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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愈夜愈美麗》作者:不詳【完結】

《愈夜愈美麗》作者:不詳【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楓葉鼠 您是第9170個瀏覽者
第一章

一棟舊式的五層樓公寓,騎樓下停著七八部機車,一樓堆放著各種雜物,凌亂的鞋櫃上放有一頂舊舊的安全帽。角落的垃圾桶,垃圾已高高堆得尖起,傳出異味卻沒人清理。樓梯的扶手是老式的鐵竿扶手,地上是磨石子地板,但已灰黑一片看不出石子原本的顏色。

這是一棟房子老舊、設備簡陋的學生宿舍,但因收費便宜,所以吸引不少較不貪圖享受,或者經濟能力有限的學生前來租賃。

何志勇端坐在一張老舊的書桌前,拚命地抄寫著向同學借來的實習報告。這學期蹺課次數過多,老師已經請班長轉告他,再不把作業補齊,即使是私立的夜二專,繳了錢就能拿到畢業證書的「學店」,老師照樣敢當人,尤其是那個有「蔡當舖」稱號的經濟學老師。

何志勇揮汗拚命抄寫,電風扇的轉速已開到最大,但這間西向的房間在太陽的直射下,依然十分悶熱。

門後,一個年約二十的少年靠牆而坐,正翻看一本漫畫,少年長得白皙俊秀,眼睛澄亮有神,鼻樑挺直,雙唇厚薄適中,唇形也幾乎完美的無可挑剔,粉粉的淡朱色,很誘人,笑起來露出一口編貝玉齒。

這少年真可稱得上是個朱唇皓齒的美少年,但雙肩稍嫌瘦小,手臂也纖細,以致於一件略大的棉衫罩在身上,更顯出他的弱不禁風。

「王八蛋!這個傢伙幹麼寫這麼多,害我抄到手酸也抄不完。」何志勇忍不住邊抄作業邊破口大罵。

紀泓武抬起頭來,問:「要不要我幫你寫?」

何志勇回頭看他一眼,心想他的字跡既端正又秀氣,而自己的字跡則很「男人」,又草又凌亂,不由歎口氣又回頭繼續抄寫。「我是很想讓你幫我,可是你的字太漂亮了,老師一看就抓包了。」

紀泓武聽了不覺湧上一股?#92;疚感,歉聲說:「對不起,如果我的字能醜一點的話,我就可以幫你了。」

何志勇聽見他向自己道歉,忍不住轉頭看他,兩人四目交接下,那澄亮睛眸裡一絲掩不住的魅惑神韻,讓他不由自主地起身朝他走了過去。

何志勇在紀泓武身邊坐下,舒臂輕攬上他的腰,吻上他那柔軟似棉花的唇,舌更探進口中與他交纏,腰上的手亦鑽進棉衫裡,撫著他光滑細緻的背脊,另一隻手也跟著鑽進棉衫裡,朝他平坦的下腹移動。

紀泓武亦張臂擁著他,任他挑逗自己深蘊的情慾,但也顧忌地問:「學長,現在大白天的,這樣可以嗎?萬一有人……」

「不會有人的,他們上課的上課,上班的上班,今天不做還要等好久,我忍不到那個時候。」何志勇在他耳畔輕喘著氣,內心深處的野性逐漸被喚醒。

這個表面是同校學弟,但實際上卻是小他三歲的同志愛人,兩人最初的相遇是在一家遊藝場裡。那時,小武在遊藝場裡打工。

當他第一眼看見這個「美麗動人」的同性時,即教他驚為天人,更對他產生無法克制的慾望,於是他每天都到遊藝場報到,目地只為了能每天看到他。為了瞭解他的一切,他還不惜搭上另一名較年幼可欺的女工讀生,用禮物收買小女生的心,目的只為打聽他的事。

後來,依據小女生的情報,他研斷他可能亦是同路人,接著更利用小女生約他出來,大膽對他試探。果然!被他猜中了,他的確是同路人。

另一方面,紀泓武的感情世界仍是一片空白,因為跟一般人相較,同性戀者的選擇機會實在太少了,在茫茫人海中,根本不知道誰是可以追求的對象,誰又是我的同路人的情況下,他只敢默默地暗戀他心儀的對象。

面對這樣一個在情感上「純潔無瑕,涉世不深」、長相又清秀動人的同性,何志勇哪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放過這個絕色無雙的獵物,於是便向紀泓武表明自己同志的身份,更進一步展開熱烈的追求。

感情單純且對同性情愛有著渴求的紀泓武,很快地就陷入他所佈下的情網裡,才交往了半個月,就在他的誘惑下有了肉體關係。

紀泓武為了追隨情人,向來對唸書不大有興趣的他,發憤苦讀半年,終於考上了同一所夜二專,與情人成了同校但不同科系的學長、學弟。

正當何志勇欲除去他身上的棉衫之際,房門「碰」地一聲被推開,一個身著碎花無袖洋裝,長髮及肩的女子走了進來。

蔡憶芳看見門後抱在一起的兩個男人,一雙秀眉不覺揚起。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他們兩人這樣抱在一起了。

正要進入狀況的兩人陡受驚嚇倏快分開,何志勇連忙爬起,笑著向女友解釋:「小武說好像有東西在他身上爬,所以我就幫他看看。」

蔡憶芳斜睨著紀泓武,冷冷地問:「看到了什麼嗎?」

紀泓武把被撩起的棉衫拉好,抬眸正好迎上一雙含怒的美眸,不禁移眸看向別處閃避她的注視,低聲回答:「好像也沒什麼,就是覺得身體有點發癢。」

蔡憶芳還是睨著他,冷然笑說:「說不定是過敏,所以身體發癢,我建議你去看醫生比較好。」

紀泓武像是個見不得光的情婦般,在她的面前只能用各種方法來掩飾他與何志勇的戀情,因此只能小聲地答:「也?#92;吧。」

蔡憶芳居高臨下,以學姐的高傲姿態,看著他問:「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閒晃,不用上班嗎?」

紀泓武只是低著頭答:「我今天輪休。」語畢拿過背包站了起來。「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學姐再見。」

蔡憶芳沒有回應,只是冷冷地目送他離開。她並不喜歡這個同校的學弟,甚至討厭、嫉妒他,原因無他,只因他太美麗了;漂亮的五官,白皙細嫩的肌膚,細長而勻稱的手腳,瘦瘦的身材,若再有個挺立的雙峰,蓄上一頭長髮,想拜倒在他腳下的男人,怕不繞上地球一周了。所幸,他是個男兒身,讓女人少了個強敵。

不過,他還是有某些地方令身為女人的她嫉妒不已。比如說他那澄澈無辜的眼神,眼波流轉間帶點兒令人難以抗拒甚至會著迷的魅惑,輕輕軟軟的語調,予人一種似棉花般的柔軟感,這兩個特點交織成一種非常特別,有著強烈吸引力的魅惑魔力;但是,他似乎不太懂得應用這個武器,不是低著頭就是戴球帽,掩?#92;了上天所賦予他妖異又魅惑的神秘美感。

當蔡憶芳回頭時,卻發現何志勇不知何時又回到桌前抄寫報告,她略略思索上前問:「小武來這裡做什麼?」

何志勇淡淡地答:「哪有做什麼,問?#92;課啊。」

蔡憶芳又說:「他和我們又不同科系,他來找你問?#92;課,好像找錯人了吧。」

何志勇一愣,心知同班女友對兩人產生了懷疑,但這種女人他應付得太多了,哪可能詞窮呢,心念一轉就說:「雖然不同科系,但資處科和企管科總有一些共同的科目。他是來問我如何應付最會當人的『蔡當舖』和『胡大刀』。」

「是這樣嗎?」蔡憶芳聽他這麼說,心裡釋疑不少。

「當然。」何志勇丟出這句話便不再理她了。蔡憶芳見狀只好相信他了。

何志勇回眸睨她一眼,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容,如果沒有兩把刷子,他如何在男人與女人間無往不利、縱橫無阻呢。

紀泓武步出老舊學生宿舍,忍不住又回頭仰看三樓的窗口一眼,心想不知何時還能再與情人見面、纏綿交歡,心裡不覺湧上淡淡的悵然,取出背包裡的球帽戴上,他不是怕太陽曬,而是討厭自己太過俊秀的容貌引來他人的注視。

他低頭看看手錶,離晚上上課時間還有兩、三個鐘頭,隨便去逛逛打發時間吧。

☆ ☆ ☆ ☆ ☆

從下午六點開始,私立專校的大門口就湧現人潮並往校園內移動,進入者有男有女。

年齡從三十餘歲到二十歲都有,有人一身輕便,有人一身上班服,因為學校佔地不大,大家只能把交通工具停在校外,徒步進入校園,因此不管是日間部或夜間部,一到上下課的時間,總會讓附近的交通癱瘓好一陣子。

距離上課鐘響還有五分鐘,夜間部企管一乙的教室裡,大部分的學生都已進教室,但卻三、五人聚在一起聊天,所以教室內還是鬧哄哄的。

紀泓武靜靜地坐在第二排的最後位置,翻?#92;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散文集。

上課鐘響,老師準時走進教室,同學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課本準備上課。老師站在講台上看了全班學生一眼,沒有點名就開始上課,他習慣下課前才點名,夜間部的學生白天大都有工作,所以有時會因工作而耽誤了點時間。

上課十分鐘後,周智偉才以跑百米的速度,從後門衝進教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匆匆拿出課本,轉頭探問隔壁的紀泓武。「第幾頁?」

「三十九頁。」紀泓武低聲答。

周智偉忙翻到第三十九頁,老師和同學對他的遲到早已司空見慣,因為他幾乎天天遲到。最久的紀錄是最後一堂下課前十五分鐘才到,還被同學取笑,說乾脆別來算了,因為那十五分鐘,老師正好結束當天課程和同學瞎扯政治話題。

第一節下課鐘響,老師離開教室,同學又圍在一起,繼續未完的話題。

紀泓武則拿出散文集繼續?#92;讀,對同學的吵鬧聲視若無睹。

周智偉轉頭看他一眼,從公事包裡取出一包手工制巧克力,伸手放到他的桌角。「這個給你,是女同事自己做的巧克力,你不討厭吧?」

紀泓武抬頭轉首看他一眼。「謝謝周大哥。」

周智偉微笑看著他,半開玩笑地說:「下次我去你打工的那家精品屋買東西,別忘了打個較低的折扣給我。」

紀泓武點頭,低答一聲:「好。」語畢將那包巧克力收進抽屜裡,又繼續看書。

周智偉是個電腦工程師,也是夜企管一乙學生中最年長的,所以大家都稱呼他「周大哥」。他在電腦公司裡的表現優異,本來有機會升主管的,但因只有高中學歷,資格不符規定,只好在高齡二十五時才又重新回學校念夜間部,好將來能順利升主管。

他轉頭看著紀泓武,他是班上最年輕的同學,也是班上最漂亮的男生,又俊又美的容貌,幾乎連班花都自歎弗如;但在這個強調男英挺女嬌柔的潮流下,他瘦弱單薄的身子,顯得太過纖細,讓人有種上天似乎把他錯置了性別的感覺。

也?#92;是座位相鄰的關係,周智偉和他說話的機會比班上同學多。得知他來自一個單親家庭,與妹妹和母親同住,母親在保險公司上班,妹妹是知名女中的學生。

這時,康樂股長手拿一張單子走了過來。「小武,星期天班上同學要去烤肉,你要不要參加?」

紀泓武想了想,搖頭。「我不能請假。」

康樂股長轉身問周智偉:「周大哥,你呢?」

「可以帶女朋友一起去嗎?」周智偉問。

「可以啊。」

「好,我參加。」康樂股長在單子上做記號,又繼續去詢問其他的同學。

思忖片刻,周智偉開口問紀泓武:「小武,你是不想去,還是真的不能請假?如果是交通的問題,我可以順道去接你。」

每天下課後,他開車回家時,都看見瘦弱的他肩掛一隻背包,戴著球帽,站在昏暗的路燈下獨自等公車,單薄的身影顯得那麼無助和孤單。

「謝謝周大哥,我是真的不能請假。店裡的另一個同事已先請了這個星期天的假,我再請假的話,老闆一定不會准假的。」紀泓武笑說。

「這倒也是。」周智偉點點頭。

這時,第二節課的上課鐘響,紀泓武把散文集收起,拿出第二節課的課本。天資並不聰敏的他,知道成績要輕鬆過關,上課認真聽講是不二法門,這樣回家就可以減少複習?#92;課的時間。

☆ ☆ ☆ ☆ ☆

紀泓武下課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打開大門走進客廳就看見妹妹正在看電視吃點心。

紀家倫聽見開門聲,只是瞄他一眼又把視線拉回電視,然後將桌上最後兩塊餅乾抓起,一塊塞進嘴裡,另一塊抓在手上。紀泓武只是看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未久,錢宜君也從外面回來,走進客廳連看也不看兒子一眼,逕自走至女兒面前,將一包消夜放在她面前,丟下一句:「我去洗澡。」然後轉身走進房間。

紀家倫忙將手中的餅乾塞進嘴裡,起身進飯廳拿來兩個中碗,將那包餛飩湯分盛兩碗,無視猶站在客廳的紀泓武,逕自端起餛飩湯吃了起來。

紀泓武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他輕輕走回自己的房間,對誘人的餛飩湯香味強忍內心的一絲渴望。從小就是這樣,母親買東西只買她自己和妹妹的分,常常忘了還有他的存在,而他也從最初的渴望到現在的習以為常了。

紀家倫蔑視地看他背影一眼,一聲冷哼從鼻腔噴出,都是他害自己成為同學的笑柄。上次同學來家裡玩正好看見他,結果第二天一早到校,班上就開始傳說她有個「美女哥哥」,最後竟連她參加的合唱團團員們都知道,讓她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她心目中的好哥哥,應該是英俊又充滿男子氣概,頭腦好又兼之有運動員的好體格,而不是像他這樣瘦弱又漂亮,眼波流轉間,那不自覺流露出的魅惑神韻比女人還要嫵媚。

如果他是個姐姐倒還好些,偏偏他卻是個哥哥,這樣的「美女哥哥」真讓她深以為恥,再加上媽媽從小就不喜歡哥哥,所以她也跟著討厭他。

紀泓武走進他那可稱之為「斗室」的房間裡,一張單人木板床靠牆而放。從小睡到大就是這麼一張床從未換過。床的對面是他的小書桌,左側靠牆處?#92;著書架,架上除了課本外,還有幾本他喜歡的散文集。

他放下背包,拉開椅子坐下,扭開書桌一角的小小收音機,小小的喇叭傾瀉出動人的音樂。打開背包看見周大哥送的巧克力,心中不覺有股暖流輕輕通過。

他打開袋子取出一塊巧克力,剝開箔紙將它放進口中。好香好濃的巧克力香,他不覺將視線移至桌角一張小小的護貝照片,那是惟一一張全家福的照片,也是他對父親音容僅有的回憶。

照片中的自己約五歲大,被母親擁在懷中的妹妹大約是兩歲吧,照片中的四人都笑容燦爛,但在這照片拍完的兩個月後,父親即拋家棄子與舊情人遠走高飛,從此音訊全杳。

有一次,他無意中從阿姨口中得知,父親所愛之人並非母親,兩人當初會結婚是因為母親意外懷了他的緣故,他的生命源起於父親的失誤,母親的錯誤,兩人的結合更是一場誤人誤己的孽緣。因此他常常想,如果當初沒有了自己,父親愛他的所愛,母親另覓真愛,也就不會造成今天父親為愛而逃,母親執迷不悟苦等父親回頭的苦狀。

一直以來,他都想不透母親為何只偏愛妹妹,後來才知道,父母親結婚後,父親依然和舊愛藕斷絲連,而父親的舊愛結婚後,傷心的父親曾短暫地把生活和感情重心移回妻兒身上,妹妹就是在那時生下的;哪知不到兩年的時間,父親的舊愛離婚,兩人舊情復燃,接著相偕棄家私奔,從此杳無音訊。

自他懂事以來,他對親情、手足之情,從渴望、期待到落空,「擁有」對他來說是遙不可及,「落空」卻是家常便飯,他對這個家的歸屬感只存在於那張小小的全家福照片。

紀泓武悠然歎口氣,從背包裡拿出那本借來的散文集,將全部的情感用來細細品嚐那優美的文句。

☆ ☆ ☆ ☆ ☆

週日下午紀泓武特地向打工的精品店請半天假,來到這棟老舊的學生宿舍會情人。

何志勇老早就準備好,等他前來敲門時,上前就給予他一個熱情的擁吻,紀泓武也縱情享受這久久才一次的激情熱吻。吻罷,何志勇擁著他走向床邊坐下,取來兩罐早已備好的啤酒,欲遞一罐給他。

紀泓武搖頭。「我不喝。」

何志勇看他一眼,把其中一罐又放回桌上,拉開拉環仰首就是一大口。紀泓武只是看著大口喝酒的他,在印象裡那東西味道好苦,他不喜歡。

何志勇見他雙眉微皺,嘴角輕揚一絲笑意,輕問:「你真的不喝嗎?小武。」紀泓武再度搖頭。

何志勇將罐中的啤酒一口飲盡,把空罐投進牆邊的垃圾桶,轉身擁住他,口對口覆上他的唇,硬巷子口中殘遠的啤酒強渡進他的口中。那苦苦的味道隨即在口中擴散,紀泓武只能皺著眉把啤酒嚥下肚。

何志勇移唇吻上他的耳,輕輕嚼著他柔軟的耳垂,並輕語呢喃:「小武,我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紀泓武沒有回應,想起上一回的事,心中不禁有了猶豫。

何志勇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立刻停止挑逗的動作。「你怎麼了,不喜歡我了嗎?」

「不是的,我也愛你,只是……」紀泓武注視著門口,擔心地說:「我怕像上次那樣,學姐突然闖了進來。」

「放心。」何志勇笑笑安慰他。「那個擋箭牌回桃園去了,晚上才會回來,這段時間夠我們做上好幾回了。」

紀泓武這才略略鬆了口氣。「真的嗎?」

何志勇曾告訴他,和她交往只是為了要掩人耳目,實際上是為了保護他,不讓學校發現他們的同性戀情,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何志勇吻上他的鼻尖。「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紀泓武搖頭。「沒有。」接著便羞怯地伏靠在他胸前,輕輕吻著情人的頸項、鎖骨。

這個純情愛人的挑逗,往往能迅速地喚醒他內心深處的野性。何志勇迅速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忙著除去他身上的衣物,更將他放倒在床上,瘋狂的熱吻、愛撫,嚼咬他的敏感處,很快地就進入了他,與之激情交歡。

蔡憶芳提早從桃園返回台北,手上提著家鄉特產,悄悄地來到男友的住處,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不意,當她走至房門外時,裡頭竟傳來令人聞之臉紅心跳的呻吟聲,以及床舖十分有規律的嘎吱聲,她一聽即明白裡頭正在進行什麼勾當,面熱耳燥之餘不由怒意陡升。

原來他趁著自己回家之時,帶別的女人回宿舍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蔡憶芳氣得本想扭頭就走,轉過身後又心有不甘地轉回來。她想知道床上的那個女人是誰,是否是班上那個行為不檢,人盡可夫的臭婊子。

她伸手悄悄地去旋門鎖,幸好沒上鎖,深吸一口氣猛力推開門板。當她看見床上兩具赤裸的男體正激情地交纏時,整個人霎時呆若木雞,嬌顏蒼白,手上提著的袋子掉落地上也渾然不覺。

床上激情交歡的兩人,因突來的開門聲響而倏然中止,待看清闖入之人時更是震驚莫名,無法即時做出任何反應。

蔡憶芳做夢也沒想到會看到這般光景,待回神後不覺一陣噁心湧上心頭,脫口罵出一句:「變態!」遂掩口轉身跑了出去。

何志勇早一步回神,抓過衣物快手快腳穿上,回頭對仍在發呆的紀泓武說:「我去向她說個明白,你穿上衣服後趕快走人,知道嗎?」語畢就衝出房間去追那個壞他好事的臭女人。

紀泓武取過衣褲穿上,為什麼他怕什麼就偏偏碰上什麼,情人要如何去向他的女友說明白呢?是承認與他的關係,還是另找藉口推托?他難以猜測也不想去揣測。

何志勇跑了近兩百公尺,終於追上了蔡憶芳,並將她拉至僻靜的小巷,喘著氣說:「憶芳,你聽我解釋。」

蔡憶芳掙脫他的拉扯,氣得揚手重甩他一巴掌。「你這個變態,不要碰我!」

何志勇來不及問躲,只感到左頰一陣火辣,忍著疼痛也強忍對她的忿怒。「憶芳,你真的誤會我了,我是逼不得已才和他做那種事的。」

蔡憶芳氣憤之下甩了他一巴掌,也令自己震驚,見他沒有閃躲,還一副低頭似懺悔狀,怒氣不由稍稍平息。現在聽見他說是不得已,不禁問道:「是他引誘你與他發生關係的,對不對?」

何志勇一愣,不解她為何會這麼想,但心念一轉就微點頭。果然是如此,蔡憶芳心想著。

「哼!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有哪個正常的男人瘦成弱不禁風的樣子,眼睛還會勾人的魂兒,嫵媚成那股勁,教人看了就覺得噁心。」蔡憶芳口氣酸不溜丟的。「他每次來都趁機向你施展媚?#92;,總說有東西在身上爬,借此機會誘惑你,對不對?」何志勇垂著頭再微點頭。

「還好每次都是我正好趕到,才沒讓他得逞,是不是?」何志勇又點頭。

蔡憶芳見男友直低著頭,似一副?#92;羞無比的模樣,心中不覺湧上一股拯救他的使命感,遂豪氣乾雲地說:「好,這件事我出面幫你解決,我會讓他以後再也不敢來糾纏你、引誘你。」

何志勇偷偷抬眸看眼前這個現出拯救者之姿的女人,眸中不覺透出一抹十分厭惡的神芒。這個女人算哪根蔥啊!上床除了只會淫聲蕩叫外,哪一點比得上他純情的同志愛人小武。

但現實情況只能和她虛與委蛇一番,因為他不能讓家裡和學校知道他在外頭不是搞男人就是睡女人,這樣一來不但會斷了經濟來源,也可能被學校開除,因為他的成績實在太爛了,曠課節數多到幾乎扣光了操行成績,如果還被記個大過他就玩完了。

蔡憶芳見他直低著頭,狀似懊悔貌,不由心疼地抬手輕撫他左頰,柔聲安慰:「對不起,我錯怪你了,痛不痛?」

何志勇抬起頭來,對她露出歉然的笑意。「不痛,你這一巴掌正好打醒了我,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受他誘惑了。」

蔡憶芳注視他片刻,不由綻開一抹肯定的微笑,感覺自己就像個慈悲的聖母般,在最緊要關頭救贖了受惡魔引誘,而差點沉淪的愛人,心中有一種滿滿的成就感。

☆ ☆ ☆ ☆ ☆

週一晚上,夜企管一乙的教室,一如往常上課前般嘈雜、亂哄哄的,因為休息了兩天,同學之間有更多的話題可聊。

這時,導師出現在門口,同學霎時安靜了下來。一臉驚惶的年輕女導師在門口張望片刻,即匆匆走進教室。她來到紀泓武的身邊,低聲喚叫:「紀同學,跟老師出來,我們有話想問你。」

正在看新詩選集的紀泓武遂合上詩集起身跟著她走出教室。

不一會,教室又嘈雜了起來,直到第一節鐘響,授課老師進入教室才安靜下來。

紀泓武隨著導師來到校長室,偌大的校長室內,除了年約五旬,神情嚴肅的校長外,還有教務、訓導主任和學生輔導中心的主任,另外就是神情隱露忿怒的蔡憶芳,以及一副無辜貌的何志勇。紀泓武看見兩人,心裡便有幾分的明白。

年約四十餘的輔導主任看見夜企管一乙導師所帶進來的學生,不由眉頭微皺,經驗和直覺告訴他,這樣的孩子其實不大有勇氣做壞事,轉頭看了校長和兩位主任一眼,開口問:「蔡同學說你勾引他男友和你發生親密關係,是真的嗎?」

蔡憶芳看見他就有氣,不等他回答便搶著說:「是我親眼看見的,你別想抵賴!」

紀泓武朝何志勇看去,見他將視線投注他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收回視線垂眸看著地面沒有答話。

蔡憶芳見狀即向校長說:「校長您看,他默認了。」

校長眉頭微皺,看了教務主任和訓導主任一眼,不發一語,霎時校長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一會,訓導主任開口說:「既然如此,依我看,應該開除紀同學的學籍。」

教務主任也接口附和:「的確是該如此,以免影響校譽。」

輔導主任聞言眉頭微皺,站在輔導者的立場,他不太贊成這種作法,可是兩個比他有權力的主任都這麼說了,他猶豫著該不該說出反對的話。

蔡憶芳看著垂首默然不語的紀泓武,嘴角輕揚一絲得意的冷笑,這個人妖小子敢動她男友的歪腦筋,她一定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夜企管一乙的?#92;姓導師,看著校長和三個主任,回眸又見自己的學生垂首不語,她遂把心一橫,決定豁出去了。「我反對。」

所有的人全都看向她,訓導主任看著這個年資才兩年的年輕女導師,不解她為何反對,遂問:「?#92;老師為什麼反對?」

?#92;老師決定維護自己學生的受教權,遂鼓足氣挺胸說:「校規中並沒有規定同性戀者不能成為本校學生,更何況同性相愛也不是犯罪行為,再說他們兩個都已是大人,應該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還有那兩位同學也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紀同學的行為也稱不上什麼妨礙家庭。」

也對呀,一般所謂的正常人應該是不會受同性引誘就與其發生親密行為,為什麼他們都沒注意到這個盲點呢,似乎太過相信蔡憶芳的一面之詞,因此所有的人忍不住全看向何志勇,該不會這學生本身也有點問題吧。

校長和主任們的注視令何志勇心頭一驚,他真是恨死了身旁這個臭女人,搞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這麼大,現在若不趕快把事情撇清,說不定換他成了老師緊迫盯人的對象。

何志勇儘管心裡氣得要命,卻極力做出一副羞?#92;貌。「?#92;老師說的沒錯,我的確是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學弟是利用我喝了酒之後,意志力最薄弱時才引誘我犯下這起錯事的。」

蔡憶芳忙接口說:「對,事情就是這樣,我可以作證,當時屋內確實有兩罐啤酒。」

情人的話雖然令他心驚不已,但紀泓武依然沒抬頭,他明白自己是被情人捨棄了情人無情地把一切的錯都推到他身上。所有的人又把視線轉回仍低著頭的紀泓武身上。

「校長。」訓導主任回頭看向校長,欲請校長做最後的裁示。

校長注視這個相當瘦弱的孩子片刻,開口說:「?#92;老師說得對,我們的確不該擅自剝奪學生的受教權,我看——劉主任,這學生就交給你們了。

輔導主任鬆了口氣,應答道:「我會指派專人輔導學生的。」

?#92;老師更是為自己的學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謝謝校長。」?#92;老師帶著紀泓武先行離開,接著輔導主任也跟著離開。

蔡憶芳拉著何志勇離開校長室之後,猶氣憤不平地說:「主任他們真是太仁慈了,不過我決不會就此善罷干休的,」身旁的何志勇則沉默不語,若不是怕事情愈鬧愈大,他真想把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一腳從三樓踹到一樓。

?#92;老師陪著紀泓武回到教室,進教室前低聲對他說:「沒關係的,你好好上課,老師一定會幫助你的。」

導師的關心話語像一股熱流般通過紀泓武的心房。「謝謝老師。」

紀泓武靜悄悄地回到教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才拿出課本,耳畔即傳來一聲低語。

「第五十二頁。」

他微一愣,轉首即迎上一張帶著微笑的臉龐,心中不覺感到一陣暖意。「謝謝周大哥。」


第二章

事件發生後的接連三天,每晚的第一堂課,紀泓武都被叫到學生輔導室,進行特別輔導。

一個年近三十,一頭短卷髮的侯姓女老師,被指派成為他的專任輔導老師。

「老師知道你來自一個單親家庭,父親在你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你們,所以你才會將這分對父愛的渴望,在長大之後轉變成對同性的愛戀。這也?#92;不是你的錯,只要你有心想改,一定可以改正過來的,你只要肯改變想法和行為,老師相信你一定可以很快就變回正常人。」

紀泓武坐在對面的座位上,三天以來都低著頭,聽輔導老師千篇一律的論調,他是不太懂自己為何會成為同性戀,因為當他發覺自己對同性有愛慾時,他也明白這一輩子可能都難以改變了。最後,他終於感到不耐,抬起頭直視著她問:「老師有男朋友嗎?」

侯老師一愣,點頭。「有。」

紀泓武輕輕地問:「老師為什麼會喜歡你的男朋友?」

「呃……」侯老師又是一愣,好半晌才答:「這個……他脾氣好、有學問,人又溫柔體貼,我們的興趣又相同,價值觀也沒有太大的分歧。」

「女人中也有脾氣好、有學問,人也溫柔體貼,也可能和您的興趣相同,價值觀也無差。如果這些是選擇的標準,老師為什麼不會愛上同性?」紀泓武問。

侯老師頓時語塞,沒有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而她自己也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她一定要選擇異性而不是同性,這是她從未深思過的問題。最後只能用一種很普遍,未曾被懷疑過的理論回答他:「因為異性相吸呀。」

