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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故事] 大俠沈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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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峰迴路轉


  夜已深,馬車駛出了快活林,轉了一個彎,駛上了那條柳堤,慕容剛這時候才甩開鞭。「忽哨」的一聲,鞭落馬嘶,拖車的兩匹健馬撒開四蹄,馬車如飛地奔馳。

  柳堤寂靜,月色淒清。那條柳堤在迷離夜霧中彷彿是無盡的—樣。

  月色蒼白,夜霧淒迷,那個人的一身白衣映著月色,散發著一種妖冶的光芒。他坐在柳堤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整個人淒迷在夜霧中,在他頭上戴著一頂竹笠,低壓眉際,竹笠的陰影掩去了他的面目。他若有所待,又好像不過走累了,在路旁暫歇。馬車聲入耳,他舉起一隻手指,推起了那頂竹笑少許,並沒有其他動作。

  馬車在望,他仍然沒有任何的表示,一直到那輛馬車距離他只有三丈,他才站起身子,坐著的那石塊同時呼地飛起來,落在柳堤正中!

  慕容剛已經看見那個人,已經在小心,那石塊才落下,他就將馬勒住!「希聿聿」馬嘶聲中,拖車的兩匹馬人立而起,前蹄一奮又落下—。馬車立即停下來,距離那塊石只有半丈。

  那個人那剎那身形一閃,落下,正好又坐在石上。慕容剛目光一落,厲聲道:「什麼人?」

  那個人沒有回答,慕容剛又問道:「你這樣攔住去路,意欲何為!」

  那個人淡應道:「搜車!」他的語聲並不響亮,卻是非常清楚。慕容剛目光一問,立即喚起來:「強盜!」

  那個人道:「什麼也好,這輛車我是搜定了!」

  「大膽!」慕容剛厲聲道:「你知道這是什麼人的馬車?」

  那個人道:「什麼人的都是一樣!」他緩緩站起身子舉步走向前去,慕容剛面色一沉,腕一振,那馬鞭「忽哨」的一聲,迎頭向那個人抽下!那個人一聲冷笑,手一抬一抓,竟然將那條馬鞭的鞭梢抄住了!慕容剛面色一變,反手後奪,可是那個人身形穩如鐵塔,紋風不動。

  慕容剛冷笑,勁透右腕,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人倏地右臂一揮,慕容剛只覺得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道從鞭上透過來,他沒有與那個人鬥力,也沒有鬆手,呼的一聲,連人帶鞭立時被那個人拉得從車座上飛起!他半空鬆手,翻腕拔出腰佩的長刀,喝叱一聲,連人帶刀,迎頭斬下!

  那個人一聲冷笑,右手一揮,奪來那條毒蛇一樣纏向慕容剛長刀的馬鞭!慕容剛長刀凌空立交,但仍然被那條馬鞭纏住,他既驚且怒,左手一翻,三支袖箭飛射而出!這一著出其不意,應該是萬無一失,可是那個人的左手卻靈巧之極,一翻腕,掀下頭上的竹笠,橫護在面前!「篤篤篤」三聲,那三支袖箭齊射在行笠上。

  慕容剛即時脫口一聲驚呼:「沈勝衣!」

  竹笠一掀下,那個人的面龐便畢露無遺,不是別人,赫然是沈勝衣!那剎那慕容剛心中的恐懼實在難以形容。

  沈勝衣冷應道:「不錯——是我!」右手一拂,拋開馬鞭!慕容剛驚懼之下,冷不提防,連人帶刀半空中摔下。沈勝衣冷冷地盯著他,道:「你們大概怎也想不到,我會等候在這裡!」

  慕容剛一個字也答不出來,他實在做夢也想不到,車廂中的方重生同樣想不到。那剎那之間,他的心頭混亂到了極點,整個人都呆在車廂之內。他實在想不出計劃中什麼地方出現了錯漏,竟然被沈勝衣看破,攔途將馬車截下。

  他雙眉深鎖,一顆心直往下沉。

  ——姑娘在快活林中不知又怎樣了?

  他不由擔心起慕容孤芳來。沈勝衣既然瞧破他們的計劃,守候在這裡,白玉樓愛女心切,絕對沒有理由不趕來,除非他要在快活林中對付另一個人,那個人當然就是慕容孤芳。方重生的心更亂了。

  一聲暴喝即時從車外傳來!

  慕容剛一聲暴喝,縱身拔起,飛撲沈勝衣,長刀一斬十三刀!沈勝衣左手竹笠一翻,疾迎了上去!刀光飛閃,「刷刷」聲響中,那頂竹笠被斬成十幾片。沈勝衣身形不動,神情不變,冷然站立在原地盯著慕容剛!在他的左手中仍握著巴掌大小的一片竹笠,左手一點損傷也沒有,像他這種高手,這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他神經的堅強卻猶如鋼絲一樣。慕容剛整個人卻瀕臨崩潰,刀勢再也繼續不下去了,木頭一樣呆立在沈勝衣面前。

  沈勝衣左手倏地一抖,將手中那片竹笠拋出!慕容剛即時怪叫一聲,疾衝向前來,揮刀亂斬沈勝衣!他簡,直就在拚命!沈勝衣視若無視,神色不變,路形陡動,刀光中搶進,一拳閃電般擊在慕容剛的小腹上!慕容剛哪裡閃避得開,悶哼一聲,腰身蝦米般弓起,如飛倒退半丈,倒下!他的刀並未脫手,那一拳也不致命,卻已將他渾身的氣力,他的鬥志完全擊散了。

  沈勝衣沒有再理會他,轉向馬車,目光火焰一樣盯著那個車廂。他感覺到了殺氣— —激厲的殺氣!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殺人如麻的高手才能發出這種殺氣!也只是瞬間,車廂的四壁四分五裂,彷彿被炸藥炸碎一樣四散擊飛!方重生也就出現在沈勝衣眼前。他的刀已在手——明珠寶刀。

  刀光閃亮,刀鋒銳利,他的目光更閃亮,更銳利!

  馬驚嘶,但立即停下,看樣子,竟似是懾於那股殺氣。方重生木立不動,人刀卻已經呼之欲出。

  沈勝衣盯著他,冷冷地道:「不錯!」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的衣衫緩緩鼓了起來。又緩緩平復,終於開口道:「沈勝衣,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

  沈勝衣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望著方重生,目光忽然落在車廂中那個紫檀木箱之上,道:「白冰就是被放在那個木箱之內?」

  方重生道:「不錯。」

  沈勝農道:「紅梅盜果然是名不虛傳。」

  方重生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沈勝衣,有你的!」他既沒有承認是紅梅盜,也沒有否認。

  沈勝衣道:「你們也不錯。」方重生忍不住打聽道:「我家姑娘怎樣了?」沈勝衣沉吟道:「很好。」方重生道:「你們若是傷害她,慕容世家的子弟與你們誓不兩立。」

  沈勝衣不知何故,突然間一怔,喃喃自語道:「隆冬凋百卉,紅梅厲孤芳——慕容孤芳原來才是紅梅盜!」

  方重生冷笑,心頭卻一連轉了幾個念頭。

  ——聽姓沈的說話,方才顯然尚未知道紅梅盜是我家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想不通。他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有生以來,他的心頭從未有過這樣的混亂,甚至在刀殺段天寶、柳如春的時候也沒有。沈勝衣盯著他.忽然道:「留下木箱,走你的路!」

  方重生沉聲道:「我走,但我家姑娘若是有什麼損傷,姓沈的,白冰這條命,我是要定了1」

  沈勝衣道:「你放心——請!」他實在巴不得方重生立即離開,因為木箱就在方重生身旁,只要方重生動刀,白冰便非死不可,即使他武功如何,也絕難在方重生的刀插進木箱之前將之擊下,因為他看得出,方重生是一個高手。方重生盯著沈勝衣,一會兒道:「我若是就這樣離開,你也許以為我是怕你了!」

  沈勝衣道:「我沒有這樣想。」

  方重生道:「縱使你沒有,就這樣離開我也不甘心。」

  沈勝衣道:「你待怎樣?」

  「接我一刀!」語聲一落,方重生人刀從車座上飛射向沈勝衣!

  刀光如閃電,刀勢亦閃電一樣!激烈的刀風激起了沈勝衣的鬢髮衣裳,刀未到,刀刃已迫人眉睫!沈勝衣終於拔劍,用他的左手!劍出鞘立即刺出,「叮」一聲,正刺在劈來那一刀的刀尖上!一蓬火星四射。方重生身形未落,長刀連變七式,一式九刀,七七四十九刀連斬沈勝衣身上四十九處要害!沈勝衣手中劍也不慢!劍光迅速與刀光合成一片,珠走玉盤也似的一陣「叮叮」聲響之中,刀劍一連交擊了四十九次!方重生身形落地。腕一翻,又是四十九刀疾斬了出去!

  沈勝衣再接四十九刀,劍一引,從刀光中刺進,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刀勢急變!十三刀急劈,才將沈勝衣那一劍封開!沈勝衣輕叱一聲,道:「好!」劍再引,驚虹般三劍刺出!方重生七刀接下了沈勝衣三劍,迅速還刀,急斬七刀,倒退三步,身形陡一弓,飛鳥般倒躍上旁邊的一株柳樹!沈勝衣長劍一引。劍光閃處,那株柳樹離地六尺處兩斷,疾跌了下來。方重生身形適時在柳樹之上掠起,掠向另一株柳樹!他的身形才落下,那株柳樹又兩斷!沈勝衣人劍如閃電,絕不比方重生的身形慢多少!方重生身形一落即起,半空中明珠寶刀突然脫手,「嗚」一聲急斬向那個紫檀木箱。沈勝衣一眼瞥見,身形急變,人劍「金鯉倒穿波」急掠而回!劍一引,「叮」的一聲,在刀快斬在木箱之前將之擊飛,人同時落在車廂之上。刀才飛開,沈勝衣的劍又已將刀截下,一挑,那把刀風車般一轉,沈勝衣左手一探,立將刀接下。

  這眨眼之間,方重生已經不知所蹤。沈勝衣也沒有追趕的意思,劍再挑,將那個紫檀木箱的蓋子挑起來。箱蓋一打開,他就看見了白冰。白冰貓一樣蜷伏在箱內,一動也不一動。沈勝衣左手劍入鞘,右手刀旁邊插下,俯身將白冰抱出箱子,他立即發覺,白冰只是被封住了穴道。他吁了一口氣,一顆心這才定下來,伸手去拍開白冰被封住的穴道。

  白冰好幾處穴道都被封住了,可是又怎會難得倒沈勝衣。他右掌連拍,迅速將白冰被封住的穴道完全拍開。白冰一聲呻吟,終於醒轉。沈勝衣伸手輕拍白冰的臉頰,道:「小冰!」

  白冰一驚睜眼,驚問道:「誰?」

  沈勝衣道:「是我,怎麼連我的聲音你也分不出?」

  白冰亦已看到是沈勝衣,聽說喜極而呼道:「沈大哥。」

  沈勝衣道:「到底怎麼回事?」白冰道:「那個慕容孤芳,不知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拉我進內堂,忽然伸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沈勝衣道:「慕容孤芳——果然是她。」白冰道:「是她怎佯了?」

  沈勝衣道:「她就是紅梅盜。」

  白冰道:「什麼?怎會的?」沈勝衣道:「這是事實。」白冰道:「難怪她突然對我出手了。」四顧一眼,又驚呼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快活林東柳堤。」

  白冰「哦」一聲,道:「幸虧沈大哥你守候在這裡。」沈勝衣道:「這是快活林唯一的出路。」他緩緩放下白冰。白冰這時候才發覺一直被沈勝衣抱著,臉一紅,嚶嚀一聲,又縮入沈勝衣的懷中。沈勝衣輕撫著白冰的秀髮,道:「我們快回去。」

  白冰失聲道:「對了,爹不知怎樣了?」

  沈勝衣道:「應該沒有問題,但還是趕快回去一看的好。」他輕輕推開白冰,一縱身,躍落車座上,取過韁繩,將馬勒轉,驅車轉向快活林駛過去。白冰亦躍落車座緊挨著沈勝衣,神態雖然已安靜下來,但眉宇間仍然一片憂慮之色。在未見到白玉樓之前,非獨她,沈勝衣一樣放心不下。車馬飛快,粼粼車聲劃破黑夜的靜寂。

  才走不遠,柳堤下一株柳樹後面一個人就現身出來。高冠錦衣——是風入松。

  風入松一臉疑惑之色,目送馬車遠去,又一聲:「奇怪?」

  ——到底他奇怪什麼?

  車馬聲消失,柳堤上恢復了寂靜。

  風吹起風入松的衣袂,卻吹不開他深鎖的雙眉,他背手呆立在柳樹旁,彷彿也變成了一節樹木——沒有生命的枯木。他是一個聰明人,在慕容孤芳、方重生、白冰的言談舉止之間隱約已聽出其中有蹊蹺,這在他,其實只是一種感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有這種感覺。他由開始就感覺方重生值得懷疑,所以慕容孤芳也值得懷疑,到離開水雲軒的時候,他甚至連白冰也懷疑起來,越看他就越覺得白冰有些不安,可是他卻看不出不妥在什麼地方,然而這些都不是影響他的由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他離開白玉樓居住的院落之後,一個大理武士通知他的一個消息。

  ——方重生出了水雲軒,在軒外走了幾圈又回到水雲軒。

  他傳令叫隨來的那些大理武士在白玉樓居住的院落附近逡巡的同時,也吩咐抽出部分武士換過平民的衣衫,小心方重生的行動。

  ——方重生並沒有聽從慕容孤芳的吩咐,為什麼?

  在接到手下武士那個報告之後,風入松對方重生更加懷疑。

  ——方重生進水雲軒之後,並沒有再出來。

  這是在水雲軒外監視的大理武士的報告。風入松立即考慮到方重生可能離開的途徑。他想到了水雲軒濱臨的那個池塘,然後他就在池塘的彼岸發現了那輛馬車。以他的輕功造詣,要避開慕容剛的耳目實在輕而易舉。以他的輕功造詣,要追上馬車,也並不困難,因為馬車在離開快活林駛上了柳堤上才加快,於是他看到了方纔那一戰。

  沈勝衣的出現實在在他意料之外,然而令他奇怪的並非沈勝衣的出現,只是沈勝衣這個人,他發覺這個沈勝衣與方纔所認識的那個也有些不同。

  ——怎會有這種感覺?

  風入松實在想不透,只有苦笑。苦笑中他枯木一樣的身子陡然又有了生氣,雙臂一振,蝙蝠般掠上了柳堤,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沈勝衣並沒有帶走慕容剛,也許他認為這個人對他並沒有任何作用。

  風入松卻認為有,他準備以最迅速的手法捏開幕容剛的嘴巴,取出他齒中所藏的毒藥,然後向他迫供,可是等他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時,他的手卻沒有伸出,整個人又呆住了。

  慕容剛已從地上爬起來,半跪,右手握刀,刀插在地上,他以刀支持著身子,整張臉已變得紫黑,人已經死亡,他根本就沒有等到風入松出現,已經咬碎牙齒中所藏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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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鳳飛


  夜已深,春寒仍料峭。風入松的心頭也發寒,慕容世家規矩的嚴厲,實在大出意料之外,他現在總算知那是怎麼一回事了。

  ——慕容孤芳原來就是紅梅盜。

  弄清楚了這一點,其他很多的事情,亦不難清楚了。可是他是江湖的劍客,現在他應該怎樣。

  馬車駛進了快活林中,繼續在飛馳。沒有車廂的馬車,載著絕世無雙的美人,這樣的一輛馬車,當然就非常惹人注目。

  沈勝衣沒有理會旁人的視線,鞭下如雨,驅車向他們包下的那個院落奔過去!車粼粼,馬蕭蕭,終於來到了那個院落門前!沈勝衣喝叱一聲,馬鞭揮落在大門上!

  「叭」一聲,門板在鞭下碎裂,那輛馬車奪門而入,疾衝了進去!驚呼聲立起,白玉樓兩個隨從如飛奔來,一面大喝道:「什麼人?」

  沈勝衣應聲:「是我!」馬車直衝至大堂前面!他連隨勒住緩繩,「希聿聿」馬嘶聲中,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兩個隨從這時候亦已看清楚馬車上坐的是沈勝衣、白冰兩人,都詫異之極。沈勝衣目光一落,立即問:「這裡可有什麼事發生?」兩個隨從亦看出事態嚴重,忙應道:「一切都正常!」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守住門戶,不要讓別人進入!」兩個隨從幾曾見沈勝衣這樣緊張,不敢多問,應聲忙奔門那邊。即時人影一閃,白玉樓飛鳥般從堂內掠出,看出沈勝衣不由就怔住,失聲道:「兄弟……」他的目光轉落在白冰臉上,更加詫異.啞聲道:「冰兒?」

  白冰道:「爹……」白玉樓詫異池盯著白冰,道:「怎麼,你真的是冰兒?」白冰奇怪地道:「爹你怎麼了?」

  白玉樓好像在傾耳細聽,白冰語聲甫落,他就笑起來,笑得就像是一個傻瓜,連聲道:「妙極妙極!」白冰更加奇怪,道:「什麼妙極?」

  白玉樓尚未回答,堂中人影閃處,又一人掠出。散發披肩,白衣如雪,不是沈勝衣又是誰?

  沈勝衣分明好好的坐在車座上,可是大堂內現在竟然又有一個沈勝衣棄出來。

  兩個沈勝衣!

  若說他分身有術,這簡直就是神話,根本就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兩個沈勝衣無論相貌還是裝束,完全都一樣,分開來,實在不容易分辨得出,但走在一起,仍然可以看得出,其中還有些不同,最明顯的就是兩人的眼神。坐在車座上的那個沈勝衣,眼神非常明亮,顧盼之間,猶如閃電驚虹!

  白玉樓一眼瞥見,伸手將從堂內掠出來的沈勝衣截下,道:「我們進內再說話!」那個沈勝衣會意,身形一轉,掠回去!車座上的沈勝衣與白冰攜手躍下,白玉樓一步上前,伸手拉住了白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笑道:「原來如此,妙極妙極!」

  白冰微嗔道:「爹你在胡說什麼?」白玉樓道:「一會你就明白的了。」牽著白冰,走了進去。

  一進大堂,白玉樓的臉就沉下來,語聲亦沉,道:「我們先上去將那個假白冰抓起來!」

  白冰一怔道:「假白冰?」白玉樓道:「不錯!」身形如箭,疾向樓上奔去。

  這片刻之間,他顯然已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所以才會有這句話!

  門在內緊閉,可是又怎擋得住白玉樓,只一拳,門便已被他擊碎。事情來得這樣突然,那個假白冰應該就來不及離開,房門在內閉上,白玉樓也以為那個假白冰仍然在內,可是他闖進去,卻只看到那個假白冰的一身衣服。他雖然有些意外,並不覺得太意外,最令他奇怪的卻是那個假白冰如何離開的,因為房間的窗全都是在內關閉的。

  ——難道這個房間之內有什麼持別設施?

  白玉樓在房內小心的檢視了一遍,並沒有任何發現,他一點也不著惱,反而笑起來,道:「慕容孤芳,這個丫頭實在有幾下子。」白冰插口道:「爹,她原來就是……」

  白玉樓接道:「就是紅梅盜!」他大笑接道:「若是到現在還想不通,爹豈非就是一個傻瓜。」

  那個一直留在這裡的「沈勝衣」苦笑道:「白大人不是一個傻瓜,我卻是。」白玉樓哈哈一笑,手搭著那個「沈勝衣」,道:「在水雲軒外出現的那個紅梅盜並不是真正的紅梅盜,也只是一個圈套。」

  「圈套?」

  「並非聲東擊西,乃是調虎離山——三隻猛虎。」

  「白大人與我,還有那個風入松?」

  「不錯,我們一離開,慕容孤芳就制住了冰兒。」

  白冰插口道:「她突然出手制住了我的穴道,我實在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那樣做。」

  白玉樓道:「又有誰想得到?」

  那個「沈勝衣」道:「後來她驚呼說什麼紅梅盜闖進去,完全是做給我們看的了。」白玉樓點頭道:「她用銀針將那些燈火射滅,目的其實是讓那個假白冰的臉色看來自然一些,因為燈火太明亮,我們就不難瞧出其中有異。」

  那個「沈勝衣」道:「白大人是說她早已準備好了一個假白冰姑娘,趁機會以假易真?」

  「無可否認,她的安排實在非常巧妙,而且計劃周祥,紅梅盜不愧是紅梅盜!」白玉樓一聲微喟,轉向白冰身旁的那個沈勝衣,道:「若非你及時將馬車截下來,明天我拍門不應,破門而入,發現冰兒已失蹤,也只是以為在這個房間被劫去的,盡在這個房間之內打圈子。」

  沈勝衣奇怪道:「白兄,怎麼連你也瞧不出昨夜那個冰兒並不是真正的冰兒?」

  白玉樓沉默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道:「慕容孤芳的左右,一定有一個絕世無雙的易容高手!」

  沈勝衣道:「與你相較如何?」

  白玉樓苦笑道:「我已經跟你說過我那種,嚴格說來,根本就不能算是易容術。」

  沈勝衣道:「但無論如何,你卻能製造出同樣的第二個我來,而且連慕容孤芳、風入松這樣的高手都瞧不出。」白玉樓笑道:「這若是易容術,慕容孤芳縱然瞧不出,屬下那個易容高手應該瞧得出,但若非易容術,卻也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

  沈勝衣道:「還是叫易容術好了!」他轉顧第二個「沈勝衣」道:「艾兄,這易容滋味如何?」那個「沈勝衣」苦笑道:「痛苦極了。」

  白玉樓道:「由現在開始,小艾可以恢復本來面目了。」

  沈勝衣道:「慕容孤芳是一個聰明人,只能夠愚她一次,再一次必定全被她看破。」白玉樓點頭道:「不錯。」

  說話間那個「沈勝衣」已經將臉皮剝下來。那層臉皮也不知是用什麼製造的,其薄如蟬冀,與人的皮膚完全一樣。這張沈勝衣的臉龐之後,是另一個人的臉龐,這個人正是沈勝衣當夜暗中找來的朋友——艾飛雨。

  艾飛雨的身材與沈勝衣差不多,相貌當然是不一樣,但輪廓卻頗為相似,再經過白玉樓的易容,艾飛雨也就變成了沈勝衣。這個假的「沈勝衣」留在白玉樓父女身旁,真的沈勝衣,卻窺視在快活林之外。

  一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白玉樓早已經考慮到在紅梅盜的巧妙安排之下,白冰一定會被劫去,寄望沈勝衣能夠及時將之截下來。他並沒有失望。當然他甚至希望能夠藉此找到紅梅盜的巢穴,將紅梅盜一夥一起打盡。這方面當然就算失望了,他卻也並不在乎,白冰能夠平安回來,他已經很滿足,尤其是當他清楚紅梅盜的整個計劃後。

  慕容孤芳就是紅梅盜,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慕容孤芳的安排他也不能不承認實在巧妙得很,特別是假白冰的出現,當時他竟然完全瞧不出來,對於對方高明的易容術,不由他不驚,可是他製造出了第二個沈勝衣,在別人來說,豈非也同樣意外?

