯心態,碾碎了每一寸作為「選手」的自信。

  荻原成浩永遠掛著笑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空茫。

  他試圖站起來,卻好像連這點力氣,都被徹底剝奪了,只能徒勞又狼狽地在原地掙扎。

  同樣陷入巨大漩渦的隊友,也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沒有余力支援他。

  直到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很精彩的比賽,荻原君。直到最後一秒,你都沒有放棄。我見證你的努力。」

  越過「奇跡的世代」,越過明洸的其他人,黑子靜也站定在荻原成浩跟前,沒有等他做選擇,而是直接抓住荻原成浩的手。

  她不由分說,硬生生將他拽起來,不許他倒下。

  「所以,別低頭。」

  「求你了。」

  明明態度如此強硬,卻配了一對濕漉漉的、好像隨時都會落下淚來的眼睛。

  讓荻原成浩一時間都恍惚,不知道到底是哪邊輸了。

  可聽從教練的吩咐,也是選手的本能。

  他本能地抓住那只手,站了起來。

  ………………

  …………

  ……

  總決賽最後的比分是132:5。

  帶著絕對碾壓式的勝利,帝光捧回了第三座獎杯,實現三連冠,讓「奇跡的世代」真正成為歷史記載的一段奇跡。

  但那位同樣備受矚目的小教練,卻始終不見蹤跡。

  面對記者的困惑,赤司征十郎微笑著,給出了完美且合理的解釋。

  然後,在媒體爭相報道帝光三連冠的第二天,他收到了兩封措辭如出一轍的退部申請書。

  分別來自黑子兄妹。


第108章

  那兩封退部申請書,是由同班的黃瀨涼太代為轉交的。

  當時,赤司征十郎正在同藤野監督溝通下一任隊長的人選——全國大賽結束後,他們也將迎來准備畢業和升學志願填寫的問題。

  按照常理來說,三年級的正選都會在這個時間段選擇引退。

  但「引退」和「退部」,還是不同的。

  至少對於所有的知情人來說,二者截然不同。

  紫原敦難得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因為每次大考前,他都會湊過來圍觀黑子靜也的特別補習,所以對對方的字跡非常熟悉。

  紫原敦盯著退部申請書上,那個力透紙背、顯然是一筆一劃鄭重寫下的署名,終於遲鈍地感到了不安。

  ……或者說「害怕」?「後悔」?

  「靜仔生氣了。」

  自認為得出了結論,他耷拉下腦袋,下意識看向赤司征十郎,如同意識到自己犯了錯的小孩,在征詢大人的建議。

  可總是會對這幅樣子心軟的人,如今卻不在這裡。

  「我覺得,其實小黑子和小靜也他們……不,至少小靜也她,應該並不是在生氣吧。」

  甚至於說,比起「生氣」,黃瀨涼太會覺得,那更像是「難過」或者「茫然」。

  身為同班同學,黃瀨涼太自然能和黑子兄妹有更多相處時間,注意到更多的細節。

  雖然,在此之前,這個角色並不是他。

  想到這裡,黃瀨涼太忍不住看了眼旁邊的青峰大輝——最近,小青峰沒有再和小靜也他們一起上下學了。

  但不確定是不是小青峰在單方面回避。

  因為據他的觀察,自總決賽那一天以後,小靜也和小黑子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外.露的排斥情緒。

  平時在教室裡的時候,二人也不會拒絕他的搭話,不至於演變成電影裡那種「絕交」之類的可怕氛圍。

  所以,當被拜托幫忙轉交退部申請書的時候,黃瀨涼太都愣住了。

  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明明他剛入部的時候,那些大家在一起訓練、一起打球、一起被白金監督和小靜也折磨的畫面,都還清晰得歷歷在目。

  如果他跟小青峰1V1輸了,躺在地上抱怨的話,小黑子就會故意拿一根冰棒來,借著「慰問」的名義偷襲他,故意看他被冰得嚇一跳的樣子。

  而小靜也,則會在小青峰准備大聲抗議「這不公平」的時候,笑眯眯地從背後拿出第二根慰問品冰棒。

  雙胞胎的默契,也總是在這種壞心眼的地方有所表現。

  可這兩封退部申請書,黃瀨涼太無論如何,都無法欺騙自己,這只是個惡劣一點的「玩笑」而已。

  他像是拿著剛從火上取下來的燙手山芋,恍惚中,甚至覺得掌心有被灼燒的疼痛。

  黃瀨涼太有試過勸說對方,覺得這件事沒必要做得這麼決絕。

  畢竟凡事好商量,而且他覺得,如果小靜也態度這麼堅決的話,大家肯定會願意配合的。

  不管是道歉,還是反省自己的態度不端正,或者保證以後絕不輕視對手。

  就像是那場可惡的總決賽。

  讓他們感覺到棘手的,並不是「願不願意去做」,而是「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明明只要小靜也說出口,就不會有人拒絕。

  信賴教練的判斷,聽從教練的指令,努力在球場上競爭教練的目光——他們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甚至小赤司在比賽開始前,都給了那麼直白的明示,自願將主導權歸還給她,隨她取用。

  然而,小靜也卻甚至一個字都不肯告訴他們。

  黃瀨涼太不明白。

  他低下眼,像一只被扔在大雨天的金毛巡回犬,漂亮的毛發也被打得濕透,一點都看不出模特的驕傲和耀眼,只想要一個答案。

  看起來多麼乖巧溫馴。

  甚至叫人很難把面前的這個黃瀨涼太,和別人口中那個強大又可怕的「奇跡的世代」對應上。

  「可偽裝出來的『志同道合』,是沒有意義的。黃瀨君。」

  最後的最後,是黑子哲也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們所追求的東西,現在已經不一樣了。這就是我和阿靜決定退部的原因。僅此而已。」

  「所以,你們也不需要再勉強自己了。」

  「但同樣請你們務必做好准備。」

  將兩封退部申請書遞給黃瀨涼太,黑子哲也抬起頭,與那對金色的眼睛直視,不退也不避。

  「黃瀨君在高中也會繼續打籃球吧?我想其他人應該也一樣——那麼,請幫我轉告大家:我會打敗你們的。」

  「既然光靠語言沒有辦法理解,那麼,我會盡全力,用我的方式來證明,你們的想法是錯的。」

  「未來高中的IH和冬季杯,還請多多指教。」

  等黃瀨涼太復述完黑子哲也的宣戰發言,一軍體育館也驟然一靜。

  藤野監督卻是反應最平淡的那一個。

  或許是「奇跡的世代」已經順利實現了三連冠,即將甩開這群超級問題天才的他,心態良好。

  只是不鹹不淡地誇了句黑子哲也勇氣可嘉,藤野監督便沒再過問這件事,轉而去和被赤司推薦的下一任隊長候選溝通。

  那兩封退部申請書就留在了赤司征十郎手中,意思是隨他處置。

  赤司征十郎將其夾入筆記本中,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仿佛無事發生般,照常處理事務。

  可直到他們這一屆畢業,帝光籃球部的成員名單上,依然留有「黑子靜也」和「黑子哲也」的名字。

  不過,這些都與兩位當事人無關了。

  沒有再去籃球部報道,突然課余時間多出一大截的黑子靜也,更喜歡去音駒游蕩。

  但她也不再點評選手的表現,或是主動提出訓練建議——連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都不例外。

  就只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好像在發呆,又好像在思考什麼。

  把直井教練給愁得,連夜就跑去搬了救兵。

  於是,當黑子靜也再去音駒排球部報道的時候,就在教練席上,看見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貓又老師?」她喃喃自語,像是不敢置信。

  生怕受驚的小貓會跑路,直井教練還眼疾手快地把人逮捕,直接拎到貓又教練邊上,按住了、坐穩了,才去開始組織今日的訓練。

  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兩個人,還因為頻頻偷瞄這邊,注意力不集中,被點名批評了好幾次。

  想也知道,這件事肯定有他們倆的參與獻計。

  黑子靜也原是不想打擾貓又老師的。

  「您的身體好些了嗎?之前聽說,您舊傷復發,一直在輕井澤那邊的療養院修養身體……老師是什麼時候回東京來的?又給我帶伴手禮嗎?」

  她盡量用一種輕快的語氣,模仿過去的自己。

  可這蔫巴巴的,活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負,只想蜷縮著把自己藏起來的小貓,又怎麼騙得過別人。

  貓又育史差點沒忍住豎起眉毛,立刻覺得昨天晚上跟白金那個老家伙打電話的時候,還是罵少了。

  他放手把學生讓給帝光,可不是叫人吃苦頭去的。

  暗暗又給帝光那群臭小子記下一筆,貓又育史清了清嗓子,依舊是話家常的口吻。

  「不就還是那些老毛病?沒什麼大不了的,趁機找個理由去看看風景而已。剛回來沒多久,就順路過來看看。」

  「倒是你——說說吧,到底是怎麼了?聽說連話都不愛說了。把你的那兩個小朋友可都急壞了。」

  貓又育史半開玩笑地提醒。

  聞言,黑子靜也下意識看向了,正在組織常規訓練的選手那邊。

  研磨比她大一屆,所以在今年春天的時候,就已經升入了音駒高校,也很自然地,被小黑綁架來了排球部。

  現在的音駒,氛圍自然和以前不同。

  前有黑子靜也在夏季合宿的戰績可查,後有黑尾鐵朗憑實力贏來了地位和尊重,孤爪研磨在部活的狀態,甚至比雨森還要放松些。

  黑子靜也聽過研磨的抱怨,說一起加入的同級生,一個是很愛講冷笑話的神經質奶牛貓(福永招平),一個是熱血過頭、嗓門還超大的肌肉橘貓(山本猛虎)。

  但現在看來,似乎也磨合成功,有好好相處的氣氛了。

  ——讓黑子靜也不由又想起了曾經的帝光。

  仿佛視線被燙傷,她匆匆低下頭,轉而看向自己白皙卻無力的掌心。

  「我……貓又老師,我好像,已經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當教練了。」

  在貓又老師這種長輩式的包容目光下,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跟其他人開口的黑子靜也,終於有了傾訴的勇氣。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努力讓選手變強、讓隊伍贏得勝利,大家就都能開心。我喜歡他們贏下比賽之後的樣子。」

  「可是,好像並不是這樣的。」

  「我最近總是忍不住想,青峰君和紫原君他們,之所以變得奇怪、讓隊伍分崩離析,其實……是不是我的錯?是不是我不該讓他們變得那麼強?」

  和她一樣,哥哥之所以對「奇跡的世代」宣戰,是認為只要能夠有人打敗他們,新的對手出現了,就能重新看到大家笑著打球的樣子。

  但黑子靜也想得更深。

  如果她培育出了更強的選手,真的強到能打敗青峰君他們,那到時候……那個人,會不會變成下一個崩壞的「奇跡的世代」呢?

  就算她高中放棄籃球,拒絕哥哥去誠凜的邀請,選擇小黑和研磨所在的音駒,又怎麼能保證一定不會重蹈覆轍?

  因為她已經親眼目睹過自己的失敗。

  「打敗奇跡的世代」是哥哥思考得出的答案,卻不是黑子靜也的。

  這個答案沒有辦法說服她。

  陷入迷茫的黑子靜也,甚至有那麼一瞬間,開始對「指點選手變強」這件事,感到恐懼。

  ——她真的,適合當一名教練嗎?

  黑子靜也現在,不能再自信地回答這個問題了。

  這甚至是一個出乎貓又育史意料的詢問。

  即便提前打過很多腹稿,但他從未設想過,壓在黑子靜也肩頭的東西,竟是這麼沉重的自我懷疑。

  貓又育史當即把「帝光」和「奇跡的世代」,又往自己的黑名單排序上提了提。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理論,這件事都不是你的錯。」

  看著鑽進牛角尖的學生,貓又育史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把本不該屬於自己的責任,逞強往肩上背。

  非要說誰有錯的話,他第一個給那個叫藤野的混小子投票!

  在老師的分析下,黑子靜也被允許後退,放棄思考這個似乎成了死循環的問題。

  可她還是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於是貓又育史嘆了口氣,忽然另起了一個話題。

  「反正你也不用參加部活了,時間比較充裕,要不要這個周末替我去宮城縣一趟?有個老朋友生病住院了,幫我去探個病。」

  「剛巧,那家伙的孫子,似乎也名聲在外,是個會讓教練頭疼的『問題天才』……說不定能幫你找到自己的答案。」

  也是趕巧了,貓又育史也是昨天才從烏養一系那邊,聽說對方住院的消息。

  反正運動員的晚年就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太折騰,一旦老了,不是這裡不舒服,就是哪裡出點問題,免不了成為醫院的常客。

  烏養那家伙倒是今年突然支棱起來,據說還打算回烏野高校返聘執教,活蹦亂跳得叫人有點牙癢癢了。

  貓又育史打開手機,翻出自己之前拿到的醫院地址和床號,讓黑子靜也記下。

  在帝光籃球部看選手資料養成的習慣,黑子靜也湊過去,仔細地邊看邊念。

  「烏野町縣立醫院,心內科,72床的影山……一與先生?」


第109章

  「真的不同意我和研磨跟你一起去宮城縣嗎?說起來,我們都還沒去那邊玩過呢。讓我們順便觀光一下也好啊。」

  周末,黑子靜也准備出發去坐新干線之前,黑尾鐵朗還是忍不住追在後面,不放心地碎碎念。

  老實說,自打靜也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就隱約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可兩個人畢竟不在一個學校,靜也的部活壓力又一下子驟增,連周末都會推掉他和研磨的邀請,說是籃球部有額外的訓練安排。

  黑尾鐵朗就算想了解情況,跟靜也和哲也好好談談,都沒有合適的機會。

  好不容易等今年全國大賽結束了,心想總能叫他逮到人了,結果見到的,卻已經是仿佛淋過雨、耷拉著腦袋的兄妹倆。

  還有一個同樣狀態很糟糕的荻原成浩。

  黑尾鐵朗當時,是真想報.警,把那群有問題的「奇跡的世代」統統抓起來算了!還有那個藤野監督也不能放過!

  雖然警.察.署並不受理,但他事後也跟貓又教練狠狠告過狀了。

  好消息:黑子哲也和荻原成浩,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黑子哲也甚至決心要在高中打敗前隊友,來證明自己的籃球之道。

  壞消息:黑子靜也卻沒有。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這次是怎麼了,靜也甚至不願意像過去那樣,跟他們傾訴,而是自己一個人悶在心裡,仿佛在思考什麼非常可怕的問題。

  眼見家裡的小貓連飯都不愛吃了,黑尾鐵朗跟研磨一合計,當即去音駒找了直井教練,又輾轉聯絡上已經引退、正在輕井澤休養的貓又教練。

  這才有了昨天的那一幕。

  可即便再怎麼信賴貓又教練,一看到靜也,黑尾鐵朗那份遠超同齡人、像大人一樣的從容和成熟,就被自動打了骨折。

  最後,還是孤爪研磨看不下去了。

  揪住小黑的外套,不讓這家伙死皮賴臉地一起混上車,他衝靜也擺了擺手,只是說他們明天會按點在車站接她。

  新干線啟動,迅速從二人的視野中消失。

  「……研磨,真冷靜啊。怎麼顯得好像我有點遜。」黑尾鐵朗小小聲地嘟囔。

  結果,孤爪研磨便理所當然地順著應下:「是很啰嗦。小黑媽媽。」

  「倒是反駁我啊研磨!尊重一下大家默認的社交辭令吧!別看我這樣高大帥氣,但我的內心也很脆弱的好不好!」

  黑尾鐵朗捂著耳朵怪叫。

  「聽不見、不聽見,我剛才什麼都沒聽見!研磨,現在再給你一次重新發言的機會!」

  懶得再多給一點注意力,孤爪研磨無視了幼馴染的浮誇演技,只是低下頭,繼續自己的游戲。

  「本來就沒什麼可擔心的,是小黑又在過度保護。」

  「靜也只不過是在挑戰一個新的BOSS而已。被初見殺也很正常。接下來就是要觀察BOSS的機制,然後總結規律,打敗那個BOSS就好。」

  「她會贏的。」

  早就在反復的嘗試中,找到了通關答案,孤爪研磨熟練地操控按鍵,讓角色完美躲避怪物的攻擊,再抓住怪物虛弱僵直的時候,趁機大力輸出。

  他砍掉BOSS的最後一點血皮,看著屏幕上的「YOU WIN」標志,貓一樣的眉眼稍稍彎起。

  卻不止是游戲勝利的愉快。

  「——因為,跟哲也一樣,靜也也很討厭認輸吧?」

  黑尾鐵朗聞言沉默。

  雙手叉腰,他忽然肩膀往下一沉,重重嘆了口氣,臉上卻浮現出仿佛無奈,偏又夾雜著心甘情願的縱容。

  到底是誰家的小貓這麼難搞呀?

  是他家的啊?

  那沒事了。

  早就認命了的黑尾鐵朗,只能一手拎起沉迷游戲的幼馴染,防止研磨撞到東西,再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機。

  他打了個電話。

  ………………

  …………

  ……

  另一邊。

  黑子靜也這次回宮城縣的事,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月島兄弟、烏養教練和白鳥澤那邊。

  出了車站後,她便自己搭了公交,前往烏野町縣立醫院。

  那位影山一與先生,和貓又老師的年紀差不多,畢業自白鳥澤,之前同樣擔任著烏野本地一個「北川☆bird」女子排球俱樂部的教練職務。

  但身體狀態似乎不容樂觀。

  黑子靜也來拜訪時,對方也無力下床,只能靠著枕頭,簡單聊幾句之後,就開始咳嗽。

  旁邊那個叫「影山美羽」的女孩子,立刻就端來水,小心拍著爺爺的背,讓他緩一緩。

  感覺自己的探病,對影山爺爺來說,可能反而是一種負擔,黑子靜也代為傳達貓又老師的關切後,便自覺起身,准備提前離開。

  這樣的情況,並不適合追問那位傳聞中的「問題天才」。

  卻沒想到,會被對方攔下。

  ——影山一與詢問她,是否願意代替自己,去看一場比賽。

  「咳咳……其實,今天是我孫子飛雄的比賽。他也是打排球的,今年是國中三年級。」

  「本來我答應過他,會去看他國中的最後一場大賽,幫他應援的。結果,沒想到現在,連累得美羽都去不成了。」

  「今天剛好是他們的資格選拔賽,對手是很難纏的勁敵,飛雄他一直都很重視這場比賽,所以……實在不好意思,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拜托你去幫我看看他?」

  談及自己的孫子時,雖然臉色還不太好,但影山一與的神情卻明顯舒緩下來。

  那是一種充滿驕傲與憐愛的表情。

  「別的不敢誇,不過,我那個孫子既有天賦,也不缺努力,是個喜歡排球喜歡得不得了的超級排球痴!高中也志願要去白鳥澤呢!」

  「有他在,至少,一定會是一場,讓你不會覺得後悔的比賽的。」

  黑子靜也沒有拒絕,也無法拒絕這樣的請求。

  好在,北川第一的比賽,由於是種子隊,所以被安排得比較靠後,現在從醫院出發去會場,也勉強能趕上。

  黑子靜也氣喘吁吁地跑進了比賽場館。

  而此時,北川第一和對手的比賽,也已經進入第二局。

  第一局是北川第一輸了。

  黑子靜也習慣性地,先環顧了整體的局勢。

  不過,目光掃過北川第一的隊服和應援橫幅時,她腦袋裡最先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個栗色頭發的身影——

  她記得,差點被若利君氣出好歹的那個、叫「及川徹」的二傳手,好像當初也是北川第一的選手。

  ……好像若利君提過,那位及川選手,最後高中還是沒去白鳥澤,而是去了青葉城西的樣子。

  因為這兩年都把重心移到了帝光籃球部那邊,黑子靜也很少來宮城縣報道,自然也對這邊的情況不太了解。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迅速鎖定了一個背影。

  北川第一的現任二傳手,也是影山一與的孫子、貓又老師口中的「問題天才」,影山飛雄。

  眼光已經被磨煉得相當敏銳,黑子靜也很快就意識到,「問題天才」的「問題」到底指的是什麼。

  影山飛雄太急躁了。

  他的球感非常好,不管是判斷能力還是傳球技巧,都幾乎做到了這個年齡的極致,甚至比當年的及川徹還要更優秀。

  但作為二傳手,影山飛雄遠不如及川徹。

  他無法發揮隊友的最大實力。

  甚至,在第一局失利的前提下,一味追求「更快」、試圖甩開對面攔網的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拋棄隊友。

  ——不,是他被隊友拋棄了。

  當看到北川第一的其他人,放棄配合,拒絕去接影山飛雄的傳球,而影山飛雄只能呆呆地回首,看向那個因無人回應而落地的球。

  在排球的世界裡,球落地就代表著輸。

  而對於二傳手來說,沒有了隊友的協力進攻,他們就同樣失去了站在球場上的價值。

  毫無疑問,影山飛雄被教練換下了。

  但黑子靜也看著他的背影,卻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背影。

  屬於青峰大輝的背影。

  只不過,青峰大輝是主動放棄了隊友和配合,而影山飛雄是被隊友所拋棄。

  但他們竟然如此相似:同樣的天才,同樣強大到與隊伍格格不入,同樣成為了球場上被排斥的「暴.君」。

  兩個人的背影,仿佛有一瞬間,重合到了一起。

  讓黑子靜也呼吸一滯,下意識抓緊了欄杆。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貓又老師會特意讓她回宮城縣一趟,拜訪影山一與先生了。

  *** ****

  可黑子靜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變成了他人觀察的對像。


第110章

  岩泉一蹙起眉。

  他覺得及川徹有問題。

  今天本來就是及川這個混蛋,非要以「順路」和「偵查未來潛力股學弟」為借口,跑來看初中部的選拔賽。

  雖然岩泉一心裡清楚,對方的最大目的,絕對還是影山飛雄沒錯。

  大概這個關於「天才」的心結,只有等及川真正打敗了對方……還有白鳥澤的牛島,才能有解開的一天吧。

  出於對幼馴染的容忍(主要還是及川實在太吵了,而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岩泉一給了他一拳之後,還是決定陪對方繞路,來這裡一趟。

  結果沒想到,會目睹到「暴.君」被拋棄出局的這一幕。

  明明擁有著讓及川都不得不認輸的可怕天賦。

  眼看著過去的學弟走上歧途,感覺到可惜的岩泉一,不免嘆了口氣,側過臉,想要跟及川聊兩句。

  結果卻發現,及川徹這家伙,根本就沒在看球場!而是在看觀眾席!

  而且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一看就肯定沒鼓搗什麼好事。

  在和這位幼馴染的漫長相處下,身體早就已經培養出條件反射,岩泉一只是隨意掃了眼,拳頭就本能地提前變硬。

  他眯起眼睛,語氣壓上了危險的力量。

  「喂。垃圾川,非說要來看比賽的是你,你現在又在這亂瞄什麼呢?」

  岩泉一做好了進行正義制裁的准備。

  卻不曾料到,當及川徹回過頭來事,他會對上一張洋溢著驚喜,甚至有點過於天真無邪的笑臉。

  岩泉一:?

  他條件反射地一拳過去。

  「誒?!」及川徹捂著腦袋,委屈又茫然,「小岩你干嘛突然打我!我又做錯什麼了啦!」

  他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連抗議都沒有,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挨打肯定事出有因的設定。

  結果,岩泉一冷酷道:「笑得太惡心了——所以,你連比賽都不看,是在找什麼?」

  他順著好友原本張望的方向,只看見了觀眾席上的茫茫人海。

  乍一眼看過去,沒有什麼特別的。

  讓岩泉一稍微有點意外。

  他還以為,能讓及川把注意力從影山身上挪開的,至少應該也是白鳥澤的牛島,或者……

  及川徹卻因為興奮,沒有注意到幼馴染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記得黑子靜也。

  或者說,是在國中三年級那場最後的體育大賽上,他單方面記住了那位被白鷲簇擁著、由牛島若利親自護衛的「小教練」。

  【「比賽可不是單純把選手實力相加就能贏的游戲,若利君。非要說的話……應該說是直覺嗎?或者說,是我願意相信,他還有無限可能性的那個未來。」】

  【「畢竟,我還挺期待及川選手打敗若利君的樣子!」】

  【「排球是六個人的游戲,六個人強才是真的強。比起鷲匠教練那套純粹的暴.力.美.學,我呢,其實還是更喜歡那種團隊型二傳組織進攻的風格。」】

  及川徹記得黑子靜也當時說的每句話。

  在壓倒性的強大面前,大部分人都覺得,他輸給牛島是無可奈何、理所應當的一件事。

  那是第一次,有除了小岩之外的人,如此堅定,且並非出自同情的安慰,相信著及川徹能夠戰勝牛島若利。

  ——所以,他也會做到的。

  用事實,去身體力行地證明,對方今天的判斷絕對沒有錯。

  升入青葉城西後,及川徹在一年級便獲得了正選資格,和在北川第一時一樣,繼續跟牛島若利死磕。

  只是,他再也沒在白鳥澤的隊伍中,看見過那位小教練的身影。

  但問牛島是不可能的,下輩子都不可能跑去低聲下氣地跟牛島打聽。

  及川徹最後是靠自己的好人緣,曲線救國,才從白鳥澤那邊的學生口中聽到一二。

  據說那位小教練是東京人,原本來宮城縣的頻率就不勤,這段時間由於學業和部活壓力,所以就連鷲匠教練也很難逮到人了。

  及川徹原本還在期待著今年的選拔賽——

  倒不是懷有什麼特別的心思,他只是秉持著單方面的責任感,好像莫名就是覺得,自己應當在賽場上拿出更亮眼的表現,更應當讓對方看到變得更好的自己。

  即便他們二人之間,從沒有過真正的約定。

  或許,是類似於那種「看吧!你選擇相信的選手(我)這麼厲害,你眼光當然超好!」的少年意氣和驕傲。

  卻沒想到,會意外在國中這邊的選拔賽,提前見到人。

  最初的驚喜過去後,及川徹第一反應,就是警覺地往黑子靜也四周看了看,偵查有沒有可惡的白紫色校服出沒。

  他對牛島若利當時擺出的那副,簡直旁若無人的過度保護姿態,可是記憶猶新!

  呸呸呸!胳膊比人家大腿還粗的糙男人,裝什麼亦步亦趨還很乖很聽話的大型犬啊!

  惡心!不要臉!看得及川大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及川徹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好消息是:那位小教練的身邊沒有牛島若利出沒。

  壞消息是:在他說明自己是在找一個女孩子之後,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就被忍無可忍的小岩,又給了一拳。

  及川徹捂著頭上的兩個包,真的從來沒有這麼委屈過。

  ……冤枉啊小岩!這次真的不是他搭訕啊!至少這次真的不是啊!!!

  但早就被打上「輕浮男」標簽的及川徹,在幼馴染這裡,信用值早已跌破谷底。

  岩泉一本是打算把人拎走的。

  恰逢裁判吹哨。

  二人下意識往賽場裡望:不出所料,換下影山飛雄後的北川第一,還是輸給了對手。

  這就是今天賽程安排的最後一場比賽,見證完結果之後,人群便陸陸續續地離開,向外走去。

  等及川徹再望向黑子靜也所在的那片觀眾台,剛好就見到對方轉身的那一幕。

  行動比思考更快,及川徹顧不上和幼馴染解釋,力量5的他,果斷反手抓住力量4的小岩,就拽著人往一樓大廳趕去。

  到底是趕上了。

  可及川徹看著僅幾步之遙的人,卻又忽然停住了原本急匆匆的步伐。

  他難得生出了幾分遲疑。

  雖然一個腦熱就跑了過來,但他其實並沒有想好,到底要跟對方說什麼……不如說,對方根本就和他沒有交際吧!

  頂多只是見過他和牛島惡言惡語的樣子,連那些被他小心珍藏的話語,都是他躲在角落裡,擅自偷聽到的。

  說不定,對方早就不記得他的存在了。

  畢竟,去年的宮城縣地區選拔賽,那位小教練就沒有到現場來。

  明明她曾經說過期待,還提醒牛島要小心別被復仇成功,說是到時候要蹭鷲匠教練的車票,公費來這裡觀賽。

  好像只有他真的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似的。

  向來自信,且自認為很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的青葉城西二傳手,破天荒露出了躊躇的表情。

  岩泉一險些要誤以為,是有哪路神仙下凡,決心替人民群眾整治一下這個總是四處開屏的輕浮垃圾川。

  結果下一秒,他就注意到,及川的表情驟變。

  ——變得扭曲了起來。

  這樣的表情,通常會發生在牛島若利出現的時候,於是岩泉一下意識跟著看了過去。

  卻並沒有看見白鳥澤那身,眼熟到讓人習慣性咬牙切齒的白紫色隊服。

  是像征北川第一的藍白色調。

  收拾好隨身物品後,雙方參賽選手也陸續離場。

  而黑子靜也目標明確,穿過人群,走向北川第一的隊伍,並徑直停在了影山飛雄面前。

  她微笑著向影山飛雄搭話。

  影山飛雄愣了一下,跟教練道歉後,單獨隨黑子靜也離開。

  及川徹:?

  及川徹:?????


第111章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及川徹,發出無聲尖叫。

  ——不是!憑什麼啊!!!

  及川徹是知道,黑子靜也是白鳥澤的「小教練」的,也知道當年在體育大賽上,對方有在參與篩選新人的工作。

  但很明顯,從小飛雄剛才的表現來看,他很懷疑,今年還會不會有高中的排球強校向對方拋出橄欖枝。

  尤其是白鳥澤。

  雖然鷲匠教練一向喜歡搜集明星選手,也不強調團隊協作的完成度,但目前,牛島若利這個左撇子王牌,才是他們隊伍運轉的唯一核心。

  一個無法服務於王牌的二傳手,白鳥澤不需要。

  就連他們青葉城西的教練,也在前不久,給出了「不需要爭取影山飛雄」的結論。

  這才是及川徹今天非要趕過來看場比賽的原因。

  等真正觀賽後,他也理解了教練的判斷。

  毫無疑問,「影山飛雄」是天才,但……步入歧途的天才,是無法在賽場上,一直贏到最後的。

  排球是六個人的游戲,六個人強才是真的強。

  想到這裡,及川徹不由側過臉,看向旁邊的岩泉一。

  真遺憾,小飛雄的身邊,可沒有一個能給他一拳、告訴他這個道理的「小岩」——所以在人格魅力這方面,當然還是及川大人贏了!贏得很徹底!

  單方面宣布勝利,及川徹自顧自地驕傲叉腰,心情驟然轉晴。

  然後又因為不長耳朵,慘遭岩拳制裁。

  被拽著走了一路的岩泉一忍無可忍:「你今天到底搞的什麼鬼!說人話!」

  及川徹這下,卻連抱怨都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小岩不要總是這麼暴力嘛,會嚇到女孩子的哦?」

  他將指尖按在自己嘴角上,往上一提,強調了微笑的動作,然後語氣歡快地建議。

  「這個表情看起來也太凶啦,給人的第一印像……啊。雖然應該也不算『第一印像』。不過,小岩你還是笑一笑吧?」

  岩泉一:?

  意識到及川徹異常的好心情,他反而沒了火氣,愈發冷靜下來。

  「第一印像?誰?」

  岩泉一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地盯著自己的幼馴染看:「你應該不會是在說自己吧。」

  聽到這裡,及川徹還故作神秘地搖了搖手指。

  但在岩泉一面無表情的凝視下,他還是很快就投降,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開口想解釋來龍去脈。

  不過,在他開口之前。

  「——及川?岩泉?你們是來看母校的比賽麼。」

  最討厭的聲音出現了。

  完全是條件反射,在及川徹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臉上就已經本能地擺出了嫌棄的表情。

  他猛地扭頭看向背後。

  果不其然,是礙眼的白鳥澤校服,以及牛島若利那張讓人總想一球砸上去的臉!

  及川徹用力哼了好幾聲,根本不想理。

  還是可靠的岩泉一,代為出面回答,並提醒牛島,現在比賽已經結束了。

  卻不料牛島若利搖了搖頭:「我是來找人的。」

  及川徹又見縫插針地冷哼一聲。

  看了眼永遠和三歲一樣幼稚的幼馴染,岩泉一只能扛起責任,准備就下周的資格選拔賽,跟牛島再進行一點體面的社交辭令。

  卻不妨被及川徹拽走了。

  岩泉一蹙起眉,覺得這樣不太禮貌,想要制止。

  可及川徹卻淡淡道:「他找人呢,剛才說話的時候,視線都在左右張望。才沒興趣和我們閑聊。」

  「那你呢?」岩泉一一針見血。

  「你剛才本來是打算去見誰的吧?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你難道突然長大成人,決定以可靠前輩的身份,去開導一下影山了麼。」

  「哈?!」及川徹立刻睜圓了眼睛,「小岩你怎麼能說出這麼惡心的話!外星人,快點被真正的小岩還給及川大人!」

  岩泉一捏起拳頭,決定幫忙把這個垃圾川腦袋裡的水都晃出來。

  他追他逃,及川徹插翅難飛。

  在熟練地跟小岩求饒的空隙裡,及川徹半側過臉,看向了體育館的大廳那邊。

  牛島若利已經找到了人,同黑子靜也彙合。

  他看到的是牛島若利的背影。

  似乎上一次也是,白鳥澤那年全國大賽奪冠也是,他總是能看到牛島若利邁向黑子靜也的背影。

  捧著獎杯、身披榮譽,在歡呼與掌聲中,如此理所應當地,用勝利妝點那位小教練的冠冕。

  及川徹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小岩,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干脆順路回體育館加訓吧!」

  岩泉一表情無語:「哪裡順路了?完全是兩個方向。」

  不過,他還是同意了。

  兩個人不太好打,出於習慣,岩泉一又順便問了同級的花卷和松川要不要一起。

  「我就知道,今天肯定也沒得歇。及川那個超級卷王,等未來就業了,一定會是推演下班基准線的職.場.叛.徒……」

  花卷貴大懶洋洋地拖長聲音,旁邊還能聽到松川一靜幸災樂禍的笑聲。

  「等訓練結束,讓及川記得請客。我要擔擔面,松川要醬油叉燒拉面。再追加一份餃子和一份米飯。」

  「松川已經提前問教練要了鑰匙了。還是老地方見。」

  岩泉一依言轉述。

  及川徹聽完,仰頭看天,像是在感慨:「小岩,總覺得我在選隊友這件事上,運氣很好誒。」

  岩泉一冷靜反駁:「是教練選的。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這一次,及川徹沒有抗議。

  ……教練啊。他想,從這個角度來講,國中的他和現在的小飛雄,好像運氣的確不太好的樣子。

  區別在於,他有小岩,而小飛雄是孤身一人。

  但或許,現在又輪到小飛雄轉運了。

  最後看了眼歷年選拔賽的會場,及川徹勾住幼馴染的肩膀,很有活力地拍了一下,拽著人往學校的方向跑。

  「衝啊小岩!等著吧,不管是小牛島還是小飛雄,及川大人都會帶著你統統打敗的!」

  及川徹沒有回頭。

  即便他認為,那位小教練大概是和那次體育大賽一樣,出於對選手的惜才,想要幫助誤入歧途的影山飛雄。

  及川徹不會好心到主動給競爭對手提建議,但也從來不會,為了勝利,而故意打壓對手、讓對手原地踏步。

  小牛島也好,小飛雄也好,有本事就變得更強大、更可怕吧!

  他就是要打敗120%的天才,真正的贏下比賽。

  那才是能讓永遠對排球貪婪的及川徹,稍微得到些許滿足的勝利。

  而勝利之後——

  再讓他以「勝利者」的身份,重新向那位小教練做自我介紹吧。


第112章

  與此同時。

  另一邊。

  牛島若利找到黑子靜也時,她還在和影山飛雄說話。

  和及川徹的猜測不同,她僅僅是單純以「被影山一與先生委托來幫忙應援」的觀眾身份,與對方交談。

  黑子靜也沒有提及影山一與當時的驕傲口吻,只是委婉轉達了長輩的關切。

  但即便如此,面前的少年也並未好過半分。

  他低著頭,藏起了自己的表情,只能看見雙手緊攥成拳,甚至由於過分用力,而在不受控地顫抖。

  有那麼短暫的幾秒鐘,黑子靜也在對方身上,窺探到快要將人壓垮的茫然與難過。

  ……這也很正常。她想。

  畢竟,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二傳手都是一個隊伍的核心跟靈魂,需要像棋手一樣,指揮團隊進攻。

  籃球或許還有可能單打獨鬥,但排球的規則就注定了,這絕不是一個人的游戲。

  在正式比賽中,被所有隊友拋棄,傳出的球竟然無一人願意嘗試去接的二傳手,她也是頭一回聽說。

  怎麼可能不恐懼呢。

  但影山飛雄很快就逼自己從情緒裡抽離出來。

  「非常感謝你願意答應……爺爺他的請求。麻煩你跑這一趟了!對不起!」

  雙手貼緊兩側褲縫,他毫不猶豫地,向初次見面、且疑似比自己更年幼的女孩子深深鞠了一躬。

  而且嗓門很大,完全不介意周圍人詫異的目光。

  反倒把黑子靜也嚇了一跳。

  說實話,她有點意外:跟球場上的「暴君」作風不同,這個人在場下,好像還挺有禮貌的樣子。

  甚至有點那種單細胞的感覺。

  ——也和才能覺醒、徹底崩壞之前的青峰君,愈發重合。

  恍惚中,黑子靜也險些向對方伸出手。

  恰好這一幕,被趕過來的牛島若利看見。

  習慣性默認這是對自己的示意,牛島若利加快步伐,幾步上前,從不會叫那只手落空。

  在小教練跟前站定,他才順勢掃了眼,旁邊身穿北川第一校服的學生。

  影山飛雄卻一眼就認出了白鳥澤的左撇子王牌。

  前幾年白鳥澤在全國大賽的奪冠畫面,一直都清晰地刻在他記憶裡。

  更不要說,這種「只要傳球給他就一定能得分」的主攻手,對任何一位二傳手來說,都具備極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影山飛雄才剛剛經歷過一場,被攔網阻撓、遲遲無法突破而輸掉的比賽。

  曾經短暫黯淡過的深藍色眼睛,一下子就又亮了起來。

  可惜的是,影山飛雄還沒來得及跟對方開口,北川第一的一年級新人,便被教練派過來,對他集合回學校。

  不是同年級的隊友來找他。

  沒有任性地讓別人多等,影山飛雄點點頭,便准備隨那個一年級離開。

  但在離開之前。

  「——我是北川第一的影山飛雄,位置是二傳手,目標是全國第一!」

  「我的高中志願是白鳥澤。」

  又深深向二人鞠了一躬,影山飛雄深吸一口氣,仰頭直視牛島若利極具壓迫感的眼睛。

  「請多指教!」

  不出意外的,他們再次成了吃瓜群眾的視線焦點。

  黑子靜也熟練地把若利君牽走了。

  等走出會館後,牛島若利才慢半拍地提問:「是認識的人嗎?」

  黑子靜也只好隱去帝光的前情,只就探病這件事,把來龍去脈簡單跟若利君解釋了一遍。

  牛島若利思考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應該可以說。

  「他不行。」沒有任何貶低的意思,牛島若利只是陳述,「鷲匠教練已經放棄他了。」

  北川第一的二傳手、影山飛雄,雖然球感和技巧都很好,鷲匠教練也曾經將其納入過挖人的候選名單裡。

  但很快,他致命的短板就在賽場上暴.露了——「球場上的王者」,這可不是一個什麼好名字。

  白鳥澤的絕對核心是牛島若利,不需要一個會喧賓奪主的不合格二傳手。

  和及川徹比起來,影山飛雄連「退而求其次」都算不上。

  就牛島若利聽到的口風,宮城縣的幾所高中排球強校的教練,應該都已經放棄招攬他了。

  黑子靜也低著眼,沒有作答。

  等再開口時,她已經彎起眉眼,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今天應該沒有高中選拔賽的安排吧?若利君怎麼到這裡來了?」

  黑子靜也在明知故問。

  不用猜都知道,大概率是小黑放心不下,怕她本來就狀態不好,一個人帶著容易胡思亂想,所以給若利君打個電話。

  她只是想轉移話題而已。

  畢竟,若利君不擅長說謊。如果他要幫小黑保密的話,這個費勁程度,就足夠分散他的注意力了。

  可黑子靜也卻沒想到,牛島若利連遲疑都沒有。

  「是黑尾告訴我,你會來宮城縣探病。我剛才也去拜訪了影山先生,才知道你在這裡的。」

  ——他直接把黑尾鐵朗賣了。

  然後,牛島若利停下步伐。

  他低頭看向黑子靜也,眉頭緊鎖,是那種很少見的、難得外.露的困擾表情,連在全國大賽的激烈競爭中都不太常看到。

  但白鳥澤的左撇子王牌,也很擅長突破所有攔在自己面前的阻礙。

  似乎把誠實當做了一種秘密的交換,牛島若利看著對方的眼睛,直白而真誠地詢問。

  「你看起來很不開心。我能做什麼嗎?」

  他沒有問為什麼,只是問自己能做什麼。

  是笨拙的、若利君式的溫柔。

  黑子靜也只能無奈地撤回一個笑容:「有這麼明顯嗎?」

  聞言,牛島若利先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然後他遲疑了一會兒,又嚴謹地補充道:「至少我能看出來。」

  「那就不能去白鳥澤看看了……唔,烏養教練也不行。不然回頭等鷲匠教練知道我厚此薄彼,又要揪著我罵了。」

  黑子靜也若有所思。

  二人恰好路過一處露天體育公園。

  有不少觀眾看完了比賽,趁著熱血上頭,就在這隨機組隊打排球。

  水平參差不齊,可不論雙方誰輸誰贏,每一球,那些人都露出了快樂而享受的神情。

  黑子靜也盯著那邊,忽然話鋒一轉。

  「對了若利君,白鳥澤高中部的入學考資料,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幫我找一份嗎?」

  「你高中打算回宮城縣?」牛島若利本能地想到這個可能性。

  黑子靜也連忙擺手:「只是幫人借而已!如果我要讀白鳥澤,應該也不需要走考試流程吧?」

  不如說,感覺她要是敢答應下來,鷲匠教練當天就能把白鳥澤的預錄取通知書貼她腦門上。

  牛島若利停頓了一下,才低著眼睛,「哦」了一聲。

  「我也沒參加過入學考。不過排球部今年來了個新人,叫白布,他是考進來的,好像成績很不錯的樣子。我等下幫你問問。」

  「他打的是二傳手。技術沒瀨見強,但配合意識更強。鷲匠教練最近在考慮要不要把他升為正選。」

  說著說著,他又不自覺繞回了排球有關的話題。

  雖然依舊是那張面無表情的撲克臉,但這種時候的若利君,眼睛裡卻會有亮晶晶的東西。

  是只有熟悉的人,才能捕捉到的、純粹到有點孩子氣的樣子。

  ——無論何時何地,牛島若利都對排球滿懷著熱愛,永遠不滿足地向更高峰攀登。

  固執到,快讓人會感到安心的地步。

  黑子靜也安靜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很輕地笑了笑。

  「那若利君覺得,誰是和你最默契的二傳手?」她忽然問。

  牛島若利認真思考後,倒是很想將這一票投給及川徹。

  他覺得以及川的技術和能力,理論上,應該能和自己配合得很好,但鑒於對方每次談到這個,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暴躁……

  牛島若利在「瀨見英太」和「白布賢二郎」之間仔細權衡,卻被打斷了思路。

  是黑子靜也抓住了他的手。

  「哼哼,不管若利君現在腦袋裡想的是哪個答案,現在都可以更新了——來陪我打球吧?若利君。」

  「我來給你托球。」

  拽著若利君往體育公園裡面走,黑子靜也一邊跟還缺人的隊伍舉手示意,一邊回頭,看向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牛島若利。

  她彎起眼睛,滿是信賴的樣子。

  「若利君說過的吧?對你來說,打排球是世界上最有趣、最讓你感到快樂的事情。但口說無憑,剛好我現在心情不太好。」

  「所以,就麻煩也請帶我體驗一下那種感覺吧?我的王牌。」

  牛島若利有些遲緩地眨了眨眼睛。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突然變成了這樣的發展,但對他來說,也並不是什麼很困難的決定。

  優秀的選手從不讓教練的期待落空。

  反握住黑子靜也的手,牛島若利一瞬間反客為主,又從那個仿佛很好欺負的老實大個子,變回了賽場上讓對手絕望的絕對王牌。

  「你缺乏訓練,如果跟不上節奏,不用勉強自己托出最完美的球。只要是高球就好。」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與小教練對視,自信而篤定,如同一個字字千金的承諾。

  「——只要是你傳給我的球,我都會得分的。」

  ………………

  …………

  ……

  關於「白鳥澤的王牌無故下場虐菜,拳打菜雞上班族,腳踢隔壁國中生,最後還被崇拜者圍起來要簽名合照,導致訓練遲到」這件事,暫且壓下不提。

  聽著鷲匠教練電話裡的罵罵咧咧,黑子靜也心虛地移開視線,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倒是牛島若利一副真的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發郵件轉告她,白布一口答應了入學考資料的事,最近會抽空整理自己當時做的筆記。

  黑子靜也是計劃把這個借給影山飛雄。

  畢竟,鷲匠教練已經把他從特長生的候選名單上劃掉,如果他還立志進白鳥澤的話,就只剩下參加升學考這一個選擇了。

  黑子靜也在影山飛雄身上,看到了太多和青峰大輝重合的影子。

  雖然暫時尚未從帝光那段近乎慘痛的陰影中走出來,她現在還沒有信心,敢對對方的未來和發展規劃去指手畫腳。

  她害怕自己會再重蹈覆轍,將影山飛雄引上錯誤的道路。

  鷲匠教練比她的經驗更豐富,而且影山飛雄的球感、技巧和個人素質都無可挑剔,其實是非常吻合白鳥澤的選拔標准的。

  只是需要有一個人,把鑽進牛角尖的影山飛雄給揪出來,就能讓蒙塵的珍珠重新閃閃發亮。

  黑子靜也相信影山飛雄不該止步於此。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見證這位「暴.君」的結局。

  卻沒有料到,比起好心人白布的筆記資料,黑子靜也先從貓又教練那邊,收到了一則不幸的訃告。

  ——影山一與先生因病去世了。


第113章

  黑子靜也代表貓又老師去影山家吊唁的時候,再次見到了影山飛雄。

  和上一次輸掉比賽、被隊友拋棄時的茫然不同,這一次,他變得更加沉默了。

  深藍色的眼睛裡,也沒有了那種,當初對牛島若利大聲說「我的目標是全國第一,請多指教!」的光亮。

  由於前來吊唁的人中,大多數都是影山一與的朋友、執教的隊員,或是影山夫妻的同事和鄰居。

  在一大堆中年人裡,還是個學生的黑子靜也就格外顯眼。

  大概是聽說過她曾答應影山一與,去幫影山飛雄比賽應援的緣故,影山夫妻便把兒子派來招待同齡人。

  這的確有點太為難影山飛雄了。

  再次正式道謝後,他跟也只是第二次見的客人,面面相覷了半天,最後還是靠黑子靜也打開話題。

  她問了排球相關的事情。

  唯有說到這些的時候,影山飛雄才短暫脫離了那股幾乎足夠將人溺斃的孤獨,願意主動多說些話。

  得知他沒有收到任何學校拋來的橄欖枝,已經放棄等待,決定現在開始備考白鳥澤的常規升學選拔,黑子靜也並不意外。

  她將之前特意繞路去白鳥澤,拿到的資料和筆記都一起交給影山飛雄。

  黑子靜也簡單翻看過了,不愧是以入學考第一考進白鳥澤的學霸,字跡工整、思路清晰,連歷年考題的高頻重點都劃了出來。

  甚至有些墨跡還比較新鮮,看起來像是最近新加上去的補充。

  堪稱《白鳥澤入學考通關指南》,如果影印拿到外面去賣,恐怕高價都能賣到脫銷。

  黑子靜也看著封皮上的「白布賢二郎」的署名,頓時肅然起敬。

  她都擔心若利君是不是答應了別人什麼很大的請求。

  可牛島若利卻說,白布並沒有要求任何報酬。

  「我只是說,在我認識的人裡,他的學業成績最好,也最可靠,所以想拜托他。」

  想起白布當時足足愣住好幾秒之後,是笑著說「請務必交由我負責」的——而且,按照天童那副像見了鷲匠教練來查崗的震驚表情,白布好像很少會笑。

  牛島若利以此判斷:「他挺熱心的。」

  ……若利君,真的是一款很罕見的木頭。

  見對方毫無明星自覺的樣子,黑子靜也都開始有點同情,那位好心的白布同學了。

  可牛島若利卻困惑地反問:「為什麼是我?白布他知道,這是你要借的東西。我解釋過。」

  黑子靜也聞言愣了一下。

  她忍不住反手指了指自己,再次確認:「可是,我和那位白布同學根本不認識吧?」

  准確來說,從白金監督卸任、藤野監督繼任開始,黑子靜也就忙得團團轉,更不要說來宮城縣報道了。

  她頂多只和若利君同年紀的天童覺等人,見過幾面,甚至都算不上熟絡。

  牛島若利卻持不同意見。

  「為什麼會覺得他們不認識你?你是我的教練。」

  似乎認為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頗為認真地解釋。

  「我就站在這裡。所以,他們當然也該知道你的名字。」

  ——他是選手,他所獲得的一切榮譽,都應當在另一半,鐫刻上教練的名字,成為值得讓黑子靜也感到驕傲的勛章。

  「不過,說起來,你們好像的確還沒見過。」

  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牛島若利想了想,在白鳥澤校門外,把打包好的資料交給黑子靜也時,又自然而然地延伸話題。

  「那下一次,就一起進去看看吧。」

  對比這份質量嚴重超標的入學考資料來說,這樣的交換,可絕算不上等價。

  而在影山飛雄看來,也同樣如此。

  即便暫時還看不出來這些筆記的含金量,但他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幫助他?

  明明加上這一次,他們也只見過兩次面而已,相處的時間連一個小時都湊不夠。

  哪怕再不通人情世故,有了在比賽上被隊友拋棄、被教練換下的經歷之後,永遠只專注在排球上的影山飛雄,也終於意識到——

  他可能,是個很讓人討厭的家伙。

  對於黑子靜也向自己伸出的手,比起感激,影山飛雄更多的還是茫然和不解。

  接連在排球的事上受挫,不管是輸掉的比賽,還是沒有受到一所強校邀請的事實,都讓他對自己的價值失去自信。

  他似乎沒什麼能拿得出來,回報這個人的東西。

  這讓影山飛雄感到不安。

  「……『為什麼』嗎?啊。也是。大概在影山君看來,我應該是個很莫名其妙的角色吧。」

  「不過,請放心收下這些資料就好,不用有心理負擔。」

  「我也是有利可圖的。」

  斟酌措辭時,黑子靜也的視線,也慢慢掃過牆上掛著的、影山飛雄從小到大與爺爺的合照。

  從還是個嬰孩開始,影山飛雄就會板著臉,緊緊抱住爺爺的排球,好像天生就和排球是最好的朋友。

  熱愛、努力、天賦、技巧、球感、近乎固執的性格,影山飛雄坐擁「天才」應有的一切素質,只缺一點契機,便能觸碰到覺醒才能的那扇大門。

  可推開那扇門後的世界,才決定了他未來會踏上怎樣的道路。

  「——非要說的話,我只是出於個人原因,非常好奇。好奇影山君你,究竟會走到哪一步。」

  「但在那之前,你至少得拿到舞台的入場券才行。」

  黑子靜也微笑著亮出手機,向對方晃了晃。

  「所以,要和我交換一下郵件地址嗎?影山君。我的學習成績還算不錯哦。」

  影山飛雄眉頭緊鎖,盯著面前的女孩子看。

  老實說,他還是沒聽懂對方到底是想要什麼,甚至這一切發展都太「順利」,就像瞌睡來了送枕頭,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麼陷阱。

  畢竟他的運氣向來不好。

  比如一年級的時候,他想跟及川前輩學發球,被及川前輩強烈拒絕,最後只能主動留下來打掃衛生,靠偷偷觀察前輩的動作來自學。

  當二傳手的時候,沒有隊友願意在部活結束後,繼續陪他一起練配合,他就自己一個人在體育館練發球,最後獲得教練的認可,安排其他人同他訓練。

  天上不會掉免費的餡餅,影山飛雄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需要他很努力很努力、使出渾身解數,憑自己去爭取來的。

  影山飛雄早就習慣了獨自一人。

  自從爺爺生病住院後,他連看比賽錄像,都是自己一個人看,然後自問自答地分析戰術和傳球技巧。

  那場比賽結束後,影山飛雄偶爾都會忍不住想:

  ……如果排球沒有觸球次數限制,如果他要是能一個人打球、接球、傳球、扣球的話,是不是反而更輕松、更容易一點?

  但現在,另一只手擺在了他的面前。

  影山飛雄看著黑子靜也,腦海中,卻浮現出當時站在對方旁邊的、那個高大又極具壓迫感的身影。

  牛島若利,白鳥澤的絕對核心,實力可以在全國排上前五的左撇子王牌,每一次扣球都能讓觀眾驚呼喝彩的暴.力.美.學代表。

  他曾經在電視上憧憬過的、站在全國大賽冠軍頒獎台上的明星選手。

  如果是那樣的王牌,是不是就不用擔心隊友會被攔網阻攔,只要傳一個恰到好處的高球,就能得分?

  影山飛雄渴.望一直站在賽場上。

  為此,他必須一直贏下去,一直向教練、向隊友、向所有人證明,他有留在球場上的價值。

  ——那麼首先,他得拿到舞台的入場券才行。

  影山飛雄接過了那疊厚厚的備考資料筆記,很小心地抱在懷裡。

  他低下頭,如同在困境中掙扎的小獸,終於看到了光亮,於是也願意笨拙地、努力做出被馴服的友善姿態。

  「謝謝。我會努力做到讓你滿意的……前輩。」


第114章

  「所以,小靜你……決定好要報哪所學校了嗎?」

  趴在黑子靜也的桌前,桃井五月看著她那張還是空白的高中志願表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雖然黑子兄妹沒有再去籃球部報道,但桃井五月才不要被那些男孩子的錯連累,依然保持著跟這邊的聯系。

  也因此,即便黑子靜也有意避開,還是能從她口中,得知其他人的去向。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奇跡的世代」都分別去了不同的學校,甚至赤司征十郎和紫原敦還離開了東京。

  前者去了被譽為「不動王者」的京都洛山高校,後者則是被挖去了秋田縣的陽泉高中。

  黑子靜也聽說這件事,不由愣了一下。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秋田縣,應該就是古田婆婆搬家去的地方吧——是住在紫原君老家的鄰居婆婆。

  還養了一只被紫原君當做好朋友的、叫做「布丁」的柴犬。

  古田婆婆搬家前,她為了帶紫原君去見布丁,和他一起翹了訓練,後面又在雨夜裡迷路了,最後發了場燒,還被藤野監督狠狠教訓了一頓。

  明明是一年級才發生的,可現在再想起這些事,黑子靜也竟然會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可她也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氣。

  ……或許,在對待籃球的事上面,大家的態度的確變化很大,但至少,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不會讓她感覺到太陌生。

  黑子靜也拿起手機,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他們把黑名單裡放出來。

  這原本只是,她為了能有一個人安靜思考的空間,衝動之下的行為,也沒打算要鬧成什麼「絕交」的局面。

  赤司君估計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即便收到了退部申請書,也沒有來找她,或是讓紫原君他們過來打擾。

  黑子靜也有時候都忍不住抱怨地想:如果赤司君不要總在細節處,讓她察覺到這種體貼和溫柔就好了。

  那樣的話,或許她還可以更理直氣壯地討厭對方。

  但在黑子靜也又開始有心軟征兆的瞬間,旁邊的黑尾鐵朗就立刻亮起雷達,果斷把她的手機給沒收了。

  「不要這麼輕易地就原諒那些家伙啊!再生氣一點!再任性一點!至少也得讓他們主動跟你低頭道歉才行吧!」

  在得知來龍去脈後,黑尾鐵朗反而比黑子靜也這個當事人更記仇。

  他咬牙切齒,像是只氣急敗壞的貓。

  要是夜久衛輔在這裡,恐怕都要拍照留念。

  事實上,在大多數情況下,應該都是他們這位愛挑釁的黑尾君,把別人氣得跳腳才對。

  孤爪研磨舉雙手贊同。

  在黑尾鐵朗把手機沒收的同時,他就無縫銜接,把一疊嶄新的信封,塞到黑子靜也空出來的掌心裡。

  信封上都印著學校名稱和校徽的標志。

  臨近畢業,資金雄厚、有實力培養王牌社團的各大高校,也會例行開展挖人大戰,試圖爭取到在國中表現亮眼的新人。

  實現了三連冠的「奇跡的世代」,大多都是如此。

  黑子靜也自然也不例外。

  甚至說,比起青峰大輝等人,她收到的橄欖枝只多不少。

  畢竟挖選手,還要考慮自身隊伍現有的配置和風格匹不匹配,但教練就不存在這個衝突問題了。

  而且,不知道是哪裡走漏的風聲,大概是猜測她有可能放棄籃球,所以除去以籃球為王牌社團的學校外,也有不少排球強校給她寄來了邀請函。

  比如國中就跟她有過聯絡的梟谷學園,以及遠在兵庫縣的稻荷崎等等。

  截止到目前為止,黑子靜也收到的邀請函,都能夠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打牌玩了。

  所以桃井五月才更加好奇,她到底會選擇去哪所學校。

  因為黑子靜也已經說過,她不打算再和哥哥報同一所高中——黑子哲也選擇了剛成立不久的誠凜高中。

  向來嘴就沒歇過的黑尾鐵朗,唯獨這種時候,倒是安靜得過了頭。

  剛才那股義憤填膺的氣勢,被戛然而止,他只是看著幼馴染的側臉,沒有說話。

  黑尾鐵朗總是不願給靜也施加任何壓力。

  哪怕站在臨門一腳的位置,哪怕明知自己有影響對方決定的能力,他也一定會主動停下來,耐心等待靜也好好考慮。

  ……明明小黑在球場上可不是這種溫吞的作風。

  孤爪研磨不理解。

  於是,看起來纖細無害、內心卻更富進攻性的少年,慢吞吞地俯身,又把那張志願申請表放到最上面,也放到黑子靜也的面前。

  「明天就是截止日了。」他輕聲提醒。

  其實黑子靜也現在也有了答案:她打算去音駒。

  影山君那邊,由於學習的底子實在太差,雖然非常努力,但還是在前不久的白鳥澤升學考裡落選了。

  而且他也沒有收到任何學校的特長生邀請,所以,宮城縣內比較強的那些私立學校,基本都和他無緣。

  最後,黑子靜也向對方推薦了烏野高中。

  她原本以為,要說服影山飛雄會是一個很苦難的事情——畢竟,雖然排前幾的強校都很難考,但在公立學校裡,比烏野強的也有不少。

  可影山飛雄卻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黑子靜也甚至沒來得及搬出那個「烏養教練計劃復出執教」的理由。

  她看著對自己一口一個「前輩」,仿佛很尊敬、很信任自己的影山君,總覺得自己像是在路邊撿到了一只獨自流浪的……嗯,小烏鴉?

  或許是因為已經無路可退,所以下意識抓住了手邊唯一的浮木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誤會成是「前輩」,但既然擔了這個名分,黑子靜也也會盡自己的責任。

  她之所以向影山飛雄推薦烏野高中,除了烏養教練的緣故外,還有一個:翔陽也確定會去烏野高中了。

  傳球快到無法被隊友追上的二傳手,跳躍能力如同乘翼飛翔的攻手——

  即便現在還不是很明晰,但黑子靜也隱約意識到了某種可能性。

  為此,黑子靜也親自去拜訪過烏養教練,將這兩名選手托付給對方。

  「或許是足以一加一大於二,甚至大於五、大於十的可能性。雖然磨合難度比較大,但至少我覺得,應該有嘗試的價值。」她說。

  這可算是很高的評價了。

  烏養一系不免挑起眉:「這麼有趣的東西留給我。那你呢?我可聽說了,你家最近的信箱都塞滿了。」

  這也是黑子靜也前來拜訪的第二個理由。

  「這邊的情況,我也跟貓又老師說過了。他昨天告訴我,已經跟學校那邊走完了流程,所以已經確定了……」

  「下個學期,新生入學的時候,貓又老師會回音駒執教。」

  黑子靜也代表老師而來。

  她彎起眼睛,以更為平等的姿態,向烏養教練伸出了手。

  「——請您好好打磨這兩個新的武器。烏養教練,我們在明年的全國大賽見。」

  黑子靜也承認自己存有私心。

  烏野與音駒,這一場由兩位教練定下的、因緣的「垃圾場的決戰」,她有預感,將在明年履約。

  只要烏野能活用那個「可能性」,闖入全國大賽的話。

  烏養一系定定看著黑子靜也的眼睛,隨後,驀地大笑起來。

  「你的眼光可一向都很好,靈得不行啊。那就承你吉言,轉告貓又那個老家伙,讓他洗干淨脖子等著。」

  烏養一系用力握住黑子靜也的手,如同在和另一只可惡的大貓對視。

  「明年全國大賽見。」

  ………………

  …………

  ……

  黑子靜也在志願申請書上寫了「音駒」。

  但當天夜裡,她接到了來自烏養系心的電話,被告知烏養教練舊病復發,人已經在醫院裡了,醫生說暫定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回烏野高中執教的事情,自然也只能取消。

  屋子裡沒有開燈,黑子靜也看著那張還沒有交上去的志願申請書,只是在想,為什麼自己好像總是在失約。

  ……不管是對帝光、對哥哥、還是對貓又老師和烏野教練。

  她伸出手,又慢慢地縮了回去。

  可房間裡的燈,卻忽然亮了。

  這一次,是孤爪研磨按的開關。

  而黑尾鐵朗擰開了筆帽,將筆塞入她的手中。

  「雖然說完全覺得沒有遺憾,一聽就是假話……畢竟我也很想當一回靜也的學長嘛!而且我覺得音駒的制服絕對很適合你!」

  「但是,我也很期待,讓貓又教師等了那麼久的『垃圾場對決』。」

  「所以這次不是失約哦。」

  孤爪研磨靠在門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小黑。

  如果這個本應該最遺憾的人,都沒有意見的話,那他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反正頂多一年,靜也就會回東京。孤爪研磨想。

  反正他們還有更多的未來的時間,可以共享,所以現在就稍微大度一點吧!小氣的男人會被討厭的!