「但事實證明同性也相吸呀。」紀泓武也說。

侯老師又再度語塞,秀眉微皺思索片刻才神情嚴肅地說:「是為了要延續下一代,同性在一起就無法產生下一代,如此一來人類就會有滅亡的危機。」

紀泓武只是看著她。「是什麼樣的情況下會導致人口數銳減,老師可以告訴我嗎?」

「什麼樣的情況下……」侯老師腦筋有點轉不過來,從來也沒想過這麼嚴肅的問題,想了好一會才答:「應該是天災人禍吧。」

「是戰爭。」紀泓武看著她。「發生戰爭的時候人口消失的最快也最多。所以說如果有一天人類會滅絕,其原因絕對不會是同性戀者造成的。」話落,他站了起來。「謝謝老師的指導,我要回去上課了。」

侯老師只能呆呆地目送他離去。這孩子的話挺有道理的,仔細想來現在全球正處於人口爆炸的時代,而這些人口全是異性戀製造出來的,正如他所說的,如果有一天人類會滅絕,一定是因為人類太不注重地球岌岌可危的生態,和濫用科技所造成的,的確和同性戀者沒有任何的關係。

現在,她該怎麼輔導這個學生呢,事情似乎變得有些棘手,也?#92;該和主任討論一下比較好。

紀泓武回到教室,才發現同學全不在。對了,這節課要到視聽教室看教學錄影帶,他坐在座位盯著黑板發呆。

班上的同學似乎都已知道了他的事,蔡憶芳好像在學校大肆宣揚這件事的樣子。但有多少人知道,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因為他在班上並無任何要好的朋友,更別說其他的班級了;若要說有的話,也只有鄰座的周大哥了,但他卻一如往常,並沒有任何輕視、排斥他的表現。

紀泓武呆坐幾分鐘,拿起背包離開教室,情人為了自保而捨棄了他,學校對他來說已毫無意義了。

☆ ☆ ☆ ☆ ☆

十點過後的新公園,如其他公園般,隨處可見儷影雙雙的情侶,或樹蔭下,或椅子上,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惟一不同的,是這裡多了一個國度。

有一群人,每晚必定湧進這個國度,環繞著象徵他們命運的池邊軌道,一圈又一圈地轉,一圈又一圈地繞,探視著一張張的臉龐。

公園池畔的涼亭裡,紀泓武坐在椅子上,視線遙望或近或遠的每一對相擁或牽手的同志戀人。這地方屬於同性戀人的國度,但他卻沒有任河的歸屬感。

涼亭邊散立著四、五個中年男人,一面漫不經心地聊天,眼光卻不時在年輕人身上來回搜巡。

這時,一個年約五十的男人,走到紀泓武身邊低聲問:「少年郎,伍佰。」紀泓武搖頭。

「一仟。」紀泓武還是搖頭。男人走開尋找下一個目標。

紀泓武將視線投向蓮池,他來這裡不是要賣身的,只是因為不知要去哪裡,心裡對新公園的傳說又有點好奇,所以就到這裡看看。

稍遠處,一個一直隱身於幽暗樹蔭下的人影現身,慢慢地朝他走了過來,走進涼亭坐到椅子的另一頭,仔細打量他好一會。

「onenightstay。」一個來自身畔,低沉又富磁性的嗓音傳入紀泓武耳中,他本能地轉回頭,身畔不遠處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男人。男人雖是普通的打扮,但仍掩不住那懾人於無形的王者氣勢。

「願意嗎?」男人又問一句。

紀泓武略略遲疑,生性不太勇敢的他,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勇氣,毫不遲疑地便點頭答應陌生男人的邀約。

男人露出滿意的笑容,低語:「那我們走吧,到我家。」語畢,起身走出涼亭。

紀泓武起身跟在他身後步出涼亭,男人停步等他跟上,伸臂輕摟他纖細的肩,一起離開新公園。

☆ ☆ ☆ ☆ ☆

城市外圍,一棟棟兩層樓高,建坪超過百坪的獨棟獨院的別墅型華宅佇立在新開八線道的大馬路旁,每棟房子仿歐式古典的建築,房子外頭有著佔地不小的草坪和植著各種花草的花圃。

韓仲軒將車子駛入豪宅的車庫,熄火後轉頭對他帶回來的少年輕說:「我家到了,可以下車了。」

紀泓武依言開門下車,心裡不免有點意外,對方似乎是個相當有身份的人。韓仲軒帶他從後門進入屋內。

紀泓武覆在球帽下的雙眸,不禁偷偷地四處打量屋內。大的不像話的客廳,大概跟他家總坪數一樣大,一組黑色真皮沙發的尺寸也大,那些裝飾品看起都很值錢,尤其是他身旁的大魚缸,裡頭養的魚雖然不大,但每一隻都顏色艷麗,更令他驚奇的是裡頭還有海馬,讓他不覺盯著這些小小奇妙的生物看出神了。

韓仲軒脫下夾克朝沙發上一丟,再將故意撥亂的頭髮撥理整齊。他是美國知名創育公司在台分公司的負責人。所謂的創育公司,即是提供企業成立初期所需的各項協助,包括管理、財務、技術等全方位的服務,有助於新創公司迅速站穩腳步。

創育公司這麼細心呵護新創立的企業,交換的條件是他們要分享這些新創企業未來的成?#92;果實,最直接的作法就是取得他們的股權,股權從百份之二十到八十不等。一般而言,較創設公司取得的股權比例高,因為他們在企業成立更早的階段即投入,投資風險也較創設公司高。

一般而言,創設公司提供的資金較多,對實際營運的指導較少;創育公司則正好相反,資金也?#92;比創投公司少,但卻提供從創業最初到站穩腳步各階段所需的各種服務。

可是他們的相同點是,這些「缺錢」的創業家的創業點子,必須是有「錢景」可言,才能得到創育或創設公司的挹注。

雖然韓仲軒外表氣宇軒昂,成就非凡,明裡他有個才貌雙全,人人稱羨的女朋友,暗裡卻對同性有感情和生理上的慾求。在真愛難尋下,他將真情之愛深藏心底,只能尋找速食又膚淺的肉體之愛,而新公園就是他最常去「獵艷」的地方。

韓仲軒見一臉專注於水族箱的少年。「把帽子脫下來吧。」紀泓武回神,依言脫下帽子。

少年一脫下帽子,韓仲軒反而愣住了。他好年輕啊,依目測身高約在一六五至一七○之間,不算矮但相當的瘦,再加上細緻俊美的五官,蒼白的俊顏,予人一種十分纖細的感覺。

韓仲軒有點遲疑,心想會不會今夜過後,明早起床大門一開,一陣鎂光燈閃爍,就莫名其妙地上了新聞頭版,罪名是辣手摧殘國家幼苗的惡狼,那時他就玩完了。

「那個……」韓仲軒吞了口唾液問:「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韓仲軒嚇了一大跳,不管怎麼看,他都看不出這個有著濃濃學生氣質的少年已經二十歲了,他以為少年只有十五、六歲,頂多不超過十八。

紀泓武放下背包,掏出皮包取出身份證遞給他。

韓仲軒接過他的身份證,果然已是二十歲了,再看他的名字——泓武。好個雄壯威武的名字,和蒼白俊美的他很難教人聯想在一起。片刻,他遞還身份證。

「我可以叫你小武嗎?」紀泓武點點頭,收起身份證。

韓仲軒與他在客廳靜靜地站了數十秒。他看著少年,心底竟湧起一陣莫名的慌亂感,向來主動的他,在他沉默的注視下,覺得好彆扭、好不自在,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以往所帶回的男人中,有人熱情、有人含蓄,但這麼沉默的,他還是第一個呢,會不會是因為他比自己小了十二歲的關係。

韓仲軒對他綻開一抹溫柔又迷人的笑容。「小武,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紀泓武輕答:「白開水。」

韓仲軒的笑容霎時僵住了,第一次有人只向他要白開水,他勉力再擠出笑容。「果汁好不好?」

「也好。」

「你在這邊坐一下,我進去倒給你。」韓仲軒轉身走向飯廳。紀泓武則依言在沙發坐下等他,這個客廳給他一種剛強冷硬的威勢感。

「果汁給你。」韓仲軒回來將一杯柳橙汁遞給他,自己手中則是一杯加冰塊的威士忌。他在他身邊坐下,沉默片刻才問:「你常常到公園那邊去嗎?」

紀泓武啜口果汁,輕說:「沒有。今天第一次去。」

「喔。」韓仲軒心中竟有種莫名的興奮感,暗暗竊喜。

兩人默默地啜著果汁和醇酒,待杯中液體漸漸見底時,韓仲軒開口問:「你準備好了嗎?」紀泓武點頭。

「那到我的房間吧。」韓仲軒放下杯子,起身領他走向自己的房間。紀泓武也放下杯子跟著起身,隨他進入臥室。

寬敞的房間裡,有張看起來十分柔軟舒服的大床,地上舖著一條價值不菲的波斯地毯,牆邊有組藝術又前衛的桌椅,旁邊還有個半人高,?#92;滿書的書櫃,上頭?#92;著一組豪華音響。紀泓武打量過房間後,對視他一眼,然後主動地走至床邊坐下。

韓仲軒關上房門,而後朝他慢慢走了過來。他亦在床邊坐下,舒臂將他擁進懷裡,靠上去吻他的頰,輕嚙他柔軟的耳垂。他向來不與一夜情的對象接吻,因為在他的認知裡,接吻是一種相愛的表現。紀泓武緩緩地閉上眼,在雙唇所能觸及之處,亦輕輕地回吻他。

他柔軟的唇輕觸他的膚時,仿如有道電流透過這觸覺直竄進他的心房裡,顫動他內心深處的一種渴望,心口更是一陣酥癢,感到天賦的原始本能已被他迅速撩起。

第一次,韓仲軒對一夜情的對象產生想吻他唇的衝動。在他的深層意識裡,只有動了真情的對象,才教他有這種念頭,難道他對少年已於這瞬間動了真情!?疑惑只在腦中一閃而過,韓仲軒還是無法克制地吻上他的唇,非但如此更是將舌探進他口中,與之交纏。

最後,兩人盡除身上的衣物,韓仲軒將瘦弱的他擁在胸前,愛撫他的每一寸肌膚,亦低頭輕輕囁咬他胸前小小紅蕾,舌尖在那四周輕旋逗弄。

紀泓武被他如此挑逗,輕微的刺痛和敏感的反應,讓他忍不住緊揪他的髮,攀在他項上的臂也不由自主地束緊,輕咬下唇悶聲呻吟,全身更不禁輕微顫了顫。

他的反應令他感到驚喜不已,韓仲軒將他擁得更緊,在耳畔輕問:「你的身體好敏感呀。」

紀泓武聞言蒼白的俊顏浮上一抹緋紅,自己也沒想到身體對他的挑逗會有如此明顯的回應,下意識將頭臉埋進他的厚實的肩頭。

他好羞怯呀,韓仲軒的心裡湧上無限的喜悅,懷中的少年比他以前所碰過的對象都柔弱纖細,似乎只要稍稍使力過頭,就會傷了他般,白皙纖柔的軀體仿如是尊珍貴的玉娃娃,粗魯不得的。

因此,他一改往常的激情狂野,將一顆心放到最柔軟,以最是輕憐蜜愛的柔情來待他、佔有他。

一番風狂雨驟的情慾迸射後,韓仲軒擁著似已累極而睡著的他,輕輕地喘著氣,更意猶未盡地輕吻他的頰,身體雖然感到有點累,但精神卻是十分滿足、喜悅的,就算以往和舊情人靈慾合一的交歡也從未如此滿足過。

十餘分鐘後,韓仲軒垂眸看著懷中已沉沉睡去的他,他習慣性愛結束後沖個澡,遂輕輕坐起慢慢下床,深怕吵醒熟睡的他,然後?#92;腳輕手地走進浴室。

未久,紀泓武睜開眼睛亦輕輕坐起,下床穿回自己的衣褲,然後靜悄悄地離開臥室,到客廳拿起背包戴上帽子,循著來時路離開了這棟豪宅。

紀泓武走在寬敞,路燈明亮的大馬路上,一陣晚風襲來,讓他頗感寒意,本能的雙手互抱,只覺這陣冷風似乎也吹進了他心裡。他不只是想要身體上的愛,更想要心靈上的愛,可是誰能給他,他渴望的精神之愛呢?

約莫十幾分鐘,韓仲軒從浴室出來,當他看見床上之人已不見了蹤影時,霎時呆在原地愣住了,回神後即尋往客廳,待看見原放在沙發上的背包和球帽都不在,心裡一個衝動,便從後門追出屋外。

韓仲軒站在大門外,張望大馬路的兩頭,除了過往的車輛外,明亮的路燈下不見半個行人。他就這麼悄然離去,留給他的只有那如夢似幻般的滿足和莫名的悵然。

☆ ☆ ☆ ☆ ☆

自那天起,紀泓武已三天沒到學校上課了,下班後在街上漫無目標的四處晃蕩,直到累了才回家。

這晚,當他回到家時,看見母親錢宜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他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問候。

錢宜君視線投在在電視上,語氣、神色皆冷漠地問:「學校打電話來,說你已經三天沒去上課了。」紀泓武垂首默然。

「如果不想念就不要浪費錢,雖然學費是你自己出的錢,但是如果能把錢拿回來,也夠讓家倫繳上一年的學費了。」錢宜君說完關掉電視,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學校怎麼可能再讓你把錢拿回來,只要註冊繳了錢,就沒有退費這回事了。紀泓武佇立良久,他多麼希望母親會因為這件事而責備他幾句,結果沒有。他知道這並不是母親開明,而是不把他當親人看待,似乎兩人的關係,只是她生下他而已。

這時,另一扇房門打開,門內的紀家倫一臉嫌惡的表情,冷冷地問:「學校打電話來,說你在學校搞同性戀,是真的嗎?」

紀泓武一愣,不答反問:「媽媽知道嗎?」

「電話是我接的,我當然有告訴媽媽。」紀家倫用一種十分蔑視的眼神,上下掃視他一眼。「你真的跟男人搞過嗎?真噁心啊,我光想就覺得想吐,有你這樣的家人真讓我覺得丟臉到了極點,你叫我明天還有臉去上學嗎?你若要搞男人,最好給我滾出這裡,到外頭可別說你還有妹妹和媽媽,我死也不會承認你和我有任何的關係。」

「砰!」門又被關了起來。

紀泓武佇立片刻,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輕輕地關上門,放下背包坐在床邊,妹妹說得沒錯,他的確使母親和她蒙羞。

如果她們知道自己四天前才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有過一夜情的話,大概會更生氣吧。不過會生氣的大概只有妹妹而已,媽媽是不會生氣的,一定不會,因為在媽媽的心目中,他就像個透明人。

翌日,當他早起進入浴室正欲刷牙洗臉時,才發現牙刷、漱口杯和毛巾全不見了,仔細一找竟全被扔進垃圾桶裡。他心裡明白是誰丟的,只是把它們從垃圾桶裡翻找出來,用清水洗淨,使用過後收回自己的房間,然後出門到精品店上班。

上班時,他腦中一直浮起離家的念頭。傍晚下班回到家,進房間收拾了僅有的幾件衣物,三本他最喜歡的散文集,將桌上那張全家福小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在皮包裡。

紀泓武肩掛背包,提著小小旅行袋走出房間,看一眼正在看見電視的妹妹。紀家倫見狀也明白他要做什麼,只是冷冷地說:「早走早好,免得我每天都想戴面具上學。」

紀泓武走到玄關處,穿上他惟一的一雙球鞋。

這時,大門開啟,錢宜君走了進來,看他一眼逕自脫下高跟鞋。紀泓武注視母親一眼,提起旅行袋就欲出門。「媽,我走了。」

錢宜君既沒說話也沒回頭,逕自走進客廳,打開皮包拿出伍佰元遞給女兒。「晚上我還有其他的事,你自己去吃飯。」

紀家倫接過紙鈔,眼眸一轉又說:「媽,我想順便去買衣服。」

錢宜君二話不說又打開皮包掏出兩張仟元大鈔遞給她,接著走進房間。

紀家倫高興地接過紙鈔放進口袋裡。長久以來,她一直獨享母親的經濟資源,反正哥哥有在打工,應該可以自立更生了,她才不管哥哥的微薄薪資是不是夠支付他自己的生活開銷。

紀泓武沒有回頭再看母親和妹妹一眼,相信沒有多少人可以像他這麼光明正大的離家出走,當大門關上的那一剎那,他心裡更明白,與這個家的連繫已經切斷了。

☆ ☆ ☆ ☆ ☆

熱鬧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地走過,彷彿河流一般,伴著濃濃淙淙的聲音,匆匆流過街道的每一個角落。

KTV流動的歌聲如月光般流瀉在燈影照不到的街角,牛排和紅酒殷紅的慾望攀附在男男女女的嘴角唇邊。周智偉從?#92;廳出來,邊走邊回頭婉拒同事的續攤邀約。

「小周,你真的不來嗎?我們的破鑼嗓歌王,今天要獻唱最深情的『約定』呢。」

「不,你們去就好,我好像有點醉了,想先回去休息,你們就好好地去欣賞吧。」

「喂,老何,說不定我今晚會笑死呢。」

「搞不好我也會。」

周智偉邊走邊搖頭歎氣,感歎這些無聊同事,老把別人的缺陷拿來尋開心。不意,當他轉過街角時,竟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滿懷,還把人家手上的東西給撞掉了。他忙向對方致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待他看清楚對方時,卻忍不住驚聲問:「小武,你怎麼會在這裡?那麼多天沒去上課,導師急著到處聯絡你。」紀泓武垂首不語。

周智偉見狀沉默片刻才說:「其實你不用太在意自己是同性戀的事,班上的同學排斥的固然有人在,但接受的也有,這種事全世界皆如此,你要想開點。」

「我根本不介意大家怎麼看我,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學校對我已沒有任何的意義了,其實我對唸書也不大有興趣,我會去唸書是因為……」

「是因為那個叫何志勇的人,對嗎?」周智偉接口說。紀泓武猛地抬頭看他。

周智偉憐惜地看著他,緩緩說道:「你大概不知道吧,班上有個男同學是何志勇高中時的同班同學,你的事發生後,他才透露出來,何志勇高三時也曾引誘同校的高一學弟和他發生性關係,事情爆發後,他同樣推得一乾二淨。另外,班上有位女同學的男朋友現在和何志勇同班,她從男友口中得知,何志勇的性生活相當雜亂,對像有男有女,女友除了同班的那個蔡憶芳之外,還和兩、三個高職小女生交往,至於男人嘛……」

周智偉不想再說下去了,這幾天以來,他這個「老芋仔」同學,光聽班上那些「少年仔」同學口耳相傳的腥膻話題,就讓他頭皮發麻,冷汗直冒。

雖然周大哥沒有繼續說下去,紀泓武也能明白,是該說自己識人不清,還是傻呢?但他也曾慈悲地施捨一點點他所渴望的愛情予他。

「我以後也沒辦法再去找他了,那個學姐好難惹。」紀泓武淡淡地說。

周智偉看著他,不覺暗歎口氣,這時他也發現他提在手中的小旅行袋,遂問:「你要去哪裡?」

「我……我離開家裡了。」

周智偉聞言驚聲問:「你離家出走?」

紀泓武搖頭。「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妹妹和媽媽都在,也都看見了,所以應該不算是離家出走。」

周智偉不解。「你為什麼要離開家裡,是因為學校發生的那件事?」紀泓武默然點頭。

「所以你媽媽把你趕出家門?」周智偉關心地問。

紀泓武搖頭。「沒有,我媽沒說什麼,只是說我不想唸書就不要浪費錢,把那些錢拿回來可以讓妹妹繳上一年的學費了。」不知怎麼了,周智偉覺得他的話聽起來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怪在哪裡。

「我希望媽媽罵我,甚至打我都沒關係,可是她都沒有,不管我做了什麼,她一次也沒有罵過我。」紀泓武垂眸看著周智偉的腳尖。奇怪,這樣的母親實在開明的有點奇怪,周智偉不覺眉頭微皺。

「我媽媽她——」紀泓武微頓才緩緩地說:「好像看不見我的存在。」

一句「看不見」頓時讓周智偉了然,那樣的母親不是開明而是漠視,對孩子的所做所為皆視而不見,自然也無視孩子的需要。至此,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總是一副淡然不驚的態度,當他發出情感的訊息卻收不到回應後,久而久之他就將心中的感情之盒緊緊鎖上,沉入深深的心底。

周智偉覺得好心疼,輕聲問:「你媽媽這樣待你,你會覺得難過嗎?」

紀泓武搖頭。「不大會,我已經習慣了。」

一句「習慣了」讓周智偉更感心疼,這種事怎能習慣,是什麼樣的狠心母親要用這樣的方法來對待自己的孩子片刻,他又問:「你離開家裡以後要住哪裡?」

紀泓武聞言眸光一黯,輕輕說:「我身上只有一點點的錢,還要再三天才可以預支薪水,這三天我就隨便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窩一窩就可以了。」

意思就是打算?#92;風宿露了,周智偉不禁問:「你一個人露宿街頭,不怕嗎?」

紀泓武搖頭。「不會的,在這個城市只有孤獨的心,沒有孤獨的人。」

周智偉又是一愣,幾乎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超乎他年齡的話,怔愣過後,他伸手搶過他的小旅行袋,另一手擁著他肩頭。「既然你沒地方去,那就到我家,我自己貸款買了間三房兩廳的公寓,還有一個房間是空的,正好可以借你住。」

紀泓武被他擁著走,好一會才回過神,但這時已被周智偉帶到車邊,並打開車門將他塞進車裡。周智偉上車馬上發動引擎,倒車駛出停車位,不想讓他有下車的機會。

「周大哥。」紀泓武怯聲問:「我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不會的,公寓只有我一個人住,所以你儘管安心住下來。」

「謝謝周大哥。」紀泓武感激地看著他,心裡有種暖暖的感覺,他真的好像自己的親哥哥般,真心地關心著他。

☆ ☆ ☆ ☆ ☆

「喂!不過是要你陪我出來買個東西而已,幹嘛?#92;張臭臉給我看,要不是你的腳對我還有一點用處,我就找我心愛的曉音陪我出來。」

韓仲軒沒有答話,根本不理會身旁那個大呼小叫的帥哥,只是專心的開車。

自那一夜後,不,也沒有一夜那麼久,僅短短的幾小時而已,他就對那個「小武」少年唸唸不忘了,希望能和他再有第二次的激情夜,所以他就到新公園尋他;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都不見他的蹤影。

他也曾想過是不是自己太晚去,所以他被其他有心人看上帶走了,當他這麼猜想時,心裡竟莫名地產生強烈的妒意,因此前晚他決定早早就去等他,結果從八點站到十一點多,抱著希望而去得到一個落空回家。

「小武」就這麼曇花一現,讓韓仲軒好不甘心,明明那天就看過他的身份證,卻沒想到要把地址記下來。就像那個與灰姑娘共舞的王子般,當魔法消失灰姑娘逃走後,他捧著玻璃鞋欲去訪尋他的灰姑娘時,卻在半路上踩到狗屎,滑了一跤,把玻璃鞋給摔破了,當然也就找不到他的灰姑娘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伍世爵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不由眉頭蹙起,看他那副好像誰欠他幾百萬……不,幾百萬算什麼,幾千萬都不見得讓會他皺皺眉。

「我在找人。」韓仲軒終於有了回應。

「找人?」當好友這麼說時,伍世爵即明白他的意思。「找人不是你最在行的嗎?公園那邊不是有很多嗎?」

「可是我都找不到,已經找了一個星期了。」韓仲軒有點氣惱自己的無能。

「什麼!」伍世爵相當驚訝,忙問:「那些人都突然消失了嗎?還是大家都已成雙成對了。」

韓仲軒看他一眼,微帶不耐地說:「我想找的是一星期前和我回家共度一夜的少年,我想再見到他。」

伍世爵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說你已經找他一個星期了?」

「對,我真的想再見到他,非常的想,想得我都快發狂了。」

「是嗎?」好友第一次對一夜情的對象產生如此強烈的渴望,伍世爵忍不住心想,好友是不是對那少年動了真感情。相遇是一種偶然,一種機緣,當愛情來臨之時,人人都逃不過它的掌握,說不定好友已被愛神悄悄地射中了愛之箭呢。

當伍世爵轉首看向窗外時,赫然發現目的地已到,忙說:「那家店到了,你找個地方停車。」

韓仲軒亦看向窗外,發現這條街一點也不熱鬧,店面也都不大,哪會有什麼好東西,不覺就說:「你要在這裡的小店買鞋子送給伯父嗎?你這個做兒子的可真苛啊,只會買便宜貨。」

伍世爵聽了不覺生氣說:「你這個花大錢不眨眼的傢伙,不要不識貨就認為別人眼力跟你一樣差,這邊的店面雖小,賣的可是世界名牌,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想花冤枉錢來這裡絕對不會錯。」韓仲軒不置一詞,只管找個位置停車。

兩人下車,伍世爵領著他來到一家店名為「真」的精品屋,接著逕自走到男鞋櫃看鞋。店內客人不多,只有一個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女店員,笑容親切地招呼客人。

韓仲軒則隨意看看,果然件件是貨真價實的名牌。伍世爵看好了鞋的樣式,轉身對女店員微笑點頭,女店員會意立刻微笑驅前;伍世爵指著櫃內一雙深棕色的皮鞋。「幫我拿一雙八號鞋。」

「好。」女店員轉身進儲貨間。

「仲軒過來。」伍世爵招呼好友過來試鞋,因為好友的腳丫子正好與父親的一樣大,只要他能穿,買回去絕對沒問題。

片刻,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拿著一個紙盒過來。

韓仲軒當下愣住了,心裡霎時欣喜若狂。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莧處,得來全不費?#92;夫!沒想到尋覓了一星期的少年,今日竟在這小店中相遇。

紀泓武再次見到他,心裡亦是微微一愣,但旋即佯裝不知,上前輕問:「請問。是哪位要試鞋?」

「他。」伍世爵伸手指向好友,不意卻發現好友竟對小伙子露出癡傻的笑容,忙用手肘撞醒他。「坐下,試鞋。」

韓仲軒回神坐下準備試鞋,當紀泓武蹲下身把鞋放至他腳邊時,他卻低頭在他耳畔輕問:「你幾點下班?」

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作未聞,紀泓武只是專心讓他試鞋,既沒回復也沒抬頭。

韓仲軒見狀不覺加大聲量問:「我問你幾點下班?」此話一出,不但伍世爵和女店員嚇了一大跳,連店內的其他顧客也轉首看向這邊。

伍世爵真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可以讓他鑽進去,這個傢伙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找男人」,忍不住握拳在他背上捶了一記,以示警告。

韓仲軒這才猛然回神,忙做出試鞋的樣子,但一雙黑眸仍停佇在小武的身上。

伍世爵見狀即知好友的癖好又發作了,他敢肯定如果他得不到少年的回答,一定會繼續纏問不休,不覺暗歎口氣,轉身對一旁的女店員綻開最迷人的笑容。「小姐,請問你們幾點打烊?」

「十點半。」女店員微笑回道,接著睇了韓仲軒一眼。她當店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韓仲軒在動什麼念頭,她怎會猜不出來,遂笑著對兩人說:「我們的小紀是個長得很秀氣的『男孩子』喔。」

她刻意加重的語氣,彷彿在提醒兩人,可別看走眼了,把紀泓武當馬子把。

伍世爵只是笑容僵硬地對她點頭,心裡卻暗氣惱,又見好友還死盯著少年直看,氣得伸手在他後背狠擰一把。

韓仲軒吃痛不已,本能地轉首看他。「你做什麼啦?」

伍世爵臉上雖掛著微笑,但話語卻從齒縫中擠出來。「你試穿好了嗎?」

韓仲軒這時看出好友已動怒了,忙回頭專心試鞋。「可以,這雙剛好。」

伍世爵掏出信用卡遞給女店員。「小姐,我買這雙。」

「好,我立刻幫您結帳。」女店員接過信用卡走向櫃台。

紀泓武把皮鞋收進紙盒裡,亦跟著走向櫃台。韓仲軒見他要走,不覺伸手就欲拉住他。

不意,伍世爵卻一掌打落他伸出去的手,切齒低語:「你給我克制一點。」

韓仲軒這才收回手,但雙目仍直勾勾地看著紀泓武。伍世爵買好鞋之後,把一直想賴在裡頭的好友,硬從精品屋裡拖了出來。

「你拉我出來要做什麼,剛才那個拿鞋給我的店員,就是我找了一個星期的小武。」韓仲軒說。

伍世爵初時一愣,但旋即一把無名怒火從心底竄燒而起,不發一語握拳就在好友的肚上狠擊一記。

猝不及防之下,韓仲軒莫名其妙地挨他一拳,痛得抱著肚子向前傾身彎腰,「你為什麼揍我?」

「揍你?」伍世爵餘怒未消,低聲怒罵並責問:「我還想再狠狠地踹你一腳,你喜歡同性、愛上同性,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你竟然對小孩子下手,你這就叫誘姦,是犯罪的行為,你知不知道,你到底……」

「他已經成年了,還給我看過他的身份證,我確認過,而且是他自願的,我沒有強迫也沒有引誘。我的良知還在,並沒有被狗吃了。」韓仲軒覺得這一拳挨得好冤,好友的拳勁還真不小呢,到現在還痛得他直不起腰來。

伍世爵愣住了,因為不管怎麼看,那少年都不像已滿十八歲。「真——真的嗎?看不出來耶。」

「我要進去問他幾點下班?」韓仲軒唸唸不忘這事,說完就欲走回精品屋。

伍世爵卻伸手阻止他。「剛才那個售貨小姐已經開始起疑了,你再進去追問不休,人家會更懷疑的?」

「可是我……」

「別擔心,我已經幫你問好了。」伍世爵一臉得意地說。

韓仲軒返身一把揪住他衣領,急問:「什麼?你已經問過他了,他為什麼會告訴你,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告訴你,他是我先看上的,不容你意圖染指。」

好友的言詞釋放出強烈的嫉妒情緒,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伍世爵愣愣地看著俊顏泛怒的他,待回神即撥開他的手,冷冷地說:「我對可愛的小弟弟沒興趣,我問話方法也比你高明多了,我只問那位女店員幾點打烊。」

韓仲軒這才鬆了口氣,也暗疑心剛才自己為何會那麼激動,待聽見好友的話又忙問:「幾點打烊?」

「十點半。」

韓仲軒抬手看看手錶,還不到九點,思忖片刻即說:「你坐計程車回去,我要在這裡等他下班。」

伍世爵不敢相信所聽到的話,一向最討厭等人的他,竟會為了一個只有過一夜情的少年,想在這裡耗上一個多鐘頭等他!「你不是最討厭等人嗎?」

韓仲軒被問得一愣,回說:「我只想等他。」

伍世爵注視好友片刻,他不得不這麼猜想,好友是真的對那少年動了真情,思畢便道:「好吧,我自己叫車回去。」韓仲軒向他道過再見,便站在行人道上,遠遠地看著正在店中忙碌的紀泓武。

伍世爵回頭看了他」眼,一直在情慾之海嬉游的他,是否真遇上了美麗的人魚公主?