  變化大法師集一生之心力,精研易容術,才有現在的成就。白玉樓當然不會下變化大法師那種苦功,可是他的易容術卻竟然並不在變化大法師之下,是不是非常奇怪?

  這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曾經名師指點。到底是不是?

  艾飛雨剝下「沈勝衣」那張臉皮,交給白玉樓,將散發往頭頂一盤,再柬上一條青巾,才吁一口氣,道:「現在舒服得多了。」無論怎樣看,現在他都只是艾飛雨,與沈勝衣完全是兩個人。白玉樓一面將那臉皮放入袖中,一面道:「現在你看來也是順眼得多,不知道是否先入為主,我總是覺得你就是艾飛雨,言談舉止一點也不像小沈。」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他們卻當他真的是沈大哥,好幾次我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艾飛雨道:「也虧白大人想出這一個妙計來。」

  白玉樓大笑道:「相信你們現在不能不承認我乃是一個天才。」

  沈勝衣道:「我早就說你是天才了。」白玉樓卻歎了一口氣,道:「這個天才在賭博方面卻是一個笨蛋,竟連屋子都輸掉了。」沈勝衣一怔,道:「這又是怎麼回事?」白冰道:「爹跟那個慕容孤芳賭紅梅盜是男人還是女人。」

  沈勝衣道:「他莫非睹是一個男人?」白冰道:「可不是。」沈勝衣道:「就是以你們在京中那座莊院?」白冰頷首,道:「慕容孤芳卻是以整座快活林!」

  沈勝衣亦說道:「好一場豪賭,這個賭注實在不輕。」白玉樓笑道:「比起來我卻是佔盡了便宜,我那個莊院的價值怎能夠與快活林相比。」

  「說價值,快活林無疑是遠在你那個莊院之上。」沈勝衣搖頭一笑,道:「可惜這一賭你卻是只有輸,不會贏,一開始就輸定了。」

  白玉樓道:「不錯。」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接道:「儘管如此,暫時我還是用不著為搬家這件事傷腦筋。」艾飛雨插口道:「因為慕容孤芳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收這個賭注。」

  白玉樓笑道:「可不是。」語聲一頓笑容已斂,歎息道:「但這樣住下去,卻也不是味道。」

  艾飛雨道:「白大人的心境不難明白,問題是,這與其說是賭毋寧說是騙。」

  「十賭九騙,不足為怪。」白玉樓摸著鬍子。「願賭服輸,理所當然。」

  艾飛雨道:「這個也是。」白玉樓又自一笑,道:「慕容孤芳是很聰明,與小沈比較起來,卻仍然大有距離,所以我們雖然輸去了一場,跟著又贏回一場。」

  沈勝衣道:「這一場又是賭什麼?」

  艾飛雨道:「賭你與紅梅盜的勝負,是我這個沈勝衣與慕容孤芳賭的。」

  沈勝衣道:「你替我賭什麼?」

  艾飛雨道:「沈兄放心,絕不是賭你的命。」

  沈勝衣笑道:「這我就更放心不下了,你要我賭命反而簡單。」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賭紅梅盜必勝,她若是勝了,你就得娶她為妻。」

  沈勝衣大吃一驚。白冰笑接道:「相反她若是輸了,也就只好委屈嫁給你!」

  沈勝衣苦笑道:「輸贏我都要跟她成親,這算是什麼賭法?」

  艾飛雨歎息道:「我當時大概有點聽不清楚,不假思索就替你答應了下來。」

  沈勝衣只有苦笑。白冰道:「慕容孤芳年紀雖大一點,模樣兒可也不錯……」她還要說下去,白玉樓已揮手阻止道:「你們再說,小沈要落荒而逃了。」

  白冰「哦」一聲,看看沈勝衣,不由笑彎了腰,沈勝衣看在眼內,知道怎麼回事,搖頭苦笑。白玉樓接道:「慕容孤芳要睹的其實是你與她的將來,你若是輸了,從此退出江湖。」

  沈勝衣恍然道:「輸的若是她又如何?」

  白玉樓道:「她當然亦從此洗手,而且還賠上十九樣稀世寶物。」

  沈勝衣道:「其中想必包括她盜自大內的那雙碧玉瓜。」

  白玉樓道:「現在我才明白她為什麼賭得這麼凶。」

  沈勝衣道:「她既然就是紅梅盜,不敗則已,既然已敗,還有什麼能夠保留得住?」

  白玉樓道:「不錯。」

  白冰插口問道:「這一次,算不算是她已失敗。」

  白玉樓道:「應該算的,可是,她既然傾盡所有來作賭注,所謂勝負,只怕已就是生死的意思。」他歎息道:「我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一頓又說道:「這在小沈來說也將是最艱苦的一戰,因為斗的非獨力,還有智。」

  白冰望著沈勝衣,滿懷信心地說道:「我肯定沈大哥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沈勝衣笑笑,道:「你們卻也莫小覷慕容孤芳。」白玉樓道:「當然不會。」接問道:「對了,你怎會知道那輛馬車有問題?」

  沈勝衣道:「說來簡單,那輛馬車我知道是慕容孤芳所有。」

  白玉樓道:「這又有什麼奇怪?」

  沈勝衣道:「馬車來的時候,前後不少隨從,但方纔卻一個也沒有,而且駛得實在太快了。我最初本以為乃是紅梅盜偷來那輛馬車,暗中將小冰送走。」

  白玉樓道:「所以你放膽將馬車截下。」

  沈勝衣回問道:「那個用明珠寶刀的年輕人可知道是誰?」

  白玉樓知道沈勝衣問的是誰,道:「慕容孤芳的手下,姓方名重生。」

  沈勝衣道:「這個人的武功不錯。」白玉樓道:「而且是一個殺人的老手。」沈勝衣點頭道:「這個人的殺氣的確非常重,平生殺人只怕不少。」白玉樓道:「毫無疑問。」沈勝衣道:「憑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應該有一席位,卻是名不經傳。」白玉樓道:「會不會因為身為慕容世家弟子,一向只替慕容孤芳做事之故?」

  沈勝衣道:「也許。」白玉樓道:「你與他交過手?」沈勝衣道:「他看見我出現,非常震驚,只道我已瞧出慕容孤芳的身份,心懸慕容孤芳安危,不敢逗留,卻又不甘心就此棄車,所以給了我幾刀。」

  白玉樓道:「刀法如何?」沈勝衣道:「狠辣迅速,前所罕見。」

  白玉樓道:「留他不住。」沈勝衣道:「他脫手飛刀斬向小冰,不由我不趕快去封擋。」

  白玉樓道:「這個人的心腸倒也夠狠。」

  沈勝衣道:「慕容孤芳在他的心目中,顯然比什麼都要緊。」白玉樓道:「不過以我看,他對於那把刀,似乎不大在行,很有可能,那把刀並非他慣用的兵器。換句話說,他別有秘密武器,還沒有施展出來。」沈勝衣道:「不無可能。」白玉樓道:「他的身上不像另藏有兵器的樣子。」沈勝衣道:「也許就藏在那個包袱內。」

  「包袱?」白玉樓很奇怪。沈勝衣道:「他背著一個長形的包袱,內藏武器亦未得知。」白玉樓道:「方纔你們可見他背有包袱,不知道那又是什麼兵器?」

  艾飛雨道:「總會拿出來的。」

  白玉樓道:「這個人可真不簡單。」

  艾飛雨道:「否則風入松也不會那麼注意他的。」

  沈勝衣道:「何以又動疑?這方面他可有解釋?」

  艾飛雨道:「那是因為方重生飛刀殺人,大概這種殺人手法與獨孤雁有點兒相似。」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獨孤雁用的是一把鏈子刀,隨時脫手,殺人丈外!」艾飛雨道:「不錯。」沈勝衣道:「後來風入松又何以對方重生釋疑?」

  艾飛雨道:「慕容孤芳不想惹這種麻須,索性叫方重生任由風入松細看清楚。」

  沈勝衣道:「像他這種高手,目光何等銳利,方重生若是經過易容,一定會被他瞧出來。」艾飛雨道:「他卻是瞧不出我這個沈勝衣有問題。」

  沈勝衣道:「一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方重生身上;二來,我實在大出意料之外。」他的目光轉向白玉樓,道:「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這奇妙的易容技術。」

  白玉樓道:「我敢肯定這種易容方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艾飛雨道:「慕容孤芳那個下屬雖然可能會易容,只怕還未到白大人這個境界。」白玉樓道:「這不是我誇口,天下間還沒有第二種我那樣巧妙的易容術。」艾飛雨再也忍不住問道:「敢問白大人到底從哪學來的?」

  白玉樓微喟道:「這話說來話長,在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再跟你們說一說。」艾飛雨道:「一定。」白玉樓點頭,面容不知何故已變得黯淡。

  沈勝衣看在眼內,轉過話題,道:「慕容孤芳儘管如何聰明,在目前相信仍然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飛雨忽然道:「現在她是否會仍然在水雲軒?」

  沈勝衣道:「如果我飛車直驅水雲軒,說不定仍可以將她截下。」白冰接道:「沈大哥見我落在她手中,只怕你們有什麼不測,所以直趕回來。」白玉樓大笑道:「小艾,你說,這種朋友到哪裡找?」

  艾飛雨亦自大笑,道:「所以我常說,有沈兄這一種朋友,已不枉此生。」白玉樓笑容一斂,瞪眼道:「我這個朋友,難道就差了?」

  艾飛雨怔住。白玉樓接著又大笑,艾飛雨一怔之後,亦又再大笑起來。房間內充滿了歡樂。

  白玉樓笑了一會,道:「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妨走一趟水雲軒。」沈勝衣道:「也好。」白玉樓道:「然後,又得準備應付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的下一個詭計了。」

  沈勝衣道:「我雖然對她沒有多大的印象,但從她的行事作風看來,像那種女人,是絕對失敗不得的。」

  白玉樓道:「她接著進行的計劃一定更巧妙,更出人意料。」沈勝衣道:「白兄也得費心了。」

  白玉樓點頭道:「在我的腦海裡,早已經孕育好一個計劃。」

  艾飛雨道:「比現在這個計劃又如何?」

  白玉樓笑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冰忽問道:「那個假白冰到底是怎樣離開這個房間的?」

  沈勝衣抬手指著頭頂一方承塵,道:「那方承塵是不是有些不同?」

  白玉樓循指望去,道:「與其他的高低似乎不一樣。」沈勝衣道:「那個假白冰相信就是由那裡離開,因為太勿忙,將承塵放回原位的時候與原來不一樣。」

  白冰亦道:「我記得那些承塵本來都是全部一樣的。」沈勝衣道:「這就是了。」

  白玉樓道:「像這種聰明人,當然不會再做同一樣的事情,所以細心想來,冰兒留在這裡,反而更加安全。」他一笑接道:「因為她一定不會想到我們竟然會讓冰兒仍留在這裡。」

  沈勝衣笑道:「應該就是了。」白玉樓忽然歎息一聲,道:「其實我們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實在也有些過意不去。」

  沈勝衣道:「可惜這個女孩子與眾不同,我們若是不欺負她,她就要欺負我們了。」

  白玉樓道:「現在我可以想像得到她那種苦惱的情形。」

  沈勝衣道:「不難想像。」

  白玉樓道:「可惜她若是不苦惱,我們就得苦惱,所以只好由得她苦惱了。」

  這句話說完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慕容孤芳確實苦惱得很,現在她正在一輛馬車之上,一輛不屬於她的馬車。在她的對面坐著方重生。方重生在水雲軒之外被慕容孤芳叫住,當時慕容孤芳已經在馬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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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風雨前夕


  馬車在柳樹間穿過,駛向柳堤那邊。

  慕容孤芳黛眉深鎖,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搖頭,一聲歎息。方重生聽在耳裡,忍不住道:「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你知道我在思索什麼?」方重生道:「知道。」慕容孤芳道:「我知道你也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方重生搖頭歎息。慕容孤芳亦自歎息,道:「不單止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方重生道:「我們這個計劃實在無懈可擊,在事前,任何的一種可能都已經考慮到。」慕容孤芳道:「而且進行得非常順利。」方重生道:「不錯。」慕容孤芳道:「可是偏偏就在計劃成功的階段,突然被對方粉碎。」

  方重生道:「事倩的發生實在太突然。」一頓,接道:「突然得令人完全不能夠接受。」

  慕容孤芳道:「若說沈勝衣、白玉樓早已看破我們的手段,沒有理由冒這個危險,到我們將白冰送出,才採取行動。」方重生道:「不錯。」

  慕容孤芳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錯漏是出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但錯漏一定有的,否則……」

  慕容孤芳道:「這一次我們敗得實在太慘。」

  方重生不能不承認。慕容孤芳沉聲接著又道:「我從來沒有這樣失敗過,以前雖然也曾經失敗,但總是立即找到失敗的原因,立即予以補救,只有這一次——這一次敗得實在莫名其妙。」

  方重生只有苦笑。慕容孤芳道:「也許我太累了,思想所以也變得遲鈍起來。」

  方重生方待說什麼,慕容孤芳已又道:「讓我好好休息一下,也許能夠想出錯漏所在。」語聲未已,馬車突然一緩。

  方重生立即問道:「什麼事?」

  駕車的回答:「慕容剛倒在前面。」

  慕容孤芳道:「少管他!」駕車的應了一聲,馬車恢復了原來的速度。慕容孤芳轉向方重生:「沈勝衣殺了慕容剛?」

  方重生道:「我離開的時候沒有。」慕容孤芳道:「那麼你離開之後應該一樣沒有,沈勝衣若是要殺一個人,絕不會用拳頭將他擊倒就算。」

  方重生道:「應該就是。」慕容孤芳道:「那,慕容剛想必就是自殺的了。」

  方重生無言。

  說話間,馬車已從慕容剛身旁駛過。柳堤靜寂,風入松已不在,到底又哪裡去了?慕容孤芳當然不知道風入松曾經出現;不知道風入松一切都看在眼內,已獲悉她就是紅梅盜。方重生同樣不知道。

  柳堤彷彿似無尺,夜色正濃,一輪冷月斜掛在天空。車簾子開處,慕容孤芳探頭外望,黛眉仍深鎖。

  月光斜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色看來是如此蒼白。拾手輕理雲發,她又是一聲歎息,忽然笑道:「白玉樓現在應該已清楚,紅梅盜是一個女人。」

  方重生「嗯」地應了一聲。

  「他當然沒有忘記方纔的豪賭,在京中那幢私邸已經輸給了我。」

  方重生苦笑。慕容孤芳笑問道:「你能否想像得到他是怎樣一種表情?」方重生點頭。慕容孤芳歎息道:「他一定會忍不住大笑。」

  方重生道:「因為他雖然輸了,姑娘你卻不能夠住進他那幢莊院內。」慕容孤芳道:「除非我是不要命。」方重生道:「不過,像他這種人,再住在那裡,一定心頭像壓著一塊大石。」慕容孤芳嬉笑道:「據說他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君子,大丈夫!」方重生勉強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姑娘只要給他一封信,擔保他一定立即搬出。」慕容孤芳幽然道:「何必呢?」

  方重生道:「姑娘與沈勝衣的勝負又如何?」慕容孤芳道:「這才是開始,說勝負未免言之過早。」方重生沉聲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個計劃未開始之前,我們必須找出這一次失敗的主因。」

  方重生道:「若是我找不出呢?」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個計劃擬好的時候,無論找得出與否,都要進行。」她冷然接道:「無論如何,我都要達到目的。」

  方重生無言點頭。慕容孤芳接道:「死而後已。」方重生道:「無論姑娘去哪裡,方重生都會追隨姑娘的左右。」

  慕容孤芳點頭,道:「很好。」她垂下簾子,半身偎入了方重生懷中,好像已變得衰弱不堪。這一次她敗得實在大慘了。

  前行半里,馬車在一座剎的前面停下。古剎的門即時大開,一個和尚現身出來,遙遙的一聲佛號。正是變化大法師。

  慕容孤芳的語聲即時從車廂內傳出來,道:「變化!」變化大法師應道:「果然是姑娘。」隨即歎了一口氣。

  慕容孤芳道:「我們失敗了。」

  變化大法師一點也不奇怪,道:「看見姑娘乘這輛馬車晝夜趕路,貧僧已想像得到。」

  慕容孤芳道:「你上車。」變化大法師道:「好的。」慕容孤芳接著吩咐:「小方,你將事情詳細跟大法師說一遍。」

  變化大法師聽得很用心,偶然也發問一句,神情卻越聽越疑惑。慕容孤芳閉日靜坐,不插一言,一直到方重生將話說完,才張開眼睛,問道:「變化,你聽清楚了?」

  變化大法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幕容孤芳道:「你可知錯漏出在何處?」

  變化搖頭道:「想不透。」他一聲歎息,接道:「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

  慕容孤芳歎了一口氣。變化大法師接道:「我們的計劃可謂無懈可擊,而且由始至終,無疑都進行得很順利。」

  慕容孤芳道:「偏就到最後一步慘敗。」

  變化大法師歎息道:「沈勝衣果然名不虛傳。」

  慕容孤芳道:「以我所知,這個人前前後後,助人解決過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判斷非獨迅速,而且準確。」變比大法師道:「據說是的。」

  慕容孤芳道:「我卻實在難以想像,他如何能夠在最後關頭看破我們的計劃,及時趕到將白冰救下。」

  變比大法師道:「貧僧一樣。」慕容孤芳咬唇道:「不管怎樣,我也要與他一較高下。」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也有這意思。」

  慕容孤芳盯著他,道:「這一次,我們可能一再失敗,面臨末日。」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早已參悟生死,姑娘不必為我操心。」

  慕容孤芳道:「你是出家人,像這些事情,我實在不該將你牽涉在內。」變化大法師合什道:「士為知己者死,姑娘又何必多言。」

  慕容孤芳道:「以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再採取行動的好?」變化大法師道:「那若是別人,所謂迅雷不及掩耳,當然是越快就越好,但沈勝衣既然是如此足智多謀,定必會考慮到我們有此一著,以其如此,不若從長計議,一方面,我們有時間檢討一下,也好再訂出一個周祥的計劃。」慕容孤芳道:「正合我意。」變化大法師道:「那麼,我們就留在這座古剎如何?」

  慕密孤芳嬌笑道:「知我者,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長喧佛號。也就在阿彌陀佛聲中,馬車駛進古剎之內。

  古剎那道門方閉上,旁邊一株大樹上,一個人就飛鳥一樣落下。高冠錦衣,白髮長須。——風入松!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方閉上的門上,閃爍不定,彷彿在考慮什麼。沉吟了一會兒,他的身形又飛起來,飛回那株大樹上,一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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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紅衣老人


  梨花細雨黃昏後。又一夜開始。快活林中仍然是那麼熱鬧,與平日並無不同,只是燈光已因為細雨變得迷離。

  細雨蕭騷,庭院中燈火同樣淒迷,入夜之後,沈勝衣就搬了一張椅子,獨坐在堂前石階之上。劍放在膝上,他左手不時輕撫劍柄,好像隨時都準備拔劍出鞘,一劍刺出,卻又似在等候什麼人降臨。他很少這樣緊張。

  方重生的武功與他顯然還有距離,慕容孤芳若是他的對手,根本也不用找來方重生。

  也許他還未知道這一點,但慕容孤芳亦沒有任何表示今夜要到來。難道他今夜要等候的並非慕容孤芳他們?江湖上,又有誰能令他這樣緊張?又怎會突找到這裡?

  燈火倏地搖一搖,白玉樓大踏步從堂內走出,走到沈勝衣身旁,忽然道:「你實在不用這樣緊張。」沈勝衣忽然苦笑了一笑,道:「我其實並不是故意這樣子緊張。」

  白玉樓道:「是因為不停有人在院外窺視?」沈勝衣一怔,笑道:「那個人縱然是老手,也不是高手。」

  白玉樓道:「我看見他也是太急功,以致暴露形跡。」

  沈勝衣道:「我們該怎樣?由得他在外窺視?」

  白玉樓道:「我倒想嚇唬他一下。」語聲—落,身形驟起,橫越庭院.三個起落,已掠過東牆,躍上東牆外的一株老柳上!那株老柳即時一陣顫動,「悉索」衣袂聲響之處,一個黑衣人從中竄出,急掠向樹下!白玉樓哈哈一笑,道:「哪裡走?」聲落人落,飛鳥般從那株老柳上躍下,落在那個黑衣人的面前!