  ——這是小黑的說法。

  但黑尾鐵朗的確沒表現出一點勉強,眼神依然溫和而明亮,比大人更加像大人的成熟和從容,仿佛很值得依靠的樣子。

  或者說,他也的確做到了。

  要不然也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跟黑子哲也和貓又教練一起,成功說服了黑子父母,接受女兒可能會轉去宮城縣讀一年書的事情。

  黑尾鐵朗俯身,從後面將靜也圈在懷裡,然後握住幼馴染的手,像小時候教她解題思路一樣,一筆一劃地,在志願那欄寫上了「烏野高中」的字樣。

  「沒關系。這邊就交給貓又教練還有我們,至於少了監護人的小烏鴉那邊,就拜托靜也你了。」

  「那場『垃圾場的決戰』,就由我們來實現吧?」


第115章

  開學日。

  伴隨著早櫻的盛放,黑子哲也如願升入東京的誠凜高中,並申請加入去年才剛剛成立的誠凜籃球部。

  盯著這個好像比自己還瘦弱、存在感又低到可怕的後輩,小金井慎二實在很難想像,對方到底是怎麼跟「奇跡的世代」那群大BOSS一起打配合的。

  而且,除此之外。

  「——果然黑子你還有火神!都很奇怪啊!」

  期待已久的惡作劇計劃大失敗,他滿臉失望地控訴。

  「你們剛才竟然一點都沒有被嚇到!可惡!我們的教練可是麗子哦?你從來沒見過的JK教練哦?還是一上來就讓你們脫.光.光看肌肉的那種哦?」

  「你們難道不應該擺出一張更震驚的搞笑表情嗎?!」

  在身為隊長的日向順平深吸一口氣,捏起拳頭,准備給這個笨蛋一拳之前,相田麗子先一板子敲了過去。

  「不好意思,這家伙是上了高中之後,才開始打籃球的。國中的時候,對籃球幾乎沒怎麼關注,所以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笑眯眯地把小金井一腳踹開,還順便踩了幾下,公報私仇完,她眨巴眨巴眼睛,又一臉純真,期待地看向黑子哲也。

  「黑子,既然你姓『黑子』,那麼,帝光的那位小教練是不是也——」

  黑子哲也遲疑了片刻。

  而就是在這片刻間,女孩子疊到一起的尖叫與歡呼聲,忽然從很近的距離炸.開,打破了體育館內的安靜。

  這個熟悉的開場,讓黑子哲也瞬間鎖定了答案。

  他回頭看向大門的方向。

  果不其然,是那個在人群中,也永遠閃閃發亮的黃瀨君。

  「啊。抱歉、抱歉,我今天是來找朋友的。可以稍等一下,先讓我跟他們說下話嗎?」

  從粉絲的包圍中艱難脫身,黃瀨涼太一看到黑子哲也,眼睛就立刻亮了起來,熱情地向他揮手示意。

  讓火神大我一秒幻視了,之前在美國的時候,社區老婆婆養的那只粘人又友善的大金毛。

  但黃瀨涼太的眼中,卻仿佛只有黑子哲也一人。

  完全無視了其他所有人的存在,他委屈巴巴地彎下腰來,還沒醞釀好哭訴的情緒,就被黑子哲也直接截斷。

  「今天是入學日,黃瀨君應該要參加海常的社團選拔吧?為什麼會來這裡。」

  一說起這個,黃瀨涼太更委屈了。

  「因為整個暑假!小黑子和小靜也,你們竟然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我很擔心啊!所以才一開學,就跟教練請假,跑到誠凜這邊來找人。」

  「反正我知道,小黑子你一定會出現在籃球部的。」

  試圖用手勾住黑子哲也的肩膀,黃瀨涼太一邊自說自話,一邊東張西望,尋找另一個天藍色的身影。

  「小靜也她人呢?話說回來,誠凜的籃球部真的好簡陋誒,小黑子你真的不考慮去海常嗎?要是我們三個一起合作的話,感覺打敗小赤司他們也不是不……」

  黃瀨涼太的手被無情拍開。

  「阿靜不在誠凜。」

  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下,黑子哲也平靜道。

  「因為我們想要尋找的答案不同,所以我們報了不同的學校。」

  「如果阿靜沒有主動解釋的話,我也不打算告訴黃瀨君,她到底去哪裡。」

  「不過,至少有一件事,我想應該有必要跟你們說明。」

  黑子哲也抬起眼,相似的天藍色眼睛中,倒映出仍然不知所措,卻已經隱隱意識到恐懼與不安的黃瀨君。

  但木已成舟,事無回旋。

  他輕聲向對方宣判。

  「在高中,阿靜不打算繼續參與籃球部了。你們的對手,是我。」

  話音尚未落盡,黑子哲也的腦袋,便從上方,被人用手刀毫不客氣地劈了一下。

  「——喂,黑子。是我們。」

  早就從黑子哲也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的火神大我,盯著「奇跡的世代」之一的黃瀨,忍不住挑釁地揚起眉。

  他用大拇指,反手指了指身後的球場。

  帶著或許是貓科生物(老虎)祖傳的護短。

  「好像從美國離開之後,我們的教練,受了你們很多『照顧』啊?來都來了,大帥哥,不留下點什麼再走嗎?」

  仿佛許久都沒聽過這麼刺耳、這麼叫人不快的聲音了。

  眼中的溫度被剝落,黃瀨涼太向來喜歡掛著幾分笑意的臉,也徹底冷了下去。

  「好啊。正合我意。」

  他抬手扯松領帶,習慣性的營業式微笑下,是如同溫情的脈脈低語。

  「畢竟,如果有水平低劣的家伙,自稱是小靜也的選手,我想也會讓她很困擾的吧?」

  ………………

  …………

  ……

  與此同時。

  宮城縣,烏野高校。

  由於昨晚認床,睡得比較晚的黑子靜也,在下課鈴響起的同時,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地往桌上一倒。

  「那個,沒關系嗎?靜也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是不太適應新環境嗎?」

  山口忠遲疑地湊過來,有點擔心。

  事實上,剛才黑子靜也在上課的時候,都打了好幾次瞌睡。

  好在山口忠就坐在她旁邊,每次老師快要注意到她的時候,就會偷偷提醒她,把她打下掩飾。

  不然,她大概率已經出去罰站了。

  但不等黑子靜也解釋,坐在她後面的月島螢,便淡淡道。

  「睡不慣烏野的舊式榻榻米的話,怎麼不留在東京?就算是宮城縣內,也應該去白鳥澤吧。我記得那邊是寄宿制,學生宿舍的條件還不錯。」

  山口忠的表情瞬間僵硬。

  因為靜也一直都對這件事避而不談,雖然他也很好奇,但感覺阿月比起「好奇」,更像是在「不滿」,或者說……

  或者說什麼呢?

  山口忠暫時還沒想到答案。

  可黑子靜也卻已經仿佛拿到了謎底,反問:「那阿螢為什麼來烏野?明明以你的成績,白鳥澤的升學考也不在話下吧。」

  月島螢抿了抿唇,低下眼睛,暫時不說話了。

  但至少不是「生氣」。

  ……竟然能把阿月說得啞口無言,不愧是明光哥欽定的「阿月克星」!

  山口忠一邊給了靜也一個敬佩的眼神,一邊拿起社團申請書,語氣輕快地向二人晃了晃。

  「接下來是社團體驗時間,我已經打聽好排球部在哪個體育館了。那我們現在一起過去吧?」

  可沒想到的是,黑子靜也卻讓他們先走。

  作為當初初次見面,就險些被扣上「弄丟小教練」黑鍋的當事人,月島螢對這個家伙的警惕心,甚至不輸給經驗豐富的黑尾鐵朗。

  或者說,早在知道黑子靜也突然轉校的時候,他就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件事似乎另有隱情。

  而當親眼看見,大腦本該透明到一覽無余的單細胞生物,一副被雨水打渾濁、蔫嗒嗒又不肯說實話的樣子,竟然比他想像中,還要讓人火大。

  但在宮城縣,哥哥和他依然是東道主。

  那麼,他就有不得不照顧好這個單細胞生物的義務——即便只是看在那些擺在書架上、一張張從東京郵寄過來的音樂CD。

  月島螢討厭麻煩,卻從來不會推卸責任、耍滑偷懶。

  收拾書包的動作一頓,他蹙起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黑子靜也,無聲催促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樣面無表情的阿螢,要比小黑更有氣勢和威懾力。

  從某種角度來說,很擅長捕捉飼養員情緒的黑子靜也,立刻舉起雙手,老老實實地交代。

  「在那之前,我還得先去見個人……怎麼說呢,算是見面禮嗎?」

  她笑了笑,坦然道。

  「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哦。」


第116章

  武田一鐵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作為烏養一系教練引退後,被校長隨手指任,負責接手烏野排球部的新監督,他本人卻對排球幾乎一無所知,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技術上的指導。

  沒有教練,選手們的訓練和比賽,就只能靠三年級的隊長憑自身經驗,來勉強引領大家向前。

  沒有人脈,也就沒辦法和其他學校安排練習賽,進一步惡性循環。

  哪怕他已經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對策,甚至不惜反復土下座向他人請求,也只是換來了一句「真纏人啊」的評價。

  到現在,兩個最大的問題都遲遲沒能解決。

  武田一鐵默默趴在桌子上,幾乎都快要放棄了。

  可他腦海中,卻又開始浮現出,排球部那些永不言棄的孩子的背影。

  攥起拳頭,武田一鐵又重新支棱起來。

  ……好!既然練習賽那邊暫時還沒有回復!那就再去騷.擾、啊不,去真誠地拜托那位教練候選看看吧!

  武田一鐵拍了拍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正准備往外走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卻在被輕叩後推開。

  「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武田一鐵老師在嗎?」

  是個生面孔的女孩。

  但有雙很特別的天藍色眼睛,讓人不得不印像深刻……所以,是新生吧?

  聽到自己的名字,武田一鐵愣了一下後,連忙舉手示意,詢問對方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可對方卻眉眼彎彎地向他伸出手。

  「老師您好,我叫黑子靜也,是今年一年4班的新生。聽說排球部目前還沒有教練,我想給您引薦一位人選。」

  「所以,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麻煩您跟我一起出去一趟嗎?」

  武田一鐵:?

  幸運到讓人懷疑這會不會是詐.騙的程度,但他看了看對方,還是懷揣著希望,謹慎又小心地跟著走了。

  直到二人在「阪下商店」的門口停下。

  武田一鐵:???

  「那、那個!」他忍不住揚起聲音,震驚到表情扭曲,「黑子同學說的,該不會……該不會是烏養君吧?!」

  烏養系心,看似是阪下商店的店主,同時也是將烏野排球部帶至輝煌、大名鼎鼎的烏養一系教練的孫子。

  更是他此前屢戰屢敗,但還是不肯死心的最佳教練人選。

  如果能有「烏養」這個名號的話,不管是技術水平,還是練習賽的事,應該都能讓那些孩子走得更輕松一些吧?

  可烏養系心卻每一次,都毫不猶豫地把他拒之門外了。

  甚至都到了,烏養系心現在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脫口而出「老師你怎麼又來了啊?」的地步。

  ——就像現在一樣。

  臉皮早就已經練出來了,武田一鐵訕笑著搓了搓手。

  無視掉話中的那股拒絕意味,他非常熟練地走了段開場白,就准備再一次勸說對方接受邀請。

  卻不料,烏養系心的視線已經轉移。

  他有些驚訝地挑起眉:「靜也?你怎麼……啊。也是。今天烏野開學。那今天特別請你吃東西,當做慶祝吧。想吃什麼自己挑。」

  烏養系心以為黑子靜也只是湊巧和老師一起出現。

  可下一秒,黑子靜也便開門見山。

  「那我要吃紅豆包——不過,我這次主要是來邀請系心先生,擔任烏野排球部的教練的。」

  聞言,烏養系心卻面色古怪。

  「哈?邀請我干嘛?」

  他一邊把紅豆包塞給嗜甜的小教練,又順手開了罐草莓牛奶,插.上吸管遞過去。

  「我還以為你是為了這個,才特意轉來烏野的。」

  「聽老爺子說,白鳥澤的那位都快氣死了,跟他打電話對罵了快一個小時。托你的福,他最近得意得,飯都能多吃兩碗。嗓門比我都大。」

  剛出爐的紅豆包溫度不低,她怕燙,只能小口小口地咬,又含含糊糊地回答。

  「因為我頂多只在這邊待一年嘛。今年來了好幾個很有潛力的新人,我得提前為他們考慮好後路。烏野總歸要有個主教練的。」

  「我跟貓又老師和烏養教練可都立過軍令狀了,說今年我肯定讓烏野闖進全國大賽,實現那個『垃圾場對決』的約定。」

  「而且,你的好對手、直井教練現在,應該也在音駒那邊,和貓又老師一起你來吧……系心先生,你肯定不會丟我一個人的,對吧?」

  狡猾的小貓又在衝人撒嬌。

  胳膊肘朝外拐。甚至還吃著他投喂的東西呢。

  烏養系心沒忍住,用食指戳了戳她腦袋,多少帶了點恨鐵不成鋼:「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這下,黑子靜也就不說話了。

  ——她還是害怕的。害怕自己會將選手引入歧途,害怕會促成第二位「暴.君」的誕生。

  至少從這個方面來說,她失去了過去作為「教練」的那份自信。

  小貓低著腦袋,好像紅豆包和草莓牛奶都不香了,蔫嗒嗒的、可憐兮兮的,讓人咬牙切齒,卻又舍不得苛責。

  烏養系心忍不住砸了下舌。

  在心裡又把那群什麼「奇跡的世代」的小鬼給揍了一頓,他扯下圍裙,沒好氣地抬起手,揉亂那頭天藍色的長發。

  「行了別演了。你都親自來了,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把你趕出去不成?我還想不想回家吃飯了?」

  「那個,武田老師是吧?」

  烏養系心拎著讓人不省心的小教練,一副烏鴉的反派氣勢,衝在旁邊已經開始星星眼的武田一鐵,揚了揚下巴。

  「排球部,麻煩帶路。先讓我看看是群什麼樣的小鬼,擔得起她這樣的期待吧。」

  武田一鐵都快要喜極而泣了。

  他超大聲鞠躬:「是!麻煩您了!!!」

  走在路上的時候,武田一鐵也忍不住頻頻偷瞄身後的二人,好奇黑子同學為什麼能獲得烏養君這樣的優待。

  但因為兩個人一路都在閑聊,他找不到插話的時機,也只能暗暗忍耐這份好奇心。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個亂成一團的體育館。

  ——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起爭執,還打飛了教導主任的假發;月島螢和山口忠在旁邊煽風點火;整個體育館都雞飛狗跳。

  最糟糕的初印像。

  武田一鐵絕望到語無倫次,試圖在自己身為國文老師的詞庫裡,尋找一些挽回的方法。

  結果,最先打破沉默的,卻是黑子靜也。

  無視了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的眼神,她雙手環胸,看向三年級的兩個人,冷靜提問。

  「澤村學長,你們的王牌和自由人呢?」

  澤村大地視線亂飄,跟菅原瘋狂打眼神官司後,還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旭和西谷因為某些原因起了衝突,已經缺席一個月部活的事情。

  聞言,黑子靜也閉上眼睛。

  「……如果這就是你們目前能出給我的牌,那就沒有意義了。我對這樣的隊伍不感興趣。抱歉。」

  往後退了一步,她向武田一鐵和烏養系心鞠了一躬,頭也不回地離開。

  澤村大地和菅原孝支同時倒吸一口涼氣,露出了頭疼的表情;甚至連田中龍之介都在瘋狂冒汗。

  看得緣下力一臉茫然。

  「請、請問,」他不得不舉手提問,「剛才那孩子是誰?大地學長你們認識嗎?」

  菅原孝支這才抽離了情緒,恍然大悟。

  「對了!緣下你那段時間剛好不在……那個孩子,是烏養教練的學生,聽說也是一位小教練哦?」

  「烏養教練之前短暫復出的時候,她也有來旁觀過。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問題,甚至能看出你有沒有偷懶、還能進行多大強度的訓練。」

  「不過我記得,小教練不是東京的嗎?怎麼會來烏野……奇怪。」

  菅原孝支陷入沉思。

  但田中龍之介立刻發出了少女般的尖叫,打斷了他的思緒。

  「那個不重要啦菅原學長!現在該怎麼辦!那位小教練生氣了!她生氣了啊!我們這回是不是要死定了!」

  烏養系心本來想追去找靜也的步伐,都被這下逗笑了。

  看了眼仿佛快碎掉的武田一鐵,他懶洋洋地停下步子,決定善心大發,勉強給這群臭小子一點提示。

  「我是烏養系心,受邀來擔任你們的教練。不過話說在前面,我是靜也邀請來的,所以如果你們連她都哄不回來,那我也對你們提不起興趣。」

  「順帶一提,她現在最討厭的,應該就是無法做到團隊協作的隊伍了。」

  最後衝武田一鐵擺了擺手,烏養系心頭也不回地走了。

  ——擺在他們面前又離開的,是烏養一系教練的「烏養」,以及被烏養教練親口承認過的「小教練」。

  更是讓烏野排球部變強和勝利的希望。

  深吸一口氣,澤村大地默默抬起手,搭上了田中和菅原的肩膀。

  「事已至此,阿菅、田中、清水,只能那麼做了。」

  將死掉一般的沉重視線,落到面前的問題兒童(群)上,失去笑容的澤村大地,拿出了身為隊長的威信和壓迫感,無慈悲道。

  「拼死也要讓他們學會什麼叫『團隊協作』,然後重新把我們的教練,邀請回來!」

  天藍色的背影已經走出視線範圍,月島螢收回目光,卻意外對上隊長炯炯有神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反手指了指自己:「哈?」

  ……這件事跟他有什麼關系?

  ………………

  …………

  ……

  另一邊。

  在阪下商店門口,跟系心先生道別後,黑子靜也便獨自離開,比自己預期中,更早回到了家。

  卻也因此,撞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第117章

  在轉來宮城縣讀書的這一年,黑子靜也自然是要住在外婆家的。

  由於外婆家不在烏野町,距離烏野高中有一段距離,她又不喜歡騎自行車,平時就主要靠公交車來上下學。

  等車期間,她還拿著手機,跟小黑和研磨說了今天烏野排球部的事。

  孤爪研磨很快發了個貓貓沉默的表情包過來。

  然後,黑尾鐵朗立刻揭他短,把他之前跟山本猛虎鬧矛盾的事情,跟靜也抖了個干干淨淨。

  「沒關系、沒關系。剛入學的小鬼,是會有點年輕氣盛。再給他們一點磨合的時間吧?」

  俯身摘走研磨手裡的手機,黑尾鐵朗一邊逮捕在部活時間摸魚的幼馴染,一邊壞心眼地,當著當事人的面,同靜也調侃。

  「你看,現在研磨都會管山本叫『阿虎』了哦?真是的,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和夜久都快感動到哭出來了!」

  「……小黑。吵死了。還給我,手機。」

  黑子靜也隱約能聽到那邊,傳來了研磨的抱怨。

  在一片混亂中,通訊被突兀地掛斷了——她很懷疑,那兩個人是不是因為鬧得太過,被貓又老師抓去罰做體能訓練了。

  忠君和翔陽也先後發了短信過來。

  黑子靜也好不容易才從一大堆歉意和感嘆號裡,撈出了關鍵詞。

  總之,一年級四人組的入社申請,今天都被隊長澤村大地給退回了,並計劃在這周六,舉辦一場3v3,來檢驗他們是否能做到團隊協作。

  月島螢、山口忠、澤村大地一組,影山飛雄、日向翔陽、田中龍之介一組。

  黑子靜也沒做評價,只是分別回復了兩個人。

  剛好公交車也到了她的那一站。

  剛推開房門,還在玄關處,黑子靜也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啊呀,靜也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沒有去參觀社團嗎?」

  聽到聲音,外婆舉著大湯勺,就從廚房探出頭來,笑眯眯地跟她炫耀。

  「今天做了靜也喜歡的奶油燉菜!對了,剛好你回來,那靜也就順便幫我把這個送到隔壁吧?」

  「平時鄰居對我們也多有關照,得好好表示感謝才行。」

  「而且,隔壁家的那個孩子,雖然只比你大兩歲,但為人很可靠。你們小時候,我記得玩得也很要好。靜也要是遇到什麼事情,可以去尋求那孩子的幫助哦。」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乖乖接過了那鍋提前分裝好的奶油燉菜。

  雖然她完全不記得,外婆說的是誰了。

  這也不能怪她。

  畢竟,她和哥哥也只有在小學二年級以前,會經常來外婆家這裡玩,尤其是暑假。

  大概是從小黑搬過來之後,由於爸爸媽媽工作的關系,他們就很少回宮城縣了。

  現在讓她回憶童年,除了哥哥,她就只能想到研磨和小黑的臉。

  ……對方應該也差不多吧?

  黑子靜也跑去按隔壁家門鈴的時候,還默默在心裡祈禱,希望不會出現什麼被迫尬聊的絕望情景。

  結果,偏偏就是這麼不經念叨。

  開門的是個身形高挑的少年。

  不是那種普通人常見的瘦削體型,而是更有力量的感覺,即便藏在較為寬松的校服外套下,也隱約能看出鍛煉良好卻不至於誇張的肌肉線條。

  黑子靜也下意識判斷:這應該是個體育生,而且力量和爆發力都不錯,適合去打主攻手。

  除此之外。

  她盯著白色外套上、印有的薄荷綠「AOBAJOHSAI」字樣,越看越眼熟,總覺得在那裡聽說過。

  青葉城西高中?說起來,好像是……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從社交禮儀來說,像這樣,沒有去看對方的眼睛,自顧自發呆不說話,其實是很失禮的行為。

  但對方並未在意。

  「啊。你回來了。這麼早……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沒去參觀社團嗎?」

  早就從鄰居婆婆那裡,聽說了黑子靜也要回來的事情,岩泉一對此倒是沒有多驚訝。

  關切的口吻,自然得如同理所應當,他接過那口其實有點沉重的小鍋,動作輕飄飄的,像是完全沒感覺到什麼重力抵抗。

  「稍等。昨晚家裡做了蛋糕,正好你也拿點回去嘗嘗。」

  可還沒等岩泉一轉身,另一個輕快的、像是在撒嬌一樣的男生聲音,就從屋內飄了過來。

  「小岩——誰啊?動作再不快點,等下被溝口教練罵的話,及川大人才不會替你求情的哦?」

  下一秒,那張讓人印像深刻的臉,就出現在了門後。

  一邊拖長了尾音,及川徹一邊習慣性去搭幼馴染的肩膀,視線卻在不經意間,和另一雙天藍色的眼睛對上。

  及川徹:?

  及川徹:???

  聲音戛然而止,及川徹當場愣在原地。

  沒想到及川反應會這麼大,岩泉一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順便再重新做了介紹。

  「鄰居家的妹妹。及川你也認識的,不記得了嗎?小時候還一起玩過。她叫靜也,黑子靜也。」

  黑子靜也:「……啊。」

  直到此時,黑子靜也才終於恍然大悟,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青葉城西」的校服眼熟。

  以及,托「小岩」這個昵稱的福,她總算想起,外婆口中的「小時候玩得很好的大哥哥」了。

  ——是岩泉一。

  當時她還太小了,外婆又還開著一家私人甜品店,所以初來乍到的她,就被拜托給隔壁岩泉家,比她大兩歲的岩泉一照顧。

  雖然不太懂女孩子會喜歡什麼,但人小小的、卻很有責任心的岩泉一,決定把團子一樣的小靜也隨身攜帶,跟他一起玩。

  爬樹、捉蟲、下河抓魚,平時都生活在鋼筋鐵骨的東京的小靜也,哪見過這種陣仗。

  而且有岩泉哥哥在,完全不用擔心玩得不開心!

  爬樹不用怕摔跤,因為岩泉哥哥會在下面接住她;也不怕捉不到獨角仙或者魚,因為岩泉哥哥都會很大方地,跟她分享自己的勞動成果。

  小靜也當時都快玩瘋了!

  別說思不思念遠在東京的父母,她有時候玩累了,都是岩泉哥哥直接背回家,就索性在岩泉家睡下的。

  非要說不好的話,那就只有一點:岩泉哥哥身邊,還有一個很小氣的哥哥。

  似乎是不滿好朋友和自己一起玩的時間被占用,被迫要多帶一個小拖油瓶一起玩,那個幼稚鬼哥哥,總會偷偷衝她做鬼臉,還偷她的牛奶面包吃。

  雖然每次到最後,都會被明察秋毫的岩泉哥哥發現,然後狠狠一拳制裁。

  不過,也是因為那個人總是「小岩」、「小岩」的喊,小靜也後來也跟著學,不再叫岩泉一「岩泉哥哥」,而是「小岩」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對方因為這件事,又被小岩追著打了一頓。

  回東京的時候,她好像還大哭了一場,是哥哥和研磨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好的。

  ……真奇怪,她之前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是因為當時年紀太小了,又很快有小黑搬過來,所以填補了記憶裡缺失的「小岩」的位置嗎?

  想到這裡,黑子靜也默默把這個猜測往腦海深處藏。

  不行,這樣對小岩太失禮了。而且如果小黑知道的話,感覺他會哭的……是真的會哭的……

  但至少,目前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黑子靜也看向自己從若利君國中三年級那次縣體育大賽選拔賽開始,就印像很深刻的及川選手,試探性地,重復了記憶裡的關鍵詞。

  「那個,請問……是,『垃圾川』君嗎?」

  及川徹天塌了。


第118章

  和黑子靜也差不多,在今天之前,及川徹也完全不記得年幼時的對方的存在。

  ……講講道理吧!那麼小時候的事情!而且也就是暑假過來待過那麼一兩個月而已!這誰能記得住啊!

  他只是隱隱約約記得,好像是有個很愛纏著小岩的討厭小鬼頭,在大人的支持下,很是理直氣壯地,霸占了小岩和自己一起玩的時間。

  印像裡,是個很愛撒嬌的麻煩家伙。

  也不知道是誰慣出來的,又菜又愛玩,動不動就走不動了,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小岩。

  最可惡的是,小岩真的會背她啊!

  如果是及川大人這麼說的話,小岩絕對只會給他一腳,然後讓他自己爬起來,不然就不等他了!

  當時的小及川嫉妒到面目全非。

  覺得小岩本該屬於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都被突然闖入的第三者搶占了,他既委屈又不滿,決心要讓小鬼頭知道及川大人的厲害!

  於是,他衝對方做鬼臉,還趁機去偷人家的牛奶面包吃。

  但可惡的小鬼頭,卻乖乖地看著他吃完牛奶面包後,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果,問他是不是餓了,要不要一起吃糖。

  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該拿什麼劇本繼續演。

  結果下一秒,小岩從天而降,直接一個人證物證俱在,又把他抓去教訓了一頓。

  滿頭包的小及川因此認定,自己這絕對是掉進了敵人的陷阱!

  接下來的暑假,他同對方展開了單方面的鬥智鬥勇——雖然有嚴重偏心的小岩當裁判,好像輸的都是他。

  但及川大人可不是那種會屈服的弱者!

  他反倒越挫越勇,每天都摩拳擦掌,琢磨著要怎麼打敗竟然成功騙走小岩的黑.惡.勢.力。

  可還沒等小及川第一次嘗到勝利的滋味,對方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小岩說,是鄰居家的妹妹過來避暑,暑假快結束了,自然也就該回東京去了。

  「是昨天晚上,臨時被叔叔阿姨接走的。因為太晚了,不好打電話去你家,所以就沒通知你。」

  「怎麼?現在知道舍不得了?那平時倒是對人家好一點。明明大兩歲,還總是欺負她,幼不幼稚。垃圾川。」

  「啊。還有,這是她拜托我轉交給你的。」

  小岩當時給了他一個便利店的大紙袋,裡面是牛奶面包和各種糖果零食。

  不知道是悵然還是氣鼓鼓的及川徹,一個下午就把東西都吃完了。

  等到下一個的暑假的時候,討人厭的小鬼頭並沒有出現。

  也再沒出現過。

  與其相關的回憶,也仿佛隨著吃完扔掉的包裝袋一起,在及川徹和岩泉一正式加入小學排球俱樂部之後,被他拋之腦後。

  直到今日此刻,記憶復蘇。

  同樣終於回想起過去的及川徹,聽著那句盡量禮貌的「垃圾川君」(對方甚至努力在『垃圾川』後面加了個『君』的敬語),感覺天塌了。

  及川徹捂著臉,躲到小岩身後,發出了無聲的尖叫。

  ……他現在只想離開地球!

  現在!立刻!馬上!

  黑子靜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看向岩泉一,是那種無意間流露出信賴的、尋求幫助的表情。

  就像小時候走不動了,會眼巴巴看著他的眼神。

  雖然好像長大了一個型號,但在真正接觸後,又讓人覺得,面前依然是記憶裡的那個孩子。

  時間堆就的生疏和隔閡,在悄然間散去,岩泉一找回了更放松的相處模式。

  他頭也不回,反手就把及川徹的臉摁下去,讓靜也不要在意,只是垃圾川的日常抽風而已。

  及川徹也不敢反抗,就這麼安靜地掛在後面,當小岩的附贈掛件。

  得知黑子靜也去了烏野的他:???

  得知黑子靜也沒加入排球部的他:!

  及川徹支棱起來了。

  「——哼哼!這也沒辦法啦,畢竟跟及川大人比起來,作為二傳手,小飛雄他還差得遠呢!」

  像是從蔫頭耷腦的枯水植物,突逢甘露,瞬間吸飽水、驕傲地舒展開枝葉,他勾住岩泉一的肩膀,神采飛揚地向黑子靜也發出邀請。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青葉城西看看?」

  聞言,岩泉一卻皺起眉,語帶警告。

  「喂。及川。教練是不允許無關人士隨意進入體育館的。」

  由於他對黑子靜也的信息,主要源自鄰居婆婆的閑聊,所以還並不清楚對方作為「教練」的那一面。

  注意到這一點的及川徹,莫名有種「贏了!」的感覺。

  他笑得愈發燦爛。

  「誒?可我今年都是隊長了,當然要合理使用一下隊長的特權才劃得來吧!而且,也不算『無關人士』啊。」

  及川徹越過岩泉一,低頭向那位小教練靠得更近,眉眼彎彎的樣子,聲音也甜蜜,像塊軟乎乎的棉花糖。

  「我變得更強了哦?真的不去看看嗎?及川大人保證,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對淺棕色的眼睛裡,浮動著熾熱又堅定的光。

  讓黑子靜也覺得,自己不應當拒絕。

  最後三人還是一起去了青葉城西。

  不愧是宮城縣內數一數二的明星私立學校,和白鳥澤一樣,不管是占地面積還是裝潢風格,都散發著強烈的「精英」氣質。

  跟樸素的烏野高中,更是對比懸殊。

  但相對的,門口的出入人員審查也會更加嚴格。

  還穿著烏野女生制服的黑子靜也,原本打算老老實實地去登記。

  結果,人還沒往門衛室的方向邁開步子,旁邊的及川徹卻突然拉下拉鏈,用自己的隊服外套把她一罩。

  等門衛看過來的時候,就只瞧見了,在校內人氣都很高的兩張熟面孔。

  及川徹還臉不紅心不跳,笑眯眯地主動跟人打招呼。

  岩泉一表情無語,但沒揭穿。

  「因為那個門衛大叔真的很啰嗦嘛……要是等他再拖一會兒,我們恐怕真的會因為遲到太久,被溝口教練罵死的!」

  及川徹倒是理直氣壯。

  雙手按在黑子靜也的肩上,沒讓她把外套還給自己,及川徹先將人安排到了體育館二層的觀眾席上,才跟岩泉一一起歸隊。

  當然,免不了要受溝口教練的幾句念叨。

  他也態度誠懇地立正聽訓。

  之後便是常規的熱身,熱身完畢後,考慮到今年找到了頗為期待的新人,監督索性安排了一場練習賽,讓三年級直接磨合看看。

  畢竟,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的首發陣容會多出兩名一年級正選。

  尤其是作為二傳手的及川徹,更需要盡快了解他多出來的新「棋子」,來最大化隊伍的力量發揮。

  比賽開始前,及川徹還笑眯眯地去跟那兩名新人打招呼。

  「金田一和國見對吧?我看過你們去年的比賽,表現蠻不錯的。」

  「等下別緊張,監督和教練這次就是想看看,這個新陣容可能存在的磨合問題。盡管放開手腳去打。」

  「不用擔心,在球場上的時候,要滿懷信賴地,等著學長的傳球哦?」

  岩泉一在旁邊看著,總覺得,這家伙今天有點異常的興奮。

  「喂。及川。」他眯起眼睛,狐疑地審視對方,「你今天不對勁。到底瞞著我在搞什麼鬼?」

  及川徹卻搖了搖手指,拖長尾音:「秘——密——!」

  但在岩泉一面無表情地掄起拳頭之前,他收起了有些過於輕佻浮誇的笑,眼神變得更認真。

  或者說,是野心勃勃的「貪婪」。

  「小岩,我覺得自己今天狀態超好。所以,等下就做好,和我一起出風頭的准備吧。」

  及川徹抬起手,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幼馴染的後背,做了個向前推的動作示意。

  「全力以赴地起跳吧。今天我也相信著你哦?」

  雖然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岩泉一知道,這家伙是認真的。

  甚至是不亞於同白鳥澤對戰的認真。

  「……哈?我哪次不是全力以赴。」

  於是,沒有再追問,也沒有回頭,岩泉一舉手示意己方分組彙合。

  面朝隊友,他將後背留給對方。

  「倒是你,垃圾川,既然都說了這種大話,那就別興奮過頭。發揮失常,丟臉的可是你自己。」

  但岩泉一知道,這家伙不會失誤的。

  ………………

  …………

  ……

  及川徹、岩泉一、渡親治、金田一勇太郎、國見英一組,花卷貴大、松川一靜和另外三名二年級正選一組。

  及川徹的狀態好得出奇。

  不管是勢大力沉的超進攻型跳發球,還是能迅速抓住選手的特性、巧妙放大隊友的優勢,將隊伍整體實力做乘法的傳球。

  在黑子靜也的眼中,每一寸細節都清晰可見。

  沒有一個人是多余的,所有人都經由二傳手的指揮,緊密聯系到了一起,如齒輪咬合,奏出最恰到好處、最和諧的旋律。

  及川徹沒有說謊。

  這的確是一場絕對不會讓人後悔的比賽——比起三年前的那場體育大賽,他變得更強大、更耀眼了。

  也剛好,是黑子靜也眼下正在追尋的那種光芒。

  她不自覺從觀眾席上起身,走到看台的邊沿處,將手臂抵在扶手上,俯身想要看得更仔細。

  即便隊伍裡多了兩個經驗稍顯不足、配合又不夠默契的新人,但在輸了第一局之後,從第二局開始,及川徹便迅速調整好了節奏,將兩名一年級納入自己的體系中。

  連追兩局,結果是他們這一方的勝利。

  在其他人擊掌歡呼的時候,岩泉一下意識看向及川,卻發現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優先去誇獎隊友、和其他人溝通復盤剛才的比賽。

  而是看向了觀眾席,如同在等待嘉賞和勛章的贏家。

  順著他的視線,岩泉一看到了站在觀眾看台上的黑子靜也。

  而落入黑子靜也的眼中的,是在擊球聲、人聲、嘈雜聲的淹沒下,凝視著她的及川徹。

  她不自覺轉移了注意力,盯著對方緩慢翕合的嘴唇,試圖分辨出對應的口型。

  因為她感覺,那句話應該是對自己說的。

  黑子靜也慢慢地嘗試復述。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及川徹,青葉城西三年6班,位置是二傳手,目標是分析選手的長處,並激發出他們100%的能力』。」

  「『這次可就別再忘記了我的名字了,小教練』。」

  球場上,及川徹彎起眼睛,自信又驕傲,神采飛揚地抬起手,反手將大拇指抵在心口。

  他終於能夠說出,自己曾反復修改設計過、該如何正式自我介紹的台詞。

  「——畢竟,我不是從三年前開始,就被你期待著,要肩負起打敗小牛島責任的選手嗎?」


第119章

  及川徹與平日不符的異常,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感覺到投向自己的目光,黑子靜也猶豫了一下,還是自覺走下了觀眾席看台,向青葉城西的入畑監督和溝口教練問好。

  白鳥澤跟青葉城西也是老對手了,身為總教練的入畑伸照,自然不會不認識,這位總被鷲匠鍛治掛在嘴邊的小教練。

  「黑子?你怎麼……」

  入畑伸照的視線,落到黑子靜也身上那件,明顯型號不對的青葉城西隊服外套上,不由挑起眉。

  但在得知,黑子靜也目前就讀於烏野高中後,他立刻聯想起鷲匠鍛治最近一點就爆、看誰都不順眼的壞脾氣,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大笑。

  天道好輪回啊鷲匠先生!

  這孩子沒去讀白鳥澤就算了,甚至放學後,來的還是他們青葉城西!白鳥澤的鋤頭也有不好使的一天是吧!

  近幾年就沒在白鳥澤手上討過好的入畑伸照,莫名有了種揚眉吐氣感。

  雖然這次是在球場之外的地方贏了,但也是贏了!

  至少在哄女孩子這件事上,及川應該要比牛島強一點吧?白鳥澤那個左撇子王牌,一看就知道是塊不常見的木頭,哪有他們的明星二傳手會招蜂引蝶。

  連帶著,入畑伸照看及川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慈愛,像是感動自己養的豬終於會拱白菜了。

  看得及川徹背後一陣涼意,忍不住摸了摸手臂,疑心自己是不是穿少了。

  沒有追問黑子靜也為什麼會出現,入畑伸照只是笑眯眯地招手,示意她在自己旁邊坐下。

  黑子靜也默默地去了。

  她覺得,可能在鷲匠教練那裡,等著她背負的罪名,現在又要加上一條了……

  但黑子靜也心甘情願。

  因為她的確,看到了閃閃發亮的東西。

  ——有及川徹在的青葉城西,不是各自為戰,而是團隊協作,把本身沒有那麼強的選手,凝聚起來,變成120%的力量。

  完美吻合了,她在成為教練之初,最單純的心願。

  讓黑子靜也仿佛看見了,當初還是由四之宮前輩領隊、個人實力並不突出的音駒。

  或是剛剛加入新的傳球中樞,還是一年級新生的,青.澀的「奇跡」。

  所以,當入畑監督詢問她,感覺如何的時候,黑子靜也會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是一支很棒的隊伍。」她微笑著,輕聲說,「至少,我很喜歡。」

  被雨水打濕的小貓,好像又找到了一處能夠避雨的地方,豎起耳朵,謹慎而好奇地觀察著新環境。

  於是入畑伸照笑了笑,放手讓她去找同齡人交流。

  「那麼,歡迎你常來。」

  總算有一天,也輪到白鳥澤被別人挖牆角了。

  狡猾的總教練又適時拋下釣餌,笑眯眯地等小貓自投羅網。

  畢竟,年輕人你情我願的事,怎麼能說是他使壞呢——對吧?鷲匠先生。

  目送黑子靜也走向選手的背影,入畑伸照表情和善,像極了拎著麻袋的貓販子。

  而場上,中場休息的空隙裡,幾個三年級生都站在及川徹周圍,似乎在討論新陣容磨合的問題。

  黑子靜也沒有去打擾,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攔網另一邊。

  大概是初來乍到的緣故,兩個一年級新生,都還沒有完全融入到青葉城西的氛圍裡,只是獨自找了個角落安靜待著。

  其中有一個打主攻手位置的人,總是耷拉著眼皮,好像永遠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省電模式,跟充滿少年熱血的體育館格格不入。

  現在也是,溝口教練上一秒剛宣布中場休息,下一秒就直接靠著攔網坐下,連一步都懶得多走。

  給人的感覺有點像研磨。

  而且——

  「你剛才訓練的時候,偷懶了吧?」

  以為自己演得很好的國見英,冷不丁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就抬起頭來,不打自招。

  可點明他的,卻並非是前輩或者教練。

  不過,以入畑監督和及川前輩剛才的態度來看,這個女孩子應該在排球部的地位不低。

  ……也沒聽說青葉城西有女經理啊。

  國見英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神色平靜地同人對視,等一個下文。

  反正改是不可能改的,頂多也就是多挨教練一頓罵,他早在國中的時候就習慣了。

  然而,對方的下一句是:「要吃糖嗎?」

  國見英:?

  白皙的掌心裡,躺了東倒西歪的各色糖果,即便裹著精美可愛的包裝,也依然擋不住空氣中蔓延開的甜蜜氣息。

  對方甚至很好心地提醒他。

  「如果打算要偷懶的話,下次記得把站位調整一下。不然很容易被抓到的。萬一被教練罰跑圈或者魚躍,那可就劃不來了。」

  國見英盯著那些糖,有些費解地歪了歪頭,像是在看一團奇怪的、解不開結的毛線團。

  「……不批評我嗎?」

  於是,黑子靜也也跟著歪了歪腦袋。

  她突然笑了一下。

  「為什麼要批評你?我有個朋友,也很喜歡偷懶。雖然全力以赴是很好,但只要不會耽誤團隊,能夠聰明地偷懶,也是一種本事吧?」

  國見英思考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伸手,從黑子靜也的掌心中,啄走一顆海鹽牛奶糖。

  「國見英,一年6班……不過,你不是青葉城西的學生吧?」

  因為唇齒間含著糖,他咬字沒有那麼清楚,但視線卻精准落在了,在青葉城西隊服外套的包裹下,露出的一角黑色。

  在附近區域裡,選黑色做校服主色調的學校並不多。

  或許是國中那段孽緣的關系,第一個浮現在國見英腦海裡的,就是烏野高中。

  也就是影山……「球場上的王者」,所在的那個學校。

  但國見英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及川徹就突然從黑子靜也的背後冒出腦袋,氣鼓鼓地湊了過來。

  「在偷偷跟小國見聊什麼悄悄話呢?好過分!有糖可以吃,竟然不告訴及川大人嗎?」

  「我傷心了哦,我真的傷心了哦?」

  他像只分不清自己體型到底有多大的粘人玩偶,硬是縮手縮腳地,趴在了黑子靜也的肩上,在她耳邊嘰嘰咕咕地抱怨。

  看得岩泉一又是拳頭一硬。

  面無表情地把人撕下來,他用眼神勒令幼馴染適可而止,不要不識好歹。

  及川徹終於安分下來了幾秒鐘。

  結果岩泉一一扭頭,又對上了黑子靜也眉眼彎彎的笑容。

  「小岩吃糖嗎?沒關系,我還帶了很多。」

  岩泉一只能頭疼地嘆了口氣:「你對他不要太好脾氣了。那家伙會得寸進尺的。」

  但從過去的記錄來看,估計說了也沒什麼用,只能他自己多看著點,省得垃圾川又欺負人。

  岩泉一低眼,看向攤開在自己眼前的掌心。

  和自己比起來,這只手好像太小,也太白了一點,像櫥窗裡的人偶娃娃,總給人一種需要小心照顧的脆弱感。

  ……感覺都沒怎麼曬過太陽。真的不會缺鈣嗎?

  岩泉一莫名擔心起了對方的健康問題:缺鈣容易導致骨質疏松,在同等情況下,更容易出現骨折等情況。

  腦袋裡閃過運動康復學的相關知識,他只拿走了一塊話梅糖,跟黑子靜也道謝後,再一個眼疾手快,反手懟進及川徹剛剛張開、想要抗議的嘴裡。

  及川徹被酸得扭曲尖叫。

  岩泉一冷酷道:「小時候會偷別人牛奶面包吃的家伙,沒資格抗議。」

  「哇哦。」湊過來吃瓜的花卷貴大,向岩泉一豎起拇指,「的確是及川會干出來的事。我信了。」

  松川一靜也跟著落井下石。

  「我也可以吃嗎?糖。」他當著及川徹的面,指了指黑子靜也的掌心。

  不知不覺中,青葉城西的正選成員,都圍在了這邊。

  似乎不小心變成了針對及川徹的吐槽大會。

  黑子靜也隨手塞進口袋裡的糖,也發得只剩下最後一塊巧克力。

  她把巧克力掰成兩段,和唯一還沒吃到糖的小岩,一人一半之後,便安靜聽著其他人故意把及川徹氣跳腳的日常節目。

  ……及川學長,雖然是負責發號施令的隊長兼二傳手,但在場下,反而是被欺負的那個呢?

  久違的吵吵鬧鬧的氛圍,好像冬天躲在暖爐裡的感覺。

  她不自覺又彎起眼睛,聽得很認真。

  看了眼這樣的黑子靜也,岩泉一收回目光,決定至少今天之內,暫時不再制止幼馴染的故意顯眼包行為。

  黑子靜也看完了整場訓練。

  部活結束後,自然也是由及川徹和岩泉一負責把人送回家。

  黑子靜也同二人道別,正准備轉身時,及川徹卻忽然叫住了她。

  「——明天,要不要繼續來看我們訓練?」

  不是一路上有意為之的誇張語調,原本輕浮綿軟的聲音降了下來,及川徹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發出邀請。

  岩泉一從旁補充:「別勉強。不要在意這家伙的心情,只考慮自己就好。」

  及川徹沉默了。

  他側過身,將雙手搭在幼馴染的肩上,幽幽開口:「……小岩,至少這種時候,麻煩你還是配合我一下好嗎?」

  哪怕不是為了他的私心!為了入畑監督和他們大家的福利考慮也好啊!不要總是拆他的台啦小岩!

  他剛才在腦內,都給自己的帥氣台詞打了聚光燈和特效的好不好?!

  岩泉一冷笑一聲,根本不為所動。

  甚至嫌這麼大一只猩猩,堵在鄰居家門口,還有點礙事,他把及川徹轉了個向,准備拎去自己家,再好好嚴.刑.拷.問一下,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轉身時,岩泉一卻感覺到一股很輕微的阻力。

  他下意識停住步伐,低頭看向了自己被牽住的衣角,又順著手臂,看見了黑子靜也的眼睛。

  湛藍色的天空,又有星星閃爍其中。

  「……嗯。我想去。」

  她笑著說:「所以,明天見。小岩、及川學長。」


第120章

  「所以,靜也最近幾天放了學之後,都是去青葉城西那邊參觀嗎?」

  「我記得青葉城西,應該也是縣內的豪強隊伍吧?好像去年的縣選拔賽,名列第二來著。只輸給了白鳥澤。」

  見黑子靜也點了點頭,山口忠的目光不由流露出些許同情。

  主要是對排球部二三年級的那些前輩。

  雖然還不是很熟悉,但他感覺,三年級的學長,尤其是隊長澤村前輩,是真的很想很想,把靜也和阪下商店的老板邀請回來當教練。

  開學日那天,在靜也離開後,澤村前輩就緊急召開了會議,嚴肅退回了他們四個一年級的入部申請,並提出了周六來一場3V3對決的測試。

  只有在比賽中展現出「協作能力」的人,才有資格通過考核。

  也因此,即便那天,他和阿月並沒有參與到打鬧當中,但也被暫時禁止參與部活。

  不過,山口忠倒不擔心他們這邊。

  畢竟他和阿月,是從小學的俱樂部就開始一起打排球的,雖然他能力不算出彩,但基本的配合還是沒問題的。

  真正頭疼的,應該是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那一邊。

  山口忠在午休閑逛的時候,時不時就看到那兩個人和菅原學長,躲在學校安靜的角落裡,見縫插針地練習。

  事實上,黑子靜也偶爾也能看到他們獨自訓練的身影。

  但不管是影山飛雄,還是日向翔陽,在注意到她在附近後,都會像觸電一樣,突然立正站好,向她道歉似的深鞠一躬,然後抱著球扭頭就跑。

  黑子靜也險些以為自己被討厭了。

  還是山口忠連忙代為解釋:「不是不是!是澤村前輩的要求啦!在通過考核之前,說是,禁止他們私底下來找你……」

  「大概怕他們會一不小心又惹你生氣吧。」

  提到這個話題,想起「王者大人」和小不點,當時如遭雷擊的精彩表情,月島螢就忍不住嗤笑一聲。

  他慢條斯理地進一步補充。

  「畢竟,那兩個人看起來都很擅長惹禍的樣子——啊。應該把『看起來』這三個字去掉嗎?教導主任的假發事故,已經傳遍整個學校了吧。」

  「……阿螢,還是一如既往的壞心眼啊。」

  黑子靜也都很懷疑,阿螢是不是已經私底下去找過影山君和翔陽,開過一波嘲諷拉仇恨了。

  但月島螢不為所動。

  「比起在排球部掀起風波的當事人,我壞心眼的水平應該還只算普通。」

  「不過,聽你的口風,才短短幾天的時間,你就對青葉城西很滿意的樣子。」

  他看向黑子靜也。

  在察覺到這個人身上的不對勁之後,月島螢當然不會束手就擒,而是主動出擊,去聯絡了哥哥。

  他已經得知,關於「奇跡的世代」,在去年全國大賽總決賽犯下的鬧劇。

  ……果然,天才就是行走的麻煩制造機。讓人火大。

  月島螢對這個群體的刻板印像和厭煩,再次喜提強化。

  連帶著,「球場上的王者」在他這裡的初始印像分,也從本就不高的數字,又狠狠往下跌了一大截。

  如果澤村學長在這裡,恐怕會找出一萬個理由,來爭取這位小教練的信賴吧。

  但月島螢其實沒那麼在乎排球,對烏野排球部的未來也算不上關心。

  之所以高中志願填了烏野,只不過是因為離家近,再加上一點點……只是一點點,對於過去的掛懷而已。

  至少就目前來看,對黑子靜也來說,青葉城西的確是個比烏野更好的選擇。

  所以,這或許是個正確的建議。

  搭在耳機上的指尖微微收緊,月島螢低著眼睛,仿佛只是隨口的一句詢問。

  「——考慮轉學嗎?青葉城西那邊應該會很歡迎你吧。」

  「阿月!」

  萬萬沒想到,閑聊的話題突然驟轉,聽著跟要趕人走一樣,山口忠慌亂地開始比劃雙手,擋在兩個人中間,試圖解釋點什麼。

  「那、那個!不是的!阿月的意思是……那個……我是說……」

  但一米八的他,完全擋不住將近一米九的好友。

  黑子靜也只要抬起頭,就能清楚地看見,阿螢那張總是要麼表情淡淡的,要麼就笑得陰陽怪氣、嘲諷拉滿的臉。

  明明小時候還會露出很可愛的表情的,明光哥珍藏的照片都能塞滿一個大相冊。

  她嘆了口氣,忽然踮起腳尖,拍了拍還在語無倫次的山口忠的手臂。

  「忠君辛苦了。平時阿螢都麻煩你多關照了。」

  山口忠一時間都不敢點頭,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哈?到底誰照顧誰啊?」月島螢也皺起眉,「而且,不要用我媽媽一樣的口吻說話。」

  黑子靜也立刻掰起手指,開始羅列他的罪狀。

  「當然是忠君在照顧阿螢呀!阿螢性格這麼別扭,嘴巴又壞,明明是在關心我,還非要用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說法。萬一我聽不懂呢。」

  「而且阿螢一點都不溫柔,摸摸頭誇我一下都不肯,還總是嘲笑我是個歷史缺根筋的單細胞生物……對了!每次都要仰著頭說話也很累!」

  說著說著,黑子靜也又開始歪樓,在裡面夾帶私貨了。

  但問題不大,她可以理直氣壯地胡說!

  連原本慌亂的山口忠,聽到後面但都忍不住捂著嘴,躲在旁邊小小聲地笑。

  月島螢都懶得生氣了。

  沒有讓黑子靜也即興表演下去,他忽然俯身,像抓起一只小貓一樣,托起格外擅長撒嬌的這一只,將人放到了路邊的矮牆上。

  雙方的高度差驟然轉變,現在換黑子靜也俯視月島螢了。

  她有些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也輪到月島螢挑起眉,似笑非笑地問:「現在滿意了嗎?喜歡站在高處的單細胞生物。」

  難怪說,笨蛋和風都喜歡高處。他想。

  然而,等黑子靜也反應過來,卻一副欣慰的樣子感慨,說沒想到他能舉起自己。

  「因為阿螢不愛吃飯嘛,也不喜歡體能訓練。所以,雖然身高很不錯,但橫向比較的話,力量和體力一直都比較差……」

  這個人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分析起來了。

  月島螢都氣笑了。

  懶得再多理這家伙一秒,他干脆利落地一個轉身,扭頭就走。

  黑子靜也也不著急,笑眯眯地,就跟還沒回過神來的山口忠伸手,讓忠君抱自己下去。

  山口忠:?!

  雖然因為阿月和明光哥的緣故,他對這位「小教練」有個很好的印像,但真正的交流和相處,卻沒有像阿月那麼多。

  而且,對方又是一個同齡的女孩子……

  山口忠更不好意思了。

  從小到大的社交,他都基本是繞著阿月轉的,同性朋友都少得可憐,更不要說是和女孩子一起玩了。

  所以即便身高其實能夠得到,山口忠站在原地看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動手。

  ……因為,就是感覺,靜也看起來,總之,很柔軟的樣子?

  他害怕自己會不小心弄疼對方。

  明明是身高體格都占據優勢的那一方,山口忠卻在黑子靜也的注視下,急得團團轉,變成更手足無措的那一方。

  月島螢砸了下舌。

  本來也就根本沒走遠,他轉身,幾步便走回了牆下,伸手將還優哉游哉晃著小腿的人給放下來。

  「到底是誰壞心眼?」

  莫名感覺輸了,很不爽的月島螢面無表情:「別欺負山口了……你這個麻煩的性格,究竟是誰慣出來的?」

  看著說歸說,最後還是親自把人放下來的阿月,山口忠欲言又止。

  可余光中,他看見了黑子靜也躲在阿月背後,偷偷衝自己豎起食指,做了個「保密」的動作。

  ……好像,的確是靜也要更壞心眼一點。

  山口忠這麼想著,卻彎起眼睛,露出一個靦腆但輕松的笑容,也偷偷衝對方揮了揮手。

  要是澤村前輩,真的能成功邀請靜也加入排球部就好了。

  山口忠開始真的期待,周六那場3V3的比賽了。

  他也很想看看,在明光哥口中,那個鎮守在球場邊、光芒不輸任何選手表現的「小教練」。

  而另一邊,相似的好奇也在青葉城西蔓延開來。

  「你們說,那個叫『黑子』的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啊?及川前輩就算了,為什麼連入畑監督和溝口教練都對她和顏悅色的。」

  趁著訓練的空擋,擅長摸魚的矢巾秀,又跟同伴開始八卦。

  「而且她甚至不是我們學校的誒!一般為了防止其他學校來打探情報,監督不都是不讓無關人士過來參觀的嗎?」

  「明明之前好幾次,外校的女孩偷偷溜進來找及川學長,監督都罰及川學長去跑圈了。」

  旁邊的金田一聽到了,忍不住跟著補充。

  「而且她也和及川前輩一樣,竟然管岩泉前輩叫『小岩』!她應該跟我們同年級,是一年級吧?岩泉前輩都不生氣。」

  渡親治糾正:「好像聽花卷前輩說,是岩泉前輩鄰居家的妹妹吧?是一年級沒錯。」

  「可惡!這算是幼馴染福利嗎?」矢巾秀嫉妒得面目全非,「為什麼老天不也給我發一個漂亮妹妹當幼馴染啊!」

  老實孩子金田一又信了。

  見朋友一只前腳都快邁進坑裡,國見英才怕麻煩地嘆了口氣,出口打斷前輩的妄想。

  「——她是白鳥澤,或者說,牛島若利的另一個教練吧。」

  出於一點好奇心,國見英這幾天抽空,稍微調查了一下「黑子靜也」這個名字。

  他並不認為,「岩泉前輩鄰居家的妹妹」這個身份,足夠得到監督、教練還有及川前輩這樣特殊的青睞。

  應該是和排球有關才對。

  於是,國見英去借閱了過去幾年,宮城縣資格選拔賽的參賽隊伍名冊。

  果不其然,在三年前「白鳥澤」人員名單裡,看見了「黑子靜也」這個名字,職務是「助理教練」。

  順著這個線索,他又查到了那一年的全國大賽,白鳥澤奪冠後,牛島若利接受采訪時的發言。

  雖然黑子靜也總是在躲在牛島若利身後、回避鏡頭,但舉起獎杯的全員紀念照,還是清晰地留下了她的身影。

  國見英覺得自己不至於認錯人。

  「誒?真的假的?那個白鳥澤的牛島?是他的教練?」

  再三跟國見英確認,甚至自己都用手機看了那段采訪視頻後,矢巾秀還是一臉的不敢置信。

  「可是完全看不出來啊!也不是說她不好。黑子的確長得很可愛,性格也超好,安靜又乖巧,但就……怎麼說呢……」

  有人接話:「但是好普通,一點都沒有教練的氣勢,感覺只是普通的長得有點可愛的女孩子?」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矢巾秀恍然大悟。

  他正想誇獎一下這個精准到位的描述,剛抬起眼,就對上了笑眯眯的及川前輩,和眉頭緊鎖的岩泉前輩。

  ——剛才那句話,是及川徹接的。

  而剛才還跟他聚著、一起八卦的其他人,都逃得飛快,假裝無事發生。

  矢巾秀閉緊嘴,頂著兩位前輩的目光,汗流浹背了。

  岩泉一倒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好奇。

  畢竟,即便有及川徹的解釋在前,但在他的眼中,黑子靜也依然還是那個,需要他保護、走遠了還需要他背回家的妹妹。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岩泉一發現,自己並不喜歡聽到這樣對黑子靜也的議論。

  雖然這還算不上是「壞話」。

  沒有多說什麼,他皺著眉,只是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說:「矢巾,謹言慎行。少在背後評議他人。」

  「好啦好啦,小岩不要這麼嚴肅,矢巾他們也只是好奇而已。不過,不可以再有下一次了哦?」

  像個值得信賴的前輩那樣,及川徹順勢抬起手,搭上矢巾秀的肩膀,又語調輕快地,肯定了國見英的猜測。

  「靜也她的確是教練,而且是『那個』牛島若利的教練,跟白鳥澤一起站上過全國大賽冠軍的頒獎台——真的很了不起吧?」

  「如果這樣厲害的小教練,不願意在我們面前嶄露鋒芒的話,那就只可能是因為,我們的表現還不足以博得她的青睞吧?」

  「所以,還要努力哦,大家。」

  及川徹收緊了手臂,微笑著,卻沒了平日裡一貫的輕浮感,而更像是賽前的那句充滿信賴的脅迫。

  那一瞬間,就連離得最遠的國見英,都下意識背後一涼,繃緊了神經。

  他看著及川前輩,露出有點孩子氣的、自信且好勝心滿滿的笑容,又仿佛是目睹了躍躍欲試的獵手要展開追逐。

  「……就讓我們用最精彩的表現,來讓靜也不得不注意到我們吧?」

  國見英把臉縮進衣領裡,確信了:及川前輩果然是個可怕的抖S。

  而在一門之隔的地方。

  站在黑子靜也身邊,入畑伸照看著這群臭小子的背影,表情慈愛地給溝口做了個手勢,示意等下每人加罰100個發球。

  及川和岩泉除外。

  雖然他覺得,就算他不說,那兩個人大概率也會自覺加訓的。

  黑子靜也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在振動。

  打開一看,是忠君傳來的短訊:3V3是影山君和翔陽的勝利,而且配合打出了很不可思議的「怪人快攻」。

  總之,一年級的四人,都順利通過了考核,在澤村大地的認可下,正式成為烏野排球部的一員。

  黑子靜也低著眼睛,指尖掃過屏幕上的白紙黑字,很快便有了決定。

  「入畑監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麻煩您一件事。」

  將手機握緊在掌心裡,她揚起臉,認真地向入畑監督提出請求。

  「——近期能和烏野安排一場練習賽嗎?另外,請指定讓影山君做首發二傳手。」

  *** ***

  她不喜歡一味等待。

  她出的題目,總該由她親自閱卷。


第121章

  武田一鐵看到青葉城西發來的訓練賽邀請時,第一反應,是自己終於因為日思夜想該怎麼幫排球部聯絡其他學校,而在白天出現幻覺了。

  他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

  再三確認,這真的並不是夢之後,武田一鐵連外套都來不及拿,抄起那張傳真,就一口氣直奔體育館!

  甚至在門口還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也渾然不在意,只顧著興衝衝地向排球部分享,這個天上掉免費餡餅的特大喜訊。

  ——這可是!跟!縣內四強的強隊!打練習賽!

  在烏養總教練引退後,漸漸沒落的烏野,便被稱為「飛不起來的烏鴉」,也和原來關系親近的學校都斷了聯系。

  能組織起來練習賽的前提,要麼是學校本身實力過硬,要麼就是教練人脈夠廣,能夠從中牽線搭橋。

  而烏野什麼都沒有。

  所以,他們別說和縣內強校打練習賽了,哪怕是表現一般的高中,也很少會主動發來申請。

  澤村大地這一批三年級生,在校的這幾年,就幾乎沒怎麼和外校打過練習賽,大多都是排球部內自行分組解決。

  機會難得。

  即便有那條「必須讓影山飛雄作為二傳手打完全場」的條件,被頂替的菅原孝支,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月島螢沒有參與討論,只是低下眼,若有所思,猜到這裡面大概有黑子靜也的促成。

  但他沒說出口。

  而當澤村大地表示,他這次決定正式邀請黑子靜也來觀賽時,日向翔陽更是激動地第一個蹦了起來!

  他很想給靜也看自己的新武器,也想以此證明,至少在球場上,自己已經能和影山做好配合了。

  其實日向翔陽這幾天,一直都很擔心,自己是不是讓靜也傷心了。

  雖然他還沒想明白到底原因是什麼,但那一天,靜也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難過的樣子。

  所以,他才乖乖聽了澤村前輩的話,沒有去找對方,甚至就算在校內不小心碰見了,也會光速逃跑。

  現在有了影山的傳球,他也終於有底氣,能夠出現在靜也面前了!

  「哦哦哦!一定要好好表現才行!!!」

  把排球舉在腦袋上,日向翔陽發出了很有精神的吶喊聲,為自己打氣。

  然後被影山飛雄一手刀劈在腦門上。

  「吵死了!呆子!」

  一對上那個超恐怖的表情,日向翔陽的抱怨就瞬間咽了回去,只能抱著球,委委屈屈地嘟囔。

  「……明明剛剛才贏了比賽,又能和縣內四強的學校打練習賽,干嘛這麼凶,都不笑一笑啦?笨蛋,影山是笨蛋。」

  影山飛雄差點又給人來了第二下。

  但他也有點分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浮躁,到底是因為知道及川學長就在青葉城西,感覺到棘手;還是「前輩」 的緣故。

  即便已經知道黑子靜也和自己是同級生,但之前已經從爺爺那裡,了解過這位小教練的耀眼履歷,影山飛雄還是自願將對方當做「前輩」尊敬。

  更何況,黑子靜也是在他被隊友放棄,又相繼遭遇爺爺離世、臨近畢業卻遲遲未收到強校招攬的困境時,唯一願意向他伸出手的人。

  影山飛雄並沒有忘記。

  當初,在他詢問為什麼要幫助自己的時候,黑子靜也的那句「想要知道影山君能走到哪一步」。

  他希望自己能回應那份期待。

  他絕不想……再一次地,被教練認為是「沒有價值」的選手。

  ——他要以二傳手的身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站在比賽的球場上!

  為此,就算是曾經強大到讓自己覺得遙不可及,甚至開始心生畏懼的及川學長,他也要贏!

  影山飛雄深吸一口氣,一把拽住還在嘟囔的日向翔陽的後領,將人往攔網那邊拽。

  「休息好了嗎?休息好了吧!那就趁手感還在,再多練習一下快攻……田中學長,拜托你幫忙拋球。」

  話音剛落,剛才還一臉不情不願的日向翔陽,瞬間眼睛一亮,反客為主,甚至衝得比他還快。

  像看到了肉骨頭的小狗,而且還尾巴狂甩的那種。

  「……兩個精力過剩的怪人。」

  月島螢評價道。

  然而,對這場練習賽興奮過頭的,也不只是這兩個人而已。

  在黑子靜也得知,及川徹昨天放學後,自己留下來一個人加訓時,不小心把腳踝給扭傷了的時候,也不由愣了一下。

  「啊!好可惜!本來還想打敗小飛雄之後,告訴他『一枝獨秀當然是贏不了的,don't mind!』的!」

  及川徹抱頭慘叫,看上去是精心設計過台詞和劇本。

  也理所當然地,被岩泉一嫌棄幼稚了。

  「你是什麼期待春游的小學生嗎?而且,連健康管理都做不好,不能保護自己身體的家伙,別說贏了,連上場都做不到。」

  聒噪的及川徹被一秒靜音。

  連委屈都不敢有,他心虛地低下頭,一副已經知道錯了的老實樣子。

  可黑子靜也卻隱約意識到,及川學長之所以會突然加訓,應該和影山君有關。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為什麼及川學長這麼在意影山君?他是你的弟子嗎?我記得,影山君發球的動作,跟及川學長很像。」

  及川徹瞳孔地震。

  「哈?!」像是被什麼髒東西綁.架了一樣,他委屈大爆發,「及川大人才不會去教小飛雄發什麼球呢!而且!絕對!是我的發球更好吧!」

  ……是真的超在意啊,及川學長。

  莫名變成被纏著回答問題的那一方,黑子靜也只好端正態度,開始一板一眼地,從專業技術角度,來論證及川學長的發球的確比影山君更好。

  及川徹的身邊冒起了小花。

  就當作壁上觀的岩泉一,以為這家伙就會這麼插科打諢,順勢把上一個話題揭過去的時候。

  及川徹卻選擇了回答。

  他的確不喜歡談及這一段往事,因為一旦說出口,就好像是在示弱,或者承認自己當初的弱小一樣。

  但如果是面對這個人的話,似乎就沒有那麼難堪了。

  反正,對方都已經見過他最丟人的樣子了——並且選擇了相信他,相信他終有一日會戰勝「天才」。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可遮遮掩掩的呢?