但他可不希望好友像那王子般,讓人魚公主為愛而不顧一切上岸,最後卻化成了泡沫。


第三章

十點四十分,「真」精品屋的電動鐵卷門緩緩放下。

紀泓武和女同事互道再見,肩掛背包,戴上球帽,步下店前的階梯就欲到前方不遠處的公車站牌前,等措最後一班公車回周大哥的住處。

黑暗中,一條人影倏地靠近他,並伸手拉住了他。這突如其來的人影教紀泓武嚇了一大跳。

「小武,是我。」韓仲軒自黑暗中現身,對他綻開一抹溫柔無限的迷人笑容。「還記得我嗎?」

原來他還沒有走。剛才在店中,他已認出了他,只是佯裝不知道而已,因為他還有朋友在場,況且這樣的露水之情,一拍兩散是不說自明的定律,一夜之情只是短暫的肉體之愛,常掛心懷只是自找麻煩而已。

韓仲軒見他沉默不語—不覺微感忐忑。「那個那天在公園裡……」

紀泓武輕聲攔截他的話語,說:「我還記得你。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這兩句話讓韓仲軒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說話的語調很輕,無形中予人一種柔順內向的感覺,但仔細辨聽才發現他的語調平板,似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

「我想再次擁有你一個夜晚。」韓仲軒婉轉地說出他的慾望。

紀泓武默然不答,他很難一下子就接受他的要求,他是那麼溫柔又憐惜地待他,但他亦明白他想要的只是他的身體而已,雖然接受與否對他並沒有任何的損失。

韓仲軒見他不答亦不拒,猜想他大概是默?#92;了,遂上前一步舒臂輕擁著他,朝他停車處走去。紀泓武沒有抗拒,只是任他輕擁而行。

韓仲軒見狀心情頓時飛揚了起來,走至他的豪華的大轎車旁,開車門讓他坐進去,然後驅車回到他的豪宅。

兩人在床上一番翻雲覆雨,激情纏綿之後,韓仲軒親吻著懷中之人的額頭與鼻尖,心裡有說不出的滿足和愉悅,這比第一次和他交歡時感覺更棒。低眸看著蜷伏在胸前,閉目輕喘息的他,無限愛憐地親吻著這個「二夜情」的小情人,他決定今晚不再讓他有悄悄溜走的機會。

十餘分鐘後,紀泓武的呼吸漸趨平緩,張開眼即看到正注視著自己的他,接著翻身坐起就欲掀被下床,穿回自己的衣褲,然後離開。

韓仲軒見狀,只覺得自己仿如電視劇裡,那個愛上有婦之夫的女人般,與情夫偷情纏綿一番後,情夫毫不猶豫就下床穿衣準備走人,留下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她,躺在床上怨幽幽地目送情夫離開。

這個二夜情的小情人簡直比那個情夫還瀟灑,辦完事揮揮衣袖就想走人,對他竟無絲毫的留戀,這簡直重創了他的自尊心。

「別走。」韓仲軒伸手拉住正欲下床的他,更將他用力拉回自己的懷裡。「我想擁有你久一點。」

紀泓武沒有轉頭,只是輕問:「你還想再要我嗎?」

韓仲軒一愣,接著便一笑自我調侃。「我沒你想的那麼神勇,可以一夜多次耶,我只是想要擁抱你,伴我共枕一宿,可以嗎?」話落,便將他翻轉過來,讓他面對自己。紀泓武沒有答話也沒有其它的動作,只是靜靜地讓他擁在懷裡。

韓仲軒擁著瘦巴巴的小情人,確定他願意伴自己一宿後,更愛憐地輕吻他的頰、唇和額頭,輕喃語:「小武,你是我遇過最特別的人。」

紀泓武沒有任何回應,何志勇也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只是再「特別」也會有變成「普通」的一天,他閉目悄然在他懷裡沉入夢鄉。

未久,韓仲軒也跟著沉入夢鄉。

翌日清晨,當韓仲軒從一場美夢中醒來,卻赫然發現昨晚擁在懷裡的小情人不見了,一伸手,身畔的枕上、被裡似乎還殘留著餘溫,小情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完全不知道也沒有查覺。

此刻,韓仲軒的心情突然變得好沮喪,最後他還猶如被情夫拋棄的情婦般,獨自躺在人去床空的床上,哀怨地暗暗自憐。

雖然已知他工作的地點和下班的時間,但接下來的三天晚上,他都有非出席不可的重要應酬,第四天晚上早約好女友共進晚?#92;,根本沒時間再去找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得了那麼久,因為他現在已經開始想念他了,更不由自主地暗暗祈禱,女友當天最好有事爽約。

☆ ☆ ☆ ☆ ☆

在佔地廣大,規劃整齊,裝溝明亮,舖陳著最新、最流行的商品,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裡,韓仲軒心不在焉地陪女友李慧芸逛過女裝專櫃,皮包專櫃,最後停佇在珠寶專櫃前。

李慧芸仔細欣賞陳列在玻璃櫃裡,新一代珠寶設計師所設計出來,各具風格,匠心獨具的各種首飾。有的精緻惟美,有的具復古風格,還有的簡單大方,讓人可依其個性和喜好,選購可配戴出突顯個人獨特風格的首飾。

韓仲軒卻盯著一旁男性首飾專櫃裡的一條鑽石項練,白金的練子,十字架造型的墜子,上頭鑲嵌著顆顆透明晶瑩的白鑽,尤其是中心點那顆價值不菲的粉色彩鑽,讓這條項練少了些?#92;的陽剛味,卻憑添幾分柔美的氣質。

這條項練與小情人的氣質十分相配,他戴起來也一定很好看。這一刻,他心裡有個意念蠢動,想買下這項練送給小情人,這也是他第一次想買下如此貴重的東西送給僅有肉體之愛的對象。

「仲軒。」

一聲嬌喚讓他回過神來,韓仲軒轉回頭,微笑問:「什麼事?」

李慧芸問:「這個胸針好不好看?」

韓仲軒審視片刻點頭贊說:「很好看,很適合你。」

李慧芸轉身再對鏡觀照片刻,才取下交給售貨小姐,並取出自己的信用卡付帳。專櫃小姐見狀奇怪地看了佇立一旁,毫無動作的韓仲軒一眼。

韓仲軒當然注意到了專櫃小姐的奇怪眼神,這是他與李慧芸交往之初即約定的事,她概不接受男友贈送的貴重禮物,理由並不是要炫耀自己也有傲人的財力,而是將來分手時,可免除不少麻煩。喜歡的首飾珠寶要歸還,會捨不得;不歸還又是一筆無形的情債,擱在心裡難受,若另結新歡後,拿出來使用又免不了心裡有疙瘩。

在女友結帳時,韓仲軒忍不住又看了那條項練。他真的、真的好想買下它送給他的小情人。

「你在看什麼?有喜歡的東西嗎?」李慧芸將包裝好的胸針收進皮包裡,上前與他並立,看著男性飾品專櫃裡的各類配飾。

「不,沒有,只是看看而已。」韓仲軒舒臂輕摟她柳腰。「還想逛哪裡嗎?」

「沒有了。」李慧芸乾脆地答。

韓仲軒聞言暗暗心喜,現在送她回去再去找小情人,時間上還很充裕。哪知,李慧芸卻提議道:「我們到頂樓的咖啡廳喝杯咖啡,觀賞美麗的夜景。」

韓仲軒心裡的如意算盤霎時打亂,但心念一轉又想喝杯咖啡也費不了多少時間,應該還來得及在小情人下班前趕到,遂滿口答應。「也好,我們就去喝咖啡吧。」

兩人搭乘電梯上設置在最頂樓的咖啡廳,選定一個視野最好的靠窗座位,各點了一杯咖啡。

咖啡送來後,兩人同時端起咖啡淺啜一口,李慧芸從窗戶俯視地面的萬點繁星,灰濛濛的天空讓人難以仰望天際閃亮星辰,只好站在高處看地面的燈星。

韓仲軒注視著女友美麗的側面,李慧芸是某創設公司的副總經理,是個縱橫商場的女強人,平時予人一種精明能幹的形像,但在晚宴場合,她也可以展現出女子溫柔婉約的一面,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對象。

但她傲人的成就也嚇退了不少成就低於她的男人,但事實上和她相處過後即知她是個實際、理性又聰明的奇女子,她亦十分明白有錢又有權的男人不等於好男人。他們兩人之所以成為情侶,是因為彼此都看得順眼,個性也滿對盤的,而交往的時間也不過半年而已。

韓仲軒放下咖啡杯。「最近好嗎?」

李慧芸轉回頭,端起咖啡淺啜一口,笑笑說:「還不是一樣,哪有什麼好不好的。我們的工作性質相近,你還容?#92;有出錯、看走眼的機會,我卻得評估精準才行,創設業能資助企業的金額雖然比你們創育業較多,但對企業真正的幫助卻不大,不大受新成立公司的歡迎,因為他們不僅缺錢也缺經驗,需要一個真正的領航者。」

她端起咖啡又淺啜一口。「有人開始批評,若台灣的創投業者只是停留在財務投資的心態,只投資晚期公司,迫不及待等其股票上市,獲利了結,這和未上市盤商有什麼不同,而且創投業漸有『看大不看小』的趨勢,反而可能忽略了真正有潛力的小企業。」

韓仲軒亦端起咖啡啜一口,笑笑說:「也就是創設公司有這樣的趨向,所以創育公司才能順勢而起,填補這個空白,因為這是個有需要就有服務出現的社會。」

「也是個重利不重義的社會。」李慧芸接口說。

兩人接著又交換了一些工作上的心得,像如何協助創業家建立網路公司,或「舊經濟」世代公司建立網路事業;進而透過上市,被大公司收購等方式,為這些網路公司和他們自己創造豐富的財富。

當話題從工作轉至其他方面時,韓仲軒腦中不禁浮上一個蒼白少年的俊美臉龐。他下意識看手錶一眼,都已經快十點了,雖然還不算晚,但離他下班時間只剩半個多鐘頭,如果現在打發女友回家,應該還趕得及吧。

李慧芸見他頻低頭看手錶,神情微露焦躁,不禁問道:「怎麼,你還有其他的事?」

韓仲軒聞言心頭一驚,但心念一轉笑說:「今天是世爵他女朋友的生日,要我過去熱鬧、熱鬧一下。」

李慧芸美眸一轉,略略思索微笑說:「我也可以一起去嗎?反正也沒其他的事。」

她的話讓韓仲軒愣住了,做夢也沒想到她會這麼說,若真帶她一起去的話,謊言一下子就拆穿了,無奈之下只好打消去找小情人的念頭,於是假裝低頭認真地看手錶,然後對她露出尷尬的笑容。「對不起,我看錯了日期,應該是下個月才對。」

本想收拾皮包跟他一起走的李慧芸,聽了他的話只好又把皮包放回去,端起猶剩三分之一杯的咖啡淺啜一口

韓仲軒看著窗外的夜景,想念著他瘦弱纖柔的小情人,雖然給了他一張名片,也親眼看見他把名片收進皮包裡,可是他也明白,小情人一定不會和他聯絡的。思及至此,他忍不住重歎口氣,自己就像長夜裡孤枕難眠的怨婦般,望穿秋水,只盼情夫回眸一顧。

李慧芸聽見他那不小的歎氣聲,不覺心頭疑心暗生,向來瀟灑、自信,具王者氣質的他,今日為何這般唉聲歎氣?於公,他是美國知名創育公司在台負責人,擁有台灣分公司的至高權力,總公司在美國加州,上司天高皇帝遠的管不著他;於私……難道是感情方面的問題。

思及至此,李慧芸心情不由一沉。交往半年以來,說兩人是情侶倒還不如說是朋友,只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加知心一點而已。而且,她也曾用心觀察過他,發現他看女人的眼神十分君子,不像有些男人,會對美麗且身材姣好的女人露出邪狎的目光;不過他常常會在無意中,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看男人,難道……李慧芸不禁秀眉微皺,冷掉的咖啡有點苦,看來她得合理懷疑,小心求證了。

☆ ☆ ☆ ☆ ☆

再次邀約小情人回家與他共度激情纏綿之夜,已是四天後的晚上了。

韓仲軒與女友約會過後的次日,前去精品屋找小情人時卻撲個空,當天紀泓武正好輪休,接著他又連續兩天有重要應酬。直到第四天晚上,他才排除萬難去會他的小情人,而這一星期當中,一如他所預想般,小情人一通電話也沒打過,見面時依然沉默如昔,對他一點也不熱絡,小情人冷淡的態度重挫了他傲人的自信心。

如此一來就更令他懷疑和焦慮,小情人年紀雖小,卻比他以前交往過的任何人都更難以取悅,韓仲軒又想起那條白金鑽石項練,如果買來送他,不知他是否肯高興地對他笑上一笑。

激情過後,紀泓武也一如前兩次,歇息好一會之後就欲起身離開,豈料一個翻身尚未坐起之時,一條健臂樓上他的腰。

韓仲軒將欲離開的他又擁回懷裡,靠上去輕嗅他發上的香澤,他的瀟灑讓他亂了原有的步調,這是他第一次想和一個人進行多次的身體之愛,甚至想一直持續下去,也想和他進一步進行情感交流,只是他無法……韓仲軒沉默地擁著他,良久才說:「小武,對不起,我……無法給你任何的承諾。」

背對著他的紀泓武,聽見這話時,內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只是淡淡地說:「我知道。」紀泓武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這段露水之緣僅至今晚,過了今晚兩人又重回自己的軌道,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集了。還是成熟的大人處世圓融,能以委婉的方式告訴他結束的時候到了,今晚是最後的溫存。

翌日清晨,韓仲軒一個翻身,無意識地睜開眼睛朝前方看一眼又合上雙眼,但旋即又睜開眼並掀被坐起。

小情人又走了,瞄了牆上的掛鐘一眼,才五點十分,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而已,探手入被試試溫度,被下已無餘溫,他到底走多久了?

此時,韓仲軒突然有種感覺,覺得小情人就像吸血鬼般,從來都不曾待到早上,似乎害怕白天的來臨一樣,仿如逃避陽光似的,只能在黑夜裡行動。

雖然同性戀情本身,就有如無法昂首闊步於白晝陽光之下的吸血鬼般,但也沒必要在一夜激情過後,這麼瀟灑地離開,連一個早安之吻都吝於給他。

☆ ☆ ☆ ☆ ☆

周休二日的周末下午,韓仲軒和李慧芸卸下平日西裝筆挺,整齊嚴肅的專業形像,兩人皆是一身輕鬆的休閒裝扮,一起到電影院觀賞一部好電影,抒解身心壓力。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韓仲軒溫柔地擁著她。「等會想去哪裡?」

李慧芸看看手錶,現在去吃晚飯還太早,思索片刻才說:「陪我去書店逛逛吧,我好久沒去書店走走了。」

韓仲軒欣然同意。兩人走在人群熙攘,人來人往的行人道上,韓仲軒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來。

紀泓武沒想到會在街頭與他巧遇,兩人目光短暫相交後,他把視線移向他身畔的女子,一個成熟嫵媚的絕色佳人,與他真相配,是郎才女貌的典型。他欣賞、讚歎卻不感到嫉妒,這樣的一對壁人才符合世人的期待和認同。

兩人面對面擦身而過,走了數步遠後,紀泓武忍不住停步回頭看他,那三夜裡他是個好情人,熱情而不粗暴,自己並不後悔獻身於他,雖然兩人沒有情感的交流,但至少滿足了他心裡那一點點「我是被需要」的虛榮感。紀泓武停步數秒,轉回頭又繼續向前走。

這時,與他背道而行的韓仲軒忽然停步回頭看,雖然行人如織,但他卻能迅速地定視在那漸行漸遠,身形纖瘦的小情人身上。

這一刻,韓仲軒原還不錯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更不自覺感到心虛。他做夢也沒想到偕女友出遊,會在街頭與他不期而遇。小情人心裡會怎麼想,生氣了嗎?

李慧芸見他停步也跟著停下腳步,跟著他回頭看,待見並無異狀才問:「你在看什麼?」

韓仲軒回神忙掩飾。「沒什麼,好像有個人十分面熟,可能是我看錯了,」話落,擁著女友,「我們走吧,你不是想去書店逛逛嗎?」

李慧芸偏頭抬眸睨他一眼,他的神情有點悵然,語氣也有些沉重,剛剛一切都還很輕快的,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轉變得如此迅速?她百思不解。

☆ ☆ ☆ ☆ ☆

夜晚,街頭的公車站牌前,有數個夜歸人正在等公車。

「小武,到我家一起喝杯咖啡吧。」韓仲軒站在紀泓武的身邊,低聲詢問著。

單肩掛著背包,頭戴球帽的紀泓武,只是面向大馬路,和其他候車人一樣,靜靜地等待公車到來。

韓仲軒見他不答,又緊接著問:「那到我家喝杯果汁,聊聊天可好?」紀泓武依然沉默如初,連轉眸看他一眼也沒有。

片刻,韓仲軒見他依然不予回應,不覺微感心急,再輕問:「到我家坐坐就好?」紀泓武還是不答話。

韓仲軒更急了,若不是旁邊還有六、七個候車的人,他早就動手拉人了。儘管心焦如焚,他還是綻開一抹迷人死不償命的微笑,繼續問:「那到我家喝杯小酒,如何?」

他此話一出,立刻引來眾人的側目,從剛才起這個衣冠楚楚,英俊挺拔的帥哥,就不停地邀約同在候車的少年和他回家,幾乎每個人都已覺得他有點可疑了,現在竟然還聽到他想找未成年的少年到他家喝酒,是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呀?

「喂,你聽到了沒,他竟然邀未成年的少年和他回家喝酒耶。」

「是啊,他是不是想對人家怎麼樣啊。」

「你看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這個……要這樣嗎?」

雖然路燈不甚明亮,旁人的低語聲也不大,但韓仲軒還是看見了他人投視而來的奇異目光。聽見他們的低聲竊語,可是小情人卻無任何回應,依然沉默不答,讓他無計可施。

一會,公車到站,紀泓武和其他乘客一起上了公車,站在面對他的走道上,拉著吊環,看著猶佇立在站牌邊的他,心裡不解他為何又來找自己,不是已向自己做了暗示,兩人該結束了嗎?他不懂,真的不懂他的想法,大人的心思或?#92;比較複雜難懂吧。

若說自己對他毫無眷戀,那是自欺,他也察覺到自己對他已產生了那麼一點點的情愫,如果不是他那樣的暗示,他可能會沉默地保持兩人這樣的關係,繼續接受他的要求。

可是那天街頭的偶遇,他擁在身畔那成熟婉約的美麗佳人,兩人如果這樣繼續下去,不由讓他想起雙親自誤誤人的婚姻。他不在乎自誤,因為這世上沒有人在乎他,他卻不想誤他,誤了他幸福的人生和將來的美滿的婚姻。

韓仲軒眼睜睜地看著公車駛離,他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為什麼小情人對他不理不睬,甚至連斜眼看他一眼都沒有,最後還搭上公車揚長而去。

最後,韓仲軒一發狠連忙將車子駛離停車位,決定要去追公車,待小情人下車後,上前再接再勵。 公車沿路一站站的停,上車的人少,下車的人多,但始終不見小情人下車來,韓仲軒只能耐著性子,一站站地跟。

十字路口前,行駛在他前面的一部轎車煞車燈猛亮,韓仲軒也只好跟著踩煞車,抬眼一看,原來是黃燈亮了,前面的轎車準備停紅燈了。但是公車卻沒有停下來,反而加速通過路口,這讓韓仲軒看傻了眼,若想超車去追的話,勢必變換車道,可是才這麼一會的時間,旁邊的車道都已停滿了等紅燈的車子,連號秩燈都已變換成禁止通行的紅燈了。

韓仲軒只能無奈又氣惱地看著橫向通過的車潮,而公車早已不見了蹤影,他不禁怨恨起前面的車子,為什麼它要在黃燈的時候就停車,而不加速通過呢,假如他現在開的是戰車,一定毫不猶豫就把前面那輛壞事的車子壓成鐵餅。

☆ ☆ ☆ ☆ ☆

隔了兩天,韓仲軒來到「真」精品屋,假借觀看物品時,四處搜尋小情人的身影,但都不見他在店中,心想他會不會正好在儲貨間忙著,他東晃西逛了一個多小時,連女店員都覺得這個帥哥有點可疑了。

女店員忍不住上前詢問:「先生,如果您一時找不到合意的東西,本店也可代為訂購。」

韓仲軒一聽就知女店員對他起了懷疑,遂笑笑說:「我想請問一下,紀泓武今天是不是休假?」

女店員一愣,接著搖頭。「不,他離職了。」

「離職」二字仿若晴天霹靂般,讓韓仲軒愣了數秒才回神,更急急追問:「他為什麼離職?什麼時候的事?」

女店員雖覺他的反應有點奇怪,但也據實回答。「他昨天離職的,說是他哥哥生病了,他要回家照顧哥哥。」

韓仲軒眉頭微蹙,雖然覺得有點古怪,兄長生病為什麼要他去照顧,是只有兄弟相依為命嗎?思忖片刻,他向店員詢問:「有他的電話和聯絡地址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這……」女店員略略遲疑才拿出聯絡電話和地址給他看。韓仲軒忙抄下,然後走出精品屋站在路旁,用手機打了他家的電話號碼。

「喂。」對方是個年輕的女子聲音。

「請問紀泓武……」

「這裡沒有這個人。」「卡嚓」一聲,電話被掛了,韓仲軒無奈地收起手機,為什麼會這樣呢?

昨天是他的生日,女友李慧芸訂了?#92;廳請他吃飯,他無法不去赴約,僅差這麼一天,他再度失去了他。他本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持續關係,甚至可以交付情感的伴侶,然而美夢總是短暫的。

佇立街頭看著車子一輛輛駛過,韓仲軒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悶悶的,好像失去了最寶貝的東西般。

韓仲軒懷著極度悵然的心回到他的豪宅,走進客廳把車鑰匙往桌上一扔,從酒櫃裡取出一瓶威士忌,拿過酒杯斟了半杯,然後仰首一口飲盡,接著再斟滿一杯置於桌上。

整個身體仰靠在柔軟的椅背上仰看天花板,心裡除了懊喪還是懊喪。不知過了多久,屋前一陣亮光閃過,接著汽車駛進庭院,然後是關上車門的聲響。

伍世爵拉開大門走了進來,看見好友攤在沙發裡,面前的桌上?#92;著酒瓶和一杯斟滿的酒,於是逕自取來一個杯子,拿過酒就自斟自飲了起來,待見好友一臉頹喪的表情,才問:「你怎麼了,和李慧芸吵架、分手了嗎?」

「我又失去了他。」韓仲軒雙目直視前方,緩聲答話。

伍世爵看他一眼,不甚瞭解地問:「失去了誰?」

「小武。」韓仲軒坐直身子端過酒杯,一口就是大半杯。

是精品屋那個很秀氣的少年,伍世爵不甚在意地說:「他不是在精品屋上班嗎?到那邊去找他不就得了。」

「他昨天辭職了。」韓仲軒的心情沮喪到了無法自已的地步,卻只能在家借酒澆愁。

「昨天?」伍世爵注視他片刻,淺啜杯中濃烈香醇的威士忌。

「我向店裡的女店員要了他家的電話,可是接電話的女孩卻說她家沒有這個人。」

韓仲軒接著把那天追公車,卻追丟了的事說給好友聽。伍世爵只是靜靜聆聽,用冷靜的頭腦替煩惱的好友分析情況。

「這樣的他,不得不令我心生懷疑,他是不是現代狐仙,或無法走在陽光下的吸血鬼。」韓仲軒心裡對小情人的所作所為,完全無法理解。

伍世爵聽了故意湊上前,拉開他衣領仔細察看他頸項。「什麼吸血鬼?我倒也沒看見你有被咬的痕跡。」

話落,停頓片刻看著他說:「你這麼對一個半大不小的大孩子唸唸不忘,讓我很懷疑你是不是開始有戀童傾向,還是你真的是因性而愛,對他產生了真感情,抑或你真印證了那句『人性本賤』,愈是得不到的愈是想得到。」

「也?#92;都是吧,不過好像也不是這樣。」韓仲軒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人道:知人難,知己更難。愛情是一種偶然、機緣,更是無跡可尋,無規則遵循,愛情雖然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卻是極大的挑戰,再怎麼天縱奇才,也可能在愛情上栽大跟頭,自毀毀人;再怎麼微不足道的人,也可能因愛情而偉大,豐富人生。也?#92;他真是我命運中汪定的那個人,否則我不會時時刻刻都想著他、惦著他,一天不見他就好像什麼都不對勁,可是我們明明只有那樣膚淺的愛,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說不定愛情之魔已依附在我身上,我需要他來解救我。」

伍世爵聽了不禁翻白眼、猛搖氣,好友已經走火入魔了,還什麼愛情之魔附身,虧他在美國那樣重視科學實證的國家受了十幾年的教育呢。不過,也?#92;是同性戀者真愛難尋,碰上了就更加珍惜。

兩人沉默著各自淺啜杯著的醇酒,一會,伍世爵開口問:「你是不是對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韓仲軒一愣,不解地說:「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伍世爵眼眸微轉,分析說:「第一次是你看上了他,他也沒拒絕,於是兩人有了一夜情;第二次你拚命找他,卻是在意外下偶遇,他也沒拒絕;第三次他不是也沒拒絕嗎?可是第四次他為什麼會不理你,然後辭職讓你找不到他,所以我猜想你是不是對他說了什麼,他才躲著你。」

「我?」韓仲軒開始心慌和害怕,並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曾對他說過什麼話。好一會,他才略感忐忑地看著好友,遲疑地說:「那天結束後……我對他說……說我無法給他任何的承諾,然後他回了一句『我知道』。」

「你暗示他該結束了?」

「不是的!」韓仲軒急聲說:「我真正的意思,是我跟他只能維持暗夜情人的關係,暫時無法給他更進一步的承諾。」

伍世爵看著他眉頭微皺,問他:「你有對他說明白嗎?」

韓仲軒愣愣地搖頭。「沒有,因為他說他知道。」

「白癡!」伍世爵突然大喝怒斥一聲。「你那句話任誰聽了,都會解釋成暗示分手的話,你們的關係只建立在一層猶如薄冰般的肉體之歡,就算有厚實心靈之愛的情侶,若有一方說出這話,另一方也會解讀成分手,因此當你這麼說時,他當然會說『我知道』,知道應該要結束了。」