  黑衣人怪叫一聲,雙手一翻,颼颼聲響中,寒光暴閃,從袖子裡抽出一雙短刀,疾插向白玉樓的胸腹!白玉樓一聲:「好大的膽子。」右手一伸,就抓住了那個人的握刀右手,一牽一撥,竟就以那個人的右手刀擋開了那個人的左手刀!「叮」一聲金鐵響聲中,那個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旋子!白玉樓即時鬆手,右掌如刀,左右一切,正切在那個人的脈門之上!那個人手中雙刀嗆啷墮地,不由得驚呼失聲。白玉樓右手旋即往那個人肩頭一推!

  那個人立時又打了一個旋子,疾轉了回來,正好面向白玉樓!白玉樓再探手,劈胸將那個人一把抓住!那個人方待掙扎,已與白玉樓目光接觸。白玉樓目光如焰,不怒而威,那個人全副精神不覺崩潰!

  白玉樓問道:「你是慕容孤芳的人?」

  那個人惶恐地點頭。白玉樓沉聲道:「回去告訴慕容孤芳,我們在這裡恭候她隨時駕臨!」

  那個人顫聲應道:「是……」白玉樓欲放未放,忽然問:「慕容孤芳現在哪裡?」那個人臉色一變,顫聲道:「不知道……」白玉樓手一緊,厲聲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個人面色一變再變,倏地慘笑道:「你是怎麼迫我,我也不會說的。」白玉樓「哦」一聲。道:「這就是說。你是知道的了。」

  那個人不作聲。白玉樓冷笑道:「我倒要看你的嘴巴硬還是你的骨頭硬。」

  那個人仍不作聲,身子突然向前一栽,白玉樓一怔,左手急伸,托住那個人的下頷。一縷黑血即時從那個人的嘴角淌下。白玉樓這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是一怔,皺眉道:「好厲害的慕容孤芳,好厲害的手段!」他說著雙手一送,將那個人的屍體送到那株老柳之下,然後他嘟嘟喃接道:「看來我還是不要迫問這些人的好。」將雙手鬆開,退後了兩步,霍地轉過半身,目注旁邊的另一株老柳,道:「方纔我的說話,相信你也聽得很清楚!」

  語聲方落,另一個黑衣人從那株老柳上躍下,翻手拔出了腰間的一支軟劍,迎風抖得筆直!白玉樓目光落在劍上,冷笑道:「你當然也是慕容孤芳的人!」

  黑衣人悶哼作答。白玉樓接道:「否則你豈敢破壞慕容世家在快活林訂下的規矩,在快活林中動兵刃。」

  黑衣人道:「是又如何?」

  白玉樓道:「慕容世家的這個規矩實在不公平,外人動兵刃不殺人也要死,但是慕容世家的子弟卻可以隨便動兵刃殺人,不管對方有沒有破壞快活林的規矩。」

  黑衣人道:「少廢話,你要動手只管動手。」白玉樓笑道:「我若是動手,你就死定了!」轉問道:「你難道不怕死?」

  那個黑衣人怔在那裡。白玉樓接著道:「我不想殺人,所以也不想迫問你慕容孤芳的下落。」

  那個黑衣人暗吁了一口氣。白玉樓又道:「慕容孤芳勢必吩咐你們在口中藏毒,必要時就服毒自盡。」

  黑衣人不覺點頭。白玉樓搖頭道:「這個女人實在不簡單,居然能夠令這麼多人絞死。」一頓吩咐道:「回去告訴她方纔我要你那個同伴告訴她的那些話。」語聲方罷,他身形已掠起,掠過高牆,回到那個莊院。

  黑衣人不敢阻止,目睹白玉樓離開,一頓足,轉身疾奔了出去。才奔出三丈,一個人鬼魅一樣從一株樹後閃出來。黑衣人一驚,目光及處,脫口道:「方公子!」那個人正是方重生,應聲道:「白玉樓的話我也聽到了。」

  黑衣人道:「那麼,不用我……」這句話尚未說完,方重生的右手已抓住他的咽喉!「啪」一聲,黑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捏碎!方重生手一揮,那個黑衣人背貼著旁邊的一株柳樹樹幹,滑坐在地上。

  「貪生畏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你不得!」這句話出口,方重生身形一動,倒躍上另一株柳樹之上。即時牆頭人影一閃,白玉樓進而復出,飛燕般落下,再一掠,已落在那個黑衣人的身前,欠身一探手,托起那個人的下頷,冷笑道:「好辣的手段。」

  方重生的語聲從樹上傳下來,道:「你放他走,本是想隨後追蹤,找到我家姑娘的藏身所在。」

  白玉樓放開手,道:「不錯!」方重生道:「你若是沒有這個打算,這個人絕不會現在就死的。」白玉樓冷笑道:「我若是要追蹤,最佳的對象該是你了。」方重生道:「也不是,我若擺脫不了你的追蹤,就是死,也不會讓你找到我家姑娘的!」

  「是麼?」白玉樓雙臂陡震,身形疾往上飛起來!

  一道刀光即時飛至!白玉樓目光銳利,半空擰腰急閃,一把三尺長刀從他的身旁飛過,他上拔的的身形不由往下落!「刷」一聲,一條柳樹橫枝在刀光中兩斷,白玉樓冷笑一聲,左手一探,搭在旁邊另一條橫枝之上,借力使力,下落的身形又往上疾拔了起來!半空中一旋,他的身形已然落在樹梢,衣袂隨風飄飛,身形卻立即穩定。

  四丈之外,方重生身形正展開,在樹梢之上飛快地向前飛馳。白玉樓方待追上去,方重生的語聲又劃空傳來:「姓白的,難道你不怕這又是調虎離山之計!」

  白玉樓一怔,大笑道:「有沈勝衣一虎在,我這隻老虎便離山又何妨!」話雖然這樣說,他的身形卻沒有再開展。

  不過眨眼之間,方重生已消失在這淒迷的燈光、淒迷的夜色中。白玉樓伸手一摸胡干,倏地嘟喃道:「好,我今夜由得你們。」身形接著一展,飄往另一株柳樹,一落再一起,飄過高牆,躍入院子之內。

  沈勝衣仍坐在堂前石階上,手按著劍柄,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白玉樓與他之間仿佛已有默契,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都是由白玉樓一個人應討,他只負責莊院內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他看見白玉樓再進來,也只是一欠身子。

  白玉樓快步走過花徑,走上堂前石階,問道:「可有什麼發現?」

  沈勝衣道:「並無任何發現。」

  白玉樓冷笑道:「姓方的小於我早知是在危言恐嚇。」

  沈勝衣道:「是那個方重生在外窺視?」

  白玉樓道:「倒有兩個慕容孤芳的手下,我迫問第一個慕容孤芳的下落,他卻是咬碎口中預藏的毒藥自殺,另一個我故意縱之回去,原欲隨後追蹤,哪知他卻為方重生所殺!」他沉聲接道:「方重生是用手捏碎了他的咽喉!」

  沈勝衣道:「這個人好辣的手段。」

  白玉樓道:「一般人絕不會這樣殺人,我實在有些懷疑,他原就是一個職業殺手!」沈勝衣頷首道:「只有職業殺手才會這樣殺人,倘若他真的是一個職業殺手,這個人的來歷便值得懷疑了。」白玉樓道:「你懷疑他就是那個刺殺大理皇儲段天寶的那個獨孤雁?」沈勝衣道:「有此懷疑。」

  白玉樓道:「我也是。確實有些地方,都值得我們懷疑。」一頓接著說道:「第一,風入松絕不會毫無緣故的懷疑一個人,定必是他或見過獨孤雁的大理武士,發覺方重生與獨孤雁有些地方相似!」

  沈勝衣道:「還有方重生的飛刀殺人。」白玉樓道:「獨孤雁的兵器乃是一把鏈子彎刀,一刀飛出,鏈子一抖,立即就可以收回來,日久便成了習慣,也不無可能,獨孤雁所練的刀法的精淬乃是在飛刀斬殺,所以不能不將刀飛出去!」

  沈勝衣道:「他隨便將刀飛出去,毫不在乎,現在他所用的只怕絕不會是他慣用的刀,否則沒有理由如此的不加以珍惜。」白玉樓道:「就正如你我一樣,慣用的一支劍,總會特別小心,唯恐失去,便是別人送來一支更名貴的,也不會隨便更易,用來也總有不就手的感覺。」

  沈勝衣連連點頭。白玉樓道:「這未嘗不可以說是感情作怪。」沈勝衣道:「日久生情,人固如是,物以如是。」

  白玉樓手撫腰間長劍,頷首道:「人總是有感情的。」一頓接道:「作為一個殺手,對於慣用殺人的兵器。自然特別珍惜。」

  沈勝衣道:「還有更值得懷疑的一點。」

  白玉樓道:「慕容孤芳左右有一個易容高手。」

  沈勝衣道:「不錯。一個假白冰,我們都完全看不出來,那個人的易容技術,毫無疑問已經登峰造極。」

  白玉樓道:「他要將一個人的容貌完全改變應該就絕對沒有問題,拿小冰來說,並沒有落在對方手上,可他就只是憑印象或者畫像製造出第二個小冰來,若是對著小冰來易容,那個假的小冰,只怕更逼真,更難分辨得出。」

  沈勝衣道:「理所當然。」白玉樓道:「換句話,這個易容高手是一個很可怕的易容天才,他易容的技術絕對可以肯定,並不止於製造假的小冰那個階段,那麼,將獨孤雁的容貌完全改變,改變成相貌截然迥異的第二個人,當然也並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沈勝衣沉吟道:「問題是以風入松目光的銳利,卻竟也瞧不出。」

  白玉樓道:「瞧不出並不等於就不是。」他大笑接道:「風入松又何嘗瞧得出我制造的假沈勝衣?」

  沈勝衣道:「這就是說,那個易容高手也已研究出一種足以以假亂真,匪夷所思的易容術了。」白玉樓道:「不無可能。」

  沈勝衣忽然道:「方重生這個名字也很有問題。」白玉樓頷首,道:「這個名字大有脫胎換骨的意味。」沈勝衣道:「看來我們得將這個懷疑跟風入松說說。」白玉樓道:「風入松現在也許已經這樣懷疑了。」沈勝衣道:「哦?」

  白玉樓道:「薑是它的辣,這個老頭兒確實不簡單。」

  沈勝衣道:「那麼,他現在對方重生勢必已採取了監視行動。」

  白玉樓道:「我們這麼多大男人一齊對付一個女孩子,那實在有些兒過意不去。」

  沈勝衣道:「她若是只有一個人,我實在狠不起心腸,可惜她除了方重生那樣的高手之外,還有一大群不惜為她殉死的屬下。」

  白玉樓道:「所以我們也不用對她太客氣。」

  沈勝衣撫劍點頭。白玉樓道:「我的第二個計劃亦已經開始,相信總可以來得及,在慕容孤芳再次採取行動之前,完成第一個步驟。」

  沈勝衣道:「以目前形勢來看總可以的。」白玉樓忽然歎一口氣,道:「我卻希望來不及。」

  沈勝衣一怔。白玉樓接道:「你們都很夠朋友,很夠義氣,我這個計劃卻實在太不夠朋友,太自私。」

  說罷又歎一口氣。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計劃?

  夜已深,同一夜,離快活林東二十里——水月庵。

  水月庵規模甚小,也只有三個尼姑,老的一個已經年逾七十,最年輕的一個亦四十過外。這三個尼姑,據說都有一段傷心的往事,然而附近的人們現在俱已淡忘,連她們也幾乎忘掉了。她們與世無爭,自食其力,本身也並非江湖人,與江湖中人本就毫無來往,當然也就絕不會結怨。

  可是,今夜水月庵之外,卻來了七個江湖人。那七個江湖人飛馬奔來,在水月庵之前紛紛勒住坐騎,滾鞍下馬。七個人俱都一身黑衣,年紀不一樣,所用的兵器卻無不同,都是一雙五尺長的短纓槍。在江湖上,他們也並非無名之人,是虎口追魂十四槍——沙家七雄,殺人不眨眼,尤其是鏢行中人,莫不聞名色變。因為這七個人專揀弱的欺負,對手太強,明知不敢,絕不會採取行動,是以一擊必然得手,數目雖然不多,但他們行動迅速,一個月出動幾次加起來。也甚可觀。

  可是水月庵這樣一個尼姑庵,又有什麼可劫?他們晝夜飛馬趕到來,究竟為什麼?

  一下馬,沙家七雄雙槍就撤在手中!沙老大沙天霸立即振吭大呼:「姓步的,滾出來!」呼喝聲雷霆一樣,那座庵堂也似要為之震盪。在他身後六個兄弟立即左右分開。

  庵內並沒有任何反應。沙天霸等了一會.又道:「姓步的,我們知道你躲在底內,知趣的立即滾出來,否則我們兄弟可要放火燒庵了!」

  語聲甫落,水月底的大門就緩緩打開來,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幽靈般出現。那個女孩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裳,一把秀髮亦用一條淡青色的絲巾束住,整個人看來都是淡淡的,淡得就像是霧中花,煙中月;淡得簡直就像煙霧一樣,彷彿隨時都會飛散,消失。與白冰相較,她無疑是沒有白冰那麼美麗,但沒有白冰在一旁,只怕沒有人敢說她不如白冰。白冰美麗而活潑,嬌憨而天真。她一樣嬌憨天真,眉宇間卻籠著淡淡的幽怨之色。

  看來她就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夜風吹起了那個女孩子淡青色的衣裙,她彷彿要隨風飛去。彷彿快要消散在風中。

  目光及處,她忽然一聲輕笑,道:「我以為是什麼人在門外大呼小叫,原來是沙家七雄!」

  沙天霸一怔,道:「你認識我們!」青衣女孩子笑道:「就是不認識,看你們手中的雙槍,也應該猜測得到。」她目光一轉,接道:「何況我進沙家寨的時候,已經見過了七位?」

  沙天霸道:「我們當時卻是沒有見到你!」

  「是麼?」

  「否則你哪裡還有命活到今天?」

  「七位武功高強,雙槍無敵,我當然不是七位的對手,所以我只有暗中偷進沙家寨。」

  「卻是明目張膽離開。」

  「因為我知道七位當時已經去遠。」

  「你的消息倒也靈通。」

  「若是不靈通,也不會在適當的時間才偷進去。」

  「當真是適當得很,難得你居然能夠弄開我們那個寶庫。」

  「那個寶庫的門戶實在不難弄開。」

  「你居然有膽量將我們歷年所得完全偷走。」

  「那又不是你們的錢財,為什麼要對你們客氣?」

  沙天霸怒極反笑,笑問道:「那麼多錢銀,你一個人如何用得去。」青衣女孩子反問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那些錢銀我是替你們全做了好事,全送給了窮人。」

  沙天霸笑臉一斂,道:「若非你做了那麼多的好事,我們還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腳。」青衣女孩子笑道:「我實在不想讓他們知道的,可惜那麼多錢銀,我一個人實在發不過來,所以找來了幾個朋友幫忙,哪知道,他們每派發一家窮苦人家,都說出我的名字。」

  沙天霸冷笑道:「於是殺人不眨眼的十三殺手之一,一時間就變了萬家生佛。」

  青衣女孩子神情一黯。沙天霸盯著她,冷笑接道:「不過,就是你這十三殺手之一這個身份,也不是很多人知道的,俠女步煙飛,竟然就是十三殺手之一,又有誰相信?」

  青衣少女神情更加黯淡。她姓步,雙名煙飛,原來是名門之後,她的父親原是一個名俠,「追風劍」步千里,劍、輕功雙絕,傳到她,輕功更高強。

  女孩子本來就適合練輕功,可惜她的內功並不怎樣好,所以輕功雖然高明,若是在原野之上,一望無際,毫無掩蔽,給別人緊迫不捨,到最後仍難免因為後力不繼,終於給追上。除了那種環境之外,別人要追上她,實在不容易。

  她本性善良,莫說要她殺人賺錢,就是要她買殺人她也做不到,她所以成為十三殺手之一,完全因為她的表哥柳展禽乃是十三殺手的頭兒。十三殺手,南七北六十三行省各據其一,殺人為生,互不侵越,但彼此之間,卻都有聯繫。是以被他們追殺的對象,無論逃到哪一省,都有一個殺手在等候,難免一死。

  柳展禽在十三省之中,獨據兩省,其中一省就是假借步煙飛的名義。事實上步煙飛一個人也沒有殺過。一切都是由柳展禽手下的殺手代行,她所以不在乎,就因為她實在報喜歡柳展禽這個表哥,柳展禽卻從未喜歡過他,只喜歡一個叫做霍秋娥的女人。

  ——一個有夫之婦。

  霍秋娥的夫婿不是別人,正是沈勝衣,柳展禽一直不知道。到他知道的時候,沈勝衣亦已發現他們的私情,找到來。他們雖然發乎情,止乎禮,但柳展禽要殺沈勝衣,卻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他卻非沈勝衣的對手,所以他始終不敢面對沈勝衣,一直到霍秋娥知道秘密被發現,引咎自殺,柳展禽聞聽噩耗,衝冠一怒,才戰沈勝衣於竹林之中!

  生死一戰,風雲變色。柳展禽斷金手、流雲袖威震天南,但結果仍然倒在沈勝衣劍下。沈勝衣一不做,二不休,約戰其餘殺手於西溪虛花蕩中。十三殺手武功高強,柳展腐固然厲害,其餘人亦無一是弱者。

  步煙飛輕功無雙;曹金虎劍稱第一;高歡六尺劍殺人丈外;不了和尚出手快、狠、准,青鋒之下從無活口;風林暗器毒辣;護劍公子一劍雙飛,劍狠心尤絕;放天龍水裡無敵;張風鬼臉快劍,一劍千鋒;殷開山一斧開山;常三風劍狹如蛇,人毒如蛇;溫八爺一柄摺扇十三種變化,亦不是尋常可比;還有蝙蝠先生的一雙勾魂爪,更就是殺人無算!

  這一戰實在殘烈,沈勝衣能夠活下來,除了憑他的武功智慧,步煙飛也幫了他不少的忙。步煙飛也是十三殺手之中唯一生存下來的一個。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殺手,沈勝衣也不是一個不分是非黑白,隨便殺人的人,西溪一戰,江湖中人雖然印象尤新,但事實上,已經是三年前的舊事,步煙飛也幾乎已忘記自己是十三殺手之一。不意在今夜,又被沙天霸勾起這個不愉快的回憶。

  沙天霸怎會知道這個秘密?步煙飛也覺得奇怪。

  沙天霸彷彿看出步煙飛的心意,又道:「你一定非常奇怪我們會知道這許多事情。」

  步煙飛不覺點頭。沙天霸冷冷地道:「說來其實簡單,我們原就是十三殺手之一的人。」

  步煙飛詫異地道:「十三殺手之一——誰?」

  沙天霸道:「溫八爺!」步煙飛「哦」的一聲,道:「想不到。」

  沙天霸道:「同道中人,步姑娘你這樣做,實在太不夠朋友!」步煙飛笑笑道:「我卻已經做了。」沙天霸厲聲道:「那你就還我們一個公道!」步煙飛道:「我家裡又不是富有,怎能夠還你們那麼多錢?」

  沙天霸道:「那我們就要你的命!」旁邊沙老二插口道:「老大,這麼嬌俏的美人兒,殺了不是太可惜?」沙天霸回叱道:「你老二少打歪主意,她是什麼人——十三殺手之一,有一分憐香惜玉之心,也就等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沙老二歎息道:「那實在太可惜的了。」

  沙天霸轉對步煙飛,道:「我們已找了你將近三月,三天前才發現你的行蹤,你躲得倒好啊。」

  步煙飛淡然一笑,道:「你們明知我是十三殺手之一,居然還敢找來,武功雖不知如何,膽子倒是大得很。」

  沙天霸冷笑道:「因為我們曾聽溫八爺說過,你雖然身為十三殺手之一,其實只是一個虛名,真正殺人的其實不是你,是你的表哥柳展禽!你的武功也不怎樣好,只是輕功無人能及。」

  步煙飛道:「所以你們才放膽來找我!」沙天霸道:「不錯!」步煙飛道:「看來我還是趕快施展輕功,離開這個小庵堂為妙!」

  沙天霸突然大笑,道:「你還想逃走?」步煙飛道:「憑我的輕功,你們實在不容易將我追到,莫非你們另有安排!」沙天霸大笑接道:「你選擇這個小庵堂寄宿,本來就是一種錯誤!」

  步煙飛道:「哦?」沙天霸接著解釋:「這個小庵堂周圍毫無掩蔽,無論你由哪一面逃走,都絕對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步煙飛問道:「你們的眼睛難道能夠殺人?」

  沙天霸道:「眼睛當然不能夠,但只要我看得出你逃走的方向,要殺你就易如反掌!」

  步煙飛四顧一眼,道:「若是我推測不錯,你們一定在附近埋伏了很多人!」

  沙天霸道:「不錯,在我們七兄弟到來之前,這個庵堂已經被我們的手下包圍!」

  步煙飛道:「是麼?」沙天霸雙手即時一拍,庵堂周圍的樹木暗處應聲湧出了近百個黑衣大漢,人手各一把弓,腰間各一壺箭。一支箭已取出,搭在弓弦上,只等沙天霸一聲命令便射向步煙飛!從他們的動作看來,顯然都是久經訓練的箭手,亂箭齊發,一任步煙飛輕功如何高強,亦未必闖得過去。步煙飛目光擴處,皺眉道:「果然已花了不少心思。」