  沒有經歷過那一切的黑子靜也,尚不知道這樣的坦白價值幾何、到底有多麼沉重。

  但岩泉一明白。

  他張了張口,看著用輕快語調闡述過往心結的幼馴染,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安靜地陪伴和傾聽。

  聽完及川徹的敘述,黑子靜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招手示意國見英和金田一過來,同樣詢問他們對於影山君的看法。

  獨.裁、自我、傲慢、毫無團隊意識、任性妄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雖然個人球技沒話說,但傳球技術爛穿地心,連讓主攻手打到球這種理所當然的事都做不到。

  才因此得到了「球場上的王者大人」這個稱號。

  一談起這個話題,金田一就沒了平日裡學弟式的乖巧,立刻義憤填膺地打開話匣子,抱怨的話根本停不下來。

  黑子靜也卻難得沒有耐心聽到最後。

  「那教練呢?」她忽然問,「當時北川第一的教練,在做什麼?」

  金田一聞言一愣。

  「……啊?教練?教練他,在做什麼?」

  他試探性地看向國見,尋求一點場外援助,卻發現更聰明的同伴也答不上來。

  因為教練並沒有做任何特別的事情。

  「那麼,我倒是覺得,應該被責怪的人,應該是北川第一的教練才對吧?」

  黑子靜也忽然將矛頭對准了北川第一的教練。

  「不管是在及川學長狀態不好的時候,直接簡單粗.暴地換下及川學長,卻不做任何說明;還是當影山君和隊友出現明顯衝突,卻熟視無睹,沒能及時給予開解。」

  「教練有引導選手的責任。結果,他竟然放任問題滋生惡化,給三方都造成了足以成為心結的糟糕回憶,最終導致隊伍分裂……不是很差勁嗎?」

  她低下眼,看向了自己無力的掌心,輕聲說。

  「——真差勁啊。這樣的教練。」

  黑子靜也並不只是在說北川第一的教練。

  雖然不清楚內情,但隱約感覺到其中沉重情緒的幾人,都下意識停住話頭,沒敢輕率回答。

  一時間,氛圍驟然安靜了下去。

  金田一莫名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什麼。

  身體比思考反應更快,他飛快地鞠了一躬:「……那個,我不太明白……但總之……抱歉!」

  國見英開始後悔跑來吃瓜了。

  事情好像變麻煩了。他有氣無力地想。

  猶豫了一下,國見英從口袋裡掏出最後一顆海鹽牛奶糖,遞到黑子靜也眼下,突兀地問對方吃不吃糖。

  就像黑子靜也最近喜歡做的那樣。

  憑這幾天的相處來判斷,他覺得這個人,應該是那種能用食物哄好的簡單類型。

  如果還沒用,那就只能拜托岩泉學長,照例獻.祭.掉及川學長,讓體育館重新變得吵鬧了。

  好在,黑子靜也收下了糖,保住了及川學長的後腦勺。

  「不過話分兩頭說,影山君的確因為太喜歡排球了,所以在其他事情就顯得很笨拙……作為隊友,他或許還需要打磨吧。」

  「至於作為對手的他,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還是由你們親自去驗證比較好。」

  黑子靜也說著,歪了歪腦袋。

  越過國見英的肩背,她看向青葉城西體育館的大門處。

  在以白色和薄荷綠為主基調的色彩中,混入了純粹的黑,任誰都不得不在第一眼就被吸走視線。

  黑子靜也仿佛又聽到了漆黑鴉群的振翅聲。

  於是她很輕地笑了笑。

  「——我很期待。」


第122章

  倒是蠻有反派氣勢的。

  及川徹挑起眉,不怎麼客觀地評價。

  畢竟是黑壓壓的一片嘛!在小說和漫畫裡,烏鴉也總是像征著注定被主角打敗的黑.惡.勢.力。

  更何況,那邊正在用超可怕的眼神,死盯著這邊看呢?

  在意識到,烏野究竟為什麼會是一副「被挑釁了」的樣子之後,及川徹露.出了愈發燦爛的笑容。

  他當機立斷,故意彎下腰來,把胳膊搭到黑子靜也的肩上,幾乎把人圈在自己的防守範圍內。

  然後不顧烏野陡然竄高的氣勢火焰,專門衝自己超不可愛的學弟,做了個毫無前輩形像的鬼臉。

  「好久不見,小飛雄。看起來有好好長大呢,國王當得還好嗎——啊痛!」

  岩泉一在解救黑子靜也的同時,把這家伙招搖的手給打了下來。

  他冷酷道:「你現在好歹也算是我們的隊長,麻煩多少注意點形像,別讓其他學校覺得我們青葉城西都是些怪人。」

  「好過分哦小岩!帥氣的及川大人怎麼可能會是怪人!對吧對吧對吧?」

  及川徹捂著被打的手背,立刻擺出了一張可憐兮兮的臉,看向黑子靜也,似乎是想要尋求聲援。

  完全沒有把注意力分散給對面烏野的意思。

  甚至稍微有點刻意了。

  黑子靜也將視線往下移,落到了脫離團隊、獨自走到他們跟前的影山飛雄身上。

  一如既往的撲克臉,好像總是不太高興的樣子,浪費了絕佳的帥哥底子,顯得冷硬又生人勿進。

  但那雙靛青色的眼睛,也永遠認真到純粹。

  影山飛雄忽然向這邊深鞠一躬。

  「我……我們,會贏的!已經和上一次不一樣了。所以這一次,請前輩好好地看著我們!」

  說完,也沒再等對方的反應,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去加入烏野的熱身隊伍。

  「討人厭的小鬼。」及川徹小小聲抱怨。

  當然沒有把那句「前輩」,誤認為是對自己說的話,雙手環胸,他很幼稚地哼了一聲,冷下臉來,開始莫名其妙地生氣了。

  只掃了眼,岩泉一便抓住重點。

  「這就是沒有做好健康管理,在個人訓練中受傷的下場。今天你就老老實實站在旁邊,一邊觀賽,一邊好好反省吧。」

  對黑子靜也擺擺手,示意她不用理這個跟自己鬧別扭的垃圾川,岩泉一快步往球場走去,和隊友繼續熱身。

  被說中心思的及川徹,只能繼續一個人在那裡生悶氣。

  直到第一局的賽點,日向翔陽由於過分緊張,以一記發球,成功命中影山飛雄的後腦勺,並白送青葉城西一場勝利時,他才終於活泛過來。

  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及川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黑子靜也:「……」

  一時間,她都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因為翔陽的發球力道很輕,至少影山君不用擔心腦震蕩。

  真的是好清脆、好響亮的一聲。

  聽著應該是個很好的腦袋。

  「應該說,不愧是烏野,果然人如其名,是群『烏合之眾』嗎?」

  笑過癮了,及川徹才揉了揉發酸的臉頰,跟黑子靜也隨口討論起來。

  「新生的接球能力都很一般啊。而且還沒有自由人。攔網的話,在身高上,只有小飛雄和那個眼鏡君比較夠看。防守是個大問題。」

  「同時,二三年級的攻擊力也有欠缺,沒有足以稱為『王牌』的霸氣。一旦面對基本功很扎實、防守能力強的對手,就很難得分。」

  「這樣子的狀態,可沒辦法贏過我們哦?」

  黑子靜也卻沒有對此做出回應。

  她安靜看著烏野那邊鬧出來的動靜,仍然在耐心地等待,等待著烏野交給自己的答卷。

  ——影山飛雄與日向翔陽的「怪人快攻」。

  在球重重砸在青葉城西這邊球場的那瞬間,整個體育館都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及川徹也不例外。

  他不再說話,而是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球場上的一舉一動,臉上露.出了既不爽,卻又躍躍欲試的表情。

  就像看到了新玩具,忍不住想要挑戰通關的小孩子。

  黑子靜也忽然笑了一下。

  「及川學長,請坐下。」她冷不丁開口。

  雖然完全沒搞懂這是什麼情況,但及川徹還是在聽到聲音的同時,下意識執行了指令。

  他往椅子上一坐,正想補上一句疑惑時,卻見黑子靜也直接半跪了下來。

  隨後,他的小腿被人輕輕抬起,架在對方的屈起的膝蓋上。

  那雙柔軟的,和運動系少年相比,體溫偏低的小手,則毫不猶豫地貼了上來,按捏自己的腳踝。

  不知道是該說感覺到「癢」還是「涼意」,但總之,存在感超強,讓人無法忽略。

  及川徹甚至大腦一片空白。

  ……雖然及川大人的確經常收到女孩子的愛慕沒錯!但是!也沒有女孩子會直接這麼上手摸他啊!!!

  整個人被定格在原地,及川徹像個被偷襲成功、不知所措的純.情少男。

  他甚至思考了一秒,如果現在喊小岩救命,小岩到底是會幫他,還是會在短暫的震驚後,站在靜也那一邊,質疑他為什麼要把腳踝往女孩子手裡塞,真是不守男德。

  等等,總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啊怎麼回事?!

  在及川徹還在思考人生的時候,結束了檢查的黑子靜也,已經松開了手,重新站起身。

  「之前也只是輕微扭傷,現在算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臨時做個救場發球員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及川學長快去熱身吧。我來跟入畑監督溝通。」

  及川徹聞言愣住。

  因為是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他下意識仰起頭,看向此時比自己更高一些的黑子靜也。

  而對方仍在微笑。

  「如果只讓及川學長在旁邊看著的話,感覺你今天晚上凌晨三點都會睡不著,在腦海裡盤算著,自己這個時候如果在場上會怎麼做,然後明天頂著一對熊貓眼來學校,再被小岩狠狠教訓一頓。」

  「而且,難得能和青葉城西安排一場練習賽,要是及川學長不出場,就像把漢堡裡最好吃的肉排給去掉了一樣,不管怎麼想都很可惜吧?」

  黑子靜也輕輕推了推及川徹的肩,自己則半側過身,邁向入畑監督所在的方向。

  「去吧。可別讓他們誤以為,青葉城西只是這樣而已的隊伍。」

  及川徹看著她走遠,同入畑監督溝通的樣子。

  恍然間想起了,當初國中最後一場體育大賽的時候,他曾經窺見過的,立於牛島若利和鷲匠教練身側的那個身影。

  視野被這個人的背影所占據,及川徹低下眼,看向自己本該空空如也的掌心,忽然做了個「抓緊」的動作。

  「……是,遵命。」

  他笑了笑,很輕地自顧自回答後,轉身去做熱身。

  ………………

  …………

  ……

  第二局,烏野勝。

  第三局,在烏野再次拿下賽點的關鍵時刻,及川徹作為救場發球員入場,干脆利落地,靠極為強勢的發球連拿三分。

  即便烏野還是靠「怪人快攻」成功拿下第三局,但也無人敢忽略,那個發球帶來的巨大威脅感。

  讓人不禁思考,如果一開始,這樣的發球就屬於青葉城西,結局又是否會改變?

  勝利的喜悅,也因此被打了折扣。

  但澤村大地沒有忘記那件更為重要的事。

  深吸一口氣,他率隊向黑子靜也鞠躬,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小教練的宣判。

  ——如今的他們,通過考核了嗎?

  緊張、期待、不安、忐忑,就連向來沉穩的澤村大地,都仿佛久違地聽到了心髒跳動的聲音。

  直到黑子靜也終於開口。

  「澤村前輩……或者說,現在的烏野,願意為之付出、渴望要實現的目標,是什麼呢?」

  這並不是一個需要猶豫的問題。

  澤村大地早就有了答案。

  他們這一批三年級生,是懷揣著對烏野的憧憬入校的,卻恰逢烏野榮光不再、跌入低谷的時期。

  什麼都沒有的他們,只能靠自己,努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即便一再受挫,也無法停下向前的步伐。

  因為機會只留給有准備的人。

  ——而此時此刻,有了影山和日向這對組合的新武器,有了近到觸手可及的教練,這就是他們追尋已久的「機會球」!

  澤村大地絕不允許自己失手錯過。

  「我想要和大家再一次前往,那個烏野曾經戰鬥過的橙色球場!」

  他盯著黑子靜也的眼睛,一字一頓,將他追逐的一切、將他們的三年時光,都押在了這一場豪賭上。

  「我想要讓烏野進軍全國大賽!讓所有人都再也說不出『沒落的豪強』、『飛不起來的烏鴉』!」

  或許,對於一個早就默默無聞的隊伍來說,這番言論會太過狂妄。

  但澤村大地說得義無反顧。

  不是空泛的口號。

  他是認真的,並且打算身體力行去做到這一點。

  連在旁邊,原本只是想吃瓜看熱鬧的青葉城西等人,都不由站直了,更為慎重地看向這邊。

  ——宮城縣能進軍全國大賽的,只有一支隊伍。

  是黑子靜也打破了沉默。

  「我明白了。」

  她點點頭,接著澤村大地的話,平靜地客觀分析起情勢來。

  「不過,即便有了影山君和翔陽組合的新武器,烏野的攻擊力和防守能力都還很欠缺。尤其是接球,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練出來的。從及川學長剛才的發球就能看出問題。」

  「這樣的你們,別說全國了,縣選拔賽能不能進十六強都不好說。」

  一針見血且不留任何情面的評價,讓剛才接球屢屢失手、被對手拿下好幾份的日向翔陽,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像被扎破的氣球一樣,他軟趴趴地跪倒在地上,總之先道歉然後保證自己一定會努力的!

  蔫嗒嗒、耷拉著腦袋的日向翔陽,在仰頭時,無意間看見了月島咬住下唇的煩躁樣子。

  剛才及川大王發球的時候,就是故意針對月島的打的。

  ……是也在和他一樣,感到不甘心嗎?

  日向翔陽有點意外地眨巴眨巴眼睛:他還以為月島這家伙,會更不在意一點,是「及格就好,多一分都不要」的摸魚派呢。

  但下一秒,黑子靜也的聲音再度響起。

  「——所以,把你們深受信賴的王牌和超級自由人找回來吧。如果能做到的話,那我也會履行約定,竭盡所能。」

  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黑子靜也想了想,決定改變自己的說法。

  換她歪著腦袋,反問烏野。

  「你們應該也不是那種,只要能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哪怕一輪游打道回府,也可以滿足的家伙吧?」

  「既然想贏,那就努力一直贏下去。變得更貪婪一點也無妨。」

  澤村大地深呼吸。

  聽慣了喝倒彩的聲音,他們偶爾都會覺得,揚言要登上全國舞台的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狂妄、太不著邊際的幻想。

  怎麼會想到,還有人還會覺得他們不夠貪婪呢?

  「……是!」

  澤村大地忽然笑了一下,之前氛圍中短暫的低落,像被光亮驅逐的陰翳,被一掃而空。

  他選擇再一次深鞠躬,回應了這份期待。

  「我們會做到的!一定!所以,請再稍微等我們一下!」

  黑子靜也笑著答應下來,自然而然地向前,融入了漆黑的鴉群中,同月島螢等人聊天。

  也跟著在旁邊圍觀了全程的矢巾秀,忍不住脫口而出。

  「……好帥氣啊。」

  這還是第一次,他見到作為「教練」而不是「學妹」的黑子靜也。

  應該說,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如此理所當然的態度,近乎狂妄的自信和氣勢,閃閃發亮,就像巡視疆土的小女王一樣。

  即便體格並不高大,卻擁有和強隊選手同樣的氣場。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矢巾秀在腦袋裡搜羅了一圈,「白鳥澤」和「牛島若利」的名字,還是最先浮現在了眼前。

  可沒辦法,就是那種噩夢級別的,對勝利的篤定、對自身的信心、屬於「強者」的壓迫感。

  讓矢巾秀下意識開始懺悔,平時自己到底是怎麼被甜妹外表蒙蔽了心智,還敢胡亂跟人家搭訕的。

  有種不知死活的美感……雖說岩泉學長也沒少因此教訓他就是了。

  矢巾秀默默擦汗。

  及川徹卻忽然笑出了聲。

  不是一貫的輕佻浮誇,而是比贏了比賽,或是打出了超完美發球的時候,那種更加真心、更加輕快的表情。

  或許也可以稱之為「溫柔」。

  「哼哼,很帥氣對吧?」

  一只手托在下頜處,及川徹凝視著那個,終於拂去了塵埃、變回璀璨耀眼的「光」的存在,不由彎起眼睛。

  這才是這位小教練該有的樣子。

  仿佛與有榮焉,即便站在球場兩端,他也依然帶著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驕傲,笑吟吟地輕聲說。

  「可能比及川大人還要再稍微……嗯,再稍微帥氣一點點的程度吧。」


第123章

  因為之前聯絡的時候,雙方就已經約定好,只是在部活結束之前,見縫插針地安排一場練習賽。

  在聽完入畑監督的指點後,烏野便開始收拾行李。

  結果,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又莫名進入了「競賽」模式,在青葉城西的體育館裡上躥下跳、吵吵鬧鬧。

  不出意料地,慘遭隊長制裁。

  菅原孝支都忍不住好笑地搖搖頭,也拿這兩個一年級的學弟沒轍。

  「真是的。這兩個家伙,在球場以外的地方,還真是一點都安分不下來啊。年輕人的精力也太旺盛了吧?」

  結果他剛扭頭,又看見了田中正掛著一張惡人嘴臉,在對之前出言諷刺影山的青葉城西的人蠢蠢欲動。

  菅原孝支:……話說早了,他們家的二年級也沒好到哪裡去。

  一只手拽住田中的後領,把這個問題兒童也轉交給緣下好好看管,他豎起另外一只手,衝對面抱歉地笑了笑。

  然後,菅原孝支順勢走到黑子靜也跟前,俯身問她的行李在哪裡。

  「我來幫忙拎吧?因為老師之前把學校的大巴,停在了青葉城西的外來車輛專用停車場,所以離體育館還有點距離。」

  「對了,小教練的家在哪裡?要是順路的話,可以拜托老師沿路停一下,省得你還要重新從學校出發,又多走一段冤枉路。」

  「我記得,小教練應該是不喜歡運動的類型吧?」

  說到這裡,菅原孝支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或者說他們這些,去年曾經歷過烏養教練短暫執教的人,對這位小教練可謂是印像深刻。

  雖然專業水平很高,能只看一眼,就輕描淡寫地指出症結所在,提供非常精准卻高效的建議。

  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時的小教練卻總是一副不太開心的樣子,也不喜歡開口說話,只會在烏養教練詢問時,偶爾答上那麼幾句。

  像一只沒精打采的小貓,蔫嗒嗒的,可憐又可愛的樣子,讓人不由生出幾分責任感。

  或者說,至少從年齡來看,對方本來也就是需要他們照顧的後輩。

  尤其是家裡有弟弟妹妹的他和大地,即便在魔鬼訓練的空隙裡,也會堅持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見縫插針,跑去逗小教練說話。

  一來二往,菅原孝支也修正了自己對黑子靜也的印像。

  就算是小教練是貓,也是那種非常親人、很有禮貌的小貓。

  哪怕自己情緒本身並不高,但只要向她釋放友好信號的話,她也會打起精神,努力回饋這份善意。

  想讓雙方熟絡起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總之,是那種非常好哄,甚至讓人莫名有些擔心,她在外面會不會被壞人騙的類型。

  ……到底是誰敢讓這孩子一個人出遠門的啊?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已經開始操上家長的心了,菅原孝支單方面批.判了,那位素未謀面、遠在東京的小貓飼養員。

  以至於,即便後面,黑子靜也在烏養教練的要求下,開始參與對他們的指導和監督,魔鬼教練的底色初現,把田中都嚇出敬畏的條件反射了。

  但菅原孝支卻依然覺得,小教練還是那個需要人好好照顧的後輩。

  而且!有了日向和影山的加入,等旭和西谷歸隊,再把小教練邀請回來的話!說不定這一次,真的可以實現他們的夢想!

  耐心等著黑子靜也的回答,菅原孝支彎起眼睛,心情雀躍地快要哼出歌。

  結果,黑子靜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只手便從她身後探出,圈住了她的肩膀。

  「誒?不勞你們操心了,收拾好了就直接離開也沒關系哦。這孩子當然是要跟及川大人和小岩一起回家。就像之前一樣。」

  及川徹笑眯眯地,替靜也回絕了這個提議。

  這下子,緣下力也按不住田中了。

  田中龍之介一個滑鏟,衝到這個讓他超不爽的輕浮男跟前,凶神惡煞地捏起拳頭,誓死捍衛他們烏野的尊嚴!

  「哈?!不要以為發型好看點就能這麼囂張了!你這個輕浮的小白臉,到底想對我們重要的……呃、未來教練做什麼啊!」

  日向翔陽躲在前輩後面,探出半個腦袋附和:「就是!就是!」

  三句話,讓及川徹瞬間成為全場的焦點。

  他也完全沒有怯場,反而像只開了屏的孔雀,愈發驕傲地仰起頭,碾壓這些根本不在同一起跑線的可憐後輩。

  「哼哼,誰讓我們是靜也的幼馴染呢!小岩可是靜也的鄰居,只隔一堵牆的那種哦?她小時候,還管我和小岩叫『哥哥』呢!」

  烏野:???

  烏野:!!!

  在看到黑子靜也點頭肯定後,田中龍之介石化了。

  連日向翔陽都大受震撼,發出了不敢置信的小動物尖叫,下意識抓住旁邊的影山搖晃。

  感覺耳朵受到了傷害,作為唯一知情人的月島螢,捂著耳朵,往旁邊挪遠了點的同時,抬眼看向表情得意的青葉城西二傳手。

  的確稍微有點礙眼。

  「是嗎?」他忽然笑了一下,嘲諷拉滿,「那今天就麻煩您了。畢竟以後,可能就不會再順路了。」

  ——黑子靜也在烏野就讀,以後也會加入烏野排球部,沒空再在部活時間來青葉城西參觀。

  及川徹被噎得啞口無言。

  日向翔陽和田中龍之介都瞬間復活,眼睛亮晶晶地,衝月島螢豎起大拇指,動作驚人得整齊劃一。

  月島螢嫌棄地別過臉不看。

  下一秒,一顆排球正中及川徹的後腦勺。

  「當鄰居的人是我,你為什麼一臉炫耀的表情?真讓人不爽。另外,她好像也沒叫過你『哥哥』。幼稚鬼也稍微有點自知之明吧。」

  岩泉一用眼神毆打了及川一頓,衝澤村大地等人點頭致歉。

  「抱歉,別把這個家伙的話放在心上。我會負責送靜也安全到家的。天也不早了,別耽誤你們回去的時間。」

  「除此之外,」他目光銳利地宣告,「下次再見的時候,贏的會是我們。」

  連同及川徹在內,分散站在岩泉一身邊的青葉城西正選,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立於對面的漆黑鴉群。

  強隊的壓迫感迎面襲來。

  勝利的喜悅早已褪去,眼前已經是新的挑戰,澤村大地咬住牙根,也露出了相似的好勝笑容。

  「——那不好意思了。下一次,我們也會贏的!」

  ………………

  …………

  ……

  青葉城西結束部活後,三人照例一起放學回家。

  將排球頂在食指指尖旋轉,及川徹一邊走,一邊拖長了聲音,像在自言自語地抱怨。

  「啊啊,真可惜!本來還想著,這次漂漂亮亮地贏下來,然後想辦法把靜也挖來我們這邊的……結果,還是被烏野搶先了。」

  「不過仔細想了想,靜也連白鳥澤都沒去,應該是從一開始,心裡就已經有打算了吧?打定主意要留在烏野。」

  「小飛雄運氣還真好啊。果然,天才總是各種角度的,容易讓人火大!」

  黑子靜也聞言,不解地歪了歪頭。

  「影山君運氣很好嗎?」

  她倒是覺得,至少影山君在國中時期的運氣,還挺差的。

  如果那個人當初,沒有去北川第一,而是換一所風格更踏實穩重的學校,說不定就不會走成現在這個局面了。

  戳到雷區了,及川徹立刻跳起來,氣鼓鼓地控訴。

  「陷入低谷的『球場上的王者』,不但遇到了能夠100%信任自己起跳的笨蛋搭檔,還遇到了你,難道運氣還不好嘛!」

  想也知道,烏野在今年,恐怕會出乎意料地,成為縣內選拔賽的一匹黑馬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及川徹用力抓住掌心的排球,心想:這樣也好,反正不管是小飛雄還是小牛島,全——部,都會被他打敗!

  而他,會踩在這兩個最討人厭的天才的身上,帶領青葉城西,進軍全國!

  可黑子靜也發出了依然困惑的聲音。

  「如果這麼說的話,及川學長也遇到了小岩和我啊。好像沒有什麼區別吧?」

  及川徹不由愣住。

  像是觸到了電一般,他下意識回頭,看向明明說出了這番話,卻好像完全沒有自覺的小教練。

  張了張口,又發不出聲音,向來是人群焦點、擅長社交的及川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黑子靜也卻拿出手機,向他和岩泉一微笑。

  「順便一提,想拜托及川學長,明天幫我轉告入畑監督一件事。作為幫忙安排這場練習賽的回禮。」

  「——和東京傳統豪強學校的音駒的練習賽,青葉城西感興趣嗎?」


第124章

  一周後。

  早就從系心先生那邊聽說了來龍去脈,所以,當澤村大地跑來一年4班,親自邀請黑子靜也去排球部參觀的時候,她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

  似乎是有事先另有安排,放學鈴剛一響,山口忠就急匆匆地站了起來,難得這麼主動,把阿月推著往外面走。

  他還不忘抽空回頭揮了揮手。

  「待會兒見,靜也!」

  而等黑子靜也收拾完東西,走到排球部的體育館門口時,烏養系心已經換下了阪下商店的圍裙,穿著一身紅色的運動服,在那裡笑眯眯地等她。

  一看就像是在冒著什麼壞水的樣子。

  黑子靜也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但烏養系心早有預料,一把就揪住了小貓的後頸脖,動作相當熟練。

  他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然後伸手將大門推開。

  門後,是整整齊齊列隊的漆黑鴉群。

  以主將為首,澤村大地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向這位早已同烏野有著因緣糾纏的小教練深鞠躬,無聲地等待最終宣判。

  黑子靜也的目光,落在了重新歸隊的王牌和自由人的身上。

  雖然只是短短半個月左右的時間,雖然只是僅憑肉眼無法量化的東西,但烏野的氛圍,的的確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向著她所追尋的方向。

  「既然目標是要進軍全國,我的指導,可不會比烏養總教練要溫柔多少。所以,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哦?」

  彎起眼睛,黑子靜也將身體微微前傾,向對面回禮。

  「我是黑子靜也。接下來的時間,請多指教。」

  日向翔陽是第一個蹦起來歡呼的。

  但他也沒有忘記更重要的事情。

  落地的下一秒,日向翔陽就趕緊轉過身來,學著田中前輩的樣子,露出隊服背後的字樣,然後像之前彩排那樣,笑容超級燦爛地跟著一起大喊。

  「——歡迎加入烏野排球部,黑子教練!」

  黑子靜也即刻上崗。

  她本就在烏野排球部兼任過一段時間的指導,所以也完全沒有不需要「適應新環境」的步驟,就自然與這個體育館、這支隊伍融為一體。

  而黑子靜也就職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全員——

  把上衣脫了,全部,打赤膊的那種。

  烏野:???

  下意識擼起袖子的烏養系心,甚至拳頭都捏緊了。

  直到他反應過來,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哪個臭小子敢這麼對他們家小教練耍.流.氓」和「等等不對耍.流.氓的到底是誰」這兩個念頭,在烏養系心的腦袋裡左右互搏。

  連向來堅守毒舌一線的月島螢,這次都被驚得啞口無言,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唯獨影山飛雄,毫不猶豫地脫下了上衣。

  等把訓練背心拎在手裡,他環顧四周,對上眾人震驚的目光,才慢半拍地發現,好像只有自己遵守了指令。

  田中龍之介更是瞳孔地震:「影山你小子為什麼脫得這麼熟練啊!連猶豫都不猶豫一下!你竟然是這樣的家伙嗎!」

  聞言,影山飛雄卻有些困惑地皺起眉。

  「……因為,前輩這麼說了?」

  在暑假補習備考的那段時間裡,他已經習慣了聽從黑子靜也的建議,堅信「雖然自己不太聽得懂,但前輩這樣一定有她的道理」。

  並不認為被前輩突然要求脫掉衣服有什麼問題,影山飛雄坦然地看向對方,表情反而像是在奇怪,為什麼其他人還穿著上衣。

  東峰旭忍不住看向旁邊的菅原,擔憂地小小聲道:「影山他,應該有參加社區的防騙培訓吧?」

  好像,跟看起來給人的冰山酷哥形像不同,意外很好騙的樣子。

  「應、應該吧?」菅原孝支半信半疑。

  雖然但是,在烏養系心表情復雜的肯定後,全員還是老老實實地上衣脫掉,開始全套的體測和基礎動作訓練。

  即便現在還帶著幾分初春的料峭寒意,運動帶來的熱量,也讓原本還有些哆嗦的少年們,漸漸舒展開來,動作愈發標准。

  畢竟是運動社團的體育生,身體多多少少都會留下鍛煉過的痕跡,又因為正值青春年少,比起成年人的那種誇張線條,體型會更偏秀氣一些,但也不失力量感。

  真是賞心悅目得,叫大人都有些羨慕了。

  已經有段時間疏忽鍛煉的烏養系心,忍不住隔著運動衫,摸了摸自己已經徹底失去腹肌的肚子,目光開始游離。

  但黑子靜也看得目不轉睛。

  沒了衣服的遮掩,身體的各項數值也能看得更加清楚。

  等體測做完,她先讓所有人都把衣服穿上,以免著涼感冒,然後才一個個點名,指出每個人目前的短板。

  被點到名的人,大多也都露出一副心虛又完全不敢有異議的表情。

  就連起跳動作中,連當事人都沒察覺到的、會影響滯空時間的壞習慣,都被一針見血的指出。

  即便黑子靜也依然瘦弱,依然只是小小的一只,可氛圍卻完全不同了——像是從乖巧的貓,變成了巡獵疆土的小獅子。

  那種被完全洞悉的微妙緊張感,甚至比去年在縣選拔賽現場的體驗,還要再誇張一些。

  讓緣下力感受到一股足以屏息的壓力。

  還是頭一次和這位傳聞中的「小教練」相處,他下意識側過臉,想要詢問之前跟對方打過交道的田中和西谷。

  卻發現二人,都是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

  緣下力忍不住咬著牙,苦笑了一下。

  ……都已經不止第一次了。真是不得不佩服這些,能無視壓力,毫不猶豫選擇和「怪物」共舞的家伙。

  但他也不想再逃。

  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緣下力緩緩呼出一口氣,迎著那道目光,向前一步,與同伴並肩。

  而黑子靜也重點強調了一年級的接球水平和體能問題,尤其是月島螢和日向翔陽。

  「大家的情況都不一樣,所以每日的常規基礎訓練,除了最開始的熱身部分,從明天開始就不再統一進行了。各自做針對性的強化練習。」

  「差不多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內容。我等下會彙總列個清單,一人一份,部活結束前發給大家。」

  她一邊伸手找清水學姐借紙筆,一邊隨口道。

  「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現在可以提問。」

  話音剛落,日向翔陽立刻蹦起來舉手,卻發現旁邊的影山竟然也舉了手。

  二人一個眼神對上,立刻天雷勾起地火,迅速就「到底誰才是第一個舉起手的人」,展開了熱烈的肢體語言討論。

  並喜提澤村隊長的鐵拳制裁。

  日向翔陽委屈地捂著腦袋,只敢躲到田中前輩後面,嘀嘀咕咕地罵影山是笨蛋。

  影山飛雄卻毫不猶豫,先走向了黑子靜也。

  「前輩,我有問題。你把日向的大部分訓練時間,都花在了接發球之類的基本功上。為什麼不多留出時間,來強化我們的快攻?」

  「『最強的誘餌』,那應該才是能最大化日向的存在感,讓烏野出奇制勝的武器吧。」

  他的直言不諱,也是在場所有人共同的疑問。

  包括烏養系心在內。

  不過,黑子靜也早有答案。

  「那個如同神來之筆的超速攻,的確是很厲害的武器。但速度並不是必勝的魔法,體能和基礎功,才是能讓你們走得更遠的基石。」

  她舉了自己作為例子。

  「因為一些突發情況,我曾經臨時代替帝光排球部的二傳手,參加了全國大賽。成績是十六強。」

  「最後那場比賽,在定勝負的第二局時,我因為體能不支、小腿抽筋跌倒,導致無法繼續上場,只能由一年級替補入場。」

  「而且,就算沒有那個意外,當天下午,我也由於連續幾天過度透支體能,導致了發燒。」

  「也就是說,哪怕那場比賽贏了,我也大概率參加不了下一場比賽。」

  黑子靜也說著,看向了日向翔陽和月島螢。

  因為不得不用跳躍來彌補高度,翔陽的跑動量是常規副攻手的數倍,即便現在的體能已經遠超他人,可一旦面臨高強度的連日比賽,就容易發生意外。

  而阿螢,雖然身高很優秀,卻不愛吃飯,力量和耐性都不算強,出體能問題的概率一樣不低。

  「接不到球的那一方就會輸掉比賽,可沒辦法提高自己身體素質、先耗盡體能的人,也同樣會輸掉比賽。」

  「健康管理的重要性,是我想要教給你們的第一課。」

  「人的身體是有極限的,不會到了關鍵時刻,憑意志力就變成超人。永遠不要寄希望於,能在比賽中超越極限,而是在平時就提高自己的上限。」

  「另外,關於那個超速攻,在強隊面前究竟能發揮幾分作用,以及接球能力到底重不重要這件事——」

  一只手托著側臉,黑子靜也看向還稚嫩的鴉群,笑得意味深長。

  「我很快,就會讓你們明白這一點。」

  她已經和貓又老師確認,音駒的宮城縣遠征,就安排在這周周末,會把周日一整天都留給烏野。

  在武田一鐵宣布練習賽事宜的下一秒,體育館便爆.發出興奮的歡呼聲。

  而烏養系心早就挑好了最佳角度,抓拍下這只被鴉群簇擁的小貓……哦,不對,現在音駒的小貓改屬烏鴉了!

  他壞笑著把照片發送給了爺爺。

  烏養一系也果斷按下轉發鍵。

  十秒鐘之內,鷲匠鍛治和貓又育史,便同時收到了來自老友的親切問候,以及附件裡的超清照片。

  姑且不論白鳥澤那邊的盛況,貓又育史看著照片,陷入沉思。

  然後他笑眯眯地,衝球場那邊招了招手。

  「黑尾、研磨,過來一下。關於這周末的宮城縣遠征,還有點事要跟你們商量一下。」


第125章

  對遠征感到興奮的,也不僅僅只是烏野而已。

  訓練的空隙裡,山本猛虎又抓著身邊的人,開始熱血地碎碎念。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宮城縣呢。貓又教練和直井教練,看起來都挺期待的樣子……不知道那邊會不會有美女經理啊!」

  自打去年參加了梟谷聯盟的夏季合宿,見到其他學校都有女經理,梟谷甚至還不止一名後,山本猛虎就對唯獨他們音駒沒有女經理這件事,怨念超級大。

  時不時就能聽到類似的發言,孤爪研磨現在已經連吐槽都懶得吐了。

  無視了山本的議題,他只是默默縮到旁邊的牆角裡,趁小黑還在和貓又教練聊事情,拿手機偷偷打一會兒游戲。

  好心的夜久衛輔,倒是沒有讓後輩冷場。

  「有的吧。」他捏著運動飲料的瓶子,隨口回答,「至少靜也不是在烏野嗎?」

  結果,山本猛虎突然沉默,表情變得很復雜。

  因為黑子靜也在國中三年級的時候,提前退出了籃球部,多出來的時間就會往音駒跑,所以二年級的他和福永招平,自然也跟人熟絡起來。

  更何況,平時不愛說話的研磨就暫且不提,可黑尾前輩不但話超多,甚至連手機屏幕都是和兩個幼馴染的合照啊!真的好恐怖一男的!

  山本猛虎雖然也很疼愛妹妹,但手機屏幕的話,還是設了自己最崇拜的球星,偶爾會換成最近最喜歡的美女寫真照片。

  老實說,他一直都懷疑,長得帥、成績好、人氣高又是運動社團主將的黑尾前輩,之所以三年都沒談女朋友,是不是也跟這方面有關系。

  畢竟,應該沒有女孩子會希望這種「買一捆二」的負擔吧?

  可能會有種,要提前承擔長嫂責任、幫男朋友一起照顧孩子的不安感……之類的?

  山本猛虎曾經想過,要不要提醒一下對方,換個手機屏幕,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結果在把說出口之前,就被研磨察覺,並攔下了。

  研磨的意思是,黑尾前輩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高中就沒打算談戀愛。

  對他而言,光是平衡學業、排球和家事家務,就已經很耗精力了。

  如果真的有女孩子來告白,要一個個體面地拒絕也很麻煩。

  就像他當初在雨森的畢業典禮上,為了避開「校服的第二顆紐扣」難題,索性把外套披給靜也一樣。

  一時間,山本猛虎竟不知道,是該佩服黑尾前輩對排球愛得深沉、完全不為少男的懷春情懷所動搖,還是該對對方的凡爾賽表示憤恨。

  ……什麼叫「如果真的有女孩子來告白,要一個個體面地拒絕也很麻煩」啊!老天爺!聽聽看這還是人話嗎?!

  時至今日,每次想起這一茬的時候,山本猛虎也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露出嫉妒的嘴臉。

  夜久衛輔卻誤會了他的沉默。

  「嗯?難道山本你覺得,靜也還算不上『美人』嗎?哇哦。沒看出來,你小子竟然這麼挑剔啊。」

  山本猛虎回過神來,嚇得連忙擺手解釋。

  「絕、絕對沒有!但是……但是靜也她又不是那種……就是那種,可以讓心髒怦怦跳的對像啊!會被黑尾前輩當場拖進雜物間處置掉的吧!」

  「而且,我個人還是比較喜歡性.感.系的類型!靜也她怎麼說呢,還是稍微有點……」

  話題似乎變得不太妙起來。

  看著還在認真思考措辭的山本,夜久衛輔又看了看旁邊,在聽到「靜也」這個名字之後,就下意識豎起耳朵,靜悄悄看向這邊的研磨。

  注意到研磨低下眼睛,開始劃拉手機的樣子,夜久衛輔在心裡給山本點了根蠟燭,默默往旁邊挪開一步。

  在三花貓的召喚下,過度溺愛又護崽的陰險黑貓要出籠了。

  果不其然,黑尾鐵朗那家伙很快,就鬼一樣地,從山本的身後出現了。

  一只手搭在山本猛虎的左肩上,他笑容滿面地探出腦袋,湊到對方耳邊,語氣幽幽道。

  「山本同學?聽說你對我們家靜也有什麼意見是嗎?到底是什麼呢?介意也說給我聽聽看嗎?」

  把山本猛虎嚇出了少女般的尖叫。

  輕拿輕放地敲打一下,黑尾鐵朗便見好就收,轉而提起正事。

  「這次宮城縣遠征的安排表,已經批下來了。周六是和六所學校打車輪戰,上下午各三場比賽。計劃把周日上午留給烏野,下午返程。」

  「另外,白鳥澤因為臨時有其他安排,所以就不參與這次的交流了。」

  夜久衛輔有些遺憾地拖長聲音。

  他其實還挺期待傳聞中的「左撇子王牌」,想要試試看,親自接下牛島若利的扣殺呢。

  視線掃過紙上的行程安排,夜久衛輔又停頓了一下。

  「『青葉城西』?以前好像沒聽直井教練提起過……這個學校,應該不是我們的友誼校吧?」

  這種學校之間的練習賽,通常都是有歷史淵源的友誼校,或者源自教練本身的人脈,才能順利組織起來的。

  說到這裡,黑尾鐵朗的目光,就飄向了還躲在角落裡玩手機的研磨。

  他忽然露出意味深長的狡猾笑容。

  「——是哦,夜久君!青葉城西是今年才和我們有聯絡的新校,更准確地說,是靜也幫忙推薦的。」

  「她好像很欣賞那支隊伍的二傳手,所以也想讓我們親眼見見呢?」

  說到後半句,黑尾鐵朗聲音大得很刻意。

  夜久衛輔不免挑起眉,也跟著看向了他們音駒的二傳手。

  山本猛虎更是瞬間被點燃鬥志,身後仿佛都燃起了熊熊火焰,鼓勵研磨絕對不能輸!

  但被孤爪研磨無視了。

  「……好吵,阿虎。我本來就沒有要跟任何人比較的意思。」

  「至於對方是什麼樣的隊伍,到時候自然會知道的。」

  視線依然黏在手機屏幕上,孤爪研磨看著靜也發來的、對練習賽的期待留言,想了想,回了個「小貓出擊」的表情包。

  他慢吞吞地抬起眼,聲音依舊帶著些訓練後的有氣無力,只是一如既往地冷靜定論。

  「觀察對手,維系起每一個球,然後抓住對面的弱點。這不就是我們一直以來堅持在做的事嗎?沒必要急躁,按部就班地完成就好。」

  「畢竟,我們最近還算是挺強的吧。」

  明明是這麼冷淡、理性到有些破壞氣氛的口吻,甚至都不肯用一句「超級無敵」,來激勵同伴的鬥志。

  可偏偏,這樣的話,如果是從孤爪研磨口中說出的,就莫名給了隊友一份更加自信的底氣。

  ——因為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不點,是他們音駒的脊椎、大腦、心髒啊。

  山本猛虎突然呲牙大笑,狠狠拍了下研磨的肩膀。

  「什麼『還算挺強的』?研磨你倒是偶爾也說一句『我們就是很強』來聽聽看吧!氛圍也很重要,這是心理暗示啦!」

  孤爪研磨試圖抗拒,但已經慘遭同級生的圍攻。

  黑尾鐵朗在旁邊煽風點火的同時,也對周末的宮城縣遠征,更多了幾分隱秘的期待。

  他想,如果能借機,讓研磨再稍微提起一點干勁的話,也不錯。

  只是黑尾鐵朗萬萬沒想到,周六上午,他們前腳剛到民宿沒多久,後腳就發現,研磨竟然脫隊迷路了。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人,把研磨帶回體育館,又聽夜久說,靜也得知研磨迷路了,就跟著幫忙出去尋人。

  好消息:研磨歸隊了。

  壞消息:迷路的人又換了一個。

  早就認命,知道自己命裡就該替幼馴染操一輩子心的黑尾鐵朗,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果然,還是親力親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確保安心。

  經驗豐富的飼養員,索性連剛找到的這一只也不松手,抓著研磨一起又去外面撿貓。

  好在他們的運氣不太差。

  遠遠就看見了坐在樹枝上的靜也,黑尾鐵朗剛松了口氣,又心一懸,怕人不小心摔下來。

  結果下一秒,他家的幼馴染就真的往樹下跳了!

  那棵樹可不算矮,要是落地姿勢沒掌握好,扭傷腳踝甚至骨折都是有可能的!

  一口氣都沒喘上來,黑尾鐵朗下意識全速往那邊跑。

  卻在轉過街角後,剛剛好,目睹了靜也被一個陌生的同齡男孩子,穩穩抱在懷裡接住的那一幕。

  宛如青春校園題材的戀愛劇經典鏡頭。

  就差再讓人幫忙,從畫面外多撒幾把櫻花花瓣,給小情侶加點唯美的氛圍特效。

  黑尾鐵朗:?

  黑尾鐵朗:???


第126章

  黑尾鐵朗的天又塌了。

  天崩地裂。

  由於畫面過於具有衝擊力,在眼睛接收到信號的那個瞬間,凌亂的思緒就像一百個被小貓玩壞的毛線球,同時在他的腦海中,亂糟糟地四處衝鋒。

  ……誒?戀愛嗎?靜也?這也太早了吧?和誰?什麼時候的事?哲也知道嗎?他怎麼連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過?研磨呢?

  電光火石間,黑尾鐵朗甚至腦補出了一個,靜也穿著白色婚紗的婚禮現場。

  紅毯盡頭是個只有背影、看不清臉的陌生男人。

  而他挽著靜也,需要把依然小小一只,好像根本就還沒有長大的幼馴染,親手交到那個人手裡。

  哦不對,這個好像是哲也的工作。

  冷靜一點黑尾鐵朗,你頂多也只能在研磨的婚禮上,以「兄長」的身份出席……但是話說回來,婚禮儀式需要哥哥把新郎交給新娘嗎?

  不對,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

  黑尾鐵朗繼續冷靜地思考:就算退一萬步來講,真的不能以「誘拐未.成.年.少.女」的名義,把對方抓起來嗎?

  因為靜也她根本就沒有開竅吧!她能懂什麼戀愛啊!她只知道今天晚上想吃奶油燉菜還是蘋果派!

  天殺的!到底是哪來的人渣,不要趁飼養員不在邊上看著,就隨便對別人家的小貓下手啊!

  知不知道你已經犯法了啊?犯了他們家《幼馴染保護條例》的法!

  按理來說,黑尾鐵朗這時候應該挺身而出,把疑似哄騙幼馴染的壞男人繩之以法,再給靜也緊急開班《青春期少女的自我保護課》。

  明明腦袋裡是這麼想的沒錯,可他卻遲遲沒有落實到行動。

  ……萬一不是那樣呢?

  萬一,這真的只是「青春期的小秘密」,靜也就是出於好奇和不好意思,不想被家裡人知道,偷偷品嘗一下戀愛的滋味呢?

  要是他這麼不管不顧地闖入,才反而會讓靜也尷尬的吧。

  這個猜測,令黑尾鐵朗不得不遲疑。

  以至於,當靜也被那個人放回地面、快要看向這邊的時候,他下意識想往旁邊躲。

  卻被另一位幼馴染牢牢拽在原地。

  也或許是他的「退後」,本就沒有那麼堅定。

  「——靜也。我在這裡。」

  一只手抓著小黑的隊服外套,孤爪研磨伸出另一只手,呼喚了幼馴染的名字,一如既往地做出示意。

  同樣不出他所料。

  靜也在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們兩個之後,就眼睛一亮,連腳底還沒站穩,便毫不猶豫地撲過來,轉向他們這邊。

  小貓總是很愛撒嬌,尤其是隔了一段時間沒見後。

  這是「忍耐」游戲的固定獎勵。

  等靜也撞進自己懷裡,孤爪研磨才松開了抓住小黑的手,改為用雙手扶住靜也的後背,安撫意味地拍了拍。

  又像是貓咪習慣把心愛的玩具藏在腹部。

  天藍色的發絲滑落到臉側,他沒有別過腦袋,而是順勢嗅了嗅,分辨出了蘋果味沐浴露的香氣。

  跟在東京的時候,好像不是一個牌子……要更甜一點。

  他還是更喜歡之前的牌子。

  耐心多等了一會兒,等靜也撒完嬌了,孤爪研磨才抬起眼睛,慢吞吞地把問題問出口。

  「靜也,為什麼在樹上?很危險。」

  黑子靜也有問必答,很快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來龍去脈都介紹清楚。

  「因為剛才有小貓卡在樹上,好像很害怕,不敢下來的樣子,所以我就爬上去了!就是……嗯……上去之後,發現我也下不來了……」

  「還好小岩今天晨跑,剛好路過這裡,就把我和小貓都救下來了!」

  提到這裡,她連忙把岩泉一介紹給兩個幼馴染。

  說是外婆鄰居家的孩子,今年是三年級,跟小黑同齡,剛來宮城縣的時候,照顧她很多,總之是人超級好的小岩!

  「……『小岩』?」

  太過親昵、如同在喊小孩子一般的口吻,讓黑尾鐵朗不由挑起眉,光明正大地,把視線落到那個同齡的少年身上。

  都怪垃圾川堅持不肯改口,從小到大,每次到新環境的時候,岩泉一都會經歷過這一道好奇的目光。

  他也習以為常,向二人友好地點點頭。

  「叫我岩泉就好。既然你們來了,那靜也就拜托你們照顧了。我還有晨訓沒完成,先走一步。」

  視線掃過二人隊服背後的「音駒」字樣,岩泉一又補了句:「等下見。」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繼續補晨跑的圈數。

  誤會解除,黑尾鐵朗倒是恢復了一身輕松,還有余力揪著靜也,叮囑她下次不許再一個人單獨行動。

  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副還打算讓步後退的隱忍。

  孤爪研磨卻始終沒有接話。

  歪了歪腦袋,他盯著對方的背影看,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直到三人回到體育館,黑子靜也跑去跟貓又教練說事情,音駒自行熱身的時候,孤爪研磨才突然「啊」了一聲。

  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覺得「小岩」這個稱呼耳熟了。

  孤爪研磨的小異常,自然引起了同伴的注意。

  也包括黑尾鐵朗。

  迎上幾對好奇與關切的眼睛,他原本是不打算說的。

  但腦海中,恰好浮現起剛才小黑想要躲起來的那一幕,孤爪研磨眯起眼睛,忽然露出了一個微笑。

  仿佛貓咪即將展開狩獵、露出一點點獠牙的危險笑容。

  早就熟悉他作風的音駒眾人,正覺得大事不妙,想要往後退的時候,卻聽到他們的二傳手,慢吞吞地開了個頭。

  「……只是突然想起來,我之前到底是從哪裡,知道青葉城西的王牌這個的了。」

  有八卦可以聽,野貓們瞬間豎起耳朵,重新聚攏過來。

  但隨著孤爪研磨輕描淡寫的敘述,所有人,除了黑尾鐵朗本人,都不約而同,向他投去了憐愛的目光。

  夜久衛輔來作總結。

  「所以,靜也小時候來宮城縣玩,認識了一個『小岩哥哥』。回東京之後,因為舍不得對方,一連哭了好幾天。研磨你和靜也哥哥哄了好久,才勉強哄好。」

  「然後黑尾他就搬過來了。可能同為哥哥型角色,剛好填補了『小岩』的空缺。」

  「那之後,靜也就沒有再提起『小岩』,而是有了新的『小黑』?」

  福永招平右手成拳,捶在了左手掌心上,恍然大悟道。

  「這個就是『白月光的替身攻擊』!最近在漫畫和電影裡都很常見。不過,替身的勝率,應該要比白月光更高一點。」

  最靠譜的海信行,清了清嗓子,試圖提醒他們不要再給黑尾扎刀了。

  然而,山本猛虎完全理解錯了方向。

  他眼含熱淚,果斷向隊長敞開了男子漢寬廣的胸懷。

  「雖然很悲傷,但是男人不可以這麼快就放棄啊黑尾前輩!沒關系,我們都會支援你的!靠鬥志,就這樣一口氣衝上去吧!」

  黑尾鐵朗:「……」

  總覺得自己更慘了。

  *** ***

  黑尾鐵朗的天,又又又塌了。


第127章

  出於對學生這次難得主動推薦隊伍的好奇,貓又育史在列時間表的時候,特意將音駒和青葉城西的練習賽,安排在了第一日的最後一場。

  畢竟,把最好吃的東西留到最後,向來是他的傳統。

  而青葉城西這邊,甚至比約定好的時間,還要早到了一些。

  在車上,入畑伸照再次強調,要他們珍惜這次和強隊交流的機會。

  不管是在球場上的交手,還是球場外的觀察。

  由於學校自身的履歷,並沒有像白鳥澤那樣光鮮亮麗,闖進全國大賽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所以很難和縣外的強校建立起聯系。

  而在宮城縣內,各個學校之間都是競爭關系,不會太頻繁地組織練習賽。

  再加上青葉城西本身實力已經擠入一流,真正能起到互相促進作用的好對手,更是難尋。

  入畑伸照能找到的最好機會,也僅限於本地的大學生隊伍。

  但他在學生時代,也曾代表宮城縣,參加過全國大賽。

  所以,他非常清楚,對於想要闖入全國級別舞台的選手來說,高質量的練習賽、和強敵交手的機會,到底能有多麼重要。

  被那位小教練送了份大禮啊。

  想到這裡,入畑伸照就忍不住看向了,站在隊伍前面的岩泉一和及川徹,表情愈發慈愛。

  當然,主要還是岩泉。

  不愧是他們青葉城西公認最可靠的王牌,就連家庭選址都無懈可擊!再接再厲!說不定他們下次練習賽對像就是梟谷了呢!

  可青葉城西,卻沒察覺到自家監督愈發火熱的目光。

  「……那個,岩泉前輩。」國見英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你認識音駒的人嗎?他們好像一直都在死死盯著你。」

  實在是到了讓人很難忽略的地步。

  以至於,哪怕只是站在岩泉前輩身邊,被視線余光覆蓋的他,都忍不住拉上拉鏈,把領口往上又扯了一點。

  根本不是「貓」那麼可愛的家伙啊,完全就是「豹子」級別的有害物了吧?

  非要說的話,國見英覺得,那位小教練才比較像貓。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了及川徹的共鳴。

  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睜圓了暖棕色的眼睛,好像遇到世界未解之謎一樣,在那裡振振有詞地分析。

  「對吧?對吧?絕對有問題!明明都是第一次見,為什麼他們全盯著小岩看啊——明明絕對是及川大人更帥氣吧!」

  然後理所當然地被岩拳制裁了。

  一直密切關注青葉城西動態的山本猛虎,見狀,忍不住「哇哦」了一聲。

  「好帥!的確看起來是個超級值得信賴的男子漢啊!是那種正派的硬漢!」

  而夜久衛輔,盯著岩泉一出拳時漂亮的肌肉線條,也忍不住贊許地點了點頭。

  「肌肉也鍛煉得很不錯啊。有力量,又是隊伍裡的王牌,爆發力應該也不差……等下的扣殺可能不太好接。做好心理准備。」

  說完,幾人又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他們家隊長的手臂和大腿。

  如果用黑子靜也的標准去打分,岩泉一是力量5的話,那黑尾鐵朗大概就只有3。

  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善良的犬岡走,努力為前輩發聲:「但是黑尾前輩比對方高啊!而且高很多哦!贏了!」

  ……但這說了還不如不說呢?!

  黑尾鐵朗受不了了。

  「夠了啊!不要把我說得只剩下身高了一樣啊你們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我是副攻好不好!攔網看的又不是力量!」

  「還有研磨!放下手機!不許趁機拍我黑歷史然後發給哲也!」

  「反正——排球又不是能打出強力扣殺的那一方就會贏,關於這一點,我們不是最清楚的嗎?」

  雙手撐在腰間,剛才還在大喊大叫的破防黑貓,唯獨在談及這件事的時候,情緒意外得,迅速恢復了平靜。

  或者說,是一種介於「自信」和「溫柔」之間的堅定感。

  源自從過往,就支撐他一路走來的力量。

  身後,是一如既往、坐在教練席上看著他們的貓又教練和靜也,感受到這份目光的黑尾鐵朗,也不由露出了無所畏懼的微笑。

  「今天也讓對方領教一下『維系』的力量吧?身為音駒的我們。」

  氛圍隨之驟變。

  玩笑和戲謔的松弛狀態被一掃而空,按照賽前的慣例,音駒自覺站成一圈,准備走他們「血.液.神.教」的儀式。

  但在黑尾鐵朗剛准備開口時,被意外打斷。

  「等一下,小黑。」

  孤爪研磨半側過身,看向了坐在幾步距離之外,正舉著手機准備錄像、偷偷在笑,卻又一副事不關己樣子的靜也。

  二人視線對上時,黑子靜也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孤爪研磨忽然抿起唇角。

  快步走到教練席前,他沒說話,只是緊緊抓住幼馴染的手,然後不由分說便將人逮捕,抓回了隊伍裡。

  不需要刻意改變陣型,這樣小小一只的教練,輕易就能嚴絲合縫地嵌入圓內。

  就像本該如此一樣:她是他們(音駒)的一員。

  順心了,孤爪研磨又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第一個舉起拳,示意小黑可以繼續念台詞。

  黑尾鐵朗愣了一下,隨後失笑。

  ……好狡猾啊,研磨。這下豈不是真的不贏不行了嗎?

  他緊跟著舉起拳。

  「我們是血液,無休止地流淌吧,輸送氧氣,為了讓『大腦』正常運作——好!要上了!」

  在旁邊熱身的青葉城西,自然也聽到了這不尋常的動靜。

  花卷貴大探著腦袋看熱鬧。

  「哇哦。雖然『血液』和『大腦』這個說法,聽起來有點中二,但這麼氣勢滿滿的樣子,也蠻帥氣的嘛。」

  那及川徹可就不服氣了。

  他拍了拍掌心,笑眯眯地張開手,讓隊友都看向自己。

  「嗨嗨,不需要羨慕別人?我們也有我們專屬的賽前儀式,不是嗎?及川大人今天也會給大家傳出最趁手的球,所以——」

  「我依然信賴著你們哦。」

  及川徹彎起眼睛,又露出了那副近乎脅迫、卻莫名能讓人感到安心的笑容,將隊伍引領向球場。

  「機會難得,不要浪費小教練為我們創造的這個舞台,就這樣盡情地大鬧一場吧!」

  直井教練兼任裁判,吹哨示意比賽開始。

  第一局,由青葉城西先發球。

  及川徹先聲奪人,開局便以勢大力沉又角度刁鑽的一球,拿下了今天的第一分,炒熱己方氛圍!

  而且,他故意瞄准的目標,還是音駒的自由人。

  ……是挑釁啊。

  孤爪研磨回頭看了眼夜久。

  不出所料,剛剛失手的夜久衛輔,臉上卻掛上了躍躍欲試的興奮笑容,像是嗅到了美味食物的野貓。

  大概要讓對面失望了,孤爪研磨想。

  貓可是很好鬥的。

  哨聲後,及川徹的第二次發球,依然瞄准了夜久衛輔。

  但這一次,夜久衛輔接了個完美的A-PASS,將球穩穩傳向了二傳手所在的正上方!

  「——研磨!」

  位於左側的黑尾鐵朗,右側的福永招平,還有在中路待命的山本猛虎,都同時向他示意要球。

  視線向兩邊掃了眼,孤爪研磨便迅速在腦內構建出人物點位圖。

  阿虎的面前有兩個人攔網,都是青葉城西的三年級生,盯得太死了,在身高和力量方面稍有劣勢,不一定能正面突破。

  福永的球路很靈活,在面對一個人攔網的時候,應該可以找到讓對面不好防守的刁鑽落點。

  小黑的話,這個位置很適合打快攻,或者一人時間差應該也行。有了前面的鋪墊,他應該會拿出終極奧義的「鬥志」,拿個一分回來吧。

  但是,果然還是……

  雙手向上托起,孤爪研磨小幅度地轉頭,快速看了眼右邊的福永。

  花卷貴大和松川一靜都沒有放過這個小動作。

  可就在他們准備往右邊跑、提前組織攔網的時候,及川徹的聲音卻突然變高。

  「等一下!往前、往前!」

  ……被發現了啊。

  不過,已經足夠了。

  在即將觸碰到球的瞬間,孤爪研磨壓低了右手腕,用左手輕輕將球推過網。

  為了救球,及川徹、岩泉一和國見英一齊撲向這邊,三個人險些撞到一起去。

  卻還是晚了一步。

  直井教練做出手勢,示意音駒二次進攻得分,1:1平分。

  連黑尾鐵朗和福永招平都不由愣了一下。

  他們剛剛還以為,這一球絕對是利用假動作,把後者當誘餌,甩開攔網,來為前者創造進攻機會呢。

  黑尾鐵朗甚至都看好要打哪個落點了,結果沒想到他自己也是誘餌啊?!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要這麼打。

  連隊友都騙過了的二傳手,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得意或喜悅。

  孤爪研磨看向攔網對面。

  雖然身高並不占優,但因為好好站著,他還是成功拉開了高度差,得以完整俯視對面的三人。

  孤爪研磨看了看岩泉一,又將視線落到及川徹身上,慢吞吞地補上開場白。

  「看起來,你們也是更擅長防守的類型啊。請多指教。」

  及川徹都快給氣笑了。

  撐著地面起身,他慎重地,看著面前這只詭計多端的三花貓,卻露出同樣好鬥的笑容。

  「啊。受教了,『防守之音駒』。」

  沒想到比賽才剛開始,攻防對決就迅速升溫。

  同樣坐在教練席的入畑伸照,忍不住好奇地同貓又育史感慨。

  「沒想到,音駒現在也是進攻意識這麼強的一支隊伍了嗎?在我的印像裡,貓咪總是更喜歡先觀察對手,謀後而動的類型啊。」

  貓又育史笑而不語。

  他用余光,去看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異常,只全神貫注縱覽賽場、目光僅僅被選手牽動的小弟子。

  享受比賽的樂趣,可不是選手的專利。

  貓又育史只能笑眯眯地回答:「說實話,他們的好勝心,偶爾也會嚇我一跳啊。」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誰讓有只最挑剔的小貓,總是會被最閃閃發亮的東西吸引走呢。


第128章

  由於雙方都是擅長防守、喜歡穩扎穩打、耐心等待得分機會的類型,比賽一度陷入了恐怖的拉鋸戰狀態。

  三局比賽裡,有兩局的最終比分都突破了30的大關。

  是連旁邊觀賽的人,看著都會肌肉幻痛的程度。

  但只要是比賽,就一定會分出勝負。

  就像牽動著整個球場目光的排球,只要開始在場上飛躍,就注定會有落地的時刻。

  區別只在於落在哪一方的場地上罷了。

  而這一次,勝利眷顧的是音駒。

  哨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及川徹卻意外得,覺得自己好像並沒有那麼強烈的、仿佛會被吞噬的敗者苦痛。

  雙手撐在腰間,他仰頭看向體育館的天花板燈,視線渙散。

  當然,還是會不甘心的……但是,怎麼說呢,應該說是「痛快」嗎?

  被對手的情緒所感染,好像呼吸都被場上熱烈的氛圍同化,哪怕輸掉比賽,腦子裡也不是懊悔,而是壓倒一切的「想要變得更強」的欲.望。

  或者說,是對勝利的飢餓。

  及川徹不由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真可怕。」

  「啊?」岩泉一將運動飲料的水壺遞給他,「你又在說什麼奇怪的話?笑得太惡心了。」

  及川徹難得沒有說些輕佻浮誇的、會引來岩拳制裁的話。

  「真過分啊小岩!我只是覺得,真是一場精彩的練習賽而已。這次回去之後,又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了。」

  岩泉一卻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是難得的好對手吧。」

  優秀的對手,就像被磁力互相吸引的磁石,碰撞在一起,不但會激起火花,更會產生奇妙的反應,促使雙方共同進化。

  這正是練習賽的意義。

  及川徹愣了片刻,不由笑了一下。

  「啊。是啊。」

  他看向那個小小的、卻同樣在球場外閃閃發亮的背影,喃喃著自言自語。

  「所以,真的……要好好感謝才行呢。」

  而黑子靜也,先快步走向了音駒那邊的半場。

  幾乎是比賽結束的哨音剛剛響起,孤爪研磨就立刻往地上一倒,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

  不如說,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都已經在融化了。

  ……青葉城西的二傳手,真的太纏人了!在23分的那一球的時候,就該差不多適可而止,讓球落地了吧!到底是在折磨誰啊!

  這個人所率領的隊伍,真的從來都沒打進過全國大賽嗎?

  明明感覺,完全已經達到那個門檻的級別了。難纏得要死。時間差的團隊配合也是,攻手都很難找到合適的落點。

  煩死了!稍微再多松懈一點、多露出一點破綻能怎麼樣嘛!