「我……」韓仲軒愣住了,好半晌才吶吶地說:「可是我以為他明白我真正的意思,我沒想到……」

「笑話。」伍世爵繼續怒罵他。「連你肚子裡的迥蟲都不見得知道你腦子在想什麼,他怎麼可能知道你的心意。」

「這麼說來,是我說出讓他誤解的話了。」韓仲軒好自責、好後悔,只是再多的自責與後悔,都無法挽回失去他音訊的事實。

「如果能再見到他,我一定會把話說清楚的。」韓仲軒低下頭,雙手交握頂著額頭,神情黯然,嗓音微啞。

這是第一次看見好友為一個人如此黯然神傷,伍世爵也沒有好方法幫他找人,只能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如果真的有緣,你們一定會再相見的。」

「是嗎?」韓仲軒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畢竟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第四章

路燈一盞一盞飛逝而過,商家各式各樣的霓虹招牌也幻化成一道五色虹光,迎面而來的汽車,車前大燈一道道的閃進他的眼裡。

韓仲軒將車子駛在慢車道上,一雙黑眸除了注意與前車保持距離外,更不停地搜尋行人道上往來的行人,尤其肩掛背包,頭戴球帽的少年。

前座的李慧芸轉頭看著他。自半個月前開始,男友出現一些不尋常的舉動,喜歡帶她去逛精品店,而且是專挑一些小店,一個晚上下來可以逛個十幾家;更奇怪的是他很少看商品,倒是對看店員十分有興趣。

像現在,他邊開車邊看窗外,讓她頗有不安全的感覺,因為有好幾次,若不是她的提醒,他可能已撞上了前面的車輛,與人鬧出行車糾紛。

最後,李慧芸終於忍不住地問:「仲軒,你是不是在找什麼人?」

韓仲軒聞言心頭一驚,猛地踩下油門又忙踩煞車,差點就撞上了前面車子的車尾,接著又被跟在後面的汽車猛按喇叭示警。李慧芸也被他的失常嚇了一大跳,但也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測。

韓仲軒忙收攝心神,掩飾剛才的失常,笑說:「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李慧芸沒拐彎抹角,直接說出她的感覺。「因為你最近的行動都表現出像在找人的樣子,連開車都不專心,常盯著外面看,如果那人我也認識的話,我來幫你找好了,你就專心開車吧。」

別說她不認識小武,就算見過面也不能讓她知道他和小武之間的事,因為韓仲軒實在不知該如何向交往半年,似情人又似朋友的女子坦誠,自己喜歡同性更甚於異性。

「不……沒有,我沒在找什麼人,只是習慣看外面而已。」韓仲軒言不由衷地說。

李慧芸心裡明白他在說謊,但也不想再追問。韓仲軒見她不追問,亦暗暗鬆了口氣。車子行進十來分鐘,李慧芸看見前方一百公尺處,有塊十分醒目的招牌,不禁開口

對他說:「我們到那邊喝杯咖啡吧,我聽朋友說,他們的咖啡很道地,蛋糕也很精緻,熱量很低,適合不想忌口又怕胖的女孩享用。」

韓仲軒也看見了那塊寫著「悠」字的招牌,原想拒絕她的提議,但心念一轉又點頭同意。「也好。」

咖啡館左側正好有個收費停車場,於是韓仲軒就將車子駛入停車場。兩人下車相偕走進咖啡屋裡,才踏進室內立刻嗅到一股強烈的咖啡香,店裡的座位錯亂安置卻又不顯凌亂,木製的桌椅再加上淳樸的?#92;設,予人一種十分舒適放鬆的悠然感覺,正如它的店名「悠」一樣,令人感到舒爽。

兩人找個位置坐下,女服務生立刻送上點?#92;目錄,李慧芸點了兩杯咖啡,又問:「仲軒,你想不想吃蛋糕?」

韓仲軒向來對糕點類興趣不高,遂微笑說:「我喝咖啡就好。」因此,李慧芸就只點了一份蛋糕。

一會,一名穿著圍裙的男服務生送來兩杯咖啡和一份蛋糕。「請慢用。」

這個嗓音是……韓仲軒抬頭就看見那朝思暮想的清俊容顏,不覺驚聲輕喚:「小武。」

紀泓武做夢也沒想到會再度與他巧遇,轉眸看了他對面的李慧芸一眼,依稀還記得是他曾擁在身邊,那位明艷動人的佳人。

韓仲軒卻眨也不眨地仰眸凝視著他,他離開精品屋後就到這裡工作了嗎?如果不是李慧芸提議到這裡喝咖啡,恐怕他找遍這城市的大小精品店也找不到他。

李慧芸聽見他輕喚男服務生「小武」,且語氣中有無限的驚喜,又見他雙目凝注著男服務生,黑眸更不自覺閃爍著奇異又熱烈的神芒。她也是情場的過來人,怎會看不出他這異常的表情代表的是什麼,又見男服務生看了自己一眼後急忙閃避,她當下了然於胸,逕自開始享用蛋糕和咖啡。

紀泓武端起托盤轉身就欲離開,不意卻被一條健臂拉住。韓仲軒綻著微笑輕問:「你幾點下班?」

紀泓武又看了李慧芸一眼,略略遲疑才輕答:「十點半。」語畢微用力掙脫他的手,轉身離開。

韓仲軒內心欣喜若狂,他們的確是有緣的,否則不會一再巧遇重逢,回頭端起咖啡淺啜一口,不禁讚道:「這咖啡的確香醇濃郁。」

李慧芸抬眸睇他一眼,點頭微笑淡然地說:「只要心情好,任何東西都會變得美味無比。」語畢抬頭綻開一抹嬌比春花的淺笑。「你說是不是?」

韓仲軒心頭一驚,剛才只顧心喜與小情人再度重逢,根本忘了女友坐在對面,也?#92;她已經起疑了,所以只能用微笑掩飾一切。但過不久,他又忘了她的存在,視線一直追隨著小情人在咖啡館內移動的身影。

李慧芸則無視他飄移的眼神,用心品嚐低熱量的蛋糕,舉止優雅地喝著杯中香醇的咖啡。

☆ ☆ ☆ ☆ ☆

 兩人喝過咖啡相偕離開咖啡館,一起走向停車處,韓仲軒紳士地拉開車門讓她先上車,自己才繞過車子坐上駕駛座,打算送她回家後再來此地會小情人,並將誤會解釋清楚。

此時,李慧芸開口說:「仲軒,我想我們該開誠布公的談談。」

韓仲軒乍聽此言也了悟此意,原本欲發動引擎的動作停止,直視前方語氣平緩。「你說吧。」

李慧芸毫不遲疑地問:「你喜歡同性更甚於異性對嗎?剛才那個少年是你的戀人?」

韓仲軒心頭一驚,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雖然他沒有刻意隱藏他的性傾向,但應該也不致於表現得這麼明顯吧。「你……」

「你很驚訝嗎?」李慧芸問。韓仲軒點頭。

「我們交往至今已半年了,除了摟腰、擁肩和牽手外,你不曾有過更親密的舉動,連親吻也沒有。你本身並非是個木訥、內向、不解風情的人,可是你對我卻這般『守禮』,實在不太合乎常理,應該不是我本身的條件引不起你的興趣,而是你對異性本來就興趣缺乏。還有,在好幾次的宴會場合,你不自覺的會用一種奇異的眼神去看同性,卻不曾看見你用同樣的眼神看異性,因此我便大膽推測你是個同性戀者。我說對了嗎?」

韓仲軒只能對她坦誠地點頭,因為她全說對了,莫怪乎男人們都喜歡胸大無腦,抑或只有美貌沒有腦袋的天真美女,因為聰明的女人,只要看見男人的尾巴一翹,就知道他要往哪裡跑了。「慧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我不知該怎麼向你道歉才好,我……」

「我不認為你需要道歉,因為我並沒有損失什麼呀。」李慧芸微笑著淡淡地說。

「你……」韓仲軒不解她此言何意。

李慧芸慢條斯理地解釋:「交往這半年來,我們的關係始終維持在比普通朋友好一點而已。你心裡明白我心裡也清楚,我們是很難再進一步到達情侶的關係,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就此解除情侶關係,只留下友誼的部分。」

韓仲軒只是看著她,聰明的女人雖令大多數的男人心生畏懼,但真正聰明的女人也是理性的,不但有絕對的能力讓雙方的傷害降至最低,也能不讓一段情最後以悲劇收場,因為她們知道什麼是該執著,而什麼又應放棄。

李慧芸旋即對他綻開一抹嬌美的微笑。「現在回想起來,這半年來我們談情說愛的時間少,相聚的時間大多相互切磋交換彼此的專業心得,一點浪漫的氣氛也沒有。」

她話落頓了頓,又笑著說:「有人說情侶之間,即使不斷互談未來,也不確定未來是否有對方的存在。朋友之間,即使不互談未來,也能確定未來還能重逢。如果你是個異性戀,我會選擇與你共創未來,但現在你不是,我想改變主意,選擇後者,當你的紅粉知己,可以嗎?」

韓仲軒只是無限感激地看著她,雖然如此心裡還是輕鬆不起來,總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李慧芸看他一眼,繼續說:「還記得三月時,街道旁的那排木棉花嗎?」韓仲軒當然還記得,只是不知她會何會提起這個。

「在微冷的初春,同一條街道上的木棉花,卻展現出不同的面貌,有些木棉葉子全落光了,樹上綻放著烈艷的花朵,有些木棉樹上依舊滿樹翠綠,延續前一年的盎然鮮綠,最是難看的是樹上殘葉片片,稀疏的花在葉間掩掩現現,姿色黯淡,予人一種膽怯和心虛的感覺。」李慧芸突然發出一種帶著冷然的輕笑聲。「綜觀台灣人的愛情觀,差不多就像那要紅不紅,要綠不綠的丑木棉一樣,想捨捨不得,想要又膽怯,也因此衍生了?#92;多的問題,更嚴重的就變成了社會問題。我也聽過有些同性戀者,為了取信他人,以合法的婚姻掩飾非法的地下戀情,不但讓愛他的人和他所愛的人痛苦,亦使自己痛苦不堪,甚至禍延子女。」

韓仲軒聞言心頭一驚,急聲辯道:「我並沒有這種念頭。」

李慧芸看著他,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沒有,如果有的話,你不會對我那麼君子,你只要稍稍施展你的魅力,相信對任何女人都能手到擒來。」

韓仲軒注視著她,她似乎比自己更瞭解他,沉默片刻才緩緩說:「我在美國總公司有個日裔的同志愛人,因奉派到台灣主持分公司而不得不與他暫別,因為他不想放棄在總公司的成就。但遠距離的愛情總是經不起考驗的,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就移情別戀了。在台灣,同性之愛還相當禁忌,尋覓伴侶並不容易,所以我只能到特定的地方找尋一夜情的對象,滿足我生理上的需求。」

李慧芸唇邊漾著淡柔的微笑,像個好朋友似的傾聽他的心聲,待他說完才問:「那少年是你所尋覓的伴侶人選嗎?」

韓仲軒點頭。「愛情是一種很玄奇的東西,心動是一瞬間,愛上是一剎那。說出來也不怕你笑,他最初也只是我一夜情的對象,但結束後我卻瘋狂找了他一星期,重逢後又再度分離。這次再重逢,我想告訴他我真正的心意,希望他成為我真正的戀人。」

李慧芸微笑點頭替他打氣。「那你可要加油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可以相愛的對象,該好好把握。」

韓仲軒無限感激地看著她,若自己是個異性戀,一定會愛上這麼個美麗又聰明的女子,尤其那無形的智慧之美,讓她的美麗不止是膚淺的皮相而已,他不禁開口說:「我可以吻你嗎?」李慧芸一愣,滿心驚訝。

「只是吻你的頰而已,可以嗎?」韓仲軒說。

李慧芸大方地點頭。「可以呀。」韓仲軒見她同意,便靠上去輕吻她的頰,以示內心的感激。

這時,紀泓武從咖啡館後門出來,梭視四週一圈,無意間正好看見停車場裡轎車內的這一幕。他微微一愣,心口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劇痛,本能地抬手撫著胸口,心想該不會是突發的心臟病吧,如果是的話,也只能這樣了,反正也沒錢看醫生和治療,若會死的話,那就死了吧。紀泓武本能地壓低球帽,轉身從反方向一條幽暗的小巷道離開。

轎車裡,韓仲軒一吻之後就欲發動引擎。「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李慧芸看看時間,已接近十點了。「他不是十點半下班嗎?你送我回去再折返恐怕會誤了時間,我坐計程車回去就可以了。」

韓仲軒滿心感激,卻只能對她說句:「慧芸,對不起。」

李慧芸微笑搖頭,扳開車門就欲下車,卻又臨時想起一件事,回頭說:「我們先前就說好的,你送我的那些小禮物,我是不會歸還的。」

韓仲軒爽朗一笑。「那是當然,我們還是朋友呀,以後你每年的生日,我也不會忘記送禮的。」

「你未必會記得。」李慧芸睨他一眼。「不過,我會提醒你的。」

兩人和平的分手,愉快地互道再見,從此以後只是朋友。此時的韓仲軒不禁感到慶幸,若不是她聰明又理性,恐怕會弄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由暗暗警惕自己,打算對小情人解釋清楚誤會後,就好好收心和他培養愛情。

韓仲軒開門下車,看看咖啡館的前後門,暗自後悔沒和他先約好,不知他會從前門出來還是後門,思索再三決定找個視線可兼顧前後門的地方等他。

十點四十分,韓仲軒等不到他的出現,心裡不覺開始感到忐忑。考慮再三,他直接走進店中詢問。

「紀泓武他早就走了。」吧台負責煮咖啡的女孩說。

又是一次的晴天霹靂,韓仲軒愣了一下才忙追問:「他什麼時候走的?」

女孩搖頭。「我不知道。」

「九點五十分。」另一個同在吧台的女孩插口說。「他說有事要先離開,從後門走的。」

怎麼會這樣!韓仲軒只覺得好無力,為什麼他要和自己大玩躲貓貓,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還是想躲避自己嗎?如果他現在就在眼前,他一定會把自尊丟到腦後,跪著拉住小情人的腳,求他不要再離開自己了。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又急急追問:「他是不是又辭職了?」

兩個女孩相視一眼,搖頭。「沒有啊。」

煮咖啡的女孩接口說:「我是晚上的領班,他沒對我說要辭職啊。」

韓仲軒大大鬆了口氣,再問:「他明天還會來上班嗎?」

女孩點頭。「他後天才輪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後天還可以在這裡找到他,韓仲軒向女孩道過謝才離開。

☆ ☆ ☆ ☆ ☆

「如果讓我找到那個姓紀的,我一定不會饒他,他以為離開學校就沒事了嗎?他一定還藏在某處,趁我不注意時把志勇給引誘出去。」蔡憶芳神情無限恙忿,邊走邊罵。

身旁一個打扮時髦的同齡女子,穿著小可愛,超短熱褲,外套一件薄紗襯衫,足登短靴,嬌顏略施薄粉,艷麗而不妖嬈,眼神明而不媚。

相較之下,蔡憶芳雖然衣著較保守,但也頗具姿色,卻滿心恚忿,讓姿色不惡的她看起來像個怨婦般,淒厲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

女孩聽著她的抱怨話語,忍不住柳眉微皺,心想她就是因為有這種「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的心理,所以才令所有的人都對她敬而遠之,不管在公司或學校都一樣。最慘的是自己,不但是她的同班同學,更在同一家公司同一部門工作,加上自己心性膽小又不擅拒絕,只好勉為其難地聽她那千篇一律又偏執的抱怨話語。

其實,企管科那個被迫休學的紀姓學弟滿可憐的,事情爆發後,何志勇像沒事般照常翹課、吃喝玩樂,而蔡憶芳則惟恐天下不亂般,到處宣揚學弟的「惡行」。但後來則傳來更驚人的內幕,原來真正素行不良、惡名昭彰的人是何志勇,大家反而都很同情那個紀姓學弟。

可是啊!這兩個人當真是天生一對,何志勇繼續玩他的,蔡憶芳卻搖身一變,成了捍衛男友的女潑婦,一天到晚指控那些人造謠生事陷害男友;更離譜的竟跑去質問人家,是不是都和紀姓學弟有一腿,才替他說話中傷男友。

最後,惹毛了紀姓學弟的同班同學,一個比她們年長且已是電腦工程師的周姓學弟,警告她再亂造謠、譭謗的話,就要對她提出告訴,這才滅了她囂張的氣焰。她真的無法理解,像何志勇這樣的男人,到底是什麼地方值得蔡憶芳如此死心塌地。

「那個姓周的以為他了不起嗎?電腦工程師又怎麼樣,有幾個臭錢就神氣了嗎?竟敢威脅要告我,他以為這樣就嚇得住我嗎?」蔡憶芳突然冷笑數聲,神情轉為陰沉,笑容冷森森地說:「我聽到了一個消息,就是那個姓紀被他所收留,還讓他一起住在他的公寓裡。我想盡了辦法去打聽,終於讓我得到他女友的電話,假以時日我一定要讓他們佳偶變怨偶,讓姓紀的無容身之處。」

她身旁的女子聽了,心底一股寒意直冒,只覺得她已走火入魔,更是暗暗警惕自己別像她一樣,因為憎恨他人本身就是一個造得十分巧妙的陷阱,卻很少有人知道,最可能陷下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這時她看見前方的「悠」咖啡館,立刻提議說:「憶芳,我們去喝杯咖啡吧,這家咖啡館上過電視,據說他們的蛋糕好吃又低熱量,愛美怕胖的女孩也可以來這裡大快朵頤,我們也去嘗嘗看吧,我請客。」蔡憶芳一聽說她要請客,當然也樂得同意。

兩人進入店中,舉目望去,空座位所剩無幾,現在七點多就接近客滿,再晚一點的話,豈不要等空位了。

蔡憶芳進入店中,本能地梭視店內一圈,想看看失蹤多日的男友,是否被哪個女人或男人拐騙到這裡來了……突然她將視線定在某點,臉上旋即浮現一抹煞氣,更不由自主朝那方位走去。

「憶芳,我們坐……」女孩看中了左前方靠窗的一個空座位,正想詢問之際,卻發現她朝右前方走去,那裡明明沒空位了。「憶芳,你要去哪裡?」

蔡憶芳怒氣衝天地朝穿著圍裙,正要送咖啡和糕點給客人的紀泓武走去。

紀泓武來到桌邊,才剛把托盤放上桌,欲將咖啡端給客人時,突然有人從身後猛拉他一把,他本能地轉身察看,哪知尚未看清是何人,一個巴掌就揮了上來,對方用力很猛,他猝不及防失了重心摔倒在地上,更打翻了托盤裡的咖啡和糕點。

一對正要享受美食的情侶,對這突然的意外應變不及,衣服上被打翻的咖啡濺上了斑斑污點,美好的心情霎時轉變成忿怒。

這會兒,四周的客人紛紛轉頭察看,附近的兩名服務生連忙過來幫忙處理,並向客人道歉。

「你這個死人妖,該死的同性戀!你把志勇藏到哪裡去了?快把他交出來!」蔡憶芳罵完,更加氣憤地對正欲站起的紀泓武狠踢了一腳。「你不告訴我志勇在哪裡,我今天就不饒你!」

紀泓武才剛站起又被她踢了一腳,痛得他直皺眉,更忍著痛楚就欲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片。

蔡憶芳見他不答話,還想上前甩他一巴掌,卻被人給拉住了。「憶芳,別這樣,大家都在看。」女孩尷尬萬分地拉住她,看著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目光,心裡萬分後悔邀她進來喝咖啡,更是對一言不發的紀泓武投以歉然的目光。

「看什麼看,我只是在問這個該死的同性戀,把我的志勇藏到哪裡去了?」蔡憶芳潑勁一發,難以制止。她此話一出,四周投來更多不悅的眼神,有鄙視、有不屑,更多的是厭惡。

這騷動引來店老闆前來一探究竟,待看清情況不覺沉聲責問紀泓武:「是你把咖啡打翻在客人身上的嗎?」

紀泓武一愣,正想為自己辯解時,被咖啡潑濺一身的女客人說:「不是的,是那個女的突然跑來打你們的服務生,他才會打翻咖啡的。」

她的男友也附和說:「的確是這樣,不是服務生的錯。」

老闆遂向客人鄭重道歉,並允諾賠償洗衣費,然後朝蔡憶芳走過去,禮貌地問:「請問小姐……」

蔡憶芳根本無視他的到來,只是將目光定在紀泓武身上,見他正欲和另一名服務生離開,就想上前繼續追問男友的行蹤。她一心認定男友一定被他拐去藏起來了,不意卻讓店老闆給攔了下來。

店老闆沉聲說:「小姐,請你自重一點,否則我要報警處理了。」

蔡憶芳聽了心中微懼,但仍不減其潑辣勁,大聲嚷嚷地說:「我只是想問那個死同性戀,他究竟把我的男朋友藏到哪裡去了?」店老闆回頭望了已回到吧台邊的紀泓武一眼。

這時,與蔡憶芳同來的女孩,對蔡憶芳囂張潑辣的行徑反感到了極點,氣得扭頭逕自離去,決定從此以後再也不理她了。

此時,鄰近的一位客人再也看不下去了,開口說:「老闆,我來打電話替你報警吧,這種人不需對她太客氣。」語畢竟拿出手機真的開始撥電話。「喂,警察局嗎?」

蔡憶芳見狀真的慌了,回頭又見朋友已不見蹤影,而自己也沒有任何證據證實男友真的和紀泓武在一起,警察一詢問,理虧的一定是自己,恐怕到時候還得以妨礙安寧被訓戒一番。忖度之後,兩害相權取其輕,一跺腳轉身氣沖沖的離開。

蔡憶芳走出咖啡館,到處都不見朋友的蹤影,心裡不禁暗暗責怪她棄友不顧,新仇加舊恨,對紀泓武更是恨到了極點。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從此無容身之處。」她陰狠一笑,轉眸朝咖啡館睨一眼,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喂,請問黃巧君小姐在嗎?」

☆ ☆ ☆ ☆ ☆

「悠」咖啡館裡,店老闆走進吧台,看著一旁正在洗托盤的紀泓武一眼,略略思索開口喚他:「紀泓武,你過來一下。」紀泓武把洗好的托盤放好,朝老闆走了過來。

店老闆領著他走至僻靜處,才問他:「剛才那位小姐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紀泓武問:「哪一件?」

店老闆看著他。「你是同性戀的事?」

紀泓武點頭,接著又說:「我沒有把她的男友藏起來。」

店老闆注視他片刻,轉身走進店長室,不一會又出來,手中拿著一個薪水袋。「為了避免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和造成顧客的恐慌,我必須辭退你,另外我從你的薪水裡扣除客人的洗衣費和打破杯子的錢。」話落把薪水袋遞給他。紀泓武默默地接過薪水袋,向老闆鞠個躬,回員工室脫下圍裙,戴上球帽,背包掛上肩,靜靜地從後門離開。

☆ ☆ ☆ ☆ ☆

紀泓武漫無目地的在街道上亂晃,途中經過無數的商店,心想接下來該找什麼工作才好。

十點多,當他回到周智偉的住處時,剛走至門外卻聽見裡頭傳來男女的爭吵聲。

屋內,黃巧君接獲一個神秘女子的電話,告知男友收留了一個同性戀者,她得知後立刻趕來阻止男友繼續其愚蠢且危險的作為。

「說,你為什麼要收留一個被學校開除的壞學生,而且還是個同性戀?」她怒問。

他答:「小武他不是壞學生,也沒有被學校開除,是他自動辦休學的。」

黃巧君懷疑地再問:「你這麼維護他,是不是也受了他引誘而愛上他了,甚至和他發生了關係?」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我只是把他當弟弟一般看待,你也不要道聽塗說,小武是個內向害羞的好孩子,他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周智偉不知是誰對女友亂造謠。

「如果你們是清白的,那就把他趕出去呀,我不容?#92;我的男友和一個同性戀住在一個屋簷下,那實在太危險了。」黃巧君還是懷疑。

「為什麼會有危險?」周智偉不解。

黃巧君理直氣壯地答:「因為你可能會被他感染愛滋,目前此病尚無藥可醫,你繼續讓他住在這裡,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知不知道?」

「拜託,巧君,你有點常識好不好,同性戀並不等於愛滋病,事實上感染愛滋病的異性戀比同性戀多,這根本跟同性戀或異性戀都沒有關係,是性行為安不安全的問題。」周智偉對於女友錯誤的觀念感到生氣,更不由怒聲說:「你為什麼要這麼毫無理由的歧視他們,他愛男人或女人那是他的自由和選擇,他礙著誰了,礙著你了嗎?人不是生而平等的嗎?為什麼你有的權利,他就沒有。你們就只?#92;異性戀亂搞,羞於啟齒卻勇於實踐,性觀念保守、性行為卻開放,性知識貧乏、性姿態卻豐富。你說,這樣讓人搖頭的觀念和作為,說開來異性戀者又高尚到哪裡去?」

黃巧君被男友駁斥得無話可答,沉默片刻衝進客房,將不屬於男友的東西通通丟進垃圾桶裡。「就當我沒知識又沒常識好了,我寧願有千萬個懷疑和不放心,我也不願再讓你冒著生命危險收留他,我要把這些危險的東西通通丟掉,你明天就和我上醫院抽血檢查。」

「巧君你……」

☆ ☆ ☆ ☆ ☆

紀泓武靜靜佇立門外,好一會轉身靜悄悄地離開,在樓梯轉角處取出背包裡的薪水袋和周智偉給的公寓備份鑰匙,將鑰匙放進薪水袋裡,下樓將袋子放進周智偉的信箱中。雖然這點錢無法報答周大哥對他的照顧和愛護,但這也是他最大的能力了。

紀泓武靜靜地離開公寓大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也不知走過了多少十字路口,直至感覺雙腳有點酸才停下腳步,隨處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

時間很晚了,但馬路上的車子依然川流不息,他不自覺地注意駛過眼前的每一輛藍黑轎車,凝目細看開車的駕駛,想追尋殘留在心版上的那個身影。

紀泓武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垂首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他覺得肚子有點餓,抬眼望去,不遠處正好有家便利商店,他想去買兩個包子充饑,但又想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了。現在沒工作,沒有住處,更沒有任何的依靠,他只能忍著饑餓,夜風的寒意令他忍不住打個寒顫。

這時,身後不遠處傳來聲響,他轉頭望去,有隻狗在翻找放在街角的垃圾桶,身後跟著三隻幾乎和它一樣大的小狗,那應該是狗媽媽吧,一會它叼出一包東西放至三隻小狗的面前,三隻小狗上前搶食,狗媽媽繼續翻找垃圾桶。

紀泓武看見這一幕,不由滿心羨慕,他多麼希望自己是那三隻小狗之一,雖然也?#92;無法?#92;?#92;都溫飽,可是有媽媽的照顧,又有兄弟姐妹作伴,比身為一個人的他還要幸福。

這時他腦中開始幻出一張張的臉龐,母親的漠然、妹妹的鄙視、何志勇的無情、蔡憶芳的怨慰、咖啡店老闆那掩不住的厭惡表情,還有周大哥的關照,和那個人所給予,教人難忘的輕憐蜜愛,那是一段他想深藏在心底的情慾之愛。

突然他心裡有了一個想法,一個可以不再為生活而苦的好辦法,他起身走向那家便利商店,出來後走到四只流浪狗面前。

「我買了些肉包給你們吃。」話落,紀泓武便拿出袋子裡熱騰騰的肉包,剝開稍稍吹涼放至它們面前。母狗對他露出戒慎的眼神,小狗們則?#92;尾狀似高興,他剝開好幾個肉包給它們,見母狗只是將得來不易的食物讓給小狗們吃,他忍不住對它說:「你也要吃一些,這樣才有辦法好好保護孩子。」狗媽媽似聽懂了他的話,也開始上前吃剝開的肉包。

紀泓武看著它們吃肉包,似自語般地說:「我偷偷告訴你們喔,雖然我很沒用,是個人人都討厭的可憐蟲,可是我心裡卻有一個很珍貴的『擁有』,是最近才得到的。他長得很帥又強壯,開很好的車子,住好大的房子,對我也溫柔,雖然這麼好的人我只擁有他三個夜晚,可是那卻是我最珍貴也是最棒的『擁有』,我會把這個最美最棒的回憶一起帶走,到另一個世界好好珍藏。」

紀泓武說完把所有的包子都放到拘狗的面前,輕聲叮嚀:「如果你們吃不完,就叼去藏起來,等明天餓了再吃,再見了。」

☆ ☆ ☆ ☆ ☆

一輛黃色的載客計程車,行駛在濱海公路上,年約四十的駕駛,邊開車邊看著後視鏡所反照出的少年。

駕駛員愈開就愈感到不安,很少有人這麼晚還到這邊來,不覺就問:「年輕人,你這麼晚到這裡要做什麼?」

年輕人輕答:「我和同學約好要到海邊夜遊,可是我的機車突然故障,所以只好叫計程車到集合地點等大家。」

駕駛聽了不覺釋疑不少,心想現在的年輕人真愛玩,三更半夜還約在海邊夜遊,也不怕家裡的父母擔心。

這時,年輕人突然開口說:「司機先生,我要在這裡下車。」

「這裡啊?」司機只得依言在路旁停下,並前後張望一眼,並未看到有其他人。

年輕人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千元大鈔遞給他。「不用找了,謝謝。」語畢開門下車,越過公路邊的塊狀水泥路堤,筆直地朝黑暗中的沙灘走去。

司機接過大鈔,看著逐漸走向沙灘的年輕人,心裡雖然感到奇怪與不解,注視片刻後仍打檔踩下油門駛離,結束今天的營業準備回家。

這邊好靜,除了風聲和浪聲,沒有其他多餘的聲音,迎面而來帶著冷意的海風,有著鹹鹹的海水味。

紀泓武佇足片刻,脫去腳下的鞋襪,赤足感受海砂的柔軟與冰涼,一陣強風吹來,掀掉了他的球帽,他仰望天際繁星閃閃,好美的星空呀。

在漆黑的夜色裡,置身空曠無人的海邊,仰看天上諸星,多麼奇妙的感覺,讓他身心皆感舒暢,更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解脫之感。可是,他不要這種短暫紓解感,他要到另一個更自由自在的地方。

他心情愉快地漫步在沙灘上,哼著曲子走了一大段路後在沙灘上坐上,放下背包,取出打火機和一包洋煙,就著微弱的弦月月光,取出一根煙打火點燃,才吸了一口立刻被嗆得猛咳,再試第二次依然如此。

什麼飯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什麼飄飄然,根本就沒這回事,這玩意的?#92;用被誇大了,他將煙往旁邊一丟,煙火亮閃了兩下就熄了。

他掏出皮包裡的所有證件,既然要遺棄這個世界,這些東西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還有這張全家福的照片也一樣,他要預先送到另外一個世界,好在那個世界中也能珍藏它。

燒了證件和照片後,他拿過皮包也打算燒了它,無奈這皮包是真皮,海風又大,打了幾次火之後,只熏燒出焦臭味卻點不著火,最後他只得放棄,把皮包和打火機往旁邊一拋。

接著,他從背包裡摸出一把全新的美工刀,拇指輕輕推著,在答答聲響中,逐漸伸出的刀片在黯淡月光下,映照出淡淡的一道白影。

紀泓武沒有遲疑,心裡沒有任何的哀傷與不甘,平靜地在左手腕劃下一刀,沒有任何痛楚的感覺,只看見黑色的液體迅速地從那道縫中奔流而出,暖暖的熱流順著手臂蜿蜒而下,從手肘處滴落至砂裡。

他注視片刻,放下美工刀,仰躺在沙灘上,望著天上的繁星,緩緩地合上眼眸。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從腕上的細縫鑽了出去,化身成一隻鷗鳥,展翅飛向遙遠的天際,飛向那個無愛亦無恨的虛無世界。

啊!終將自由,他唇邊不覺漾開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五章

子夜時分,韓仲軒身心俱疲地回到他的豪宅,八點到咖啡館欲找他的小情人時,服務生的領班才告訴他,因為有個女子到咖啡館大吵大鬧,結果小情人無端被解雇了。

天知道,當他得知小情人在咖啡館裡,大庭廣眾之下遭人欺負時,他是多麼的心疼與忿怒,更恨自己因公務纏身而來晚了一步,否則他豈容任何人欺負、辱罵他。

最後,他只能開車在街道上漫無目標尋找,幾乎找遍了大半個城市,直到車子的油箱到底了,才心有不甘地打道回家。

韓仲軒走進客廳,頹然坐倒在沙發上,低頭雙手掩面片刻才放下,仰身背靠沙發背吐出一大口氣。究竟有誰能告訴他,小情人行蹤何方,明明有緣能一再重逢,卻偏偏一再失去見面的機會,難道上天真的注定兩人僅能擁有三夜的露水之情?