  沙天霸道:「在決定找你算帳的時候,我們便已經開始嚴格地訓練他們!」步煙飛道:「為了克制我的輕功!」沙天霸道:「現在你若是能夠闖過他們的箭網,我們兄弟才真地服了你!」

  步煙飛道:「那非要試試不可了。」沙天霸道:「像你這樣的美人兒,若是被射成刺猥一樣未免太可惜,以我看,你還是少動逃走的念頭,與我們兄弟拼一個明日!」

  步煙飛道:「七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也虧你們還洋洋得意。」沙天霸道:「少跟我們說這些,總之,今夜你不死在我們槍下,就得死在箭下!」語聲一頓,颯地揮手,喝道:「亮起火把!」

  火石敲聲擊起,火光將庭堂周圍照得亮如白晝,那些大漢在燈火照耀之下,面目更顯得猙獰,一個個恍如豺狼猛虎,要擇人而噬。步煙飛的臉色在火光下卻顯得有些蒼白,她居然絲毫驚慌之色也沒有。沙家七雄也有些佩服了。

  火光在夜風中閃耀,箭在弦,槍在手!一觸即發。步煙飛視若無睹,一動也都不動,幽靈一樣站立在那裡。沙天霸盯著她好一會兒,忽然又開口道:「你還在等什麼?等別人來救你,別夢想了!」

  沙老二接道:「我們已布下天羅地網,這個地方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任何人經過,即使有,也沒有這個膽量!」沙天霸接道:「現在誰也救不了你,就是沈勝衣也不能夠!」

  他忽然提起沈勝衣這個名字來,步煙飛不覺一怔,道:「沈勝衣?」

  沙天霸道:「這裡東行二十里就是快活林,據說沈勝衣現在就在快活林內,可是他既不是神仙,又怎會突然在這裡出現?」

  步煙飛微喟道:「他只是一個人而已!」沙天霸接道:「而且他說不定也要殺你,因為你好歹也是十三殺手之一,他已經殺了十二個,當然也不會放過你!」

  步煙飛淡然一笑,沙天霸大笑道:「縱使他是一個真正的俠客,看不慣我們聯手欺負一個女孩子,又能夠怎樣?」沙老二接道:「正如你所說,他不過是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如何救得了你!」

  步煙飛沒有作聲。沙天霸大笑接道:「少提沈勝衣那廝!」一頓又問步煙飛:「你意思怎樣?死在我們槍下還是箭下!」

  步煙飛恍如未聽,幽然歎息道:「沈大哥若是在這裡有多好!」她喃喃自語,沙天霸卻聽在耳裡,一怔道:「沈大哥?難道就是沈勝衣?」

  步煙飛應聲冷冷地望了他一跟,道:「你們要殺我還不出手?」沙天霸沒有動,上下打量著步煙飛,道:「沈大哥,叫得倒親熱,我現在才明白十三殺手為什麼沈勝衣只殺掉十二個,單獨留下你!」步煙飛冷接道:「與你何干?」沙天霸瞪著她,道:「敢情你是到快活林去找沈勝衣?」一頓大笑道:「若是如此,我們倒不如是走了什麼運,在這裡將你截下!」

  步煙飛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說就算沈勝衣到來,也一樣奈何不了你們的?」

  沙天霸道:「我是這樣說的,這是事實。」沙老二又插口道:「除了沈勝衣,還有誰能夠救你!」

  步煙飛沒有回答,一個聲音即時遙遙傳來,道:「還有我!」沙家七雄齊皆一愕,步煙飛同樣很奇怪,脫口道:「誰?」

  眾人不約而同,齊皆轉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西面的官道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紅衣老人。那個老人那身紅衣紅得就像是鮮血,斜背著一支長劍。沙天霸目光及處,厲喝道;「你是什麼人?」紅衣老人道:「我老得連名字都已經忘掉!只記得喜穿紅衣,你們無妨就叫我紅衣老人!」

  沙天霸冷笑道:「管你喜穿紅衣綠衣,少跟我們廢話,報上名來!」

  紅衣老人道:「說句老實話,你們還不配問我的名字。」沙天霸大怒,一旁沙老七突然道:「老大,這個紅衣老人……」沙天霸截道:「你認識他?」

  沙老七道:「不認識,只覺得他與一個人有些相似。」

  沙天霸道:「與誰?」沙老七道:「風入松!」沙天霸道:「風入松又是什麼人?」語聲倏地一頓,道:「你是說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沙老七道:「正是!」沙天霸道:「你見過風入松?」沙老七道:「見過一面,當時他高冠錦衣,左右還跟著一大群大理武士。」

  沙天霸道:「他們真的相似?」沙老七道:「有些。」沙天霸道:「你其實不能夠肯定。」沙老七點頭道:「不能夠。」

  沙天霸道:「我雖然不認識風入松,但也絕不認為他與步煙飛會認識。」他冷笑接道:「以我所知,風入松遠處大理,深居簡出,步煙飛一向活躍在江南,兩處相距數千百里,實在沒有可能拉上什麼關係。」

  沙老七目光落在那個紅衣老人面上,不由得苦笑一聲。那個紅衣老人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相貌果然與風入松有些相似,但若是與風入松相熟的人都不難將他們辨認出來。他們固然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紅衣老人居然聽到他們的低聲說話,道:「我是我,風入松是風入松!」

  沙天霸冷笑著問道:「你到底是步煙飛的什麼人?」紅衣老人道:「也不妨老實告訴你們,是沈勝衣叫我來的。」

  步煙飛脫口問道:「沈大哥呢?他為什麼不來?」紅衣老人道:「他跟著就到。」

  步煙飛眼中掠過一絲喜色,轉問道:「你到底是哪一位?」紅衣老人道:「一會兒再跟你說。」

  步煙飛還要問,沙天霸已道:「縱使你就是風入松,我們也不怕你。」紅衣老人笑道:「是麼?」沙天霸道:「風入松若有本領,也不會被一個獨孤雁弄到這個地步。」紅衣老人道:「幸好風入松不在,否則就是這句話,已經夠你們頭痛的了。」

  沙天霸冷笑道:「風入松算是什麼東西?」

  一個冰冷的語聲應道:「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人!」

  聲音從相反的方向傳來!就連那個紅衣老人也為之一愕,而且那個聲音迅速地移來,到最後一個「人」字說罷,說話的那個人已飛鳥一樣落在沙家七雄的面前。高冠錦衣— —風入松!

  紅衣老人目光及處,道:「一說風入松,風入松就來了!」

  沙家七雄齊皆面色一變。風入松目光一轉,落在沙天霸臉上,道:「我路經這裡,看見熱鬧,所以走近來一看,想不到卻聽到有人在談及自己。」

  沙天霸道:「這裡沒有你的事。」

  風入松冷笑道:「我現在卻想證明一下自己到底有什麼本領,被封為大理國護國劍師!」沙老七面色一變,方待說什麼,風入松話已經接上,道:「況且你們這麼多入欺負一個女孩子,我若是看見,也袖手不管,傳了出去,別人不免說我怕了你們,我姓風的以後也不用在中原武林行走了!」語聲一頓,道:「你們七兄弟誰先上!」

  沙天霸目光一閃,道:「退!」七個人身形幾乎同時倒退三丈!風入松盯著他們,沒有動。沙天霸身形一止,立道:「射!」

  這個射字才說一半,那個紅衣老人身形已展開,背後長劍同時出鞘,人與劍閃電般在那些大漢面前射過!「崩崩」聲連串響起,那些大漢手中的弓紛紛在劍光中而斷!紅衣老人身形一落即起,再次射出,水月庵右面那些大漢,六十三張強弓盡在劍光中斷而彈飛!

  六十三張強弓,只有十一張來得及射出一支箭!箭射向風入松,左面同時有六十多支箭射來,都是向風入松射至!風入松看見箭射來,身形才展開,他的身形亦猶如電閃,數十支箭大半落空,只有十來支追上他的身形。他的劍與身形展開的同時出鞘!

  劍光一閃,箭盡被挑飛,風入松身形再一長,落在沙家七雄身前七尺之處。

  眾大漢投鼠忌器,第二批箭再也射不出去!他們也不用吩咐,呼喝著放下弓箭,拔出兵刃,衝上前來,風入松視若無睹,也不理會沙家七雄,目光忽轉向那個紅衣老人,道:「朋友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劍法。」紅衣老人身形已停下,聞言道:「未及閣下。」

  風入松一笑,道:「高姓大名?」紅衣老人道:「不是姓風!」風入松道:「你相貌無疑與我有些相似,可惜並不姓風。」紅衣老人道:「風姓之中有一個風入松已足騙人!」

  風入松大笑,道:「風聞中原武林道上有很多前輩高手,都是不喜歡以真姓名示人,風某人亦不願太勉強。」紅衣老人道:「萍水相逢,說不定只此一面,何必留姓名?」

  風入松道:「以我看,你的武功尤在沈勝衣之上,是沈勝衣叫你來,一齊應付慕容孤芳的?」紅衣老人道:「是!」

  風入松道:「一個沈勝衣,慕容孤芳已經束手無策,再加上一個紅衣老人,勢難安寢。」

  紅衣老人道:「現在卻未免言之過早。」風入松道:「我看好你們,就是傾家蕩產,也賭你們必勝。」紅衣老人道:「可惜沒有人接受這個賭注。」風入松道:「實在可惜得很。」

  紅衣老人道:「無論閣下是否只為俠義,我們都感激得很。」風入松道:「何足掛齒!」他目光轉向沙家七雄臉上,忽問道:「這七個人在江湖上聲譽如何?」

  紅衣老人道:「很壞——他們是七個強盜。」風入松道:「他們說是溫爺的人,那個溫八……」紅衣老人道:「更該死!」風入松道:「他死了沒有?」

  步煙飛插口道:「已經給沈勝衣殺了。」風入松大笑,道:「沈勝衣殺的人真的應該該死,對於這人,我很有信心。」

  紅衣老人笑一笑。

  風入松以指彈刨,劍「嗡」的一聲龍吟,他微笑著接道:「這裡並非快活林,就是拔劍殺人也無妨的了。」語聲一頓,一沉,道:「看劍!」劍隨聲出,刺向沙老七,迅速之極。沙老七雙槍已在手,左右雙飛,左迎來劍,右刺風入松的咽喉。「叮」一聲槍桿與劍相觸,斷為兩截,風入松腕一抖,劍一挑,震開刺向咽喉的一槍,接著一引,再次刺向沙老七的咽喉。沙老七長身暴退,可惜仍快不過風入松的劍。劍尖「奪」地刺入他的咽喉,只三寸。三寸已足以致命!

  沙老七悶哼一聲,長身暴退,一縷鮮血從他的咽喉射出,飛虹一樣散落在地上。沙家兄弟驚怒,呼喝聲中,將風入松圍在當中。風入松按劍微笑,道:「我已經喝令看劍,卻仍然一劍也接不下,這樣的本領,也敢在江湖上行走?」

  這句話才說完,十二支纓槍已一齊刺來。風入松身形飛舞,一聲喝叱,劍急露,刷刷兩聲,連斷兩槍,乘熱欺入,劍一旋,「颼」一聲,一個頭顱疾飛了起來。沙老三無頭的屍身旋即疾倒了下去。風入松劍熱不停,接三槍封二槍,左手一捏劍把.一聲:「著!」劍閃電刺出,正刺入沙老四的眉心。

  沙老四悶哼一聲方倒下,風入松回到又一引,斷兩槍,倒刺入沙老五的胸腹。沙天霸看在眼內,嘶叫著挺槍急刺。左七右八,一刺十五槍。風入松見一槍擋一槍,一支劍施展開來,竟然比沙天霸的雙槍還要快。十五槍一接下,他的劍立即搶入空隙,回攻七劍!沙天霸接五劍,左手槍就被風入松第六劍削斷,風入松第七劍跟著劃開了他的胸襟,雖然並沒有傷到他的肌膚,已令他魄散魂飛,這時候,沙家兄弟手下那些大漢已然圍上來,沙老六眼看形勢不妙,立即大呼道:「兒郎們,上!」

  一個上字才出口,風入松一旁突然欺近,一劍削在他的咽喉上。沙老六眼旁雖然瞥見劍光,竟也來不及閃避!

  風入松劍出即收,欺向沙老五。沙老五愴惶急退,才退出三步,風入松人劍已迫近,劍迅速斬下來!沙老五左手舉槍急擋,「刷」一聲,槍桿斷成了兩截。

  他右手槍忙刺出,風入松左手一舉,槍從他肋下刺過,他右手劍同時劃前,一劍自沙老五眉心劃至胸腔,鮮血瀑布一樣狂射,風入松半身一側,「格」一聲,刺下肋下那支槍而斷,他左手旋即將斷槍抄住,反手一撩,正好將沙老六從旁一槍挑開,他右手劍立即搶入,「奪」地刺入了沙老六的心胸。一劍奪命!

  前後不過片刻,沙家七雄已倒下了六雄,只剩下一個沙天霸。那些大漢本來已經遲疑不前,看見這樣,不由自主後退。沙天霸眼也紅了,大吼一聲:「姓風的,你有種將我也殺掉!」一槍飛舞,看似便要上前拚命,哪知道,身形一動,竟然倒退了出去,退得比那些大漢快得多。

  風入松按劍不動,一直到沙天霸退出兩丈,掉頭疾奔了出去,他的左手才一拂!一道閃亮的寒芒立時閃電一樣從他的衣袖飛出!是他藏在袖中的那支小劍!

  「颼」一聲,小劍飛射向沙天霸的後心!沙天霸耳聽破空聲響,心頭大駭,只道是風入松卸劍飛來,回身揮槍,劍已射至。「颼」一聲,槍桿兩斷,劍勢竟彷彿毫無影響,從當中飛入,釘在沙天霸胸膛之上。沙天霸慘呼一聲,劍入胸及柄,竟還將他撞出了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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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謎


  慘呼聲猶在半空搖曳,沙天霸已經倒下!劍長還不足一尺,凌空一飛兩丈,竟然還有這種威力,實在驚人!那些大漢看見沙天霸也橫屍在地上,如何還敢再逗留,驚作鳥獸散。紅衣老人並沒有阻截他們,風入松一樣沒有,他根本就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飛劍一出袖,他瘦長的身形就飛了起來,一掠又正好兩丈,落在沙天霸的屍旁,手一掠,拇食指一捏,拔出了那支小劍!他的動作異常迅速,劍拔出,血尚未來得及濺出,劍尖之上,只有血絲一縷。

  風入松撮唇一吹,血絲從劍尖飄飛,整支劍又是那麼晶瑩。然後他舉步向紅衣老人走去。紅衣老人也舉步向他走過來。兩人的腳步同樣快慢,步與步之間。距離亦竟然完全相同,彷彿就早有默契一樣。

  步煙飛看在眼內,面色突然一變!她感覺到了殺氣,濃重的殺氣!

  這殺氣毫無疑問是從她面前這兩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她方待開口叫住,兩人已同時停下腳步。相距只丈一!

  風入松左手一翻,將小劍納返袖中,再一翻,捏住了劍把!紅衣老人長劍仍然在右手之中,一挑,斜壓在眉心之上,左手接亦捏劍把,抵在右手拇指尖之上!

  風入松目光一落,道:「朝天一燭香!」

  紅衣老人道:「正是!」

  風入松道:「閣下若是武當子弟,這一式風某人擔當不起。」

  紅衣老人道:「我雖非武當子弟。用的卻是武當派劍法!」一頓接說道:「閣下貴為大理的護國劍師,劍術亦毫無疑問已臻化境,能夠與閣下這種高手切磋劍術,未嘗就不是一種榮幸,武當『朝天一燭香』一式,敬的正是閣下這種高手。」

  風入松道:「多謝!」舉劍齊眉,劍訣捏在劍尖之上。紅衣老人道:「閣下也涉獵中原武林劍法?」風入松道:「稍曾涉獵,懂的卻並不多——無以回敬,就此一式。」

  紅衣老人亦道:「多謝!」語聲一落,兩人長劍疾展,各挽了一個劍花!劍花甫散,風入松一劍十三招,一招三式,虛空連劃出三十九劍!他的身形依舊定原地,並沒有移前半分,三十九劍一氣呵成,無懈可擊。一股激厲的殺氣,剎那蘊斥在空氣之中!

  紅衣老人的長劍同時開展,虛空亦劃出十三劍,一劍就只是一劍,沒有風入松的十三劍變化之多。他的身形同樣停留在原地。相距丈三,兩人握劍的右手也沒有伸盡,那兩支劍根本不能夠相觸,但劍勢一起,兩人的衣衫都獵獵飛揚,也不知是被自己的劍風激動還是被對方的劍風激動。

  劍風呼嘯,兩人間的野草亂竄,彷彿有無數條毒蛇在其中遊走不已。劍卻只是虛空一招一招地互拆,雖然不能夠傷人,但其中凶險,亦足以令人魄動心驚。

  步煙飛看得出其中凶險.雙手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

  十三招一過,風入松與那個紅衣老人同時停下動作。風入松面寒如冰,口光比劍光更輝煌,比劍鋒更銳利,緊盯著那個紅衣老人。紅衣老人的目光亦是利劍一樣,面無表情,嘴角卻勾著一絲微笑。兩人由動而靜,忽然間,就像變成了兩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也就在這剎那,一陣風映過,兩人之間的那些野草,無聲的碎成了千萬片,飛舞在風中。步煙飛看在眼內,倒抽了一口冷氣。風入松面容即時—寬,微笑道:「好劍法!」

  紅衣者人嘴角笑意更濃,道:「彼此。」

  風入松道:「佩服!」

  紅衣老人右手一翻,長劍叮的入鞘。風入松亦自回劍入鞘,道:「中原武林,果然是臥虎藏龍,一個無名的紅衣老人,劍術竟如此高明。」

  紅衣老人笑應道:「大理劍師,也是名不虛傳。」

  風入松忽然問道:「方纔你我雙劍若是互擊,十三招之下,閣下可知道有何結果?」

  紅衣老人道:「風兄三尺龍泉,在第十三招,必穿我右肩!」風入松道:「閣下之劍亦必然同時將我的右臂斬下——兩敗俱傷!」

  紅衣老人道:「此非我所願。」

  風入松接道:「亦非我所願。」

  紅衣老人道,「因為我們之間並無仇怨。」風入松道:「不錯。」紅衣老人笑接道:「而且像我這種無名之人,風兄就將我擊殺,亦沒有任何好處,何況我們現在都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做。」風入松撫掌笑道:「這才是最主要的。」盯穩了紅衣老人,又道:「不過以閣下這種身手,在中原武林若是無名,實在上難以令人置信,莫非閣下瞧不起我這個大理國來人?」

  紅衣老人道:「一點也沒有這個意思。」

  風入松道:「然則,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這句話與方纔那句話一樣的意思,不想交他這外朋友何異瞧不起他?紅衣老人微喟道:「風兄言重了。」

  風入松道:「那麼閣下就是另有苦衷的了?」他現在才考慮到這種可能。紅衣老人苦笑道:「可以這樣說。」

  風入松道:「要交你這個朋友實在不容易。」紅衣老人道:「只因為我現在的責任實在太大,這件事了結之後,我們再好好—聚。」

  「這件事?」風入松追問:「哪件事?」

  「當然就是紅梅盜這件事。」

  風入松道:「這件……」紅衣老人接道:「風兄不是也有要事在身?」

  風入松道:「不錯。」一頓笑問道:「可是閣下既無名,也無姓,事後叫我到哪裡去找你?」紅衣老人道:「風兄莫非忘了我是沈勝衣的朋友?」風入松道:「找到沈勝衣,就可以找到你?」

  紅衣老人道:「一定可以。」風入松一笑道:「很好。」一頓又接道:「你們與慕容孤芳的事情了結之後,我那件事情相信也有著落了。」

  紅衣老人道:「嗯。」風入松接道:「沈勝衣、白玉樓已經不簡單,再加上閣下,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這次只怕就只是末路窮途了。」紅衣老人笑笑道:「風兄所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風入松道:「因為我一直都窺視一旁,很多事情也都看在眼內。」紅衣老人「哦」一聲,並沒有懷疑表示,風入松卻仍說道:「你那位好朋友與方重生在柳堤上的一戰,也在我眼內。」紅衣老人明顯地一怔,道:「那麼就難怪閣下知道紅梅盜、慕容孤芳是一人。」

  「沈勝衣離開之後,我仍然留在那裡,因為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透。」風入松笑笑接道:「想不到,未幾又看見一輛馬車從快活林之內疾駛出來,馬車雖然簾幕低垂,我卻認出駕車的乃是慕容孤芳的子弟。」

  紅衣老人道:「風兄莫非就跟了下去?」風入松道:「所以我知道慕容孤芳現在何處。」

  紅衣老人道:「風兄對於那個方重生,似乎仍然有懷疑。」

  風入松一怔,道:「閣下知道的倒也不少。」

  紅衣老人道:「並不多。」

  風入松道:「看來你們對方重生都很懷疑。」

  紅衣老人道:「因為像他那種高手實在不多。」他稍歇又道:「但是他竟然名不經傳。」

  風入松道:「與你不同,也許你說出名字,很多人都會大吃一驚,而這個方重生,卻雖然有名字,而對人卻是陌生的感覺,除非他真的淡薄虛名,否則他這個名字,只怕就是假名字。」

  紅衣老人道:「以他那個年紀,竟然會自甘寂莫,不求聞達於江湖,的確是罕有。」風入松道:「我們都年輕過,年輕時的心情、抱負大家心中有數,總之名利得失,年輕人實在很難看得破。我最初甚至懷疑,那個方重生的面目也是假的。」