  過度疲勞的孤爪研磨越想越氣。

  等黑子靜也走到跟前時,就看見了一只氣鼓鼓的、表情特別豐富的三花貓。

  她蹲下來,笑眯眯地摸了摸貓貓頭。

  「好厲害!研磨今天真的超級努力!感覺應該要給你頒發戰鬥勝利的獎品才行……研磨想要什麼獎勵?」

  因為身上都是汗,覺得髒,孤爪研磨原本是打算避開的。

  但到最後還是懶洋洋地沒有動。

  遮住眼睛的發絲,被幼馴染仔細地繞到耳後,讓視野更開闊,也讓他將面前的人看得更清楚。

  獎勵其實已經收到了,孤爪研磨想,因為在比賽結束後,靜也先走向的是他。

  不過,聰明的貓咪才不會拒絕額外的獎勵。

  默不作聲地盯著靜也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開口。

  「等下,一起打游戲吧?最近找到了一款很有趣的新游,感覺靜也會喜歡,所以帶過來了。」

  黑子靜也自然一口應下。

  她又順便塞了顆糖,抵到幼馴染的嘴邊,讓他補充點糖分。

  是蘋果味的。

  喜歡的酸甜味道順著舌尖,在口腔蔓延開來,和終於見到面的幼馴染一起,一點點地修補好心情,讓貓貓不再生悶氣。

  孤爪研磨勾住靜也的手掌心,任由她將自己拽起來。

  練習賽結束,接下來還有教練的交流指導。

  黑子靜也照例是要兩頭跑的。

  在她去跟青葉城西交流的時候,黑尾鐵朗不知道在想什麼,也硬是一起湊了過去。

  甚至迅速和及川徹混熟了,成功交換聯絡方式,直接快進到稱兄道弟的階段。

  更准確地說,是他靠那一口純熟的吹捧話術,精准拿捏了及川徹,把人哄得心花怒放的。

  「不愧是黑尾前輩!他真的很擅長跟人打交道啊,各種意義上的……感覺對面的二傳手,哪天被他賣了,都還會幫忙數錢吧。」

  山本猛虎對此很是敬畏。

  夜久衛輔冷笑一聲,一針見血地指出真相:「我看他是想跟人打好關系,方便了解情報吧!」

  而且,應該不是排球相關的情報,而是和靜也有關的。

  早在梟谷聯盟的海邊合宿時,夜久衛輔就已經看透了這只愛挑釁人的陰險黑貓,在面對幼馴染的時候,完全是另一幅面孔。

  護短、溺愛、過度依賴、婆婆媽媽,當之無愧的「小黑媽媽」。

  孤爪研磨突然話鋒一轉:「靜也之前說過,青葉城西一次都沒打進過全國大賽吧。」

  「啊。對。」夜久衛輔點頭,「應該是因為白鳥澤吧?畢竟,宮城縣只有一個名額。」

  「那就意味著,烏野要先打敗及川他們,然後再打倒牛若,才能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了。」

  孤爪研磨看了眼站在一起,正在給青葉城西指導的貓又教練和靜也,又低下眼睛,輕聲說。

  「看來宮城縣這邊,也是HARD模式呢。」

  想要實現「垃圾場的對決」,的確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被突然提醒、終於想起了這件事的山本猛虎,恍然大悟,又開始著急上了。

  「誒?對哦!小教練她之所以來宮城縣,不就是要實現貓又教練的『垃圾場對決』嗎?那她怎麼還去幫青葉城西啊!沒關系嗎?」

  孤爪研磨卻忽然露出微笑,帶著一點有榮與焉的驕傲。

  他的耳邊,仿佛已經聽到了靜也不曾更改的答案。

  「——因為,這就是『教練』吧?」

  所以才總是會毫不吝嗇地,對路過的每一顆種子,都施與陽光雨露,期待著來年,能夠見到開得更絢爛的花。

  至於烏野到底有沒有足以抗衡青葉城西和白鳥澤的實力,等明天見面之後,就能知道了。

  孤爪研磨很期待。

  ………………

  …………

  ……

  指導結束後,雙方協力把體育館打掃干淨,便准備各自離開。

  及川徹一邊指揮小岩去拎小教練的包,一邊理直氣壯地湊到黑子靜也面前,撲閃著暖棕色的眼睛,向她發出邀請。

  「哼哼,今天都辛苦啦!所以及川大人決定,要請客犒勞一下努力的大家!」

  「阿卷他說找到了一家超好吃的拉面店,不去嘗一下,簡直是人生遺憾的那種級別哦。靜也也一起去吧?」

  「雖然有點晚了,不過不用擔心!我和小岩會負責把你安全送到家的!好嘛?好嘛!」

  無視了自己一米八四、力量5拉滿的體魄,及川徹硬是靠那張俊俏的臉,眨著眼睛,露出甜蜜的笑容,熟練地向女孩子撒嬌。

  黑子靜也竟也習以為常了。

  眼見幼馴染就快被纏著答應下來,孤爪研磨不爽地抿起唇角。

  ——這樣理所當然地,提出「要一起回家」這件事,本來是屬於他們的日常。

  自從靜也搬家之後,這個就成了他的隱藏雷區。

  又看了眼,仿佛還無動於衷的小黑,孤爪研磨嘆了口氣,正准備開口的時候,黑尾鐵朗的聲音卻先一步響起。

  「對了,靜也。難得能來宮城縣一趟,民宿那邊也還有空置的房間,今晚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合宿?」

  不再停留在原地等待,黑尾鐵朗上前一步,很輕易地就走到了幼馴染的跟前。

  一旦開了口,接下來的話,也就成了順水推舟。

  「反正明天是和烏野的練習賽,靜也你也要過來體育館這邊吧?民宿離這裡更近,早上還可以多睡一會兒。」

  好有道理,黑子靜也快快樂樂地答應了這邊。

  至於那家超好吃的拉面店,總歸開在宮城縣裡,反正明天也不會跑,有機會下次再去嘗嘗看就好。

  婉拒了及川徹的邀請,她連忙跑去跟貓又教練說這件事。

  黑尾鐵朗無意識地松了口氣。

  他面上不顯,其實心髒莫名其妙得,跳得比剛才打比賽的時候還快。

  卻不料轉過身來的瞬間,迎上了整整齊齊的一排大拇指。

  來自他的隊友。

  「今天的晚餐,菜單上好像有烤青花魚。我的那份給小黑吧。」孤爪研磨一本正經地說,「是獎勵。」

  黑尾鐵朗沉默了。

  隨後,他冷酷揭穿了幼馴染的小心思。

  「——不要趁機找借口挑食啊研磨!給我好好吃完!吃魚可是對『大腦』很有好處的!」

  *** ***

  從習慣性退讓,到主動去爭取。

  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第129章

  音駒這次來宮城縣遠征訂的體育館和民宿,依然延續了過去的習慣,都是同一套配置。

  被簇擁在熟悉的紅色校服之間,讓黑子靜也莫名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但這一次,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不再是四之宮前輩,而是長大了、變得很高很高的小黑。

  她盯著那個和貓又教練並肩的背影,不由愣了神。

  雖然只是一個多月沒見……是因為小黑現在真正成為了排球部主將的緣故嗎?總覺得,和之前有點不一樣。

  黑子靜也的步伐,因此慢了半拍。

  可下一秒,她的這一點點遲疑,便被細心敏銳的三花貓給捕捉到了。

  布丁腦袋悄悄貼了過來,孤爪研磨勾住她的手腕,不說話,只是看過來的眼神帶了幾分詢問意味。

  黑子靜也連忙搖搖頭,又被牽著跟了上去。

  不過,也或許是她多心了。

  因為只要等小黑一張口說話,那股有些陌生的感覺,或者說「氣勢」,就會瞬間切換成熟悉的「小黑媽媽」模式。

  「總之!下次不許再一個人單獨行動了!更不許擅自爬樹!」

  還對自己之前目擊的少女漫經典戀愛鏡頭耿耿於懷,黑尾鐵朗抓著幼馴染,一定要給她補上這節安全知識小課堂。

  黑子靜也立刻虛心接受,說還好這次有小岩路過接住自己,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下次一定不再做危險的事情。

  卻又把黑尾鐵朗說沉默了。

  ……怎麼說呢,結果好像是對的,但過程全錯?!

  黑尾鐵朗表情復雜,還在那裡思考措辭的時候,孤爪研磨卻冷不丁從旁邊開口。

  「不需要他接住你。」

  低頭在給游戲機插卡帶,孤爪研磨像個耐心極了的小老師,循循善誘地,給做錯題的好孩子提示。

  「如果這次,靜也不是一個人行動的話,你可以怎麼做?」

  黑子靜也認真思考。

  可還不等她想出來一個答案,小老師就忽然沒了那份好耐心,甚至捏住她的臉,趁機揉圓捏扁。

  「靜也是笨蛋。」孤爪研磨輕聲說,「小黑很擅長爬樹,讓他去爬不就好了?我們可以在下面指揮。」

  突然被點名的黑尾鐵朗:?

  但是……行吧!爬樹就爬樹吧!反正他命中注定,就是要圍著這兩只小貓團團轉啦!

  黑尾鐵朗早就認命了。

  也跟著彈了彈笨蛋的腦袋,他讓靜也留在這陪研磨玩,自己則去隔壁房間,再稍微整理一下。

  畢竟是臨時起意,讓靜也留下來一起合宿的,在原計劃預定之外的房間,就需要他們自行打掃了。

  從小就習慣了被這樣照顧,黑子靜也和孤爪研磨二人,都頭也沒抬,很自然地應了一聲。

  倒是旁邊圍觀吃瓜的音駒群眾,忍不住「哇哦」了一下。

  福永招平毫不吝嗇地豎起大拇指。

  「黑尾前輩,超賢惠!娶了他的人,以後生活應該會很幸福吧。」

  山本猛虎忍不住點了點頭。

  「確實。好像黑尾前輩每天的便當都是自己做的,不光擺盤好看,味道也很不錯,女子力簡直超高啊……等等!」

  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山本猛虎震怒,抓著同級生的肩膀搖晃。

  「什麼『娶他』啊福永!黑尾前輩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犬岡走陷入沉思,一本正經地提出異議。

  「但是呢,山本前輩,好像近些年,願意主動分擔家務的男生,會更受女生歡迎哦?那種『料理是女人該做的事情』的大男子主義,已經被淘汰了吧。」

  山本猛虎震驚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孤爪研磨也及時補上最後一刀。

  「啊。說起來,家務的確一直都是小黑在做來著。他連縫衣服都很擅長。之前有人跟他告白,就是說在烹飪課一見鐘情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調整了一下坐姿,方便靜也靠在自己肩上,看他手裡的游戲機屏幕。

  「難道阿虎完全不會嗎?」

  孤爪研磨的語氣,帶著些真實的不解和理所當然。

  雖然不太喜歡,但在大人不在家的時候,他多多少少還是學了點基礎的生活技能,只是沒有小黑做得好而已。

  因為,如果連小黑也不在的話,就要由他負責來照顧靜也了。

  靜也才是他們之間,最不擅長這些事的人。

  所以孤爪研磨現在的人生未來規劃,是要努力賺錢,以後請一位專門負責三餐和打掃的家政人員。

  這樣的話,他們三個就都可以不用做家務,只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了。

  山本猛虎如遭雷擊。

  靜音了幾秒鐘後,他發出尖銳爆鳴聲,立刻衝去隔壁屋,誓死要跟黑尾前輩進修「如何成為受女孩歡迎的新時代好男人」課程!

  在山本猛虎充滿熱血的激昂宣誓詞之外,隱約能聽見黑尾鐵朗驚恐的聲音。

  孤爪研磨聳著肩,發出了悶悶的笑聲。

  全程目睹這一幕的黑子靜也,伸出食指,戳了戳罪魁禍首的臉頰。

  壞心眼的貓卻不以為然,甚至反過來捉住她的指尖,帶著她把手放到游戲機的按鍵上,教她該怎麼操作。

  這裡是孤爪研磨覺得最有意思的關卡。

  他已經通關了,但覺得靜也應該也會喜歡,所以才特意把卡帶一起帶來了宮城縣。

  為了兩個人都方便,黑子靜也自覺鑽到了研磨的懷裡,開始興致勃勃地挑戰。

  孤爪研磨便把下巴頂在幼馴染的腦袋上,低眼看著她玩,再偶爾小聲地提醒她該按什麼鍵。

  福永招平想了想,向剛被黑尾鐵朗趕回來的山本猛虎,再次豎起大拇指。

  「現在開始學習打游戲應該也來得及哦!」

  山本猛虎:???

  直到黑尾鐵朗收拾完隔壁屋子,又和其他三年級洗完澡回來,打算叫二年級去浴室的時候。

  才推開門,就看見了犬岡和福永等人,整齊劃一衝他們比劃噤聲的手勢。

  黑尾鐵朗的目光,下意識去尋找兩位幼馴染。

  ——睡著了。

  兩個人一起蜷縮在角落裡,睡容安詳。

  靜也枕著研磨的腿,身上被蓋了件音駒的校服外套。

  研磨則歪著腦袋、靠在牆上,一只手搭在靜也的背上,像是在安撫,另一只手還戀戀不舍地抓著游戲機,都沒來得及關機。

  像兩只親昵地、團在一起睡覺的小貓,讓人沒有辦法不心軟。

  特指黑尾鐵朗。

  但靜也可是女孩子,就算再可愛,也不能讓她真的睡在一群男子高中生的屋裡……他絕對會被哲也連夜追殺的。

  黑尾鐵朗輕手輕腳地靠近,想要把幼馴染抱去隔壁屋。

  可今天比賽超努力、困得游戲都撐不住的孤爪研磨,卻在感覺到有人靠近的瞬間,本能地將靜也往自己這邊護。

  他掙扎著睜開眼睛,又在認出來者是誰之後,迅速松懈下來。

  「……什麼。是小黑啊。」

  夢囈似的嘟囔了一句,孤爪研磨便松開手,立刻沒了警惕心,重新閉上眼睛,被睡意沉沉拽了下去。

  不如說,他可能剛才都沒完全清醒過來,只是條件發射罷了。

  黑尾鐵朗這才得以靠近。

  把靜也抱起來,他跟其他二年級做口型,示意他們先去洗,讓研磨再稍微睡一會兒,自己會負責叫他的。

  黑尾鐵朗將人輕輕放入,自己剛才仔細鋪好的床被裡。

  卻沒舍得立刻離開。

  好不容易等幼馴染從帝光畢業,本以為至少還能在音駒陪她讀一年高中,結果又陰差陽錯,親手把人送來了更加遙遠的宮城縣。

  就算一年後,達成了「垃圾場的對決」,靜也會回到東京。

  可等到那個時候,他也已經從音駒畢業,又該先一步升去大學了。

  明明小時候那麼親密,每天待在一起的時間,比父母都更久,卻在長大之後,反而越來越難見到面了。

  多少還是會有些遺憾啊。

  黑尾鐵朗抱著膝蓋,安靜坐在旁邊,終於能夠不被任何人打擾地,仔細觀察這一個多月的分別裡,幼馴染是否又悄悄長大了些許。

  糟糕。該不會是心理作用吧?怎麼感覺好像瘦了……

  明天是不是還是該想辦法抽空,去黑子婆婆家拜訪一下,順便看看靜也的新環境啊?

  看著看著,小黑媽媽又忍不住操碎了心。

  俯身替幼馴染蓋好被子,他嘆了口氣,卻動作溫柔地,摸了摸那顆毛茸茸的天藍色腦袋。

  「做個好夢。明天見,靜也。」

  ………………

  …………

  ……

  第二天一早。

  由武田一鐵開車,烏野按時趕到了音駒租下的綜合體育館。

  然而,剛下車,眼尖的田中龍之介就瞄到了——

  他們烏野的小教練!竟然!被一個莫西干頭、穿著音駒校服的可疑不良!表情凶惡地!威脅!

  一個默契的眼神對視,田中龍之介左手拽住影山,西谷夕右手抓住日向。

  烏野的笨蛋四人組,一起氣勢洶洶地,滑鏟衝到了第一案發現場!

  「喂!City Boy!你要對我們的教練做什麼奇怪的事啊!」

  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但山本猛虎總之也很有氣勢地扭過頭:「哈?!你在說什麼!」

  但緊接著,一只手就從後方伸過來,牢牢拽住了出籠的猛虎。

  黑尾鐵朗語氣威脅:「山本,要是精力實在太旺盛的話,今天熱身讓你再多跑幾圈啊?」

  一只凌亂的布丁腦袋,也從他身後鑽出。

  實在太困了,人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孤爪研磨,只是迷迷糊糊地,嗅著熟悉的氣息,將臉埋在靜也的頸側,想再賴一會兒。

  烏野的笨蛋四人組:瞳孔地震。

  黑尾鐵朗笑眯眯地揮了揮手,衝隨後趕到的烏野大部隊糾正誤區。

  「——抱歉,還沒正式介紹過,這是我們音駒培養出來的小教練哦?鄉下的小烏鴉們。」


第130章

  月島螢算是知道,黑子靜也那副麻煩的任性性格,到底是怎麼養成的了。

  ——被她那兩個音駒的幼馴染從小慣出來的。絕對。

  和音駒足足打了五場練習賽,卻全部都以對手的勝利告終,他作為首發副攻之一,體力已經瀕臨告罄。

  如果不是這段時間,黑子靜也非抓著他加強體能訓練,恐怕早就體力不支,要申請更換選手了。

  但即便如此,月島螢還是隨時有種小腿會抽筋罷工的糟糕預感。

  偏偏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那位一直安安穩穩坐在觀賽席上、一滴汗都沒出、依然活蹦亂跳的小教練,還笑眯眯地站在音駒前面,張開了手,向他們炫耀。

  「怎麼樣?我的音駒,很強吧?」

  實在太理直氣壯了。

  以至於,月島螢都花了一秒鐘時間,回憶思考了一下,這個家伙至少現在,在名義上,應該是他們烏野的教練吧?

  結果還真有傻子超大聲地附和了。

  還不止一個。

  日向·傻子一號·翔陽,累得氣都喘不勻了,還咬著牙要繼續:「再、再來一次!」

  緊接著,影山·傻子二號·飛雄也不甘示弱地舉手。

  幸好雙方的教練還沒有被傳染單細胞病毒,理智尚存,沒有再把這場漫長的練習賽就繼續延長。

  音駒得去趕新干線,返回東京了。

  黑子靜也原本是要送他們到車站的,卻被拒絕了。

  「送我們過去,然後再讓你自己一個人走回家?又忘記答應過我什麼了?——不許一個人落單行動。」

  是那種拿她沒辦法的無奈口吻,黑尾鐵朗彎下腰,用指尖輕輕戳了戳靜也的眉心,恨不得把自己列出的那些安全須知,就這麼灌進她的腦袋裡。

  又或者是在想,要是能把這個總叫人放心不下的幼馴染,也打包放進自己的口袋裡,一起帶走就好了。

  安撫意味地摸摸靜也的腦袋,黑尾鐵朗笑著承諾:「全國大賽見。」

  孤爪研磨則把那個游戲的卡帶,留給了靜也,讓她如果有打不過去的關卡,就打電話來問他。

  貓貓想你,但貓貓不會表達,而是給你一個記得來找自己的理由。

  野貓與烏鴉的因緣重續。

  音駒的宮城縣遠征,到此就落下了帷幕,但來自貓的饋贈,現在才剛剛開始發揮效用。

  目送音駒離開,黑子靜也轉過身來,看向練習賽結束後,鬥志卻愈發昂揚的烏野。

  「既然你們已經意識到『維系』的力量,那應該也就能明白接球的重要性了吧?」

  「如果不能接好球的話,就無從談起進攻。」

  她彎起眼睛,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是貓又教練的學生,所以至少在我的隊伍裡,絕對不允許出現接球不合格的家伙……明白了嗎?」

  說到這裡,黑子靜也意味深長地看向了翔陽和阿螢。

  除了影山飛雄,所有不擅長接球的一年級生,幾乎都被那目光看得背後發寒,很難不心虛地別開視線。

  然而,他們早已無路可逃。

  第二天開始,一年級和二年級就開始搭配分組,以影山飛雄和西谷夕為學習範本,增加了額外的接球特訓。

  通常來說,接球需要經驗的積累,不管是對球路的判斷,還是對自身肢體的控制,都很難在短時間內得到突飛猛進的強化。

  不過,黑子靜也不在常理之內。

  雖然球路只能靠個人判斷,但在判斷正確的前提下,如何協助選手調整好姿勢和角度,以便去卸去球的衝擊力、控制好球的方向,並傳出一個漂亮的球——

  向來是她的領域。

  在接球特訓的時候,黑子靜也便會把三年級完全交給烏養系心,自己則全神貫注,分別觀察記錄每一個選手的動作細節。

  這個時候的她,會格外得安靜,安靜得和平時判若兩人。

  甚至可以稱之為「壓迫感」。

  在排隊的空隙裡,日向翔陽再三偷瞄了小教練那邊,後面還是沒忍住,戳了戳旁邊的影山。

  「……喂。影山。靜也她是不是生氣了啊?她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影山飛雄聞言,下意識也看過去一眼。

  表情嚴肅地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雖然本人對情緒很遲鈍,完全沒看出來異常,但他還是果斷地痛擊隊友。

  「那也應該是你先反省吧,呆子日向!按最近接球的表現來看,就屬你最可能惹前輩生氣。」

  日向翔陽想反駁但抗議無效。

  他決定轉移話題:「話說回來,我好奇很久了,影山你為什麼要叫靜也『前輩』啊?我們不是同級嗎?」

  影山飛雄卻想也不想,理所當然地說:「前輩就是前輩。對待值得尊敬的對像,就應該先表示出尊敬吧。」

  就像小狗嗅到食物的味道之後,會本能地跟上去一樣。

  不管是排球,還是排球之外的領域,他都有很多想要向對方求教的東西。

  事實上,影山飛雄也的確是排球部的所有成員裡,每天都會主動湊到黑子靜也跟前,和她交流時間最長的人。

  旁邊恰巧聽到了全過程的山口忠,忍不住跟月島螢感慨。

  「沒想到影山也有這樣乖巧的一面啊,還真的有點意外……靜也?!」

  話還沒說完,山口忠原本掃向阿月的含笑目光,忽然一直。

  隨後,他表情驟變,眼睛驚愕地睜大,聲音也一下子拔高到尖銳的程度。

  ——結束了觀察,剛剛從教練席的長椅上起身,准備往他們這邊的場內走的黑子靜也,突然腳下一軟,身形不穩,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正好目睹了這一幕的山口忠,驚呼出聲。

  順著山口的目光看去,所有人中,相對離得最近的月島螢,想也不想,立刻丟下了手中的毛巾,奮力就往那邊跑去。

  但還是差了那麼一段距離!

  可在黑子靜也摔倒之前,另一只手便從她身後探出,穩穩地接住了她,並將人半環抱著,順勢跪坐在地上。

  被意外事件驚到的烏野,只能眼睜睜看著,陌生的、擅自闖入的同齡少年,又熟練地從口袋取出糖果,撥開糖紙,抵到黑子靜也的唇邊。

  黑子靜也習慣性地張口含住。

  動作之熟練,態度之親昵,有種仿佛已經重復過無數次的信賴感。

  讓人下意識覺得不該擅自打斷。

  還是菅原孝支最先反應過來,試探性地靠近,向對方露出恰到好處的友善笑容。

  「那個,你是別的學校的學生吧?你認識小教練她——」

  卻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截過話題。

  「是低血糖。」

  有著薔薇色短發、仿佛從新聞報道中走出來的模範貴公子的少年,抬起眼,平靜地陳述事實。

  「持續性、高強度的觀察,對於靜也來說消耗很大,而她在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往往會忽略身體發送給自己的警報信號。這是她的壞習慣。」

  「所以,之前在部活期間,我們都會及時注意她的身體狀態,並且隨身攜帶方便補充糖分的零食。」

  「我以為這是作為選手和隊友,最最基本、應該做到的事情。」

  口吻中,是那種居高臨下的、「你們怎麼沒有照顧好她」的指責意味,視線卻並沒有留給仍在余驚中的烏野。

  赤司征十郎低下頭,與那對久違的天藍色眼睛直視。

  就像口袋裡常備的糖果一樣,他彎起唇角,在對上這個人目光的同時,就條件反射地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可惜台詞卻並不溫和。

  「——這就是你所選擇的『烏合之眾』嗎?靜也。」

  他問。


第131章

  這種時候,按理來說,田中龍之介早就該跳出來,一臉「核善」地舉起拳頭,問對方在說什麼了。

  然而這一次,他表情凝重地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壓低聲音,偷偷跟西谷緊急求助。

  「阿谷,那個……『烏合之眾』,是什麼意思啊?」

  西谷夕也露出了如臨大敵的表情。

  他努力思考,得出了背叛國文老師的結論。

  「『烏合之眾』,應該是說我們很有氣勢吧!你看啊,『烏』是『烏野』的『烏』,一群黑漆漆的烏鴉圍在一起,當然很厲害啦!」

  「……原來如此!不愧是阿谷!」

  田中龍之介恍然大悟,並果斷加入到背叛國文老師的隊伍裡。

  旁邊的緣下力,聽著都想暈倒。

  結果下一秒,日向翔陽也跟著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還沒等緣下力把三個笨蛋抓起來,重新科普「烏合之眾」的意思,卻聽到日向說出了意料之外的台詞。

  「啊!我知道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的了!」

  話音剛落,烏野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把日向翔陽嚇了一跳。

  「他好像叫赤、赤司什麼來著?是過去三年,國中籃球全國大賽的三連冠、帝光的隊長!」

  「因為我國中的朋友,有籃球部的,所以經常能在籃球月刊上,見過他和帝光首發選手的介紹。好像雜志上管他們叫『奇跡的世代』吧。總之是很帥氣的名號!」

  菅原孝支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帝光啊。我記得,小教練她之前就是帝光的學生吧。竟然是全國三連冠……也太恐怖了。簡直比白鳥澤還要誇張。難怪這麼有氣勢的樣子。」

  讓聽到的人,又不禁對竟然放棄了東京和籃球,轉到宮城縣來的黑子靜也,感到更加的好奇。

  月島螢除外。

  完全沒被赤司征十郎的氣勢所擾,他毫不猶豫地上前,同對方直視,露出那種最能惹人跳腳的嘲諷笑容。

  「那還真是抱歉。比起高高在上的精英,這個笨蛋還是選擇了我們這群不起眼的『烏合之眾』。」

  「所以,可以請你這位已經出局的無關人士(外校生),放開我們排球部的教練,不要再擅自干擾我們的日常訓練了嗎?」

  山口忠躲在他後面,連忙用力地點了點頭,又把懷裡的香蕉和運動飲料遞過來,讓靜也補充一點糖分。

  赤司征十郎仰頭看向這個高挑的奶金色發的少年,神色平靜,氣場卻完全不同。

  但在他開口之前,黑子靜也便緩了過來,自行離開了那個懷抱。

  她抓住山口忠伸過來的手腕,借力讓自己重新坐起來,以更為獨立的姿態,轉而面對赤司征十郎。

  這應該是,自從國三那屆全國大賽總決賽以後,二人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間,換了個新環境,被青葉城西和烏野的氛圍感染了的緣故,黑子靜也比自己想像中,要更加平靜一些。

  至少她還能夠從容地露出微笑。

  「赤司君怎麼過來了?一個人嗎?我記得洛山是京都的學校。來一趟宮城縣,來回路上也蠻耗時間的。」

  在對待黑子靜也的時候,赤司征十郎總會習慣性地,收斂起那股尖銳鋒芒。

  讓他看起來,仿佛回到了國中二年級時的那個赤司副隊長。

  「因為還是有點不太放心靜也一個人。本來早就想過來的,但是剛升學,學校和社團都有些必須處理的事情,所以才拖到了現在。」

  「怎麼說呢,似乎情況比我想像中還要更糟糕一點。」

  掃了眼旁邊的烏野,赤司征十郎又看了看跌坐在地上、險些低血糖摔倒的靜也,意有所指。

  但他很快就帶過了這件事,視旁人如無物,將話題轉向只有他們兩個之間的話題。

  「哲也升入高中後,倒是挺活躍的。聽說還和新的『光』一起,讓涼太吃了個虧呢。」

  黑子靜也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前幾天,似乎是在黃瀨君的建議下,他所在的海常,跟哥哥和火神君所在的誠凜,安排了一場練習賽。

  最後是誠凜贏了。

  聽說黃瀨君當時還哭了……不過,好像海常的新隊友,有好好地引導他。所以問題應該不大。

  但黑子靜也並不覺得,赤司君只是單純提起這件事而已。

  她安靜地看著對方,等待下文。

  果然,沒有等黑子靜也有發表意見的機會,赤司征十郎便由這件事,延伸到了另一個議題。

  「雖然哲也的確很努力,不過練習賽就只是練習賽。如果按照他的目標,想要在全國的舞台上打敗我,誠凜就必須先在地區選拔賽中,打敗海常、秀德和桐皇才行。」

  「或者說,是還要打敗真太郎,以及……大輝。」

  「我有和涼太談過。他似乎也不認為,哲也新找到的那個搭檔,能敵得過大輝的光。」

  「他是影子。只有光越強,影子才能發揮出更強的力量。」

  赤司征十郎笑了笑,仿佛語帶遺憾。

  「要是靜也當初選擇留在東京,去誠凜,或者和哲也一起去海常,跟涼太結盟的話,大概勝率會更高一點吧?」

  可黑子靜也不為所動。

  「赤司君,你可能誤會了。我選擇烏野,不是為了逃避什麼,而是在做我認為有意義的事情。和哥哥、和你們都無關。」

  「哥哥他也是這樣想的,才選擇了誠凜。」

  她深吸一口氣,寸步不退地,與赤司征十郎直視。

  「所以,我不認為,沒有我的誠凜,就只是一支弱旅——我相信,『黑子哲也』所堅持的籃球,就算沒有我,也一樣能打敗你們。」

  赤司征十郎有些意外地看向靜也。

  曾經被雨水打濕的小貓,似乎又找到了新的陽光和庇護所,毛絨絨的,露出了獅子般的爪牙。

  卻不是他提供的舞台。

  叫人心情不快。

  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角,赤司征十郎停頓片刻後,輕描淡寫地,再次輕聲向她確認。

  「那如果,今年誠凜慘敗的話,靜也會稍微考慮一下回心轉意嗎?」

  黑子靜也攥起十指。

  但她尚未來得及開口,身前便被擋去了視野。

  ——山口忠搭著她的肩膀,把她向後拖走,及時避開了衝刺跑過來的影山和日向。

  「雖然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但是!紅色的籃球大大王!不許小看靜也!也不許小看我們哦!」

  日向翔陽張著手跳起來,絕不讓人無視自己的存在。

  他像是努力張牙舞爪、威懾對方,卻實在沒什麼效果的小動物,但也是真的很努力。

  「烏合之眾怎麼了!我們,那個,我們可是烏野!烏鴉就應該是黑色的!你不知道吧?一群烏鴉圍著啄人,可是超級痛的!」

  由於發言太沒有氣勢,連挑釁都算不上,日向翔陽慘遭嫌棄,被影山飛雄直接按下了腦袋,禁止拖後腿。

  影山飛雄冷著臉,用那副光看著就生人勿進的表情,向這個「三連冠」下戰書。

  「誠凜是誠凜,我們是我們。全國大賽,我們烏野也會去的!」

  ——去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赤司征十郎仿佛從面前的幾個人身上,看見了當初帝光的影子。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卻帶著嘲弄的意味。

  「本來還想和靜也多聊一會兒的。可惜,看來這一次的機會不是很合適。那我就先告辭吧。」

  赤司征十郎站起身。

  在漆黑鴉群的虎視眈眈下,他微笑著,依然是那副挑不出任何差錯的、完美貴公子的做派。

  「靜也,下次見。」

  「希望你的新棋子,可以努力堅持久一點。下次再見到的時候,還能說出這麼天真又叫人懷念的台詞。」

  氣不過的日向翔陽,偷偷衝那個背影做鬼臉。

  田中龍之介更是震怒。

  「那小子以為自己是誰啊!不過就是全國大賽三連冠……不對,好像真的有點了不起……但也不能這麼氣人啊!竟然有比月島還拽的家伙!懂不懂什麼叫尊重前輩啊!」

  影山飛雄趕緊用力點頭,表示深感贊同。

  在月島螢忍無可忍,先把矛盾對准隊友之前,黑子靜也打破了沉默。

  「不要被赤司君的話所影響。」

  「我們約定過,我會竭盡所能,引導你們打進全國大賽,在那個舞台和音駒彙合,實現『垃圾場的決戰』。」

  「只要你們沒有放棄,我就不會先一步離開。說到做到。」

  「所以,為了激勵你們繼續奮鬥,雖然這件事暫時還沒有進入正式流程,不過還是提前告訴你們好了。」

  黑子靜也重新站起來,看向她蓄勢待發、正躍躍欲試的鴉群,彎起了眼睛。

  「——兩周以後,我和白鳥澤預定好了一場練習賽。」

  「你們應該也很清楚,想要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就必須打敗白鳥澤。這支穩居宮城縣第一,擁有日本國青隊級別的絕對王牌、連續兩年拿滿所有全國大賽資格的隊伍。」

  「這次就讓你們親身體驗一下吧?全國級別的強大,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啊?這?誰?和白鳥澤打練習賽?他們嗎?和白鳥澤?跟那個牛若?!

  連最沉穩的澤村大地,聞言都忍不住懷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能和青葉城西打練習賽,就已經夠不敢置信的,結果這才只是個開始嗎?

  面對驟然聽到消息,因為太過震驚,而全體愣在原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的烏野,黑子靜也歪了歪頭。

  她故意問:「怎麼?害怕了嗎?」

  而她得到的答復,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那還要說?我們簡直是——興奮得要命啊,小教練!」

  勾著大地的肩膀,菅原孝支笑眯眯地豎起大拇指,成為烏野的最佳代表發言人。


第132章

  兩周後。

  白鳥澤學園。

  臨近正式的部活時間,牛島若利換好運動服之後,又看了眼時間。

  據五色工觀察,自打牛島前輩今天到排球部的體育館之後,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看時間了。

  不過這一次,對方似乎終於等到了自己想看的那個數字,便衝他們點點頭,說自己先出去一趟,讓他們不用等他,可以自行熱身。

  牛島若利前腳剛邁出門,後腳更衣室就炸開了。

  主要是五色工很吵。

  「……果然今天就是很奇怪吧!不管是牛島前輩還是鷲匠教練!」

  作為首發正選裡唯一的一年級王牌,雖然總是被二年級的白布學長嫌棄,但五色工還是堅持就問題就要問。

  他舉起手,以一種「發現了大秘密」的震驚口吻,分析今天的奇怪現像。

  「才換個衣服的時間,牛島前輩就已經看了五次鐘了!而且剛才我路過,發現鷲匠教練一會兒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地好像生氣了!就很恐怖啊!」

  聞言,三年級生都露出了慢半拍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最喜歡逗小孩的天童覺,最先笑眯眯地開口。

  「哎呀呀,五色還不知道吧?今天呢,其實鷲匠教練他呀,給我們准備了一份不得了的Surprise(驚喜)哦!」

  既然是從向來誇張的天童前輩口中說出來的,那就至少得打個五折起步。

  五色工試圖解讀。

  「今天的、驚喜?是說等下的練習賽嗎?但我聽說那個烏野,雖然在烏養教練執教的時候,是能和白鳥澤當勁敵……不過現在已經沒落了吧?近幾年連縣選拔賽的前四強都沒進過。」

  不如說,鷲匠教練之前突然宣布,要和烏野打一場練習賽的時候,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畢竟,和青葉城西不同,屢次進入全國大賽,還都衝進了前八強的白鳥澤,擁有非常雄厚的縣外資源,和各地的強校都建立了聯系。

  因為在縣內已經幾乎沒有敵手了,白鳥澤通常都會組織縣外遠征,與全國級別的隊伍交手。

  事實上,連伊達工、青葉城西這些縣內top的學校,都沒能在鷲匠教練這裡排上號。

  讓人實在想不通,名不見經傳的烏野憑什麼拿到了這次機會。

  就連相對沉穩的二年級,也不由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天童覺還雙手叉腰,故作神秘地渲染氣氛時,安心與信賴的瀨見英太,已經好心地代為解釋。

  「說起來,一二年級的,好像都還沒見過她吧?」

  「總之,牛島他還有另外一位教練,應該是從小學就開始搭檔了。他的左撇子重炮扣球,當初因為找不到有經驗的同類前輩指導,好像兩個人都吃了不少苦頭,才克服了難關,獲得了突飛猛進的進化。」

  「雖然出於各種原因,對方目前沒在白鳥澤就讀,不過,對於鷲匠教練來說,是他引以為傲的另一位天才學生哦?」

  「要是你們關注過白鳥澤初中部的比賽,應該會對她有印像才對。就是牛島國中三年級,在全國大賽奪冠的那一次。她也被一起采訪了。」

  五色工不由陷入沉思。

  「呃,所以說是,女版的、小一號的鷲匠教練嗎?好恐怖。好難想像……」

  被自己腦袋裡的畫面震懾到,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默默抱緊自己。

  天童覺立刻爆發出缺德的誇張笑聲。

  瀨見英太一臉的不忍直視,正想糾正這個離譜過頭的腦補,卻被天童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禁止發言。

  「哼哼哼,現在提前劇透也太無聊了!一點都不驚喜!想要真正認識一個人,當然得靠自己親眼判斷,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要是你們好奇的話,要不要現在跟我們一起,去歡迎今天的客人呀?」

  天童覺笑眯眯地豎起兩根手指,做了一個「預備——跑!」的動作,指向牛島若利剛剛走出的門外。

  「我想,若利君之所以頻繁看時間,應該就是打算過去接人吧?」

  白布賢二郎皺起眉,剛想反對,就被天童覺用另一只手勾住肩膀,直接綁架帶走。

  唯一能負責幫忙潑涼水的人,慘遭靜音。

  結果就是全員都被慫恿,半推半就地,跟興衝衝的天童覺,一起擠在體育館門後,試圖吃瓜看熱鬧。

  烏野的大巴,已經開到體育館前的空地了。

  身穿黑色制服的隊伍陸續下車。

  一二年級都在踮起腳尖,嘗試猜測哪個才是「能夠指導牛島前輩的天才教練」時,三年級卻不約而同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耐心等到最後一個人下車,都沒看到等待已久的那個人,牛島若利也不由蹙起眉。

  「你們的教練在哪裡?」他問。

  雖然名義上,烏養系心才是烏野的教練,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對方問的絕對不是自己。

  應該說,這場雙方實力、地位都不對等的練習賽,完全是鷲匠教練看在靜也的面子上,才勉強答應的。

  ……可能還帶著一點「我倒要看看,你寧願不來白鳥澤,都要選擇的家伙,到底有幾斤幾兩」的意味。

  誰讓那個傲嬌又脾氣壞的魔鬼監督老頭子,真的就有這麼幼稚啊!

  一想到鷲匠教練的難搞程度,一個人帶隊到這裡來的烏養系心,就止不住地心虛起來。

  他面露難色,又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才委婉地同牛島若利解釋。

  「稍微出了點意外狀況……啊!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情!就是靜也她臨時有點急事,說可能要晚點再到。」

  聽到沒有危險,牛島若利皺緊的眉頭才稍稍松開。

  他轉而看向不遠處、正在對白鳥澤校園環境大呼小叫的人群。

  在一片漆黑的底色之中,那個亂蓬蓬的橘色腦袋,就顯得格外突出,一眼就能鎖定到——日向翔陽。

  那麼旁邊那個深青色頭發的人,應該就是影山飛雄了。

  這段時日,在和黑子靜也的通訊中,牛島若利不止一次地頻繁聽到過,這兩個名字。

  他的小教練說,發現了很有趣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武器」,所以想要給他和鷲匠教練炫耀一下,看看他們被嚇一跳的樣子。

  所以,這場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練習賽,被安排了下來。

  雖然鷲匠教練私底下抱怨說,大概率只是為了給那群日落西山的烏鴉,盡可能聯絡到高質量的練習賽,所以才撒嬌耍賴、誇大其詞、無所不用其極,把烏野包裝成盡可能讓人期待的樣子。

  「還真以為自己能多忽悠啊?我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飯還多!不過就是仗著我會同意而已!」

  鷲匠教練冷笑一聲,手底下給申請書蓋章的動作,倒是很流暢。

  「哼!我倒要看看,她寧願不來白鳥澤,也要選擇隊伍,到底有幾斤幾兩!」

  牛島若利也很期待今天。

  期待和那個人久違的會面,也期待著被她選擇的這支隊伍。

  察覺到牛島若利存在感極高的視線,日向翔陽和影山飛雄都不約而同地扭過頭,看向這邊。

  雙方目光直觸。

  仿佛是被什麼可怕的大型肉食動物捕捉到一樣,日向翔陽忍不住往後跳了一步,像是小動物求生本能裡的條件反射。

  連影山飛雄都感受到了這份壓迫感。

  「我明白了。那麼,按照事先預約好的時間,來熱身吧。」

  牛島若利半側過身,轉向了體育館大門的方向,但視線卻依然鎖定在那兩個特色鮮明的一年級身上。

  「既然你們是她選擇的選手,那就拿出全部的真本事來吧。時間有限,鷲匠教練只給烏野預留了一場練習賽的時間。」

  「——至少,別讓比賽在她回來之前就結束。」


第133章

  「這就是,宮城縣的絕對王者、白鳥澤的實力……嗎?」

  哪怕是對排球技巧其實不太了解的武田一鐵,單純作為門外漢的觀眾來說,也能輕易看出對手的強大。

  或者說,是牛島若利憑借這份被造物主偏愛的、超凡的體格與力量,將「強大」的抽像概念,具體化成了最直觀的數字。

  那就是:只要傳球給他,就一定會得分的事實。

  即便是明知道自己是烏野的監督,武田一鐵的目光,也還是會下意識被那樣耀眼奪目的身姿所吸引。

  他忍不住深呼吸,攥起了拳頭。

  「烏養君,雖然我很清楚,白鳥澤是毋庸置疑的縣內實力斷層TOP1,但這樣赤.裸.裸地,把我們之間的差距攤開在面前,對這些好不容易才拾起自信沒多久的孩子而言,會不會有點太殘酷了?」

  說實話,在得知黑子靜也安排了這樣一場練習賽後,烏養系心也擔心過這個問題。

  可那位小教練聞言,卻依然堅持。

  「如果連這樣的事實都接受不了,那他們也別再說什麼『要打敗白鳥澤,大家一起去東京』之類的大話了。」

  在申請書簽下自己的名字,黑子靜也輕描淡寫地回答。

  「系心先生也清楚吧?會恐懼對手的強大的人,在體育競技是注定走不遠的。」

  「比賽注定只會有一支隊伍笑到最後。能踩在別人的夢想上,一路闖到最高舞台的選手,無一例外,都是些貪婪的、像呼吸一樣渴求勝利的怪胎。」

  「想要進軍全國大賽的話,他們就必須把失敗,以及失敗帶來的所有痛苦,都吃下去,成為讓自己繼續變得更強的養分和動力才行。」

  烏養系心無話可說。

  他又一次窺見到,鷲匠教練和他爺爺,過去曾在這位小教練身上留下的、屬於他們的刻印——

  近乎「殘酷」的理性,以及毫不手軟的魔鬼監督作風。

  但烏養系心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決定是正確的。

  目光沒有放過球場上的每一個人,仔細審視這些雛鴉臉上的表情後,他忍不住咬牙笑了一下,語氣甚至帶著心甘情願的佩服。

  「看來,又是我們大人的擅自擔心了,老師。你看這群小鬼的樣子,完全一點都沒有被打擊到啊?」

  ——他們毫無膽怯,只寫滿了純粹的不甘心和求勝欲。

  雖然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的超速攻,在一開始打了白鳥澤一個措手不及,但對方很快就調整了策略,積極應對。

  兩邊都是進攻型的隊伍,當矛與矛碰撞,雙方的差距便被愈發凸顯。

  2-0,比賽以白鳥澤碾壓式的勝利落下帷幕。

  但畢竟這只是一場可以重來的練習賽。

  比起沮喪,烏野更像是在咬牙切齒地佩服對手,一句又一句「可惡!也有點太帥氣了吧!」冒出來——當然,除了一臉煩躁的月島螢。

  西谷夕更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專注得可怕,只自顧自地擺出姿勢,試圖趁身體和記憶都還熱著,將怎麼接左撇子的扣球的感覺記下來。

  日向翔陽卻難得安靜了下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回憶起超速攻被對面的紅發怪人攔網員,不止一次攔下的畫面,若有所思。

  算上音駒的犬岡,這已經不是他和影山的「武器」第一次被破解了。

  或許,他們還應該……?

  日向翔陽覺得自己隱約抓到了什麼,可還沒來得及再仔細想一想,面前卻先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他抬起頭,正對上牛島若利。

  瞬間發出近乎凄厲的小動物慘叫,日向翔陽下意識往後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距離最近的影山,就把自己往對方的身後藏起來。

  影山飛雄先習慣性地給了那家伙一拳:「吵死了!日向白痴!」

  但他也沒有刻意挪開,而是擋在日向跟前,仰頭與剛剛打敗了自己隊伍的王牌直視,詢問對方有什麼事情。

  「……我本以為,能讓她先放棄音駒,後又拒絕白鳥澤的隊伍,至少應該是一支足以闖入全國大賽的強敵,才足以與她相配。」

  「結果,你們除了快攻的配合速度更快一點、跳得更高一點之外,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

  牛島若利語氣平靜,甚至沒有夾雜太多私人情感地,表達了自己的失望。

  「優秀的幼苗需要在與它相符的土壤中生長,貧瘠的土地無法結出卓越的果實……和及川一樣。讓她留在烏野,只是浪費她的才能而已。」

  雖然沒有提及姓姓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說黑子靜也。

  日向翔陽第一個不服氣。

  忘了剛才的膽怯,他立刻從影山的背後衝出來,想要反駁對方,卻在張口的瞬間,忽然頓住。

  牛島若利順著他的目光,側過臉看向身後。

  是不知何時趕來的黑子靜也。

  牛島若利下意識要走向他的教練,卻又遲疑地停下了步伐。

  「靜也?」大概所有情商都用在了面前的這個人身上,白鳥澤的木頭王牌蹙起眉,關切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黑子靜也看起來很狼狽。

  大概是一路跑過來的緣故,她氣喘吁吁的,凌亂的發絲也被汗水黏在了額角和臉側,像是比打完練習賽的選手還要辛苦。

  可最關鍵的,還是她的眼神。

  ——向來是晴空色澤的那對眼睛,蓋上了烏雲,將陽光遮去,只剩下了霧蒙蒙的情緒。

  牛島若利伸出手,想讓對方借自己的力,好好平復一下呼吸和心跳。

  但這是第一次,他被拒絕了。

  「抱歉,若利君。今天我……」黑子靜也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能說下去。

  她歉意地笑了笑,只說下次會再來跟對方和鷲匠教練好好道歉的,沒有在白鳥澤多停留,便隨烏野一同離開。

  烏野也看出了小教練的情緒不太對勁。

  最善解人意又溫柔的菅原孝支,被委以重任,派去偵查情況,卻也無功而返。

  黑子靜也照常,跟烏養系心溝通了隊伍在這次練習賽暴.露出的短板,又重新修改好接下來的訓練方案後,才一個人提前早退了。

  看著小教練離開的背影,烏野聚眾交頭接耳,開始緊急作戰會議。

  澤村大地做前情總結:「我記得,小教練是說這次是臨時有事,要回東京一趟……難道是被人欺負了嗎?」

  但田中龍之介和西谷夕一起抱著腦袋,苦思冥想,也實在想像不出來,他們家超可怕、比大地學長還有氣勢的小教練,會被人欺負的畫面。

  「可能不是被欺負,是遇到別的事情了吧?」

  東峰旭猶猶豫豫地補充:「那個,我記得,小教練的哥哥是打籃球的,好像學校叫誠凜?今天,是東京的籃球代表選拔賽吧?」

  而此時,菅原孝支已經用手機,查到了剛剛新鮮出爐的體育新聞。

  他抿起唇角,將屏幕翻轉給同伴看。

  ——東京都全國大賽的籃球代表資格選拔賽,桐皇大比分碾壓誠凜,「奇跡的世代」大前鋒、青峰大輝,繼續勢不可擋!

  ………………

  …………

  ……

  黑子靜也並沒有回家。

  大概是被木兔前輩傳染的壞習慣,她把自己藏在了滑滑梯的下面,雙手抱著小腿,將臉埋在膝間。

  她坐在誠凜那一方的觀眾席上,見證了全程。

  包括誠凜竭盡全力的戰鬥,也包括在勢不可擋的青峰君面前,誠凜被觀眾嘲笑是「醜陋的垂死掙扎」的、直到最後一秒的不放棄。

  可誠凜還是輸了。

  輸得毫無懸念,在懸殊的絕對實力差距面前,甚至無法借用「運氣不好」這個托詞。

  在裁判吹響哨音的那一瞬間,黑子靜也看見了。

  ——看見了和自己最為相似的那對天藍色眼睛裡,仿佛玻璃珠子一般,破碎的、失去了光亮的絕望。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哥哥,只能跟系心先生打了電話,說自己會晚到,想要多陪伴對方一會兒。

  最後,還是哥哥先催她離開的。

  「教練可不能把自己的選手丟在一旁不管啊。」

  黑子哲也按著她的肩膀,雖然還無法偽裝出輕松的假像,但也溫柔而堅定地,將她向門外推去。

  「沒問題的,阿靜不用擔心。只是一次失敗而已,我……不,我們可都還沒有認輸。」

  而站在黑子哲也身後的,是誠凜,也是他新的光和隊友。

  黑子靜也向誠凜深深鞠了一躬後,一路跑去車站,搭乘最近一班的新干線,又一路跑著去了白鳥澤。

  可映入她眼中的,卻是有一場相似的比賽。

  強大的天才,碾壓式的勝利,甚至是如出一轍的惋惜口吻——若利君的話,仿佛和當初的赤司君重疊在了一起。

  即便清楚若利君絕對沒有惡意,但黑子靜也還是被觸碰到了那根線。

  ……想要反駁,卻連反駁的底氣和根據都拿不出來。哥哥在賽場上輸掉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是不是她當初就不該一意孤行要來烏野?如果她像國中時一樣,繼續乖乖陪哥哥誠凜的話,是不是反而更好一點?

  黑子靜也愈發用力收緊手臂,眼淚已經不受控地在往下掉,卻咬著嘴唇,隱忍地不肯發出任何聲音。

  這是她自己做的決定,甚至不惜拋下了哥哥和小黑他們,所以不可以又走到一半擅自後悔。

  要是被烏野的大家知道,一定也會影響他們的狀態的。

  但……如果只是她一個人躲在這裡,偷偷地難過一下的話,應該也沒關系吧?

  黑子靜也忽略了時間的流動。

  直到有人,仿佛是前來拜訪的客人一樣,很有禮貌地敲了敲滑滑梯的鐵板,驚醒了躲到角落裡的小動物。

  「哎呀,看看及川大人發現了什麼?」

  穿著青葉城西的排球部隊服,身形高挑的及川徹抱膝蹲下,也學著黑子靜也的樣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將那張漂亮的臉蛋湊上前。

  沒了一貫輕佻的誇張語氣,他彎起眼睛,像是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巧克力和糖果,伸手遞給對方,卻也保持了一點距離,留給讓黑子靜也自行選擇的余地。

  比平時更加有耐心,如同安撫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動作是小心翼翼的輕緩,連語調都是溫柔的。

  意外得可靠,有種和岩泉一相仿的、值得依靠的安全感。

  「讓女孩子露出這幅表情,可是罪無可赦的大罪啊。」

  「我記得靜也跟小國見說過,吃甜甜的東西,就能讓人心情變好,對吧?那及川大人把這些都給你,靜也可以對我笑一笑嗎?」


第134章

  大概很難有人能拒絕這樣出現的及川徹。

  被誘哄著吃下糖果,黑子靜也鼓起半邊臉頰,任由甜蜜的味道將自己包裹。

  作為報答,她也說了自己躲起來的原因。

  以及誠凜輸掉的慘狀。

  挨著她、陪她一起坐下的及川徹,卻並不同情。

  「但他們並沒有放棄吧?」

  優越的兩條大長腿被直直攤開,他撐著地面,眼睛則高高地望著天空。

  「小教練的哥哥,應該也是一年級對吧?這既不是他們籃球生涯的第一場比賽,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場。」

  「現在就給輸贏下定論,未免也太早了。」

  不同於平時的浮誇語調,及川徹的聲音很輕,仿佛輕描淡寫,卻透著一股固執的堅定。

  「只是輸了一場比賽而已,下次再贏回來就是了,不是嗎?」

  黑子靜也看著他,知道及川徹也是在說自己。

  她又提起牛島若利在打贏烏野之後,邀請她去白鳥澤的事。

  原本雲淡風輕的及川徹立刻破功。

  他豎起眉毛,幼稚地、超級用力地「哼!!!!」了一聲,開始滔滔不絕地聲討死對頭。

  「及川大人就知道!那個家伙除了這句就什麼都不會說了!笨蛋!完全不會看人顏色的超級大笨蛋!活該沒有及川大人受歡迎!」

  黑子靜也試圖替若利君解釋一下。

  但及川徹一口咬定:「當然都怪他!拋開事實不談,難道牛島他就一點錯都沒有了嗎?!」

  可憐的、鍋從天上來的若利君。

  黑子靜也忍不住笑。

  及川徹便也跟著彎起眼睛。

  「這樣才對嘛。」他笑眯眯地說,「像小教練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如果連對我都不肯笑一笑的話,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雖然平時在岩泉一的對比下,及川徹是個輕浮、幼稚、自戀又不太靠譜的幼馴染形像,好像是被人照顧的那一方。

  但他其實意外得,很體貼,也很溫柔。

  和平時的樣子不同,也和球場上統帥全軍的指揮官氣質不太一樣。

  讓黑子靜也暫時忘記了邊界,有了進一步交流的願望。

  她看著及川徹,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小聲地問:「那及川學長呢?這次會贏嗎?」

  及川徹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瞬。

  但下一秒,他便像孔雀開屏,刻意笑得更加燦爛。

  「絕對會把小牛若打得落灰流水的!——雖然很想這麼說。」

  浮誇的語調驟然一收,及川徹聳了聳肩,故作輕描淡寫地說完了下半句。

  「不過,在比賽真正開始前,誰也說不准結果吧?我只能抱著這樣的決心,拼盡全力去備戰而已。」

  黑子靜也戳破他偽裝出的淡定。

  "難得看見及川學長這麼不自信呢。"她笑了笑,「要是小岩聽到的話,可能會狠狠給你一拳,不許及川學長說喪氣話吧?」

  先是條件反射地縮了下腦袋,意識到岩泉一並不在身邊後,及川徹又氣鼓鼓地,看向壞心眼的小教練。

  他嚴肅抗議:「這明明是客觀!客觀!」

  無視了及川徹的抗議,黑子靜也客觀地分析了一下原因。

  「果然,若利君還是會給及川學長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啊……是因為及川學長覺得,自己和若利君不一樣,並不是那種被上帝眷顧的天才嗎?」

  及川徹:???

  及川徹:!!!

  像燒開了的水壺一樣,及川徹發出尖銳爆鳴聲。

  「太辛辣了!太辛辣了!這麼辛辣的台詞,為什麼會從小教練你三十五攝氏度、還吃著我給的糖的嘴裡說出來啊!」

  「這是好心的及川大人應該聽到的話嗎?!」

  他滋兒哇地亂叫。

  「我要傷心了哦?我要哭了哦?及川大人真的會傷心地哭出來哦?要是小教練現在認真哄哄我的話,還勉強來得及哦?」

  但黑子靜也知道,面前的人並沒有真的因此受傷。

  或者說,在無數次痛徹心扉的失敗之後,在無數次懷抱著可貴的自尊、重新站起來出發之後——

  及川徹早已是被千錘百煉過的劍,任誰也無法輕易折斷他。

  連自己都看不到,他只會望向他唯一想要的那個未來。

  這怎麼又不算是一種耀眼的強大呢?

  黑子靜也再次目睹了光的誕生。

  「……不是天才的話,就不能贏過天才了嗎?」她輕聲說。

  及川徹誇張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他想起了剛才聽說的故事。

  在天才面前,最後還是潰不成軍的普通人啊……聽起來,倒是很熟悉。

  但及川徹不喜歡這樣的結局。

  他看著黑子靜也,目光有種執拗的堅定,正欲開口給出自己的答案時,卻被對方搶先一步。

  「——至少,我從不這麼認為。」

  黑子靜也的語調很平靜。

  她低頭看著自己並不有力、也不夠寬厚的掌心,如同下定了某種決心,做了個用力收緊的動作。

  並不比及川徹的固執要少幾分。

  黑子靜也抬起頭,迎上及川徹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忽然笑了笑。

  「及川學長,其實我一開始之所以想要成為教練,就是為了讓不是天才,只是單純熱愛排球的人,也能贏下比賽。」

  「因為我喜歡看他們贏下比賽之後,臉上露出笑容的樣子。」

  「可是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搞得我也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夠做到什麼……但及川學長,謝謝你。我好像已經找到答案了。」

  黑子靜也站起身。

  她深吸一口氣,短暫地閉上眼睛之後,重新看向了及川徹。

  是從前不曾見過的認真與鄭重。

  「及川學長你曾經說過,影山君遇到我了,運氣真好。但除此之外,我們也相遇了,不是嗎?」

  黑子靜也忽然這麼問。

  她站在席地而坐的及川徹面前,是微微低頭的俯視姿態。

  而她的身後,是余暉正旺的夕陽,將少女原本白皙的臉龐,也染上了淡淡的暖色。

  可讓及川徹無法轉開目光的,卻是那對眼睛。

  是希望?還是夢想?總之是那種灼熱的、閃閃發光的好東西,在那對眼睛裡閃爍。

  讓他一時間,竟覺得面前是一輪冉冉升起的新日。

  就這麼不由分說,將光與熱分享給他。

  是黑子靜也向他伸出了手。

  「若利君認為,貧瘠的土地長不出豐碩的果實,青葉城西注定無法打敗他所在的白鳥澤。」

  「可我想要再試一次。」

  「我想要成為,自己過去理想中的那個人——能夠貧瘠的土地變為沃土,讓不是天才卻熱愛排球的選手,也能贏下比賽的那種教練。」

  黑子靜也看著及川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這也是她第一次,不是以「後輩」或是「兒時玩伴」,而是以「教練」的身份,直呼他的名字。

  「及川徹,如果你覺得自己不是天才,我就來成為你的天賦。」

  「我們一起,向天才的世界宣戰吧?」


第135章

  及川徹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這只手。

  「誒?誒???」

  愣了好久,他回過神來,語無倫次地問:「小教練你是要轉學到……青葉城西來嗎?!」

  那一個瞬間,及川徹甚至連黑子靜也穿著青葉城西的薄荷綠隊服,跟他和岩泉一一起上下學的畫面,都想像出來了。

  ——他絕對第一天就要拍照發給小飛雄和小牛若炫耀!

  但黑子靜也卻搖了搖頭。

  甚至她顯得有些困惑:「為什麼要轉學?我就是為了實現音駒和烏野的『垃圾場對決』,所以才來宮城縣的啊。」

  及川徹:???

  被這麼一提醒,及川徹才終於從記憶的角落裡,挖出來了一點點模糊的邊角料。

  關於烏野和野貓的因緣,過去在宮城縣也是很出名的談資。

  及川徹像是被迎頭潑了盆冷水,終於從那個還有點懵、理智尚未完全回籠的狀態,回到了現實。

  他下意識問了句:「沒關系嗎?」

  如果要實現垃圾場對決,烏野就必須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而宮城縣只有一支隊伍能獲得這個資格。

  更不要說,還有白鳥澤的問題。

  黑子靜也之前就曾擔任過白鳥澤的教練,近距離地觀察過那些選手,和作為核心王牌的牛島若利,更是有著從小到大的指導關系。

  以鷲匠教練對她明顯的偏愛來說,不用想,白鳥澤的所有情報和數據,應該都是對她開放的。

  如果她轉而來協助青葉城西,這個白鳥澤和烏野的競爭者(敵人)的話,會不會受到責難?

  及川徹的第一反應,是擔心黑子靜也的處境。

  但黑子靜也卻仿佛完全意識到這個難題。

  或者說,她並不認為這是什麼矛盾的東西。

  「難道及川學長在比賽之前,會期待對手突然受傷,或者沒有好好訓練,導致不夠強,從而讓自己獲勝嗎?」

  黑子靜也歪了歪頭,笑得很溫和從容。

  「一定不會吧?一定是想要在對手強大的前提下,自己變得比對手更強,然後獲得當之無愧的勝利吧?」

  「至少我覺得,烏野和白鳥澤,都是那種會因為對手的強大而燃起鬥志、超級麻煩、超級讓人頭疼的好戰分子哦。」

  「因為大家全部都是滿腦子只有排球的笨蛋啊。」

  怕及川徹會多慮,黑子靜也想了想,又仔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其實從小學開始,我就經常跟著貓又老師和鷲匠教練,跟全國各地的強校做交流學習。在國中的時候,甚至每周都會抽空去別的對手學校參與指導。」

  「可以把我看成是半個流動的臨時顧問吧……因為我不會刻意藏私,或者利用自己的情報,去制定針對某一支隊伍弱點的策略,只是幫大家提高自身實力而已。」

  「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所以及川學長不用擔心我。」

  看著這樣的黑子靜也,及川徹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這位小教練,雖然是教練,卻並不單獨屬於某一支隊伍。

  她像是一位公正的培育者,會平等地愛護每一顆種子、為路過的幼苗施以雨露,期待著花開。

  但也唯有開得最絢爛的那一支,能夠奪得她最後的嘉獎。

  「好可怕。好狡猾。好狂妄……連及川大人之前都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像主角一樣的台詞啊。」

  及川徹喃喃著,聲音很輕,仿佛孩子氣的抱怨。

  他仰頭看著耀眼奪目的新日,忽然想起在國中三年級那年,最後的大賽上,意外聽到的那句信賴之語。

  當時的黑子靜也說,她會期待及川徹贏過牛島若利的那一天。

  當時的及川徹想,哪來的天使,這麼有眼光,及川大人一定會努力贏給她看的!