韓仲軒心裡有點灰心,卻也不肯向命運低頭,他堅信且認定,小情人是他今生追尋的那個人。他閉上眼,讓疲憊的身心歇息,並開始專心思索,小情人下一步會找什麼樣的工作。

不知過了久,韓仲軒突然驚醒,沒由來的感到一陣心驚肉跳,這感覺持續了片刻才漸漸平歇。抬眸看牆上掛鐘,快兩點了,自己竟坐在沙發上睡了兩個鐘頭。

他起身伸個懶腰,打算回房沖個澡上床睡覺,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他不禁暗想這麼晚了,究竟是誰打來的電話,拿來手機按下通話鍵。

「喂……你說什麼!?在哪家醫院,我立刻過去!」韓仲軒此刻睡意全消,抓起鑰匙開門快步走至車庫,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發動車子駛出大門。

雖然來電詢問的警察,只是概略描述所救少年的形貌,但他知道那就是他處心積慮尋覓的小情人,但他為何會跑到海邊割腕自殺呢。

韓仲軒十萬火急的來到知名的教學醫院,衝進急診室找到正在交談的兩名員警,急急追問:「警察先生,我是紀泓武的親人,請問他現在怎樣了?」

「他叫紀泓武嗎?」員警拿出一個一角被燻黑的皮包。「你認得這個皮包嗎?」

韓仲軒對這個有點舊的皮包還頗有印象。「我認得。」

警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您的名片吧,他好像把所有的證件都給燒了,連這個皮包也想燒,而這張名片正好放在隱密的夾層裡,因此我們才能通知到你。」

另一名警員亦開口說:「最幸運的莫過於載他到海邊的計程車司機察覺到不對勁,又回頭尋他,否則他早已回天乏術了。」話落一頓又問:「請問他是你的什麼人?」

韓仲軒一愣,心念微轉。「他是我的小表弟。」

警員又問:「你知道他是為何原因而想不開嗎?」

「這個……」韓仲軒心想我比你們更想知道原因,思畢隨口胡謅。「可能是感情因素吧,他最近和女朋友分手了。」兩名員警互視一眼,不由同時暗歎口氣,現在的小孩子真是的,動不動就為情自殺。

「我現在可以進去看他嗎?」韓仲軒焦急地問。

「可以。」

韓仲軒急急地來到急救室外,隔著玻璃窗看著裡頭正在進行急救的醫護人員。

「血壓下降,心跳變緩。」護士注視著儀器說。

醫生聞言當機立斷說:「準備電擊,繼續輸血。大家加油,我們要盡力救回這孩子。」

韓仲軒一顆心不由往下沉,他寧願多花一點時間和心血找他,也不要這麼快在這種地方,用這種方式重逢。他只能焦急地在外頭看著醫護人員努力想從死神手中搶回他。

經過半小時的急救,看著病患血壓、心跳、呼吸已逐漸穩定,所有的醫護人員全鬆了口氣,眸中流露欣喜的神芒。

韓仲軒見醫生走出急救室,立刻上前詢問:「醫生,他的情況如何了?」

醫生取下口罩露出笑容。「已經沒生命的危險了,不過今晚必須讓他待在加護病房,等明早更趨穩定後再轉至普通的病房。」

「謝謝醫生。」韓仲軒心裡有著最深切的感謝。「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醫生點頭。

韓仲軒走至病床邊,垂眸看著雙目緊閉,口鼻罩著氧氣罩的小情人,他原已蒼白的俊顏,此時更是蒼白似雪,那柔美的雙唇也毫無血色,看著他纏著繃帶的左手腕上種心疼的痛楚攫住了他的思維,不由眼眶泛潮,強忍著心疼的?#92;水,和護士小姐們一起送他至加護病房,然後在家屬休息室等他甦醒。

☆ ☆ ☆ ☆ ☆

紀泓武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的白,和一張微顯疲憊的俊帥臉龐。他怎麼會在這裡?是因為太想把他的影像印在心版上一起帶走,所以來到另一個世界的第一眼就看見了他。

「你終於醒了。」韓仲軒見他醒來,立刻對他綻開一抹迷人的笑容。

原來他並沒有離開這世界,紀泓武無奈地輕歎口氣,虛弱自喃語:「我又回到這個世界了嗎?」

韓仲軒可以感覺得到他似乎非常嚮往另一個世界,不由輕撫他蒼白的頰,柔聲說:「幸好是那個載客司機機警地回頭找你,又正好有巡邏車經過,才能火速地送你就醫,經過醫護人員的一番努力,才將你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紀泓武在心裡又歎口氣,為什麼自己會碰上了個心地善良又機警的司機呢?早知如此,他應該自己走到海邊,不過等走到時大概都已天亮了,也?#92;應該在街頭等到天亮,再搭公車至最近的地方,然後走到海邊等待天黑,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拋棄這個世界。

韓仲軒見他眼神凝向窗外,即使心裡有千萬個疑問也不知該從何問起,因為自己對他一無所知。突然,他想起了好友伍世爵,起身走至角落處撥手機給他,不意好友正好到南部出差,今早才出發的。韓仲軒只能無奈地收起手機,又回到床邊坐下,靜靜地陪伴他。

紀泓武望著窗外的藍天,緩緩飄過的白雲,只覺得不管他做什麼總會有層層的阻礙,就連主動拋棄這個世界也那麼的難,可是留下來又有何意義?

接連三天,韓仲軒拋下一切工作在醫院守護著小情人,可是不管他問什麼話,他總是默然不答,問他餓不餓,他總是搖頭,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一直凝望著窗外,累了就合眼睡覺,三天來完全靠注射點滴維持生命,他心裡焦急萬分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三天後,醫生來「請」他們出院了。

韓仲軒眉頭深皺,不解地問:「他現在的情況怎麼能出院,他根本還沒痊癒呀?」

「韓先生,實在很抱歉,我們已幫他做過全身的各項檢查,腦波也正常,令表弟的情況應該是心理方面的問題,我們再努力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醫生話落微頓又說:「我們也不是不想幫助他,只因來求診的患者太多了,病床一位難求,所以希望你們將病床讓給更急迫的病人。」

韓仲軒也不是不明白,來教學醫院求診者眾,無奈之下只能點頭。

「令表弟的情況最好還是帶他去看精神科醫生比較好。」醫生建議他。

「好,我會考慮的。」韓仲軒不認為看精神科醫生會有絕對的效果,因為他什麼話也不說,誰也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小武,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辦個出院手續就來帶你回家。」韓仲軒柔聲叮嚀坐在床邊垂首不語的紀泓武。

回家?紀泓武腦中浮現起他那小小的房間,母親冷漠的眼神,妹妹不屑、輕視的態度,那個家會歡迎他回去嗎?思畢站起,腳步虛浮地慢慢走出病房。

一會,韓仲軒回到病房發現他不見蹤影,不由心焦如焚,急急離開病房尋他。當他來到電梯前發現一大群等候電梯的人,心想他如果搭乘電梯應該還在這裡,遂凝目細尋,但皆不見他的蹤影。接著又想他會不會走樓梯,於是找了個護士問明樓梯的位置。

紀泓武站在樓梯口,俯視著下方轉角處的水泥壁。心忖如果頭先著地撞上那牆的話,應該可以一命嗚呼吧,思畢就慢慢傾身向前。

突然,一條健臂從後方攔腰抱住他,熟悉的嗓音急怒交迸地問:「你要做什麼?我不准你再做傻事!」

紀泓武怔愣過後,緩緩回神地轉過身,迎上的是一張滿佈怒氣的俊帥臉龐,但黑眸閃著無比焦急和擔心。

韓仲軒差點讓小情人嚇掉了半條命,又是生氣又是驚駭,一把將他抱起,氣得脫口而出:「到底有什麼事讓你絕望至此,非用這種方法來求解脫不可嗎?如果是那些人一再輕視、欺負你,就算與全世界為敵,我也一定會幫你出這口氣。但現在你必需跟我回家,等你康復了,我們再去報仇雪恨。」語畢,抱著小情人怒氣沖沖地步下階梯。

紀泓武被他抱在胸懷,本能地就想掙扎,但掙扎數下後卻無法撼動他半分,最後只能輕喘著氣,靠伏在他胸前,任他處置了。

☆ ☆ ☆ ☆ ☆

韓仲軒帶他回到豪宅,將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間,但他的情況依然沒有改變,還是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因為無法像在醫院時注射點滴,所以昏睡的時間居多,清醒的時間少。

韓仲軒用棉花棒沾水濕潤他乾裂的嘴唇,既心疼又無助,為什麼他要這樣呢?再這樣下去,只有再度將他送醫一途,但就算送醫也只能靠藥物延續他的生命。

「你可以不要理我,隨便把我放在外面就好,我自然會死掉的。」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說。

韓仲軒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話,不禁直愣愣地看著此刻睜著無神的雙眼看著自己的紀泓武。

「要不然,你載我到偏遠的山區,找個坑洞把我放進去就好。」紀泓武看著他說:「麻煩你了,現在我自己走不到那個地方了。」

韓仲軒愣愣地看著他,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他的樣子不像神智失常,可是一個正常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紀泓武輕點頭,虛弱地說:「我知道。」

「你這麼想死嗎?」韓仲軒問。

紀泓武毫不遲疑地說:「非常想。」

韓仲軒愕然過後,一股莫名的、強烈的忿怒打從心底湧起,怒氣衝衝地離開房間,再回來時手中多了一瓶鮮乳,坐在床緣怒視著他,惡狠狠地說:「我不會讓你死的。」話落,將紀泓武一把擁住,拿過鮮乳仰首一大口,靠上去口對口將鮮乳硬渡進他口中,強迫他嚥下自己口中的鮮乳。

紀泓武沒想到他會這麼做,猝不及防下被強迫嚥下他口中的牛奶,更因他吐哺過猛,被嗆得咳了起來。韓仲軒待他咳聲歇停後,又將一大口鮮奶哺渡進他口中。

這時,紀泓武已從驚駭中回神,本能地想推開他,不讓他再繼續這麼做,無奈孱弱的自己根本掙脫不了他強而有力的手臂,被強餵了三大口的鮮奶後,終因掙扎至力竭而告昏迷。

韓仲軒凝視著昏厥在懷中的小情人,無限憐惜地抹去他唇邊的白漬,他真的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待他,可是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了。

這時,置於床頭的手機響起,韓仲軒按下通話鍵。

「喂,仲軒嗎?我是世爵,聽說你找我……」

接到好友的電話,韓仲軒猶如一個欲滅頂的人,發現了一段可攀附的浮木般。「世爵,我真的沒辦法了,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幫助……」

言及至此,兩行清?#92;無聲地滑下,落在紀泓武蒼白如紙的俊顏上。

☆ ☆ ☆ ☆ ☆

「有誰能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做才好?我問他,他什麼也不答,我對他一無所知,對他的認識也僅止於膚淺的身體性愛。我想安慰他卻不知從何安慰起,我為什麼這麼沒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我卻無力挽回他對死的執著。」韓仲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頭雙手掩面,不敢讓好友看見他因害怕失去小情人,無助又惶懼的眼?#92;。

伍世爵伸手輕拍好友的肩頭,無聲地安慰著他。「別擔心,我會幫你的,我們一定可以讓你的小情人打消尋死的念頭。」

韓仲軒偷偷抹去?#92;水,有這席話就夠了,好友曾是個術德兼備的好醫生,比起只會發急、發慌的自己有用多了。

這時,房間裡傳來東西破碎的聲音,兩人聞聲俱是心頭一驚,雙雙快步奔進房裡。只見原本躺在床上吊點滴的紀泓武,不但抽掉了注射針頭,扯下掛在鐵架上的藥瓶,把它摔破在地上,甚至還想去撿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仲軒按住他,快!」伍世爵一邊急說上邊連忙從醫事包裡取出針筒,裝填藥物,過來在紀泓武的手臂上打了一針。

韓仲軒已無法忍受小情人這麼任性妄為,緊抱著他,氣極敗壞地怒問:「你到底為什麼想死!?我想知道理由,告訴我理由!」

紀泓武看著他,輕聲重複著:「理由?」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自殺?」韓仲軒問。

「因為我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紀泓武直視著他,用十分平和的語氣說:「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我是爸爸的失誤,媽媽的錯誤,才造成我的出生。如果我有選擇的權利,我寧願媽媽在我未成形的時候就毀了我,這世上沒有人真心的喜歡我,也沒有人在乎我,所以我存在或不存在都無所謂。我想不出我該為何而活,又該為誰而活,我只有我自己,所以我要主動的拋棄這個世界。我做事一向很被動、怯懦,只有這件事是我主動去做的,我很勇敢對不對?因為我劃那一刀的時候,一點都不痛,真的一點都不痛。」話落,他突然綻開一抹令人眩惑的微笑。

紀泓武的話讓伍世爵聽了皺眉,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在悲傷時,真正的表現不是哭、不是笑,不是激動,而是麻木。而此時的紀泓武已瀕臨此狀況,沒有自憐亦不想被憐,一心只想脫離這個令他痛苦至麻木的凡塵。

小情人的笑容美極了,卻美得教人毛骨悚然,因為那不是高興的笑,而是絕望到了頂點,反常至極的笑法。而他的每一句話都讓韓仲軒的心口劇烈抽痛一下,待聽他說完,眼眶更已泛紅,不禁破口大罵:「你這個笨蛋,誰要你在這種事上勇敢的,什麼你沒有理由活下去!?你有!你要為我活下去,為我的愛而活。小武,我求你,用最真的心求你,你一定要為我活下去。你知道嗎?我的願望正好和你相反,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消失,惟獨你不能。小武,我愛你。」韓仲軒說完,心疼、憐惜、祈求的?#92;水再也無法抑忍,一顆顆滑下雙頰,滴滴落在紀泓武蒼白似雪的俊顏上。

「你要為我而活」這句話像把魔法之鑰,開啟了深鎖心房的感情之盒。紀泓武深切感受到他是為自己而悲傷,他抬起無力的手,吃力地幫他拭?#92;。「不要……」話未完即感到一陣昏眩漫天襲來,旋即失去了意識。

韓仲軒見狀陡然心驚不已,急聲喚叫:「小武……」

「別慌。」伍世爵的聲音揚起。「這只是鎮定劑的作用,讓他睡好,我再幫他吊瓶點滴。」

韓仲軒依言讓他躺下睡好,伍世爵將已調配好的藥瓶掛在鋼架上,熟練地幫他做靜脈注射,然後示意好友到外頭。

兩人來到客廳,韓仲軒頹然坐倒在沙發上,剛才的斥責和?#92;水,猶如在一個滿溢幾乎潰堤的堰塞湖,開了一道疏洪道般,讓他幾乎崩潰的情緒得到了適時的宣洩。

伍世爵拍拍好友的肩頭。「你做得很好,他應該會打消尋死的念頭了。」

韓仲軒乍聽此言,神情愕然地看著好友。「真的嗎?」

伍世爵微笑點頭。「我有八成的把握。」

韓仲軒相信好友的話絕非只是安慰,不覺又寬心了不少,人也就愈加疲累了,精神亦有些不濟。

伍世爵見狀即說:「你這些天大概都沒好好休息吧?」

「是啊,已經四天了。在醫院時,我只能趁他睡著時偷偷打個盹,回家來我更不敢合眼了。」韓仲軒仰看天花板,他不在乎為愛受折磨,只衷心期盼小情人願意為他而活。

伍世爵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再度拍拍好友的肩頭。「你去好好地睡一覺吧,上次不是說總公司最近會派人來視察業務嗎?」

「就是明天了。」

伍世爵聞言一驚,忙說:「那你還不趕快去睡覺。」

「可是……」韓仲軒看了房門一眼,不放心地說:「我想等他醒來。」

伍世爵笑說:「他今晚不會再醒過來了,你放心去睡覺吧,今晚就由我來幫你照顧他。」

韓仲軒注視著好友,一時間說不出心裡的感激,只能握住他的手。「世爵,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

「別這麼說,我們是好朋友,這又是我能力所及的事。你去睡個覺,再好好應付總公司的業務視察。這幾天我沒什麼重要的事,可以在這幫你好好照顧他。」

韓仲軒的心裡除了感激還是感激,也聽從好友的建議,到二樓的客房歇息。

☆ ☆ ☆ ☆ ☆

紀泓武睜開雙眼,眼前是一片的乳白,待意識完全清醒後,才發現眼前這片天花板似陌生又似熟悉。

「你醒了嗎?可別亂動,再十分鐘藥水就滴完了。」

紀泓武本能地望向聲音來源處,即迎上一張漾著溫柔又親切笑容的英俊臉龐。眼角餘光看見了那組特別的桌椅,這才憶起這是韓仲軒的房間,接著他又想起了之前所發生的種種事情。

伍世爵看藥水已滴得差不多了,遂阻斷賸餘的藥水,再幫他拔掉針頭貼上貼布。這個人是誰?醫生嗎?他又到哪裡去了?紀泓武有滿心的疑問,卻只是盯著他看。

伍世爵見狀笑說:「我姓伍,是仲軒最要好的朋友,曾經是個醫生,但為了接掌家族事業而辭去了醫生的工作。因為總公司正好派人來視察業務,所以仲軒沒辦法親自照顧你。」

話落,伸手輕輕扶起紀泓武,在他背後墊個枕頭,轉身端來一杯開水遞予他。「來,喝兩口水潤潤喉。」

不知為什麼,他的話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紀泓武只得依言伸手去接杯子,卻發現右手無力端起那杯水,不覺驚惶地看了伍世爵一眼。

「沒事的,你是太多天沒進食了,所以沒什麼體力。你輕扶著杯子就好,我會幫你托著杯底。」伍世爵十分溫柔地說。紀泓武依言照做,淺啜兩口開水。

伍世爵旋即又端來一杯微溫的牛奶,柔聲說:「這次要全部喝完,慢慢喝不要急。」紀泓武喝完牛奶之後覺得精神好多了,雙眸凝視著淡藍被面。

伍世爵柔聲問道:「小武,可不可以告訴伍大哥,你是真的沒理由再活下了—還是另有原因。」

紀泓武抬眸看著他,在那雙滿蘊溫暖的黑眸注視下,他不覺緩聲道出深埋心底深處,那令他深深憂懼的記憶。

「因為我沒錢、沒有工作也沒有住處,我不想餓死在街頭,因為挨餓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事。」接著,他便緩緩道出小時候母親只帶妹妹出門,把他關在家裡挨餓一整天,只能靠喝水果腹的往事。

伍世爵見他訴說受虐之事,卻無任何的悲傷表現,不覺眉頭深皺,這不是正常的表現,恐怕是日積月累,對母親的虐待已習以為常。伍世爵從他的述言中知曉,遇到任何的困難和委屈,他幾乎都是一個人熬過來。

「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依賴別人一點,別獨自扛下所有的苦痛。」

紀泓武抬眸看他,眸中有著深濃的傷悲。「我也不喜歡這樣,我不知道誰可以依靠,又有誰願意讓我依靠。」語畢兩行清?#92;沿腮而下。

原來不是他自己願意如此,而是周遭的人事物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不覺對他深感憐惜。

「如何,要不要給伍大哥當乾弟弟?」伍世爵溫柔微笑著說:「我是家中的獨子,上有兩個姐姐,下有個刁鑽淘氣的妹妹,我一直很想有個弟弟,一個像你這麼乖的弟弟,如何?」

紀泓武只是愣愣地看著他,那眸中深切的柔情似在告訴他,他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伍世爵見他?#92;痕未干更加令人心憐,遂抬手輕輕拭去他的?#92;水。「就這樣說定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武弟弟了。來,叫聲大哥。」

紀泓武被動地接受他的提議,並依言怯生生地低喚:「大哥。」

伍世爵開心地抱抱他,輕撫他頭頂,無限疼愛地說:「從今以後,你不再是孤獨一人,大哥會好好疼愛你,也會保護我可愛的小武弟弟不再受人欺負。」

雖然不確定他的話有幾分真實性,但紀泓武仍感受到心房有股暖流注入,教他打從心底感到溫暖,不禁鼻頭一酸,兩串?#92;珠無聲滾滾而下。

伍世爵抬手拭去他的?#92;,柔聲說:「大哥和仲軒不一樣,大哥已有論及婚嫁的女友,改天大哥再帶她來看你。」

話落,心念微轉,一個意念飛進腦中,暗想何不趁此暗助好友一臂之力,否則兩人之間也?#92;還有得耗呢,伍世爵遂說:「還有啊,仲軒為了你這個小傻瓜,不但弄得精神差點崩潰,還被他的女友給甩了。你說,你要怎麼賠償他這莫大的損失?」

紀泓武愣住了,眸中淨是迷惘與不安,囁嚅著說:「我……我該怎麼辦?我什麼也沒有,我要怎麼賠他?」

伍世爵聞言暗喜詐謀得逞,卻故做一本正經思索貌,好一會才說:「啊!大哥替你想到一個好辦法了。」

紀泓武輕聲問:「什麼辦法?」

「把你自己賠給他就成了。」

紀泓武眸中閃過一絲訝色,想了想點點頭,「自己」是他最大也是僅有的財產,如果他願意接受的話,就賠給他吧。思畢,卻又疑惑地問:「這樣他會接受嗎?」

伍世爵現出一副「他敢不接受嗎?」的神情。「以人賠人,他還有什麼不滿的。」

「那好,我就自己賠給他吧。」紀泓武說。

伍世爵見他誠實可欺,這麼容易就掉入自己的計謀中,不禁暗自得意,但也覺得如此欺騙小孩子,實在有點卑鄙。但他也希望好友對他真有那分心,不會虧待了他的小武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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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傍晚,韓仲軒下班回來,進家門發現客廳空無一人,但廚房傳來排油煙機的聲音,他猜想一定是好友在裡頭大展廚藝。

一心惦著小情人的他,走向自己的房間輕輕推開門,即見小情人擁被坐在床上看書。

床上的紀泓武聽見細微的聲響,本能地抬眸一看,待見是他時,忙又收回視線微低下頭。

韓仲軒輕步上前,坐在床緣邊,伸手輕輕撫上他的頰,柔聲問:「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了?」紀泓武微點頭。

韓仲軒再問:「有沒有吃東西?」

「有。」紀泓武輕聲回道。「早上喝一杯牛奶,中午大哥熬稀飯給我吃。」

韓仲軒聽了既欣喜又放心,曾經是個醫生的伍世爵,在這方面果然比他有辦法。

這時,紀泓武慢慢仰起臉龐,雙唇張合數次才輕吐出:「對不起,害你擔心了。」

韓仲軒對他綻開一抹迷人的微笑,靠上去在他額上輕輕一吻。「沒關係的,只要你不再想不開就好。」

紀泓武又垂首囁嚅著說:「不會了,因為我……」

「必須把自己賠給你」這種話,卻只能默默在心裡說出,兩朵緋雲更不由自主地飄上他蒼白似雪的俊顏上。

韓仲軒見他突然害羞起來,以為他明白了自己對他的情意,遂情不自禁靠上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紀泓武更羞了,頭也垂得更低。

韓仲軒只是唇邊含笑,仔細端詳小情人迷人的羞態。之前的兩人,總是在黑暗翩然降臨,慾望之城開啟的夜晚,以激情開始,在喘息聲中結束,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瞭解彼此的一切。

但未久,他卻發現小情人身上的衣服有點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曾經看過,不禁問道:「你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紀泓武抬頭看他一眼,轉眸看向靠牆的大衣櫃。「這是……大哥從那裡面找出,幫我擦過澡之後換上的。」

韓仲軒點了點頭,但隨即猛然一驚,忙問:「他幫你擦澡?」紀泓武點頭。

一股無法克制的莫名怒火,打從心底竄燒起來,韓仲軒二話不說即起身匆匆離開房間。

廚房裡,伍世爵做了兩個蛋包飯,爐上的陶鍋裡,正用小火熬著美味的鮮魚粥,是要給他的小武弟弟當晚?#92;的。

「伍世爵!」

伍世爵聽見有人大聲宣呼他的名字,不覺嚇了一大跳,待見是韓仲軒,立刻笑問:「你下班啦,晚?#92;我做好了,等一下……」話未完,即發現好友神色不對勁,忙問:「怎麼,什麼事讓你生氣了?來視察業務的人對你不滿意嗎?」

韓仲軒深吸一口氣,勉力讓自己心緒平靜後,才趨前問:「聽說你幫小武擦澡?」

「是啊,他說想洗澡,可是我怕他身體還虛,泡了水容易感冒,所以就幫他擦擦澡,讓他舒爽一點。」

「什麼『舒爽』一點,你……」韓仲軒很努力、很努力才克制想出拳揍他的衝動。「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人,我的人!」

伍世爵乍聽不太懂他為何強調那句「我的人」,但未久旋即了悟,更是明白好友為何而生氣,不覺露出歉然的微笑。「我當時哪有想那麼多,想我以前還在念醫學院時,也到醫院擔任過義工,幫住院的病患這麼服務過,沒什麼……」

「那不一樣!」韓仲軒怒吼打斷他的話。

伍世爵無奈地暗歎一口氣,只要牽扯到「情」字,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變成大事,再好的朋友也會反目成仇。「唉,你何必這麼生氣,這也沒有什麼好計較的,況且我是以兄長的身份照顧他,你就不必想太多了。」

「兄長?」韓仲軒大感不解。「什麼意思?」

「我認他當我的乾弟弟。」

「小武同意了?」

「是啊。」伍世爵關掉爐火,拿過中碗了大半碗的粥,放根匙,轉身遞給他。「拿去吧,好好地把我的小武弟弟給養胖點。」話落白眼斜睨著他。「那麼瘦巴巴,令人憐的孩子,真不知當初你怎麼狠得下心『征服』他。」