  紅衣老人道:「因為他的武功路子與獨孤雁太接近。」風入松道:「不錯,但他的面目卻是真的,並沒有經過易容化裝。」

  頓一頓,他撫鬚接道:「所以我懷疑是另一種可能,方重生與獨孤雁之間可能有什麼關係,譬如說師兄弟。」

  紅衣老人道:「風兄是希望從他的身上打聽出獨孤雁的下落?」

  風入松道:「這是我目前唯一的線索。」他的兩條白眉不由自主地鎖在一起,道:「說來這實在奇怪,獨孤雁一路逃亡,逐漸陷入我們的包圍網內,只道他插翅難飛的了,哪知突然間煙霧一樣消散無蹤。」

  紅衣老人道:「之後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風入松道:「沒有,就好像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人世間了。」

  紅衣老人沉吟不語。風入松道:「閣下又知道這一次我們出動了多少人追殺他?」

  「聽說數以千計。」

  「所以實在難怪我懷疑方重生這個人、」風入松撫劍長吁了一口氣,道:「你準備什麼時候採取行動?」

  紅衣老人道:「風兄尚未說人在何處?」

  風入松道:「過柳堤東面七里一座古剎之內。」

  紅衣老人道:「那座古剎好像已荒廢了?」

  風入松道:「也所以不惹人注目。」

  紅衣老人道:「我們回快活林,必須經過那條柳堤,除非備有船槳。」

  風入松道:「恰好我正要回快活林去,因利乘便,一闖那座古剎如何?」

  紅衣老人道:「好得很,因利乘便。」他忽然一笑,道:「我們一直都處於被動的地位,現在竟採取主動,反客為主,慕容孤芳那邊勢必大亂。」

  風入松道:「也好教她知道厲害。」

  紅衣老人道:「原則上來說,她突然發覺主客互易,驚亂中難免會有失錯,不過像她這樣的人,必然會考慮到任何的一種可能,在古剎之內,相信也早有防備。」

  風入松道:「也許。」

  紅衣老人道:「但我們無妨走此一趟,小心一點兒就是。」

  風入松忽然放聲大笑,道:「我們這些老前輩,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若是傳出去,只伯要惹人笑話。」

  紅衣老人道:「風兄在乎別人的話。」

  風入松道:「有時,這一次卻例外。」他大笑接道:「因為這一次,我乃是奉命行事。」

  紅衣老人道:「風兄這個護國劍師的職位,實在不易為。」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風入松捋鬚一笑,回顧那邊步煙飛,道:「那位小姑娘,卻還是不要隨我們去的好。」

  紅衣老人尚未接話,步煙飛人已飄來,眨眼即至。風入松一怔,脫口道:「好一身輕功。」步煙飛應聲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大概可以去得了。」

  風入松不覺點頭,道:「去得了。」紅衣老人道:「卻是要小心,莫要離開我太遠。」

  步姻飛盯著紅衣老人,道:「你到底……」紅衣老人即時伸出他的左手,一面道:「你應該記得我的……」

  步煙飛黛眉一皺,道:「你——我在哪裡見過你?」紅衣老人道:「在一幅冰絹之上.在相思小策之中。」步煙飛一怔,神情突然激動起來,道:「怎麼你……」紅衣老人道:「這要問白玉樓了。」步煙飛忽然笑起來,道:「這個人有這個本領?」紅衣老人目光一閃,道:「他就是有這個本領,否則我怎會出現?」他的話聽來並沒有什麼,但風入松聽入耳裡,卻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個紅衣老人到底是什麼人?白玉樓到底有什麼本領將他請出來?

  心念一轉.風入松更留意。步煙飛笑容忽然一斂,問道:「那……」

  紅衣老人道:「沈勝衣都知道了。」步煙飛幽聲道:「他怎樣說?」

  紅衣老人道:「叫你放心,不是那回事。」步煙飛問道:「那麼他怎麼……」紅衣老人道:「只是因利乘便,他這次南下,目的並不是快活林。」

  步煙飛道:「那是……」紅衣老人道:「一點也不錯。」步煙飛難掩一面驚喜之色,盯著那個紅衣老人,一句話卻也再說不出來。紅衣老人一笑,不語。

  風入松忍不住插口道:「兩位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紅衣老人道:「怎能夠說是啞謎?」風入松道:「在我是,因為你們的說話我一句也聽不懂。」紅衣老人道:「每一個人的說話都有些是別人聽不懂的。」

  風入松點頭道:「不錯。」也不再問。紅衣老人道:「我們現在可以起程了。」

  風入松點頭舉步。紅衣老人跟在風入松後面,步煙飛走在紅衣老人身旁,忽然伸手牽住了他的衣袖,笑道:「老人家,你小心一點走路。」

  紅衣老人大笑。風入松回顧他們一眼,也笑,是苦笑。這兩個人的話,他總是覺得奇怪,卻又想不透。這幾天以來發生的事倩.很多都是那麼的奇怪,很多他都想不透,就是因為想不透,心裡發問,他才走出來散心!他披著月色放開身形,不覺掠到這附近,卻遇上了這件事。這件事的結果,又平添一個不可解的謎。

  ——怎麼中原武林中人,都是這樣奇奇怪怪?風入松只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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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迅雷


  夜已深,風漸急。風入松猶如飛鳥御風飛行,紅衣老人竟然始終與他保持一定距離。步煙飛亦緊伴在紅衣老人身旁,而且看來是那麼輕鬆。風入松雖然沒有回頭張望,但是耳聽風聲,亦知道自己雖身形盡展,並未能夠將兩人拋離。他實在驚奇,那身形一緩,忽然退到步煙飛身旁,道:「小姑娘,你在哪兒練來這一身好輕功?」

  步煙飛道:「在父親那兒。」風入松沉吟道:「中原武林,以輕功見長,又姓步的,好像就只有一個步千里。」

  步煙飛道:「正是家父。」風入松「哦」一聲,道:「難怪。」步煙飛笑道:「老前輩,你的輕功也不錯。」風入松道:「比起你卻是差得遠。」

  步煙飛道:「不遠。」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道:「中原武林,果然不簡單,我這次可謂不枉此行。」笑語聲一落,轉顧紅衣老人,道:「在古剎那裡,有一個人我們也很小心。」

  紅衣老人道:「誰?」風入松道:「是一個和尚。」

  紅衣老人道:「那間古剎的和尚也有問題?」風入松道:「以我看,那個和尚並不屬於那間古剎,乃是慕容孤芳的人。」紅衣老人道:「風兄看出他也是一個高手?」風入松道:「當夜我看得也不甚清楚,但聽他說話的語聲,絕無疑問。」

  紅衣老人道:「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人?」風入松道:「古剎之內有沒有,不得而知。」

  紅衣老人道:「我們且闖進去看一看,若是有問題.憑我們的武功,要離開應該也不太成問題。」風入松道:「這信心應該是有的。」

  紅衣老人道:「在進入古剎之前,我們不妨先歇息一下。」風入松笑道:「閣下原來是一個很審慎的人——最低限度是比我審慎!」紅衣老人道:「審慎一點總是好、是不是?」

  風入松道:「不錯!」身形一快。紅衣老人、步煙飛兩人的身形亦快起來。冷月下,非獨步煙飛像步煙而飛,其他兩人也一樣。

  夜霧這時候,已瀰漫在山林之間。

  冷月照淒清。那座古剎在冷月照耀下,就像是一雙奇怪的野獸蹲伏在那裡。風入松就在古剎前面的雜木林子旁停下。

  「就在這裡歇息一下如何?」這句話一出口,風入松就在旁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來。紅衣老人在旁邊另一塊石上坐下,步煙飛亦在他身旁坐下來,忽然問道:「你可是很累?」

  紅衣老人笑道:「不累。」步煙飛目不轉睛地笑望著紅衣老人,也沒有再說什麼。

  紅衣老人輕咳了一聲,道:「你還是好好的歇息一下,否則一會沒有氣力逃跑可就糟糕了。」步煙飛道:「我近來的內功已好了很多了。」紅衣老人道:「那很好。」垂目不語,調息了起來。

  風入松也自垂下眼簾。步煙飛看見他們這樣,亦只有調息起來。三個人,彷彿變成了三具木偶。這一陣急奔,他們皆消耗不少氣力,但是在他們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麼,甚至根本就無需歇息,但當然,歇息一下總是比不歇息就闖進去的好。方重生、慕容孤芳雖然不足懼,但古剎之內,是否會另有能人,卻是不能不考慮,何況還有風入松所說的那個和尚。對於那個和尚,風入松只看出乃是一個高手,這已經足夠了。

  林子內蟲鳴陣陣,偶爾傳來幾下古怪的烏叫聲,天地間一片寧謐。約莫半盞荼時候,風入松的白眉倏一揚,張開了眼睛。紅衣老人亦同時張眼,忽然一笑道:「風兄聽到了?」

  風入松道:「早已聽到。」步煙飛眼睛一張,道:「你們聽到了什麼?」

  紅衣老人道:「你靜心聽聽,也一樣會聽到的。」步煙飛皺眉道:「你怎知我泊心不靜?」

  紅衣老人道:「從你的呼吸就可以聽得到。」步煙飛「嗯」一聲,迫問道:「你們到底是聽到了什麼?是不是蟲鳴聲?」

  紅衣老人道:「蟲鳴聲之外,還有——人的呼吸聲!」語聲一落,他的身形陡然向上拔了起來,半空一折,疾撲向頭上那株老樹的樹梢。

  「拔刺」的一聲,紅衣老人直撲入枝葉桿中!那之中即時一聲驚呼聲方響,一個黑衣中年漢子已扎手紮腳從枝葉中飛出,往地面飛墮而下。紅衣老人身形同時再現,搶在那個中年漢子之前落在地上,翻手將那個中年漢子下墮的身子按過正著,再一掄,摔在腳下。那個中年漢子一動也都不一動,赫然已經被封住穴道。

  紅衣老人身形方動,風入松身形亦展開,卻不是向上拔,而是向左側飛射出去,撲向左側兩丈外一株大樹!另一個黑衣中年漢子諒詫一聲,從樹後閃出,右手同時握在刀把上。他的手方握上刀把,風入松的手已握在他右手握刀的手腕上.道:「你拔刀干什麼?」

  中年漢子失聲道:「你……」一個「你」字才出口,他的右腳已疾踢向風入松小腹,踢得既快又狠!風入松一聲冷笑,左掌陡落,正好抓住踢來的右腳足踝,雙手按住一掄,將那個漢子擲落地上,擲得卻不重。那個漢子中腰一挺,立即彈起身,風入松的雙手卻已在等著他,迅速封住了他三處穴道,隨即一翻腕,抓住了他的胸襟,一縱身,就抓住那個漢子掠回原處。

  步煙飛都看在眼內,驚問道:「這兩個黑衣人……」風入松道:「絕無疑問,是慕容孤芳在古剎之外放哨的……步煙飛道:「他們一定是看見我們走過來了。」風入松道:「當然。」一頓沉聲道:「我們其實早就應該想到慕容孤芳有此一著了,可是我們都沒有想到。」

  紅衣老人道:「因為我們都有一種錯覺,以為慕容孤芳一定是認為這座古剎非常安全,別人絕不會懷疑到她就藏身在這種地方,也所以不會派人在外守望,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風入松失笑道:「不錯。」接著又道:「看來我們並非不聰明,而是太聰明。」

  紅衣老人道:「一個人大聰明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風入松道:「的確是。」.

  步煙飛忽然搖頭,道:「我卻認為,最主要的原因,乃是你們以男人的心理揣測女人的心理。」

  風入松、紅衣老人齊怔住了。步煙飛輕笑接道:「女人的心理支豈是你們男人揣測得透的。」紅衣老人頷首道:「這個倒也是。」風入松卻問道:「那麼你這位小姑娘怎麼又想不到?」

  這次步煙飛怔住了。風入松看著她,道:「看來你好像有些心神恍惚。」

  步煙飛俏臉一紅,並沒有作聲。紅衣老人目光一轉,道:「不要再胡思亂想。」

  步煙飛紅著臉,道:「不會的了。」紅衣老人轉過話題,道:「這兩個漢子卻沒有立即將消息傳出去。」

  風入松道:「因為我們在這兒坐下來歇息,他們一時間看不清我們的來路,到他們發覺不妙的時候,我們已出手了。」紅衣老人道:「相信他們還以為我們只是路過。」步煙飛道:「解開他們的穴道,問他們慕容孤芳在不在。」

  風入松搖頭道:「萬萬不可。」步煙飛問道:「為什麼?」

  風入松道:「他們的口裡都藏有毒藥,一解開他們的穴道,他們非獨不會告訴我們什麼.而且會立即在我們面前服毒自盡。」

  步煙飛道:「他們……」

  步煙飛道:「那麼我們應該怎樣處置他們。」風入松道:「就讓他們留在這裡好了。」

  步煙飛道:「不怕……」「不怕。」風入松道:「因為我們現在立即就採取行動,在慕容孤芳發覺之前,闖進去!」步煙飛沉吟道:「不知道慕容孤芳在不在?」

  風入松道:「以你之見?」步煙飛忽然笑道:「應該在。」風入松道:「何以見得。」步煙飛道:「我只是當自己就是她來判斷。」她一笑道:「若不是在內,又何必著人守望?」

  風入松道:「這是女孩子的心理?」步煙飛笑道:「若是男人,不在只怕也會著人守望,因為男人通常都比較闊氣,用錢是這樣,用人相信也是的。」

  風入松哈哈大笑,道:「有道理。」步煙飛道:「守望的只怕不只這兩個人,你這樣笑不怕驚動他們?」

  風入松道:「不怕,在他們進去通告的時候,我們也已進去了。」步煙飛目光一閃,道:「看!」手指著十丈之處。一條人影正從那邊一株大樹上掠下,急向古剎那邊竄過去。風入松即時一聲:「走!」身形如箭一樣射出!

  步煙飛、紅衣老人身形應聲齊展。這一次。他們都沒有保留,全力將輕功施展開來。紅衣老人迅速將風入松追上。步煙飛後發先至,眨眼間已搶在兩人的前頭,一縷輕煙也似,其快無比。那條人影才掠上古剎門前石階,步煙飛已然將他趕過,截住他的去路。那亦是一個中年漢子,他只覺眼前一花,身前就像幽靈一樣多了一個少女。

  他一怔,道:「你?」手一翻,急拔腰間的刀。刀尚未出鞘,步煙飛已然封住了他四處穴道。紅衣老人、風入松同時掠至!

  風入松拇指一挑,道:「高!」步煙飛紅著臉,道:「現在怎樣?」

  風入松道:「迅雷不及掩耳,闖!」一聲斷喝,一掌印在古剎那道看來已搖搖欲墜的大門之上!」

  「轟」一聲,那道大門一片片碎裂,疾向門內激射了進去。風入松同時奪門而入。

  門後一個院子,野草叢生,長几及膝。喝叱聲立起,兩把長刀閃電一樣從院子兩株樹後斬出,斬向風入松雙肩。風入松冷笑一聲未響,劍已經在手。身形方頓,已經劃出!劍光暴閃,血光崩現!兩把長刀飛舞在半天,兩個黑衣漢子左手握右腕,驚呼著踉蹌地從樹後退出來。他們的右腕一道血口,鮮血直奔流。風入松目光一掃,道:「不知闖入的是什麼人就動手?」

  一聲冷笑一旁響起,一個黑衣中年漢子在另一株樹後閃出,一字一字地道:「妄入者死!」他的刀立即出鞘,一斬十三刀,從他的出手看來,武功顯然在方才兩人之上,風入松身形飛閃,連閃十三刀,劍一引,叮叮叮三聲,那個漢子的刀被捲飛!風入松接著一欠身,從那個漢子身旁掠過,反手一肘打在那個黑衣漢子的胸膛之上!那個漢子被打得疾飛了出夫,口吐鮮血,摔倒地上。

  風入松身形不停,飛越院子,落在大殿前的石階上,步煙飛、紅衣老人雙雙掠至!紅衣老人雙掌翻飛,站在殿前的兩個黑衣漢子刀雖在手,尚未看清楚他的來勢,已被他挾頸抓住,擲出了院中。步煙飛纖手連揚,亦封住了另外兩個黑衣漢子的穴道。三人幾乎同時奪門衝入殿堂內。

  一聲佛號即時響起:「阿彌陀佛!」

  殿堂內到處頹垣斷壁,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完整的,兩盞破爛的佛燈正在燃燒。燈光並不怎麼明亮,正照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殿堂內也就只有變化大法師一個人,他一身月白袈裟,佛相莊嚴,喧一聲佛號,震人心魄。

  進來的三個人卻全都不為所動。風入松目光一掃,落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道:「和尚,方重生、慕容孤芳在哪裡?」

  變化大法師輕眉,合什道:「施主先改一改和尚這稱呼如何?」

  風入松道:「你難道不是一個和尚?那麼你刮光腦袋,穿著一身和尚衣服到底又有何目的?」

  變化大法師道:「和尚也有很多很好的稱呼的。」

  風入松大笑道:「那麼就叫你大法師又如何?」

  「阿彌陀佛!」變化大法師一笑:「貧僧正想施主如此稱呼。」風入松目光一寒,道:「大法師?你到底有沒有做大法師的資格?」變化大法師道:「貧僧雖然想證明,可惜三位並不是為聽貧僧說法而來。」

  風入松道:「回我的話。」變化大法師道:「貴客光臨,先喝一杯清茶再說話也不遲。」風入松冷笑道:「大法師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慕容孤芳逃走?」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言重。」風入松道:「閒話少說,我問你,慕容孤芳在不在?」

  變比大法師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風入松道:「若是在,請她出來。」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要見我們姑娘,到底有什麼事情?」風入松道:「見面再說。」變化大法師道:「閣下……」風入松道:「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變化大法師道:「素仰大名,如雷貫耳!」風入松道:「大法師的法號……」

  「變化!」

  「變化!」風入松一怔。「好怪的法號。」

  「不怪。」變化大法師目光一轉:「哪兩位又是施主什麼人?」

  風入松道:「與你何干?」變化大法師道:「入門即是客,總得有個稱呼。」

  風入松反問道:「我們倒先問你,慕容孤芳又是你的什麼人?」變化大法師道:「主人。」

  風入松沉聲道:「請你們主人出來,否則……」變化大法師道:「如何?」

  風入松道:「我們可要闖進去了。」變化大法師一擺手,道:「請!」偏個半身!

  風入松冷笑,道:「好!」挽了一個劍花,身形如箭般射前!變化大法師雙手即時「叭」的一拍。左右隱蔽之處應聲閃出了二十多個黑衣漢子,人手一刀。風入松身形還未射到變化大法師面前,四把長刀已左右向他斬下來。他手中長劍「嗡」然一聲,立即震出了數十道劍影,分襲那四個黑衣漢子。那四個黑衣漢子刀方斬下,眼前突然寒光亂閃,心裡方一驚,手中刀已然叮叮叮叮一陣亂響。叮叮叮叮聲方絕,四個黑衣漢子手中刀已落地,右腕一道血口,鮮血進流!