  而現在,黑子靜也來到了他的身邊,與他站在了同一側。

  及川徹忍不住彎起眼睛。

  他笑著自言自語:「真是的……這麼浪漫嗎?跟漫畫一樣。及川大人都快要相信『命運』這個東西了。」

  黑子靜也沒有聽清。

  可在她重新開口詢問之前,及川徹便衝她露出了比太陽更耀眼的笑容。

  「好啊。樂意奉陪。」

  他握住她的手,一掃此前的遲疑,大大方方地、又極為認真鄭重地,回應了盟友的邀約。

  「——讓我們一起向天才的世界宣戰吧?」

  及川大人可不能輸給這樣帥氣的小教練。

  他會成為,在比賽球場上,比牛島若利更耀眼、更值得站在黑子靜也身邊的那個選手。

  ………………

  …………

  ……

  但參與對青葉城西的指導,也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首先,要爭取青葉城西的入畑監督的同意。

  其次,烏野、白鳥澤還有音駒那邊,也有必要好好說明一下情況。

  再加上,黑子靜也平時還是要待在烏野那邊,所以就算要指導青葉城西,也只能是社團後的加訓,或者周末抽空出來。

  畢竟青葉城西本身的社團強度就不低,及川徹也要負責和隊友商量是否自願參加,以及時間方面的協調安排。

  等黑子靜也真正,第一次以教練的身份,站在青葉城西面前時,已經是兩周以後。

  在及川徹和岩泉一的動員下,首發正選和替補隊員都全員集合了。

  按照體育社團的慣例,黑子靜也在正式開始指導前,需要和隊伍說點什麼,也算是一種動員儀式。

  她想了想,卻沒有選用那種主流的自我介紹的開場白。

  「——你們知道,若利君、嗯,白鳥澤的牛島選手,是怎麼和我評價青葉城西的嗎?」

  「他說,如果沒有及川,青葉城西就是一支弱旅。是一字不差的原話。」

  「但我始終都不相信這個結論。」

  黑子靜也微笑著,看向已經開始生氣、尤其是那幾個三年級生的選手,輕描淡寫地說。

  「所以這一次,大家就用勝利,來讓他收回這句話吧?」

  黑子靜也開始講解自己為青葉城西制定的訓練方案。

  「首先要和大家明確一點,雖然我的確很熟悉白鳥澤這支隊伍,但請不要指望我會給出什麼能針對白鳥澤的錦囊妙計。」

  「正是因為我足夠了解白鳥澤,所以我才更清楚,白鳥澤的強大是單純的強大,每個人的基礎能力都很高,不存在什麼『可以利用的弱點』。」

  「簡單就是最好的。這樣純粹的暴力美學,沒有能夠取巧的方法,只有靠實力才能與之抗衡——至少要能接住牛島選手的球,青葉城西才有勝算。」

  說到這裡,黑子靜也停頓了一下,笑著看向神色凝重的眾人。

  「但也不需要露出這種表情啦!別忘了,六個人強才是真的強。這才是排球唯一的通關秘鑰。但如果六個人都能獨當一面的話,相乘的殺傷力才會更大」

  「在及川學長的組織下,你們本身就是做乘法的隊伍,團隊協作打時間差的打法已經很成熟,不需要刻意改變。」

  「所以,現在你們的當務之急,就是提升個人實力,把六個『1』相乘,變成六個『2』、甚至『5』、甚至更高。」

  黑子靜也在白板上寫出兩串足夠簡單易懂的數學公式。

  她在明顯更大的那個數字上,畫了個圈,然後將筆尖用力一點。

  讓青葉城西眾人的心也跟著一緊。

  「在我看來,青葉城西目前的整體協調性,已經是宮城縣的TOP 1了。但攻擊性還欠缺了一點……這個我會再想辦法的,可以先提升個人基礎能力,再來量身定制打法和策略。」

  「至於防御力,我的最低要求是,你們必須建立起新的團隊防守體系,來約束牛島選手的球路,降低後方接球的難度。」

  「而為了盡可能提高效率,這個團隊防守體系,還需要一個觀察足夠敏銳的中樞司令官。」

  及川徹了然:這是東京傳統強校、音駒的拿手好戲。

  他在知道小教練來自音駒後,也特意找教練接過音駒過去的比賽錄像,多少有所了解。

  想到這裡,習慣了作為隊長的統領大局模式,及川徹的目光已經在隊伍裡的幾個副攻上來回打轉,思考誰更合適擔任這個角色。

  但下一秒,黑子靜也就打斷了他的思路。

  事實上,在構思給青葉城西的指導訓練方案時,黑子靜也就已經有了心儀的人選。

  畢竟,她也旁觀了青葉城西不少的社團日常訓練,又看過同烏野的練習賽,幾個選手的數據已經在她這爛熟於心。

  黑子靜也的目光落在了隊伍最角落、那個仿佛干勁不足的身影上。

  「國見君,」她笑眯眯地問,「想試試看,玩.弄全國前三的王牌的感覺嗎?」

  像小貓一樣癱著、卻被突然點名的國見英:???


第136章

  黑子靜也認為,國見英是個非常有潛力的選手。

  人很聰明,擁有細致入微的敏銳觀察力,而且腦子很好用——不光是說他的學科成績名列前茅,也是在排球的應變能力上。

  或許是因為愛偷懶,他總能在非常短的時間裡,就找到既能省力,又行之有效的偷懶辦法。

  有點像研磨和阿螢的模式。

  不過,國見英從來不願意在排球上付出100%的努力,而且好勝心也沒有那兩個人強,所以激將法對他是不管用的。

  他總是很冷靜,也很自我,堅定地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而現在,國見英不覺得他適合單人這個團隊防御體系中樞的角色。

  「我是主攻手。」他有理有據地試圖婉拒。

  「而且我只是一年級的新人而已,不管是對進攻的預判,還是攔網的經驗,都遠不如三年級擔任MB(副攻手)的松川前輩。還是不了吧。」

  岩泉一聞言蹙起眉。

  他認為國見的態度太不尊敬了。

  就算黑子靜也只是一年級,但現在,她的身份是教練。國見就算有異議,也應該更注意措辭。

  至少,如果換做入畑監督來說這番話的話,國見應該是不敢這麼直接當面拒絕的。

  「國見!先聽教練把話說完!」岩泉一的聲音透著幾分嚴厲。

  入畑監督不在場,作為繼及川徹之後,第二個主動勸說隊友、組織場外加訓的負責人,他認為自己有責任,要維護黑子靜的權威和話語權。

  被這麼一提醒,國見英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點太隨意了。

  正式加訓指導的第一天,他還沒習慣黑子靜也的身份切換,只把對方當做那個旁觀他們社團訓練、會問他要不要吃糖的同齡女孩子。

  在岩泉一富有壓迫感的警告目光下,國見英心虛地縮了縮腦袋,乖乖閉上嘴。

  不管是在球場外還是球場裡,作為副隊長的岩泉前輩,都更像是青葉城西的脊梁骨,約束著他們的同時,也一直牢牢把他們拽在正確的道路上。

  當然,不是說及川學長就不重要了。

  及川徹是青葉城西這支隊伍,毋庸置疑的靈魂和核心。

  但在隊員之間的威望,絕對還是岩泉一更勝一籌,有時候他說話,甚至比入畑監督都管用。

  不如說,連及川徹本人,都歸岩泉一管。

  所以,岩泉一這句暗含敲打意味的話,剛一說完,整個體育館原本還有些松散的氛圍,都驟然拉緊。

  黑子靜也倒是沒覺得有什麼。

  畢竟早在帝光的時候,她就知道,尊敬不是被別人給予的,而是要靠拿出自己的成績、自己去爭取到的東西。

  訓練方案的說明,暫時告一段落。

  前期的話,黑子靜也還是會優先提高選手的個人基礎能力,所以給每個人都量身定制了針對性的訓練清單。

  至於被暫且擱置的那個計劃,她想私底下和國見英單獨談談。

  於是訓練結束後,國見英還沒來得及跑路,就被早有准備的黑子靜也逮住了。

  國見英不敢再直接拒絕。

  耐著性子乖乖站住,他低下眼睛看腳尖,心想,估計又要聽到一番恨鐵不成鋼的勸說,什麼他很有潛力,只要加強肌肉訓練、飲食均衡的話,一定可以成才之類的。

  耳朵都要被這種話磨出繭子了,國見英在心裡嘆了口氣,做好了左耳進右耳出的准備。

  「——我可沒打算說那種話哦。」

  國見英:?!

  他甚至懷疑了一秒,自己是不是太松懈了,不小心把腦袋裡的吐槽直接說出口。

  國見英下意識看了眼雜物間外面。

  要是被岩泉前輩聽到的話,感覺就要輪到他被岩泉制裁了……及川前輩絕對、絕對會拍照留念的。

  他死都不要讓那個人手裡留著自己的黑歷史。

  國見英腦子轉得飛快,在思考要怎麼說才能圓回來。

  卻聽到了黑子靜也的笑聲。

  像是毛絨絨又仗著可愛,就把壞心思全都寫在臉上的貓,她笑眯眯地解釋。

  「國見君剛才沒有發出聲音哦?只是你的表情,就像在說『好麻煩,打排球又不是只有像一根筋的熱血笨蛋那樣蠻干一種方式,我也有我選擇的打法』。」

  「不過,我也不覺得國見君這樣有什麼不對。」

  「只有對比賽和自己都足夠有掌控力的人,才能在轉瞬即逝的球場上,找到省力又有效的辦法。偷懶一直都是屬於聰明人的專利。」

  黑子靜也舉了研磨作為例子。

  在東京傳統的排球強校音駒裡,身高僅有一米七不到,體力也差,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站在網邊不用動。

  卻能靠著出色的戰略和指揮能力,倒逼隊友苦練接球能力,讓隊友心甘情願地,為他傳去最好的一傳(A-PASS)。

  從沒想到還有人能這麼光明正大的偷懶,國見英有一點點羨慕了。

  黑子靜也卻笑。

  「不用羨慕研磨啦。」她說,「因為,及川學長每一次也都在盡他所能,傳給大家最好的二傳啊。」

  國見英忽然沉默。

  雖然他一直都覺得及川學長有點吵,而且像孔雀開屏一樣、總是引得女生尖叫這點,也很麻煩。

  但及川徹對排球的熱愛和拼盡全力,他也都看在眼裡。

  及川徹永遠都是最後一個體育館的人。

  他並不打算成為這樣的排球痴,但他也會尊敬,這樣全力以赴追逐夢想的人。

  國見英很清楚,「打敗白鳥澤」這件事,對於及川徹乃至所有三年級的意義。

  而今年,是他們整個高中三年的最後機會。

  他低下眼睛,指尖忍不住向內攏緊,沒有立刻接話。

  「——順帶一提,我沒有要讓國見君重點強化肌肉訓練的打算。因為團隊防守體系最重要的,是判斷對方的行動和己方出手的時機。」

  「而且,國見君以後應該不打算走職業路線吧?只是單純作為社團活動的話,你的目前身高、觀察力和反應速度,都已經差不多夠用了,只是需要再多一點的經驗和技巧。」

  「不過,國見君真的一點都不想試試看嗎?贏下宮城縣第一、全國前三的王牌的感覺。」

  「如果體驗了那種感覺,說不定你會對排球這項運動,更加著迷一點呢。」

  一只手撐著臉,黑子靜也的語速不急不緩,像是耐心又溫柔的獵人,將誘餌擺在獵物面前。

  「雖然我不覺得,必須每個人都要像及川學長那樣,在排球上拼盡全力才是正確的。」

  「但國見君,排球到底有不有趣、到底值不值得你付出更多時間精力,只有真正體驗過那個瞬間的人,才有資格下判斷。」

  說到這裡,黑子靜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想起了告訴自己這句話的木兔光太郎。

  於是,她也把這句話分享給國見英。

  「『覺得打排球沒什麼意思?那應該是你打得太爛了吧!』——有一位非常耀眼的選手,是這麼跟我說的。」

  黑子靜也彎起眼睛:「所以,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還是希望國見君可以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在我的戰術構想裡,國見君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怎麼突然感覺,你現在比及川學長哄女孩子的時候,還會說甜言蜜語啊!有種正在被熟人詐.騙的不安感。」

  國見英忍不住吐槽:「話說你一個烏野的教練,來指導我們這個競爭隊伍,還這麼賣力,到底是圖什麼啊?」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看出了對方已經在動搖了。

  「我想證明青葉城西不是一支弱旅。」

  於是,她一字一頓地認真回答。

  「——我想證明,哪怕不是天才,及川徹所率領的青葉城西,也可以贏過白鳥澤。」

  「就像國見君有自己選擇的打法一樣,這就是我作為教練,所認定的『正確的道路』。」

  「所以,就算國見君嫌我煩人,我也會繼續對你死纏爛打,直到你願意答應我為止的。」

  隱約聽到,外面負責打掃衛生的人,應該已經差不多在收工了,黑子靜也便就此打住。

  她衝國見英揮了揮手:「那麼明天見,國見君。」

  國見英卻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他頭疼地按著額角,自言自語:「……這不是根本就沒打算讓我拒絕嗎?」

  這位可怕的,仿佛能輕易鼓動人心,讓人心甘情願追隨自己的小教練。

  比入畑監督恐怖多了。

  ………………

  …………

  ……

  一牆之隔的地方。

  岩泉一和及川徹就站在不起眼的陰影處。

  他們本來是想和國見英談談的,只是比黑子靜也晚到了幾步,又不好出面打斷,就等這邊先談完,順便聽聽看國見英的態度。

  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一番話。

  仿佛有什麼洶湧又滾燙的情緒在衝擊心髒,讓岩泉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抿了抿唇角,側臉看向同樣沒說話的及川徹。

  岩泉一其實有在思考,要是情感細膩、心理又藏了很多壓力和陰影的垃圾川,這時候掉眼淚的話,他該怎麼幫對方遮掩過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及川徹的表情很平靜。

  不是被認可的喜悅或感動,也沒有控制不住情緒的不安定感,及川徹甚至平靜得沒有任何外露情感。

  ——如同一支搭在滿弓之弦上的劍,安靜卻蓄勢待發,專注得仿佛隨時都做好了貫穿戰場的准備。

  沒有再去找國見英的必要,及川徹拍了拍岩泉一的肩膀。

  「小岩,今天你送小教練回家。我有點事,等下一個人走。」

  岩泉一下意識問了句:「你去哪?」

  「關於小教練說的,青葉城西的攻擊力還有待強化這件事,我好像有一點想法了……打算去試試看。」

  及川徹勾起唇角,笑得輕描淡寫。

  「我會替她找到最好的矛來的。」


第137章

  「你最近看起來,心情倒是不錯。」

  放學後,月島螢看著與自己並肩一起往體育館走的黑子靜也,忽然這麼說道。

  「看來青葉城西那邊的進展很順利。」

  黑子靜也仰頭看向他垂著眼皮、一副有氣無力的省電模式的樣子,又不由想起了那天,國見英垮著張很不情願的小貓臉,過來問她是不是真的不用加額外的肌肉訓練的樣子。

  一想到這,她就忍不住想笑。

  總之,國見英最終還是同意了。

  再加上,及川徹不知道從哪裡拽了一只爆發力極強的小狂犬過來——學名應該叫「京谷賢太郎」,小狂犬是及川徹單方面給人家取的外號。

  雖然黑子靜也也覺得,這個外號取得很貼切。

  據說是過去一些經歷的緣故,導致京谷賢太郎對高年級的前輩都很有抵觸心理,也完全不懂得所謂的團隊配合,甚至干過一腳把隊友踹開,然後自己搶球去扣殺的事情。

  可再桀驁不馴的狂犬,落到最可靠的小岩手上,也不得不乖乖低下頭。

  即便京谷賢太郎目前還處於一個游離在隊伍之外,也幾乎不怎麼被隊友信賴的狀態,但黑子靜也很滿意他強大的進攻屬性。

  風格一直穩扎穩打、偏向於防守型的青葉城西,正缺這樣一把足夠鋒利的矛,來讓自己脫胎換骨。

  不過前提是,京谷賢太郎必須融入隊伍裡,成為及川徹手裡的另一把威脅性武器,而不是容易失控的雙刃劍。

  這段時間,黑子靜也因為要忙著觀察和訓練其他人,就把打磨京谷賢太郎的任務,交給了狀態相對穩定、不怎麼需要自己操心的及川徹和岩泉一。

  「小狂犬……京谷君的話,感覺軟硬都不吃,是那種必須讓他真的相信你、真的覺得這樣做更好,才會自願配合的類型。」

  「但毫無疑問的是,他熱愛排球,而且渴望一直一直打下去。」

  「那就讓他徹底意識到,只要成為隊伍的一部分,青葉城西就會帶他一起,去往更高的舞台,獲得更多的勝利。」

  從某個角度來說,早就是馴獸大師級別的黑子靜也,偷偷教兩個人怎麼給京谷賢太郎下套。

  「小岩負責樹立威望,見狀不對就去敲打一下;及川學長負責給甜頭,拿傳球和扣殺機會,吊著京谷君,讓他慢慢習慣隊伍的節奏。」

  黑子靜也再三強調,要是有問題的話,隨時告訴她。

  他們在IH地區選拔賽之前,能調整的時間並不算充裕,沒有能夠浪費或停滯不前的余地。

  「OK、OK,小教練就放心交給我們吧!」

  勾著岩泉一的肩膀,及川徹笑眯眯地比劃了個OK的手勢,輕佻浮誇的語調下,蟄伏著王者居高臨下的支配力與篤定。

  「我可是很擅長訓狗的哦?一周之內,一定給你看一只乖狗狗。」

  然後慘遭了岩拳制裁。

  岩泉一皺眉:「注意言辭,偶爾也拿出點作為前輩的德行來,不要總是把後輩說得像寵物一樣。垃圾川。」

  及川徹抱著頭,不敢怒也不敢言。

  但下次照犯。

  黑子靜也結束回憶,客觀地評價:「至少目前為止,一切還算挺順利的吧。比預期要更好。」

  聽到她這麼說,月島螢沉默了一會兒。

  「有的時候,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既想要烏野和音駒實現『垃圾場對決』的約定,又想要讓青葉城西贏過白鳥澤。」

  「可宮城縣能出席全國大賽的名額只有一個。」

  像是看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神奇生物,月島螢微微蹙著眉,凝視著面前的黑子靜也。

  或者說,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這個單細胞生物就一直在突破他的想像,完全不講任何道理。

  他忍不住問:「你真的覺得,在這種情況下,烏野可以贏過青葉城西和白鳥澤嗎?」

  黑子靜也佯作震驚:「我還以為阿螢會說,咳咳,『我自己說不行可以,但要是別人說不行,就會讓人很不爽』之類的話呢。」

  月島螢被話哽了個正著。

  他咋了下舌:「沒必要,反正只不過是社團——」

  「嗯嗯,只不過是個社團活動而已!但是阿螢也很討厭輸的感覺,對吧?」

  黑子靜也沒有反駁,只是笑了笑,把之前說給國見英聽的話,又送給了阿螢。

  「雖然阿螢現在還沒有那麼喜歡排球,不過,再耐心等等吧?說不定那個瞬間,很快就會到來了。」

  月島螢:「哈?意味不明。」

  不過,黑子靜也也沒有急於解釋。

  等到了體育館,所有人都集合之後,她才宣布了新的特大新聞。

  「——這個周末,借用青葉城西的體育館,我們會和青葉城西一起,組織一場為期兩天的短期合宿。」

  日向翔陽和影山飛雄的反應是最大的。

  兩個人攥緊拳頭,好像渾身都在燃燒著火焰一般,把旁邊的東峰旭都熱得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作為隊長的澤村大地,倒是提前操碎了心。

  「那這一次,及川那個恐怖的殺人發球,一開始就要發威了啊。」他深吸一口氣,已經感覺手在痛了。

  然後菅原孝支在旁邊,還笑眯眯地補刀。

  「而且及川他的傳球也特別犀利哦?雖然精准性可能沒有影山那麼誇張,但團隊調度能力簡直可以說是縣內第一的水平。應該是當之無愧的宮城縣最強二傳手吧?」

  東峰旭弱弱地抬起手又放下,想讓阿菅不要連自己人都壞心眼。

  西谷夕卻一身正氣地接過了話。

  「雖然阿菅學長說的,的確是事實,但也完全無所謂吧!」

  他雙手叉腰,站得很挺拔,坦坦蕩蕩地看著面前的所有隊友,目光堅定而明亮,沒有一絲躲閃。

  「想要去東京的話,不管擋在前面的是及川還是牛島,我們都要統統把敵人打敗才行!」

  「對手拿了一分的話,我們只要再回敬一分就行了——對吧?王牌!」

  被突然點名的東峰旭:?!

  「誒?為什麼要問我?」他大驚失色,又支支吾吾地點頭,「我、我會努力的……嗯……我盡力……」

  西谷夕皺起眉,很不滿意:「這時候就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堂堂正正地說自己會做到啊旭前輩!再重新說一次吧!」

  於是東峰旭下意識挺胸立正站好:「是!我會努力得分的!到時候盡管把球傳給我吧!」

  「我也會努力保護好大家的後背的!」西谷夕豎起大拇指,「我們一起加油吧旭前輩!」

  東峰旭瘋狂點頭。

  菅原孝支在旁邊捂著肚子狂笑。

  連澤村大地也只能按著腦袋,真想問一句,他們到底誰才是三年級的前輩。

  眾人卻忽略了,黑子靜也在同烏養系心溝通後,烏養教練露出的詫異表情。

  直到合宿當天。

  烏野和青葉城西雙方都到齊後,黑子靜也卻沒有讓他們立刻熱身、進行訓練賽的對戰。

  她像是還在等什麼人。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的人還沒走進來,含著笑意的、歡快又帶著些輕佻意味的聲音,就已經傳了進來。

  「抱歉抱歉,因為說好了,要在車站等大家齊了再一起過來,我們應該沒有遲到太久吧?」

  老實說,青葉城西的所有人和影山飛雄,都下意識看了眼及川徹。

  要不是這個人就在眼皮底下,光是這個孔雀開屏一樣的作風,可能都會讓他們產生既視感。

  但推開門的,卻是完全眼生的三個高中生。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個子都很高,尤其是中間那個絕對有兩米、像牆壁一樣的家伙,一看就是打排球的好苗子。

  ——哦,以及發色很好記。

  「小靜也好久不見!這段時間有想我嗎?我可是很想很想你的哦!」

  黃瀨涼太笑眯眯地抬手打招呼。


第138章

  月島螢立刻就認出了其中兩個人。

  ——在東京鼎鼎大名、出自帝光的「奇跡的世代」中,作為小前鋒的黃瀨涼太,以及中鋒的紫原敦。

  另外一個灰色頭發的倒是沒有任何印像。

  因為黑子靜也的緣故,雖然對籃球沒有很特別的興趣,但月島螢這些年,還是有在斷斷續續地關注帝光籃球部的消息。

  他對那些天才本身的觀感,也僅限於無所謂的路人心態。

  不過,在得知黑子靜也的經歷之後,這份無所謂,就轉變成了一種直白的厭煩。

  月島螢下意識看向黑子靜也,觀察她的表情,推測她的情緒。

  但黑子靜也看起來卻非常平靜。

  甚至在黃瀨涼太像黏人的大型犬一樣,企圖撲過來的時候,她一個快准狠地抱膝蹲下,就讓對方撲了個空。

  黃瀨涼太立刻滋兒哇地抹著眼淚,訴說自己的委屈。

  被旁邊的紫原敦狠狠嫌棄。

  「黃仔好吵。好煩人。」

  抱著零食袋子的紫原敦皺起眉,仗著自己的力量和體格,硬是把黃瀨涼太擠開,然後把特意從秋田縣帶來的特產拿給黑子靜也。

  兩個人完全都是旁若無人的狀態,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許久不見的小教練身上,連一點余光都沒分給周圍那群排球少年的身上。

  都不知道是該說他們傲慢到目中無人,還是說太自我主義,根本讀不懂空氣裡的氛圍。

  冰室辰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原本已經覺得,敦的性格很奇特、很難搞了……看來,他的隊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應該說,這就是所謂天才與凡人的格格不入嗎?

  沒有辦法,作為三個人裡唯一的正常人,冰室辰也只能扛起責任,微笑著向眾人表達了歉意。

  「抱歉,因為敦在車站不小心迷路了,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希望沒有讓你們久等。」

  「我叫冰室辰也,這兩位是紫原敦和黃瀨涼太。我們是靜也叫來幫忙給大家特訓的。」

  冰室辰也還沒說完,卻聽到一聲近乎凄厲的慘叫。

  他本能地停下來,順著聲音看過去,卻是一個一蹦兩米高的醒目橘子頭,在指著他們大喊。

  「啊!那、那兩個人!我想起來了!是『奇跡的世代』啊!是上次那個看不起人的紅毛大大大王的隊友!」

  因為國中的朋友有籃球部的,日向翔陽對奇跡的世代也多少有點印像。

  雖然不記得赤司征十郎的名字了,但從那種可怕的氣勢來排序,他雖然很不情願,也只能在「及川大大王」的前面,又含恨加一個「大」字。

  日向翔陽皺起臉:「可你們不是打籃球的嗎?難道你們也開始改打排球了?!」

  單純被高分貝吸引了注意力,黃瀨涼太聽到「紅毛大大大王」的時候,忍不住捂著嘴,在那裡聳肩狂笑。

  紫原敦也慢吞吞地扭過頭,看向橘子頭:「嗯?你是在說赤仔嗎?」

  而緩過勁來的黃瀨涼太,強忍著臉上笑到發酸的肌肉,掏出了手機,認成地問日向,能不能把剛才說的話再重復一遍,他想留影留念。

  青葉城西尚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對於烏野來說,一聽到這兩個人是赤司征十郎的隊友,表情都不約而同地變得凝肅起來。

  氛圍悄然間變得有些緊繃。

  是黑子靜也打破了沉默。

  她拍了拍手:「既然人已經到齊了,那麼我就來說明一下,今天特訓的主要內容。」

  ——黃瀨涼太和紫原敦,的確是黑子靜也特意邀請來的陪練。

  對青葉城西來說,宮城縣內的對手,除了白鳥澤,其實都沒有什麼太實質性尚的幫助。

  而如果想邀請東京的隊伍過來,或者帶青葉城西去東京,時間上的安排又不太能協調好。

  所以,黑子靜也另辟蹊徑。

  她這次想要針對性強化的只有兩點:第一,是提高對左撇子和其他多樣化攻擊的防守力;第二,是面對攔網的應變能力和攻擊力。

  前者,黃瀨涼太雖然不是左撇子,但他的運動細胞很好,而且基礎素質強,可以靈活掌控自己的身體,幾乎可以保持相同水准的左右手協調。

  除此之外,他以前又學過一段時間的排球,有那個技術底子在,模仿起來更是事半功倍。

  這樣的黃瀨涼太,一個人就能復刻出無數種隊伍的突出優勢,甚至可以說是夢幻中的完美陪練。

  而紫原敦,哪怕他毫無排球的訓練經驗,但光是他足有兩米的身高,站在網邊,就已經是極其可怕的威脅。

  再加上他作為中鋒,本就有著豐富的防守經驗,臨陣磨槍,讓他充當一面鐵壁,也是綽綽有余。

  「那他呢?」日向翔陽乖乖地舉手提問,「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他指的是冰室辰也。

  沒等黑子靜也開口,冰室辰也便笑著回答:「不好意思,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只是個派不太上用場的普通人。」

  「我是靜也的朋友,也是敦的同學。只是因為敦容易迷路,所以我受靜也的委托,負責把他安全帶過來,再帶回去——順便,我們也很久沒見了,可以順便聚一聚。」

  日向翔陽卻沒全信。

  雖然他不懂籃球,也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號,但是野性的直覺告訴他,這個看起來很有禮貌、說話也很溫柔的家伙,一定是個很厲害的選手!

  因為在冰室辰也身上,他嗅到了和影山、和及川、和那幾個可惡的「奇跡的世代」,相似的味道。

  日向翔陽躲到影山飛雄的背後,偷偷戳了戳他的腰。

  「哈?干嘛?」影山飛雄一臉嫌棄,但沒躲開。

  日向翔陽表情更是嚴肅,繼續跟他密謀講悄悄話。

  「影山,不要輕敵啊!上次那個紅毛大大王看不起我們烏野的仇,今天就報回去!好不容易有機會和那群『奇跡的世代』站到同一個球場上,我們得贏才行啊!」

  影山飛雄下意識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黑子靜也。

  當初赤司征十郎忽然出現在體育館裡的時候,黑子靜也那副難得沉默的樣子,他並沒有忘記。

  他也一直都記得,出現在爺爺祭禮上,突然把白鳥澤入學考的復習筆記借給自己,又說在期待自己會走到哪一步的黑子靜也。

  影山飛雄忽然常常呼出一口氣。

  「啊。會贏的。」

  難得沒有跟對方吵起來,他掌心旋轉著排球,目光清醒而銳利,已經前一步進入了備戰的絕佳狀態。

  「——盡管用全力起跳吧,日向。我會傳給你最好的球的。」

  恰巧路過的岩泉一,聽到了這段對話。

  「雖然不知道『奇跡的世代』到底和烏野有什麼糾葛,不過,那邊看起來可是干勁十足啊。」

  他看向旁邊的及川徹,用一種明知故問的語氣問:「准備好了嗎?」

  指尖頂著飛速旋轉的排球,及川徹的視線,掃過黑子靜也,隨後是影山飛雄,最後又落回到岩泉一的臉上。

  「我會證明,及川徹才是宮城縣第一的二傳手。」

  他笑了一下,輕描淡寫的。

  「小岩,做好在大家面前,大出風頭的准備了嗎?」

  ………………

  …………

  ……

  黑子靜也將青葉城西和烏野分開,先分別針對性參加一種特訓。

  青葉城西對陣黃瀨涼太的左撇子式打法,而仍對伊達工的鐵壁心有疑慮的烏野,則迎戰紫原敦無懈可擊的防守。

  二人為一組,輪流上場組織進攻。

  原本還因黃瀨涼太和紫原敦是籃球部的,而覺得不足為懼的人,很快就被現實上了一課。

  戰況一度很慘烈。

  烏野和青葉城西這才明白了,他們那位小教練,到底為他們精心設計了怎樣的一個陷阱——

  即便黃瀨涼太和紫原敦,無論哪一個都是絕對的新手,要是放到正式的排球隊伍裡,都很難跟上比賽的節奏。

  可黑子靜也缺將他們單拎出來,擺在了最適合他們的位置上,避短的同時,又將他們自身的優勢無限化放大。

  竟硬生生將排球上的新人,塑造成了難以攻克的強敵。

  黑子靜也坐在場邊上,很滿意這一次特訓的安排。

  從紫原敦那邊得知了來龍去脈,冰室辰也坐在她的旁邊,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她:「沒關系嗎?我還以為……」

  「——我並沒有原諒他們哦。」

  黑子靜也目不斜視:「但現在,我是青葉城西和烏野的教練。我有責任不惜一切,利用我手邊所有能夠利用的資源,來讓他們不斷進化。」

  事實上,當初澤村大地堅持要邀請她,除了她曾經是烏養總教練的半個學生之外,也是看中了她的人脈。

  這也是沒落多年的烏野,目前最緊缺的東西。

  冰室辰也嘆了口氣。

  「希望敦知道了不會太難過。他這次接到你的電話之後,還很開心呢……我都沒想到,他竟然會一口就答應下來,甚至不惜跑這麼遠,來當排球部的陪練。明明是最討厭訓練的那個人。」

  黑子靜也卻說:「他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紫原君才來的——因為如果他不來的話,我就會記仇,給他罪加一等。」

  她的語氣透著幾分狡黠的理直氣壯,像知道自己絕對會被縱容的貓。

  冰室辰也不由被逗笑。

  視線落到自己的指尖上,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跟靜也說,自己後面和大我定下的、那個「如果輸了比賽,就不再做大我的哥哥」的約定。

  注意到他突然的沉默,黑子靜也扭頭看了他一眼,讀懂了他的糾結。

  黑子靜也忽然開口。

  「雖然這次IH是沒機會了,不過,等到冬季杯的時候,陽泉說不定就會和誠凜碰上了吧?」

  「雖然火神君是個容易熱血衝動的笨蛋,但現在,他的身邊有我哥哥在——要做好心理准備哦,辰也?」

  冰室辰也順著黑子靜也的目光,也一同看向了球場。

  雖然是不同的體育競技項目,但作為選手的驕傲和夢想,卻是一樣的。

  他看到及川徹和岩泉一,終於成功接住了黃瀨涼太的左撇子扣殺;也看到了影山飛雄一個神乎其技的妙傳,協助日向翔陽撕開了紫原敦的攔網。

  「一個充滿熱愛的笨蛋身邊,出現了另一個可以與之並肩的笨蛋……嗎?」

  冰室辰也含笑著說:「像是影山和日向嗎?」

  黑子靜也卻忽然板起臉。

  小貓被踩了尾巴,開始咪咪喵喵地炸毛,她盯著冰室辰也,目光帶著明晃晃的威脅和警告。

  「你說誰是笨蛋?火神君還有影山君和翔陽就算了,我哥哥可比他們冷靜靠譜多了!」

  冰室辰也想了想自己聽說過的、關於黑子哲也的事跡,目前還是對這個說法存疑。

  況且,偶爾逗一下小貓炸毛,也很有趣。

  冰室辰也饒有興趣地彎起眼睛,還准備再壞心眼一下的時候,場上卻有了變化——

  今天第一次被突破防線的紫原敦,煩躁地鼓著臉頰,忽然丟下還在慶祝的兩個人,徑直走到他們這邊來索要皮筋。

  冰室辰也便下意識伸手去拿背包。

  因為比較投緣,比賽裡也經常打配合的緣故,雖然才認識不久,但冰室辰也已經習慣了順手照顧紫原敦這件事。

  把皮筋交給敦後,他回頭,正對上黑子靜也的那對藍眼睛。

  「不光是那樣而已。」

  黑子靜也的表情裡,帶著些欣慰的、不易察覺的安心感,像是在為他高興,又像是看到了什麼很好很好的東西,所以忍不住微笑。

  「——辰也的身邊,現在不也有紫原君嗎?」


第139章

  為期兩天——准確來說是一天半,因為紫原敦和黃瀨涼太都要提前去車站,各自搭新干線趕回學校——的周末合宿之後。

  在短短的時間裡,烏野和青城就達成了驚人的一致共識:奇跡的世代都是一群讓人火大的混蛋天才。

  哪怕跨領域值班,在排球的球場上,也依然強得讓人火大。

  不管是恐怖的學習和模仿能力,還是天賦的身體素質。

  「二米!!!紫原他甚至都懶得跳一下!他伸伸手就攔下來了啊!」

  日向翔陽抱著腦袋慘叫:「要是把這個身高借給我,我絕對會跳得超級無敵高!」

  旁邊的田中龍之介,卻拍上他的肩膀,幽幽道:「日向啊,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因為人家有兩米,所以才能懶得跳就不跳?」

  被隊友痛擊,日向翔陽靈魂出竅般化為灰白色,只是像復讀機一樣,反復念誦著「二米二米二米二米」。

  就連及川徹,也莫名其妙地看黃瀨涼太不怎麼順眼。

  被花卷貴大一針見血地指出:「現在知道我們平時的感覺了吧?」

  「那小子跟你完全就是撞人設了。那副花孔雀的輕佻德行,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話說起來,他真的不是你們家在東京的遠方親戚什麼的嗎?」

  及川徹滋兒哇地在那裡抗議,要小岩過來評評理,伸張正義。

  然後岩泉一想了想,露出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怪不得看到那個叫黃瀨的家伙,總會下意識就手癢了。」

  及川徹:……

  「及川大人要跟你們絕交五分鐘。」及川徹冷酷道。

  下一秒,冷酷的及川徹,就被更加冷酷的岩泉一拽著後領,拎去跟烏野的主副隊長彙合。

  在合宿結束前,他們理應向幾位陪練表達謝意。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況且,他們也必須承認,所有人都在這次特訓中受益良多——這麼好的完美陪練可不常有。

  紫原敦聞言,卻依然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哦。」他想了想,聲音軟綿綿的,漫不經心地說,「拿去給我買零食吧。嘴上道謝又沒什麼用。」

  幾位隊長:?

  冰室辰也正頭疼,想去幫忙打個圓場,就見黃瀨涼太竟然終於肯做個人,自覺介入到雙方間調停。

  「嘛嘛,小紫原是開玩笑的。反正我們也只是來幫小靜也的忙而已,你們只是順帶的。也不用太感謝啦。」

  冰室辰也:……果然,對奇跡的世代不能有什麼太高的指望。

  他嘆了口氣,還是肩負起了太多責任。

  因為青葉城西和烏野的臉上,都仿佛寫著「雖然但是,真的不能揍他們一頓嗎?!」的字樣。

  見煩人的家伙,都被室仔攔了下來,紫原敦便理直氣壯地溜走。

  他走到黑子靜也面前停下,也沒說話,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的小教練。

  因為高強度運動了將近兩天,剛剛才把皮筋拆下來的紫原敦,即便已經簡單衝洗過,身上還是彌漫著淡淡的水汽。

  連同那對剔透的深紫色眼睛,也仿佛沾染了濕漉漉的武器。

  他安靜的凝視著黑子靜也。

  像努力收起了尖牙和利爪,只露出毛絨絨的樣子,一頭無害又乖巧的小熊玩偶。

  黑子靜也的視線往旁邊撇去。

  但她最終,還是伸出了手。

  紫原敦立刻就動作熟練地彎下腰來,等著被撫摸過發頂後,就渾身散發著滿足的氣息,又開開心心地走掉了。

  仿佛他不遠千裡、不辭辛苦地跑來宮城縣這一趟,就只是為了這個而已。

  「有時候真是忍不住覺得,小紫原要是能一直這樣,像個小孩子,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黃瀨涼太忽然說。

  黑子靜也卻搖搖頭。

  「但是,人總是要長大的。哪怕長大的過程有點疼,也不全都是好的事情。但長大之後看到的世界,又會變得不一樣。」

  她看著黃瀨涼太,看出了在這位過去的隊友身上,與一年前發生的不同。

  黃瀨涼太想了想,也點頭承認了這一點。

  「托小黑子……還有小火神的福,我好像有一點明白,小靜也你們當初到底在生氣什麼了。」

  「對不起,當時讓你們難過了。」他輕聲說,「可以……考慮一下原諒我嗎?」

  黑子靜也凝視著對方,沒有立刻接話。

  「看黃瀨君的表現吧。」她扭過頭,「反正冬季杯的時候,我肯定會去看誠凜的比賽呢。」

  黃瀨涼太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就知道這趟肯定不白來,他衝黑子靜也晃了晃手機,笑眯眯地叮囑。

  「記得保持聯絡!還有小靜也回東京的話,一定、一定要叫我哦!我保證不告訴小青峰和小綠間他們!」

  黃瀨涼太本來還有一肚子話要說。

  但眼看快要趕不上新干線了,冰室辰也當機立斷,指揮紫原敦直接把人綁走,打包帶去車站。

  一下子少了黃瀨涼太的嘰嘰喳喳,偌大的體育館,竟然還顯得有點空蕩。

  黑子靜也站在青葉城西和烏野的面前,為這次合宿劃下最後的句號。

  「不出意外,這就是你們在宮城縣IH資格選拔賽開始之前,最後一次合宿了。下次再見面,就是在賽場上。」

  為了遷就小教練的身高,通常在她講話的時候,選手們都會以她為中心,圍坐成一團。

  黑子靜也只要一低眼,就能和那些充斥著希望與夢想的眼睛對上。

  她一個個地看過去,動作慢條斯理,語速不急不緩,將每一個人都點名了一遍,並指出他們目前還需注意的地方。

  「別忘了你們一開始定下的目標,也別忘了你們至今為止,一路走來的所有收獲和痛苦。」

  「——下周的仙台市體育館,讓我再看一場最精彩的對決吧?」

  及川徹最先站了起來。

  緊接著是影山飛雄,然後青葉城西和烏野的其他人,也全都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

  他們面向黑子靜也整齊列隊,然後深深鞠下一躬。

  「是!感謝教練的指導!」

  ………………

  …………

  ……

  一周後。

  宮城縣的IH選拔賽如期而至,在仙台市體育館舉辦。

  幾十只隊伍在這裡齊聚,青春與夢想自這裡誕生。

  無論平時是得過且過,還是刻苦訓練,所有人在這一整年的汗水與付出,都將在這個小小的、18X9米的橘紅色球場裡,開花結果。

  但能真正笑著離開這裡的人,卻不多。

  有資格拿到全國大賽入場券的,有且僅有,一路贏到最後的那一支冠軍隊伍——

  今年,會是誰?


第140章

  宮城縣IH選拔賽第一日。

  烏野VS常波:烏野勝。

  烏野VS伊達工:烏野勝。

  順利闖入到第二日的烏野,回到學校時,還在興奮地討論和伊達工的那場比賽。

  東峰旭也不由感慨:「有了之前和紫原的特訓,今天感覺面對伊達工的兩面鐵壁的時候,竟然還有點親切感……」

  西谷夕聞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在上一次選拔賽時,慘敗於伊達工的陰雲,從這一刻開始,才真正從他們的心中一掃而空。

  烏野的天才二傳手與「最強的誘餌」聯手,為王牌撕開了攔網,讓其重新見到了位於頂端的風景。

  黑子靜也垂眼,用紅色的馬克筆,將賽程安排上的黑線一點點描紅。

  ——明天,烏野上午第一場比賽的對手,是青葉城西。

  ………………

  …………

  ……

  第二天。

  黑子靜也把烏野送進了熱身場地之後,自己便獨自去了觀眾席。

  按照比賽規定,除了登記在冊的參賽選手之外,比賽場地只允許一名監督、一名教練、以及一名經理入場。

  黑子靜也讓清水潔子去了。

  不,更准確地說,並不是「讓」。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烏野的經理啊。」

  黑子靜也笑著,將有些局促的清水潔子,推向了烏野所在的賽場。

  「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完成了。剩下來的,就是只有系心先生和潔子學姐才能做到的事情——」

  「去吧。潔子學姐可是烏野重要的經理。如果缺席這重要的一幕的話,三年級還有田中學長和西谷學長,一定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還有系心先生。」

  她說著,又笑眯眯地看向烏養系心,意味深長道。

  「雖然是第一次以教練的身份,出席這樣的正式比賽。但如果因此就慌了手腳、沒有好好履行職責的話,我可是會去跟烏養教練打小報告的哦?」

  原本還有些欲言又止的烏養系心,立刻抓狂地撓起了頭,抱怨小教練的壞心眼。

  最後衝選手們擺了擺手,黑子靜也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正如她所言,她所能做到的,都已經做完了。

  現在,是驗收成果的時刻。

  只是黑子靜也也沒想到,她剛剛走到觀眾席,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就被抓住了。

  「黑子教練,你看起來倒是一點都不著急嘛。」烏養一系呲著牙,壞笑著問她。

  嚇了黑子靜也一跳。

  「……您不是才剛剛出院嗎?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系心先生知道嗎?」

  她乖乖挨著烏養一系坐下,難為情地求饒:「您就別捉弄我了。」

  烏養一系哼笑:「你膽子倒是大,連這種法子都想得出。虧得青葉城西和烏野兩邊都能同意。行吧,也算是你的本事。」

  「——確實,膽子是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是學了哪個最愛胡來折騰的老混蛋。」

  不知何時走到附近的鷲匠鍛治,也冷笑一聲,坐在了黑子靜也的另一側。

  烏養一系心平氣和:「反正肯定不是白鳥澤吧。畢竟她這段時間也沒怎麼去過。」

  被兩位長輩夾在中間的黑子靜也:?!

  她仿佛聽到了炮.火在頭頂飛來飛去的聲音。

  但很快,鷲匠鍛治就把矛頭對准了她。

  「所以,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家伙,這次又打算交出一幅什麼樣的答卷給我看?想挑戰牛島在的白鳥澤,光靠一點小聰明可辦不到。」

  聽到這句話之後,黑子靜也卻反而變得從容起來。

  「那要看他們的才能,會在這片球場上,開出怎樣的花了。」

  她將目光投向賽場。

  裁判吹哨示意,熱身環節結束,比賽正式開始——

  由青葉城西的及川徹,率先發球。

  ………………

  …………

  ……

  當影山飛雄那「神一般的妙傳」,配合日向翔陽打出的怪人快攻,被青葉城西三人聯防攔下,球重重砸在烏野方的場地時。

  鷲匠鍛治注意到,黑子靜也沒有露出任何驚訝或者遺憾的表情。

  「你似乎早就有這樣的心理准備了。」鷲匠鍛治指出。

  黑子靜也沒有否認。

  她同時兼任青葉城西和烏野的教練,幾乎每天都在加深對這兩只隊伍的了解,自然能夠看出,雙方在實力上的差距。

  在今年的一年級新生加入之前,烏野的實力並不算強。

  雖然有天才自由人、西谷夕,東峰旭作為王牌的表現,也姑且算是可圈可點。

  但澤村大地和田中龍之介都沒有特別突出的長板,其他二年級更是技術平平,尤其受身高所限,很難組織有效的攔網。

  菅原孝支又是那種,穩扎穩打的教科書式打法,導致在遇到危機時,都會傾向於依賴王牌來突破困境。

  綜合以上的各種因素,才導致了烏野之前迎戰伊達工的慘敗。

  即便現在有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的「怪人快攻」加盟,身高一米九的月島螢,也極大加強了烏野的攔網上限。

  可畢竟三人才剛剛加入烏野沒有多久,隊伍的磨合有限,比賽的經驗也遠遠不足。

  而青葉城西,是及川徹耗費了三年心血,和監督、教練,和三年級的隊友,一同打磨出來的,穩定又強大的團隊模式。

  再加上黑子靜也這段時間的特訓,青葉城西的實力更是又上了一層樓。

  現在的烏野,輸給這樣的青葉城西,是黑子靜也早就能夠預料到的結果。

  「現在的烏野是一把尚未打磨好的武器。況且,只是一次比賽而已,來年的春高可就說不准了。」

  「但鷲匠教練,比起遙遠的未來,現在的確是青葉城西勝了。」

  黑子靜也看向場上正在歡呼的青葉城西。

  選手們抱成一團,而做出了最正確判斷,攔下了那最為關鍵的決勝球,也率領著隊伍又一次獲得勝利的及川徹,被他們圍在中心。

  可及川徹卻在看向觀眾席。

  他向黑子靜也舉起拳,目光耀眼且堅定,如同將勝利獻予女王的騎士。

  這就是青葉城西交出的答卷。

  於是,黑子靜也也站起身,微笑著向鷲匠鍛治鞠了一躬。

  「——鷲匠教練,明天總決賽見。」

  她轉身走出觀眾席。

  在出口處看到黑子靜也是,烏野全員都還有點魂不守舍,像是陷在不真實的夢裡,不願相信他們的IH在第二天就到此為止。

  可黑子靜也叫住了他們。

  「抬起頭來。很精彩的比賽,我看得很滿足。」

  「所以,作為獎勵,我已經幫你們預定好了接下來的夏季合宿。」

  「去東京遠征,去和梟谷聯盟的東京排球強校,進行為期一周的黃金周合宿。當然也包括音駒。」

  腦子還沒轉過來的烏野,都露出一副懵懵的表情。

  在「誒?我是誰?我在哪?小教練突然在說什麼?」的迷茫中,甚至連剛剛輸了比賽的痛苦,都被衝緩了些許。

  澤村大地試圖理清思路:「那、那個,小教練,這是怎麼……」

  「——又不是世界末日到了。這既不是你們的終點,也不是你們的最後一場比賽。我當然要為接下來的事情開始做打算了。」

  黑子靜也彎起眼睛,向他們伸出手。

  「來年的春高,一起去吧?」

  ………………

  …………

  ……

  雖然烏野點頭承諾的聲音很響亮,但在烏養系心請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所有人哭得卻很安靜。

  可黑子靜也知道,這些失敗帶來的痛苦、不甘心、強烈的變強欲.望,都將成為烏野的糧食,讓這群雛鴉伸展開羽翼,在將來乘風而起。

  今天的失敗者,也將成為明天的挑戰者。

  就像過去每一次的及川徹和青葉城西。

  第二天一早,黑子靜也剛剛推開門,就看到了站在外婆家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及川徹和岩泉一。

  已經出局的烏野,今天自然不會再特意乘車去仙台市體育館,烏養系心索性給他們放了一天假,讓他們調整一下剛剛才輸掉比賽的心情。

  但黑子靜也不可能缺席。

  入畑監督提前就和她打過招呼,讓她搭青葉城西的車一起去。

  岩泉一自然而然地,伸手接過了黑子靜也的挎包。

  「體育館附近都是小吃,也沒什麼可選擇的便當。我順手多准備了一份,不介意的話,等下中午休息的時候,你就和我們一起吃吧?」

  而及川徹,則動作浮誇地轉著手腕,行了個電影裡才會看到的、花裡胡哨的開幕禮。

  「小教練今天可絕對不要,把視線從我們身上移開哦?」

  他笑眯眯的,眼中卻早已點燃了不滅的火光。

  如果青葉城西贏下了上午的二分之一半決賽的話,那麼,下午的總決賽——

  就將是青葉城西與白鳥澤的對決。


第141章

  青葉城西贏下了二分之一半決賽。

  准備中場休息的時候,他們與同樣贏下對手的白鳥澤正面迎上。

  五色工一眼就看到,在一群青葉城西的薄荷綠隊服裡,身穿一身黑色制服的黑子靜也。

  ……明明是鷲匠教練培養出來的小教練!還是牛島前輩的半個指導者!難道不應該站在他們白鳥澤這邊嗎?!

  五色工心情復雜。

  但還沒等他調整好心態,就看見牛島若利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停在黑子靜也面前,很普通地開始閑聊。

  五色工:???

  五色工:!!!

  他實在忍不住小聲吐槽:「這合理嗎?!牛島前輩好像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啊!」

  天童覺被五色工皺成一團的臉,逗得笑不直腰。

  「這才是若利君啊。他可是比誰都希望對手的強大的人,畢竟——」

  天童覺拖長聲音,食指在半空中描畫著不知道是什麼的圖案,語調歡快得像在唱歌。

  「若利君是我們白鳥澤所有人裡,第一熱愛排球的超級排球痴嘛!」

  及川徹原本還期待,牛島若利能露出嫉妒也好,低落也好,總之不再是那張一副看不起人的撲克臉。

  結果見本人這麼一副平靜的表情,甚至還反過來,說很期待在黑子靜也的指導下,青葉城西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他不由咬牙切齒地小小聲嘀咕:「……可惡!莫名有種輸了的感覺!」

  搞什麼啊!這樣豈不是顯得及川大人很小心眼、很小肚雞腸嗎!果然都怪牛島不好!都是牛島的錯!

  岩泉一拍了拍及川徹的肩,淡淡道:「球場上贏回來就好。」

  這句話,倒是被牛島若利聽見了。

  終於不再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很難得的,露出了一點很淡的、又充滿好勝心與壓迫感的笑意。

  「我很期待。」牛島若利說。

  ………………

  …………

  ……

  總決賽的時候,黑子靜也還是去了觀眾席觀賽。

  雖然青葉城西和白鳥澤都沒有經理,她可以隨便借一個名額入場,但感覺去哪一邊,都會被另一邊狠狠記上一筆。

  所以在牛島若利當著青葉城西的面,仿佛習慣一般,問她要不要和白鳥澤一起入場的時候,黑子靜也跑得飛快。

  她現在已經是一個成熟且臨危不亂的端水大師了。

  只是,黑子靜也沒想到,竟然會在觀眾席又看到了烏養一系的身影。

  烏養一系卻理直氣壯:「我怎麼可能錯過鷲匠那家伙吃癟的樣子?」

  招手讓黑子靜也挨著坐下,像是又回到了他尚未引退、還陪著烏野坐在體育館賽場上的時光。

  烏養一系看著場上正在熱身的青葉城西和白鳥澤,口吻饒有興趣地問。

  「所以,你這次為青城准備了什麼武器?按照他們往年的表現,可沒辦法把白鳥澤拉下王座。」

  「雖然鷲匠那老小子,觀念刻板又不曉得變通,但不得不承認,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身體素質更強的高中生選手,在球場上就是更容易拿到比賽的優勢。」

  而青葉城西的人均素質,的確差白鳥澤一大截。

  畢竟,鷲匠鍛治每年都會像豎起天線一樣,精挑細選,收集宮城縣內表現突出的強大選手。

  黑子靜也卻賣了個關子。

  「劇透就沒意思了。」她眉眼彎彎地說,「您馬上就會知道了。」

  烏養一系挑起眉,心中更生出了幾分好奇。

  他專心觀賽。

  第一局是青城25-21輸了。

  但烏養一系卻沉吟片刻,仿佛從這樣的比賽節奏裡,看出了某種似曾相識的影子。

  而當青葉城西第一次,以國見英為中樞,用團隊防守體系,正面接下了牛島若利的扣殺時,他突然爆發出痛快的大笑聲!

  ——這是音駒的拿手好戲。

  第一局比賽,是野貓在展開狩獵之前的觀察。

  烏養一系心想:要是讓貓又那家伙看到了,一定又要得意地翹尾巴。

  但能夠借助牛島若利的球,只不過是讓青葉城西,終於能和白鳥澤站到同一個平台上。

  光是這樣可不夠。

  黑子靜也卻微笑著:「比賽現在,才要正式開始呢。」

  球場上。

  似乎是被青葉城西和牛島若利激起了鬥志,天童覺的預判攔網,要比往常更加精准,給青葉城西的主攻手和二傳手都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是……這邊!」

  在及川徹將球脫手傳出之前,天童覺帶著興奮的笑容,就先一步撲向了另一側的岩泉一。

  他又一次猜對了。

  ——可那又怎麼樣?

  連一點點的動搖都沒有,及川徹的聲音依舊堅定:「小岩!」

  被高大的攔網擋住,仿佛面前是一堵堅實的鐵壁,可岩泉一咬住牙,露出了頭狼般好鬥又無畏的目光。

  「少看不起人了!看穿了又怎樣!就是要在這種時候強行突破得分的人,才有資格被稱為『王牌』啊!」

  他強行在空中臨時改變了球路,硬是制造了一個漂亮的超小斜線球,擦著出界線一舉得分!

  天童覺像是被嚇到了一樣,舉著雙手,整個上半身往後一仰,又在地上彈跳了幾步,才真正站穩腳跟。

  「哎呀呀,」他衝牛島若利感慨,「對面的主攻手好凶哦,若利君?」

  牛島若利遲疑了一下,再三回憶思考,還是覺得岩泉一今天的表現,好像也沒有很凶?

  至少比之前,他們在場外見面的時候,要正常得多。

  那個時候,他好像都看到及川和岩泉的身上在冒火……哦,對了,像是天童借給他看的《少年JUMP》裡的憤怒的反派。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和牛島若利一樣,會被輕易地轉移注意力。

  白布賢二郎面無表情:「您以為這樣就能掩蓋,您剛才攔網時,竟然被對手嚇到的事情嗎?天童學長。」

  「太大意了。」同為三年級的大坪獅音說得更直接。

  鷲匠鍛治更是跳起來開罵,擼起袖子的樣子,仿佛隨時上場給天童覺扇一巴掌,讓他提神醒腦一下。

  天童覺心虛地移開目光。

  而球網另一邊,岩泉一與及川徹擊掌。

  現在第二局已經進行了一半,雙方的比分僵持不下,有演變成拉鋸戰的可能。

  青葉城西需要一個改變風向的「奇兵」。

  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及川徹立刻舉手,向入畑監督示意。

  青葉城西申請換人,此前從未出席過正式比賽的京谷賢太郎上場。

  烏養一系盯著京谷賢太郎有力又結實、顯然爆發力十足的肩背線條,若有所思。

  「這小子是個生面孔。這就是你替青葉城西打磨的另一把秘密武器?」

  黑子靜也卻搖了搖頭:「這是青葉城西自己打磨的新武器。」

  是及川徹和岩泉一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心血,大棒加棗,這麼一輪又一輪的馴化,才終於讓狂犬交付信任,融入了青葉城西的節奏。

  岩泉一拍了拍京谷賢太郎的肩:「放手去做吧,京谷。別忘了身後還有我們。」

  京谷賢太郎沉默地點點頭。

  及川徹卻看出了,在這脆弱的沉默之下,是京谷賢太郎這幾天都沒能上場,堆積在內心、已經變成滾燙岩漿的對扣球的渴望。

  而他要做的,就是親手把這頭狂犬放出籠。

  「放輕松、放輕松,目前為止,大家表現得都很不錯。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及川徹拍了拍掌心,卻在微笑之後,露出了刀光般銳利清醒的目光。

  「——所以,現在就去撕咬白鷲的翅膀,把高高在上的鷲群拽到我們的領域來吧!」


第142章

  青葉城西以25-23贏下了第二局。

  步入第三局,雙方都已經拿出了全部的武器,局面逐漸演變成了讓坐在觀眾席上的旁觀者,都仿佛能感覺到那股灼熱痛苦的拉鋸戰。

  比分已經衝上了三十。

  現在,早已經不是單純的實力比拼,而是綜合了體力、意志力、運氣、以及雙方對勝利的渴望的——俄羅斯轉盤。

  在每次好不容易,以為這就是結束一切的終點時,對手又會奮起直追,將賽點扳回。

  而烏養一系,對這球場上的痛苦與執著,都再熟悉不過。

  「所有人現在都在祈禱。祈禱球快落地吧,請你落在對面的場地上。」

  「大腿的肌肉已經感覺快要斷裂,一下都跳不起來了吧?光是呼吸,肺就好像在被火燒一樣,連呼吸都是痛苦的。甚至連眼睛都開始模糊,完全是靠本能在對進攻和防守做出反應。」

  「但排球並不會因此而垂憐任何人。」

  「它只會回應重力的呼喚,一次又一次往下墜落,等待是否有人會將它接起,維系在這片球場上。」

  烏養一系往後靠在椅背上,聲音平靜。

  雖然場上是青葉城西與白鳥澤,但在他的眼中,是多年以前,在球場上振翅、一飛衝天的漆黑鴉群。

  而那其中,有一個以血肉之軀與重力抗衡、終於學會了飛翔的小個子王牌。

  時至今日,烏養一系至今記得那個背影。

  宛如飛翔一般的姿態,一次又一次地對抗重力起跳,將不可能化為可能,創造名為「烏野」的奇跡。

  而今天,又是否會有後來者居上,締造新的、屬於這個時代的奇跡?

  烏養一系低下頭,看著身邊仍目不轉睛,凝視著賽場上一舉一動的黑子靜也。

  他不免好奇地問了句:「那你呢?黑子,你在為哪一方祈禱?」

  「『祈禱』嗎?」黑子靜也自言自語地,跟著重復了這個詞。

  她忽然長長嘆了口氣。

  「其實,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比賽能有兩個冠軍,或者宮城縣能有兩個……不,如果大家都能夠如願一起參加全國大賽就好了。」

  「因為不管是誰輸了,哪怕明知道還會有下一次比賽,但對他們來說,依然是無法改寫的遺憾。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大家都能高高興興的,不要難過。」

  「但即便如此,最先不滿足的,大概也是他們吧?」

  黑子靜也無奈地笑了一下。

  她側過臉,用那種「真拿他們沒辦法」的表情,像是抱怨,又像是為此感到驕傲的炫耀一般,同烏養一系說。

  「因為冠軍只有一個,比賽的贏家也只有一個。體育競技的魅力,以及競技選手對勝利如此強烈的渴求,也都源自這份『有且僅有一個』的殘酷。」

  「所以我想,把『祈禱』這個詞用在他們身上,可能不太准確……因為每一次的得分,都是他們用平時近乎嚴苛的努力和持之以恆的自律,拼盡全力才奪到手的分數。」

  「而我能做的,只是在賽前替他們做好所有准備工作,然後坐在這裡,認真地看完這場比賽,等待一個結果而已。」

  「但如果可以的話,」黑子靜也笑了笑,聲音很輕,「我想期待一個屬於及川徹、屬於青葉城西的奇跡。」

  球感是可以磨礪的,才能是可以靠努力開花結果的。

  那麼,即便不是被上帝偏愛的天才,作為普通人的一員的及川徹,也是有可能贏過天才的,對嗎?

  不要遙遠的、虛無縹緲的未來。

  就是現在。

  就是此時此刻。

  ——讓世界看見及川徹吧。

  而在世界發現這位優秀的二傳手之前,黑子靜也會暫時替代他們,將目光投向及川徹。

  球場上,拉鋸戰已經步入了第五局。

  又輪到了青葉城西的賽點。

  岩泉一發球,被白鳥澤接起,白布賢二郎傳球給牛島若利,牛島若利扣殺被防守影響,位於後排的松川一靜勉強接住了球。

  「及川!」「及川前輩!」

  在看到球被真正接起之前,岩泉一、花卷貴大、京谷賢二郎和國見英,就同時做好了助跑准備,伸手示意要球。

  站在前排的天童覺和白布賢二郎都在盯著及川徹的一舉一動,從眼神、指尖的發力點、到身體的面向。

  排球是一項不能讓球落地,也不允許持球的體育競技項目。

  二傳手必須在接到球的瞬間,就綜合判斷場上的動向、對手的站位、己方選手的狀態,來決定要把球傳給誰。

  從碰到球,到把球傳出,這整個過程可能連一秒的時間都沒有。

  尤其是在這個比分超過三十的焦灼局面,所有人的精神和體力都已經瀕臨崩潰,或者說,是早就崩潰,卻還是硬撐著留在了這個賽場上。

  而現在,又剛好是青葉城西的賽點。

  就算是及川徹,也應該會感覺到無法忽略的疲憊,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腦力上的。

  應該會很想要就靠這一球致勝、結束比賽吧?

  注意到及川徹的眼神余光在往攔網左側瞟,天童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臉上也露出了誇張的笑容。

  哼哼,他懂的、他懂的!二傳手和王牌之間超絕信賴感對吧?人在最危急的時候,往往會選擇相信自己最信賴的那個人!

  真好啊,這種像是《少年JUMP》主角團一樣的友情,真好啊!

  不過真不好意思,就讓他來做那個打敗主角團、讓熱血少年劈裡啪啦心碎的大壞蛋反派吧!

  天童覺毫不猶豫地撲向了攔網左側的岩泉一。

  可下一秒,球卻並沒有傳過來。

  而在他面前起跳的岩泉一,臉上卻露出了囂張……不,應該是說「驕傲」的笑容?

  撲了個空的天童覺:「啊嘞?」

  他下意識扭頭,想要去確認及川徹到底把球投給了誰。

  誰都沒有。

  天童覺忽然意識到,他不是被及川徹騙了,而是被岩泉一、被所有佯作進攻的攻手、被整個青葉城西所欺騙了。

  ——及川徹選擇了二次進攻!