這語帶雙關的話,聽得韓仲軒俊顏泛酡,辯駁說:「他那時是瘦,但沒有現在你說的乾巴巴。這幾天他一直在折磨自己,粒米未進才更加消瘦的。」語畢,端著粥轉身回房。

伍世爵目送他走向房間,脫下圍裙,端過一盤蛋包飯,走向客廳,打算邊吃邊看電視,待會吃過飯後,他得回家拿換洗衣物。

☆ ☆ ☆ ☆ ☆

十點半左右,伍世爵回到韓仲軒的豪宅,韓仲軒正好從書房出來,看見好友提著大包小包,不禁笑問:「怎麼,你打算長住我家嗎?我很歡迎的,這樣我每天都有豐盛的晚?#92;可吃。」

伍世爵白他一眼,露齒假笑。「你想得美,這些是我從家裡拿來的一些營養補給藥品,要給我的小武弟弟強身補氣的。」

「有你這個伍氏大藥廠小開的乾哥哥還真是不錯呢。」

「那還用說。」伍世爵得意地一笑。韓仲軒至飯廳拿來兩罐冰啤酒,一罐遞給好友。

伍世爵接過啤酒。「小武呢,睡覺了?」

韓仲軒點頭,在沙發坐下,拉開拉環。「不到九點就睡了,我剛才進去探了一眼,睡得很熟。」

伍世爵點頭,亦拉開拉環,喝了口啤酒說:「今天白天時,我跟他談了很多,從他的講述中,我概略知道了他家裡的情況。其實他並不是個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只是他母親用來得到他父親的一顆棋。他母親是個第三者,介入他父親與其愛人之間,並以懷孕為手段,迫使他父親和她結婚,不意婚後丈夫的心和人都不完全屬於她。當第二個孩子滿兩歲時,丈夫毅然拋家棄子和相愛的女人攜手再續情緣,被拋棄的妻子將這股怨氣全報復在兒子身上,卻對女兒疼愛有加,只因為女兒是丈夫將心留在家時所懷有的孩子,是真正愛的結晶,至少在她的認知裡是這樣。」

韓仲軒聞言大感吃驚,究竟是個怎麼樣的母親,不但可以把親骨肉當成贏得愛情的工具,當愛情失敗時,還把罪歸到無辜的孩子身上,實在太可惡了!莫怪乎,小武會說出他若有選擇權的話,他寧願這個世界不會有過他的存在。

伍世爵又繼續說:「如果說兄妹兩人都有同等的待遇就算了,偏偏他母親只對妹妹好,在母親的影響下,他妹妹也以相同的態度對待他。他因母親所給的零用不夠基本開銷,高二時不得不開始打工,賺取微薄的薪資彌補零用不足的部分,而他母親竟以此為藉口,再也不給他任何的零用。對他來說、活著。是他最為沉重的負擔,也是他想放棄生命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已無能為力再讓自己活下去了。」

「忿怒」已不足以用來形容韓仲軒此刻的心情,仰首一口將罐中的啤酒飲盡,將空罐握得扭曲變形,恨聲說:「真是可惡到了極點,這種女人有什麼資格成為母親,孩子不是讓她得到愛情的工具,更不是承受她愛情失敗的苦果。」

伍世爵歎了口氣。「也?#92;這就是孩子的悲哀,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孩子只是大人的籌碼,拿來獲取愛情的工具,大人最後不但自毀毀人,犧牲了無辜的孩子,卻還理直氣壯說,他們有權決定孩子的一切,包括生與死。」韓仲軒心裡除了氣憤,就是深深憐惜小情人的遭遇。

好一會,伍世爵語氣一轉,伸手拍拍好友的肩。「小武現在已屬於我們的了,我相信你不會讓他再過那種為生活而苦的日子。」

「當然不會。」韓仲軒總算對小情人的成長有了初步的瞭解。

這時,伍世爵忍不住打個呵欠。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睡的他,已感到疲累了。「我倦了,想去睡了,你沒事也早點休息吧。」韓仲軒點頭,但心情尚未完全平復下來。

伍世爵站起後才想起了一件事,遂俯視著他說:「早上我對小武說,你為了他被女友給甩了。」韓仲軒抬眸直視著好友,沒想到他會對小情人撒這種漫天大謊。

「接著我又替他出主意,叫他把他自己賠給你,以補償你重大的損失。」

韓仲軒更是驚訝莫名,好友竟會想出這種爛主意,忍不住眉頭皺起。「你為什麼要對他這麼說?」

「這樣他才會安定一顆心,乖乖地留在你身邊,不會再因心靈沒個歸處而只能四處流浪。還是你有更好的辦法,說服他永遠留在你身邊?」伍世爵反問。韓仲軒搖頭。

「這不就得了。」伍世爵話落語氣一轉。「但是也有個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訴你,我回去將我認小武為乾弟弟的事告訴我爸媽,結果……」

「伯母也要認小武為乾兒子。」韓仲軒接口說。

「沒錯,你還真是瞭解我媽呢。」

韓仲軒哭笑不得,跟他交情那麼深厚,怎會不知他母親愛湊熱鬧、好管閒事,古道熱腸的性子。「然後呢?」

「她很鄭重其事地說要去挑日子,買什麼見面禮,大概等一切安排就緒,就會要我帶小武回去拜見乾媽,以後……」伍世爵拿過他的衣物準備到樓上的客房休息。「反正我不用多說,你也知道。」

韓仲軒無奈地歎口氣,恐怕從今以後無法每一分每一刻都擁有小情人。不過這樣也好,畢竟他能給予的,是公認變數最大的愛情,有了親情與手足之情的補充,他的生命會更為圓滿吧。

☆ ☆ ☆ ☆ ☆

這天,韓仲軒下班回家時,看見紀泓武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而原本予人冷硬的客廳,在好友的主導下,找人來將沙發的黑色皮革換成象牙淺棕色,再掛上一幅風景畫,整個客廳立刻煥然一新,予人一種祥和溫暖的感覺。

坐在沙發上的紀泓武聽見了開門聲,即把視線從螢幕移至他身上,心裡卻不知該用何種問候語,只能綻開一抹帶著羞怯的胴腆微笑。

韓仲軒上前亦對他綻開一抹溫柔的微笑。「你去剪頭髮啦?」

紀泓武點頭。「下午大哥帶我去剪的,還帶我去買幾件換洗的衣服。」

韓仲軒頓感慚?#92;,自己實在粗心得可以了,竟然連這些都沒想到,還讓好友這麼無微不至地替自己照顧小情人。他上前輕撫小情人柔順的髮,經過一番修剪後,小情人那天賦的俊美已毫無遮掩地展現出來。

「很好看。」語畢,低頭在他額上輕輕一吻。紀泓武蒼白的俊顏隨即浮上淡淡的微紅。

「我進去幫忙準備晚?#92;。」韓仲軒把公事包放在沙發上,轉身朝廚房走去。既然好友今天出過門,今晚肯定有大?#92;可吃。

一進飯廳,伍世爵正好把湯端上桌,見他回來了,立刻說:「我弄好晚?#92;,可以準備開飯了。」

「世爵,謝謝你帶小武去整理頭髮,還幫他買衣服。」韓仲軒由衷地感謝他。

伍世爵邊脫圍裙邊說:「你應該去感謝我那兩個姐姐。她們從以前就很愛差使我替她們做東做西的,說什麼有事弟弟服其勞,還說這是在訓練我,好讓我成為一個有教養、體貼、脾氣好又細心的好男人,將來好在情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無敵,再加上我家那不知是第幾代的失意祖先的遺訓,什麼好廚藝傳男不傳女,說什麼以彼之道還諸彼身,要抓住好女人先要抓住她的胃,結果我什麼事都得做。我可是堂堂伍氏大藥廠的唯一繼承人耶!怎麼我的際遇比一般的獨生子還不如。」

韓仲軒雖在心裡暗笑不已,但表面卻只能說:「可是你真的在情場上所向無敵呀。」

「這倒也是。」伍世爵心裡甚是得意,口中卻不免再抱怨兩句。「可知我是吃了多少苦才換得這樣的成果,『弟弟』是跑腿的,『哥哥』沒威嚴,還好現在倒霉的人變成我那兩個姐夫,和一群不知死活的追求者。」話落忍不住發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笑聲。

韓仲軒聞言微感心驚,擔心小愛人被伍伯母認為乾兒子之後,會不會受到伍氏姐妹的影響,把那她們「特訓」男人的那一套傳予小愛人,轉而在自己的身上施行。

正當他冥思之時,伍世爵卻已開口催促:「去叫小武來吃飯了。」韓仲軒遂到客廳要紀泓武關掉電視,然後一起到飯廳吃飯。

記不得是多久沒和所謂的家人圍桌一起吃飯了,所以紀泓武進入飯廳,看著長桌上豐盛的菜餚,卻膽怯得不敢入座。

伍世爵和韓仲軒相視一眼,韓仲軒先拉開椅子再輕擁他過來坐下,柔聲說:「別怕生,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伍世爵也說:「你不必和他客氣,能吃的統統拿來吃,屋子內外隨便你活動。」

紀泓武只是看了韓仲軒一眼,忙又收回視線垂眸在視面前的半碗白飯。韓仲軒見狀想對他說些什麼,卻被好友以眼神制止,似在告訴他,這事可急不得。

「小武,這些菜是大哥特地為你做的,你可要好好地捧場,每一道菜都要嘗它一嘗,知道嗎?」紀泓武點頭,心裡有種異樣的感受,第一次有人為他「特地」做了些事。

韓仲軒先動筷夾了塊糖醋排骨給他,伍世爵則是夾了塊炸魚排給他。紀泓武看了兩人一眼,略略遲疑才動筷開始吃飯,更依言將每一道佳餚都品嚐、品嚐。

飯後,三人到客廳歇息、看電視。

紀泓武微轉眸看眼身畔專注著螢幕的韓仲軒,乾哥哥雖然告訴他,今後只要賴著他,除了可以吃飽、穿暖、無憂無慮外,還外加要什麼有什麼,可是這世上真有這麼好的事嗎?

韓仲軒偶一回眸,發現小愛人微低著頭狀似出神貌,健臂一舒即將他攬近身邊,低頭輕問:「怎麼,倦了嗎?」紀泓武迎上韓仲軒一雙深情凝視的眸,不禁俊顏微酡,輕搖頭。

韓仲軒見他如此羞怯,與最初相遇時判若兩人,不過他喜歡現在的小愛人,剝除了那一層已木化乾硬的心靈,還原原本真實的他。

此時,電話鈴聲響起,韓仲軒轉身按下通話鍵。「喂……好。」語畢,將電話遞給好友。「世爵,伯父找你。」

「我爸?」伍世爵接過電話。「喂……明天?」他邊說電話邊看著韓仲軒。「好,我知道了,爸再見。」

伍世爵掛上電話後說:「我今晚要回去了,明早得和我爸搭機前往日本,洽談共同開發新藥的事。」

「什麼?」韓仲軒不覺驚呼出聲。「那小武該怎麼辦?」

「怎麼?總公司視察業務不是已結束了嗎?你休個幾天假沒關係吧。」

「是這樣沒錯,但從明天起,亞洲區各分公司的負責人,要齊聚在我那裡進行為期三天的研討會。」韓仲軒苦著一張臉說。

兩人彼此互視著,誰也沒料到會碰上這種情況。紀泓武看了兩人一眼,開口輕聲說:「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在家。」

兩人同時看他一眼又再度互視,伍世爵微傾身向前,看著他神情認真地說:「小武,你一定要答應大哥,明天會好好地在家休養,然後等仲軒下班回家,不可以一聲不響就跑了出去,讓仲軒開車在街上亂跑,像瘋子似的找尋你,好不好?」

紀泓武看了韓仲軒一眼,昨天乾哥哥才偷偷告訴他,韓仲軒曾連續半個月的時間,每晚都開車在街頭尋他。「我會乖乖在家休養的。」

兩人這才鬆了口氣,伍世爵起身說:「那我現在就回去了,可能有些東西必須先和我爸交換意見。」

兩人送走伍世爵之後,韓仲軒陪小愛人看會電視,便讓他洗澡上床歇息,自己則到書房準備明天要用的會議資料。

☆ ☆ ☆ ☆ ☆

翌日,韓仲軒上班前將小愛人喚醒,仔細叮嚀。

「小武,我弄了早?#92;放在?#92;桌上,你起床後要記得去吃。中午的飯菜我也弄好了,就放在冰箱裡的圓形飯盒裡,要吃的時候就放到蒸鍋裡,蒸熟就可以吃了,知不知道?」

紀泓武睡意仍濃,惺忪地看著他直點頭。韓仲軒見狀不放心,只得從頭再叮嚀一次,臨走前還在他額上印個吻才出門上班。

紀泓武目送他離開房間,翻個身又繼續沉入夢鄉,直到太陽爬得老高才醒了過來。他起床梳洗過後,打開房門進入客廳,呆立在視偌大的客廳片刻,然後走進飯廳,把他親手做的早?#92;吃光光。

紀泓武站在梳理台前,邊洗杯盤邊環視四周,舉目所見煎、煮、炸、蒸、烤等各類現代化烹調用具一應俱全。可是如果這是他們的家,是否要由他來學習使用這些東西,還是他要討個老婆,但他討了老婆之後,他一定得離開這裡,可是乾哥哥又說他要把自己賠給他,那……

紀泓武只覺腦中一團亂,索性把所有的問題全趕出腦外,放好杯盤回到房間把乾哥哥交代要按時服用的營養補給藥品給吞下肚,取過書櫃上的遙控器打開音響,清脆的鋼琴演奏曲從喇叭中竄出,優美的旋律迴盪在房間裡。

他仰躺在床上,呆視著天花板。將左手抬放至眼前,腕上仍纏著繃帶,小臂內側有幾個紅紅的小點,那是注射點滴所遺下的痕跡。

他放下手,腦中忽起千萬個疑問。所有的事情都來得好突然,突然有一個好大的家,一個看來成就非凡的愛人,一個大藥廠小老闆的乾哥哥。乾哥哥給予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愛人對他溫柔呵護,這一切是那麼的如夢似幻,不由讓他想起灰姑娘的故事。現實世界中的他竟也像灰姑娘般幸運,幸福從天而降,也?#92;可稱為「灰公子」吧。

傍晚,韓仲軒下班回來,看見小愛人趴在沙發椅背上,專心注視著大水族箱。他輕步上前,笑問:「你在看什麼?」

紀泓武看出神了,聽見有人問話本能就答:「海馬。它們會用尾巴勾住海草,看起來好可愛。」話落才猛然回神,轉身看見了他。「你回來了。」

韓仲軒微笑,傾身向前輕輕覆上他的唇,片刻才分開。紀泓武忙移開視線,蒼白的俊顏泛起一片淡淡的酡暈。

「你餓了嗎?我這就去弄晚?#92;。」韓仲軒放下公事包,脫下西裝捲起袖子,就欲親自下廚。

紀泓武見狀忙說:「不用麻煩了,我中午的飯沒吃完,再拿出來蒸熟就可以吃了。」

韓仲軒聽了不覺微感心疼,不禁將他擁進懷裡,無限愛憐地說:「我有能力讓你享受最好的,怎還捨得再讓我的小愛人過以前那種日子?該給你的我決不會省,連我的愛也是,我不怕你挑嘴、食量大,只怕你不吃。」

紀泓武只是仰眸凝著他,感到有股強大的熱流透過他的眸,注入自己的心房。

「不過你也別對我期望過高,論起廚藝我比你的大哥差得遠了,只會一些簡單的西式料理。你不討厭吃西?#92;吧?」韓仲軒問。

紀泓武搖頭。「不會的。」話落囁嚅地問:「我可以去幫忙嗎?」

「正求之不得呢。」韓仲軒又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啄。

兩人遂相偕經過飯廳走向廚房。途中,韓仲軒看見?#92;桌上的那籃水果似都沒動過,不禁問道:「你怎麼都沒吃水果,你不是很喜歡葡萄和櫻桃嗎?」

紀泓武卻反問:「那不是裝飾品嗎?」

這話聽得韓仲軒差點跌倒,轉身抬手輕拍小愛人的頰,笑罵道:「傻瓜,世爵昨天不是才說,能吃的統統都可以拿來吃嗎?」話落卻又鄭重地叮嚀。「只有一個不准動,就是酒櫃裡的那些酒。」

紀泓武點頭,他壓根對酒就沒好感,那東西還害他背過黑鍋呢。

☆ ☆ ☆ ☆ ☆

這天傍晚,當韓仲軒結束三天的會議,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家時,卻發現偌大的客廳空無一人。前兩天小愛人不都在客廳,趴在椅背上看他最喜歡的海馬嗎?今天怎麼沒這麼做呢,難道已膩了。

他出聲喊道:「小武,我回來了。」

連喚數聲都不見回應,他不覺感到忐忑。回房一看,他的背包和球帽都不見了。難道他又不告而別了?

韓仲軒既生氣又心急,一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是該報警請求協尋,還是自己開車去找?前兩天不是好好地在家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再度離他而去。

此時,眼角餘光瞥見桌上的書本下壓著一張紙。他過去一看,上頭寫著:我出去找工作,七點以前會回來,我在你的抽屜裡拿了些零錢坐公車。小武留PM3:00

韓仲軒看了留言才略感安心。也?#92;是他一個人在家覺得無聊,才會興起外出找工作的念頭,既然他說七點會回來,應該會準時回來吧。他放下留言紙,稍稍呼口氣,還是先去準備晚?#92;,等小愛人回家一起用晚?#92;。

七點已過,卻還不見紀泓武的蹤影。韓仲軒坐在客廳裡,雙目盯著時鐘安慰著自己,也?#92;是路上塞車,所以車班晚了幾分鐘,強勉自己把全副精神集中在電視上,避免胡思亂想。

過了一會,韓仲軒再看時鐘,時間接近七點半。這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焦慮,不由暗想是否是錢帶得不夠多,沒辦法坐公車,或者過馬路不小心發生了……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起身離開客廳。穿過庭院,打開側門站到門外左右張望,不意卻看見隔兩家的牆邊有個瘦小的身影,隔著外牆朝裡探頭探腦的。

那不是小愛人嗎?他不回家在別人的牆邊探看什麼。韓仲軒慌亂的心情在看見他之後,立刻平復了下來,迅速朝他走了過去。

奇怪!會不會是這一家呀,前面那家的院子裡有只大麥町,所以絕對不是,而這家的車庫裡停了輛很像韓仲軒的藍黑大轎車,說不定就是這家了。紀泓武拚命地臨高腳跟,想從牆頭透過屋子的大窗戶,看看客廳裡是否有他所喜歡的大水族箱。

韓仲軒無聲地走到他身邊,亦跟著探頭往裡瞧,輕問:「你在看什麼?」

紀泓武雙手攀著圍牆,更踮高腳跟想瞧個清楚。聽見有人問話,下意識隨口就答:「我想看他們的客廳裡有沒有水族箱。」

韓仲軒看了看說:「沒有,裡頭只?#92;一尊彌勒佛。」

「這樣啊,那就不是這一家了。」紀泓武有點失望地放下腳跟,一轉身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人,不覺嚇了一大跳,待定眼一看,原來是他,不禁驚聲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裡?」韓仲軒看著他。

「那個我……」紀泓武垂首囁嚅地說:「我出門的時候忘了記下門號,所以不認得哪一家才是你家。這邊的房子都?#92;的一模一樣,我……」

原來是是這麼一回事,韓仲軒只能暗歎一口氣。「所以你就一家家地找,想看誰家有放魚缸養魚?」紀泓武點頭。

韓仲軒好笑地又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又從哪一家找起?」

「七點五分到站,從八號開始找起。」

原來小愛人早就回來了,只是在門外成了迷途小羊。早知如此,他早一點出門瞧瞧,就不必在屋裡乾著急,小愛人也不用一家家地探頭探腦。

「我們家住十五號,你這樣在人家牆外探頭探腦,不怕被人當小偷嗎?」韓仲軒伸手攬過小愛人便往回走。

「我不敢按門鈴問他們是不是姓韓。」紀泓武低聲答。

韓仲軒暗歎口氣,伸手將他的球帽拿下。「以後出門不要老是戴著球帽,還故意把帽子壓低,又不是長得不好看,還怕人家看嗎?」

「我……」紀泓武遲疑片刻才說:「我就是不喜歡人家盯著我看。」

韓仲軒不解。「為什麼?」

紀泓武低頭,雙頰微感發燙。「因為我長得不夠『男生』。」

原來是那張過份漂亮的臉讓他沒自信,韓仲軒笑笑地鼓勵他說:「那有什麼關係,至少你沒長成了一張會傷害人家視力的臉,如果是那樣,為了路上行人和車子的安全,才必須把臉遮起來,免得造成嚴重的交通事故。」他另類幽默的話語,逗得紀泓武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韓仲軒見他笑逐顏開,偏頭柔聲輕說:「好不好,以後要對自己有信心點,走路時要抬頭挺胸,和人說話時要看著對方,必要時音量要加大,你的嗓音已經不夠威武了,再那麼輕輕柔柔的,人家更會把你這個『美少年』誤認成『美少女』。」

韓仲軒所指正的全是他平日最常犯的毛病。他向來自信心低落,怕別人看所以也不去看人,怕說錯話所以謹遵「沉默是金」;嗓音從小到大沒變多少,國中時當其他男同學的嗓音開始變得低沉時,他依然還是清脆如黃鶯,惟一的變化是稍稍厚實了點而已,為了怕被同學取笑,便開始少開口說話了。

「我以後會注意的。」紀泓武低答。

韓仲軒只是愛憐地垂眸睇他一眼,他希望小愛人對自己和對他都能有信心點。

☆ ☆ ☆ ☆ ☆

用?#92;時,韓仲軒問:「你工作找得如何了?」

「找到了,二十四小時的連鎖書店,下午班——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紀泓武答後,抬眸注視著對面的他,輕問:「可以嗎?」

這樣兩人的作息時間就略有出入了,偏偏他的創育公司所需人才都相當專業且分工精細,而他也捨不得小愛人到他那裡當被人呼來喚去的雜工小弟;再者書店的顧客群,通常不是學生就是愛書人,工作環境也單純,他會突然跑去找工作,多半是因為自己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大房子裡覺得寂寞、無聊。

他既然都已決定跟他一起生活,自己又無法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總不能一味要求他事事都要配合自己,完全失去自我。他是喜歡性情溫柔的愛人,但不是沒個性、沒自我的人。

紀泓武見他沉吟不語,又說:「我本來也想上早班,可是早班現在不缺人,所以……如果你不同意的話,我明天再去找別的工作。」

韓仲軒未置可否地反問:「店長是個怎麼樣的人?」

紀泓武一愣。「是個年輕的女子,很親切大方,笑容爽朗。其他的店員都是打工的女學生,大夜班的店員則清一色是男孩子。」

「交通呢?」

「公車站牌就在附近,我可以自己坐公車上下班。」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明天就可以。」

韓仲軒略略思考,心想暫時就讓他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好啊。」

「真的可以嗎?」紀泓武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可以。但是……」韓仲軒看著他提出附帶條件。「你晚?#92;一定要吃而且要吃飽,不要給我亂省錢,知道嗎?」

「我知道。」紀泓武高興得直點頭。書店一直是他嚮往的工作場所,他喜歡那種滿室書香的感覺。

韓仲軒見他一副欣喜的模樣,不覺亦露出一抹深情的微笑。只要能讓他的小愛人開心地過日子,自己下班回家忍受幾小時的孤寂也無妨。也?#92;該請個女傭來幫忙整理家務,這樣彼此都可以輕鬆點,也能讓他在家好好吃過午?#92;才去上班。

☆ ☆ ☆ ☆ ☆

今年水氣豐沛,當北方冷空氣一波波南下時,北台灣已進入冬天多雨的季節。

晚上十點多,紀泓武打卡下班步出書店時,淅瀝淅瀝的雨聲,以及一陣吹過的寒風,讓他忍不住打個寒顫,拉了拉身上稍微過大的毛衣。

因為下雨的關係,路上行人、車子都少了。他想起幾天前因冒雨回家而挨罵的事,遂決定到便利商店買把傘,再去搭公車回家。

「小武。」一聲輕喚傳來,紀泓武循聲望去,便迎上唇邊漾著溫柔笑意,眸含深情的俊帥臉龐。

「我來接你回家。」韓仲軒說。紀泓武愣了一下,心裡有種異樣的甜蜜感覺。

韓仲軒上前輕擁著他單薄的肩,微笑地說:「冬天的腳步近了,天氣漸漸冷了,我帶你去買幾件外套和毛衣禦寒。」

紀泓武心裡感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低回一句:「謝謝。」

韓仲軒擁著小愛人,到附近一家他常光顧的名牌服飾店,替小愛人挑了件質好量輕的羽毛衣。「你喜歡什麼顏色?」

紀泓武挑了件淺橄欖綠的外套,順手翻看一下價碼。七仟元?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再細看一次,真的是七仟元,不覺抬眸看著情人,吶吶地說:「這個外套好像有點貴,我們去普通一點的店買便宜的就好。」

韓仲軒看著小愛人,這個價碼對他來說已經很便宜了,可是小愛人向來經濟拮据,省吃儉用慣了,當然捨不得花這樣的大錢。

他心裡憐惜,隨即心生一計,向他分析著說:「其實這並不貴呀。你想想看,一件外套至少可以穿五年對不對,你算算看,七仟塊除以五再除以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四塊錢還不到,是不是很便宜?」

紀泓武還在算七千除以五是多少,他都已算出一天要多少了,心想一天才四塊錢而已,真的還滿便宜的。「真的不太貴耶,要穿五年,那買大件一點的好了。」話落就欲伸手去取大一號的外套。

韓仲軒見狀卻忙阻止他。「不用了,你已經二十歲了,再長高也有限,買大小剛剛好的比較保暖。」

紀泓武想了想點頭。「也對。」

韓仲軒伸手取下外套。「來,試穿一下。」

「好。」紀泓武遂釋懷地試穿外套,並開心地說:「好輕、好暖和。」

韓仲軒心滿意足地看著小愛人開心的笑容,眼見他的笑容愈來愈多,心性也愈來愈活潑,他心裡的憂慮遂減輕一分。他在醫院接受治療時,那猶如人偶般毫無喜怒哀樂的神情,一直深印在他的腦海。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願小愛人再有那樣的心境和神情。

試穿外套之後,韓仲軒又帶他去挑了兩、三件毛衣,這次連說服都不必了。

離開服飾店後,韓仲軒提議道:「我們去吃小火鍋吧,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小火鍋店。」

紀泓武點頭,他從來沒去吃過什麼小火鍋,跟著他去吃吃看也好,但心念一轉又問:「要不要先打電話回去,叫瑪珍不用幫我們準備消夜了。」

「我出門前已先交代過她了。」話落帶著小愛人來到附近一家小火鍋店,雖然還不是很冷,可是店裡卻有八成的客人,生意相當好。

韓仲軒找了兩人座位,點了兩份牛肉火鍋。他知道小愛人喜歡香菇,所以就加點了一盤香菇。

「我想,如果沒有重要應酬,從明天起我每天來接你下班。」韓仲軒邊煮火鍋邊說。「你一個人那麼晚坐公車回家,我不太放心。」

紀泓武只是不解地看著他,十點還不晚呀,坐公車到站也不過十點半而已,下了車再走幾分鐘就到家門口了,遂開口說:「不會很晚啊,那時路上還有很多人,以前我常常半夜一、兩點才走路回家,也沒發生什麼事啊。」

這話聽得韓仲軒心驚不已,怎麼那麼晚了,他還獨自一人在充滿危險的夜裡步行回家,但旋即又想他的家比旅館還不如,母親也不關心他,就算真遭遇了危險,也沒有人會為他擔心。

思畢,不由沉聲說:「以前是以前,現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當然關心你的安危,不放心晚歸的你。」

一句「最重要的人」讓紀泓武心中有種異樣的感受。對從未被重視過的他而言,這話是對他存在的一種肯定,原來自己在他的心裡有這麼重要的地位,他好感動、真的好感動。

韓仲軒見他神情有異,遂問:「書店的工作如何,如果覺得太累或不適應,就回家吧,看要休息幾天再找別的工作,或者你想去學些什麼,千萬別委屈了自己—懂嗎?」

原來自己也可以擁有一個真正的避風港,不只是外在的,更是心靈的避風港,這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一切都像夢卻又如此的真實,紀泓武只是凝視著他。

韓仲軒對他的凝視回以深情的一笑,幫他將煮得八分熟的香菇撈起,放在小碟子裡。「生香菇不要煮得太熟,否則會沒有甜味和香味,還有這牛肉……」

「我不要吃……」韓仲軒不等他說完便雙目一瞪,紀泓武見了頓感心懼,下意識垂首囁嚅地說:「我吃幾片就好。」

韓仲軒表面神色不悅,但心裡卻不住地歎氣。直到不久前他才發現到小愛人十足是只草食性動物,上了?#92;桌從沒見過他主動夾肉,也難怪他瘦巴巴的,臉色也蒼白,追根究底就是營養攝取不足。因此盯著他吃肉就成了他每?#92;必注意的重點,另外他也要外籍女傭瑪珍天天於午?#92;時提醒他吃肉。