  風入鬆手劍勢如劈竹,長驅直進.直迫變化大法師!變比大法師口喧佛號,身形一閃,雙手猛一擺,已抄住了身前一個大銅鼎。那個大銅鼎已崩缺一邊,但重量仍然驚人,但是在變化大法師雙手之中卻輕若無物。他雙手一擺,那個大銅鼎迎向風入松的來劍。株走玉盤一陣叮噹聲響處,風入松一劍十三式,盡刺在銅鼎之上!變化大法師銅鼎飛舞,突然一停,道:「三十九,好快一支劍!」

  風入松道;「大法師好大的氣力!」

  變化大法師笑道:「若沒有這分力氣,真還接不下施主的三十九快劍!」

  也就在這個時候,「叮叮」之聲此起彼落,紅衣老人仗劍向這邊走來。步煙飛緊隨在他身後!那些黑衣漢子刀急上,亂刀急刺!紅衣老人長劍疾展,一劍千鋒,護了前左右三面!接一刀,還一劍,他劍出如風,竟好數十支劍同時刺出。「叮叮」聲響中,那些黑衣漢子長刀脫手亂飛,散遍了一地。從後面衝上來的五個漢子,亦一一倒在步煙飛的細細玉指之下。她的身形其快如電閃,出手亦不慢,認穴更就是準確。

  「叮叮」聲響處,殿堂中所有的黑衣漢子即使沒有倒下,亦已失去再戰的能力。紅衣老人劍快而且准,擊落那些黑衣漢子長刀的同時,劍尖亦封住了那些黑衣漢子的穴道!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聳然動容,風入松將變化大法師的表情看在眼內,忽然道:「我這位朋友的劍術又如何?」

  變化大法師道:「了得!」一頓轉問道:「尚未知高姓大名?」

  風入松道:「說出他的名字,只怕嚇你一大跳!」變化大法師道:「洗耳恭聽!」

  風入松道:「可惜我這位朋友淡薄虛名,我也不想嚇你一大跳。」變化大法師一皺雙眉,追問道:「貧憎看他並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風入松道:「何以見得?」變化大法師道:「中原武林各大門派的武功,貧僧都了然於胸,你這位朋友,用的劍術並不屬於任何的一派。」風入松笑道:「哦?」

  喝叱一聲暴響。兩條人影突然由殿外衝進,是兩個黑衣漢子,揮刀急撲向那個紅衣老人。紅衣老人一聲:「著!」平胸一劍疾刺。「叮」一聲,劍正刺在一把刀鋒之上,一圈一抖,刀立時被捲飛!紅衣老人劍一沉,左右一閃,封住了那兩個黑衣漢於雙肩的穴道。劍再引,正好迎上另一個黑衣漢子的刀,一翻一劃,從刀下穿進,點了那個漢子右肋下的一處穴道。那個漢於悶哼一聲,跪倒。紅衣老人創斜挑,指向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即時一聲呻吟,道:「武當的兩儀劍法!」

  風入松大笑,道:「你說他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變化大法師恍如未聽,目注紅衣老人道:「武當三子與閣下是何關係?」

  紅衣考人道:「你看呢?」變化大法師道:「這兩儀劍法用得如此精巧,武當三子也不如,看閣下的年紀,莫非是三子的師門長輩。」紅衣老人笑道:「你說是就是了。」

  變化大法師一怔。風入松盯著他,忽然道:「大法師對武當三子武功如此清楚,與武當三子,當然是認識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你看呢!」風入松大笑,轉顧紅衣老人,道:「老朋友,你說妙不妙。」紅衣老人道:「妙得很。」

  風入松道:「你方才怎樣回答,他現在就怎樣問答,看來這位大法師的本來身份,說出來,只怕亦會嚇我一大跳。」紅衣老人道:「也許是。」

  風入松道:「你能否看得出他的武功路子?」紅衣老人道:「看不出。」

  風入松道:「再看清楚。」語聲一落,長劍刺出!劍光迅疾而輝煌!變化大法師喝叱一聲,雙手疾將那個破銅鼎撿起來,迎向風入松刺來的劍。「叮」一聲,劍刺在銅鼎之上,風入松這一次只是刺出一劍。

  一劍刺出,不再收回。劍連隨抵在銅鼎之上,風入松左手同時搭上劍把,開吐聲氣,「喝」一聲,雙手全力將劍刺前!變化大法師一個銅鼎立時被封死,完全施展不開!他的臉陡然一紅,雙臂青筋蚯蚓一樣突起,身形穩如鐵塔。風入松一頭白髮剎那疾揚了起來。

  變化大法師一身月白袈裟亦自無風自動「獵獵獵」作響。銅鼎緩緩地前移,劍鋒相應緩緩地弓起.突然又一直,「拍拍拍」一陣亂響過處,銅鼎四分五裂,四面八方疾散了開去。

  風入松劍勢一凝又展開,繼續刺前。那剎那,變化大法師的雙手一翻,已各自抄了一塊銅片在手,雙掌一合,「叮」的一聲,就將來劍三尺劍尖夾在雙掌銅片之中硬硬將劍勢夾死!風入松目光如電,道:「大法師好快的一雙掌。」

  變化大法師道:「施主好快的一支劍!」風入松道:「你這樣夾住我的劍,不是辦法。」變比大法師道:「可惜我一時之間,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更好的辦法。」

  風入松道:「我身後還有兩個高手,現在任何一個出手,都可以置你於死地。」變化大法師道:「可惜他們是不會出手的。」風入松冷笑道:「何以見得?」

  變化大法師道:「無論怎樣看來,他們都不像是那種乘人於危、出手暗算的人。」風入松大笑道:「除惡斬盡,對付你這種人,似乎無須遵守武林規短。」

  變比大法師道:「施主什麼時候看見貧憎作惡?」風入松道:「你是紅梅盜的手下,難道還會是好東西1」變化大法師道:「紅梅盜只是盜而已,其盜亦有道,又何嘗害過什麼人?」

  風入松道:「好一個大法師,好一張利嘴。」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與我家主人似乎並沒有什麼過結。」風入松道:「正邪不兩立,又何須有什麼過結?」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能夠找到這裡,也實在不簡單。」風入松道:「我們來得這樣突然,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慕容孤芳想必未及離開。」變化大法師道:「可惜。」風入松道:「可惜什麼?」變化大法師道:「施主由正門闖進來,現在又與我耽擱了這許多的時間。」

  風入松道:「此言何意?」語聲未了,馬嘶聲響,車輪轉動聲已劃空傳來。風入松一怔,道:「好一個和尚,原來在拖延時間,好讓慕容孤芳離開。」互化大法師大笑,道:「施主現在才明白,未免太遲了。」

  風入松起:「太遲!」話未說完,紅衣老人步煙飛已轉身向殿門外掠去!他們才掠出殿門,六七把長刀便迎頭斬下來!紅衣老人長劍一劃,盪開斬來的所有長刀,「哧哧哧」再刺三劍,將三人穴道封住,四個人卻不畏,硬衝向前來,舉刀亂砍!

  紅衣老人道:「慕容弧芳到底有什麼好處給你們?」這句話說完,那四個人亦倒下。

  車馬聲這時候已經去遠。紅衣老人回頭道:「風兄,我們趕去,看能否將馬車追上。」

  風入松道:「好!這個驢禿我一個人已應付得了!」語聲未已,紅衣老人、步煙飛經已不知所蹤。變比大法師看在眼內,道:「好一身輕功!」風入松笑道:「大法師,你看他們能否將馬車追上?」

  變化大法師雙眉一皺,道:「若是在白天,貧僧敢肯定說一句——一定不能夠,但是夜間……」一頓,不語,雙眉緊皺。風入松大笑道:「夜間馬車不便奔馳,憑他們的輕功,追不上才奇怪。」

  變化大法師面色微變,突然道:「貧僧失陪了!」雙掌猛一鬆,身形同時如箭般倒射開去!那夾著劍尖的兩塊鋼片立時左右激飛,風入松劍勢如奔雷,疾刺了過去!他的劍雖快,但竟然追不上變化大法師的身形!變化大法師一退兩丈,後背撞在一面牆壁上!「嘩啦」的一聲,那面牆壁出現了一個人形大洞,塵土飛揚中,變化大法師穿牆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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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計中計


  閃電一樣的劍光一閃,風入松長劍三尺已然刺至,劍尖與牆壁之間的距離絕不會超過一寸。變比大法師若不是破牆而過,風入松的劍便會刺在他身上。劍一招十三刺,但變化大法師身形一消失,風入松的劍勢便同時停頓。他在劍上的造詣,早已到了收發自然的地步。劍勢一停頓,他的身形便倒退。蓬然一聲,無數磚碎同時從那個人形的牆洞疾射了過來!風入松偏身一閃,讓開大半的破碎,劍一劃,其餘的亦盡被劍擊下。

  他身形一展,便待再衝前,耳中突然又聽到嘩啦一聲巨響。

  「哦?」風入松白眉剎那飛揚,方待欺前的身形倏地往上拔起,直撞向大殿屋頂。頭未到,掌先到,霹靂一聲,屋頂被他的左掌震碎了一個大洞,他人劍肇即穿洞而過,劍立展,一團耀目的劍光迅速裹住了他的身形。並沒有任何襲擊,風入松猶如沖天怒鶴,從瓦面破洞穿出,再往上拔起了差不多一丈,才弧形落下。劍光那剎那更盛,他整個身子就像是刺蝟一樣佈滿了無數尖刺!被他一掌震碎的瓦片這時候已落下,一接觸到他身外的劍光,又飛開。一飛開便化成了碎塊撤下!

  劍光快散,風入松劍勢已完全停頓,一腳獨立在破洞的邊緣,屋頂風急,他渾身衣衫飛舞,看似便要凌空飛去,但再看人似穩如泰山!在他的前面,另外有一個破洞,灰塵猶在飛揚,顯然是方才裂開的。是不是變化大法師從這個破洞脫身出來?

  風入松不能夠肯定,他是因為聽到瓦面磚碎的聲響才拔身衝破瓦面而追出來的,可是他並沒有看見變化大法師。人在半空,周圍的情形已就在他眼中,並不見有人影飛馳。

  ——難道變比大法師的輕功如此高強,片刻無蹤?抑或他衝破瓦面而出來,立即躲藏一旁?

  ——抑或他根本就沒有出來?

  風入松完全不能夠肯定。這個大法師給他的感覺也正是莫測高深。他屈起的一雙腿終於在瓦面上放下,無聲放下,整個身形凝結不動,傾耳細聽。

  瓦面上有呻吟聲,有急步走動之聲。那是慕容孤芳未倒下的手下在走動,變比大法師若是混在其中,實在不容易察覺。風入松細聽一會,白眉再揚,突喝道:「變化大法師!」喝聲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瓦面也為之震動。一頓接喝出:「我們還未分勝負,你給我出來。」

  靜夜中,這喝聲足以傳出很遠,變化大法師無論在什麼地方,也應該聽到,卻沒有回答。風入松等了一會,身形陡動,在瓦面上,疾馳了一圈,颼一聲,飛鶴一樣倒射了開去,凌空一個翻滾,飛落在數丈外的寺牆之上!他身形方穩,那座寺院的瓦面突然倒塌下去,激起了漫天灰塵。

  驚呼聲四起!風入松目光銳利如劍,矯然一鶴,從寺牆上再掠起,掠上牆外一株高松之上。那道高牆幾同時倒塌。他內功的造詣顯然也登峰造極,瓦面上疾馳一圈,便已將瓦面完全震碎,高牆上一蹬,高牆亦被他內力摧毀!

  高松上風更急,風入松衣衫獵獵飛舞,如劍目光盯著寺院的周圍。一群黑衣漢子四方八面倉惶從寺院中奔出,他目光雖然銳利,黑夜中卻也看得並不清楚。變化大法師是否會混在其中,風入松看不透。他倏地冷笑,道:「早該將武土帶來,教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語聲一落,彈劍,「嗡」的劍作龍吟。龍吟聲盡,劍鋒入鞘。風入松鶴然立在樹梢之上,並沒有飛走,若有所待。

  一里之外,步煙飛、紅衣老人雙雙如箭矢飛射向前。

  在他們前方不遠,一輛馬車正在飛快地奔馳,鞭擊聲響徹夜空。紅衣老人突然道:「不要等我,先去將馬車劫下!」

  步煙飛道:「好的!」紅衣老人道:「要小心!」步煙飛道:「我會小心的!」一句話才五個字,這句話說完,她人已超越那個紅衣老人差不多三丈!紅衣老人看在眼內,一笑,自語道:「再過些時,就是在平原之上,能夠追上她的人只怕也沒有幾個的了。」他的身形並沒有停下,一提氣,更迅速,但距離步煙飛反而更遠了。

  只因為步煙飛身形亦放盡,並沒有停下來,那片刻又已領前很多。月光下,步煙飛簡直就像已化成了一縷輕煙。幾個起落,她已經追上了那輛馬車,凌空一縱,掠上車頂,著足無聲。趕車的是一個中年黑衣漢子,一點也沒有察覺,冗自鞭下如雨,催馬急奔。他無疑是一個駕車的好手,可惜黑夜之中,無論人抑或馬都難免大受影響。他駕車的技術儘管是一流的,內功卻不是一流。黑夜駕車,雖然也很有經驗,但這樣飛馳,卻是破題兒第一道,跟隨慕容孤芳這麼多年,事實亦未嘗這樣子狼狽。

  車廂簾子低垂,燈光外透,簾子上卻不見人影,慕容孤芳是否在其中亦頗成疑問。步煙飛掠上車頂之際,已準備隨時遭遇襲擊,但竟然完全沒有,難道車廂中的人竟然毫無感覺。步煙飛身形停下,旋即呼喚道:「駕車的,你將車子停下來,可以不可以?」

  語聲一落,身形已凌空,「忽哨」一聲,一條馬鞭從她腳下掃過。駕車的冷不提防有人在車頂呼喚,入耳驚心,渾身猛一震,驀地一抬頭,反手就一鞭掃出!他的反應不能算慢,只可惜步煙飛身形更快,鞭未至,身形已凌空。凌空一折,落在車座之旁,那一份迅速,簡直就匪夷所思!馬車猶在奔馳,這判斷,這輕功的高強,簡直已可以稱得上出神入化!

  駕車漢子心頭抨然,拋鞭,拔刀,一刀方待斬去,步煙飛一肘已撞在他的右肩之上。他一聲驚呼,連人帶刀被撞下車座,立腳不穩,在地下一連打了兩個滾。「刷」一聲,一把長刀幾乎同時穿透車板,從車廂內刺出,刺向步煙飛!刀未到,步煙飛人已飛離車座,落在拖車的兩匹馬中左面那一匹之上,纖手輕拂,輕叱一聲,兩匹馬竟給她喝停,希聿聿人立而起,前蹄一奮落下。馬車亦停下。

  步煙飛並沒有摔下馬,也竟然就立在馬背上!車廂前面的車簾子即時一掀,三支駑箭品字形射出!步煙飛一閃避開。車廂的簾子落下,不再見掀起,也毫無聲息。

  紅衣老人迅速趕至,他方從馬車上跌下的那個黑衣漢於的身旁掠過,那看似傷重倒地不起的黑衣漢子突然一滾身躍起,長刀疾斬向紅衣老人的雙腳!紅衣老人彷彿早知道有此一著,刀未到,腰已然已,身形凌空一閃,刀便從他的腳旁斬空!他的右腳旋即踢出一腳將那個黑衣漢子連人帶刀踢出丈外,左腳接著落地,身形再起,一掠竟三丈,落在車廂的後面。

  步煙飛那邊身形同時從馬背上報起來,飛燕般凌空一翻,亦落在車廂後面,又正落在紅衣老人的身邊。只見她臉不紅,氣不喘,接道:「車廂內有人。」

  紅衣老人道:「是男是女?」步煙飛道:「不知道,方纔他掀起了一角簾子,向我射出了三支駑。」紅衣老人一皺道:「之後呢?」步煙飛道:「再沒有別的反應,連聲音都沒有。」紅衣老人忽道:「車廂內的確有人,若非只一個,其他的必然都是高手!」

  步煙飛「哦」的一聲。紅衣老人解釋道:「我聽到一個人的呼吸聲,慕容孤芳若是在車廂之內,她的身旁,怎會有武功這麼低的人。」步煙飛傾耳細聽,應道:「我也聽到了。」紅衣老人忽然道:「車內是什麼人,請出來一見!」

  沒有回答。紅衣老人再等了一會,道:「不出來,我們可要進去了!」

  一個低沉的語聲旋即從車廂內傳出來,道:「請!」語聲雖然低沉,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男人的音。

  紅衣老人接問道:「只是閣下一個人?」

  低沉的語聲道:「是不是,你進來一看不就清楚明白?」

  紅衣老人道:「可惜我們現在忽然改變了主意,不想進來了。」

  「你……」低沉的語聲顯得有些急躁,只說出一個「你」字。紅衣老人長劍即時出鞘。無聲的出鞘,他的身形同時展開,繞著車廂迅速地一轉,劍光飛閃中,一陣陣令人牙齦發酸的聲音從車廂四壁傳出來!車廂內那個低沉的語聲又響起,已變得尖銳,喝問道:「這是幹什麼?」語聲甫落,紅衣老人身形暴長,左掌疾擊在車廂上,「叭」的一聲,整個車廂上差不多兩尺的一節連車頂疾飛了起來。方纔他繞著車頂一轉,竟然就已將車廂那一節削斷,出劍的迅速,腕力的強勁,不可謂不驚人。那左掌一擊!亦同樣迅速強勁,一擊即退,倒退回步煙飛身旁。

  車門亦同時被震開,車廂內的情形畢露無遺!

  車廂內只有一個人,一個中年人——男人。他一身白衣,面色與衣色差不多一樣白,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燈光影響,抑或嚇成這樣。在他的右手握著一個燭台,只插著一支正在燃燒的蠟燭。那支白蠟燭兒臂粗細,燭蕊也祖細如手指,散發者強烈的光芒。他的左手抱著一個黑箱子,丁方一尺,一條白繩子從一側垂下,長不過尺餘,末端距離燭火才不過兩三寸。看見這樣的一個人,紅衣老人不由自主地一怔。那個白衣人的一雙手都在發抖,連語聲也直顫抖,突然道:「你們不敢走近來。」

  步煙飛笑道:「誰害怕你了!」舉步走過去,冷不防被紅衣老人一把拉住。紅衣老人沉聲道:「不要上他的當,他左手抱著的是一盒火藥。」,

  「火藥?」步煙飛不由得一呆。白衣中年人聽得說,臉色卻一變,怪叫一聲右手燭火猛一落,燃燒著了黑盒子的那條白繩子。那條繩子「嗤」的火蛇一樣飛捲起來!

  紅衣老人急喝一聲:「退!」拉著步煙飛,疾往後倒退。兩人的輕功都非比尋常,這一退更迅速,車廂那邊灼目的光芒一閃,「轟」然一聲震撼寂靜的荒郊,周圍的空氣也激盪起來,紅衣老人、步煙飛雖然遠退三丈,仍然有一陣窒息的感覺。

  「轟」然爆炸聲之中,那個黑盒子立即粉碎,白衣中年人亦支離破碎,血肉橫飛,剩下來那大半截車廂像紙一樣同時片片碎裂,激飛!

  拖車的兩匹馬驚嘶,狂奔!車廂四壁已燃燒起來,那輛馬車火龍般飛舞在黑暗中,迅速地遠去!紅衣老人看在眼內,倒抽了一口冷氣,步煙飛一個身子亦顫抖起來,緊挨著紅衣老人,面色已發白!她方纔若是走近,勢必就會像那個白衣人一樣,被火藥炸碎。紅衣老人目隨那輛燃燒著的馬車遠去,脫口道:「好厲害的火藥,好厲害的慕容孤芳!」

  步煙飛道:「慕容孤芳不在車廂之內,我們是中計了。」紅衣老人點頭道:「那個變化大法師的出現,本來就是慕容孤芳的詭計,我們看見他拚命攔阻,再聽到車馬聲響,只道是他在拖延時間,讓慕容孤芳上車逃走,事實上慕容孤芳卻不在車上。」

  步煙飛鼻哼一聲,道:「大法師也會說謊……」紅衣老人道:「你莫非忘了大法師也是人,沒有人不說謊的。」步煙飛道:「包括你在內。」紅衣老人道:「我也不例外。」

  步煙飛輕聲向道:「方纔你是不是說謊?」紅衣老人搖頭,道:「不是。」步煙飛抿唇一笑,道:「幸虧你及時看出那是火藥。」

  紅衣老人道:「他那個樣子,我實在想不出那個黑盒子之內除了火藥之外還會是什麼。」步煙飛道:「那個慕容孤芳想必已意料到襲擊古剎的的可能會追上那一輛馬車了。」紅衣老人道:「她實在是一個聰明人。」步煙飛皺眉道:「奇怪,那麼多人不惜為她拋卻性命。」紅衣老人道:「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幸好方纔那個白衣人面臨死亡之際,仍不免大感躊躇,否則他實在有很多機會用那一盒火藥將我們炸傷,甚至於炸死。」

  步煙飛「嗯」的一聲,接道:「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倒不是全無道理。」紅衣老人目光一閃,沉吟道:「慕容孤芳不在車內,若非從另一個方向逃走,勢必仍然在古剎內,這個人詭計多端,那個變化大法師武功又那麼高強,風入松一不小心,不難為他們所算,我們得趕回去看一看。」

  步煙飛道:「若是慕容孤芳要暗算他,只怕早已下手了。」一頓轉問道:「那個老頭兒出手狠辣,只怕他不是什麼好人。」

  紅衣老人笑笑道:「不錯,他出手狠辣,性情也偏激得很,但嚴格說來,仍然算得上是一個大好人。」

  步煙飛道:「他真的是大理國的劍師。」

  紅衣老人道:「這倒是不假,我們走!」語聲落處,身形展開。步煙飛連忙亦展開身形,一面道:「希望我們趕回去,還不會太遲。」紅衣老人道:「希望就是了。」

  兩人的身形又如箭離弦,飛射在黑夜的荒郊小路上。

  步煙飛俠義中人,紅衣老人顯然也俠心仁膽,這從他對付沙家七雄那些手下,只是以劍削斷他們手中的弓弦已可想而知。從他以劍封住慕容孤芳那些手下的穴道,亦一樣看得出來。兩人一心趕回去搶救風入松,身形比追趕那輛馬車的時候竟然還要迅速。到他們趕回古剎門前,古剎的瓦面卻已倒塌,殿堂內燈火盡滅。步煙飛腳步一停,嚷起來:「怎會這樣的,那個老頭兒不知怎樣了。」

  紅衣老人皺眉道:「我們還是仔細地搜索一下。」他們方待動身,「不用!」一聲就從天而降,風入松應聲飛鶴一樣從旁邊一株松樹的樹梢掠下來。紅衣老人應聲抬首,目光及處,立即道:「我們不用進去了。」語聲未落,風入松已落在他們面前,大笑道:「兩位這樣關心老夫安危,老夫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

  紅衣老人道:「風兄沒有事?」風入松道:「托賴平安。」步煙飛接問道:「老前輩,那座古剎的倒塌,又是怎麼一回事?」風入松笑道:「是我將瓦面踏碎,也只是瓦面而已,傷人也有限。」

  步煙飛道:「是為什麼?」風入松道:「氣不過那個大法師。」步煙飛又問道:「那個大法師又怎樣了?」風入松道:「出家人不訂狂語,那個大法師卻只怕沒有一句真實話。」

  步煙飛噗哧笑道:「這倒是不錯。」風入松道:「兩位離開之後,他看見兩位輕功如此之高強,大為震驚,一派無心戀戰的表情,突然撞破後面牆壁逃去,待我追上前,無數磚石從牆洞射出,屋頂接著了聲巨響,我只道他掩破瓦頂,從瓦面上開溜,也迫上瓦面,哪知道四顧無人。」

  步煙飛笑道:「像他那種高手,竟然會用出這種伎倆,實在是出人意外。」風入松道:「可不是,奇怪周圍卻不見他的蹤影,他若是存心趕去救援慕容孤芳,沒有理由仍留在古剎之內。」

  步煙飛道:「他那樣做只是為了自己脫身而已。」

  紅衣老人沉吟道:「以風兄推測,慕容孤芳在不在古剎之內?」

  風入松肯定地道:「一定在,否則那個禿驢也不用那樣子與我們周旋。」紅衣老人道:「他若是存心掩護慕容孤芳離開,這座古剎之內只怕就另有離開的秘密途徑。」

  風入松道:「毫無疑問。」一頓又說道:「若是我手下武士現在都在,事情可就簡單了。」

  紅衣老人點頭,道:「有些事情的確需要很多人才能夠做出來。」風入松道:「有些時候的確是的。」他目光再轉向古剎那邊,道:「不過怎樣也好,我們今夜總算已達到目的——把慕容孤芳嚇了一大跳!」