  「二次進攻!是二次進攻!青葉城西的二傳手,竟然在這個珍貴的賽點上,膽大到以一己之力,把對面的攔網徹底玩.弄在股掌之上!」

  在驟然安靜下去的體育館裡,是解說員接近破音的激動解說。

  「真是太大膽了!二次進攻雖然能夠出乎意料,可一旦被發現,就非常容易被攔下!」

  「敢於選擇這種手段進攻得分的二傳手,除了膽量過人、能扛住浪費進攻機會的心理壓力之外,對技巧和心理戰預判的要求也不低。」

  「及川徹不愧是青葉城西的隊長、縣內人氣最高的二傳手,這一分是他實至名歸的榮耀!」

  「再次恭喜及川徹,恭喜青葉城西——」

  伴隨著裁判最後一次哨聲,解說員的聲音也響徹整個體育館。

  「冠軍是青葉城西!今年將代表宮城縣,參加全國大賽的代表隊,是及川徹選手率領的青葉城西!」

  及川徹本人卻似乎還沒有從夢中醒來。

  在球落地的瞬間,他甚至還下意識轉過身來,示意岩泉一按照排序,該去准備發球了。

  卻看到了岩泉一眼紅的樣子。

  「……還發什麼球?已經結束了,白痴川。」岩泉一咬著牙,卻止不住聲音裡的顫抖,「是我們贏了。」

  及川徹還一臉茫然:「誒?贏……了?」

  還不等他理解這話中的意思,同樣流下眼淚的隊友,就已經衝過來將他簇擁著壓倒。

  及川徹仰面倒在地板上,眼睛望著天花板,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

  他們贏了。

  青葉城西贏了。

  他贏了。

  大概是天花板的燈太過刺眼,及川徹感覺到眼前的一切,都忽然變得濕潤而模糊,像是被霧氣所侵占。

  在大腦意識到之前,他發出了像小獸一般的吶喊聲。

  任誰也分不清,這其中到底是苦盡甘來的狂喜,還是壓抑了太久、終於能夠宣泄的苦痛。

  但無論如何,比賽已經結束。

  按照管理,雙方需要列隊握手,以示比賽精神。

  作為兩支隊伍的隊長,牛島若利與及川徹面對面站好。

  牛島若利先伸出手。

  「很精彩的二次進攻。及川,恭喜你進軍全國大賽。」牛島若利平靜道,「不過,下次贏的人會是我。」

  眼尾還泛著紅的及川徹,又忍不住開始咬牙切齒。

  「倒是給我表現得更氣憤一點、更嫉妒一點啊!憑什麼這家伙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撲克臉!看不起誰呢到底!這次可是我贏了哦?是我贏了誒!」

  岩泉一忍無可忍地給了他腦袋一拳。

  「行了,消停點。牛島又不是你。況且,現在你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嗎?」

  岩泉一推了及川徹一把。

  他身後是看起來狼狽、但每個人都掛著笑容的青葉城西,以及正在整理著裝,准備接受采訪的入畑監督和教練。

  岩泉一雙手環胸,認真地提醒:「我們這邊不是還缺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嗎?這種時候,必須全員到齊才行吧。隊長。」

  及川徹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哇哦。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小岩這麼正式地叫我隊長。小岩你能不能再說一遍,讓我錄下來當手機鈴聲?」

  岩泉一面無表情地舉起岩拳。

  及川徹立刻逃得飛快。

  甚至都沒有老老實實地去走樓梯,及川徹仗著自己身高腿長、運動神經又發達,直接踩著堆在牆角的箱子,翻身上了二樓的觀眾席。

  如今換做他,驕傲地向那位小教練伸出手——

  將勝利與榮耀與她共享。

  ………………

  …………

  ……

  此時此刻。

  烏野排球部。

  雖然理論上,這個時間應該是社團的訓練時間。

  但因為黑子靜也不在,而且所有人都很在意青葉城西和白鳥澤的對決,就算勉強訓練,感覺也達不到平時那麼專注的效果。

  烏養系心索性暫時叫停了訓練。

  他拿出了自己的平板電腦,讓烏野都湊過來一起看總決賽的比賽直播,就當是上戰術分析課了。

  反正看這種高質量的選手比賽,本身也算是一種啟發。

  一群人擠在烏養系心的平板電腦前,一邊聽烏養系心的講解,一邊看完比賽,以及賽後對青葉城西的采訪。

  屏幕上,是黑子靜也微笑著,被簇擁在最中心。

  體育館一時間,忽然變得很安靜。

  直到澤村大地拍了拍手。

  「好了,比賽也看完了。那我們就繼續訓練吧。」

  他目光堅定,沒有絲毫動搖。

  「——來年的春高,下次站在那裡的,會是我們烏野!」


第143章

  雖然青葉城西有邀請黑子靜也,繼續以「臨時顧問」的身份,一同出席今年的全國大賽。

  但黑子靜也還是拒絕了。

  因為接下來,她還要為已經開始為春高倒計時的烏野,准備緊鑼密鼓的夏季合宿,不方便離開太久。

  「全國大賽加油!雖然人沒辦法去現場,不過,我會在電視裡看著大家的。」

  為青葉城西踐行時,黑子靜也想了想,又代為轉達了烏野的戰書。

  「來年的春高地區選拔賽,烏野可就不是會被這樣輕易打敗的對手了哦?提前做好心理准備吧。」

  及川徹看著她,心裡卻想:現在就已經不是了。

  有黑子靜也坐鎮的烏野,不管是在他眼中,還是在青葉城西眼中,從來都不是什麼能夠被輕看的對手。

  但這種話,才不能說出口呢!他才不要表揚小飛雄和他的隊友!

  及川徹雙手環胸,很幼稚地哼了一聲。

  「下一次,及川大人也會繼續贏給你看的!是該讓小飛雄那個手下敗將做好心理准備吧!」

  不過說起這個,黑子靜也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全國大賽的賽程安排,好像已經出來了……我沒記錯的話,要是順利的話,青葉城西應該會在第二輪,對上兵庫縣的稻荷崎吧?」

  早就把賽程安排和競爭隊伍都研究得倒背如流,及川徹毫不猶豫地點頭確認。

  耳邊仿佛已經想起了一只氣鼓鼓的聒噪狐狸、大聲抱怨的聲音,黑子靜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及川學長要小心哦?兵庫縣那位二年級的首發二傳手,宮雙子的宮侑,應該會很關注你。」

  及川徹有點意外地挑起眉。

  因為總有牛島若利的陰影擋在前面,這還是他從國中以來,第一次進軍全國大賽。

  照理來說,他的名氣也僅限於宮城縣內,不至於傳到縣外乃至全國去。

  及川徹陷入沉思。

  然後他一扭頭,撩起頭發,超自信卻熟練地,做了個自認為非常帥氣的POSE。

  「難道那個宮侑同學,是我的粉絲嗎?如果是小教練的朋友,給他TO簽的簽名照也是可以的哦!」

  結果黑子靜也笑得更大聲了。

  侑君要是聽到了,絕對會大吵大鬧的。

  ——就是因為及川徹的這個性格,她才會有預感,這兩個人要是見面了的話,一定會發生很有趣的化學反應的。

  畢竟一個舞台上,容不下兩位扯頭花的女明星(?)

  享受目光的花孔雀最是同性相斥。

  一想到自己看不到那樣的熱鬧,黑子靜也都快有些遺憾了。

  只能期待治君的實況轉播了……她記得,治君的朋友,那個像藏狐一樣、發尾尖尖悄悄的角名選手,是個很擅長拍照的人。

  黑子靜也清了清嗓子,決定還是略過這個話題,正經地給及川徹一點鼓勵。

  「不是那個原因啦。是去年評選全國高中第一二傳手的時候,侑君被提名候選了。當時他和我聊天,讓我也來投票。」

  雖然,宮侑那個時候,擺明了就是想要她來誇誇自己。

  不過黑子靜也假裝沒有看懂。

  而當時,她把票投給了及川徹,這個甚至沒有被列入提名候選範圍的選手。

  「不過這個就是純主觀的個人偏好了。不是說侑君不強哦?事實上,他有治君在身邊,就是最強的。只是太情緒化,而且有時候又很愛亂來,所以狀態相對沒有那麼穩定。」

  「我想他去年之所以會落選,應該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要是稻荷崎的學長,能夠再更加強勢一點,更加壓得住場子一點,稻荷崎去年應該會在全國大賽上走得更遠。」

  「但我聽治君說,今年會有一個很可怕的前輩當隊長。說不定,今年的稻荷崎,會變成最佳陣容呢。」

  「而今年全國的排球選手新排名,應該會在全國大賽結束之後重新排序吧。」

  黑子靜也笑著看向及川徹,目光溫和而明亮,又帶著一點壞心眼的、貓一樣的狡黠。

  「去年的時候,侑君說,他才不要和一個連全國大賽都沒進過、連候選提名都不是的二傳手做比較。當時跟我鬧了很久的脾氣呢。」

  「所以,為了證明我的那一票不是亂投的,及川學長,那就拜托你——」

  「去讓所有的觀眾,都記住『及川徹』這個名字吧?」

  及川徹答應了。

  他也的確做到了。

  即便在全國大賽的第二輪,就撞上了當年奪得亞軍的稻荷崎,青葉城西在賽場上的表現,依然可圈可點,給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連解說員都稱贊,這是今年提前展開的「高中第一二傳手」之爭。

  不過,這些就不在黑子靜也的考慮之內了。

  為了夏季合宿的順利舉辦,她和月島螢、山口忠,以及新加入排球部的經理谷地仁花,都在絞盡腦汁地,給烏野的那幾個笨蛋補課。

  好不容易才順利通過了期末考,讓全員都得以前往東京。

  今年的梟谷聯盟夏季合宿,還是照例定在了森然高中。

  坐在大巴上,聽到田中龍之介等人,都在興衝衝地期待東京塔,黑子靜也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解釋一下。

  但還沒等她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剛下車,她就被一只眼淚汪汪、看起來超級委屈的貓頭鷹給捕獲了。

  「——不公平!這不公平!」

  黑子靜也一臉茫然地,被木兔光太郎舉了起來,耳邊是貓頭鷹滋兒哇的大吵大鬧。

  她甚至聽了半天都沒聽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公平」了。

  眼看自家的小教練被可疑貓頭鷹挾持,烏野的笨蛋四人組立刻提高警覺,滑鏟著衝過來,准備捍衛正義!

  卻被身穿貓頭鷹同款校服的人,一個道歉攔了下來。

  「抱歉。我們是同樣參加夏季合宿的梟谷。木兔前輩他只是有點激動,並沒有惡意。他和黑子教練是幼馴……呃。朋友?」

  想起某只陰險黑貓前輩的再三糾正,赤葦京治還是遲疑地改了口。

  「其他參加合宿的學校,都已經到體育館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來負責帶你們去住宿的地方吧?」

  而此時,木兔光太郎終於也說明白了前因後果。

  起因是他看了宮城縣地區選拔總決賽的采訪視頻,然後,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可怕、很嚴肅的問題!

  「明明我和牛島都是三年級!憑什麼靜也叫牛島是『若利君』,但是一直都叫我『木兔前輩』啊!這不公平!我也要被靜也叫『光太郎』!」

  「黑尾雖然也沒有叫名字,但他至少還是『小黑』,算是昵稱誒!我不管!我也要、我也要!不可以排擠我!」

  木兔光太郎強烈要求公平的對待!

  他一邊說著,一邊委屈巴巴地把臉湊近,用那對本該壓迫感十足的暗黃色眼睛盯過來,試圖讓區別對待的小教練良心發現。

  稍微有點太近了。

  黑子靜也甚至隱約聞到了,來自對方衣領上止汗劑的味道。

  她試圖安撫貓頭鷹:「那個,木兔前輩,你先把我放下來,稍微有點……」

  但下一秒,蠢蠢欲動的貓頭鷹就被制裁了。

  左邊是蹙起眉的赤葦京治:「木兔前輩,請不要騷.擾女孩子。對方會很困擾的。」

  右邊則是及時殺過來的陰險黑貓。

  黑尾鐵朗才不像赤葦京治那樣客氣,他直接拍了下貓頭鷹的爪子,把幼馴染解救下來,對木兔光太郎做了個挑釁的鬼臉。

  「羨慕嗎?羨慕也沒用!這是幼馴染的福利。某些國中才突然粘過來的家伙,還是老老實實當他的前輩吧。略略略。」

  一只手護著黑子靜也,對木兔光太郎做完鬼臉之後,黑尾鐵朗才笑眯眯地,衝烏野揮了揮手。

  「雖然想說,你們怎麼失約了,不過我們音駒,也在預選的第二輪就碰到了IH冠軍的井闥山,彼此彼此吧。」

  「不過看你們這幅表情,應該也沒有忘記『垃圾場對決』的約定吧?那麼,為了來年的春高——」

  「歡迎來到訓練地獄,鄉下的小烏鴉們。」


第144章

  為了避免木兔前輩又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對女孩子做出一些不得當的行為,赤葦京治猶豫了一下,還是混在了烏野的隊伍後面。

  像個安靜的、存在感不高的影子一樣,他跟在木兔前輩的左右,卻忍不住將注意力落到了黑子靜也的身上。

  托木兔光太郎的福,「黑子靜也」這個名字,對於梟谷來說,從來都不是一個陌生的存在。

  雖然因為帝光的緣故,黑子靜也只在木兔光太郎一年級的時候,參與過梟谷聯盟的夏季合宿,現在的一二年級都沒有見過本人。

  但赤葦京治卻幾乎每天都能從木兔前輩的口中,聽到關於「小教練」的事情。

  即便木兔光太郎在梟谷排球部的定位,是需要被眾人哄著的「么子」王牌,平時也總是一副大大咧咧、很好說話的樣子。

  可赤葦京治從不認為,木兔前輩是個在排球上,會輕易給予他人認可,甚至是心甘情願聽從指令的類型。

  在宛如太陽一般的耀眼光芒之下,木兔光太郎的內核,也足夠清醒獨立——甚至可以說是「自我」或者「冷酷」。

  他從不會為了任何人停下腳步。

  唯有能夠追上他的人,才會獲得與他並肩而行的資格。

  赤葦京治不免好奇,在年少時便成功馴服了這輪太陽的小教練,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神奇生物。

  感覺黑子教練會對木兔前輩的狀態,應該會產生比較大的影響……要不要順便也納入《木兔前輩生態觀察記錄》的考慮呢?

  赤葦京治認真地思考起來。

  卻猝不及防,對上了那對天藍色的眼睛。

  「啊。你一定是赤葦學長吧?」黑子靜也主動跟他打了招呼,「跟木兔前輩一起搭檔,真是辛苦了。」

  木兔光太郎抗議:「為什麼會辛苦!赤葦明明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很開心啊!他還說我以後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明星選手呢!」

  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黑尾鐵朗壞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故意做出一副「孩子啊也該長大了」的慈愛口吻。

  「差不多也該認清事實了吧木兔?都三年級了,名義上也是隊長了,別總還是讓後輩替你操心啊。你看人家這小肩膀,都快被你壓得長不高了。」

  貓頭鷹震驚。

  貓頭鷹陷入沉思。

  貓頭鷹蜷縮成一團。

  「……赤葦。」木兔光太郎悲痛地反省,「對不起!讓你沒有長到男子漢該有的一米八五的身高!」

  至於男子漢的身高為什麼是一米八五,是因為他本人剛好這麼高。

  熟悉的混亂感,但赤葦京治已經學會了,不再試圖糾正木兔前輩的邏輯。

  看了眼還在壞笑的黑尾鐵朗,他嘆了口氣,蹲下來,與木兔光太郎平時,語氣和態度都像成熟的幼師那樣,溫和而耐心。

  「木兔前輩,我想,我之所以還沒有長到一米八五,主要是因為我還是二年級。應該到了明年,就有希望和木兔前輩你一樣高了。」

  「我的肩膀並沒有被壓到,身高也沒有因此變矮。請放心,繼續像之前那樣就好。」

  貓頭鷹遲疑。

  貓頭鷹半信半疑。

  貓頭鷹迅速重拾自信!

  眼見著赤葦京治只用幾句話,就把貓頭鷹的羽毛給捋順了,就連旁邊吃瓜的黑尾鐵朗,也忍不住「哇哦」了一聲。

  ——又遇到了個好搭檔呢,木兔。

  經過這一個小插曲之後,黑子靜也對赤葦京治的態度,也更為親近熟絡一些。

  在等烏野收拾行李的期間,她想了想,還是偷偷衝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附耳過來。

  「其實,這次夏季合宿,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大家。」

  黑子靜也指了指一個人脫離了隊伍,獨自站在樹蔭下,正一臉淡淡地翻看手機的月島螢。

  「回頭你們單獨訓練的時候,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把阿螢……就是那個奶金色頭發、戴眼鏡哥的高個子副攻手,帶上他一起嗎?」

  木兔光太郎圈起拇指和食指,做成了望遠鏡的樣子,順著看過去。

  「哦哦!是那個眼鏡君!」

  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木兔光太郎認真地觀察了一下,客觀地評價:「可是他看起來沒什麼干勁誒!感覺會被拒絕的吧?」

  音駒倒是已經和烏野打過好幾場練習賽。

  黑尾鐵朗回憶了一下過去的細節。

  雖然理論上,偏進攻型的烏野,的確需要月島螢這樣,具有優越身高優勢的副攻手,來加強防守力。

  不過……

  「我記得,那家伙好像是及格萬歲派的,多一分都算浪費。雖然我是不介意啦,不過勉強一個沒有動力的人去努力,可能會事倍功半哦?」

  黑子靜也卻並不擔心這一點。

  「不是不喜歡。如果阿螢真的對排球不感興趣,就不會在不喜歡的事情上,浪費這麼多時間精力了。」

  「我覺得,只是還缺少了一點……讓他找到干勁的『契機』?」

  「為了備戰春高,我這次夏季合宿必須幫影山君做特訓,爭取把新武器的技巧磨煉成熟,實在沒有精力去慢慢開導阿螢。」

  「所以就拜托你們了。」

  黑子靜也很清楚,要怎樣最大限度地,調動這個陣容的積極性。

  所以,她認真地看向木兔光太郎,咬字清晰、一字一頓地鄭重拜托。

  「——光太郎,拜托你去教阿螢看到『那個愛上排球的瞬間』吧?」

  木兔光太郎:!!!

  用了0.5秒的思考時間,赤葦京治果斷伸出手,想把人撈住,卻還是遲了那麼半拍。

  「等等木兔前輩!不能就直接這麼把人綁走啊!等一下!」

  赤葦京治今天也在擔心,他會不會哪一天接到警.察.署的電話,通知他去那邊領人。

  情況緊急,都顧不上和黑子靜也代為道歉,赤葦京治追得飛快。

  站在旁邊的黑尾鐵朗,立刻爆發出缺德的狂笑,連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但幼馴染在前,木兔又找到了新的可靠飼養員,他就懶得再去給貓頭鷹善後了。

  黑尾鐵朗攬住了靜也的肩膀。

  雖然嚴格來說,只是幾個月沒見,雖然每天也都有在用手機和郵件聯絡,甚至聊天記錄的增長速度都有點誇張。

  可只有像這樣,真正面對面、真正觸碰到真實的體溫時,才會有一種腳踏實地的安全感。

  像是缺了一角的空白,終於被嚴絲合縫地填補上。

  黑貓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饜足的喟嘆。

  「別管他們了。有靠譜的赤葦在,木兔頂多再鬧幾個笑話,讓那些小烏鴉提前破滅掉,關於『全國前幾的王牌』的幻想而已。」

  「烏野在悶聲鼓搗新武器的時候,我們也有准備驚喜給你看哦?」

  黑尾鐵朗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將人帶走。

  「一起去看看吧?我們音駒這次追尋的進化。」


第145章

  黑尾鐵朗說的新武器,是指音駒的一年級新人、灰羽列夫。

  但孤爪研磨堅決不承認這個說法。

  「他總是抓不准時機,很難跟他打出搭配。他現在都幾乎只是仗著天生的身體素質和直覺在打球。雖然我現在也有點習慣了,但還是讓人很頭疼。」

  「傳球和接球之類的基本功也完全不過關。比翔陽還爛。發球也是,比翔陽還糟糕。」

  日向翔陽震驚地抱住腦袋:「什麼?!研磨你衡量『糟糕與否』的標准結果是我嗎?而且你還說了兩次!」

  「……」孤爪研磨挪開視線,「我只是實話實說。」

  日向翔陽卻沒有泄氣,而是雙手叉腰,變成一只驕傲的小茶壺。

  「那研磨你可就大錯特錯了!那個!士別……呃,人只要三天沒見面,就會變得很厲害!我現在可早就不是當初打訓練賽的那個我了!」

  「不光是和影山配合的新武器,小教練也幫我特訓了基本功哦!在我們沒見面的時間裡,我都有超級超級努力地追趕大家!」

  「所以,研磨也放心地盡管期待好了。」

  日向翔陽看著面前既是朋友,也是對手的研磨,露出了小太陽一般燦爛的笑容。

  「垃圾場的對決,不能『再來一次』的比賽,一定要讓你說出『一般般』之外的賽後感言——來年的春高,我們就在全國大賽上實現這個約定吧!」

  感覺又被拽在太陽下面暴曬了一輪,孤爪研磨習慣性偏過了目光。

  他冷靜地補充:「那也要我們雙方,都能擠進地區預選賽、拿到代表參賽的資格才行。」

  其實有點讀不懂氛圍、當眾潑冷水的嫌疑。

  但日向翔陽完全沒有被潑到。

  或者說,是小太陽太過耀眼和熾熱,那些冷水在真正接近他之前,就已經被蒸發成了溫暖的水汽。

  「沒問題的!」日向翔陽一口咬定,「因為我們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變得更強,所以才來到這裡的啊!」

  這下,輪到孤爪研磨無話可說了。

  「……嗯。這麼說也沒錯。」他稍稍彎起了眼睛,露出一點點不自知的微笑,「那就一起加油吧。翔陽。」

  日向翔陽立刻點燃了120%的熱血。

  舉起雙手,把排球頂在腦袋上,他一邊發出「哦哦哦哦哦!!!!」的怪叫,一邊很有活力地衝向了球場,開始提前做熱身。

  連旁邊的山本猛虎都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比賽不是還沒開始嗎?這家伙在燃什麼啊?」

  但夜久衛輔冷笑一聲,絲毫不留情地吐槽:「山本你有資格這麼說別人嗎?」

  然後就看到,他們家一年級的犬岡走,也開開心心地舉著手,加入了日向翔陽的熱血隊伍。

  「……總覺得犬岡遲早有一天會走在路上,被可疑人士拐走。」夜久衛輔扶額,替後輩操碎了心。

  海信行安慰他:「犬岡這麼高的個子,一般的可疑人士,應該也不會想把他列入誘.拐目標吧?」

  雖然夜久衛輔很想吐槽「這是重點嗎」。

  但下一秒,福永招平就突然從海信行的背後,鑽出了半個腦袋,然後一本正經地接過話題。

  「想 誘拐犬岡?那得先准備『犬型拐杖』——畢竟他走路時,可疑人士的『拐』騙計劃會直接『杖』量身高失敗!」

  夜久衛輔被這個諧音梗冷笑話,冷得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從入學音駒開始,就每天都被這樣的冷笑話荼毒的孤爪研磨,已經習以為常、心如止水。

  他准備見縫插針地打一盤游戲。

  孤爪研磨正想問黑子靜也要不要一起玩雙人模式,卻忽然聽見幼馴染笑了一下。

  「『灰羽列夫』啊……這個名字,聽起來,倒是很適合打籃球的樣子。說不定會是個很厲害的選手呢。」

  孤爪研磨不由愣了一下。

  在帝光崩壞之後,黑子靜也就很少會跟他們提及籃球相關的事情,更不要說是拿「奇跡的世代」開玩笑。

  敏銳的貓咪,立刻抬起眼,觀察幼馴染的每一寸表情細節。

  卻再也看不見任何可疑偽裝的平靜,或是無法完全藏起的陰霾。

  在青葉城西戰勝了白鳥澤、及川徹成功向天才的世界宣戰勝利之後,那對天藍色的眼睛,終於又回到了晴空一般的色澤。

  於是,孤爪研磨也第一次,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或許靜也選擇轉去宮城縣,也可以算是有一點點「好」的事情。

  手中的游戲機不再具有吸引力,他彎起眼睛。

  向來沒什麼表情的少年,露出了難得明顯的笑容,孤爪研磨也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回答。

  「但列夫選擇了排球。所以,大概還是排球更有趣一點,對吧?」

  這從未消失,只會暫時藏起來的、貓咪的攀比心。

  黑子靜也用指尖戳了戳研磨的眉心。

  她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眯眯地提醒:「希望等下訓練的時候,研磨也會這麼想——要是偷懶被貓又老師發現的話,我可不會幫你隱瞞哦?」

  孤爪研磨頓時像被戳破了的氣球。

  小貓耷拉著腦袋,雖然還沒開始正式訓練,但已經提前覺得累了、不想干了。

  幽怨的氣息,引起了旁邊夜久衛輔的注意力。

  黑子靜也一臉無辜,衝對方眨了眨眼睛。

  夜久衛輔也忍不住笑了笑,衝她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後,又給了山本猛虎和福永招平一個手勢。

  兩名二年級立刻敬了個「收到」的禮。

  然後,二人動作整齊劃一地衝了上去,一左一右,架住孤爪研磨的胳膊,將他們的「大腦」綁架去球場。

  「上吧研磨!今天也讓烏野好好見識見識咱們的厲害!」

  「哦哦!那就決定是研磨了!」

  一看就是業務相當熟練的兩名綁貓犯了。

  海信行也很熟練地撿起了那台游戲機,准備等下交給黑尾,讓對方代為保管——這也是集訓的慣例之一。

  於是,暫時就只剩夜久衛輔一個人留在了這裡。

  他看著面前明顯長高了一截的黑子靜也,腦海中卻忽然想起,兩年前,他和黑尾鐵朗還是一年級的時候,在海邊參加的那次夏季合宿。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活在黑尾日常碎碎念裡的幼馴染。

  但真正讓夜久衛輔留下印像的,卻是在球場上,讓他們能夠以平等的對手身份,迎戰平日總是仗著前輩身份、對他們實施欺壓的三年級正選的,那個威風凜凜的小教練。

  雖然挺遺憾,在音駒的最後一年,本該屬於他們的小教練跑去了烏野。

  可夜久衛輔依舊很高興,能再次見到這樣的黑子靜也。

  又想起,之前和烏野第一次打訓練賽時,明明是烏野輸了個徹底,連一局都沒贏,小教練卻一臉驕傲地站在烏野面前,問他們「怎麼樣?我的音駒很強吧?」的樣子。

  烏野當時的表情,就很精彩。

  念及此,夜久衛輔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很開心的樣子,黑子靜也有點困惑地歪了歪頭,似乎想要詢問。

  但眼見黑尾鐵朗在不遠處揮手示意,夜久衛輔還是衝黑子靜也擺擺手。

  「第一場熱身賽,好像就是我們和烏野打。」

  「今天大家的狀態都很不錯。尤其是黑尾和研磨,提前幾天就開始興奮躁動了。所以我想,應該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夜久衛輔笑得爽朗,卻絲毫不掩作為選手的驕傲和鋒芒畢露。

  「——這一次,我們也會讓你盡管炫耀『這就是我的音駒』的。小教練。」


第146章

  梟谷聯盟組辦的夏季合宿,簡單來說,就是把關系親近、聯誼歷史悠久的幾所東京排球強校,約到一起,然後狠狠地,從早到晚打滿練習賽。

  畢竟,基礎訓練什麼時候、在哪裡都可以做,但和強敵交手的機會,卻很難得。

  也是最能夠讓選手抓住變強契機的好機會。

  老實說,就算是烏養系心,也是第一次參與,像這樣豪華陣容的多校聯合集訓。

  這是連過去,烏養一系親自在烏野執教時,都沒有過的待遇。

  烏養系心知道,他們這次能夠收到梟谷聯盟的邀請,貓又教練和靜也一定沒少在背後幫忙說情。

  畢竟,烏野已經很多年沒打入全國大賽了,又是遠在宮城縣的學校,跟梟谷、森然還有生川高校,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可言。

  等下得好好向貓又教練道謝才行。

  烏養系心這麼想著,正准備招手,讓黑子靜也到教練的觀賽席坐下,然後就看到貓又教練先一步把人拐走了。

  把人拐走了還不算,壞心眼的老貓還偏要看過來,衝他呲牙壞笑了一下。

  「……」烏養系心默默攥起拳頭。

  他已經完全理解了。

  果然他家老爺子,從年輕時候起,一直到現在,只要一見到貓又教練就必吵架這件事,是有合理原因的啊!

  烏養系心被點燃了。

  聽到頭頂上又傳來貓又老師得意的壞笑聲,黑子靜也表情無奈。

  她嘆了口氣:「真是的,貓又老師,不要總是欺負系心先生啊。你就是想看他氣得跳腳,又贏不過你的樣子是吧?」

  貓又育史不否認,甚至理直氣壯。

  「誰讓他長得跟烏養那個老混蛋,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我哪忍得住?不過別說,看到他這幅朝氣蓬勃的樣子,真是讓人也忍不住回憶起過去了……年輕真好啊。」

  感慨了幾句青春,貓又育史又將視線落到了烏野那邊。

  尤其是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的身上。

  「看來在預選賽失敗之後,烏野也在嘗試新的突破。我聽說你打算幫那個二傳手特訓,好跟那個小不點副攻打出新的超速攻?」

  貓又育史提醒她:「光是二傳手單方面的配合可不夠。距離春高的預選賽,也只剩下一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了。你的精力能顧得過來嗎?」

  黑子靜也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知道。所以我已經提前,為翔陽找到了最好的指導者!現在的話,應該差不多也快到了吧……」

  她露出了帶有一點神秘感的微笑。

  成功吊起了貓又育史的胃口。

  另一邊,烏野和音駒的第一場練習賽也已經打響。

  因為烏野所有人,都還在和自己的新武器磨合,配合起來難免頻頻失誤,很快就輸掉了第一局比賽。

  但貓又育史卻看出了裡面的門道,不由挑起眉,露出了饒有興趣的表情。

  ——尤其是影山飛雄的傳球。

  意識到,烏野的天才二傳手不再一味地追求速度、單方面把隊友當做「不需要自我意識的扣球工具」,而是在試圖主動配合日向翔陽,投出讓對方能發揮出100%能力的妙傳。

  讓貓又育史也愈發期待,未來飛速進化之後的鴉群,究竟會在賽場上如何展翅高飛、乘風而起。

  唯一可惜的就是,作為攻手的日向翔陽,基本功和技巧還是有待提升。

  雖然他超人的彈跳力、野性的直覺、有時候甚至近乎「恐怖」的存在感,以及對影山飛雄的傳球的絕對信賴,都讓他成為烏野最強的誘餌。

  但如果,他在空戰時的技巧,能夠更加打磨完善一些的話……

  貓又育史想起了另一個人的背影。

  那個同樣個子小小,卻氣勢驚人,一度在烏養一系的坐鎮下,率領當時名不見經傳的烏野,衝入全國大賽的王牌。

  ——如果論起對空戰的話,近些年讓貓又育史印像最為深刻的,應當就是烏野的「小巨人」了。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貓又育史扭過臉,看向旁邊的黑子靜也,正想詢問她的時候,黑子靜也卻先笑著按滅了手機屏幕。

  「終於到了。」她說。

  下一秒,森然體育館的門後,就冒出了一顆毛絨絨的腦袋。

  「抱、抱歉,我是不是遲到了?因為剛才稍微有一點迷路……」

  穿著兜帽衫,臉上帶著靦腆笑意的男大學生,拎著小小的行李箱,在眾人齊刷刷的目光下,有點不好意思。

  他不由開始目光游離,盯著黑子靜也的眼神裡,仿佛還帶著一點點求救的信號。

  於突然的寂靜中,貓又育史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早該想到的!

  他的這位小弟子、如今為烏野執教的小教練,會為日向翔陽尋來的「最好的指導者」,當然只會是——

  「不好意思,練習賽暫停。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為這一次的夏季合宿,特別邀請來的外援。」

  黑子靜也走到對方面前,笑眯眯地招手,示意烏野靠近過來。

  她尤其將目光落到了日向翔陽的臉上。

  感覺了到這份特殊的關注,日向翔陽歪了歪腦袋,有些困惑地反手指了指自己。

  黑子靜也點點頭,確定讓對方再上前一步。

  既然小教練都開口了,雖然不太懂,但日向翔陽還是乖乖站到了最前面,和那位外援面對面站著。

  因為前有黃瀨涼太和紫原敦那兩個天才陪練,他難免好奇地打量對方。

  但是,和那種自帶「天才」氣質的大魔王不一樣——不管是影山,還是白鳥澤的牛島,或者討厭的奇跡的世代。

  日向翔陽說不清為什麼,可那些人哪怕什麼都不說,只是站在人群裡,都好像就跟其他人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但面前這個人就不是。

  看起來很和善、很好說話的樣子,像妹妹小夏床上擺的毛絨玩偶,感覺是那種「你惹了我,我就會變得毛絨絨」的類型。

  而且,個子也不高!雖然是大學生,但是好像也只比他高……六七公分左右的樣子?

  看起來跟高中生也差不多。

  因為身高的緣故,日向翔陽甚至對對方油然生出了一股親近感。

  於是,他也大大方方地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日向翔陽!是烏野一年級的副攻手!請多指教!」

  卻不料,對方竟然笑了笑,說自己知道他。

  日向翔陽:?

  「宇內前輩,之前也是烏野的學生,而且是被烏養總教練指導過的選手。或者說,翔陽你應該對他的另一個稱呼更加熟悉。」

  黑子靜也笑眯眯地扔了下重.磅.炸.彈。

  「——他就是烏野的10號『小巨人』哦。」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宇內前輩騙過來的!夏季合宿期間,翔陽你結束了正式訓練之後,個人加訓的部分,就由宇內前輩來幫你特訓。」

  「這可是偶像親自上場的超級待遇,要好好珍惜,爭取把宇內前輩的空戰技巧都榨干、全部學到手哦?」

  日向翔陽:???

  日向翔陽:!!!

  半天都沒聽到小太陽充滿活力的聲音,覺得和自己的預期不符,黑子靜也奇怪地扭頭看過去。

  卻見到了腦袋冒蒸汽、徹底宕機了的日向翔陽。

  「……」黑子靜也瞳孔地震,「系心先生!水!水桶呢!翔陽他好像要暈過去了啊!」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日向翔陽才重新活了過來。

  感覺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黑子靜也默默坐到角落裡,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該這麼刻意制造驚喜。

  或者說,是她沒有想到,翔陽對「小巨人」的信仰竟然這麼強烈嗎?

  面對著牆壁,黑子靜也一只手托起臉頰,若有所思。

  直到一顆糖從天而降。

  她仰起臉,看見了宇內天滿的臉。

  陪黑子靜也一起挨著牆坐下,也在思考同一個問題的宇內天滿,在猶豫要不要提醒小教練。

  但似乎本人已經有了答案。

  「我知道的,宇內前輩。我不會讓翔陽變成第二個『小巨人』——我會讓他變成世界第一個『日向翔陽選手』的。」

  「所以,宇內前輩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我會注意的。你只管把自己覺得有用的東西,統統都教給翔陽就好。」

  黑子靜也豎起食指,一本正經地解釋。

  「雖然草莓蛋糕和蘋果派都很好吃,但要是強行把草莓蛋糕改造成蘋果派,味道就會很奇怪,也很勉強吧?我只想把草莓蛋糕變成更好吃的草莓蛋糕!」

  路過的月島螢:草莓蛋糕?

  路過的孤爪研磨:蘋果派?

  路過的日向翔陽:「誒?是在討論甜品嗎?我比較喜歡羊羹!但是草莓蛋糕和蘋果派也很好!」

  黑子靜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嗯!羊羹也很好!」

  附和了日向翔陽的選擇,她側過臉,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烏野的兩代「小巨人」,輕描淡寫地說。

  「所以,我們就來試試看,做出世界第一美味的羊羹吧?」


第147章

  夏季合宿的第一天,烏野以全敗的戰績,結束了這一整天的車輪練習賽,甚至招來了對手同情的目光。

  畢竟,每輸完一場比賽之後,作為懲罰,他們還要再額外進行一次山坡來回跑。

  慘上加慘。

  等貓又育史宣布訓練結束,可以解散自由活動之後,烏野全員都面容安詳地,倒在了山坡的草坪上。

  仿佛有一層超度的佛光罩在他們身上,黑子靜也都快聽到木魚被敲響的聲音了。

  但很快,日向翔陽就第一個鯉魚打挺地跳起來。

  「個人特訓!小巨人的個人特訓!哦哦哦哦哦!」

  宇內天滿還在旁邊拎著水瓶,想要再等可憐的學弟休息一會兒、恢復恢復的體力,就見燃燒的小太陽徑直往自己這邊衝了過來。

  這可是已經整整打了一天比賽之後的傍晚了。

  就算是前一代的「小巨人」,也不由感慨這怪物級別的超強體力續航。

  「嗚哇。不愧是高中生,體力真好啊。」

  但是這麼說完,宇內天滿又撓了撓臉頰,還有點不好意思。

  「真的沒關系嗎,小教練?自從高中畢業之後,我就沒怎麼正經打過比賽了,也很少訓練……老實說,我都不是很有信心,能不能承擔起指導日向君的職責啊。」

  雖然打進了全國大賽的十六強,不過,宇內天滿從沒覺得,這是什麼特別了不起、值得旁人艷羨的事情。

  畢竟,當年高中畢業之後,沒有任何一支職業球隊向他拋出橄欖枝,本身也能夠說明,他其實沒有被專業人士那麼看好。

  不過他之所以打排球,也不是抱著「一定要得到好處」或者「將來一定要走職業道路」的想法。

  在烏野的三年,在球場上的記憶,於他而言,已經是一份足夠珍貴的回憶。

  所以他並沒有為此遺憾過。

  不如說,驟然被日向翔陽這樣閃閃發光、好像仰望著偶像一樣的目光,宇內天滿才感到了很大的壓力。

  他難免有點心虛。

  事實上,如果不是小教練連哄帶騙,又在電話裡撒了半天嬌,他完全拿對方沒辦法,其實一開始是想要婉拒這個邀請的。

  黑子靜也卻似乎比本人都要更有自信,一點都不擔心。

  「好啦好啦,宇內前輩不要再撒嬌了。雖然我也不介意再多誇誇你,但夏季合宿的時間很寶貴,這些就留到事成之後再論功行賞吧。」

  她說著,隨手從身邊的球筐裡撈了一個排球,拋給了對方。

  宇內天滿條件反射地雙手接住。

  「你看,這不就是反應很快嗎?」

  黑子靜也笑眯眯地,推著宇內天滿的背,將「小巨人」推向了烏野冉冉升起的新日。

  「沒關系的。只要站到球場上,身體自然就會條件反射地做出反應。」

  「就算這幾年沒怎麼訓練,但過去的努力和已經培養出來的肌肉,都真真實實地成為了你的一部分,是不會消失,也絕對不會背叛你的。」

  「而且這個場景,真的讓人很懷念,不是嗎?宇內前輩。」

  就像很多年以前,站在烏野的體育館裡,站在烏養一系與貓又育史身邊時那樣,黑子靜也目送這位小小王牌的背影,忍不住彎起眼睛。

  「——去飛吧,烏野的小巨人。」

  有那麼一瞬間,宇內天滿仿佛從這對天藍色的、像天空之鏡一般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倒影。

  那個驕傲的、意氣風發的烏野10號王牌。

  如今埋藏在他的記憶中,那段無論時間如何流逝,都依然熠熠生輝的寶藏。

  宇內天滿想起,烏養總教練曾經說過,優秀的二傳手,都是最高明的騙子,不但要騙過對手,連自己人都要騙。

  但他現在……不,應該說,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知道,真正最擅長洞察人心、掌控著全部選手的人,是教練才對。

  宇內天滿都不禁開始,有些同情他的學弟和後輩們了。

  完全沒辦法拒絕吧?面對這樣的小教練。

  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是一旦答應之後,就不得不全力以赴才能達到的目標,也只能心甘情願地跳進去。

  真可怕啊。明明記憶裡,小時候的小教練,還是被大家多盯著看幾眼,就會忍不住臉紅,還想躲到貓又教練後面藏起來呢。

  到底是誰把他們的小教練,養成現在這樣,輕易就能夠把選手擺弄在股掌之上的樣子的?

  太危險了吧也。

  仿佛某種儀式般,宇內天滿按照之前的習慣,將排球抵在額前,沒辦法似的笑了笑。

  「要是我跳得沒有以前高了,小教練可不許嘲笑我啊。」他說。

  「我會的。而且,我還會拍視頻錄下來,發給烏養總教練一起看。」

  黑子靜也故意晃了晃手裡的手機,目光透著貓一樣的狡黠和壞心,卻也蘊有更為堅定的信賴。

  「所以,不可以偷懶哦?宇內前輩。因為你和翔陽,都是不被允許偷懶的那類選手。」

  這也是她之所以,一定要邀請宇內前輩過來,當翔陽的指導者的原因。

  宇內天滿也很清楚這一點。

  他轉身面對烏野這一代新的10號。

  沒聽懂的日向翔陽,連忙舉手發誓:「我、我我我我絕對不會偷懶的!我會努力!會非常珍惜這次機會的,小巨人前輩!」

  卻沒料到,宇內天滿想也不想,立刻就點頭附和了他。

  「嗯。我知道。因為我們都是那種,如果想要繼續站在這個球場上,就必須每一次都全力以赴地起跳,來彌補身高上的劣勢,去和更為高大的選手競爭一個位置。」

  哪怕只是一秒的懈怠、一秒的遲疑、一秒的敷衍了事,他們都會帶著「失敗者」的烙印,被驅逐出這片橘色的場地。

  哪怕是擁有同樣的技巧,人們也往往更傾向於具有身高優勢的選手。

  而他們這樣的小個子,只有拿出數倍的努力,拿出比旁人更加更加優秀、無法被輕易替代的實力,才能擁有最基礎的入場資格。

  多麼殘酷啊?

  在這個高度決定一切的世界,他們注定是不受歡迎也不被看好的那批人。

  可他們卻依然選擇了排球。

  「日向君,我大概從小教練那裡,了解了烏野現在的戰術策略。既然你是『誘餌』,只有強大到足夠被視為威脅的選手,才能實現『誘餌』的價值。」

  「而且——果然,光是作為影山同學的棋子,還是會覺得有點遺憾吧?我聽說你的夢想是成為烏野的王牌。」

  見日向翔陽手忙腳亂地想解釋,宇內天滿卻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

  「我覺得很好啊。而且,也沒有人說,必須主攻手才能是王牌吧?只要你能替隊伍突破困境、成功得分,你就是烏野的英雄。」

  「王牌不就是這樣,才被大家覺得很帥氣嗎?」

  「所以,在影山同學的配合之外,你也必須要提高自己的技術,擁有能獨立得分的能力才行。」

  宇內天滿單手將排球旋轉,頂在指尖上,微笑著同日向翔陽說。

  「日向君,對空戰的技巧,可不只是快攻而已。再變得更狡猾、更讓對手咬牙切齒一點吧?」

  日向翔陽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小巨人」。

  ——不一樣了。

  在拿到排球之後,在站到球場上之後,宇內天滿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從好脾氣又柔軟的毛絨玩偶,變成了……閃閃發光的存在。

  讓日向翔陽忽然覺得,在他一個人獨自悶頭往前的道路上,空空蕩蕩的前方,終於出現了另一個走在更前面的道標。

  讓他能夠相信:他所走的,並不是一條錯誤的、沒有結果的路。

  注意到日向翔陽半天沒有回答,宇內天滿還記得這個人之前險些運動的恐怖畫面,一下子有些慌了神。

  那股「王牌氣勢」瞬間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往對方眼前揮了揮手:「那、那個,日向君?是有什麼問題嗎?」

  日向翔陽卻搖搖頭。

  「……謝謝前輩!我只是覺得,我來了烏野,參加了這次夏季合宿,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甚至不自覺地重復了兩遍,他才深吸一口氣,仰起臉,目光炯炯地看著宇內天滿,帶著小獸一般的執拗和恐怖的專注力。

  宇內天滿甚至在視線對上的那個瞬間,下意識屛住了呼吸。

  「最強的誘餌和王牌,我都想做到!接下來的幾天,還請您多多指教!拜托了!」

  而另一邊。

  黑子靜也領走了谷地仁花和影山飛雄做特訓,想要離開的月島螢,也在半路被木兔光太郎和黑尾鐵朗合伙劫走。

  剩下的其他人,則由烏養系心看著,練習同時多位置差進攻的默契配合。

  貓又育史背著手,站在門外感慨。

  「看來,這群小烏鴉都做好了進化的准備啊……直井,我們家的那些小子呢?」

  直井教練開始報菜名:「三年級在輪流帶灰羽做基本功的練習,山本和福永在和一年級組隊打3V3。」

  「研磨呢?」貓又育史語氣沉重。

  「……呃。研磨他、他跑得太快了,」直井教練的語氣同樣沉重,「我們已經派出犬岡去抓人了!一定盡快把他抓拿歸案!」

  而不遠處,二年級還在交頭接耳地講悄悄話。

  山本猛虎嘀嘀咕咕。

  「雖然犬岡名字裡的確帶個『犬』字,但直井教練也不能把他當狗用啊!單純抓人還行,玩捉迷藏的話,犬岡哪玩得過研磨那個心髒的二傳手哦。」

  「直井教練是不是今天故意想放研磨一馬啊?如果真要抓他,應該派黑尾學長才對吧……黑尾學長的幼馴染雷達,可比犬岡的鼻子好用多了!」

  福永招平豎起大拇指,表示贊同。

  事實上,犬岡走回來的時候,也的確沒找到人。

  經常能刷新到三花貓掉落的各種地點:陰暗的花壇角落、堆著雜物的走廊、安靜的山坡台階……全都找過了。

  但都沒看到那個超顯眼的布丁腦袋。

  據說連音駒的宿舍房間和浴場都沒看到人,一二年級湊到一起,臉上都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最後,福永招平成為了他們推出的代表發言人。

  黑尾鐵朗正壞笑著,故意挑釁月島螢,逗那個很有弟弟感的烏野一年級副攻手玩,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

  他回頭,是一臉嚴肅的福永招平。

  很難得看到喜歡講冷笑話的福永招平,露出這幅表情,黑尾鐵朗下意識換回正經模式,想問問對方怎麼了。

  然後就聽到福永招平冷不丁說:「黑尾學長,你貓丟了。」

  黑尾鐵朗:???


第148章

  把影山飛雄帶到另一個體育館特訓的黑子靜也,倒是不知道音駒這邊的「黑尾學長貓丟了」事件。

  在夏季合宿期間,影山飛雄的訓練目標,就是能夠打出可以在最高處短暫停滯的傳球,以配合日向翔陽,讓對方有能夠自主選擇球路的余地。

  說實話,算得上是時間緊、任務重,但凡換個選手來,都有點刻意為難的意思了。

  但黑子靜也卻有信心。

  ——因為,這個人是影山飛雄。

  即便黑子靜也很欣賞青葉城西和及川徹的打法,但她也必須承認的是,天才之所以會被稱為天才,就是因為他們的確被造物主偏愛,擁有得天獨厚的才能。

  有些人需要不斷練習、重復幾千上萬次,才能抓到的那一絲發力的平衡點,對於天才來說,或許就只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反應罷了。

  而影山飛雄,不但具備這樣的天賦,還擁有不輸於日向翔陽對排球的執念、熱愛、自律、全心全意。

  即便在北川第一時期,走了一段彎路,但黑子靜也從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起,就很清楚:影山飛雄必將走向世界。

  就像她相信牛島若利和木兔光太郎一樣。

  這些人仿佛,生來就是為了排球而擁抱這個世界的……心中眼裡都填滿了熱愛的「怪物」。

  黑子靜也所做的,也不過是在他們全力奔跑前進的過程中,幫他們指對方向,讓他們能夠更快一步抵達目的地罷了。

  「好,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仁花也辛苦了。」

  注意到影山飛雄的肌肉疲勞值,已經在臨界點徘徊了,黑子靜也當機立斷,叫停了今天的特訓。

  畢竟,她給影山飛雄安排的特訓,是在夏季合宿常規練習賽之外的額外加訓。

  如果這時候把人透支了,導致明天的練習賽無法發揮全力,浪費了這麼難得的對戰機會,那才是本末倒置。

  怕影山飛雄這個一根筋的強脾氣會私自加練,黑子靜也以防萬一,還苦口婆心地想多勸兩句。

  「影山君不要著急,我有在計算進度,按照你這樣的速度,夏季合宿之前應該就——」

  卻得到影山飛雄的否認:「我沒有著急。」

  腦袋上還頂著擦汗用的毛巾,他抬起眼睛看向黑子靜也,像一顆剛剛被水洗過、濕漉漉的藍莓,眼神還帶著點困惑。

  他很認真地解釋:「因為,前輩不是說了,我能在夏季合宿之前掌握新的技巧嗎?」

  就像日向翔陽絕對信賴他的傳球一樣,影山飛雄也同樣信賴著黑子靜也的決定。

  所以,哪怕從黑子靜也口中說出,聽起來像是在故意為難人的決定,在其他人尚在糾結自己能不能做到的時候,影山飛雄就已經第一個點頭,表示收到。

  他不是在「同意」,而是單純的表示自己知道該做什麼了。

  近乎盲目的信賴關系。

  田中龍之介曾經忍不住采訪過他,到底為什麼,能這麼輕描淡寫地就同意了……雖然他們也都不會拒絕,但起碼你也自己思考一下吧!不然顯得他們很菜啊!

  「可是,前輩她不會提出我們做不到的要求吧?」

  像是從來沒有思考過原因一樣,影山飛雄想了好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給出了一條理由。

  「所以我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做到。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焦慮和懷疑自我上,不如把這些精力用在訓練上,完成前輩制定的計劃。」

  終於注意到,田中龍之介臉上的表情好像不太對,影山飛雄有些遲疑地確認:「田中前輩,有哪裡不對嗎?」

  田中龍之介不語,只是一味敬佩地默默豎起大拇指。

  「你牛。我服了。人家音駒是『血液神.教』,合著咱們烏野也有一個『小教練神.教』是吧?你就是頭號教主。」

  恰巧日向翔陽路過,蹦蹦跶跶地也湊過來。

  「什麼什麼?小教練神.教?誒?我們也要像音駒一樣,在上場之前念台詞了嗎?好帥!我也要加入!」

  田中龍之介面無表情地指向他:「差點忘了,你小子也是。你是二號吉祥物!」

  影山飛雄沒懂,但他覺得,「一號教主」聽起來就比「二號吉祥物」厲害。

  於是他沒有說話,只是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日向,一號教主的高傲在此處體現得淋漓盡致。

  之後就變成了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的地位之爭。

  事後,得知此事的菅原孝支,還興致勃勃地召集大家開會,討論他們「小教練神.教」的賽前儀式台詞要念什麼。

  但因為被澤村大地狠狠地批評了,只能遺憾作罷。

  黑子靜也倒是不曉得,自己差一點點就要像研磨那樣,在各大學校面前被公開處刑。

  可影山飛雄如此真誠而純粹的信賴,卻不容錯認。

  她想了想,衝對方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

  影山飛雄也下意識照做了。

  然後,黑子靜也借著人工制造出來的身高差,摸了摸那顆蓋著毛巾的藍莓腦袋。

  「嗯!是我說的沒錯。」她微笑著,毫不吝嗇誇獎,「謝謝你的信任,影山君。做得很好。」

  來自教練的誇獎,足以讓影山飛雄獲得快樂。

  雖然他沒說話,不擅長微笑的臉部肌肉也相當扭曲,看起來完全是威脅一般的陰險笑容。

  但眼睛亮晶晶的影山君,看起來也非常可愛。

  黑子靜也忍不住又拍了拍他的頭。

  注意到旁邊的谷地仁花,好像也一直望著這邊,像是很羨慕的、眼巴巴的毛絨小狗一樣,黑子靜也猶豫了一下,也向對方招手。

  「仁花也要嗎?」

  谷地仁花瘋狂點頭。

  於是黑子靜也也摸了摸她的頭,誇獎她今天工作辛苦了、做得很好,又額外抱了抱對方——這是女孩子的特殊福利。

  和渾身飄著小花的兩個人,一起把體育館簡單打掃完之後,黑子靜也決定先回房間拿衣服,去浴場洗個澡。

  雖然按照常理,是每個學校的男生睡一間大通鋪,女經理同住一屋,然後監督和教練分別住雙人間。

  但因為黑子靜也是唯一的女教練,而且往年她同音駒一起來參加合宿的時候,也都是單獨一間。

  所以這次森然也依慣例,給了她單獨的住宿。

  黑子靜也推開門。

  卻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開燈,就先看到了本該昏暗一片的屋子裡,突然露出了一張恐怖片裡經典的底光人臉!

  黑子靜也的大腦空白了一秒。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張臉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

  而在黑子靜也緩慢思考的時候,「幽靈」已經自覺打開了燈,慢吞吞地靠過來,掛在她的肩上。

  是一個有著布丁腦袋、手裡還捧著游戲機的「幽靈」。

  剛才那個恐怖片特效一樣的底光光源,就來自那台正在運行中的游戲機。

  黑子靜也哭笑不得。

  「研磨!嚇了我一跳……你要是想打游戲的話,也把燈打開啊。這樣對眼睛不好吧。」

  被此刻像樹袋熊一樣抱著自己的幼馴染,壓得動彈不得,她只能背靠著牆,順勢往地上滑坐,減輕負擔。

  結果孤爪研磨也保持著這樣姿勢,跟著一起坐了下來。

  埋在幼馴染的頸側,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曬著太陽的愜意貓咪,因為很舒服、很安心,所以有點昏昏欲睡的樣子。

  被染成金色的發尾落到肌膚上,泛起輕微的涼意和癢。

  黑子靜也忍不住把那些發絲撥開,又就著這個姿勢,順手把送上門的漂亮頭發編成辮子。

  「研磨的頭發好像又長長了,是不是該去理發店了?擋視線的話,就不太方便了吧。」

  雖然她覺得,要是再長一點的話,摸起來應該更舒服,也可以玩出更多花樣。

  黑子靜也從小就很熱衷於折騰研磨的頭發。

  聽出了幼馴染的言不由衷,孤爪研磨聳著肩,無聲地笑了一下。

  「暫時不想去。再留長一點吧。」他拖長聲音,懶洋洋地說,「遮住臉也挺好的。就看不到別人的視線了。」

  黑子靜也很滿足。

  她終於想起來問最應該問的那個問題。

  「對了,研磨怎麼在我房間裡?是有事找我嗎……誒?不對?研磨是怎麼打開門的?」

  孤爪研磨倒是很誠實。

  「藏起來。如果被犬岡和小黑他們抓到的話,會被騙去加訓的。而且,男生宿舍很吵,我在挑戰最後的BOSS關卡。」

  「至於怎麼開門的,不是靜也你把鑰匙給小黑的嗎?讓他收拾屋子的時候,順便也幫你把床鋪了。」

  「小黑放鑰匙的地方都很固定,所以很好找。」

  孤爪研磨將鑰匙從口袋裡拿出來,放到了黑子靜也的手心裡。

  想了想,他又一本正經地提醒靜也,以後不可以隨便把房門鑰匙交給別人,很危險的。

  黑子靜也看著犯案人本人,一臉欲言又止。

  孤爪研磨抬起眼,表情倒是很無辜——像是剛剛當面把杯子推下桌,又歪著腦袋,毫無自覺,裝作乖巧看人的小貓。

  不過,反正推的是小黑的杯子,黑子靜也很快就放過了這個話題。

  畢竟他們好像也好久沒有像這樣,兩個人安靜地窩在一起,隨便聊聊天了。

  這種時候,不太愛社交的孤爪研磨,倒是難得有了說不完的話。

  抱怨完灰羽列夫的神奇操作,又講起了音駒的近況,他和小黑還抽空去了一趟誠凜探班,看了下哲也的隊友,以及新撿到的那只小狗。

  黑子靜也所缺席的、這段時間留下的空白,被他用語言,一點點補充填滿,將人拉回這邊的世界。

  一直講到了夏季合宿的事情。

  「……啊。才剛剛輸掉IH的預選賽,就又要開始春高預選賽的倒計時了。真是一口氣都不讓人喘啊。」

  孤爪研磨像是累到融化的小貓,在幼馴染的身邊,融化成一灘布丁配色的小貓餅,嘟嘟囔囔的。

  躺在地板上,他側過臉來,卻悄悄勾住了黑子靜也的小指。

  「但是,如果在這一次的春高上,我們實現了『垃圾場對決』的約定的話,靜也就會回東京……會來音駒讀書的,對吧?」

  明黃色的眼睛,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如同進入狩獵狀態的貓咪在觀察獵物。

  黑子靜也正想開口,卻被門口突然傳來的聲音所打斷。

  「——研磨!我就知道你絕對是躲到這裡來了!我還特意把鑰匙和游戲機都藏起來了,你到底怎麼找到鑰匙的啊?!」

  剛剛簡單衝洗完的黑尾鐵朗,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水汽和沐浴露的味道,連那個很有個性的發型,都變得柔軟了下來。

  顯得音駒的知名陰險黑貓,都像個溫和禮貌的校園人氣學長了。

  當然,要暫時忽略掉他現在的表情才行。

  被小黑這樣盯著,孤爪研磨倒是有些習以為常的從容。

  他甚至還有空嘲笑一下小黑的藏東西技術。

  「是小黑太好猜了吧。隨便就找到了。」

  貓貓得意地躺在地上伸懶腰,聲音裡還帶著笑意:「捉迷藏游戲是我贏了。所以該我得到獎勵。」

  黑尾鐵朗忍不住吐槽:「你的獎勵就是偷懶嗎?!」

  「唔。是『充電』吧。」

  孤爪研磨思考了一下,一板一眼地解釋設定。

  「勇者在野外打怪升級累了,不是都要傳送回神殿,找女神的雕像回血,然後重新分配點數和裝備,才能變得更強嗎?」

  說著,他慢吞吞地往旁邊挪了一下,讓出了一個人的空位。

  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孤爪研磨又舉起游戲機,彎起眼睛問小黑要不要一起打游戲。

  「我帶了可以三個人一起聯機玩的游戲。反正訓練已經結束,距離熄燈還有一會兒,小黑也來『充電』吧?」

  音駒的「大腦」向來是最狡猾的那個二傳手。

  總是能拿出最有誘.惑.力的誘.餌,讓對手也好、隊友也好,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將局面引導向自己所希望的結果。

  而能讓黑尾鐵朗最沒辦法的兩個人,都已經在他面前,露出了這樣有點期待的表情。

  黑尾鐵朗還沒來得及抵抗,就已經舉手投降。

  他雙手叉腰,無奈地嘆了口氣。

  「最多只能打半個小時哦?睡前還玩游戲的話,會影響睡眠質量的。明天還有一整天的比賽等著我們呢。」

  孤爪研磨和黑子靜也進行了勝利的擊掌。

  但還沒等他們坐下來熟悉完游戲操作,門又被推開。

  以夜久衛輔為首的音駒,堵在門口,用目光,對他們的隊長和「大腦」進行譴責。

  「看到你們兩個都莫名其妙地消失這麼久,就知道肯定是跑到小教練這裡來了!不要仗著她不會拒絕就得寸進尺啊!」

  然後,耳朵很靈的貓頭鷹,又攜赤葦京治,從角落裡探出了頭。

  「開派對嗎?在靜也這裡開睡前派對嗎?」木兔光太郎眨巴眨巴眼睛,舉起手,「那我和赤葦也要參加!」

  到這裡,黑子靜也尚且覺得,還可以再努力拯救一下。

  可下一秒,一股黑色的、沉甸甸的壓迫感,就從這支混亂的隊伍末端,密不透風地籠罩了過來。

  是剛剛收拾完體育館,結束訓練,准備回房間的烏野。

  漆黑的鴉群,從後面包圍了所有犯.罪.嫌.疑.人,也完全封鎖了任何逃跑的可能。

  站在最前面的澤村大地,露出了充滿壓迫感的和善笑容。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請問你們一群大男人,擠在小教練一個女孩子的房間裡,是想做什麼?有誰可以解釋一下嗎?」


第149章

  結果,莫名其妙就變成了烏野、音駒和梟谷的大型聯誼聊天會。

  因為女經理的房間就被安排在了隔壁,所以在黑子靜也的邀請下,各個學校的經理也過來湊了個熱鬧。

  除去烏野,音駒和梟谷本來就是夏季合宿的常客,大家每年都至少要打那麼幾十場練習賽,彼此都是老熟人了。

  再加上有黑尾鐵朗和木兔光太郎兩個話密的社交恐.怖.分.子,更是完全不需要擔心冷場的問題。

  都偏愛安靜氛圍的月島螢、孤爪研磨和赤葦京治,則不約而同地坐在了另一側——看起來竟也挺和諧融洽的。

  黑子靜也則加入了女經理那一桌。

  一直在偷偷關注那邊的情況,見黑子靜也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東峰旭忍不住松了口氣,露出長輩一樣的欣慰表情。

  「真好啊。因為每次小教練出現的時候,好像都被選手們團團圍住……換個角度來說,她的人際關系,也都被排球相關的人占據了。」

  「平時在學校看見她,身邊不是同班的月島和山口,就是我們。女性朋友也只有清水和谷地她們。」

  「這樣下去真的沒關系嗎?這樣的學生時代會不會太單調了?總是跟我們混在一起的話,女孩子應該也會有只能和女孩子交流的話題吧?」

  心思向來細膩的東峰旭,又控制不住自己,開始發愁。

  「要是小教練這次能交到新朋友就好了。啊。雖然好像又是和排球有關的人就是了。」

  澤村大地實在忍不住要吐槽:「你是什麼操心侄女青春到底是不是玫瑰色的七大姑八大姨嗎?」

  但他頓了頓,也附和了東峰旭的擔憂。

  「我倒是覺得,小教練她的社交能力完全沒問題。她只是太忙了,留給自己的時間太少了,一直都在為了別人而努力吧……雖然我們作為受益人,也沒什麼資格說這話。」

  菅原孝支忍無可忍,給了這兩個家伙一人一個手刀,直劈腦袋。

  「適可而止啊你們兩個!真是的,想得太復雜了吧?什麼叫『為了別人而努力』,小教練也是烏野的一員,應該說是『我們』才對吧?」

  「禁止胡思亂想!小教練要是聽到你們這麼說,才是真的會傷心,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在關鍵時刻,總是能保持清醒和冷靜,甚至能反過來批評澤村大地的可靠副隊長,笑眯眯地用大拇指反手指了指自己。

  「用成績去證明她的付出是值得的,這不就是我們唯一應該做的事情嗎?」

  東峰旭和澤村大地,一下子都看呆了。

  「哇。」東峰旭豎起大拇指,真誠地誇贊,「阿菅,台詞好帥氣啊。」

  菅原孝支佯作震怒:「什麼?只有台詞帥氣嗎?再給你三秒鐘重新整理一下語言!我現在還可以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哦旭!」

  「誒?誒?!」東峰旭被糊弄住了,下意識慌亂地緊急頭腦風暴,「那、那個……」

  澤村大地在旁邊聳著肩悶笑,笑得都不像是平日那個永遠沉穩可靠的隊長了。

  但他們三人的對話,放在已經陷入熱烈氛圍的整個房間裡,卻並不顯得突出。

  另一邊,在女經理的茶話會上,女孩子們也討論起了更有趣的話題。

  「最喜歡的選手嗎?誒,要那種意味嗎……那作為前輩,就稍微支持一下我們家的後輩好了。」

  梟谷的三年級經理、雀田加央理,把票投給了赤葦京治。

  「赤葦雖然只是二年級,但很可靠,也很會照顧人。而且學習成績也很好哦?之前期末考的時候,還抽空給木兔補習了數學呢。真是幫了大忙了。」

  同為梟谷經理的白福雪繪立刻發出抗議。

  「不行不行!這樣的『友情投票』也太沒意思了!要玩就玩得大一點,完全放飛自我才有趣嘛。」

  她以身作則,直接把梟谷全員都踢出了考慮範圍。

  畢竟,距離產生美,她實在對這些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還得幫忙洗衣服遞毛巾的熟人,毫無美化濾鏡,全是想要吐槽的欲.望。

  「光看臉的話……果然還是稻荷崎的宮雙子吧?而且還是雙胞胎設定,大加分!漫畫裡不是總有那種橋段嗎?什麼雙胞胎會更容易喜歡上同一個人之類的。」

  「不過,雖然說是同一張臉,但是感覺宮治看起來要更冷淡一點,宮侑的話,更壞一點?感覺會是那種會故意做很過分的事情的惡劣性格。」

  在沒人注意到的角落裡,黑子靜也忍笑忍得很辛苦。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別人眼裡的宮雙子。

  但實在很難,把這些洋溢著少女心的描述,和她印像裡的那兩個人聯系起來。

  治君的話,雖然平時的表情的確會比侑君少一點,但是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露出很幸福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來冷淡的樣子。

  至於侑君,那倒是的確很壞的一只狐狸了。

  可比起「惡劣」,她覺得更准確的描述,應該是「孩子氣」或者「幼稚」?尤其是搶治君的布丁,被發現還嘴硬的時候?

  要是讓侑君聽到這些話,恐怕尾巴都要得意地翹上天,然後跟她和治君進行一個大炫特炫。

  結果,宮侑的戲份,很快又被新提名所取代。

  「提到宮侑的話,今年IH打進全國大賽的及川徹選手,也很不錯啊?不管是二傳手的技術,還是臉。」

  「聽說《排球月刊》在排今年的高中第一二傳手時,及川徹也是相當有力的競爭者呢。可惜隊伍止步於十六強,成績方面還是輸給了亞軍的稻荷崎。」

  話到一半,森然的經理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說起來,及川選手就是宮城縣的呢。烏野也是宮城縣的學校。靜也認識他嗎?他本人怎麼樣呀?有女朋友嗎?」

  黑子靜也想了想,及川徹每天早起晨跑,白天在學校,下午訓練,晚上和周末還都要來找她特訓的緊密日程安排。

  似乎也不像是有女朋友的樣子……吧?