紀泓武夾起香菇輕咬一口,軟軟、甜甜、香香的滋味,讓他愛極了。抬眸覷了韓仲軒一眼,也?#92;這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第七章

春至過後,北方寒風已不再冷冽刺骨。根據古老的說法,春至過後每下一次雨,氣候會一次比一次溫暖,當冬雨漸少,溫暖又重日北半球時,草木動物亦開始蠢動以迎接春回大地的時刻。

這天正好是輪休日,紀泓武才得以和愛人一同共進晚?#92;,然後一起到客廳,愛人翻?#92;報紙,他看「國家地理頻道」裡生物學家記錄動物生態的影片。

廣告時,紀泓武不經意地轉眸看著愛人,他抽煙看報時的專注神情,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每每都讓他看得出神,尤其是他把白煙輕輕吐出時優雅的神態。

「可以讓我試一口嗎?」

韓仲軒聞言微愣了一下,看見小愛侶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遂不解地問:「試什麼?」

「煙,我想抽一口看看。」紀泓武有點好奇,雖然半年前割腕之前曾試過一次,感覺這玩意很嗆人,可是看別人抽煙的感覺又似乎很享受,心想說不定是自己買到難抽的劣等貨,所以才會那麼嗆人。

韓仲軒眉頭微皺,前不久他開始戒煙了,只是要一下子完全戒除實在很難,所以他採漸進式,只在煙癮大發時,才點根煙解解癮,沒想到小愛侶卻想步他後塵,本想拒絕他的要求,繼而想到自己老在他面前吞雲吐霧,實在沒資格嚴阻他,想想只好將煙遞給他。

紀泓武笑著接過香煙,含在唇邊猛力大吸一口,卻立刻嗆得猛咳不已。他錯了,原來天下的煙都是一樣嗆人的。

小愛侶猛力吸煙的樣子,真讓韓仲軒看傻了眼,見他被嗆得猛咳,忙將他手中的香煙拿下擱在煙灰缸邊,幫他拍背順氣。紀泓武咳得連眼?#92;都流下來了。

韓仲軒忍不住開口輕罵:「我真服了你,有誰抽煙是這麼猛吸的,自找罪受啊!」

紀泓武伏在他寬厚的胸膛輕咳,抬手抹去?#92;水。「我怎麼知道,看你們抽得那麼快樂似神仙的樣子,我以為真的有那麼好抽。」

韓仲軒真拿這個好奇寶寶般的小愛侶沒辦法。上次也是這樣,好友伍世爵偕同女友鐘曉音來訪,四人坐在客廳閒聊啜飲醇酒,他也好奇地喝上一大口,結果才入口不到三秒鐘就當著三人的面全數吐在地毯上,弄得三人想笑也不是,想罵也不能。

「你還是別這麼好奇的好,我已開始戒煙了。」

紀泓武聞言猛抬頭。「為什麼?」

韓仲軒愛憐地拭去他眼角的?#92;水,深情地笑說:「為了你呀,從現在開始我要好好地保養身體,因為我有個年輕又貌美的小愛侶,總不能放任自己煙酒過量,導致未老先衰。我還想跟你相伴至白首,捨不得太早離開你。」

他深情的告白令紀泓武感動不已,卻只能回以深情的凝注,無法用言語表達內心深深的感動。韓仲軒從那雙閃著深情神芒的漂亮睛眸裡,讀到他內心的感情,雙手掬捧他絕美的臉龐,低頭獻上他深情的吻。

兩人四唇膠合良久才分開,韓仲軒凝視著小愛侶絕美的俊顏,白皙的雙頰透著粉粉的紅潤色澤。這半年來,他細心呵護「養育」他的小愛侶,總算讓他?#92;脫了最初那蒼白少年的瘦弱模樣,而成了今日人見人誇的美少年。

一干好友們人人都誇說他眼光好,連紅粉知己李慧芸也說,他當初苦苦追尋的決定是再正確不過的事。雖然聽到大家對小愛侶的稱讚令他甚為得意,可是除了伍世爵外,沒人知道他是費了多少心血,才將小愛侶從一隻醜小鴨呵護成現在的美麗天鵝,不管是外在或內在皆然。

小愛侶自幼即被親生母親以另一種方式遺棄,雖然有家卻不溫暖,親生之母在身旁卻不給予母愛,甚至阻斷了僅有的手足之情,害得他得憑借一己之力,承受來自內外的種種不公平對待,依靠無門,訴苦無處,一切只能默默承受,再多、再多的苦和委屈,只能沉積在心底,一層又一層,一日復一日,沒人替他分擔,無人能聽他傾訴並給予精神上的安慰。

他花大半年的時間,才拆解了那座禁錮了他心靈近二十年的象牙塔,將小愛侶的心救出那冰冷的孤獨城堡,重新來感受這個世界的溫暖,和真心無慮地接受他的愛。

這時,韓仲軒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遂問:「前兩天媽媽打電話回來,要我問你一件事。」

紀泓武知曉他口中的「媽媽」,指的是在美國與他大哥、小弟同住的韓家二老。他們兩個月前曾專程回國來探視次子,當時他很緊張,以為他們也同大多數人一樣,不讚同同性之間的情愛,沒想到他們是對明理又開明的父母,他們早已知道且接受次子與眾不同的性傾向,回來的目的,是因為韓仲軒打電話告訴他們,他在台灣找到了終生伴侶,所以才特地回來看看兒子的伴侶。

幾天的相處下來,紀泓武發現韓仲軒的雙親是對慈祥和藹的父母,對他很好,離台前還叮嚀兒子不要欺負他,要好好疼愛他。從那時起,他才真正放心地將全部的感情交托到他的手上。

「媽媽要問我什麼事?」紀泓武問。

「問你願不願意入籍韓家,如果願意的話,他們下個月要到束京探望我妹妹,回程時就在台灣停留幾天,等辦好手續再回美國。」韓仲軒說。

「可是要怎麼入籍?我們又不能結婚,就算真舉行婚禮也沒有法律效用。」

韓仲軒卻是神秘地一笑。「還是有辦法不用結婚就可以入籍的。」

紀泓武睜大眼睛問:「有這種事?」

「有。以收養的方式,讓你以養子的身份入籍我們韓家。你願不願意?」韓仲軒問。紀泓武微笑點頭。

韓仲軒見小愛侶同意,高興得將他擁進懷裡親吻了下,笑說:「我爸媽和大多數的父母一樣,看見兒女找到伴侶,總希望趕快把對方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我媽媽說你漂亮又可愛,更要快一點才行。因為在台灣不承認同性戀者的婚姻關係,所以才稍稍變通,想以收養的方式讓你成為我韓家的一份子,而不只是我韓仲軒的同居人。」

紀泓武既高興又感動,張臂緊緊地抱住他,伏在他胸前聽他沉穩的心跳,內心喜悅與感動皆化成唇邊漾開的淡淡笑意。

韓仲軒懷抱著小愛侶,看見他唇邊漾著喜悅的淺笑,他比他更感高興,只因小愛侶終於肯將內心的喜怒哀樂真實地表達出來,不再凡事沉默以對,猶如一個完全沒有情感的人偶般。

「對了,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訴你。」紀泓武仰首看他。「明天起我開始上早班,八點上班四點半下班,最快五點就可以到家了。以後我們可以天天一起吃晚飯,晚上可以做……」話未完,雙頰不由微感發燙。

韓仲軒見狀便追問:「做什麼?」

「做……做一些事情……」紀泓武被問得雙頰酡暈更加嫣紅,垂首吶吶地說:「你知道的。」

韓仲軒當然知道要做什麼,卻故意逗他。「你不說我哪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事,你要說個明白呀。」

這種事他怎麼好意思說得太明白,紀泓武只敢低頭沉默不語。韓仲軒見狀也就不再逗他。小愛侶畢竟還年輕,個性也不是活潑外向型的,很多事心領神會此說出口更好。

他低頭在小愛侶的耳邊輕問:「你明天要比我早起,今晚是不是早睡一點比較好。」

這時,紀泓武才又抬起頭來,笑嘻嘻地說:「沒關係,我已經買了小鬧鐘。」

韓仲軒含笑深情地看著他,小愛侶雖然內向但個性相當獨立,很多事情都不需他太操心。

當晚就寢時,紀泓武側身而睡,凝視著習慣睡前看書的愛人。

韓仲軒感覺到小愛侶的視線,遂將視線從書上移至他絕美的俊顏,笑問:「怎麼?晚睡習慣了,這麼早上床睡不著。」

紀泓武搖頭。「我是在想,半年前的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就算我有最真的心、最深的情,也沒半個人願意站在我這邊。我將我的真心和愛情獻給我最愛的情人,卻遭到無情的踐踏,說心中對他無恨無怨那是騙人的,只是恨似山高,怨似海深也沒用,因為沒人會同情我。」

直到今天,韓仲軒才親耳聽見他說出對昔日一段情的感觸。原來傷他如此深的不止是親情,還有愛情。若他是個異性戀且是無過失的一方,大家一定會同情他,且指責對方負心,但這法則套用到同性戀者身上,就完全變了樣。絕大多數的人會讚美異性介入者介入得好,且多加鼓勵,並認為無過失的同性戀人活該。這是多麼可怕的雙重標準,竟把多麼可恥的心態當成正常,甚至還沾沾自喜,以解救者恣態自居。

韓仲軒放下書本,關上抬燈,掀開被子躺下,健臂一舒便將小愛侶擁進懷裡,柔聲安慰:「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未來的日子我們會一起走,往後的人生之路,我會一路陪伴著你。」

紀泓武伏進他厚實的胸膛,輕聲緩緩地說:「可是如果沒有遇見你和大哥,我還是寧願選擇那人生的最後歸途,因為活著的每一分每一刻,我……都很不快樂。」

韓仲軒緊擁著他,柔聲輕問:「那你現在快樂嗎?」

紀泓武仰起俊臉,唇邊漾起一抹淺笑。「很快樂。同事們都對我很好,且能接受我的與眾不同,?#92;姐也很照顧我,大哥也很疼我,還有我最愛的情人,所以我很幸福、很幸福。」

韓仲軒回以溫柔深情的一笑。「我也是呀,雖然我事業有成,可是沒有了我最愛的小愛侶,我的人生是黑白的,有了你我的人生是彩色的。」

紀泓武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好像在說廣告詞喔。」

「雖然是廣告詞,但也是事實。」韓仲軒在他鼻尖輕輕一吻。

紀泓武羞怯地將頭臉埋進他的胸懷。「我要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呢。」

韓仲軒唇邊漾著深情的笑意,最喜歡看小愛侶害羞的樣子。

☆ ☆ ☆ ☆ ☆

次日清晨,韓仲軒睡夢中聽到一陣鈴聲,他本能地伸手去抓置於床頭櫃上的無線電話。

「喂。」奇怪,沒有聲音,可是鈴聲還繼續響著,他只好放下無線電話,改摸起他的手機。

「喂,我是韓仲軒。」奇怪,好像也不是手機,可是鈴聲還在響,逼不得已他只得翻身爬起尋找鈴聲的來源處。

韓仲軒左找右尋,終於發現鈴聲是從小愛侶的枕下傳來。難道是他把手機放在枕下?

伸手摸出一看,原來是個小鬧鐘,定睛一看是七點二十分了,霎時睡意全消,忙將依然沉睡的小愛侶搖醒。

「小武、小武,快起床,七點二十分了,你快趕不上公車了!」

「什麼!?」紀泓武立刻驚醒並跳起,掀開被子抓來衣服就往身上穿,取來長褲就往腳上套,拉上之後才發現褲子變大了,不由急聲說:「怎麼這樣,褲子……褲子變大了?」

「你穿錯了,那是我的西裝褲,你的牛仔褲在這裡。」韓仲軒忙取來他的牛仔褲讓他換下,接著又動手欲將他身上的長袖T恤拉起脫下。

紀泓武慌亂地換上牛仔褲,見他想脫自己的衣服,忙雙手互抱緊揪著T恤,急說:「不要啦,人家上班要來不及了,晚上回來再做好不好。」

看來小愛侶是誤會了。因為他以前常常興致一來,晨起時會以吻喚醒小愛侶,來一場激情纏綿的晨之愛,然後他心滿意足,精神飽滿地去上班,小愛侶則繼續睡到自然醒來,反正他下午才上班。

「你別急,我沒有要做什麼,是你衣服前後穿反了,趕快脫下來穿好。」紀泓武這才紅著臉讓他把衣服脫下換面。

韓仲軒見他連睡衣都忘了脫下,只得快手快腳幫他將睡衣脫下,穿上汗衫再套上T恤,心疑他是否連睡褲都忘了脫,探頭一看,睡褲倒是連同他的西裝褲一起脫下,丟在地毯上了。

待小愛侶衝進浴室盥洗,韓仲軒才把他的睡褲從自己的西裝褲裡抽了出來。

當他走進浴室看見他正要擠牙膏刷牙,忙一箭步上前一把搶下,開口罵道:「拜託,你看清楚一點,這是洗面乳,不是牙膏。」

紀泓武被罵更急更慌了,索性連牙也不刷了,反正昨晚就寢前也刷過了,拿過漱口水,咕嚕咕嚕漱完口,抓過毛巾浸水擰乾在臉上胡亂一抹,接著轉身往外跑,不意卻踢上了浴室門檻,傾身往前撲去倒跌在地。

韓仲軒聽見響聲,轉首一看霎時大驚失色,忙放下牙刷過來扶起他,急聲問:「小武,有沒有怎樣?」

紀泓武只覺得膝?#92;好痛,但想起上班就快遲到了,只能強忍著疼痛,跛著腳過去穿上外套,拿過背包朝門外走去。「我出門了,再見。」

「早?#92;呢?」韓仲軒在後面問。

「不吃了。」

韓仲軒只能歎氣,若是以前他絕不容?#92;小愛侶不吃早?#92;就出門,可是今天情況特殊,他也只好通融一次了。

紀泓武在玄關處換上球鞋,打開大門穿過庭院,扳開側門的鎖,正想出門去搭公車,不意門才拉開卻看見公車從眼前呼嘯而過。他當場愣在原地,怎麼辦?站牌在前方五百公尺遠的地方,就算用跑的也追不上了,他只得焦急地返身往屋子裡跑。

「仲軒,怎麼辦?公車……公車過去了。」

韓仲軒正從浴室出來,聞言忙安撫小愛侶緊張的情緒。「別急,我開車送你過去。」語畢快步走至飯廳。「瑪珍,把小武的早?#92;裝起來。」

正在收拾烹調用具的瑪珍,應聲忙把一份早?#92;裝好遞給韓仲軒。韓仲軒接過早?#92;又遞給小愛侶。「拿著,等會在車上吃,你去開大門,我去開車。」

已近上班時間,所以路上的車潮不斷,某地露段更是嚴重塞車,動彈不得。

紀泓武在車上三、兩口便把早?#92;吞下肚,坐在前座神情焦急地盯著前方的紅燈,喃喃自語:「怎麼還不亮,綠燈快點亮呀。」

九點才上班的韓仲軒,一大早就被小愛侶搞得一陣兵慌馬亂,此時見他神情透著無比焦急,不禁出聲安撫:「小武,別急,時間還夠。」

紀泓武聞言睇他一眼,羞慚地垂首不語。若能準時在七點鐘起床就好,也用不著麻煩他開車送自己過來,多跑這趟路,等會他還得回去換衣服趕著上班呢。

七點五十九分,韓仲軒將車子停在書店門口,紀泓武忙解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全力往書店大門衝去,想趕在最後一分鐘打卡準時上班。

不意,跨進大門時,卻撞上一道看不見的牆。紀泓武只覺得有股力道將自己往後彈,劇烈的疼痛立刻從額頭傳開,接著昏眩感漫天襲來,光明陡降,眼前一片昏暗。

天哪!他簡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實,小愛侶竟猛力朝書店的玻璃門撞上去,韓仲軒立刻下車奔上前扶住一副欲昏厥倒地的小愛侶。

書店裡,正在門邊整理雜誌的店長?#92;美桂,聽見一聲撞擊聲響,本能地抬頭望去,卻看見她最可愛、漂亮的男店員一副欲昏倒的模樣,而那扇厚重的玻璃門正緩緩地往一旁退開。

小紀該不會是撞上了那扇玻璃門吧,?#92;美桂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上前想詢問他要不要緊。可是有人比她早一步到達,韓仲軒半扶半抱著小愛侶,急聲問:「小武,你覺得怎樣了?」

這半年來,因為紀泓武在此工作的關係,?#92;美桂和韓仲軒從最初的陌生到現在已是熟識的朋友了。?#92;美桂亦靠上來關心地問:「小紀他怎麼了?」

「沖得太快,撞上了玻璃門。」韓仲軒見小愛侶只是抬手捂著額頭,沒有回答,忙拉下他的手,乍見他額頭已紅腫一片,甚至還滲出了血跡,遂當機立斷地對?#92;美桂說:「?#92;小姐,我帶小武去看醫生,晚一點再送他過來上班。」

?#92;美桂慌亂地回道:「好,那您快點帶他去。」

韓仲軒忙將小愛侶扶回車上,放下手煞車,踩下油門前往醫院。

「好……痛……」紀泓武這才從失神迷糊中回過神來,更因額頭痛徹心扉的疼痛感,兩滴清?#92;無聲地滑下雙頰。

韓仲軒見狀騰出一隻手,幫他拭去?#92;水,柔聲安慰:「忍著點好不好,我馬上就送你去醫院。你有沒有帶乾淨的手帕出來,有的話趕快拿出來按住,你撞得很猛,有一點點流血。」

紀泓武依言忍著疼痛,打開背包取出一方乾淨的手帕按壓在頭上,垂首抹去因疼痛和?#92;疚而溢出眼眶的?#92;水,低語道歉:「仲軒,對不起。」

韓仲軒暗暗深歎一口氣,雖然小愛侶的粗心大意令他微感生氣,心裡卻更心疼他額上的傷,和憂心是否因而造成腦部的傷害,遂叮嚀他:「小武,如果你覺得不舒服要趕快告訴我,知道嗎?」

紀泓武垂首微點頭。

☆ ☆ ☆ ☆ ☆

近十點時,韓仲軒才送小愛侶回書店上班。他本意要他今天請假休息,但紀泓武堅稱自己沒事要來上班,也只好依他了。

?#92;美桂他們來了,忙上前關心地問:「小紀有沒有怎樣,要不要緊?」

韓仲軒愛憐地睇了小愛侶一眼。「醫生仔細檢查過了,只是皮肉之傷而已。」語畢看著?#92;美桂。「麻煩?#92;小姐多注意他一點。」

?#92;美桂點頭應允。「好的,我會多留心他的情況,必要時我會讓他先回去休息。」

「謝謝。」韓仲軒回頭又叮嚀紀泓武。「如果覺得頭暈或不舒服就打電話給我,知不知道?」

紀泓武輕點頭。

韓仲軒對?#92;美桂點頭微笑,轉身離開書店。

?#92;美桂待他驅車離開後,忍不住開始數落了起來,抬手伸指輕點紀泓武的額頭。

「怎麼樣,痛不痛呀?」語畢不等他回答又繼續說:「很痛對不對?可是我們的門一點裂痕都沒有耶,由此可證,那扇強化的防彈玻璃門應該還滿堅固,可是啊……」她又輕點他額頭數下。

「你的腦袋就不夠硬了,才撞這麼一下就頭破血流。」紀泓武只是垂首不語。

?#92;美桂微偏頭看著他,故作憐惜地問:「小紀呀,告訴?#92;姐,你的頭是不是很痛啊?」

紀泓武點頭,不知為什麼,他自覺對「痛」的忍受力似乎變差了,若在以前他一定不會覺得痛,可是現在卻覺得相當痛,還忍不住在愛人面前落?#92;了。

「你的皮肉之痛是自找的,可是……」?#92;美桂抬手點點他的心窩處。「你的他這裡可比你傷得更重,也比你更痛。」

紀泓武的頭垂得更低了,心裡也更?#92;疚了,只因一個疏忽大意,換得自己的皮肉之痛,還連累愛人上班遲到;不但飛快帶他去看診,甚至還把原定的主管會議延至下午。總之,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我……我早上太晚起床了,沒趕上公車,所以……」

?#92;美桂呼出一口大氣,真是拿他沒辦法。「遲到了就先打個電話過來不就得了。你平常上慣下午班了,一下子要改變作息時間,當然有些不適應,最初的一兩天會遲到也是正常的,難道我就這麼不通情理、沒人性嗎!」

紀泓武好半晌才說:「我……我怕如果遲到的話,?#92;姐會把我調回下午班,這樣我……」

?#92;美桂無奈地暗歎口氣,這個小孩還真是老實得可以了。「你放心,既然答應你的事,我就一定會做到。你在這裡工作這麼久了,難道還不瞭解我的行事作風。」

紀泓武仍不敢抬頭看她。「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

「你喔……」?#92;美桂忍不住再多數落他幾句。「被你的阿娜達呵護慣了,遲早會變成白癡!他對你呵護備至是因為你是他的至愛,可是你也要成熟點,別給他惹太多的麻煩。」

「是,我知道。」

「也不想想看,你的傷痛幾天,他的心也就跟著痛幾天。」?#92;美桂訓完話才又說:「好了,去做你的事吧,如果不舒服就來告訴我,不要太勉強自己。」

「好。」紀泓武轉身走向員工休息室。

另兩名就讀高職補校的女工讀生,看見紀大哥被?#92;姐臭罵一頓,忍不住抿嘴竊笑。

她們也都知曉,她們漂亮的紀大哥是個同性戀者,且名草有主了,儘管有點惋惜,但也覺得他們是十分相配的一對同性情侶。

下午,紀泓武下班後沒有直接到站牌等公車,而是到隔壁街的鐘表店重新買鬧鐘。

整件事追根究底就是鬧鐘的聲響不夠大,才沒有準時叫醒他。

他進了店直接走到櫃台。「老闆,我要買個響聲最大的鬧鐘。」


第八章

夏天的酷熱令人難以忍受,總希望能躲在冷氣房中,待太陽下山,熱氣漸散後才出來活動。

現在雖然已是下午四點多,艷陽仍高掛天際,陽光炙人。

何志勇將機車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的連鎖書店前,一陣陣的涼風隨著那扇自動玻璃門的開開關關,而陣陣朝外放送。

他拿下安全帽,抹去額上的汗水。心想反正都快接近下班時間了,他懶得回公司簽退,剩下的時間就摸摸魚吧。抬眸看去,想起公司工讀的小女生們的對話,她們似乎說過這連鎖書店有個長得俊美無儔的美少年,她們經常相約光顧此書店,目的只為一睹「美男」風采。

何志勇將機車停妥掛好安全帽,下車朝書店走去,他也想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見著美男子。一進入店中,冷涼的空氣教他頓感全身舒爽不少,舉目望去幾乎是年輕學子,或站著看書,或慢慢走動瀏覽架上的書籍。

此時,附近有個女音揚起:「小紀,你把單子上的這些書找出來,胡小姐等會要來拿書。」

「好。」

雖然只是一個簡短的音階,卻是那麼的耳熟,好像是……何志勇不禁好奇地尋往聲音來源處。當他繞過書櫃時,看見一個背對他的身影正在找書,他有點失望,並非他所想的那個人,那個人比他瘦弱多了;而且不論髮型或衣著,都沒有那般整齊和講究。他站在原地望著,心裡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上前一探究竟。

突然,那人轉頭,何志勇看見了那熟悉的側面,不由渾身一震,毫不遲疑地快步上前,輕喚一聲:「小武。」

正在找書的紀泓武聽見喚聲,轉身看見了他,亦是一愣,旋即移開視線,更不由自主在他前後左右搜尋著,微感心懼地低聲問候:「學長怎麼會在這裡?」

何志勇只是無限欣喜地看著從蒼白少年蛻變成翩翩美少年的他。不過才一年的時間,他竟變得這麼多,美得令人不敢逼視,美得令人心迷神眩。

紀泓武對他的注視故作不見,忙轉身要去找齊?#92;姐交代的書籍。

何志勇見他欲走,忙伸手拉住他。「小武。」

紀泓武被他拉住,心頭重重一跳,忙甩脫他的手,驚恐地說:「對不起,我現在要工作。」

他的反應令何志勇大感驚訝,心裡疑惑他的轉變,心念微轉只好問:「你幾點下班?」

紀泓武遲疑半晌才低聲回道:「四點半。」話落即轉身去找書。

何志勇站在原地汪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心裡有個直覺,他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單純溫順的愛人;他不但外在改變了,似乎連內心都改變了。
他沒有上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跟隨著他,等待他下班。何志勇跟隨著紀泓武步出書店大門。紀泓武站在騎樓下,心裡微感驚恐卻沒有回頭。

何志勇默立好一會才說:「小武,我們找個地方喝杯果汁或咖啡,我……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

紀泓武沒拒絕,也不知該如何拒絕,只見一味看著眼前這個曾讓他付出全部感情,卻換來永難磨滅的難堪和屈辱的男人。

他的默然令何志勇微感忐忑,因為那明亮睛眸所透出的是無形的漠然與拒絕,但他也深知他的個性,忙又笑說:「只是敘敘舊而已,你別想太多,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紀泓武還是一徑地沉默。

何志勇抬眸迅速朝附近搜尋一眼,對面正好有家小咖啡屋,遂提議道:「我們到那邊喝杯咖啡吧。」

紀泓武思忖片刻才點頭。

何志勇見他點頭,當下心裡無限欣喜,本能地就上前一步欲輕擁他的肩。

不意,紀泓武卻及時閃開,輕語:「我們只是朋友。」

何志勇聞言一愣,故作君子狀。「對不起,我忘了,我們走吧。」

兩人相偕穿越馬路,來到一家幾淨窗明,佈置的十分溫馨的小咖啡屋,吧台的女老闆笑容親切地問候光臨的客人。兩人選定座位,一位長得婷婷可人,雙眼含笑的女服務生上前詢問兩人點些什麼。

「曼特寧咖啡。」紀泓武說。

何志勇一愣,隨即也點了杯相同的咖啡。他不由自主地凝視眼前予人艷麗無雙之感的紀泓武,他不再習慣性低頭垂看地面,散發出自信與自在的氣質,更完全將上天所賦予的美毫不遲疑地全數展現。白皙的雙頰透著健康的紅潤,粉嫩嫩的唇也更加誘人了。

咖啡送上來後,紀泓武端起咖啡淺啜一口,看著對面的何志勇卻不知要和他談些什麼。

何志勇瞄他一眼,腦中有千萬個念頭飛逝而過。靜默片刻才開口說道:「我已經順利畢業了,也和蔡憶芬分手了。我知道她對你做了好些過份的事,到你打工的咖啡館無理取鬧,還打電話給你同學的女友搬弄是非,當時我很生氣卻?#92;脫不了她的糾纏。失去了你之後,我很痛苦也很自責,你能原諒我當初的不得已嗎?小武。」

紀泓武愣愣地看著他,只覺左手腕上沒由來的一陣劇痛,下意識將左手垂放至桌下。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半年前他曾拜託愛人陪他去探視周智偉,才得知他已和女友分手了。雖然周智偉說是因工作和課業繁忙而冷落了女友,但他心裡明白,那次的事也?#92;就是他們分手的導火線。只是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因為蔡憶芬,但而追根究底,全是自己惹的禍。

何志勇突然又說:「我在電腦公司找到了一份外務員的工作,也租了間套房,空間雖然不大,但比以前好多了,也不會隨便被人打擾。」

紀泓武只覺得心口和左手腕傳來一陣陣的疼痛感,心口的痛是為了周智偉,手腕上的痛卻是莫名的。他心裡也不解,當初劃下那刀時並無任何痛楚的感覺,為何過了這麼久的時間才感到疼痛。

何志勇見他沒答話,又繼續說:「小武,我帶你到我住處看看可好,你一定會喜歡的。」

紀泓武聞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別說他今生此心此身已屬於韓仲軒,假若還是個自由之身,他也不會再接受他了。

「對不起,很晚了,我想回去了。」說完起身就欲離開。「今天我請客。」

何志勇也沒有推讓,亦跟著起身,待他付了帳之後才追出門外。紀泓武步出咖啡屋,看見他平日所搭乘的公車正好過了站,下班車還得等個二十分鐘呢。

「小武,我送你回家吧。」何志勇知道他平日都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我往的地方從你家那邊過去還滿順路的。」

「我家?」紀泓武一臉的不解,他怎會知道他住哪裡?