  步煙飛道:「一個人驚慌之下,難免會出錯的。」風入松道:「慕容孤芳也許會例外——這個女人實在不簡單。」

  步煙飛忽然道:「我本來很喜歡她的。」風入松道:「是麼?」

  步煙飛道:「因為她實在很了不起,幕容世家傳到她這一代,聲譽反而日隆,誰知道她竟然——竟然就是那個紅梅盜。」風入松皺眉道:「我不知道她做紅梅盜目的是什麼,但可以肯定,其中不無貪心的意識存在。」

  步煙飛歎息道:「貪心本來就是人的一種本性,就是我,也很貪心的。」

  風入松「哦」的一聲。步煙飛轉望那個紅衣老人,道:「老人家,你說是不是?」紅衣老人微笑道:「有時我也很貪心。」風入松笑笑道:「我也是的,正如現在,雖然能夠嚇慕容孤芳一大跳,我卻並末滿意。」紅衣老人道:「她計中有計,到這個地步,我們總不能守候在這附近,等候她出現。」風入松道:「當然。」仰首望天,道:「長夜已將盡,我們一夜辛勞,現在應該回去休息了。」

  紅衣老人道:「實在應該回去了,風兄仍然住在快活林?」風入松搖頭道:「不是。」一笑接道:「快活林中幕容孤芳耳目眾多,而且住不下我們那麼多人。」

  紅衣老人道:「風兄的消息,卻仍然如此靈通。」風入松笑道:「因為我自己雖然不在,我的人有不少在,所以快活林中的情形,我無不瞭如指掌。」一頓接道:「只有一個地方例外。」

  紅衣老人道:「白玉樓居住的那一座莊院?」風入松道:「正是。」紅衣老人笑笑道:「我們現在卻正要到那裡去。」風入松苦笑,道:「幸好我沒有打聽你的一切。」紅衣老人道:「風兄就是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麼。」風入松道:「以你武功的高強,絕非無名之輩,希望能夠有一天,知道你高姓大名。」

  紅衣老人道:「也許有此一天。」

  風入松微喟,道:「中原武林中人難道一個個都是這麼高深莫測?」

  步煙飛笑應道:「只是部分。」風入松道:「這一次卻讓我遇上這麼多——白冰、白玉樓父女,沈勝衣,方重生,變化大法師,慕容孤芳,還有你這位紅衣老人,沒有一個不奇怪。」他苦笑了一笑,接道:「我實在看不透。」步煙飛道:「我總算是例外的吧。」

  風入松道:「也不全是,你有些話,我根本聽不橫。」步煙飛笑道:「每一個人都有些話是別人聽不懂的。」風入松大笑,道:「甚至連我也不會例外。」

  步煙飛道:「所以老前輩別盡說別人奇怪。」風入松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接著又大笑,一頓道:「我們也該走了。」

  紅衣老人道:「風兄走哪邊?」風入松道:「不是快活林那邊,就此別過!」語聲一落,身形疾掠了出去,果然不是快活林那個方向。

  紅衣老人立時道:「煙飛,我們到快活林去!」步煙飛欲言又止,終於點點頭。兩人的身形旋即展開,向快活林那邊疾掠了過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時候,天色更黑暗,猶如潑墨,冷月已遠在天邊。黎明前的一刻也就是最黑暗的時候。

  步煙飛隨著紅衣老人奔出了差不多半里,忽然伸手拉住了紅衣老人的右手,身形亦緩下,紅衣老人的身形亦緩下來。這時候,他們正在一個小山坡之下。步煙飛方向一轉,上了那個小山坡,紅衣老人也隨著掠了上去。

  兩人的身形同時停下。步煙飛立即道:「這裡應該安全了。」

  四面都是曠野,若是有人來,無論從哪一個方向,都難以逃過他們的眼睛。紅衣老人笑問道:「你要幹什麼?」

  步煙飛幽怨地望著他,反問道:「你說呢?」紅衣老人雙手一翻,抵住下領,一掀,整塊臉皮竟然都給他剝了下來。蒼它的面容下,另外有一張年輕的臉龐,在朦隴的月光斜照下,步煙飛看得很清楚,脫口道:「沈大哥,是你!真的是你!」

  她的語聲已因為喜悅起了顫抖。那個紅衣老人——應該是紅衣青年,伸手輕擁著步煙飛,道:「你仍然一直在懷疑?」他不是別人,正是沈勝衣——白玉樓那邊現在也有一個沈勝衣,但毫無疑問,這個才是真的沈勝衣。

  步煙飛應聲道:「有點。天下怎會有這麼精巧的易容術的?」

  沈勝衣道:「我也奇怪。白玉樓就是有這種易容本領。」

  步煙飛道:「他哪裡學來的?」沈勝衣道:「沒有說,我看他好像有難言之隱。」步煙飛「哦」地應了一聲,轉問道:「他怎麼將你變成這樣?」沈勝衣道:「因為白冰。慕容孤芳要擄劫她。」步煙飛道:「慕容孤芳為什麼要找白冰的麻煩?」沈勝衣道:「這個紅梅盜有一樣怪癖——搜集天下無雙的東西,人也是。」

  步煙飛若有所悟,道:「聽說白冰是一個天下無雙的美人兒。」沈勝衣道:「相信是的。也因此慕容孤芳才會打她的主意。」

  步煙飛望著沈勝衣,幽怨地道:「也因此你……」沈勝衣笑道:「你不相信我?」步煙飛垂下頭。道:「難免有些擔心。」沈勝衣道:「白冰是另外一種人,這並非是我有門戶之見,而且像她那洋的女孩子,實在不適宜於在江湖上行走,也不適宜嫁入普通人家,否則,只有害了她,而且不止她一人。」他笑笑接道:「指是一個江湖人,也是一個普通人。」

  步煙飛道:「你可以退出江湖的。」沈勝衣笑道:「一個人入江湖容易,要退出卻是困難,若是有名,就更不容易,縱然你真的淡薄,別人也不會放過你的。」

  步煙飛無言地點頭。沈勝衣轉問道:「對了,你怎麼來的?」

  步煙飛道:「你記得香芸嗎?」

  「香芸……」沈勝衣稍作沉吟:「侍候你的那個女孩子?」

  「就是她。」

  「香芸怎樣了?」

  「她的家就在這附近,雖然父母雙亡,還有一個哥哥,一月前我想起她很久已沒有回去,所以就著她回去一趟。」

  沈勝衣恍然道:「她聽說我到來,卻不見我回去,所以就趕回去給你消息。」

  步煙飛點頭。沈勝衣接道:「你也覺得奇怪,於是就趕來一看究竟。」步煙飛輕聲道:「我看你跟白冰那麼親熱,也不敢進快活林,只是叫人送給你一封信。」沈勝衣笑笑,道:「你們女孩子就是這樣小心眼。」步煙飛咬著嘴唇,一笑道:「若是不小心眼又怎像一個女孩子?」

  沈勝衣大笑,道:「有道理。」步煙飛無言地偎入他懷中。沈勝衣接道:「就是因為小心眼,給沙家七雄盯上了也不覺。」

  步煙飛道:「你卻及時趕來了。」她一頓接問:「看你這樣緊張,那個慕容孤芳真的是那麼厲害?」

  沈勝衣道:「大內寶庫她也能偷進去,你說她厲害不厲害。」步煙飛道:「你們跟她交過手了?」沈勝衣道:「差一點便敗在她手下,幸賴白玉樓的易容奇術。」步煙飛道:「方纔我真的給你嚇了一大跳。」

  沈勝衣道:「雖然白玉樓有這種本領,並不等於我們可以穩操勝券。」他笑笑接道:「在慕容孤芳屬下,有一個出神入化的易容高手。」

  步煙飛一怔,道:「與白玉樓比起來怎樣?」沈勝衣道:「他猶在白玉樓之上,嚴格說來,白玉樓那種並非真正的易容術。」步煙飛忽然道:「你看那個易容高手會不會就是那個大法師?」沈勝衣奇怪道:「你怎會這樣以為?」步煙飛道:「因為那個大法師的法號。」

  「變化?」沈勝衣沉吟道:「不錯,這個法號大有易容的味道。」步煙飛想想,「噗哧」笑道:「這件事實在很有趣。」

  沈勝衣道:「到現在這個地步,已不怎樣有趣的了。」步煙飛道:「為什麼?」沈勝衣道:「慕容孤芳心高氣傲,失敗了一次,現在又被我們這麼一鬧,勢必會惱羞成怒,再來的一次攻勢,只怕不會那麼溫和。」

  步煙飛道:「那白冰豈非很危險?」

  沈勝衣道:「她倒是不伯,因為慕容孤芳是絕不會傷害她的——這正如保留一樣,其中若是有一件珍貴的東西,那樣東西你根本不用擔心劫鏢的會弄壞它,相反保鏢人的生命就很危險的了。」

  步煙飛關心地道:「你們怎麼辦?」

  沈勝衣道:「快活林的情形慕容孤芳瞭如指掌,現在我們唯一佔優勢的只是——慕容孤芳到現在為止,仍然不知道我們有那麼一套精巧的易容術。」

  步煙飛道:「你們就盡量利用這優勢。」

  沈勝衣道:「不錯,」一頓接道:「第二個計劃已開始進行,只可惜仍缺一個人,以致不能夠達到完美。」

  步煙飛問道:「誰?」沈勝衣道:「尚未決定。」步煙飛道:「那是誰也可以的了。」沈勝衣道:「必須是一個女孩子,聰明、機智,身手也要相當,必要時能夠保護自己。」

  步煙飛忽問:「你看我怎樣?」沈勝衣一怔道:「你……」步煙飛紅著臉,道:「我輕功還算不錯的,是不是?」沈勝衣道:「能夠比得上你的人,到現在我還沒有遇到。」

  步煙飛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就是打不過對方,要逃走,應該也沒有問題的,是不是?」沈勝衣不能不點頭,笑笑接道:「而且你只要不胡思亂想,亦機智非常。」步煙飛笑道:「我現在不會胡思亂想的了。」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步煙飛從他的眼神中,已看出那一份深切的關懷,輕聲道:「就將這件事交給我,不會出錯的。」

  沈勝衣沉吟道:「回快活林再說。」舉起了那張老人的面皮。步煙飛目光一落,奇怪地問道:「為什麼要戴著這東西?」沈勝衣笑笑,道:「我總不能讓慕容孤芳知道,快活林中有兩個沈勝衣。」步煙飛一怔,她總算想通,道:「還有那個沈勝衣是誰?」

  「艾飛雨。」。

  「快劍艾飛雨。」

  「找沈勝衣的替身,總得找來一個用劍的高手。」

  步姻飛「噗哧」一笑,道:「幸虧我沒有闖進快活林去,否則可要麻煩了。」沈勝衣笑道:「那若是落在慕容孤芳手下眼中,以她的聰明,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隨即將那張老人的面皮戴上去。步煙飛替他整理了一下,道:「怎麼弄成風入松那樣子?」沈勝衣笑道:「因為附近就只有風入松一個老人的相貌白玉樓他比較有印象。」

  步煙飛道:「他是怕隨便弄出來會不大似一個老人?」沈勝衣道:「不錯。」

  步煙飛道:「這個人倒細心。」沈勝衣道:「相信慕容孤芳也不能不承認,這一次遇上了對手。」步煙飛抬頭望一眼,道:「我們該走了。」牽著沈勝衣的衣袖,又說道:「老人家,你腳下小心。」沈勝衣大笑。步煙飛忽然又問道:「你不是說最不喜歡穿紅色的衣裳?」沈勝衣苦笑道:「所以白玉樓才一定要我穿上這一套紅衣裳。」步煙飛嬌笑道:「這看來才不像是沈勝衣。」

  沈勝衣道:「就是這個意思。」舉步前行。步煙飛緊緊相隨,面上充滿了笑容。

  東方這時候,已露出魚肚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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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反擊


  昏黃的燈光,陰沉的石室。

  慕容孤芳盤膝坐在一張石榻之上,面色也很陰沉。在她的對面是一道石級,石級之上就是古剎後殿所在。她並沒有離開古剎,只是揭起暗門,躲到這個地下室來。變化大法師就坐在石級之上,他以一塊磚頭擲碎瓦,引開風入松的注意,旋即亦退下來。他坐在那裡,雙手托著下巴。一雙眼似開還閉,彷彿在想著什麼。一陣陣「轟轟發發」之聲突然從上面傳下,昏黃的燈光中,塵土在飛揚。變化大法師即時乾咳了幾聲,開口道:「風入松在拆屋子了。」

  慕容孤芳嘴角露出了一絲冷酷的笑容,終於開口,道:「這個人未免太多管閒事。」變化大法師皺眉道:「會不會他已經看破了方重生的身份呢?」慕容孤芳歎了一口氣,道:「變比,怎麼你對自己的易容術也沒有信心了。」

  變化大法師苦笑,道:「貧僧也不知道。」慕容孤芳道:「他沒有可能看出方重生就是獨孤雁,但對於方重生他仍有懷疑,則是肯定的。」她沉吟著接道:「也許他懷疑方重生與獨孤雁是師兄弟,意欲從他那裡得到獨孤雁的下落。」

  變化大法師道:「也許。」慕容孤芳道:「我現在發覺,一開始便走錯了一步。」變化大法師道:「暫時不該讓方重生出手?」

  慕容孤芳道:「一個人的武功路子就像是一個人的筆跡,一入名家法眼.不難被瞧出來。」變化大法師道:「這其實也沒有多大影響,風入松儘管在懷疑,以常理推測,也不會去動方重生的,監視、追蹤,卻也在所不免。」慕容孤芳道:「可是他現在竟然這樣搗亂。」

  變化大法師皺眉道:「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與白玉樓連成一氣。」慕容孤芳道:「有這種可能?」變化大法師道:「他們都是一國重臣,風入松日後借重白玉樓的地方,相信也不會少,自然會賣他的賬,助他一臂之力。」

  慕容孤芳道:「以我看不會這麼簡單。」變化大法師道:「然則姑娘……」慕容孤芳歎息道:「別問我,現在我已經傷透了腦筋。」變化大法師無言。慕容孤芳道:「前後的失敗,到現在我們仍然找不出其中的原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變化,這一次我們是遇到對手了。」

  變化大法師道:「白玉樓這個人真不簡單,有沈勝衣一旁相助,更就如虎添翼。」

  慕容孤芳道:「我們雖則已小心,仍然低估了他們兩人。」變化大法師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沈勝衣這個人神出鬼沒,簡直教人防不勝防,若非他插手,這件事根本早已解決。」慕容孤芳忽然一笑,道:「一件事情若是那麼容易解決,就沒有多大意思了。」

  變化大法師苦笑。慕容孤芳笑接道:「我早已有意與沈勝衣一較高下。前夜雖然失敗得那麼慘,亦不會令我退縮的。」

  變比大法師道:「現在再加上一個風入松,事情自然也就更加複雜。」慕容孤芳道:「那個紅衣老人,還有那個青衣女孩子,又是什麼人?」變化大法師道:「他們與風入松走在一起,看來又好像並不是一夥。」

  慕容孤芳道:「也許是白玉樓邀來的。你看他們的武功如何?」變化大法師道:「輕功都不錯,尤其是那一個女孩子,身形之靈活迅速,已登峰造極,至於那個紅衣老人,一劍千鋒,而且以劍點穴。準確無比!」

  慕容孤芳道:「比風入松又如何?」變化大法師一聲歎息道:「似不相伯沖,但兩人似乎都並未盡全力,所以貧僧還未能看得出來。」慕容孤芳道:「武功如此高強,應該不會是無名之輩。」變化大法師道:「他沒有說出名字,風入松卻說出他若是說出姓名,准教貧僧嚇一大跳。」

  慕容孤芳道:「哦?」變化大法師接著道:「奇怪他用的竟是武當劍術,但是在我的印象之中,武當派並沒有這樣一個人。」他沉吟著接道:「最奇怪的卻是,他的相貌與風入松有點兒相似。」慕容孤芳道:「不會是風入松的兄弟吧?」

  「難說。」變化大法師苦笑。慕容孤芳接道:「這一次,我們是惹上強敵了,風入松一千五百大理武士近在咫尺,他們一個個武功高強,若是力鬥,相信還沒有任何一個門派鬥得過他們,幸好我們也一直只準備智取。」

  慕容孤芳居然還笑得出來。變化大法師輕喧了一聲佛號。慕容孤芳道:「他們這樣來搗亂,我們若是一點也沒有反應,不免被他們瞧低。」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準備如何反擊?」慕容孤勞道:「我在想。」沉默了下去。

  變化大法師也閉上嘴巴。慕容孤芳接而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變比大法師亦自合什閉目。石室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之中。

  良久,慕容孤芳、變化大法師仍然沒有動。

  變化大法師眼簾忽然一動,張開了眼睛,望著東面的牆壁。一道暗門即時打開,方重生閃身進來,雙眉緊皺。慕容孤芳這時候亦張開了眼睛,道:「小方,回來了。」

  方重生雙手掩上暗門,道:「姑娘,外面是怎麼回事?」慕容孤芳道:「風入松帶了兩個人闖進來。」方重生揚眉道:「那個老匹夫,他進來幹什麼?找我?」慕容孤芳道:「也許——也許他以為你與獨孤雁仍是師兄弟。」方重生沉聲道:「總有一天,我跟他拼一個明白!」

  慕容孤芳笑笑,道:「快活林那邊怎樣了?」方重生道:「監視的人已被發覺,一個在白玉樓迫問之下服毒自盡,一個被我殺了。」慕容孤芳道:「白玉樓迫問他們什麼?」方重生道:「姑娘藏身所在。」慕容孤芳「哦」一聲,變比大法師應道:「看來風入松與白玉樓又不似已連成一氣。」

  「這件事有些奇怪。」慕容孤芳稍作沉吟,再問方重生:「監視之下,有何所得?」

  方重生道:「在監視的人被發現之前,沈勝衣整整一個時辰按劍坐在大堂前,若有所待。」他一頓接道:「我避開白玉樓的追蹤之後,又折了回去,沈勝衣仍然坐在那裡,一直到天明。」

  慕容孤芳道:「哦?」方重生道:「我見天色已亮,不能再藏下去,便待離開,哪知道就在那時候來了兩個人,他們進入白玉樓的那個院落,沈勝衣便慌忙迎前,與他們走進去。」慕容孤芳問道:「那是怎樣的兩個人?」

  方重生道:「距離太遠,看不到容貌,只知一個是身穿紅衣的老人……」慕容孤芳脫口道:「一個是青衣少女。」方重生一怔,道:「他們是……」慕容孤芳道:「與風入松闖進這裡的就是這兩人。」

  方重生道:「就是他們?」慕容孤芳回對變化大法師,道:「大法師怎樣看法?」變化道:「莫非他們竟然是沈勝衣邀來,半途遇上風入松,選闖進這裡,一挫我們的銳氣?」慕容孤芳沉聲道:「有一件事情現在卻是可以絕對肯定!」變化道:「風入松與他們真的已聯合起來了!」

  「不錯!」慕容孤芳忽然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方重生道:「已是辰時。」慕容孤芳目注變化大法師道:「我竟已呆坐了這麼久。」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莫非已想到了什麼妙計反擊?」慕容孤芳點頭,道:「可惜現在距離黑夜,仍然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一頓卻又道:「這也好,我們大可以從長計議。」

  方重生不由自主走了過去,變化大法師一長身,亦從石級上走下來。慕容孤芳歎息道:「這一次的確需要從長計議,因為我們若是再失敗,只怕就再沒有機會了。」方重生、變比大法師幾乎同時走到慕容孤芳身旁,慕容孤芳揮手道:「坐!」

  兩人在榻前椅子上坐下。慕容孤芳笑接道:「這其實也很簡單,問題只是在——我的判斷是否有錯誤。」方重生道:「姑娘……」慕容孤芳接道:「沈勝衣是一個聰明。人,白玉樓也是的。」

  方重生聽不懂,變化大法師也一樣。慕容孤芳道:「一個人太聰明,有時候也並不是好事。」方重生苦笑,道:「姑娘能否說明白一些?」

  慕容孤芳道:「你們想,白冰現在會藏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她沒有離開那個院落,這一點是可以絕對肯定。」慕容孤芳笑笑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須記著,無論是什麼事情,都不要太過肯定。」

  方重生無言頷首。

  慕容孤芳道:「不過白冰仍然在那個院落之內,相信的確就沒有問題。」

  方重生道:「沈勝衣、白玉樓可能整天不離她的左右。」慕容孤芳笑道:「這一點我同意。」變化大法師接道:「院落之內也沒有一個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慕容孤芳道:「有一處也許是的。」變化大法師目光一閃,道:「白冰原來住在的那個房間?」慕容孤芳頷首道:「不錯,他們若是仍然將白冰留在那裡,實在是出入意料之極。」

  變化大法師道:「出人意料之極的地方應該也就是安全之極的地方。」慕容孤芳道:「像他們那些聰明人,應該不會放過那個地方的。」變化大法師道:「不錯!」他笑笑接道:「真的可措現在距離黑夜仍然有一段時候。」

  慕容孤芳道:「你們大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地休息一下。」變化大法師道:「應該如此。」慕容孤芳笑接道:「我的判斷並不是一定正確的,說不定他們已考慮到我們會有這個念頭,那個房間已變成一個陷阱。」

  變化大法師「嗯」的一聲,道:「說不定。」慕容孤芳道:「但只要有充沛的精神體力,縱然是陷阱,也大可闖出來。」方重生一字字道:「姑娘不必為屬下擔心。」慕容孤芳搖頭道:「連你們我都不關心,我還擔心什麼人?」

  方重生無言,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亦閉上嘴巴,慕容孤芳接著把手一探,道:「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留下,靜心再想想。」

  方重生、變化大法師應聲一齊退下。慕容孤芳目送他們從暗門走出,又閉上眼睛。石室再隱入一片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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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神機妙算


  夜已深。快活林中燈光依舊輝煌,卻已經沒有往日那樣子熱鬧。

  每一個人都知道快活林發生了事情,也知道事情與沈勝衣、白玉樓有關,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除了與事情直接有關係的人,沒有人知道究竟。

  慕容孤芳方面固然不得不保守秘密,白玉樓、沈勝衣也不想事情傳開,那只有今局勢更混亂。局勢太混亂,對於他們並沒有好處。服毒自盡的慕容世家子弟的屍體已迅速被移開,白玉樓所居住的院落周圍,也已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圍住。任何接近那座院落的人都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勸請離開。他們甚至坦言說,那附近已被闢為戰場。

  一般江湖朋友都知道慕容世家的勢力,他們與沈勝衣、白玉樓既然沒有任何密切關系,當然不願意趁這趟渾水,膽小一些的甚至已開溜,至於一般人,更就不在活下了。所以那座院落的周圍陷入了一片異常靜寂中,一種接近死亡的靜寂。

  院落內也顯得很寂靜,就是白天,白玉樓、沈勝衣也很少出來,其他人也一樣。白玉樓、沈勝衣當然道那座院落之外的情形,也知道慕容世家子弟遍佈四周。他們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因為他們實在不想再有不必要的死亡。

  慕容孤芳是不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所以讓慕容世家的弟子在四周逡巡?