  「應該沒有吧。」黑子靜也謹慎地評價,「及川學長絕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花到排球相關的事情上了。」

  白福雪繪秒懂:「又是一個排球狂魔是吧?就算長得再帥,也遲早會被女朋友甩啊。」

  但她托起下巴,認真思考之後,突然露出一個奇妙的微笑。

  「不過,這樣好像也不錯誒。說不定意外得很適合結婚——長得帥,有錢,天天忙著打排球不在家。休賽期的時候就當度蜜月,賞心悅目還能干;平時也不用伺候他,還能隨便花他的錢!」

  雀田加央理連忙捂住她的嘴,試圖轉移話題。

  「說、說起適合結婚的對像,好像音駒的黑尾君,在學校的女孩子裡的人氣,也挺高的呢?有種很可靠、很會照顧人的感覺。」

  嘴沒被捂嚴實的白福雪繪又跟著感慨。

  「是啊。聽說還會縫衣服做飯呢,真賢惠。明明長了張會去搞熟人詐.騙的臉……話說加央理,原來你的喜好就是賢夫良父這一款嗎?」

  雀田加央理面無表情地捏緊拳頭:「我也看出來你就想搞壞男人了,雪繪。」

  白福雪繪眨了眨眼睛:「還得有錢,或者會做飯。因為我不想做飯,只想吃好吃的。」

  經理們都被這兩個人的互動給逗笑。

  以至於,都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只體型龐大的貓頭鷹,硬是把自己蜷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偷偷擠過來,光明正大地混入了女子茶話會。

  直到這個話題都已經輪完一遍,即將要聊到其他地方的時候。

  「——為什麼沒人提名我!」

  一直沒聽到自己名字的木兔光太郎,終於忍不住,滋兒哇地委屈上了,強烈抗議。

  「我難道不是大家最喜歡的王牌嗎!」

  接收到自家「么子」王牌超委屈的濕漉漉目光,雀田加央理和白福雪繪都忍不住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就是因為這個樣子,所以才沒有辦法被提名啊笨蛋木兔!女生茶話會的「喜歡」,可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意味!

  但木兔光太郎才不管是什麼意味的「喜歡」。

  他都要。

  貓頭鷹想要,貓頭鷹得到!

  木兔光太郎目標明確,眼巴巴地看向了唯一還沒有投過票的黑子靜也——剛才她一直都只是乖乖聽別人說,自己卻沒怎麼參與討論。

  在那樣無法忽視的目光下,黑子靜也嘗試組織措辭:「光太郎麼……」

  「嗯嗯!光太郎!」木兔光太郎滿臉寫著期待。

  眼見黑子靜也即將被指名投票,木葉秋紀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木兔自從今天早上被小教練叫了一句「光太郎」之後,尾巴都要翹上天了,一直在他耳邊叭叭,跟復讀機似的炫耀。

  不行,不能再讓這只貓頭鷹繼續囂張下去了!

  他突然一個上前,勾住木兔的肩膀,笑眯眯地介入了話題。

  「說起來,小教練不介意的話,也可以直接叫我們的名字啊。雖然不在一支隊伍裡,但從第一次夏季合宿起,大家都早就把你當做同伴了。」

  說是這麼說,但木葉秋紀也沒有非要讓小教練改口的意思。

  可他也沒想到,黑子靜也卻在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後,忽然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連木葉秋紀本人都不由愣住了。

  但並不是無條件的。

  「好啊。如果在夏季合宿之前,梟谷對烏野都能保持全勝記錄的話,我就改口。」

  一只手托著側臉,黑子靜也彎起眼睛,看向了梟谷眾人,像是在演習一般,一個個念了大家的名字。

  「……秋紀哥、光太郎和京治君,要加油哦。」

  「好——誒?」

  被那目光凝視的時候,木兔光太郎條件反射地,准備要「Hey!Hey!Hey!」一下,卻忽然停住。

  他半信半疑地問赤葦:「赤葦,我是不是虧了啊?為什麼現在大家都可以被叫名字了啊?」

  「……」赤葦京治很快做出了選擇。

  他冷靜地回答:「這樣顯得我們梟谷是最強的,木兔前輩。因為別的學校都沒有這個待遇。」

  木兔光太郎立刻重拾激.情:「哦哦!目標是全勝!!!」

  很好,算是糊弄過去了。

  赤葦京治松了口氣。

  但很明顯,這件屋子裡的氛圍,卻在那句話之後,已經在悄然間發生了變化。

  赤葦京治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梟谷隊友,又看了看坐在不遠處,仿佛戰意被愈發點燃的烏野。

  最後,他看向了仍笑著看向這邊的黑子靜也。

  ……真是位可怕的小教練。只是一句話,就足以調動兩支隊伍的好勝心,將有效競爭最大化。

  赤葦京治想。

  果然,和木兔前輩一樣。這位小教練也是注定會像太陽一樣耀眼的神奇生物。

  讓人無法遏制想要觀察的好奇心。


第150章

  「拖教練的福,最近,木兔前輩和大家的干勁都很足。目前和烏野的練習賽,暫時也都維持了全勝的記錄。」

  站在黑子靜也身旁的時候,赤葦京治忽然開口。

  而今天,就是夏季合宿的最後一天了。

  「按照時間來看,接下來梟谷和烏野的練習賽,應該就是夏季合宿的最後一場比賽了。」

  「只是出於我個人的好奇心。黑子教練更希望哪一邊獲勝呢?」

  赤葦京治看著黑子靜也,安靜而認真,像剛入學的那段時間,仔細觀察木兔前輩一樣,好奇這位小教練又會做出什麼超出常理、讓人出乎意料的反應。

  黑子靜也也果然給出了預期外的回答。

  「誰贏都行啊。」她攤開手,理直氣壯地說。

  「烏野贏了的話,可以增強他們的自信;但要是梟谷贏了,他們應該也不會泄氣,只會摩拳擦掌地跟你們下戰書,說下次一定會贏之類的話吧?」

  「對我來說,都是一場精彩的比賽,不是很好嗎?」

  ——她才是那個開設賭.局的莊家,自然要兩邊通殺、穩賺不賠。

  短暫的意外後,赤葦京治眼裡流露出些許笑意,將這一條也記錄到了《小教練觀察日記》裡。

  好奇心得到了滿足,他轉而將一本書遞給了黑子靜也。

  「之前,黑子教練不是說,自己還沒有決定好,假期的讀書報告要選哪一本嗎?我剛好去年做了差不多的題目。如果不介意的話,或許可以當做一點參考。」

  是黑子靜也昨天閑聊的時候,隨口抱怨了一句煩惱。

  她並不擅長文科,不管是國文還是歷史。

  雖然哥哥(黑子哲也)最擅長國文,平時也喜歡看點小說作為愛好,但黑子靜也的話,頂多也就是看看漫畫了。

  她不太愛看字很多的東西。

  尤其是文學性比較強的傳統作品,光是看到那堆黑白方塊,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她就頭暈眼花,翻到下一頁,就忘了前一頁在講什麼。

  國文老師每個學期布置的讀書報告,是她最痛苦的作業之一。

  之前在帝光的時候,她都會去抱五月或者赤司君的大腿,眼巴巴地等著兩個學霸幫她總結一份大綱框架,她再想辦法自己去水字數。

  但在宮城縣的話,阿螢就不會這麼縱容她了……

  甚至好不容易被她磨得心軟了的山口君想幫忙,都被阿螢一個眼神切過去,只能愛莫能助地看著她。

  「哈?我才不管你之前是怎麼蒙混過關的,但你至少得先試著自己動動腦子吧?」

  月島螢站在她的桌前,居高臨下地,用指尖戳了戳她的眉心,慵懶柔和的聲線裡,摻雜著並不尖銳的笑意。

  「本來就不太聰明了,再這麼懶下去,你的國文遲早要去和歷史成績坐一桌。光是給日向和影山那兩個笨蛋補習,就夠煩人的了,我可不想回頭再多一個學生。」

  黑子靜也不情不願地鼓起臉頰。

  但也知道阿螢是為了自己好,說得也有道理,所以只能蔫巴巴地往桌上一倒,不敢再撒嬌。

  ——阿螢真的很嚴格!比小黑和研磨加起來都難搞!傲嬌毒舌拽男竟恐怖如斯!

  讓黑子靜也向來無往而不利的殺手锏,也鎩羽而歸。

  她的本意,只是和同為學渣的木兔光太郎,一起報團取暖。

  卻沒想到赤葦京治上了心。

  為了在夏季合宿之前拿到書,赤葦京治昨天還特意聯絡了家裡,拜托媽媽幫忙叫了一個幫忙跑腿的送貨員。

  黑子靜也又看了眼書脊。

  雖然保護得很好,但還是能看出使用過的痕跡,而且隨便打開一頁,就能看到有人在字裡行間,自己做的一些筆記和讀書心得。

  字跡清秀,是一看就覺得學習成績一定很好、讀過很多書的那種模範優等生。

  黑子靜也想,白福學姐的確沒說錯,赤葦君是那種潤物無聲、特別擅長照顧人的類型。

  習慣了他的存在之後,就像呼吸一樣,平時感覺不到什麼,可一旦失去,就會覺得哪裡都不對勁。

  會滋生出當事人也察覺不到的依賴關系。

  難怪會和同樣特別的光太郎,成為很親近的伙伴。

  黑子靜也感動地抱住書,連眼中映出的赤葦京治的身影,都開始散發著溫暖的好人光環。

  作為感謝,她也推薦了一本漫畫給對方。

  「是宇內前輩最近在追的連載!雖然不是文藝風格,不過,我想赤葦君應該也不會討厭熱血少年漫吧?可以試試看!」

  雖然自己平時很少看漫畫題材的作品,但赤葦京治還是笑著點了點頭,說自己之後會去拜讀一下的。

  而另一邊,梟谷的暗路教練,已經在吹哨示意集合,准備開始和烏野的最後一場比賽。

  赤葦京治歸隊。

  身為指導者的宇內天滿,在拍了拍日向翔陽的肩、笑著說了幾句話之後,也站回了黑子靜也身邊。

  烏養系心也忍不住緊張又興奮地搓了搓手。

  ——他們在夏季合宿拼死修行的成果,就用和梟谷的這最後一戰,來驗收吧!

  ………………

  …………

  ……

  這大概是整個夏季合宿裡,烏野打得最痛快的一場訓練賽。

  在地獄般的訓練下,他們終於把自己的新武器打磨鋒利,不再像第一天那樣,在戰場上頻頻配合失誤。

  第一局,梟谷勝。

  第二局,就被打順手了的烏野拿下。

  到了第三局,連此前一直保持全勝的梟谷,也不得不承認,烏野在這七天的合宿之後,的確判若兩支隊伍。

  他們已經擁有了足以和東京強校競爭的那份實力。

  而致勝的那最後一球,是月島螢防守木兔光太郎成功,澤村大地一傳到位,影山飛雄二傳,最後由日向翔陽成功扣下的。

  烏野的齒輪,終於咬合緊密,奏出了創新又穩定的旋律。

  在最後的最後,是烏野用勝利為這個夏天收尾。

  卻屬木兔光太郎喊得最大聲。

  「呃啊啊!可惡!阿月進步得也太快了吧!還有我的小不點弟子也是!這樣全勝記錄沒有了!和小教練的約定就輸掉了!!!」

  貓頭鷹失落地耷拉著腦袋,沒了精神。

  梟谷迅速看向木葉秋紀:是你惹出來的賭約。給你三分鐘,自己想辦法把木兔哄好。

  木葉秋紀:……怎麼又是我?!

  但還沒等木葉秋紀絞盡腦汁,赤葦京治就已經自覺走上前,認領了這個任務。

  他一本正經地解釋:「可是,木兔前輩,這樣子的話,現在就只有你一個人會被黑子教練叫名字了。」

  木兔光太郎聞言,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開心地攥起拳頭:「贏了!」

  木葉秋紀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吐槽他:「比賽已經輸掉了!你到底贏了什麼啊木兔!」

  但對方已經不再動搖了。

  仿佛他有了什麼別人沒有的、很不得了的寶物,所以木兔光太郎很同情、很體貼地拍了拍木葉秋紀的肩膀,努力安慰他。

  「沒關系的木葉,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因為,我是光太郎啊!」

  木葉秋紀:「……」

  到底有沒有人管管啊!他現在真的好想打貓頭鷹啊!

  這股憤怒,就算輪到了萬眾期待的烤肉環節,也沒有被平息。

  雙手緊握夾子,木葉秋紀化憤怒為食欲,針對貓頭鷹,狠狠地來了一場烤肉爭奪賽。

  忙得木兔光太郎都沒時間去搶黑尾的烤肉了。

  結果就輪到孤爪研磨倒霉了。

  躲在角落玩手機的他,和同樣飯量偏小的月島螢,被得了空的黑尾鐵朗和澤村大地一起,逼到角落裡,被追著投喂。

  孤爪研磨偷偷夾了烤肉,喂給靠在身後的靜也,試圖進行一個偷天換日。

  懶得自己動手的黑子靜也,也很配合地叼走吃掉。

  結果下一秒,就慘遭月島螢的舉報。

  黑尾鐵朗震怒:「研磨!自己好好吃飯!不許偷偷喂給靜也吃——我烤了她的那份。」

  說著,他招手示意靜也坐到自己身邊來,徹底杜絕二人的小動作。

  結果也只是換了個人負責投喂而已。

  月島螢看了看黑子靜也手裡多出來的那本書,又想起了,當初赤司征十郎不請自來、到體育館探班時,對他習以為常的照顧。

  月島螢現在確信:這家伙之所以性格變得這麼麻煩,絕對都是身邊人慣出來的。

  尤其是這對溺愛過頭的幼馴染。

  不過,等吃完烤肉,夏季合宿圓滿收官,作為唯一一個東京縣外學校的烏野,便要第一個坐上大巴,趕回宮城縣了。

  孤爪研磨討厭說「再見」。

  因為比起短暫的「下一次再見面」,似乎還是分別和等待的時間,永遠更漫長一點。

  他一直跟著走到了車門口,抿起唇角,只是盯著靜也看,卻不說話。

  黑尾鐵朗也沒說話,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將一只手搭上研磨的肩膀,陪他站在一起,目送靜也上車。

  唯獨木兔光太郎,臉上毫無分別的陰霾。

  又蹦又跳地揮舞著雙手,他總是這麼一副活力四射的樣子,大大方方地抱怨合宿怎麼這麼短,又大大方方地說再見。

  黑子靜也趴在窗戶上,笑著衝他們揮手。

  「這次的春高是在東京舉辦。所以作為開催代表,東京會多一個全國大賽的地區參賽名額。也就是總共三張入場券。」

  「雖然好像有點貪心——」

  她看著面前的音駒和梟谷,即便嘴裡說著「貪心」的謙辭,眼神卻充滿信賴,甚至對自己提出的要求毫無動搖,一副在說「今天要去超市買牛肉做漢堡肉」的樣子。

  「我會在代代木體育館等你們的。不許遲到哦?」


第151章

  緊接著,便是春高預選賽。

  黑子靜也站在賽程安排的那張表格前,從「烏野」出發,一層層將紅線往中央延伸。

  烏野VS扇南,烏野勝。

  烏野VS角川,烏野勝。

  烏野VS條善寺,烏野勝。

  烏野VS和久谷南,烏野勝。

  烏野VS青葉城西,烏野勝——雖然用及川徹本人的說法,這是他和小飛雄一勝一負,打平了。

  「及川大人可不會止步於此。」

  賽後列隊握手的環節,及川徹抬起下巴,看著影山飛雄的眼睛,卻不再有那麼尖銳、那麼濃烈的攻擊性。

  在上一屆IH,接連打敗烏野和白鳥澤之後,他仿佛終於解開了心中堆積已久的心結,整個人都顯得更從容了一些。

  但及川徹的自尊與好勝心,卻依然不打半分折扣。

  他仍舊像過去那樣,全力奔赴在排球的道路上,一往無前。

  「所以,小飛雄你也不許停下來。」

  站在隊友身邊,及川徹指尖指著影山飛雄,坦坦蕩蕩地下戰書。

  「下一次,我會在更大更高的舞台上,贏回來的。」

  而最終的總決賽,是烏野與白鳥澤的戰鬥。

  以月島螢為中樞的團隊防守體系是支柱。

  二三年級的前輩,以毅力非凡的忍耐與堅持,「維系」住了這一方球場,給予後輩向前衝鋒的基石。

  讓「誘餌」能夠自由自在地飛翔。

  在夏季合宿的一切付出,都化作了實質的進步,助力鴉群振翅高飛,撕開了白鷲仿佛無懈可擊的圍獵。

  ——烏野奪得了冠軍,也贏得了進軍全國大賽的入場券。

  屬實是大爆冷門。

  繼去年IH輸給青葉城西之後,白鳥澤又在春高的預選賽上,輸給了本該名不見經傳的烏野。

  公認全國前三的王牌、去年剛入選日本國.青.隊選手的牛島若利,在高中的最後一年,一次都沒能打進全國大賽。

  無數人和鏡頭,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天才「怪童」的身上。

  本人卻仿佛毫無自覺,依然掛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躺在地上,和天童覺一起做賽後的肌肉拉伸。

  已經決定以後要從事甜點制作行業的天童覺,正在和對方約定,以後要是《情.熱大陸》找若利君采訪的話,自己願意以「友人A」的身份幫忙——

  天童覺忽然收起了聲音。

  他話鋒一轉:「哎呀。突然想起,我的水瓶好像落在休息室了!若利君,不用謝,我就先走一步了哦!」

  牛島若利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

  如果沒記錯的話,天童剛剛才用過水瓶,是順手放在了旁邊的長椅上……嗯,他果然沒記錯。

  但牛島若利不光看到了天童覺的水瓶,還看到了笑眯眯和自己揮手的黑子靜也。

  他看了下時間,根據經驗判斷,應該是烏野的頒獎和采訪環節都已經結束了。

  沒有停下肌肉拉伸的動作,牛島若利只是將目光投向黑子靜也,帶著些平和的詢問意味。一如既往。

  黑子靜也在旁邊坐下,也習慣性地伸出手,幫對方松弛那些尚未完全放松的肌肉。

  「若利君畢業後是什麼打算?」她問。

  「家裡希望我至少要念完大學,不過也已經有職業球隊在和我接觸了。應該會一邊讀書,一邊打球賽吧。畢業後再走職業路線。」

  牛島若利還是那麼有問必答,將自己的規劃都細細道來。

  「大概會在保送的大學裡挑一所。我個人目前傾向於去東京。然後排球部的訓練,也會一直打卡到畢業為止。」

  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表情帶上了些驚喜。

  「東京嗎?那很好啊!要是若利君去東京念大學的話,以後我們就能經常見面了!我知道東京很多好吃的店,回頭可以帶若利君慢慢去打卡。」

  牛島若利也覺得那樣很好。

  所以,他神色多了幾分不明顯的柔和,點頭附和道:「東京很好。」

  接連兩次的預選賽失利,似乎絲毫沒有動搖這位白鳥澤的王牌,牛島若利還是那個牛島若利。

  黑子靜也不由彎起眼睛。

  「本來是想和若利君說句道歉的……但是,好像如果說出口了的話,才是對若利君的不信任。所以,還是沒收那句『對不起』吧。」

  「作為交換,若利君,我們重新再來做個約定吧?」

  黑子靜也說著,抬起手,向牛島若利伸出了自己的尾指。

  就像很多年以前,她第一次在白鳥澤的小學部,在鷲匠教練的介紹下,認識了還是小學生的牛島若利。

  「若利君,繼續去更大的舞台,去遇見更強大的隊友、更有趣的隊友吧?然後——」

  「在那裡,打敗及川學長和影山君,贏回來吧。」

  俯身擋住了天花板刺眼的光芒,黑子靜也將小指勾起,遞到了牛島若利的面前,笑著承諾。

  「我也會繼續看著若利君的。」

  牛島若利看著那截勾指,卻忽然說:「我知道。」

  「嗯?」黑子靜也一下子沒聽懂,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腦袋,「若利君知道什麼了?」

  牛島若利沒有立刻回答。

  他先認真地,同樣屈起了尾指,像小孩子那樣,鄭重地完成了約定的儀式之後,才平靜而篤定地說。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著我。即便是今天和烏野的比賽裡——因為,我才是最耀眼的那個選手,不是嗎?」

  牛島若利,在總決賽裡,一個人便狂攬了五十分以上,幾乎占整場比賽所有進攻得分的一半。

  烏野這一次的勝利,只是贏了比賽。

  但沒有人在真正意義上,「打敗」了牛島若利。

  黑子靜也聞言,也忍不住笑了。

  「嗯!」這位小教練坦然承認了這一點,又理所當然地要求,「所以,今後也請這樣繼續耀眼下去吧?若利君。」

  牛島若利也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

  一如既往。

  ………………

  …………

  ……

  同月,東京也決出了三名地區代表,分別是井闥山、梟谷和音駒。

  入選名單被一點點填滿,全國大賽的舞台也終於搭建完畢。

  等到新雪消融的年後,便是來自各地的頂尖選手,賭上自己與學校榮譽的盛大一戰。

  五十二支隊伍的賽程安排,也已經發到了各自代表隊的手中。

  站在隊伍面前,黑子靜也又被烏養系心甩鍋,推去做正式出發去東京之前的賽前動員演講。

  也沒有給她留個打草稿的機會,黑子靜也想了想,慢吞吞地開口。

  「好消息是,我們和音駒都被分在了H區。所以,只要贏下兩場比賽,我們就會在第三天碰上。」

  「然後,壞消息是——沒有壞消息。」

  黑子靜也看向圍坐在面前的烏野,不由又想起,去年第一次來到體育館時,見到的那番兵荒馬亂的地獄光景。

  日向想要和影山飛雄打成一團,月島螢和山口忠在旁邊幸災樂禍,二三年級的人都插不太上話,還發生了教導主任的「假發亂飛」事件。

  當初的他們,誰又能夠想到,就是這樣的一群「烏合之眾」,一直堅持走到了這一步呢?

  黑子靜也笑了笑,反手拍在了身後那張貼有賽程安排的白板上。

  「看到這個了嗎?你們已經是宮城縣的代表,是足以站在全國大賽的舞台上、像征著一個地區頂尖選手的人。」

  「沒有必要覺得不安。再驕傲一點,再自信一點也無妨。訓練所付出的汗水,都已經化作了你們的肌肉,成為了如今更加強大的你們。我認可烏野的實力,也相信你們擁有繼續走下去的實力。」

  「——所以,享受比賽,然後全力去飛吧。」

  天藍色的眼睛像最干淨的鏡子一樣,倒映出眼前的一切,黑子靜也微笑著,平鋪直敘的語氣,卻像一根定海神針,給人以無法替代的強烈信賴感。

  「我會一直看著你們的。」


第152章

  春高開幕式當天。

  尚未到選手入場的時候,男子組和女子組加起來一百多支隊伍,就聚集在代代木體育館的大廳裡等待,順便同相熟的朋友閑聊。

  作為去年IH的亞軍、這一屆春高的奪冠種子隊,稻荷崎自然走到哪裡,都是目光的焦點。

  按照平時的作風,宮侑這時候都會發表一點自戀宣言,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沒注意,就又和宮治打成一團。

  但今天,宮侑卻出乎意料得安靜。

  讓尾白阿蘭不由提高警惕。

  他看著一進體育館,就開始東張西望的宮侑,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旁邊還在翻手機的角名倫太郎。

  「角名,阿侑這是怎麼回事?一大早就這麼躁動,跟春游的小學生似的。他以前參加開幕式可沒這麼興奮過。」

  因為同級,又和宮治同班的緣故,角名倫太郎算是排球部裡,和宮雙子關系最親近的那一個,平時午休也經常聚在一起吃飯。

  雖然角名倫太郎本人對這個定義很是嫌棄。

  他覺得是宮治看上了他的便當,而宮侑純熟是小學生心態,就喜歡人多熱鬧,沒人捧場就會滋兒哇地鬧脾氣,想方設法引起別人的注意力。

  他只是覺得,如果拒絕的話,會很麻煩。

  順便也占據了圍觀宮雙子大亂鬥的最佳VIP席,方便他大拍特拍這兩個家伙的醜照和黑歷史。

  但這一次,角名倫太郎還真的知道答案。

  「他是在找人吧。自從春高的賽程安排出來之後,阿侑他就念叨好久了。每天都吵死了。」

  這麼一提的話,尾白阿蘭就想起來了。

  「哦哦!是那白鳥澤的那個『小教練』吧!阿侑和阿治還在野狐中學的時候,我們還在全國大賽上見過呢。」

  「現在是烏野的教練了。」角名倫太郎補充,「另外,也算是指導過我們吧……就是去年放廣播那次,阿蘭你不記得了嗎?」

  尾白阿蘭立刻明白對方是在說哪件事。

  因為實在太令人印像深刻了。

  去年集訓的時候,本來宮侑是最討厭有人在他發球的時候制造噪音的,甚至連女孩子給他加油歡呼,都會不耐煩地露出一副臭臉。

  結果,集訓第一天,黑須監督就笑眯眯地搬出了一台超大音響,說是要給宮侑進行抗干擾訓練。

  雖然當時宮侑翻了個白眼,說那些會為掌聲興奮的家伙,都是人來瘋,和看到人來鼓掌就會自己表演的動物沒差別。

  但宮侑最聽不得有人說,他打球不如別人,很是發憤圖強了一番。

  然而,抗干擾訓練好不容易初具成效,黑須監督又把音響的播放權交給了宮治,讓他來挑選BGM。

  這下可好了,最了解宮侑的人,莫過於宮治。

  宮治趁機挑了一大堆素材。

  要麼是宮侑討厭的音樂,要麼是宮侑最喜歡的搞笑漫才音頻,要麼就自己親自上陣,拿著喇叭念宮侑的黑歷史。

  偏偏有黑須監督在上面壓著,宮治光明正大地奉命辦事,宮侑還不能影響自己的訓練。

  不然豈不就是證明了,自己真的很容易受外界干擾——那才是完完全全的輸了啊!

  總之,到最後的時候,那次集訓真的非常成功。

  一方面,是宮侑的忍耐力和抗干擾能力,都有了非常明顯的提升;另一方面,他們也真是看了個好大的熱鬧,每天都有新節目。

  雖然集訓結束後,在排球部每天准時上演的宮雙子大亂鬥(超級加倍版),就是後話了……

  就算現在想起來,尾白阿蘭都有點忍不住想笑。

  「那個,好像就是那個『小教練』出的主意。連怎麼激將阿侑的說法,都是她提供的,劇本都寫好了。」

  說到這裡,角名倫太郎順手翻到手機裡存的當時的照片,都忍不住語帶贊同,對這個自己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毫不吝嗇誇獎。

  「真是個天才啊。就這樣把笨蛋狐狸玩.弄在股掌之上。」

  「雖然看起來,和北前輩的行事風格是兩個極端,但我願稱她為宮雙子的第二位飼養員。」

  「真可惜,黑須監督當初沒把人挖來。不然感覺,我們排球部每天的熱鬧都會更有意思。」

  尾白阿蘭開始對黑子靜也更加好奇了。

  和宮侑宮治不同,他雖然記得「白鳥澤的小教練」這個存在,但並沒有跟對方交換聯絡方式,只是知道有這麼個人而已。

  畢竟,那也是他國中三年級的最後一場大賽,總會對打敗自己的對手印像深刻。

  他記得,當時賽後復盤的時候,黑須監督就說過,後半段的比賽,白鳥澤真正的指揮官不是鷲匠監督,而是坐在他身邊那個女孩。

  天空藍的眼睛和發色,很特別的顏色,很容易就能記住。

  尾白阿蘭下意識也幫著張望了一下。

  不過,他也不解地問宮侑,現在急著找人做什麼。

  馬上就是開幕式,開幕式結束之後,按理來說,所有隊伍都會回到各自租賃的體育館裡,爭分奪秒地進行適應性訓練。

  就算找到了人,頂多也就是說上幾句話罷了。

  「但你看起來,簡直是想要做壞事的表情。」經驗豐富的尾白阿蘭,不由提高警覺。

  而同樣經驗豐富的戰場一線記者、角名倫太郎,也支持了這一猜測。

  宮侑卻理直氣壯:「那家伙啊,總是一副氣定神閑、好像什麼都在掌控中的態度……想對她做點糟糕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嗎!」

  稻荷崎:???

  稻荷崎:!!!

  稻荷崎全員都下意識看向了隊長北信介。

  原本正在確認開幕式細節的北信介,聞言頓了頓,抬起波瀾不驚的那對眼睛,看向了宮侑。

  唯獨宮治冷靜地接過話題。

  「比如呢?」他問。

  乍一下被宮治提問,宮侑眨巴眨巴眼睛,竟是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摸著下巴,認真想了好一會兒,才舉了個例子。

  「比如,把她看好的選手給狠狠打敗!然後看她又委屈又不甘心地抹眼淚,但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我才是高中第一二傳手……之類的?」

  尾白阿蘭等人都下意識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問題不大。不是人背著他們學壞了,並沒有從單純的笨蛋狐狸,變成品德敗壞的危險分子,只是不太會說人話。

  的確,那種意味的「糟糕」,對心理年齡只有三歲的宮侑來說,還是太超綱了一點。

  但尾白阿蘭還是忍不住吐槽:「阿侑這學期的國文期末考,到底是怎麼過的啊?」

  「當然是靠北前輩幫忙劃的重點。」角名倫太郎平靜地回答,「不然,難道是靠他的腦子嗎?」

  尾白阿蘭立刻就被說服了。

  只有宮治提煉到了宮侑那番話中,最真實也最單純的目的——他想看靜也哭的樣子。

  是那種更隱秘的、出自真心和本能的第一反應。

  嗚哇。阿侑果然很糟糕。

  感覺到北前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宮治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沒關系,因為阿侑是笨蛋。」

  雖然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北信介知道,對方是在回答自己。

  他想了想,便沒有再開口介入。

  但宮侑可聽不得這種話!

  連找人的事都拋到腦後去,他滋兒哇地亂叫,立刻就衝過去,要跟白痴阿治理論理論。

  眼見宮雙子大亂鬥即將在代代木體育館上演,尾白阿蘭連忙拽住宮侑的後衣領,往角落裡一指,轉移他的注意力。

  「誒!阿侑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就是白鳥澤的那個小教練啊?」

  尾白阿蘭話音剛落,互相拽住領子的宮侑和宮治,就同時往那個方向看去。

  ——是在灰撲撲的人群中,足以一眼望見的、很特別的天藍色。


第153章

  作為代代木體育館的熟客,比起難掩興奮的烏野,黑子靜也就像在逛自己家一樣。

  她還領著人去了自己之前找到的打卡點,拿手機幫每個人都拍了照。

  此處應該點名批評影山飛雄。

  本來平時就不太擅長微笑,時常會被別人懷疑是不是在陰險壞笑的人,在鏡頭面前,更是僵硬得可怕。

  看起來不像是全國大賽選手的合影留念,而是犯罪嫌疑人的通緝令人像。

  黑子靜也思考了幾秒之後,一揮手,把翔陽派了過去。

  雖然並沒有被拜托,但日向翔陽還是三句話,就成功讓影山飛雄炸毛,兩個人開始吵吵嚷嚷的。

  黑子靜也趁機狂按快門,一頓抓拍。

  ——就算不會微笑也無所謂,這樣的影山君,就是在這個時間裡,最真實的「影山飛雄」。

  眼見距離開幕式還有一段時間,黑子靜也正在思考,要不要再換一個地方拍合照的時候。

  一只手卻就這麼從身後襲來,像抓住路過的兔子一樣,輕而易舉,就將她的肩背整個圈住。

  是運動系少年偏熱的體溫,以及強健體格所帶來的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黑子靜也下意識要躲,卻在看到趴在肩上的金色腦袋時,忽然愣了一下。

  正走過來的日向翔陽卻立刻炸了。

  這個場面他熟啊!

  之前在宮城縣的代表選拔賽上,條善寺的那些家伙,就是這麼纏上清水學姐搭訕的!

  但說起條善寺,日向翔陽卻忽然聯想起另外一件事——

  在清水學姐被條善寺搭訕之後,和條善寺比賽的那天,因為不想清水學姐再被糾纏,小教練就臨時替清水學姐出場了一局比賽。

  結果條善寺的人,竟然露出一副超級失望的表情,還直接當著大家的面,說什麼「烏野不應該是那個美女經理出場嗎?白期待了,怎麼來的是個干巴巴的小學妹啊」之類的話。

  被黑子靜也聽到了。

  不,應該說是,整個烏野都聽到了。

  一時間,仿佛連體育館的空氣,都驟然變得安靜下來。

  田中龍之介和西谷夕立刻擼起袖子,要衝過去跟對面好好理論理論,捍衛他們家小教練作為少女的自尊心。

  雖然小教練的確不是清水學姐那種sexy賽道的!但也不能這麼說話吧!要是家長沒教他們怎麼說人話的話,那就他們來義務支教一節課!

  終於反應過來的日向翔陽,也馬上拽著影山飛雄,嗷嗷嗚嗚地跟了上去。

  菅原孝支看了澤村大地一眼。

  澤村大地沒說話,但似乎也難得,沒有要立刻去攔下笨蛋四人組的意思。

  結果,把人攔下的,卻是黑子靜也本人。

  雖然她也完全不想被條善寺搭訕,但都被人當面這麼說了,如果不做任何反應的話,總有一種被欺負了的感覺。

  誰都不可以欺負她。這是小黑反復教過她的道理。

  「影山君、翔陽。」

  叫住了衝在前面的兩個人,黑子靜也沒有再說話,只是指了指,對面口出狂言的那幾個人。

  ——把他們。

  然後用拇指在喉嚨上橫畫了一筆。

  ——給我。

  最後拇指向下,順勢比劃出一個倒拇指的手勢,再附贈一個過於燦爛的笑容。

  ——干掉。

  黑子靜也眉眼彎彎地問:「明白了嗎?」

  日向翔陽和影山飛雄立刻站得比尺子都直,齊刷刷地右手敬禮,超大聲領命:「是、是!!!」

  菅原孝支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

  「嘛,」澤村大地也拍了拍他們烏野引以為傲的武器,縱容道,「去好好跟對面打個招呼吧。」

  那一場比賽,烏野硬是把去年IH預選四強之一的條善寺,打出了2-0的好成績,都沒拖進第三場就結束了。

  事後,清水潔子和谷地仁花還試圖過來安慰。

  但黑子靜也並不難過。

  她只是好像突然被提醒了一樣,開始好奇,自己為什麼從來都沒有收到過情書或者搭訕。

  因為女性朋友不是很多,她之前能夠參考的,也就只有桃井五月而已。

  五月就是那種人氣超高的校園女神,去其他學校幫忙收集情報的時候,也經常會遇到搭訕的人。

  不過說起來,雖然外面搭訕的人很多,但是五月在帝光裡,卻很少收到情書和告白。

  所以黑子靜也之前,才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過。

  思考無果,她接受了自己可能不太受歡迎的設定,就很快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把旁邊的清水潔子和谷地仁花,都看得欲言又止。

  ……就是說,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她每天上學都是和月島、山口一起,放學又被排球部包圍了,連周末都有及川和岩泉保駕護航。

  很難想像到底什麼條件的人,才能鼓起這個勇氣,真的跑過來找她搭訕或者告白。

  就連熟絡之前的谷地仁花,在校園裡偶爾看到黑子靜也的時候,都完全沒有上前主動搭話的想法。

  怎麼說呢,就像是星星和月亮所簇擁的太陽,如果自身的光芒不夠,是不會敢輕易靠近的。

  谷地仁花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形容,但就是那種很微妙的、感覺自己插.不進去的氛圍感。

  雖然在親近起來之後,就能知道小教練脾氣很好,甚至有點軟乎乎的,像是可以隨便人rua的親人小貓。

  她想,大概是因為月島君他們的緣故吧?

  個子高挑,成績又好,還是運動系少年的那種強健體格,看起來就很有壓迫感,也不好親近。

  而靜也就是一直被這樣的選手所追隨的。

  身邊的朋友質量太高,也容易讓人望而生畏啊。谷地仁花不由替小教練感到有些遺憾。

  ——但這也不代表,她會覺得有突然出現的輕佻男搭訕靜也,會是一件好事啊!

  就算是及川學長那種級別的大帥哥也不行!

  谷地仁花也跟著日向翔陽身後,有點慫,又有點氣勢洶洶地一起跑過來,准備從可怕的輕佻男手下,保護這方面很遲鈍的小教練。

  但下一秒,就有好心人,把輕佻男像撕膏藥一樣,硬生生撕了下來。

  谷地仁花正想感謝好心人,卻突然發現了不對:怎、怎麼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日向翔陽也下意識揉了揉眼睛,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我來介紹一下。侑君和治君,稻荷崎的二傳手和主攻手,和我一樣,是雙胞胎哦。」

  黑子靜也彎起眼睛,又壞心眼地補充。

  「《排球月刊》說,他們是高中排球的最強雙胞胎呢。雖然高中的排球選手裡,也沒幾個雙胞胎就是了。」

  是當初國中,在全國大賽第一次見面時,黑尾鐵朗曾經抄她答案,拿去挑釁宮雙子的梗。

  因為效果太好,宮侑至今都忘不掉這件事。

  聽到黑子靜也這麼說,他立刻停下跟宮治的互掐,百忙之中,還抽空扭過頭來抗議。

  「不是最強雙胞胎!我現在明明已經是高中第一二傳手了!不許再玩這個梗了!否則我再也不會捧場吐槽了哦!」

  谷地仁花卻意識到了什麼。

  「啊。稻荷崎。」她捂著嘴,小小聲地說,「那、那不就是我們第二輪的對手嗎?」

  ——同時,也是去年IH的冠軍,今年被視為奪冠熱門的種子隊伍。

  話題終於被扯回正題。

  宮侑歪了歪腦袋,笑眯眯地應下:「沒錯哦。不過,前提是你們能熬過第一輪的話。」

  不愧是宮侑,一句話就能讓氛圍急轉直下。

  宮治這麼想著,為了顯示稻荷崎並不都是像阿侑一樣討人嫌、不會說人話,還特意補充解釋了一下。

  「因為我們是種子隊,所以不用比第一輪,明天直接參加第二輪。不是在挑釁你們。」

  宮治解釋得認真,但黑子靜也覺得,他其實也可以選擇不說話。

  果然是雙胞胎,在語言藝術上永遠都半斤八兩。

  影山飛雄卻沒有被挑釁到。

  他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行為上卻很乖,先向宮侑和宮治點頭問候:「前輩好。」

  在之前的國青候選集訓上,影山飛雄曾經和宮侑一起訓練過,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哎呀,飛雄君。好久不見,你現在看起來更有氣勢了呢?看來靜也在宮城縣的這一年,也很努力嘛。」

  「不過呢,」宮侑的視線落到日向翔陽身上,意味深長道,「排球可不是一個人的游戲,你明白的吧?」

  日向翔陽覺得自己被攻擊了,而且他有證據!

  但不等他組織好語言反擊,影山飛雄便平靜地回答:「啊,我知道。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在第二輪比賽見的。」

  日向翔陽眼睛一亮,感動地向影山豎起大拇指。

  影山飛雄立刻嫌棄地扭過頭。

  宮侑原本還打算再多嘴欠幾句,但宮治才不理他,已經低頭看向了黑子靜也,問她等下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黑須監督一直說這次要和你見面聊聊。我們訂的酒店,我搜過網上的評論了,說是自助很好吃。應該挺值得期待的。」

  一提到這個,宮侑也把烏野拋到腦後,興衝衝地跟著附和。

  「去嘛去嘛!阿治這個吃貨特意搜了好久呢!訂這個酒店,就是衝著他們的自助去的。據說裡面的布丁很好吃哦?而且還不限量。」

  就這麼被光明正大無視的烏野:「……」

  對這個走到哪裡,都有人要挖他們家小教練牆角的世界,感到了淡淡的無語。

  但壞消息是:他們沒有高級酒店的自助,中午也只有自帶的營養便當而已。

  又窮又沒名氣,連經費和贊助費都少少的,甚至之前還差點要動用武田老師老婆本來租大巴的烏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兩只毛絨絨的金銀狐狸,你一句我一句的配合默契,險些就這樣把人拐走了。

  最後還是聞訊趕來的北信介,叫停了這場鬧劇。

  「侑、治。」

  只是簡簡單單的,被叫了聲名字而已,宮侑和宮治就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腦袋,立刻閉上了嘴。

  但宮侑很快又找到了借口:「是黑須監督說,這次來東京,想順便和靜也見見面的!我們只是在幫忙而已!」

  他這倒真不是說謊,所以很理直氣壯。

  被兩只狐狸推到前面去,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地,觀察起了面前的稻荷崎。

  作為教練,她研究過稻荷崎的比賽視頻,但還是第一次線下見到真人。

  黑子靜也的視線,落到了那個發型很特別的副攻手身上。

  她記得,這個叫角名倫太郎的選手,應該就是治君和侑君同級的朋友。好像是個很喜歡拍照和發推特的人。

  感覺到那位小教練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角名倫太郎有點意外。

  想了想,他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決定把做出了問題發言的笨蛋狐狸,當做見面禮,賣給對方。

  「我是角名倫太郎。初次見面,久仰大名。」

  做完了自我介紹之後,角名倫太郎就一臉平淡地,指了指旁邊還在據理力爭的宮侑。

  「侑那家伙剛才還對我們說,想看你輸掉比賽之後,一邊掉眼淚,一邊承認他才是高中第一二傳手的樣子。」

  被當場賣掉的宮侑:?!

  捕捉到關鍵詞,影山飛雄立刻換了副表情。

  他看向宮侑,腦海中浮現的,是在集訓期間,宮侑近乎完美的亮眼表現——不管是妙傳的技術,還是二刀流的強力發球。

  但影山飛雄從不認為,那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這是他作為二傳手的自尊與自信。

  「宮前輩是去年在IH全國大賽上,獲選高中第一二傳手名譽的。」影山飛雄一字一頓道,「今年,我也會努力的。」

  角名倫太郎忍不住「哇哦」了一聲。

  他順手舉起手機,給面對面、對立相迎的兩個二傳手,拍了一張照片。

  黑子靜也卻在這個瞬間,意外入鏡了。

  站在二人中間,她的兩只手分別按在宮侑和宮治的背上,輕輕將他們往稻荷崎那邊推去。

  「好啦。開幕式快要開始了,稻荷崎因為是去年IH的亞軍,入場順序是第二個吧?可別耽誤正事了。」

  「謝謝治君,不過自助就先不吃啦。開幕式結束之後,我還要陪大家去做適應性訓練,應該沒有那麼多空閑時間。」

  「不過,飯是一定會吃的。就定在第二輪比賽結束後的晚餐吧?無論比賽結果是什麼。」

  黑子靜也仰起頭,看向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彎起眼睛,輕描淡寫地說。

  「雖然我都不會掉眼淚,但如果侑君哭了的話,我還可以像過去一樣,安慰輸掉的你哦?」

  「那麼,後天賽場見。」


第154章

  春高全國大賽的首戰,烏野對戰椿原。

  一晚上都在想著黑子靜也那副笑眯眯下戰書的樣子,宮侑第二天一早,氣勢洶洶地跑去觀戰了。

  剛好這一場的贏家,就是稻荷崎下一輪的對手,其他人也借著「觀察對手」的名義,光明正大地跑去看熱鬧。

  當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的「怪人快攻」第一次登場時,宮治趴在欄杆上,一邊啃著飯團,一邊含糊不清地說。

  「那個二傳手和小不點的配合,的確有點意思。」

  雖然已經在宮城縣總決賽的比賽錄像裡看到過了,但站在觀眾席上,親眼看見的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如果是面對面站在球場上的話,估計又會有更直觀的體驗了吧。

  角名倫太郎只覺得麻煩。

  作為副攻,如果要攔下那種「怪人快攻」的話,會累死人的。希望其他人能多努力一下。

  「我倒是挺討厭那個自由人的,攔網防守和接球水平都很高。這種死纏爛打的穩定一傳,最讓人火大了——以為一定能得分的球,居然變成了對手的進攻機會什麼的。」

  用懶洋洋的平淡語氣在抱怨,角名倫太郎又掃了眼和自己同位置的家伙。

  「不過,烏野那個身高最高的眼鏡君,倒是長著一副很好騙的樣子。啊,我最喜歡這種教科書似的攔網員了。」

  宮治想了想,也附和道。

  「雖然個子很高,也很聰明,但總感覺缺了點什麼啊……是氣勢嗎?沒有那種讓人覺得害怕的感覺。而且他也很少能攔網得分吧,大多是輔助後方球員接球。不怎麼亮眼。」

  宮侑卻還停留在上一個話題。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球場上,尤其是在烏野的一片漆黑中,尤為亮眼的橘色身影。

  在西谷夕又再次給出了一個完美的一傳後,宮侑突然笑起來。

  他眼睛亮晶晶的,寫滿了期待,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所以格外開心的小孩子,連黏糊糊的關西腔聽起來都像是撒嬌。

  「的確是個很機靈的自由人誒!決定了,那雙小小的手,就由我來折斷了!明天發球就先盯著他來好了!」

  角名倫太郎:?

  雖然能成功擊潰對面的自由人的話,會讓對面覺得,連接球水平最高的自由人都接不住,自己肯定也不行,從而打擊對手的士氣和防守。

  但如果失敗的話,不光會讓自己的進攻機會,變成對手的進攻機會,鼓舞對面的士氣,還有可能影響自己的手感狀態。

  通常來說,他們會把發球時,特意盯著對手隊伍裡的高質量自由人的家伙,要麼叫做「瘋子」,要麼叫做「傻子」。

  角名倫太郎覺得宮侑屬於兩者兼備。

  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宮侑一臉天真無邪地反問:「因為從接球最厲害的人手裡得分,那種感覺才最爽啊?」

  角名倫太郎:嗚哇。好理直氣壯的惡劣小孩脾氣。

  老實說,比起看烏野的那位小教練哭,他還真的更想看看阿侑掉眼淚的樣子……他一定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大拍特拍的。

  直至比賽結束,烏野獲勝。

  作為隊長的北信介過來叫人,示意隊友回租賃的體育館開始今天的適應性訓練,保持手感,以迎戰明天的首輪比賽。

  視線不經意間,他看到了坐在對面烏野觀眾席上的黑子靜也。

  其實,在第一次見到黑子靜也的事後,北信介會覺得,對方和自己似乎是一樣的。

  在這個滿是天才與怪物的排球世界裡,他們像是誤闖了妖怪盛宴的普通人,眼中並沒有那麼熾熱的熱愛,仿佛冷靜得有點格格不入。

  但昨天,在黑子靜也對宮侑下戰書的時候,北信介卻又隱約從她身上,看到了某種與宮侑相似的東西。

  是閃閃發光的、非常耀眼的光芒。

  思忖時,二人的目光撞上。

  北信介笑了笑,禮貌地衝對方點頭示意之後,轉身先一步離開。

  明天的首戰,似乎更令人期待了。他想。

  ………………

  …………

  ……

  第二天,黑子靜也照常坐在觀眾席上。

  音駒VS早流傳、烏野VS稻荷崎,兩場晉級賽同步開戰。

  在烏野還陷在第二局的拉鋸戰的時候,音駒已經先一步結束了比賽,拿到了晉級資格。

  拉伸完的音駒,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黑子靜也身邊,一同觀看烏野的比賽。

  渾身濕漉漉、仿佛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孤爪研磨,連呼吸都覺得累,像只被打濕的小貓,把頭靠在靜也肩上借力,蔫嗒嗒地窩在椅子上。

  黑尾鐵朗體貼地把香蕉遞給他,讓他補充一下糖分。

  「竟然第二輪就遇上了去年IH的亞軍,小烏鴉們的運氣還真不好啊。不過,整個全國大賽,也根本就沒有什麼能輕松打敗的對手就是了……全國級別真可怕啊真可怕。」

  黑尾鐵朗這話本來是對靜也說的。

  卻沒想到,是病懨懨的研磨先回了話。

  「烏野會贏的。」他說。

  「誒?」黑尾鐵朗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副很誇張的、不敢置信的表情,「這竟然是從永遠100%理性分析占據的研磨口中說出的嗎?」

  孤爪研磨本來是不想搭理這個家伙的,壞心眼的成分太明顯了,絕對就是故意要逗他說話。

  可黑子靜也聽了,也跟著一臉好奇地看過來,像是很期待他的答案。

  內心的天平很快就往另一端傾斜,孤爪研磨默不作聲地咬了一口香蕉,積蓄好力氣,才慢吞吞地開口解釋。

  「稻荷崎雖然上限很高,但是發揮不穩定,從『最強的挑戰者』這個稱呼就能看出來。而且宮侑甚至會把從來沒有磨合過的技巧,直接搬上比賽。其實不確定性很高,烏野未必沒有勝算。」

  「不過,這也的確不是什麼客觀的分析結論就是了。」

  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孤爪研磨慢慢呼出一口氣,將視線落到了那個一次又一次、在球場上飛翔的橘色背影上。

  因為無法理解,因為充滿了未知和矛盾,所以才會讓人永遠期待著接下來的發展。

  也讓人更加想要攻略下這一盤游戲。

  孤爪研磨挑起唇角,笑了笑:「我只是私心,想和翔陽來一場『不可以重來』的游戲而已。」

  不要遙遠的未來,他就要在現在的這個最大舞台上,和小黑、和靜也、和音駒的所有人,一起完成那個約定。

  黑尾鐵朗看著幼馴染露出的淡淡笑容,也跟著笑了一下。

  「研磨,」他同樣將視線落回球場,輕聲說,「如果是所有人都期待完成的事情,那就不算是『私心』了啊。」

  當影山飛雄和日向翔陽聯手攔下了宮雙子版的「怪人快攻」,將這一分致勝時,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一瞬。

  直到裁判吹哨,宣判了烏野的勝利,解說員與觀眾訝異的歡呼聲才淹沒了整個體育館。

  烏野下意識抬頭,去尋找他們的小教練、想要分享這份勝利的喜悅時,卻看到了音駒。

  穿著紅色隊服的音駒,站在人群中,就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自帶光芒,讓他們第一眼就能鎖定到。

  澤村大地看到,為首的黑尾鐵朗站在那裡,一邊鼓掌,一邊微笑著看向他。

  可與往日相處時,那些習以為常的挑釁意味不同,這笑容裡並沒有任何的攻擊性,仿佛只是純粹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不論是為獲勝的烏野,還是為明日即將對戰烏野的音駒自己。

  ——垃圾場的對決,他們來了!


第155章

  裁判吹哨的那瞬間,宮治就知道,他們的春高已經結束了。

  啊。好像玩脫了。他想。

  胸膛因長時間的劇烈運動而起伏,宮治仰頭看向天花板時,汗水也順著臉頰,一路向下,隱沒到領口深處。

  似乎是燈光太過刺眼,他眯起眼睛,卻沒有挪開視線。

  「還說想看靜也哭的樣子,這下要變成靜也看你被打哭了。」宮治淡淡道,「你最好控制一下眼淚,不然角名絕對會三百六十度給你拍黑歷史照片的。」

  原本還有些怔忪的宮侑聞言,嘴先於思考,立刻條件反射地跟宮治嗆聲。

  「我才不會因為輸了一場比賽就哭呢!少污蔑人了蠢治!」

  終於回過神來,他又扭頭,抬手指向了攔網對面的日向翔陽,一點都沒看出來是輸家的樣子,依然氣勢洶洶地說。

  「翔陽君,總有一天,給你托球的那個人會是我——不過在那之前,我會在下次IH贏回來的。做好心理准備吧。」

  說完,也不等日向翔陽或者影山飛雄有什麼反應,宮侑轉身便走。

  一直站在原地的宮治,等他與自己並肩的時候,才一起邁開步子,往北前輩那邊走。

  雖然輸了比賽,但還是要列隊感謝觀眾席的應援。

  看了眼宮侑的表情,宮治想了想,冷不丁開口:「話說回來,那是什麼?喪家犬發言嗎?」

  宮侑忍無可忍:「偶爾也看看氛圍吧蠢治!不要打擾別人思考啊!我可是超認真的!這麼缺少體貼之心只會被女孩子討厭的哦?!」

  但宮治覺得,怎麼都輪不到這家伙說這種話吧?

  兩個人一路吵吵鬧鬧地過去。

  但誰也沒有想到,會在賽場的出入口那邊,看到黑子靜也——她走向的竟然是稻荷崎,而不是烏野。

  宮侑和宮治見狀,都下意識往烏野那邊看了一眼。

  卻得到了烏野那邊友善的揮手回應。

  而黑子靜也也走到了宮侑面前。

  宮侑想起自己前天的宣言,感覺好丟臉,但如果現在退後的話,好像會更丟臉。

  他只能硬著頭皮站在原地沒動,但目光已經抗拒地挪到旁邊,看天看地看蠢治的背號,就是不看黑子靜也。

  「我是來給朋友應援的。」黑子靜也卻說。

  「真是場精彩的比賽。雖然有點亂來,不過我很喜歡這樣的稻荷崎,也很享受這場比賽……所以,侑君應該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吧。」

  她笑了笑,向宮侑伸出手,聲音溫和。

  「不是約好了要一起去吃飯的嗎?我就是東京人,知道很多本地人才曉得的寶藏小店,需要推薦嗎?」

  但凡黑子靜也再驕傲、再高興、再幸災樂禍一點,宮侑都絕對不會有任何反應。

  因為輸了就是輸了,他覺得輸掉比賽的人,就是應該受到嘲笑和指責的——然後在下一次的比賽,親手贏回自己的自尊心。

  可黑子靜也卻沒有那樣。

  宮侑反而最受不了這種溫柔的對待。

  那些因為宮治打岔,而暫時蟄伏在內心深處、對於輸掉比賽的負面情緒,又趁機浮了上來。

  眼見宮侑就要變成蛋花眼,宮治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握住了黑子靜也那只伸出的手。

  宮治笑了笑,回答她:「當然。」

  去年IH的亞軍、今年春高奪冠的熱門種子隊,卻在全國大賽第二天的首戰就打道回府,大爆冷門,自然會引起熱議。

  但稻荷崎卻沒有流露出什麼太激烈的情緒。

  或許要歸功於隊長北信介。

  因為他很平靜,像過去的每一天那樣從容不迫,看著他,就仿佛找到了錨點,不至於偏離正確的航道。

  宮侑和宮治原本都做好了挨訓的准備。

  但北信介卻說:「為什麼要道歉?我不認為在這場比賽裡,你們做了什麼需要道歉的事——雖然我很討厭把沒練習過的東西直接搬上比賽。」

  視線掃過突然僵直的宮雙子,北信介的目光又落到黑子靜也身上,停頓了片刻後,又很淡地笑了笑。

  「和黑子教練一樣,我很享受這場精彩的比賽。就是……稍微有點可惜啊。如果能再和你們一起,再多打幾場比賽就好了。」

  「真想再多和別人炫耀幾次,跟他們說,『怎麼樣,我的隊友很厲害吧』這樣的話啊。」

  這就是三年級最後的大賽了。

  對於北信介來說,這便是他的謝幕。

  但宮雙子卻不這樣認為。

  「我們一定會成為優秀到,足夠讓北前輩的孫子都拿去跟別人炫耀的無敵學弟!所以,今後就請盡管去炫耀吧!」

  北信介彎起眼睛:「那可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旁觀的黑子靜也卻覺得,對於稻荷崎來說,北信介現在就已經是優秀到,足夠讓所有後輩都拿去跟別人炫耀的無敵隊長了。

  一個優秀的隊長,不光是要具有當時的領導力、能管理好隊員的狀態,更像是一座燈塔,為後輩指引正確的方向。

  稻荷崎從北信介身上學到的東西,會成為他們的一部分,並延續到未來,再繼續影響其他人。

  這就是所謂的「傳承」。

  就像貓又教練教導了年幼的小黑,而小黑「維系」起了如今的音駒;又像烏養教練培養出了宇內天滿,而小巨人的背影,吸引日向翔陽追逐著光芒、選擇了「飛翔」。

  黑子靜也回頭,看向了懸掛在欄杆上、還未撤下的稻荷崎的應援牌。

  ——無需回憶昨日。

  因為所有人都在奮力走向更好的未來。

  ………………

  …………

  ……

  收拾好東西,稻荷崎便離開了體育館,准備去吃飯。

  路上與音駒擦肩而過。

  孤爪研磨忽然駐足,看向了被藏在狐狸堆裡的黑子靜也。

  「那邊可不是我們接下來的對手哦。」黑尾鐵朗提醒他。

  「不過,其實還有一件事,感覺這個時候應該可以告訴你們了……我可是特意保留到今天才說,打算給大家一個驚喜的!」

  臉上掛著壞笑,黑尾鐵朗神秘兮兮地招手,示意所有人靠近。

  ——第二天,烏野VS音駒的比賽,黑子靜也沒有坐在觀眾席,而是穿著音駒的紅白隊服,以音駒的助理教練的身份,坐在了貓又教練的旁邊。

  黑尾鐵朗看著看著,越看越順眼,甚至都有點舍不得眨眼。

  或者說,這本就是他們音駒臨時接出來的小貓,從去年IH開始,不,從去年春季入學開始,就該是這樣的才對。

  不管是排球部的日常訓練、練習賽、還是正式比賽。

  他都該一抬眼,就看到這樣的畫面才對。

  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黑尾鐵朗一時間沒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那邊,像是想要用力記住這一幕。

  但灰羽列夫可沒有這樣復雜的心思。

  他果斷第一個衝過去,還舉起手機,對准自己和黑子靜也,打開了自拍模式。

  「哦哦!果然還是音駒的隊服更適合你誒,小教練。來,看鏡頭!我的拍照技術可是很好的!」

  然後不出意外,慘遭夜久衛輔的制裁。

  黑尾鐵朗也無語地走過去,沒收掉手機,抓著人去熱身。

  貓又育史哈哈大笑。

  「真熱鬧啊。真好。看著系心坐在對面,就好像看到了那個年輕時候的老頭子——他的孫子、他傳承下來的意志和弟子,終於和我一起站在了這個舞台上。」

  感慨著,他低下頭,也看向自己最偏愛的弟子。

  「垃圾場的對決啊……謝謝你,靜也。我還以為這個不值一提的小私心,恐怕這輩子都看不到了呢。」

  黑子靜也卻搖了搖頭。

  「怎麼會不值一提呢?」她輕聲說,「垃圾場的對決,早就不只屬於您和烏養教練了。您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黑子靜也看向站立在橘色球場之上的貓與烏鴉。

  在傳承的同時,新的因緣也在誕生。

  他們的確背負了上一代的期許,但走到這一步的每個人,都絕不僅僅只是因為上一代的期許。

  所以,去飛吧,將排球維系在這片球場上空——

  這就是只有一次、無法重來的比賽!


第156章

  誰也沒有想到,這場「垃圾場的對決」,最終會以孤爪研磨因指尖的汗水打滑,導致二次觸球犯規,而落下帷幕。

  就連贏下比賽的烏野都不由愣在了原地。

  可貓又育史卻是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人。

  他在微笑。

  「在這個球場上,永遠會出現讓人意想不到的發展。可能是烏龍球,可能是有人意外受傷,可能是那一瞬間的運氣加持。」

  「但正是因為,人類就是這樣脆弱又充滿不確定因素的存在,一下子是80%,一下子又是120%,比賽才會這麼有趣啊。」

  貓又育史起身,率先為這一場足夠精彩的比賽鼓掌。

  無論是輸掉比賽的音駒,還是贏下比賽的烏野。

  而黑子靜也的目光,則投向了那個累到在地上,說著好有趣,謝謝小黑帶他一起打排球的研磨,以及感動到有點控制不住淚腺的小黑。

  於是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顧聚焦的鏡頭、不顧全場的觀眾,也完全沒有考慮什麼規則不規則的事情,黑子靜也全力跑向那兩個人,去擁抱全力以赴也享受其中的他們。

  ——他們的約定,終於實現了。

  注意力完全都在研磨身上的黑尾鐵朗,猝不及防之間,被靜也撲倒,整個人都後仰著坐到地上。

  他嚇得怪叫了一下,手忙腳亂地維持住平衡,正想讓靜也小心一點,卻看見了那樣燦爛的笑容。

  讓黑尾鐵朗不由都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黑子靜也抱著兩個幼馴染,笑得像個小太陽一樣。

  連原本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汗,太髒了,想避開這個擁抱的孤爪研磨,也默默放下了手,任由幼馴染動作。

  但很快,山本猛虎也留下了感動的淚水,張開雙手,打算給終於說出「排球真有趣」的研磨,一個充滿熱情的擁抱!

  從不錯過任何一個熱鬧的灰羽列夫和福永招平,立刻有樣學樣,也跟著撲了過去。

  孤爪研磨和黑尾鐵朗被狠狠撲倒。

  孤爪研磨發出了驚恐的抗拒聲,而被牽連的黑尾鐵朗,還在努力撐起身體,免得靜也也被壓著。

  本來還在怔忪的夜久衛輔,看了也忍不住無語地吐槽:「他們是什麼春游的小學生嗎?這可還是在全國大賽的賽場上呢?」

  但海信行卻笑著推了推他的肩。

  「也沒什麼不好吧?把這個作為『終於實現垃圾場對決』的慶祝儀式,也挺不錯的。以後回憶起來,應該會很有趣的樣子。」

  他也回頭衝犬岡走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結果就是,音駒全員都一起湊了這個熱鬧。

  雖然輸了比賽,但是音駒卻並沒有那種輸家的低沉氛圍,反而充斥著坦然的熱忱。

  連烏野都忍不住看向這邊。

  雖然黑子靜也已經提前說過了,如果真的實現了垃圾場的對決,在比賽那天,她會坐到音駒那邊。

  但影山飛雄還是不免有些遺憾。

  即便黑子靜也是音駒的貓又教練的弟子,但她也的確是烏野的教練之一,如果沒有她的幫助,他們未必會走到這一步。

  他已經習慣了一抬頭,就能看到前輩坐在觀眾席的身影。

  也習慣了同對方分享勝利的喜悅。

  駐足在攔網的這一邊,影山飛雄看向鬧成一團的音駒,抿了抿唇角。

  可日向翔陽卻突然掀開攔網,彎腰一鑽,就興衝衝地跑了過去,加入和音駒一起慶祝的隊伍。

  「哦哦!竟然被翔陽搶先了一步!」西谷夕這麼說著,也開開心心地緊隨其後。

  影山飛雄:?

  終於回過神來的菅原孝支忍不住大笑。

  他走過來,又拍了拍影山飛雄的肩。

  「日向和西谷說得沒錯。影山也一起去慶祝吧?這是一場雙方都打得很開心的比賽,可是絕對不常有的哦。」

  說完,菅原孝支勾著影山飛雄的肩膀,也加入了那一團熱鬧。

  結果最終變成了很混亂、也很不可思議的全員HE場面。

  觀眾席上,宮侑面無表情地吐槽:「果然烏野都是一群怪胎。音駒也是——哪有贏家和輸家一起慶祝的?他們腦袋裡都裝著什麼啊?」

  宮治看了眼他:「昨天輸了比賽之後,把別人家教練抓來陪我們一起吃飯的人,在說什麼啊?」

  宮侑被話堵得沉默了一下。

  假裝自己剛才什麼都沒有聽見,他強行轉移話題。

  「哼!現在笑得這麼開心,但是烏野接下來還能笑多久,可就不好說了。接下來的對手,跟他們的相性可是最差的……尤其是,對翔陽來說。」

  宮侑將視線偏向了賽場的右側。

  今天是全國大賽的第三天,為了縮短賽程,主辦方會將第三輪和第四輪晉級賽,都安排在同一天。

  所以,也被選手們稱之為「魔之第三日」。

  迎戰這種全國級別的強敵,一天之內連打兩場,對雙方來說,都是體力、意志力、板凳深度的極大考驗。

  特別是像烏野這種沒什麼優秀替補隊員的隊伍。

  在熱身的時候,宮侑觀察過,烏野光是湊夠首發陣容,就已經把能拿得出手的選手,全都用光了。

  在替補區站著的,除了那個跳飄球的小雀斑救場員,能上來臨時發幾個球,還有那個被飛雄擠下去的三年級二傳手,剩下幾個二年級的都實力平平。

  一旦首發陣容體力不支,由替補頂上的話,烏野目前表現出的水平,就會出現大幅度的下滑。

  而這樣的差距,在全國大賽的舞台上,是足以致命的。

  更何況,這一場和音駒的比賽,在音駒那個布丁腦袋的二傳手的策劃下,是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拉鋸戰。

  烏野已經被嚴重消耗了。

  偏偏,他們即將迎戰的下一輪對手,這一場打得可是很從容啊。

  宮侑眯起眼睛,看向了隔壁同樣快要決出勝負的賽場。

  「……」他沉吟片刻,「阿治,那家伙的發型,是不是好像一個倒著放的羽毛球啊?他怎麼不去打羽毛球?」

  宮治翻了個白眼,都懶得再吐槽這個豬侑。

  但他也同意宮侑的上一句話。

  「下一局,烏野可能是不太好打啊。尤其是對那個小不點橘子來說。」

  宮治趴在欄杆上,盯著那個在球場上,一直上躥下跳、表現相當惹眼的羽毛球,又跟記憶裡的日向翔陽進行對比。

  而此時,解說員的聲音再度響起。

  「——星海選手又漂亮地使出了一招打手出界,為鷗台贏得了致勝的一分!簡直就像『小巨人』一樣!」

  宮治也剛好得出了結論。

  「不光是技術碾壓,」他說,「這個羽毛球,是不是跳得比那個橘子還高?」


第157章

  上午的第三輪比賽全部結束之後,中場休息的時候,木兔光太郎和赤葦京治也過來探班了。

  不管是音駒和烏野。

  沒有多說什麼,木兔光太郎只是勾住黑尾鐵朗的肩膀,然後高高興興地看向日向翔陽。

  「要是我們都順利晉級的話,明天就能在比賽上見面了啊日向!Hey Hey Hey!作為我的大弟子,要使出全力打敗對手哦!」

  就算已經累得有點意識模糊了,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日向翔陽還是超大聲地答應下來。

  「是!木兔前輩!我一定——誒?」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黑子靜也抓走,直接按在了旁邊的長椅上。

  黑子靜也單膝半跪在地上,將日向翔陽的腳踝固定在自己的膝蓋上,指尖試探性地觸碰對方的小腿肌肉。

  因為一次又一次的反復起跳,遠超常人的運動量,讓日向翔陽的腿部肌肉,應該是烏野全員中承擔了最大壓力的那個。

  「翔陽,我現在幫你放松腿部肌肉。可能會有點痛,但你忍耐一下,不要亂動。」

  簡單跟日向翔陽示意完之後,黑子靜也一邊按照手法按摩,一邊頭也不抬地,提醒烏野的其他人都把外套穿上,然後互相做進一步的拉伸。

  赤葦京治站在一旁,垂眼看著這位小教練認真專注的側臉,以及她指尖的動作。

  與記憶裡,梟谷的那位運動指導員進行對比後,他客觀地評價:「很專業的手法。」

  聞言,木兔光太郎立刻叉起腰,一副比自己得了表揚還要驕傲的樣子,跟赤葦解釋。

  「靜也她有專門學過運動康復的指導員課程哦!好像是音駒的貓又教練給她寫了封推薦信,讓她暑假去職業球隊裡參觀進修了一段時間。」

  赤葦京治又將視線落回到,正在有條不紊地按照指令放松肌肉的烏野。

  和梟谷或是白鳥澤不同,烏野是公立學校,又不是受學校重視的王牌社團,受限於有限的經費,在之前,他們其實並沒有足夠專業的後勤支撐。

  包括且不限於科學的訓練規劃、健康管理和面對正式大賽的經驗。

  在全國大賽這樣級別的舞台上,由於賽程安排特別緊湊,選手本身的實力只是決定勝負的因素之一。

  面對強敵該如何分配體力,怎麼樣才能盡快把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如何避免選手在這個身心都經歷巨大壓力的狀態下受傷,諸如此類,都會直接影響到隊伍最終的結果。

  但這些短板,都在黑子靜也的加入後,被她一點點親手補齊。

  烏野在這次春高的一飛衝天,並不是運氣,而是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變強的結果。

  赤葦京治不由陷入沉思。

  而在此期間,木兔光太郎已經湊到黑子靜也身邊,也躍躍欲試地對日向的小腿伸出了手。

  「啊——!」日向翔陽發出慘叫聲。

  赤葦京治立刻回過神來,連忙把一個沒看住就要制造「驚喜」的貓頭鷹給抓回來,打包帶走。

  木兔光太郎還在戀戀不舍地一直回頭。

  「木兔前輩,我們也要贏過下一場的對手,才能在賽場上和他們相遇。」

  赤葦京治聲音平靜,目光卻堅定而雪亮。

  他說:「夏季合租最後的那一次失利,也到了該讓我們親自找回的時候了。」

  木兔光太郎聞言,撓了撓臉頰,也看向旁邊的赤葦。

  「哦!雖然我早就決定了,以後也要繼續打排球,這並不是我的最後一場比賽——但我果然還是很想和你們再一起多打幾場比賽啊!」

  「那就走吧,赤葦!八分之一決賽、四分之一決賽、半決賽、總決賽,我們全部都贏下來!Hey Hey Hey!光太郎衝呀!」

  拍了拍赤葦京治的肩,說完,木兔光太郎大笑著舉起雙手,活力十足地率先往前跑去。

  像個孩子似的口吻,背影卻高大如山,如同明星般耀眼。

  讓赤葦京治無法挪開目光。

  雖然木兔光太郎已經跑出很遠,但他還是笑了笑,輕聲回答:「是,木兔前輩。」

  ………………

  …………

  ……

  下午的第四輪比賽,沒有急著離開的音駒全員,都留在了體育館,和黑子靜也一起坐在烏野方的觀眾席上。

  稍微讓人有點意外的是,稻荷崎的宮侑宮治、角名倫太郎和北信介,竟然也在不久後,和他們坐在了附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宮侑也不敢對北前輩的決定有什麼意見。

  但他很嫌棄角名倫太郎:「你這家伙跑來干什麼!你之前不是說要去□□高的特產嗎!」

  手裡捏著手機,角名倫太郎看了看雙胞胎和北前輩,又看了看烏野的小教練,心想春高特產哪有這一幕有意思。

  身為稻荷崎知名的戰場一線記者,他才不可能錯過這樣的熱鬧。

  反正明年的IH、明年的春高,他和這對煩人的雙胞胎,也依然會來到全國大賽的現場,就無所謂這一次了。

  打算被北前輩的孫子也拿去炫耀的人,又不只是宮侑和宮治兩個家伙。

  但宮侑還沒來得及跟角名倫太郎吵起來,黑子靜也卻先站起來,衝匆匆趕來的黑發青年揮了揮手。

  「宇內前輩!這裡這裡。」

  宇內天滿是特意趕來看烏野的比賽的。

  說實話,他其實有一點擔心。

  「我看到了鷗台上一輪的比賽。那個叫做星海的主攻手……」宇內天滿停頓了一下,「日向他,沒關系吧?」

  雖然論私心,他當然希望日向和烏野能夠走得更遠,但不得不承認,鷗台的星海光來,的確在各個層面都碾壓了現階段的日向。

  甚至可以說,星海光來是更完美的「日向翔陽PLUS版」。

  他的確是貨真價實的新一代「小巨人」。

  孤爪研磨聞言,抬起了眼。

  在夏季合宿的時候,他見過這位烏野的上一代「小巨人」,但到底不算熟絡,他不太喜歡跟陌生人去特意解釋什麼。

  但黑子靜也已經先一步搖了搖頭。

  「沒關系的,宇內前輩。我們不是早就約定過了嗎?不是第二位『小巨人』,而是世界第一個日向翔陽選手。」

  「更何況,翔陽他也不是一個人在迎戰星海選手。排球不是一對一,而是六個人對六個人的游戲啊。」

  黑子靜也的目光投向賽場上,面對敢於直面風暴的海鷗,也依然躍躍欲試、從學不會膽怯和退後的鴉群。

  她彎起眼睛,笑著輕聲說。

  「宇內前輩,到了讓我們品嘗世界第一美味的羊羹的時候了。」


第158章

  星海光來或許的確是名副其實的下一代「小巨人」。

  但日向翔陽在烏野,他就不需要靠一己之力贏過星海光來——

  因為,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追逐宇內天滿(小巨人)背影的孩子,而是在烏野的互相托舉下,成為了獨一無二的「最強的誘餌。」

  戰況一度焦灼到,讓觀眾席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看到鷗台近乎密不透風的恐怖攔網和防守力,哪怕只是旁觀者,宮治和幾個主攻手都不由感同身受,倒吸一口涼氣,露出了牙疼似的表情。

  尤其是當澤村大地沒能接住球、補救失敗的時候。

  北信介盯著身前的宮雙子和角名倫太郎,忽然幽幽道:「我覺得,這個球應該是可以補救到的,對吧?」

  三只小狐狸不敢作聲,連角名倫太郎都默默放下了手機,兩只手乖乖搭在膝蓋上,坐姿標准得仿佛罰坐一般。

  而場上,烏野落入下風,輸掉了第一局比賽。

  宮侑忍不住吐槽:「真可怕,就算是老虎也應該打一下盹吧?嗚哇。鷗台的表現,穩定到讓人有點惡心了……他們難道是機器人嗎?!」

  北信介看了狀態最不穩定、最容易有起伏的宮侑一眼,半是無奈地笑了笑,但也沒有說教什麼。

  他只是淡淡道:「我倒是很喜歡這樣的風格。」

  黑子靜也看向了掛在對面觀眾席的、鷗台的應援標語。

  ——習慣是第二天性。

  鷗台的強大,並不是爆發式的120%,而是一直穩定在100%,讓100%成為自己的常態。

  不期待好運加持的超常發揮,也絕不讓任何人為因素干擾自己的狀態。

  只是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發揮出自己能夠做到的水平罷了。

  的確是和北信介的人生信條如出一轍。

  「但是,沒有人放棄認輸啊。」黑子靜也笑了笑,輕聲卻堅定地說,「所以,比賽還沒有結束呢。」

  ………………

  …………

  ……

  與此同時。

  賽場上。

  月島螢覺得自己快要跳不起來了。

  他飯量小,個子高導致的消耗卻不低,單從能量守恆定律來說,也不是那種能抗住這種超高強度運動的類型。

  肺部仿佛被誰點燃了一把火,連呼吸時,氣管都燎起了灼燒般的疼痛。

  一時間,他竟然都分不清,到底是呼吸更痛苦一點,還是沉重到仿佛快要斷裂的雙腿更痛苦一點。

  可月島螢依然站在了賽場上,站在了攔網邊。

  他是烏野最具身高優勢的選手,也是烏野的「盾」,從宮城縣總決賽和白鳥澤的那一戰之後,就成了貨真價實的防守中樞。

  和瀕臨失控的身體不同,月島螢的眼睛,仍在片刻不離地觀察對手動向,大腦也依然在飛快地冷靜思考。

  但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黑子靜也的聲音。

  是當初,黑子靜也抓著他,讓他必須加強體能訓練的時候,跟他說的話。

  那位小教練神色認真,甚至是帶著過於冷靜客觀的殘酷意味,跟他說:如果他如果繼續保持現狀,遲早有一天,會在正式的大賽裡,成為烏野裡第一個,因為體力不支而被換下場的選手。

  「但要是想贏下比賽的話,烏野就需要阿螢一直在場上。烏野是全員進攻型的隊伍,只有西谷前輩一個人承擔防守的話,容錯率就太低了。」

  「——我也需要阿螢。」

  黑子靜也笑著向體力透支、有些狼狽地坐在地上的他伸出手,不過,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溫柔。

  「所以,對不起啦,現在還不可以停下來哦?」

  月島螢一直覺得,這家伙已經熟練掌握了「大棒加棗」的訓狗技巧。

  更准確地說,似乎從小時候第一次見,就是這個模式了。

  雖然月島螢不太想承認,但這一次,關於體力這件事,似乎真的讓她說中了。

  可是。

  月島螢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個比賽已經進入了後期,卻依然一次又一次全力起跳,甚至高度半分未減的橘色背影。

  還是那麼一如既往的令人火大。

  叫人莫名覺得,如果就此停滯不前,就好像是認輸了一樣。

  而他最討厭認輸。

  強.迫仿佛快要撕裂的大腿肌肉繼續支撐著,月島螢再一次起跳,配合日向翔陽的誘餌和影山飛雄的傳球,成功用吊球戲耍了對面的攔網,拿下寶貴的一分。

  胸膛不受控地劇烈起伏,但他的表情卻是冷靜,或者也可以說是冷漠的。

  觀眾和對手大概會這麼認為吧?

  但只有烏野能看到,隱藏在這冷淡外表下的,是同樣不輸給他們任何人的、灼熱的好勝心。

  月島螢彎腰撿起滾落到腳邊的排球,轉身將球拋給被換上場的山口忠。

  「發個好球。」他淡淡道。

  山口忠接住排球的時候,還殘留在上面的溫度,仿佛也一同烙印在掌心上。

  他看向面前,是阿月和所有隊友的背影,沒有人回頭。

  他的身邊,是坐在教練席上的烏養教練、武田老師和清水學姐,臉上有緊張和期待,卻不再有擔心的表情。

  而在他的身後,是正在為他吶喊應援的觀眾席。

  在這樣雜亂喧囂的環境中,山口忠卻能分辨出,有一道沉靜而專注的目光,是屬於黑子靜也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排球抵在眉心,不再向神明祈求好運,而是在對自己低語。

  「山口忠,你已經不再是那個膽小鬼了。」

  所以,不要再害怕了。只需要想著,把自己上百個小時的努力訓練,和作為選手的所有自尊,都押在這一球上。

  ——再一次,去成為那個為隊伍改變比賽風向的人吧!


第159章

  偌大的代代木體育館,被吶喊聲和歡呼聲所填充,竟然也顯得沒有那麼空曠,仿佛伸手便可以觸碰到天花板。

  致勝的一球由木兔光太郎親手扣下。

  當裁判的哨聲響起,宣判梟谷的勝利,木兔光太郎已然成為了全場目光的焦點。

  如同萬眾矚目著升起的太陽一般。

  木兔光太郎是在贏下狢阪之後,才意識到烏野就在觀眾席上,旁觀了自己的比賽。

  貓頭鷹眼睛亮晶晶地就衝了過去,找小教練要聽誇獎。

  黑子靜也也很配合。

  「光太郎今天特別帥氣哦。」她抬起手,木兔光太郎就立刻自覺抱膝蹲下,很樂意被摸摸頭。

  過去,都梟谷支撐著狀態偶爾不好的「么子」王牌前行。

  但今天,是狀態絕佳的木兔光太郎,引領著陷入困境的隊伍,一同跨過難關。

  是真的非常帥氣。

  日向翔陽也跟著真情實感地捧場:「是!超——帥氣的!木兔前輩!王牌中的王牌!好厲害!」

  向來受不住誇獎的木兔光太郎,尾巴都快要翹上天了。

  「Hey Hey Hey!所以,你們也贏下了鷗台嗎?」

  黑子靜也笑著點了點頭:雖然贏得很艱難,全員的體力都被透支干淨了,月島螢更是裁判的哨聲一響,人立刻倒在地上,站都站不穩。

  ——但是,是他們贏了。

  「哦哦!」木兔光太郎毫不吝嗇誇獎,「了不起!鷗台的攔網可纏人了,我也好像試試看來著……干得好啊日向!不愧是我的大弟子!」

  他大力拍向日向翔陽的背,以資鼓勵。

  卻不料下一秒,本來就是強撐著來看梟谷比賽的日向翔陽,一個站不穩,直接整個人往旁邊一摔。

  貓頭鷹震驚!

  好在赤葦京治反應夠快,幫忙扶了日向翔陽一把。

  等日向翔陽站穩之後,他才松開手,看向了站在黑子靜也身後的烏野。

  尤其是影山飛雄。

  赤葦京治仍然記得,在夏季合宿的最後一戰,梟谷對上烏野的那唯一一次敗績。

  「明天見。」他禮貌地點頭示意。

  澤村大地也笑著回答:「啊。明天見。」

  兩支隊伍各自離開。

  但所有人都清楚,這句看似輕描淡寫的「明天見」,有多麼來之不易。

  ………………

  …………

  ……

  四分之一決賽,右半區是烏野和梟谷脫穎而出。

  左半區的晉級名額,則分別由同樣第一次出席全國大賽的山口縣代表、一林高中,和犬伏東高中拿到。

  去年IH冠軍的種子隊之一,井闥山,由於隊長兼首發二傳手的飯掌綱意外受傷,就此遺憾退場。

  黑子靜也照舊在賽程安排上描繪紅線,將其延伸到半決賽。

  但也到此為止。

  烏野2-1輸給了梟谷,又在隨後與犬伏東的比賽中獲勝,位列季軍。

  而梟谷在總決賽的第五局,輸給了今年一騎絕塵的黑馬、一林,拿到亞軍。

  直到頒獎儀式當天,站在季軍台子上的日向翔陽,仍然覺得這像是一場夢。

  他呆呆地看著這個太大的體育館。

  燈光、掌聲、鏡頭、觀眾熱烈的視線,還有最重要、過去最夢寐以求的隊友,一時間甚至忘了,或者說,不敢呼吸,生怕自己從夢中驚醒。

  直到影山飛雄用手肘頂他的背。

  日向翔陽下意識側過臉,看到影山皺眉,還是那副熟悉的大惡人嘴臉。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發什麼呆?日向呆子——忘了前輩交給我們的任務了嗎?」

  日向翔陽回過神來,又看向右邊:是表情不耐煩的月島螢,和衝他笑眯眯做了個手勢的山口忠。

  還有在後面衝他們眨眼暗示,豎起大拇指的前輩們。

  所有的惶恐突然塵埃落定,他忽然又有了腳踏實地的安心感。

  於是日向翔陽露出笑容,蹦蹦跳跳地,按照計劃,第一個衝向了台下的工作人員席——

  他們將黑子靜也簇擁在中心,讓她親手捧起獎杯,向世界炫耀這份屬於烏野的勝利的喜悅。

  以及,引領著他們一路前進的小教練。

  ………………

  …………

  ……

  春高落下帷幕後,一時間,排球部成了烏野的大明星。

  主動跟武田一鐵聯系,說想要提供贊助經費的人,以及想要申請加入排球部的人,一下子都變多了。

  被大家舉手投票投出來、即將成為下一屆隊長的緣下,這段時間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好在三年級的前輩都沒有立刻引退,願意在學業之余,抽空幫忙分擔一些工作。

  連一年級比較靠譜的月島螢和山口忠,都沒能逃過這一劫。

  至於日向翔陽和影山飛雄,動不了這個腦子,但也至少算是半個體力工具人,乖乖聽話就行。

  但這些就與黑子靜也無關了。

  東京。

  音駒高中。

  臨期學期末,春高也已經告一段落,實現完「垃圾場的對決」約定的黑尾鐵朗,也要開始把精力更多放在升學上。

  畢竟他是計劃要考大學的。

  不過,和澤村大地一樣,黑尾鐵朗雖然指任了山本猛虎,作為下一任的隊長,但也沒有引退,還是經常去排球部報道。

  他多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在二年級裡,山本的確很有衝勁,也有氣勢,能壓得住場子,但沉穩跟細心卻不足,不是那麼擅長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跟他性格不合的類型。

  可其他的二年級,研磨絕對不可能願意當隊長,福永比山本還電波,像只神經質的牛奶貓,更不合適作為領隊。

  看來看去,也只有山本最合適了。

  總之,黑尾鐵朗大概天生就是這麼個操心的命,每天都有新的事情要考慮,生活被塞得滿滿當當,忙得很。

  他今天照例去排球部報道。

  夜久衛輔看見他,就立刻招手,說貓又教練給排球部新訂了一批器材,讓他和研磨有空就去校門口拿一下。

  一聽這話,灰羽列夫從角落冒出腦袋,興致勃勃地舉手:「那我也去幫忙吧!研磨學長連搬一箱都費勁吧?」

  不需要前輩出手制裁,犬岡走就自覺捂住了這個家伙的嘴,手動消音,把人往角落裡拖去。

  黑尾鐵朗和孤爪研磨慢慢往學校大門走。

  黑尾鐵朗摸著下巴:「感覺有問題啊。」

  「嗯。」孤爪研磨一邊低頭打游戲,一邊隨口分析,「惡作劇嗎?但最近也不是我們的生日,或者特殊的節日……可能是為了給小黑准備急什麼畢業驚喜吧。」

  黑尾鐵朗點頭:「我猜也是。還是裝作不知道吧。不得不說,他們可真是一點都不擅長騙人啊,怎麼一點都沒學到我的真傳?」

  他的語氣帶著點恨鐵不成鋼,以及幾分很欠打的得意。

  於是孤爪研磨淡淡道:「因為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黑尾鐵朗怪叫一聲,發出強烈抗議!

  等二人這麼走到校門口,果然也沒看到什麼貨車或者包裹。

  黑尾鐵朗正打算叫夜久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快點把畢業驚喜端上來,他等下還要去老師辦公室,卻忽然感覺到,背後被人輕拍了一下。

  同樣待遇的,還有孤爪研磨。

  兩個人都下意識回頭,又不約而同地愣住。

  ——是穿著音駒學生制服的靜也。

  而黑子靜也正在一本正經地做自我介紹。

  「小黑學長、研磨學長,我是今天來報道的轉學生,今天開始就要在音駒學習了。請問你們知道排球部要怎麼走嗎?」

  就是為了喊這麼一聲「學長」,她硬是連烏野的期末考都沒參加,不顧地區教材進度的不同,就提前轉入了音駒。

  因為她知道,小黑其實很在意這件事。

  畢竟,升學後,小黑就要去念大學了,而研磨還是三年級,她總歸還能和研磨同讀一年。

  小黑在一些事情上,總是有種奇怪的堅持和執念。

  但黑子靜也很樂意包容。

  就像過去每一次,小黑都會為她妥協、主動後退那一步一樣。

  見兩個幼馴染都愣住了的樣子,感覺自己這個驚喜制造得很成功,黑子靜也笑眯眯地站在那裡,等他們回過神來。

  黑尾鐵朗愣了好一會兒,卻不像過去那樣,會故意用很誇張的動作和表情,來插科打諢。

  他只是笑著彎下腰來,湊近了曾在他腦海中反復設想過的畫面,聲音很溫柔。

  「那學妹你可就問對人了。在你面前的,可是剛剛出席過全國大賽、音駒排球的隊長和『大腦』。前輩會好好照顧你的哦?」

  孤爪研磨也放下了游戲機。

  空出來的手,牽住了靜也的手腕,他也跟著小黑,露出了很淡的笑容。

  「——我們剛好缺一名小教練。」


第160章 【日後談】01

  黑尾鐵朗順利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孤爪研磨也是。

  在大一的時候,孤爪研磨就已經是網絡上人氣超高的知名YouTube博主,而且也在股市賺了第一桶金。

  因為不想跟陌生人一起住學生宿舍,他索性在自己和小黑的大學之間折中,租了個三室一廳,給小黑當房東。

  當然,黑尾鐵朗這個房子也不是白住的,買菜錢和日常家務歸他負責,作為房租的抵扣。

  簽好合同那一天,孤爪研磨又拿了一把鑰匙給靜也,歡迎她周末隨時來玩。

  四舍五入,孤爪研磨也算是提前完成了自己的一項人生規劃——和兩個幼馴染當鄰居,不用再因為距離而分開。

  這是他在國中三年級、得知靜也要搬家之後,就列在自己人生規劃裡的優先目標。

  甚至孤爪研磨現在超額完成了任務,直接成為了兩個幼馴染的房東。

  但他想,還是要再努力一下,把長期請保潔人員的錢也賺到,這樣小黑就也不用做家務了。

  他們三個都可以盡情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孤爪研磨今天也在往「霸道研總」的方向越走越遠。

  -

  孤爪研磨會有一點完美主義強.迫.症。

  尤其是錄制游戲視頻的時候,因為追求完美的無傷操作,所以會格外要求環境保持安靜。

  他通常都會把自己反鎖在游戲室裡,不允許別人打擾。

  但唯獨不介意靜也在身邊——雖然以黑子靜也一貫的性格,肯定會隨著游戲進度,發出計劃之外的聲音。

  像是被嚇到的小小驚叫,或者看到他打敗BOSS之後,又開心地鼓起掌,對他毫不吝嗇誇獎。

  孤爪研磨並不覺得這是會干擾自己的「噪音」。

  因為,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是為了玩給不在身邊的靜也看,才會決定要錄制游戲視頻的。

  到後面,網絡世界日新月異,直播變得受歡迎之後,孤爪研磨也開始嘗試著做游戲直播。

  是會開鏡頭的那種。

  因為直播不像視頻錄制,萬一出現什麼問題,還可以靠後期彌補一下,黑子靜也都很自覺地沒再打擾,只是在客廳拿手機看直播。

  孤爪研磨默不作聲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沒忍住,挎著一張明顯不高興了的小貓臉,問她為什麼要看手機。

  「我就在這裡啊。」孤爪研磨不明白。

  黑子靜也提出的每一個原因,在他看來都不成立。

  於是,黑子靜也最後還是被抓進了游戲室。

  孤爪研磨給她找了個很軟的懶人沙發,就擺在鏡頭的視線死角,上面蓋著毛絨絨的小毯子,旁邊還架了一個零食筐,作為她新的vip席。

  但直播的時候,黑子靜也還是會努力控制一下,爭取不發出聲音。

  不過偶爾還是會出一點點小意外。

  這種時候,孤爪研磨就會讓觀眾稍等一下,把鏡頭和聲音都關了,扭頭去問靜也怎麼了。

  回來的時候,彈幕就在刷屏。

  【KODZUKEN怎麼了?是那位室友先生回來了嗎?】

  【啊啊!上次室友先生還給KODZUKEN端了果盤來!甚至還有切好的兔子蘋果……感覺超賢惠,而且手也好漂亮啊。】

  【KODZUKEN什麼時候也邀請室友先生一起來直播呀?期待!】

  彈幕說的「室友先生」是指黑尾鐵朗。

  雖然決定在鏡頭前露臉,但孤爪研磨對於自己的隱私非常注重,對小黑和靜也的保護就更是周全。

  畢竟,網絡的人氣是雙刃劍,既可以帶來金錢和流量,也難免會有負面的聲音出現。

  這是孤爪研磨選擇的工作,他願意承擔作為半個公眾人物的代價,卻很抵觸讓身邊的人遭受被攻擊的可能性。

  所以,觀眾雖然知道,KODZUKEN目前在和一個室友合租,卻不知道室友的名字、外貌乃至聲音。

  只知道對方應該是個很年輕的男大學生,而且很會做飯,會穿那種非常可愛的小黑貓圍裙,可能是很有反差萌的賢惠人夫。

  雖然那條圍裙,其實是黑子靜也覺得可愛就買回來的。

  而黑子靜也本人的存在,在孤爪研磨和黑尾鐵朗更為默契的配合下,根本不為觀眾所察覺。

  孤爪研磨否定了彈幕的猜測。

  「不是室友。」他想了想,解釋說,「是我養的小貓。」

  孤爪研磨可沒有說謊。

  【貓貓!是貓貓!】

  【哇!那豈不是大貓貓養小貓貓?可愛!】

  【KODZUKEN什麼時候開始養貓的?】

  「養了很久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很好的事情,孤爪研磨彎起眼睛,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嗯……有一對很漂亮的藍眼睛。的確很可愛。」

  【可惡!這個男人一定是在炫耀!他表情超驕傲的!】

  【開始嫉妒小貓了……能被KODZUKEN養也太幸福了吧!我也想被KODZUKEN養!感覺KODZUKEN是那種會很溺愛寵物的主人。】

  【無圖無真相,人,讓我們看看貓。】

  看著彈幕,孤爪研磨眨了眨眼睛,突然升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沒有關掉鏡頭和聲音,他側過臉來,看向躲在旁邊的靜也,真的像是逗弄小貓一樣,向她伸出手。

  「他們說我在炫耀,想看看你。」

  外表已經更傾向於青年的孤爪研磨,頭發也被蓄得更長,但平時為了行動方便,開始會扎成更利落的丸子頭的發型。

  他眉眼含笑,帶著點壞心,半開玩笑地說:「小貓過來。」

  因為鏡頭和麥都沒關,黑子靜也沒辦法出聲抗議,只能氣鼓鼓地盯著研磨,短促地「喵!」了一聲。

  孤爪研磨見好就收,重新看向鏡頭。

  「看來不行哦。她怕生。」他慢條斯理地編瞎話,「我的小貓不喜歡被太多陌生人關注。」

  【果然是KODZUKEN的貓!性格也都一樣呢。】

  【但我覺得,到底是小貓不喜歡,還是KODZUKEN舍不得分享你的貓……】

  吐槽的彈幕刷了一輪,孤爪研磨看到了一個不太一樣的。

  【說起來,我記得KODZUKEN一開始錄視頻,就是為了給朋友看的吧?真讓人羨慕的友情啊。現在也還在聯系嗎?】

  「嗯。」孤爪研磨笑了笑,回答,「我們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的。」

  當天,KODZUKEN和「初代朋友」的古老CP,被正主親手狠狠翻新炒熱,甚至一度和「室友先生」的主流CP打得難舍難分。

  KODZUKEN在網絡上的擬人形像,一直都是三花貓。

  因為圍裙的緣故,「室友先生」雖然連賬號都沒認領過,但被粉絲們畫成了一只小黑貓。

  關於「初代朋友」的形像,由於沒有KODZUKEN沒有給任何特征,一直都沒有一個統一的定論。

  但基本上,粉絲們在二創的時候,都會把「初代朋友」畫成一只小貓。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

  貓貓就該和貓貓在一起!

  -

  雖然孤爪研磨和黑尾鐵朗都讀了大學,但高中的課本還有筆記,也一直都沒丟。

  因為他們還要負責幫靜也補習。

  按理來說,黑子靜也手持各大名校教練的推薦信,外加自己在排球部創下的漂亮履歷,她完全可以走特長生的保送渠道。

  事實上,也的確有好幾所大學的運動指導專業,向她伸出了橄欖枝。都是東京很好的學校。

  但黑子靜也卻遲疑了。

  因為她還沒有想好,是不是真的,以後就要走職業教練這一條路。

  「我去聽了就也講座,其實感覺新聞系也挺有意思的。當記者的話,以後的工作就可以經常去不同的地方,見到不一樣的人……感覺不會無聊。」

  「攝影系好像也不錯。我從倫太郎那邊,學到了很多技巧,開始感覺拍照也是件很有趣的意思。」

  「赤葦君在讀中文系,說是以後打算當編輯。我喜歡看漫畫,最近也在幫宇內前輩看他的作品。或許當漫畫編輯也不錯?」

  黑子靜也說得很茫然。

  就好像一夜之間,她還在忙著准備考試、忙著排球部的交接,現在突然就要她變成一個大人,來選擇未來的人生要走什麼路。

  而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卻都早就有了答案。

  哥哥決定要去當老師,打算以後成為一個幼兒園的保育員;影山君要走職業選手的路線;翔陽打算遠赴巴西修行;阿螢打算考仙城的大學,讀生物系……

  就更不要說,填報志願時完全沒猶豫的小黑和研磨了。

  好像只有她腦袋空空,沒有一個確切目標似的。

  不管是學業還是排球比賽,都有一個明確的終點和標准線,黑子靜也一直都努力向著目標前進。

  可這一次,決定終點的人變成了她自己,她就有點不知所措了。

  「而且,好像都走到這一步了,不繼續走職業教練的路,是不是很奇怪?感覺像是在浪費貓又老師他們對我的栽培。」

  「……可是,我真的已經想好,要一輩子都和排球綁定在一起了嗎?」

  就是因為,好像什麼都可以,好像哪條路都沒有特別討厭,沒有影山君或者翔陽那種「我一定要這麼做」的氣勢和決心,所以才會陷入迷茫。

  為什麼未來幾十年的職場規劃,需要她在還只有十八歲的時候,就匆匆為以後的人生做出決定呢?

  黑子靜也為此感到很苦惱。

  而且看到身邊的人,都早早就填寫了志願,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原地停滯不前,難免覺得有點丟人。

  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時,黑子靜也便下意識地,向無所不能的赤司君求助了。

  當年,在誠凜打敗了奇跡的世代之後,她也和過去的隊友和解了。

  事實上,在及川徹率領青葉城西,打敗了白鳥澤的時候,黑子靜也的心結就已經解開了。

  她真正在等待的,是哥哥也親手把心頭的陰影驅散。

  之後,既然赤司君他們,都認認真真地跟自己道了歉,黑子靜也也沒有繼續鬧別扭的理由。

  而赤司君也一如既往地為她提供答案。

  雖然是有點出乎意料的那種。

  赤司君說,讓她不用糾結,選一個自己目前最感興趣的專業就好。只有嘗試過,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到底喜不喜歡。

  「靜也,別太緊張了。就算沒有做到自己想像中那麼好,也沒關系。」

  隔著電話,黑子靜也只能聽見通訊那一端的少年,含著笑意、輕描淡寫地承諾。

  「不管是職業教練、記者、攝影師、漫畫編輯還是其他,赤司財閥旗下的公司,都很樂意為你提供一個機會——這是我個人的小小私心,請不要急著拒絕。」

  「畢竟,人脈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我想作為教練的你,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才對。」

  「你過去所做的一切,並沒有隨著畢業而消失。至於你往後前行的每一步,都理應受到對等的回饋和嘉獎。」

  黑子靜也意識到,她好像,高中畢業證還沒拿到,就先提前鎖定了赤司財閥的OFFER。

  她沉默地掛斷電話,覺得這個答案,稍微有點太誇張了,於是又扭頭去找了幼馴染咨詢建議。

  但很奇怪,連小黑和研磨也都覺得這件事並沒有那麼嚴重。

  「只是讀個大學而已,選自己感興趣的專業就好吧?其實除非專業性要求特別高的崗位,進入社會之後,你的工作和你大學讀的專業,並不一定是匹配的。」

  已經陸續在接觸實習機會的黑尾鐵朗,很認真地說。

  「不用那麼害怕。反正靜也在大學期間,如果想重新走教練的路的話,也可以參加校隊的指導,把那個當做跳板去轉職業賽道。」

  「這件事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可怕,不會輕易決定你的一生的。」

  孤爪研磨的思路,則和赤司征十郎有異曲同工之妙。

  「都可以。我在YouTube和股市操盤的收入,都已經比較穩定了,我也有在計劃開公司的事。」

  才臨近大一學期末的孤爪研磨,很是輕描淡寫地說。

  「要是沒想好自己要做什麼,靜也以後也可以先來我的公司工作——不是私情,我知道你能做好那些事的。」

  「反正,總不至於讓你人生崩塌。不要露出一副天塌了的樣子。」

  黑子靜也:「……啊。」

  談話結束了,黑子靜也痛定思痛。

  她以後再也不亂說什麼,自己不想努力了、讓大家努力一夜暴富來養自己的話了。

  以前只是單純的玩笑話。

  但現在,他們是真的敢養她,而且還真的養得起啊。


第161章 【日後談】02

  最後,黑子靜也還是決定,在填報志願的時候選擇了新聞系。

  因為想起了之前陪隊伍參加比賽時,見過的那些新聞工作人員,覺得這份工作總是能去很多地方、見到新的陌生人和事務,應該會很有趣的樣子。

  雖然她被錄取的那所大學,跟小黑和研磨的都不是同一所,但因為距離不遠,在開學之後,她還是正式入駐了研磨的那棟大公寓。

  當然,是經過三方家長的許可之後。

  搬家那天,黑子哲也也來幫妹妹收拾東西。

  因為將來的職業規劃是保育員,他申報的幼兒教育學專業比較不錯的學校,在遠離東京市區的地方,要更偏遠一些,不管是黑子家還是研磨的公寓都不方便,所以只能自己單獨租學生公寓。

  黑尾鐵朗跟孤爪研磨,也都特意留在家裡一起幫忙。

  三個人把大件的東西都搬進房間,黑子哲也一邊卷起袖子,一邊掃了眼站在旁邊的靜也,讓她順便去買點汽水回來。

  黑子靜也乖乖地「哦」了一聲,抄起鑰匙就往外面走。

  黑尾鐵朗想起冰箱裡碼得整整齊齊的囤貨,沒敢說話。

  然後他扭頭就對上了另一雙天藍色的、看似平靜卻極具威懾力的眼睛。

  黑子哲也:來自兄長的凝視.jpg

  他看著面前兩個發小,像是警.察在審視兩個心懷不軌的偷貓賊。

  「……哲、哲也,不要這麼看著我啊。」黑尾鐵朗試圖緩和氛圍,「你這樣,我晚上會忍不住派一只眼睛站崗的。」

  啊,說錯話了。孤爪研磨心想,小黑今天太緊張了,連語言藝術的技能等級都下降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黑子哲也就一字一頓地強調。

  「不,黑尾君,你最好每天晚上都睡死過去,連醒都不要醒——還有孤爪君也是。」

  一點都沒有身為房客家屬的謙讓,他面無表情地伸出手:「請把這個房間的備用鑰匙給我,可以嗎?」

  孤爪研磨立刻把早就准備好的鑰匙交出去。

  他還不想晚上派一只眼睛站崗。

  總之,等黑子靜也買完汽水回來,看到的又是一派和氣的畫面。

  先把哥哥喜歡的飲料遞過去,她看著懷裡三瓶口味不一樣、但都很好喝的汽水,糾結地陷入沉思。

  然後,黑尾鐵朗就帶著四只杯子出現了。

  「要不要大家一起換著喝?」他笑眯眯地說出了那句話,「這樣就什麼口味都能喝到了。」

  孤爪研磨則拿來了一盒冰塊。

  四只杯子都是動物造型的手工陶瓷杯,看得出來,制作者的技術並不算太高明,連塗色都有點顏色不勻。

  一只三花貓、一只小黑貓、還有一對藍眼睛的白貓。

  黑子哲也下意識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果然,黑子靜也很快就興衝衝地炫耀,這是自己去手工課堂專門燒的搬家禮物,每個人都有一只專用的杯子!

  黑子哲也看著自己那一只完美融入的小白貓杯子,有點無奈,又有點欣慰地笑了笑。

  但臨走之前,他還是再三強調,讓阿靜晚上必須記得鎖門。

  至此,黑子靜也正式入住研磨的公寓,成為了研總的第二名房客——

  也是唯二的房客。

  -

  黑尾鐵朗開始准備找工作實習。

  為了面試和就業會談,他最近每天都一身西裝革履的正裝打扮,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成熟的社會人士。

  雖然是名校畢業,履歷也很漂亮,但想要找到合心意又體面的工作的話,還是需要闖過激烈競爭的。

  所以,黑尾鐵朗這幾天都會在圖書館忙得比較晚,讓靜也負責點外賣,順便監督研磨要好好吃飯。

  直到一天,他又是凌晨一兩點才回家,剛推開門,卻發現客廳的燈是亮的。

  是研磨在用客廳的電視打游戲。

  黑尾鐵朗正准備問他,怎麼不在游戲室玩,是不是有事要和他說,就看到研磨暫停游戲,伸手探向了身後的沙發。

  被沙發靠背擋住了視野,黑尾鐵朗這才發現,原來靜也也在。

  游戲手柄滑落到了角落裡,她倒在沙發上,睡得正沉,身上是蓋了研磨的空調毯。

  孤爪研磨叫醒了靜也。

  「不是我。」他輕聲說,「是靜也要等你回來。我陪她。」

  所以才沒去游戲室,而是在客廳打雙人游戲。

  雖然很明顯,他的搭檔打到一半就扛不住困意,在沙發上睡了個昏天黑地,只剩他一個人拿兩個號推進度。

  ……或許是靜也最近有什麼煩惱,想和他傾訴了?

  一直認為自己的定位是知心大哥哥的黑尾鐵朗蹙起眉,快速翻記憶,試圖找出靜也最近不尋常的地方。

  不過,他因為這幾天實在忙得腳不沾地,每天早出晚歸的,也的確沒怎麼跟靜也聊過……

  想到這裡,黑尾鐵朗稍微有點懊惱。

  想要真正成為可靠的大人,要比想像中更加困難、更加狼狽一點。他只能努力,盡快適應新的身份和過渡期。

  深吸一口氣,黑尾鐵朗重新掛上了往日的輕松笑容,准備好跟靜也促膝長談一番。

  卻不料,黑子靜也揉著眼睛醒來後,沒有想要傾訴什麼,反而是遞了一張名片給他。

  「這個人是排球協會普及部的山田部長。普及部最近在找見習生。我已經把小黑你的簡歷和情況都發過去了,他挺感興趣的。小黑你明天直接給山田先生打電話就好。」

  孤爪研磨:?

  黑尾鐵朗:???

  黑尾鐵朗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和職稱,又看了看靜也,又看了看名片,整個人都陷入了「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的宇宙貓貓頭狀態。

  是錯覺嗎?他怎麼感覺,仿佛從靜也身上,看到了和研磨類似的霸總氣質啊!這個給名片的動作也有點太帥氣了吧!

  在黑尾鐵朗還大腦混亂的時候,孤爪研磨先好奇地問靜也,她是從哪裡要到的名片。

  「是國家隊的雲雀教練幫我介紹的……就是,之前參加國青集訓、給教練組幫忙的時候,有稍微努力一下,認識了一些排協的前輩。」

  「因為小黑當時就說過,以後不打算繼續打排球,但是准備從事和排球相關的工作吧?那應該就沒有比排協更好的選擇了。」

  還有點迷迷糊糊的,黑子靜也半睜著眼睛,懶洋洋地趴在沙發椅背上,抬頭看著小黑,又露出一個很柔軟、很開心的笑容。

  「排球普及部啊……不是很好嗎?在比賽裡,選手負責將排球維系在球場上空。在賽場外,也需要有人負責將排球和更多的人維系起來。」

  「——這才是音駒的『維系』,對吧?」

  一位優秀的教練,能夠影響到的並不只是賽場上的選手,被繼承的意志和精神,會隨著一屆又一屆畢業生,延續到世界的各個角落裡。

  而他們,都毋庸置疑,是貓又育史與「維系之音駒」的傳承者。

  黑子靜也一只手撐著臉,看向了面前的小黑和研磨,忍不住彎起眼睛,夢囈般小小聲地鼓勵。

  「所以,要加油哦?我會一直看著你們的。」

  -

  黑尾鐵朗成功入職排協的普及部,成為了新的見習生。

  黑子靜也有從山田部長那裡聽說過,大家對小黑的評價都很好,非常有希望實習轉正留下,成為普及部的正式職工。

  而另一邊,孤爪研磨的公司也漸漸開始走上正軌了。

  研總不但請了專門負責家務的鐘點工,解放了小黑的勞動力,甚至還資助了遠在巴西的日向翔陽選手,讓他能夠繼續沙灘排球的比賽修行。

  「不過,如果有一天翔陽你的比賽變得無聊了,我就撤資。」

  在日向翔陽特意來感謝的時候,孤爪研磨彎起眼睛,像壞心眼的貓咪一樣,把橘子小狗嚇了個汗毛豎立。

  好壞的一只研磨,黑子靜也指指點點。

  但她又有一點好奇,趴在研磨的椅背上問:「那我和小黑有趣嗎?具體是哪裡有趣呢?」

  仔細想了想,黑子靜也也沒找出,自己身上哪裡比較有趣……感覺不管干什麼,都是研磨更厲害才對。

  見她一臉困惑,像是在苦惱自己為什麼永遠追不上尾巴的小貓,孤爪研磨忍不住嘆了口氣。

  真的好笨啊。靜也。

  明明小時候就已經告訴過她答案了的。

  帶著點故意懲罰的要素,孤爪研磨捏了捏她的臉,不厭其煩地,再一次回答她。

  「靜也,不用變得有趣,也沒關系。」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她覺得她懂了:研磨的意思是,她不有趣。

  按在旁邊的懶人沙發上待著,黑子靜也一邊憂愁地吃小餅干,一邊聽研磨開公司的線上會議,手機裡又是小黑發來的工作會議照。

  她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鹹魚了……

  黑子靜也思考了一秒,繼續這樣的話,會不會很快就被卷王幼馴染給拋下的問題。

  恰好,窩在掌心裡的手機屏幕又閃了一下。

  是木兔光太郎。

  眼睛還沒開始分辨字的意思是什麼,就先看到了一大串的感嘆號,以及木兔光太郎用自己的照片,制成的「Hey!Hey!Hey!」表情包。

  已經成為V1聯盟職業球隊的首發選手的木兔光太郎,強烈邀請小教練,這個周末,來大阪看自己隸屬的黑狼隊(MSBY)和施維登·阿德勒斯的比賽。

  還沒來得及回復這條消息,LINE的新留言彈窗就又閃了好幾次。

  同樣的邀請,同時被好幾個人發出。

  作為悠閑的大學生,黑子靜也很愉快地答應了邀請。


第162章 【日後談】03

  到了周末比賽那天,黑子靜也是和赤葦京治一起去的。

  兩個幼馴染本來是打算一起湊個熱鬧的,但孤爪研磨有直播安排,而黑尾鐵朗臨時有個任務,需要加班。

  因為剛好順路,赤葦京治是先來公寓接小教練彙合,然後兩個人一起去車戰搭新干線去大阪。

  「其實也不光是為了看比賽。」

  坐在車上閑聊的時候,赤葦京治在給黑子靜也遞飲料的時候,也先下意識把瓶口擰到半開之後,才交給了對方。

  他微笑著解釋:「因為木兔前輩對稅金申報很苦惱,所以我就順便去幫一下忙。有些紙質資料還是得線下處理才比較清晰。」

  「……」黑子靜也表情復雜。

  看來,就算早就從梟谷畢業了,光太郎在職業賽場上變成了很可靠的王牌,但在生活方面,依然還是那個熟悉的「么子」模式。

  當初是一個社團的前後輩就算了,怎麼現在兩個人,一個在東京的漫畫編輯部上班,一個在大阪打球,還能這麼使喚赤葦君幫忙啊!

  黑子靜也本來想勸赤葦京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要太溺愛光太郎了,要讓貓頭鷹學會獨立行走!

  但仔細一想,她現在住著研磨的公寓,家務是研磨請的鐘點工做的,其他像是采購的工作是小黑在負責……

  她好像也沒什麼資格說這句話的樣子。

  開始有點心虛,黑子靜也默默挪開了視線,換了個話題。

  「赤葦君真的很擅長照顧人啊!感覺在赤葦君身邊的人,都會下意識習慣被這麼溫柔體貼地對待,會忍不住多依賴一點的。」

  她彎起眼睛:「但是赤葦君也要學會拒絕哦?別讓自己太辛苦了。」

  赤葦京治看了看手中准備的、和稅金申報相關的資料,又看了看小教練手中的飲料瓶,很自然地笑了笑。

  「我明白了。不過,我並沒有覺得辛苦。」他的聲音平和而輕快,「看著晴空的太陽,我自己也會心情愉快。」

  黑子靜也覺得,光太郎能撿到赤葦君這樣好的後輩,一定是上輩子行善積德的福報。

  然後她一邊感慨著運氣絕佳的貓頭鷹,一邊又接過了赤葦君遞過來的零食,開開心心地望著窗外的風景。

  到了位於大阪的比賽場館,二人還沒有走進,遠遠就看到了張貼在體育館外面的巨幅廣告海報。

  ——黑狼隊(MSBY)vs 施維登·阿德勒斯,雙方的首發明星選手,都被精心安排了亮相。

  裡面有不少都是熟面孔。

  黑子靜也下意識駐足眺望了一會兒,然後才拉住了習慣性要去排隊的赤葦京治。

  以為是小教練有話要說,雖然觀眾入口處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但赤葦京治還是低下頭,耐心地准備傾聽。

  卻只見黑子靜也笑眯眯地把他拽走,去了另一個工作人員專用的通道。

  有國家隊的雲雀教練的推薦信,再加上隊伍內首發選手的介紹,她雖然在大學期間,沒有直接加入職業球隊、正式走上教練的職位。

  但也會以臨聘顧問的身份,像國中和高中時期那樣,在幾個職業俱樂部裡流動式進修、參與指導,也算是半個編外人員。

  黑狼隊跟施維登·阿德勒斯這兩支隊伍的工作人員,也基本上都認識她,連工作證都不需要,直接刷臉就能混進去。

  當然,進了場之後,兩個人也沒有四處亂轉、給工作人員添麻煩,只是安安分分地按照門票,坐到了觀眾席上。

  有兩只V1聯盟頂級戰力的職業俱樂部參與,比賽的精彩程度自然不必贅述。

  有趣的是,賽後的飯撒環節——也就是選手與觀眾互動,並把簽名球拋到觀眾席上,作為特別紀念的禮物。

  黑子靜也和赤葦京治這個方向的觀眾席,似乎格外受到了選手們的偏愛,好幾個人氣選手都頻頻看向這邊。

  在影山飛雄衝這邊揮手示意的時候,觀眾席上的女孩子的歡呼聲,明顯驟然高漲了一截。

  宮侑的好勝心立刻被點燃。

  他單手搭在腰上,只是挑起眉,衝那邊眨了眨眼睛,就立刻引發了新一輪的尖叫聲——成年之後的宮侑,不光是體格更偏向於青年,那份帶著一點邪氣和危險感的性|張|力,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愈發凸顯。

  宮侑迅速對比了一下兩輪歡呼的音量分貝,默默在心裡握緊拳頭:很好,贏了!

  他正向用眼神再跟靜也炫耀一下,視線卻在不經意間,注意到旁邊的木兔光太郎。

  事實上,木兔光太郎才是最顯眼的那一個。

  他對於這片觀眾席的偏愛,幾乎是毫不掩飾的,比賽完就直接蹦蹦跳跳地往這裡衝,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目的。

  宮侑懶得罵他,只要別太過分,直接把小教練和赤葦的名字念出來就行。

  但注意到,木兔光太郎在扔簽名球的時候,也直楞楞地瞄准了那兩個人,宮侑還是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

  他上前,保持營業式的笑容不變,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適可而止啊你!也不要做得這麼明顯吧!」

  木兔光太郎抱著球,有點委屈:「可是我想給他們啊。」

  「……給觀眾留點吧你!」宮侑忍不住吐槽,「先別說他們稀不稀罕要,如果真的想要的話,等比賽結束了,私底下我們想簽幾個簽幾個好不好!」

  貓頭鷹還在糾結:「可是接到球的人會被給鏡頭誒!大家都會很羨慕他們的!」

  要不是人還在場上,觀眾和鏡頭都看著,宮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他們兩個又不是你!」

  靜也和赤葦京治都不是那種喜歡出風頭的類型,跟這只每天都吵吵鬧鬧、還會主動要觀眾掌聲的人來瘋貓頭鷹,可不是一個品種的。

  鼓著腮幫子,木兔光太郎小小聲地抗議:「明明小侑侑也很享受觀眾的視線的……」

  被迫聽到全程的佐久早聖臣,終於對這兩個隊友忍無可忍。

  他一步上前,拿過球,率先將球扔向了觀眾席——當然,不是黑子靜也和赤葦京治的方向。

  宮侑和木兔光太郎都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

  佐久早聖臣冷漠轉身,深藏功與名。

  ………………

  …………

  ……

  比賽結束之後,還有一輪針對選手和教練的采訪環節。

  等采訪結束,這邊攝影師剛關掉鏡頭,那邊的木兔,就一個三百六十度大回旋,跳過了采訪桌,興衝衝地跑向了工作人員扎堆的角落。

  黑子靜也和赤葦京治就在那裡。

  「Hey!Hey!Hey!赤葦、靜也,看到我剛才的木兔光波了嗎!是不是超帥氣?!」

  隸屬於施維登·阿德勒斯的影山飛雄和牛島若利,也緊隨其後。

  「前輩。」影山飛雄先乖乖地低頭打招呼。

  就算成為了世界級別的二傳手,在面對黑子靜也的時候,他卻依然遵循著烏野時期的習慣,不曾改口。

  是一顆和酷哥長相不匹配、非常乖巧的小藍莓。

  但是現在,哪怕影山飛雄特意遷就地低下頭來,也不是黑子靜也能一伸手就摸摸腦袋的高度了。

  為了行動方便,職業俱樂部的選手隊服都是貼身吸汗的材質,即便被衣物遮擋了一部分,但鍛煉之後、經過千錘百煉的肌肉輪廓,依然清晰可見。

  雖然影山君在高中時期,體格就已經在同齡人中屬於佼佼者了,但毫無疑問,現在的他,會更讓人有強烈的、屬於成年人的壓迫感。

  黑子靜也覺得脖子都仰得有點酸了。

  但當影山君和若利君站在一起的時候,又仿佛顯得有那麼幾分清秀了。

  跟若利君聊天時,黑子靜也默默看了眼若利君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大腿,感覺她的大腿還沒若利君的胳膊粗……

  黑子靜也想,若利君應該可以一拳打五個她。

  但她又很清楚,無論發生什麼事,若利君都不會這麼做的。

  應該說,也就只有若利君,能在這個體格前提下,還給她一種強烈的、像木頭樁子一樣的安心感。

  如果在大街上,遇到這種體魄的成年男性,黑子靜也應該會看到了,就提前八百米遠遠繞開。

  更何況,牛島若利現在的表情很溫和。

  雖然外人看不出,只覺得是一樣的面無表情,但對於熟悉他的隊友來說,還是能夠分辨出來,這已經是說明牛島心情相當好的征兆了。

  牛島若利跟黑子靜也說起,他前段時間去美國看望父親空井崇的事。

  還提到了,自己在父親就職的俱樂部一起用餐時,還偶然遇見了,在美國留學、特意前來拜訪父親的岩泉一。

  據說,正在就讀「運動指導專業」的研究生項目的岩泉一,最崇敬的業內前輩,就是空井崇。

  牛島若利說,得知空井崇就是他的父親時,岩泉一的表情很豐富。

  黑子靜也沉默了一下,心想:要是讓遠在阿根廷打職業球賽的及川學長知道這件事,那可就遠不只是「表情豐富」這麼單純的形容了。

  並不是很擅長講故事,牛島若利平鋪直敘地說完了自己這段時間的近況,停頓了一下,又突然切換話題,向黑子靜也發出邀請。

  「鷲匠教練的生日在下個月。要一起去嗎?」

  黑子靜也自然沒有忘記這件事。

  而且,她幫阿螢買的唱片,老板剛好也說有貨,讓她最近可以去店裡提貨。

  她盤算了一下:「好啊!剛好若利君也在東京訓練,那我們一起搭新干線回去?剛好順路,我還想去一趟仙城呢。」

  阿螢目前就讀於仙城大學的生物系,明光哥也在仙城找到了工作。

  除此之外,還要去拜訪烏養教練……哦,對了,再去烏野抽查一下系心先生最近的表現?

  聽說及川學長的侄子、阿猛,也已經入讀青葉城西了。可以去瞅瞅,再拍個照片發給及川學長看!

  黑子靜也掰著手指,開始計算自己要帶多少伴手禮回去才行。

  不遠處,宮侑雙手環胸,冷眼瞧著走到哪裡,都永遠會被眾星捧月的小教練,不講道理地又變成了氣鼓鼓的樣子。

  明明他在這裡啊!剛才他的妙傳才是真的超級精彩好不好!眼睛在哪裡!品味在哪裡!正義又在哪裡啦?!

  但宮侑還是一步上前,擋在了攝影師和記者的前面。

  他抬起食指,豎著搭在唇上,球場上和人氣上都超受歡迎的大明星,毫不吝嗇自己天生的荷爾蒙魅力,WINK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提醒他們。

  還帶著一股莫名的、小狐狸毛絨絨的幽怨情緒。

  「那位笑得像傻子一樣的家伙,是我們的——嗯,個人隱私。總之是不允許采訪的素人。」

  「所以,請勿外傳哦?」


第163章 【日後談】04

  雖然很嫌棄自己的隊友和對面的老對手,但宮侑還是大手一揮,說自己請客,帶他們去大吃一頓。

  大方到簡直讓人懷疑,小狐狸是不是又甩著尾巴,在琢磨要做些壞事。

  唯獨木兔光太郎露出了感動的蛋花眼,一邊喊著「小侑侑原來你也是個好人啊」,一邊毫不猶豫地衝過去,強行給對方一個熱情的擁抱。

  宮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不過,黑狼隊和施維登·阿德勒斯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他們是學生時代的同一批選手,而且都跟那位黑子教練關系匪淺。

  善解人意的前輩們,都主動婉拒了宮侑的邀請,讓他們幾個年輕人好好聚一聚。

  卻沒想到,宮侑竟直接驅車,把他們拉到了與大阪相鄰的尼崎市——也就是稻荷崎高中的所在地。

  宮侑在一家名為「宮飯團」的小店前停下。

  下車的時候,他看了眼小店的招牌,撇撇嘴,表情還有點別扭,硬是在門口站了半天,也沒主動帶人進去。

  但屋內的店主已經先一步發現了他們。

  「……啊。」系著黑色圍裙的宮治,推開門,就看到了一大窩熟面孔,堵在了自己尚未正式開始營業的小店前面。

  他下意識看向宮侑。

  宮侑哼了一聲,壓低鴨舌帽的帽檐,看天看地看路過的螞蟻,就是不看宮治。

  宮治卻忽然笑了一下。

  斜靠在門上,這家剛剛裝修好門店的「宮飯團」的宮老板,用那張和超人氣明星宮選手一模一樣的臉,笑著向他的第一批客人打招呼。

  「歡迎光臨。剛好到了新米,要試試看我的手藝嗎?」

  這一次,卻不是木兔光太郎第一個積極響應。

  黑子靜也彎起眼睛:「是!」

  衝治君眨了眨眼睛之後,她又笑眯眯地抓住侑君的手腕,硬是把不情不願的小狐狸拽了過去。

  可倘若人高馬大的宮選手真的不情願,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就被她得逞呢?

  而宮老板走到了料理台前,做好了大干一場的准備。

  「這是菜單,有什麼感興趣的?因為目前還沒正式開始營業,如果對口味又任何建議,都很歡迎跟我說說。」

  餡料扎實又豐富的飯團,營養均衡,正適合剛剛結束完一場大賽的職業選手。

  宮飯團的餐品,收到了一致認可。

  就是這幾個人的飯量加在一起,著實有點誇張,這邊的飯團剛做好,三兩口就被吃了個干淨。

  把宮老板忙得連話都沒空說。

  宮侑震怒:「雖然我說了是我請客沒錯!但你們這些家伙也有點太能吃了吧!這種時候就不怕體重管理了嗎!」

  嘴裡包著飯團的木兔光太郎,目光清澈,又不知道在那裡嗚哩呱啦地說的哪國貓頭鷹語。

  有木兔光太郎吸引宮侑的火力,影山飛雄倒是吃得很滿足。

  習慣了狐狸一直響,他還有空和牛島若利一起討論,大米要怎麼煮才會更有米香味。

  旁邊,料理手藝還算不錯的赤葦京治,也順勢加入了談話。

  原本還有些空蕩蕩的店面,好像驟然也被人氣所填滿,是宮治過去曾經最為熟悉的吵吵嚷嚷的聲音。

  做完最後一份飯團,他將盤子輕輕放到黑子靜也的手邊。

  是黑子靜也沒有點的口味。

  她下意識抬頭,卻正撞入那對專注的深灰色眼睛——這是宮雙子除去染過的發色外,為數不多的差分點。

  宮侑的眼睛,是像宮治喜歡的蜂蜜小蛋糕的金棕色。

  不過,非要說的話,黑子靜也其實對宮治的眼睛印像更為深刻一點。

  從初見開始就是,治君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用一種看起來很餓的表情,目光專注地盯著她看。

  讓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要分點吃的給對方才行。

  ……但是現在,為什麼治君還是用這個眼神看著她?

  黑子靜也看了看躺在盤子裡的,那個一看就很好吃的飯團,忍痛割愛:「我一個人吃不完,治君要幫忙吃一點嗎?」

  宮治又把盤子推了回去。

  「這是來自店長的特別手作贈品。那家伙還是這麼吵,今天也給你添麻煩了吧?」

  黑子靜也一只手撐著臉,倒是替宮侑發言了。

  「我倒是覺得,侑君變成熟了哦?今天不但借著請客的名義,把我們都拉了過來。而且,也已經很久沒有再說那種,『為什麼不當教練?和排球無關的人生就是失敗的』那種孩子氣的話了。」

  她復述宮侑台詞的時候,還故意學了對方的語氣。

  宮治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錯沒錯!我說要放棄排球的時候,一開始還跟我大吵了一架,但這家店的裝修費,他其實有偷偷資助……雖然他還以為藏得很好,覺得我不知道呢。」

  他彎起眼睛,像是抱怨,語氣卻溫和柔軟。

  「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這家伙只要一下了球場,智商和情商就都差不多為負了。他說不定真的是為了排球而誕生的人啊。」

  「畢竟,如果他不站在賽場上的話,我都完全想像不出來,阿侑還能過什麼樣的人生——根本沒有老板會願意雇佣他那種難纏的家伙吧?」

  話音未落,剛才還忙著跟別人戰鬥的宮侑,注意到兩個人在背著他說悄悄話,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鑽了過來。

  宮侑很不滿意:「蠢治你又偷偷說我什麼壞話呢!」

  挑起眉,宮治似笑非笑:「啊?說得好像你有什麼優點一樣……除了這張和我一樣帥氣的臉之外。」

  「這句話應該我送給你才對吧蠢治!怎麼會有老板敢對大客戶這麼說話的啊!今天我就要替廣大消費者伸張正義——看招!」

  稻荷崎知名的排球部宮雙子大亂鬥節目,再次久違上映。

  黑子靜也:話說早了,也沒有長大很多的樣子。

  她默默端起自己的飯團,往若利君寬厚的背後安全區躲去。

  坐在吧台的椅子上,黑子靜也捧著飯團,看向熱熱鬧鬧的宮飯團時,手機忽然振動,屏幕彈跳出一封新的短訊。

  是日向翔陽發來了和沙灘排球隊友的獲勝合影,說自己在巴西的修行結束了,決定回國參加職業球隊的選拔賽。

  而他目前最心儀的俱樂部,是黑狼隊。

  因為黑狼隊是現階段開放選拔的職業球隊裡,最強的那一個。

  黑子靜也下意識看了眼,目前隸屬於施維登·阿德勒斯、跟牛島若利搭檔的影山飛雄。

  然後,她又看向了剛剛還在和宮治吵架,現在又一副哥倆好狀態的宮侑,也是黑狼隊的首發二傳手。

  ——在烏野第一年春高上,稻荷崎輸給烏野的時候,宮侑曾經說過,總有一天,給日向托球的那個人,會是他。

  黑子靜也想:侑君+光太郎+翔陽+佐久早君的黑狼隊 VS 影山君+若利君+星海選手的施維登·阿德勒斯啊……

  很值得期待的畫面,不是嗎?

  於是她按滅了手機屏幕,並沒有把這個「驚喜」提前劇透給在場的人。

  直到聚餐結束,她被赤葦京治送回公寓。

  剛推開門,就看到小黑和研磨一起坐在客廳裡,一邊打雙人游戲,一邊等她回來。

  如今就讀新聞系、又兼任教練組的特別臨聘顧問的黑子靜也,鑽到二人中間,笑眯眯地提出了一個想法。

  「我們,要不要讓『世界的KODZUKEN』和排協普及部聯動,做一個『妖怪的盛宴』的企劃案吧?」

  過去所有曾經落幕的遺憾與春夏,並沒有就此止步。

  小小的太陽,也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將自己變成了一輪更為耀眼的新日,以不容阻擋的熱愛與強大,重新回到了起點。

  為這個天才與明星雲集的「妖怪的時代」,正式拉開序幕。

  -

  昨天的失敗者們,今天的你們又是什麼人呢?

  今天,也繼續向這個世界證明——

  排球究竟有多麼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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