  夜更深。院落的大堂前面,仍然有一個人在坐著。沈勝衣!

  他坐在椅子上,在他的身旁有一張小几,劍就放在几面上。他的左手距離別柄,不過半尺,隨時可以拔劍出鞘,一劍刺出。黃昏之後,他就坐在大堂外,若有所待。今夜他又是等什麼人?

  這個沈勝衣到底是真的沈勝衣,還是艾飛雨易容改裝?他閉上眼睛,相貌裝束,無論怎樣看來都和沈勝衣一樣。

  在慕容世家子弟眼中,這只是沈勝衣而已,連慕容孤芳都不知道沈勝衣有真假。連慕容孤芳都看不出,他們當然就更看不出來了。他們有兩個甚至高居老柳樹之上,但看見沈勝衣那樣子坐在堂前,慌忙又退下。昨夜的死亡,已猶如洪鐵一樣烙在他們心頭。

  白玉樓可怕,沈勝衣更可怕。在江湖上白玉樓雖然有名,比起沈勝衣仍然有一段距離。他們亦已經知道慕容孤芳已敗在沈勝衣的手下一次。對於這樣的一個人他們焉能不恐懼?

  在小樓上,白冰那個房間內,白冰已然入睡。慕容孤芳神機妙算,白玉樓果然將白冰留在原來那個房間。那個房間本來不安全,但經過一次事故,反而安全了。

  以常理推測,慕容孤芳利用過這個房間一次,不可能再用,而有過一次經驗,白玉樓,沈勝衣亦知所防範,以常理推測,當然也不會再讓白冰留在這樣的一個有問題的房間之內。但,現在他們卻違反常理,竟然讓白冰再留在那兒,主要的原因,當然就是以為慕容孤芳不可能再利用那個房間。他們當然想不到,慕容孤芳竟然也違反常理,竟然推測到他們有此一著。

  燈未滅。白冰似乎已熟睡,她看來是那麼的安詳。有沈勝衣、白玉樓、艾飛雨、步煙飛這些高手坐鎮,無論誰也會覺得安全的。

  三更鼓響。單調的更鼓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多少帶著些恐怖的味道。更鼓聲方逝,房間上那塊承塵又被打開,無聲的打開。一個人飛鳥一樣落下,著地也無聲。燈光照射下,那個人一身袈裟閃爍,竟然是一個和尚!

  ——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輕功果然高強,但,身形雖無聲,袈裟卻有聲!他那襲袈裟實在太寬大了。白冰熟睡中突然似有所覺,一翻身坐起。變化大法師身形這時候已著地。他身形猶在半空,屈指一彈,一縷白煙就向床上的白冰射過去。

  白冰方坐起,那縷白煙就射在她的面門之上,她的眼睛這時候已然張開。一張眼,她就看見了一個和尚。那一個和尚剎那竟變成七八個之多。

  白冰脫口道:「你……」這一個「你」字出口,她已經昏迷過去。變化大法師低喧一聲:「阿彌陀佛。」一閃身掠到床前,一探手,正好扶住白冰下跌的身子。他連聲:「罪過,罪過!」再探手,從袖中抖出個大布袋,將白冰套人布袋中,在袋口打F一個結,再將布袋背上。那種迷煙他原是用作醫病之用,以防病人受不住痛苦掙扎,現在卻用來擄劫女孩子,當然就是罪過。他本來是一個高僧,是一個大法師,現在卻深夜偷入女孩子的閨房,擄劫女孩子,更就是罪過的了。

  他將布袋背上,身形又展開,倒掠回那條柱子之上,然後以左手雙腳,壁虎般沿著柱子上游。他的動作迅速而靈活,瞬息之間已又溜回承塵內,並沒有發出多大聲響。這前後不過片刻,白冰便已給變化大法師擄去,變化大法師的身手固然是驚人,慕容孤苦的神機妙算,卻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這一次,白冰又落在慕容孤芳手上。這一次沈勝衣是否又能夠及時趕到,中途將白冰劫回?

  房中燈火仍高燒,那塊承塵蓋回,一切又恢復了靜寂,就像是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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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目的


  清晨。旭日已東昇,快活林中的燈火大都熄滅,沒有熄滅的在陽光之下,已變得黯淡。甚至已不覺得燈光的存在。

  白玉樓那個院落的周圍,這時候更加靜寂,慕容世家的子弟經已連夜散去。他們是突然接到撤遲的命令的。比較聰明的已經想到,慕容孤芳已成功劫得白冰。這時候,在院落之內,白玉樓有椅不坐,標槍般立在椅子之前,雙拳緊握著,一張臉已因為憤怒變得鐵青。沈勝衣站在他身旁,右手握劍,指節發白,青筋畢露。據說,一人個在憤怒的時候,最容易看見一個人的特徵。

  沈勝衣在憤怒的時候,他的左手便會握在劍柄之上。他以左手見長,左手用劍,是他的特徵,在危險的時候,在憤怒的時候,他的左手就會準備拔劍,以最快的速度拔劍,防衛、出擊。現在這個沈勝衣毫無疑問極其憤怒,在他的眼瞳中,怒火正燃燒,可是他卻以右手握劍。難道他並非真正的沈勝衣,仍然是艾飛雨的易容化裝?

  在白玉樓的另一邊站著那個紅衣老人,顯得很沉著,站在那裡,猶如山嶽。他雖然鬚髮懼白,滿面皺紋,一雙眼睛卻毫無老態,神采飛揚。他原是沈勝衣的化身,現在又到底是——不是?

  步煙飛站在他身旁,黛眉深鎖,眼瞳中充滿了憂慮之色。第一個發現白冰失蹤的又是白玉樓,當時他實在想笑。可是他又怎能夠笑得出來?然後他就怒獅一樣亂闖,告訴其他的人。

  他們搜遍了整個院落,白冰那個房間的承塵甚至盡被拆掉。當然並沒有任何發現。再回到大堂的時候,白玉樓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有那個紅衣老人,始終保持鎮定。

  白玉樓沒有發覺,這時候忽然發覺,目光一落,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一點也不著急?」

  紅衣老人笑道:「我們豈非原就打算給他們成功地將人擄去的?」

  白玉樓道:「在我們的計劃中,卻是在人給擄去的同時,我們就跟上去,迅速將他們一網打盡,現在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卻是將我們鬧一個措手不及。」

  紅衣老人笑道:「若不突然,慕容孤勞就不是紅梅盜了。」白玉樓看著他,搖頭道:「你現在居然還能夠笑得出來,就連我也有些佩服……」

  紅衣老人道:「我這樣心情才容易保持平靜,才可以想得更多、更遠。」白玉樓道:「你現在想到哪裡去了?」紅衣老人道:「小冰雖然是一個絕世無雙的美人,但慕容孤芳卻也是一個女人,以常理推測,女人對於女人應該不會大感興趣,她實在沒有理由,為了擄劫-個女人這樣子勞師動眾,這樣子冒險拚命。」白玉樓苦笑道:「以常理推測應該就是的,但常理卻不一定是道理,我們現在遇上的這個女人,根本就不能夠以常理推測。」紅衣老人點頭道:「女人本來就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不可理喻。」

  白玉樓「哦」的一聲。

  紅衣老人接道:「誰若是自以為很瞭解女人,遲早不免倒足大霉。」白玉樓歎了一口氣,道:「你現在才說出這番話,未免遲了一些。」一頓接道:「若是你早些這樣說,我們就不會以常理推測,肯定慕容孤芳不會再打那個房間的主意了。」

  那個沈勝衣插口道:「慕容孤芳無疑是一個聰明人。」紅衣老人道:「她是的,像她那樣的一個聰明人,無論做什麼事情,相信都不會坦言將動機說出來。」

  白玉樓道:「你是說她擄劫冰兒,另有目的?」紅衣老人道:「說不定。」

  白玉樓沉吟了,會,道:「我還有什麼比冰兒更重要的。」紅衣老人笑笑道:「小冰只是對你才那麼重要,在別人眼中,你最低限度仍然有一種東西較白冰更重要。」

  「是什麼東西?」

  「無雙譜!」

  白玉樓一怔,道:「無雙譜?」紅衣老人道:「知道你有一冊無雙譜的人,並不少。」白玉樓無言點頭。紅衣老人接著又道:「美入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慕容孤芳除非有辦法令小冰的無雙絕色永遠保留下來,否則她縱然得到這個無雙美人又有何用?」

  白玉樓道:「不錯。」紅衣老人道:「再說,將一個外人留在身旁,是很危險的,像慕容孤痝o種聰明人,應該不會做這種危險的事情的。」白玉樓道:「很有道理。」

  紅衣老人道:「還有一點,也是很重要。」

  「又是哪一點?」

  「小冰雖然人稱絕世無雙,在慕容孤芳眼中,卻未必一定是絕世無雙。」在他身旁的那個步煙飛插口說道:「本來就是的。」白玉樓點頭,道:「冰兒不錯,是非常美麗,但美與醜本來就沒有一個準則,在我們眼中絕世無雙,在慕容孤芳看來,未必就一樣,而且正所謂人外有人,比冰兒更美麗的女孩子誰也不能肯定說一句絕對沒有。」目注紅衣老人,歎息道:「你卻是現在才說出這番話。」紅衣老人苦笑道:「因為我是現在才想通。」

  白玉樓忽然道:「可是她又怎知,無雙譜真的存在?」紅衣老人道:「眾口鑠金,女人就是通常比較容易聽信人言的,而且,你自己一向也都沒有否認。」

  白玉樓道:「因為——我也是一個老實人。」步煙飛噗哧笑道:「有時是的。」白玉樓瞪了她一眼,搖頭,接道:「我有時醉後失言,亦曾經說過擁有一冊天下無雙的無雙譜,家中人雜,不難傳將出去。」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一向動別人那些無雙寶物的主意,又怎會錯過你那一冊稱為無雙的無雙譜?」

  白玉樓不由點頭。

  紅衣老人接道:「無雙譜確實也不愧是無雙譜,最低限度,在目前,仍然絕世無雙!」白玉樓歎息道:「怎我們一直都沒有想到有這種可能?」紅衣老人道:「因為在我們的心目中,小冰實在比無雙譜更重要。」

  白玉樓恍然道:「不錯,我們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來看這件事。」紅衣老人點頭;道:「一直是的。」白玉樓嘟喃道:「當局者迷,這句老話實在有些道理。」

  紅衣老人道:「老話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白玉樓道:「她目的既然在無雙譜,應該就乘我外出的機會,入我家中搜索,何必費此心機?」

  紅衣老人道:「你家中禁衛森嚴,而且無雙譜既名為譜,體積自然不會怎樣大,她又從未見過,不知道是怎樣子的東西,即使能夠偷進去,叫她又如何搜索?」白玉樓道:「不錯。」紅衣老人道:「她現在這種做法看來雖然是麻煩一些,卻也是最有效的。」

  白玉樓道:「嗯。」一聲歎息,接道:「匹夫無罪,何疑其罪,我也知道那冊無雙譜是一個禍根,既然慕容孤芳如此歡喜,也就索性送給她好了。」

  他忽然大笑起來。紅衣老人奇怪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那個沈勝衣與步煙飛同樣奇怪。白玉樓獨笑無味,笑了一會,收住了笑聲,道:「你們可知道我是在笑什麼?」

  紅衣老人道:「正要聽你說原因。」白玉樓又自大笑,道:「她千辛萬苦,得到了無雙譜,忽然發覺得物無所用,所謂無雙譜原本是那樣的譜子,你們以為她那時候會怎樣?現在我只要一想到她那種驚訝的的表倩,就忍不住要笑了。」

  紅衣老人搖頭道:「她手下雖然有一個易容高手,那一冊無雙譜對她仍然有用的。」他沉聲接道:「到時候,她如虎添翼,江湖怕便要大亂的了。」

  白玉樓怔住了。紅衣老人又道:「這個女人野心勃勃,絕不會只是做一個紅梅盜就會滿足的。」白玉樓聽到這裡,如何還笑得出來。紅衣老人語聲更低沉,道:「所以無雙譜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她手上。」白玉樓一聲歎息,道:「兄弟你悲天憫人,俠客終究是俠客,但你有沒有想到……」

  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得不到無雙譜就會將人質殺掉?」白玉樓點頭,道:「我絕不能因為一冊無雙譜,犧牲一條寶貴的生命。」紅衣老人道:「在這一段時間之內,我們仍然有希望將人救出。」白玉樓道:「若是不能夠,兄弟你也莫要阻止我拿出無雙譜。」紅衣老人忽然一笑,道:「慕容孤芳是絕不會殺人的,而且也未必殺得了。」

  白玉樓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紅衣老人道:「白兄莫忘了,我們已知道她的本來身份,她若是殺人,以後就得隨時準備我們找去,她縱然不怕我,對於白兄亦不無顧忌,白兄的勢力,無論她走到哪裡,也不能夠安寢的。」白玉樓苦笑道:「她若是有點顧慮,又怎會動我的主意?」紅衣老人道:「這正如財迷心竅的道理一樣,東西一到手,很多事情都會考慮到了。」

  白玉樓點頭道:「也許你是對的。」一頓轉問道:「以你看,我們目前又該怎樣?」

  紅衣老人道:「等慕容孤芳的使者到來,如果我沒有料錯,她的使者很快就會將她的口信或者書信送來給我們的了。」

  白玉樓道:「我們還是採取行動的好。」

  紅衣老人道:「敵暗我明,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白玉樓沉吟一下,終於道:「好,聽你的。」對於這個紅衣老人他竟是如此信任。這個紅衣老人不是沈勝衣,又還會是誰?有誰比沈勝衣更值得白玉樓這樣信任?

  風吹堂戶,吹起了眾人的衣袂。紅衣老人雙眉倏地一揚,道:「來了!」

  白玉樓一怔,道:「誰?」紅衣老人道:「不知道,只是輕功絕不在你我之下!」白玉樓這時候,亦似已有所感覺,「嗯」一聲,道:「也許是慕容孤芳的人!」

  「不是!」一個人應聲飛鳥般落在堂前階下,錦衣高冠,竟然是大理國劍師風入松!白玉樓又是一怔,道:「是你!」

  「是我!」風入松拾級而上,走向大堂。白玉樓看著他走來,道:「你是替慕容孤芳送信來的?」

  那個沈勝衣握劍的手不覺又是一緊。風入松目光即時一閃,轉落在那個沈勝衣臉上,一面道:「不是!」目光陡即轉回,笑笑道:「慕容孤芳是什麼人,又怎請得動老夫這個使者?」

  白玉樓大笑道:「不錯。」

  風入松轉對沈勝衣,道:「沈兄卻未免太緊張了。」沈勝衣道:「風兄這等高手突然從天而降,又焉能不緊張?」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道:「沈兄言重了。」再轉向那個紅衣老人,道:「兄台又如何?」

  紅衣老人道:「沒有什麼。」反問道:「風兄清早駕臨,未知有何貴幹?」風入松又反問道,「這裡是不是又發生了事情?」

  白玉樓立即迫問:「風兄又從何得知?」風入松笑道:「慕容孤芳的手下監視著這座院落,我手下的大理武士卻監視著他們,昨夜有消息傳來,他們忽然連夜撤退,這裡若非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怎會有此現象?」

  白玉樓急問道:「可知道他們撤退到什麼地方?」風入松道:「仍是快活林中,他們的撤退,只是不再監視你們!」

  紅衣老人脫口道:「好一個慕容孤芳,果然是設想周到。」

  風入松目光一掃,道:「白姑娘莫非又給她擄去了?」

  白玉樓道:「不錯。」

  風入松一頓轉問道:「那麼你們又準備如何應付?」

  白玉樓道:「等待。」

  風入松道:「等待慕容孤芳派人來與你們接觸?」

  白玉樓道:「也就只有這個辦法了。」

  風入松沉吟道:「等待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白玉樓道:「我們這幾個人,不能夠搜遍每一個角落。」

  風入松道:「這一點就包在小弟身上,我這次一共帶來過千的大理武士,他們都已經換過—般裝束,慕容孤芳的人也不會認得他們。」白玉樓大喜道:「正要借助風兄……」風入松道:「小弟認識白兄雖然還是近日事情,但心儀已久,而且小弟雖然人在宮中多年,還有幾分俠義氣概,白兄縱然不開口,小弟也不會袖手旁觀。」

  白玉樓大笑道:「很好.很好。」

  風入松道:「即使在這裡找不到,我們還可以到一個地方。」白玉樓道:「那裡?」風入松道:「萬花谷——慕容孤芳的根據地!」

  白玉樓道:「風兄知道萬花谷在哪裡?」

  風入松點頭道:「萬花谷很接近大理,在大理附近一帶的地方,小弟都很清楚,也不能不清楚。」白玉樓道:「然則一切拜託。」

  風入松道:「在快活林附近,小弟方面也許真的毫無結果,但慕容孤芳若是與白兄連絡,白兄無妨與之周旋,小弟全力四面監視,相信總會將她找到。」

  白玉樓道:「我們如何聯絡?」

  風入松道:「小弟一會兒著二十個武士到來,白兄要找小弟可以吩咐他們,小弟若是有什麼消息也一定著人盡快送至。」

  白玉樓道:「有勞之處……」風入松道:「人在江湖,就是江湖人,白兄又何需客套?」白玉樓笑道:「你說了這許多話,只有這一句,我最對胃。」風入松亦自在笑,道:「若是沒有什麼,小弟告辭了。」

  白玉樓道:「這件事了結之後,我們再喝一個痛快。」風入松道:「一定。」轉向紅衣老人、沈勝衣、步煙飛一抱拳,身形一展,掠出堂外,雙袖一震,「大鵬展翅」,颯地凌空高飛,剎那消失在滴水飛簾上。

  白玉樓目送他消失,道:「這個老小子看來還不壞。」紅衣老人道:「有他在一旁幫忙,事情就好辦得多的了。」白玉樓道:「那些大理武士武功雖然有限,但集合一千五百人之力,也不容輕視,在搜索方面,自然就更見功效。卻不知慕容孤芳什麼時候才與我們接觸?」

  紅衣老人道:「也許我們的推測完全是錯誤的。」他忽然歎了一口氣。

  白玉樓聽得真切,道:「其實你也是擔心得很。」

  紅衣老人忽然又一笑,道:「幸好必要時,我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萬花谷!」

  紅衣老人點頭,方等說什麼,一陣奇怪的鈴聲已傳來。白玉樓也聽到,脫口道:「鈴聲?」紅衣老人道:「還有羽翼拍擊聲。」白玉樓目光陡亮,道:「莫非是飛鴿傳書?」

  語聲未了,一隻白鴿已從天外飛下。那只白鴿紅嘴雪胸,渾身沒有一根雜毛,神采飛揚。在它的右足之上繫著一個小小的金鈴,眾人聽到的鈴聲也就是從這個金鈴傳出來的。鈴聲清亮,猶如一首樂章,聽來卻不知怎的,總有詭異的意味。鈴聲落處,那個白鴿飛落在堂前石階之上。

  白玉樓、紅衣老人不約而同,一齊舉步走出去。那只白鴿盯著他們走過來,一絲驚色也沒有,一雙眼睛閃閃生光,充滿了蔑視,也充滿了邪惡。白玉樓、紅衣老人接觸到這只白鴿的目光,不知何故竟然打了一個寒噤。

  那只白鴿旋即舉起左足。在它的左足之上,縛著一隻金屬小圓筒。白玉樓嘟喃道:「好一個扁毛畜牲!」在那只白鴿之前停下來,俯身將那只白鴿抓起,紅衣老人連隨探手在那只圓管的一端抽出了一個小紙卷,道:「果然是飛鴿傳書。」

  「誰?」白玉樓問道:「是慕容孤芳?」紅衣老人一面將紙條攤開,一面道:「只怕就是了。」

  淡青色的花箋,寫著秀麗的小字,是女孩子的字跡,沒有上款。

  今日落時,古剎北山丘上,以無雙譜交換白冰。

  ——慕容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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