「你不是要回家嗎?難道你搬家,不住那裡了?」

經他的提醒,紀泓武才想起原來自己還有那個「家」,不過他早已遺忘了。現在的他擁有另外兩個家,除了愛人的豪宅之外,還有乾媽和乾哥哥、姐姐的伍家是他的另一個家。

「不……我不住那裡了。」紀泓武腦中對那個家的一景一物已逐漸模糊,不復記憶了。

「你搬到外面住了嗎?沒關係,我就送你到新家吧。」何志勇瞭解他被動的個性,只要多說服幾次他就會順從了。「我的機車就停在對面而已。」

紀泓武看看手錶,快五點半了,他想盡可能趕在六點以前回家,因為韓仲軒大約六點二十左右就會到家了,思索過後便點頭同意。

何志勇見狀暗暗心喜,現在既知他在書店工作,若能得知他的住處,想再度展開追求並重新擄獲郎心,應是輕而易舉的事。

☆ ☆ ☆ ☆ ☆

何志勇騎著機車奔馳在八線道的大馬路上,看著道路兩旁一棟棟透天的房子,印象中這裡全是有名的高級住宅區,沒有一點銀子的人是住不起的,而小武竟能搬到這附近來,他不禁疑念漸生。

約莫過了五分鐘,身後的紀泓武開口道:「前面那棵九重葛盆栽再過去的第三家就是了。」何志勇瞄了眼這一整排獨棟獨院的別墅型豪宅,依言在第三家停下機車。

紀泓武從後車座下來,脫下安全帽還給他,輕謝一句就欲轉身進屋。剛才在路上因交通事故而耽誤了近二十分鐘,現在不趕快進屋,再一會韓仲軒就下班回家了。

何志勇開口叫住他:「小武,等一下,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紀泓武停步回頭看他。「什麼事?」

何志勇略略遲疑才問:「這房子的主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紀泓武一愣,沉默片刻後決定據實以告,好斷了他的妄念。「是我的情人,一生的……」

忽然,後面傳來的喇叭聲打斷了他的話。兩人同時往後看,紀泓武霎時面色遽變,何志勇則忙讓出車道。

藍黑大轎車經過兩人身邊時,左前不透光的車窗緩緩降下,韓仲軒表情嚴肅地看了兩人一眼後,定視在紀泓武身上,冷聲問:「你今天這麼晚?」

紀泓武聞言心頭重重一跳,垂首不語。何志勇被那車內男人犀利的眼神一瞄,心中亦是一凜,猜想他是否就是此屋的主人,小武口中的「情人」。

韓仲軒在大門外並未多作停留,待鐵卷門上升後便將車子駛進。紀泓武見狀也忙著想進去向韓仲軒好好地解釋一番。

此時,何志勇得以窺視門內的全貌,裡頭庭院寬敞,園圃裡花團錦簇,房子的外觀嶄新又漂亮。見紀泓武欲進屋去,忙追問:「小武,他就是你的情人嗎?」

紀泓武點頭,然後快步走了進去,放下鐵卷門。何志勇看著緩緩降下的鐵卷門,他的身影也漸漸被隱沒。心裡明白他不會再回到自己身邊了。能住這麼好的房子,開名車的男人,他拿什麼跟人家比,他將機車掉頭加足馬力離去。今天的重逢也?#92;是對他的一種懲罰。原來蛻變後的美麗蝴蝶只停留在有蜜汁的花朵上,而他心裡自知,自己是朵分泌不出好花蜜的普通花兒。

紀泓武站在大門通往房子的路徑上,等待韓仲軒下車,好一起進屋去。哪知,韓仲軒下了車便猛力地關上車門,接著頭也不轉地便逕自從後門進屋,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紀泓武見狀心口猶如中了一記重捶般,鼻頭一酸,?#92;水霎時在眼眶裡打轉,佇立原地,垂眸看著已是模糊一片的地面。

韓仲軒怒氣沖沖地走進書房,將公事包重摔在書桌上。

「Fuckingshit!」韓仲軒大口吸氣吐氣,仍無法平息心中的怒氣,忍不住對著空氣破口大罵。「崛口聖一,我韓仲軒今天總算認清了你!原來你是個只想共享樂,不願共患難的混帳,枉費我對你付出那麼多年的感情和一切!」

他罵了數句後不再覺得那麼生氣,但隨即又想起下午在辦公室裡接到舊愛的越洋電話。那高傲的語氣,又令他怨氣、怒氣齊湧心頭。

想當初他是如何苦求他與自己一同來台灣分公司打拼,結果他不願意也就算了,多年的感情僅分離半年就生變。沒有人可以瞭解當時的自己是如何強抑失戀的椎心痛苦,咬牙在這裡獨自堅苦奮鬥。

他原本是不想恨舊愛的,哪知在他於此地闖出一片天後,舊愛竟大言不慚拉高姿態要求與他復合,並要他接他來台共享他奮鬥數年的成果。哈!他想得太美了,現在他已有了一個年輕又貌美的小愛侶了,還會稀罕他嗎?

最教他生氣的,是舊愛竟找了其他的男人,在他的房子裡共築愛巢。若非有人看不過去來電密告,他到現在還被那混蛋蒙在鼓裡呢。孰可忍,孰不可忍。韓仲軒拉開抽屜,取出當時從美攜來的舊愛照片,一古腦地全扔進垃圾桶裡。

「我會要你滾出我的房子,滾得愈遠愈好!」從外面進來的紀泓武,才走到書房門外,便聽到韓仲軒的痛罵聲。這話猶如遭雷極般,教他渾身一陣麻痺,雙腿發軟的無法站立,只能緩緩地滑坐在牆腳邊。

他真的生氣了,而且要把他攆出這屋子,抑不住的?#92;水霎時如雨下,他雙手抱膝將頭臉埋進臂彎裡。

書房裡,韓仲軒將屬於舊愛的記憶全扔了後,頓覺心情舒坦了不少。將公事包放好,脫下西裝扯掉領帶後,想起剛才在大門外看見小愛侶被一個年輕男子送回家。那人是他書店的同事嗎?還是……他心底湧上莫名的妒意,還是出去瞧瞧比較保險。

當韓仲軒一踏出書房大門,竟看見小愛侶就在門外靠牆坐在地上,雙手抱膝,頭臉深埋在臂彎裡。他忙蹲下身,急問:「小武,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紀泓武抬起一張?#92;痕斑斑的臉龐,用滿含?#92;水的眸注視著韓仲軒,淒聲哀求:「仲軒,不要趕我走,不管你要我怎樣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趕我走。」

韓仲軒看見小愛侶哭得梨花帶?#92;,不僅愣住了,也完全不解他的話。

紀泓武見他不答,更是?#92;如雨下。這一年多來,他以「愛」餵養他的心靈,用「情」豐富他的生活,習慣了他的呵護與寵愛,他已無法再回到以前,過那種身心飄泊無依的日子,一旦離開了他,他一定會活不下去的。

他顫著手想去抓他的臂,卻又膽怯得不敢碰觸。「仲軒,不要趕我走,我可以不奢求你全部的愛,只求你施捨一點點的愛就好。」

「你這小笨蛋,是誰說要趕你走的,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韓仲軒一把將他緊緊地擁進懷裡。

紀泓武抽泣地說:「剛才你說要我滾出你的屋子,而且滾愈遠愈好。」

天哪!這真是天大地大的誤會。他剛才在書房亂發脾氣,竟讓小愛侶誤會如此之深,韓仲軒既自責又心疼,頻頻拭去他頰上的?#92;水,柔聲說:「你聽錯了。」

紀泓武哽咽地說:「我沒有聽錯。」

韓仲軒不由暗歎氣,解釋道:「我是這麼說沒錯,但罵的對象不是你。」話落將他扶起,擁著走向客廳。

他用面紙輕輕拭去紀泓武的?#92;水。為了這兩句話,他不知掉了多少無辜的眼?#92;。對他來說,小愛侶的每滴?#92;都比珍珠還珍貴;天知道他是多麼捨不得他傷心?#92;流,那顆顆?#92;珠都像鉛球般重擊他的心房,讓他心疼不已。

待見小愛侶猶?#92;眼汪汪地注視著自己,他的心又是陣陣的擰痛,無限憐惜地說:「你別哭,也別害怕,這只是誤會一場。」接著便把發脾氣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紀泓武聞言才知道真是自己誤會了,他並非因自己晚歸又被舊愛送回家才生氣的。霎時,他寬心了不少。

「剛才我好害怕,以為你不要我了,現在如果要我離開你,我寧願選擇死掉。離開了你,我一定無法再繼續活下去。」

韓仲軒將他擁在胸前,低頭以額輕抵他的,情深無限地凝視著他。「我也一樣呀,如果你離我而去,我一定會發狂而死。失去了你,人間再美好也如同煉獄般。」

原來他也和自己一樣,有相同的想法和感覺。在他的凝視下,紀泓武不覺俊顏嫣酪,含羞帶怯地注視他一眼,又忙將視線垂落。

韓仲軒見狀輕托起他下巴,低頭啟唇覆上他柔軟又甜蜜的嫩唇。良久,四片膠合的唇瓣才分開。韓仲軒將小愛侶擁進懷裡,輕順他的發,似自喃地說:「我明天要起程回美國總公司做例行性的業務報告,順便把我在矽谷的那棟小房子處理掉,可能要待上一個星期左右。這期間你就回『娘家』住,好不好!」

紀泓武仰首看他,韓仲軒口中的「娘家」指的是伍家,因為乾媽每次來電,總不忘叮嚀伴侶要常帶他回娘家玩。紀泓武他不解地問:「為什麼,我一個在家也沒關係呀。」

「因為我不放心呀,再說你娘家那邊比較熱鬧,你乾爸、乾媽,大哥、大嫂也都常在家,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只有一點你要記住,可不要跟你那個『小姐姐』學當美麗壞男孩,我可不准喔。」想起伍家老麼,古靈精怪又愛使壞,每次帶紀泓武回去,總擔心她會把對付男人的那些絕招,全灌輸到小愛侶的腦袋瓜裡,那他可麻煩了。紀泓武點頭,其實伍家的小姐姐沒有韓仲軒講得那麼可怕啦。

「所以你明天下班後就直接回娘家,我會打電話知會他們一聲,他們會很歡迎你的,伍伯母也一定會親自下廚好好款待她可愛的乾兒子。」韓仲軒笑說。

紀泓武抿嘴一笑,乾媽的確是很疼愛他,但「下班」兩字卻令他驟然想起何志勇的事。他下意識直視著韓仲軒,不知該不該說出來。

韓仲軒見他神情有異,關心地問:「怎麼了?有事別悶在心裡。」

紀泓武遂把下午巧遇舊愛的事告訴他。還真是巧呢,兩人今天正好都因舊愛的事而煩心,但彼此也都想把舊愛的事給一次解決。韓仲軒只是眸中含笑地看著小愛侶。

「我怕他明天還會來找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請大哥他們來接我,因為我怕我拒絕不了他。」紀泓武在說這話時,心裡對韓仲軒有懼、有?#92;,也暗怪自己沒用,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了。

韓仲軒知道紀泓武不是不想拒絕他,而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和自信心斷然拒絕,也?#92;還有那麼一點點莫名的懼意吧,因為那傢伙可是害得他在情路上吃足了苦頭。

「這樣我明白了,待會我會順便問問有誰可以去接你,不過我想應該是最疼愛你的伍伯母會親自去接你。」

紀泓武輕伏在伴侶的胸前,低語輕聲自責:「對不起,我好像只會給大家添麻煩。」

「別這麼想,只要是你的事,我們大家都不認為是麻煩,只因你是我們所重視的家人和愛侶。」韓仲軒語畢在他頰上輕輕印個吻,忽地輕說:「我們去洗澡吧,好久沒有一起洗澡了。」

紀泓武聞言,絕美的俊顏立刻浮上兩朵迷人的酡暈。


第九章

週六下午,陳子凡站在西門叮的路口,雙目透過鏡片在視著往來的青少年。近年來哈日風盛行,不少年輕女孩倣傚日本澀谷無敵辣妹的裝束,身穿短小緊身上衣,超短迷你裙與熱褲,高高厚厚的的厚底高跟鞋,打薄羽毛前刀並且染成深淺不同層次的飄發,臉上還化著大濃妝。炫歸炫,但也抹殺了這年紀該有的自然青春氣息,感覺像不成熟的小大人。

陳子凡不禁歎了口氣,在這地方要找個優質美女都很難,更別說他理想中的優質美少年,於是他決定往另一個比較有文化氣息的地方。

唉!還是不行。陳子凡無限失望地歎口氣,這邊的男孩氣質是不錯,但沒看見特別好看的,他要找的人不只是漂亮,而是要美得讓人驚艷的美少年。上個月公司舉辦的選拔會所選出的五個新秀,依他來看水準普通,不但難以成為閃亮新星,更無法與公司裡的美、日模特兒一較長短。

雖然總裁希望他去經營那個最優秀的新人,可他也看得出來,那新人外在條件雖佳,但似乎只想把這工作當進軍演藝界的跳板,既然他志不在此,公司和他又何必花心血和銀子在他身上。

算了!好人才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找得到,不如到書店去看這一期的雜誌賣得如何。當他欲走進書店時,卻不經意看見裡頭有個正在整理雜誌的少年。

找到了!陳子凡腦中閃過一聲歡呼,人也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眨也不眨地盯著那令人驚艷的美少年。整齊側分的髮,白皙瑩潤的膚色,黑但不粗的眉呈現自然的弧度,一雙有神的眸子,睫毛長不翹,予人一種美而不媚的感覺。淡朱色的唇有種粉嫩的質感,身高不算高,但配上他絕美無儔的俊顏,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無可挑剔。

紀泓武趁著人少的時候,將顧客最常翻?#92;的雜誌稍作整理。當他結束工作後猛一抬頭,卻看見玻璃牆外貼著一張似笑非笑的怪異臉孔,他僵硬地對他露出個微笑,然後趕快轉身朝內走。

陳子凡毫不遲疑就追了進去,走至紀泓武身邊仔細打量一番。近看更漂亮,而且符合他理想中的「對像」,年紀也剛好。他連忙笑問:「年輕人,你對當模特兒有沒有興趣?」

紀泓武不由自主地橫移一大步,戒慎地看著他。這不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問他了,上次有個自稱是星探的男人,說要找他去拍電影,還說是第一男主角的角色,結果卻趁他不注意時在他臀部摸了一把,他登時知道對方的意圖,後來是店長?#92;姐來幫他解圍。

正在小飾品櫃整理東西的?#92;美桂,察覺到她的愛將似乎又將陷入危機中,忙朝他走去。

因為有了這個漂亮的少年郎,這書店的營業額是附近幾家書店中最高的。而她為了多吸引買氣,將一般參考書的書櫃撤掉,改賣口碑不錯的漫畫和流行小飾品,並在假日時要紀泓武站櫃台幫顧客包東西。上門的少女顧客若想多看漂亮帥哥幾眼,就必需到櫃台結帳,要結帳當然要買東西,因此她可是非常寶貝她的「招財」愛將呢。

陳子凡見他露出驚疑的神情,忙說:「你不用害怕,我們公司是正派經營的男性時尚雜誌出版公司,絕不是掛羊頭賣狗肉的非法公司。我們的待遇也?#92;不是最好的,卻是最有制度的,合約的條文訂得最周密,而且公司一定會照合約行事,不會以混淆不清的契約剝削模特兒。」

來到旁邊的?#92;美桂突然開口問道:「你們是哪一家雜誌出版公司,敝店有陳列嗎?」

「有,一定有!我去找。」陳子凡立刻轉身至雜誌陳列處取來一本男性時尚雜誌,返程途中順便從走道陳列櫃上取來一本書。他將一本封面寫著「男仕」的雜誌送至兩人面前,接著又快速翻動他手上的書。

?#92;美桂心頭一驚,這是一本國際性的時尚雜誌。據她所知,他們的模特兒以歐、美、日居多,鮮少用本地的模特兒。思畢,不覺多看陳子凡一眼。

陳子凡將書翻開送到兩人面前。「這就是本人——我,一個專業的模特兒經紀人,所以請你們放心。」

紀泓武和?#92;美桂湊上前對照相片,的確是本人沒錯,接著又把書本翻過來看。原來是十位知名經紀人,講述這一行的甘苦談和經驗。

兩人看過之後,確定他應不是壞人。?#92;美桂趁機提出她剛才所思考的疑問。

陳子凡驚訝於她對他們公司的瞭解,待看見她胸前配戴著店長的名牌,不由佩服她眼光的犀利和心思的細密。

「是這樣的,您手上所拿的雜誌是國際版,所有的內容是巴黎總公司一手策畫的,台灣分公司只負責發行。但現在新上任的總裁有意與台灣新一代的服裝設計師合作,開創另一線屬於本地的時尚服裝雜誌,因此打算甄選本地的模特兒代言。」陳子凡頓了一下,微笑地看著紀泓武。

「因此,我們為了能打開市場,希望能找到一顆平面模特兒的超級新星。采日本偶像劇的模式,以人氣帶動雜誌和衣服的買氣。」他接著轉問紀泓武:「不知這位先生是否對成為偶像平面模特兒有興趣?」

紀泓武連想都不想就搖頭。「我沒興趣。」

陳子凡聽了大感意外,一般的情況應該是很有興趣才對,怎麼他一口就回絕了。「你不用害怕,是我發掘了你,也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不會把你帶到公司就丟著不管。公司會幫你安排最完善的職前訓練課程,我也會幫你挑最優質的工作,不會隨便讓廠商或設計師糟蹋了你的優點。」

聽他說得這麼誠懇和開出如此好的條件,紀泓武不好意思再斷然拒絕,支吾片刻才說:「這個……我想回家問問家裡的意思。」

陳子凡以為這個看來十分乖巧的大孩子是怕父母反對,連忙掏出小冊子問:「你家住在哪裡,電話幾號?我今晚去拜訪你父母。」

紀泓武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他竟要去拜訪他家,韓仲軒應該不會答應吧,但又不便言明他真正的顧慮,下意識朝?#92;美桂看一眼。?#92;美桂對他使個眼神,微點頭,紀泓武只好把住址和電話告訴他。

「就這麼說定了,我晚上去拜訪你父母。」陳子凡收起小冊子,滿面笑容地向兩人道再見。

待他離去後,?#92;美桂才說:「我覺得你可以去試試無妨,也?#92;最初的收入不如你想像中的多,但這又有什麼關係,你又用不著養家活口,可以用比較輕鬆的心情去試試看,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紀泓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雜誌和書歸回原位。要離開這個令人愉悅的工作場所,投入另一個未知的環境,他心中捨不得也害怕。

?#92;美桂望著紀泓武的背影,心忖這一年多來她將他視為弟弟般地看待,雖然希望他能留在這裡多替她創造業績,但也明白不應以此為藉口,妨礙了他更好的前途。

☆ ☆ ☆ ☆ ☆

晚上八點?#92;,陳子凡駕車來到一排豪華的住宅前,他放緩車速,掏出小冊子細看所寫的住址,的確是這沒錯呀!心裡頓覺忐忑不安,做夢也沒想到他心目中的超級新星,竟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因為這裡的房子每棟皆以億計。

陳子凡不覺開始構思對策,心想有錢人家斷然不會為了一點小錢,讓自家子弟去從事平面模特兒的工作;至於「名」嘛,他雖有把握,但市場難以掌握,總之還是試了再說。

他在十五號門前停妥車子,下車按了門鈴。一會,門旁的對講機傳來一女子的嗓音:「請問誰找?」

「我是陳子凡,來找紀泓武先生的。」

「請稍等。」一會,一個女子前來開門。女子長得相當甜美,但說話有種奇怪的腔調,他猜想也?#92;不是本地人。

「小武先生在客廳,請您直接到客廳。」

「謝謝。」陳子凡隨她走向房子。

見陳子凡一進入客廳,紀泓武連忙自韓仲軒的身畔站起,手足無措地比個手勢。「陳先生請坐。」

陳子凡只是微笑謝坐,看著面無表情亦沒變換坐姿的韓仲軒,心裡不免猜測他與紀泓武的關係。

韓仲軒眼神犀利、冷然地看著這個突然上門的訪客。「你是什麼人,來找小武做什麼?」

陳子凡看了紀泓武一眼,見他對自己微搖頭,霎時明白他應是還沒對家人提起這件事,遂微笑地說:「我是男性時尚雜誌公司的模特兒經紀人,想請紀泓武先生來擔任我們的平面模特兒,拍……」

「我不准!」韓仲軒不等他說完即怒吼一聲。報上不是常刊載?#92;多急欲成名,又涉世未深的少女,受所謂的模特兒經紀公司所騙、人財兩失的例子。雖然紀泓武是個男的,但誰能保證對同性有興趣者,不會把腦筋動到單純又絕色的小愛侶身上。「你們這些居心不良的傢伙,居然大膽到敢上門來誘騙小孩,吃了熊心?#92;子膽嗎?」

「不……不,您誤會了,我絕無誘騙之意,我們是很正派的公司,我是看上紀先生的外貌,年紀也……」

「住口!」韓仲軒聽他說出看上了小愛侶的年輕貌美,不由怒意陡升,當中還挾雜著難以自抑的妒意。「給我出去。」

陳子凡不解他為何如此生氣,既然說不通就拿出證明給他看,因此便取過公事包。「我拿資料給你看就知道了。」

「我不看,立刻給我滾出去。」韓仲軒下達最後的逐客令。

「先生你……」陳子凡欲做最後的努力。

韓仲軒的怒意已升到了最高點,二話不說地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拖著他走向大門。「出去!」語畢踢開大門,將他推了出去。

陳子凡被推出大門外,跌落到兩個台階下的草地上,正當他想爬起之際,公事包亦被扔到他身邊,發出一聲落地聲響。

「限你三分鐘離開我家,否則我報警處裡。瑪珍,送客。」

陳子凡站起撫著跌疼的膝?#92;,第一次受到這種非人待遇,他大概以為自己也同那些拐騙少女的惡徒一樣。本能地回頭望一眼,看見紀泓武站在門邊,一臉的歉然。他只能向他揮揮手撿起公事包轉身離開,他敢肯定若在此多留片刻,對方一定會報警處理。

走出大門,他仰首呼出一口大氣。本來有價值的東西就難輕易到手,他不會就此放棄的,國父革命失敗十次才成?#92;,他失敗一次算什麼。

紀泓武目送他離開後,才轉身走至伴侶面前,垂首將事情的始末輕語訴說一次。

韓仲軒將小愛侶輕拉至身畔坐下。原來那個被他甩出門的傢伙,早被?#92;美桂拷問過了。?#92;美桂雖年輕,卻也是個聰明又見多識廣的女子。他愛憐地將小愛侶擁進懷裡,柔聲輕問:「你想去試試看嗎?」

紀泓武低語:「我不知道。」

「如果你真有興趣,也?#92;可以考慮看看,但是你別貿然和他簽約,我會找人去摸清他的底細。」韓仲軒說。

紀泓武驚奇地看著伴侶,沒想到他會贊成這件事。「真的可以嗎?」

韓仲軒在他的頰上輕吻了下,笑說:「就像?#92;小姐所說,你就把它當個遊戲來玩也好。好玩就繼續玩,不好玩就換別的,要不就回家來當個懶蟲嘛。」

紀泓武凝視著伴侶,眸中閃著無限感激的神芒,不覺輕揪住他胸前的衣服,輕輕偎靠在他胸前,輕輕緩緩地說:「我覺得我好幸福。」

韓仲軒唇邊漾開深情的微笑,垂眸凝視懷中的小愛侶,心說:你才是我的幸福呢。

☆ ☆ ☆ ☆ ☆

次日,不死心的陳子凡又來到書店找紀泓武。

紀泓武見了他,立即露出歉然的笑意。「您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陳子凡搖手微笑。「沒事。」語畢反問:「你呢?有沒有挨罵?」

紀泓武搖頭。「沒有。」話落略略遲疑才輕聲說:「你說的事,我想我可以考慮看看,但是我想知道得更詳細一點。」

陳子凡先是一愣,接著暗暗欣喜,他會這麼說表示成?#92;有望,而自己也正想多瞭解他一點。「好,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地談。」

於是,紀泓武向?#92;美桂請個假,和陳子凡相偕離開書店,越過馬路到對面的小咖啡屋,選個座位各點杯咖啡。

紀泓武端起咖啡淺啜一口,遲疑地問:「我想瞭解貴公司的制度和工作情形?」

「好,我詳細說給你聽。」陳子凡遂把公司的制度、給薪標準,和將來的發展目標,一一詳述。

其中最讓紀泓武感興趣的是休假,他不禁追問:「每個星期都周休二日嗎?」

陳子凡點頭。「如果有特殊情況佔用的話,也一定會補假。」

紀泓武不覺露出歆羨的笑容。「真好。」

陳子凡見狀心念一動,微笑問:「書店的工作不太自由吧,假期很難安排活動對不對?」

紀泓武點頭。「我想……想如果能跟他同步放假的話,不知該有多好。」

陳子凡追問:「他是誰?」

紀泓武心頭一驚,忙端起咖啡淺啜,以掩飾無意中的失言。

陳子凡見他沒由來的害羞臉紅,不禁雙眉微皺,待仔細一想才問:「是昨天把我丟出門的那個人嗎?對了,他是你的什麼人?應該不是你的兄長吧。」

「他……他……」紀泓武俊顏更紅,支吾著答不出來。

陳子凡見狀雙眉皺得更緊,片刻倏然領悟,注視著他。「容我這麼猜測,你是個gay,他是你的lover。」紀泓武沒想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只好點頭承認。

唉!難怪他會那麼兇、霸道又不講理,更老實不客氣把他攆出來,只怪自己沒弄清楚狀況,才會踢到這麼大的鐵板。陳子凡暗自感歎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覺再多看紀泓武一眼。莫怪有人說,迷死天下異性戀女人的男人通常是個gay,他一定也可以使懷春少女們為之瘋狂,可惜的是能擄獲他身心的只有同性。

紀泓武見狀以為他對同性戀有意見,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問題,他不想去令他不愉快的工作場所。「你們那邊排斥同性戀者嗎?如果是,我想我不用考慮了。」

陳子凡聞言即知他誤會了,忙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那邊不會歧視同性戀,因為公司裡就有好幾個這樣的人。」

紀泓武不禁大感驚訝。「模特兒嗎?」

「都有。模特兒也有,一般職員也有,男、女同志皆有,大家都以平常心和他們相處,不過大部分的人都還沒有固定的伴侶。」陳子凡想多瞭解他感情方面的事,免得將來忙著替他驅趕蜂擁而至的追求者。「你和他是固定的伴侶,同居關係嗎?」

紀泓武微搖頭輕答。「我有入籍的,他父母以收養的方式讓我成為他的家人。」

真是難得!很多同志情侶都是瞞著家人偷偷交往,過著雙面人的生活,而他年紀輕輕就被伴侶的父母所承認,更以收養的方式確定了兩人的關係,真是個幸運的孩子!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自己將來為他的感情問題傷腦筋。

但是目前最大的難關在於他的伴侶,他的伴侶若不同意,恐怕自己再怎麼努力說服他都是白搭,陳子凡遂問:「可以請問一下,你的伴侶從事什麼工作?」紀泓武老實回答他的問話。

陳子凡聽了不禁驚呼出聲。「他就是韓仲軒!」

紀泓武忙問:「你認識他?」

原來……做夢也沒想到他的伴侶是號赫赫有名的人物,陳子凡不免心生退怯,如果再去碰釘子的話,他肯定會被那超級大鋼釘釘在牆上風成乾屍,可是他又不願這樣就放棄。正當此時,他置於一旁椅子上的公事包卻突然翻倒,裡頭的東西掉了一地。

紀泓武見狀忙離座幫他撿拾,無意中卻看到一本翻開的名片簿,上頭正好夾了張他熟識的名片,不覺就指著它說:「這個人是……」

陳子凡瞄了一眼,笑笑說:「喔,他是……」

「我的乾哥哥。」

陳子凡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不在意的笑容倏斂,換上的是一臉的驚訝,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伍世爵是你的乾哥哥。」

紀泓武點頭。「是啊,他也是仲軒最要好的朋友。」

陳子凡聽了驚訝莫名,他想他有辦法說服韓仲軒,讓他的愛侶接下這平面模特兒的工作了。

☆ ☆ ☆ ☆ ☆

「哈哈哈!實在太好笑了。」伍世爵左手抱腰,右手猛敲打車窗,笑不可抑地說:「沒想我高中的同窗好友,現在是知名經紀人的你,竟會被人扔出大門,下逐客令,這新聞一定很賣錢。」

陳子凡邊開車邊睨著損友,他被伍世爵調侃得雙頰微感發燙。

伍世爵笑了好一陣子才拭去眼角的笑?#92;,正經地問:「我很納悶,為什麼你會認為我的小武弟弟適合擔任男性服飾的代言人,你不是應該要找那種高高帥帥,又有個性的男孩才對嗎?」

陳子凡笑笑說:「那太平凡了,男人只要不是長得很醜,又懂修飾自己,每個人都可以是帥氣的男人。但我想找的是真正稱得上美麗的男人,而你的乾弟弟正好符合我的理想,第一眼即可判定是男生,又美得渾然天成,甚至比美女更美,美而不媚,美得令人屏息、驚歎不已,讓人覺得他是上帝所創造獨一無二的精品。」

雖然他講的是事實,但聽進伍世爵的耳裡,總有那麼一點點怪異的感覺。「喂!你該不會對我的乾弟弟有妄想吧?」

陳子凡馬上駁斥他。「亂說!你不要講那種會害死人的話,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再說你的乾弟弟也是有夫之夫,我還想把命留到明年和我的未婚妻舉行婚禮呢。」

「那又怎樣,我小妹前不久頑皮興起,把他變裝成漂亮美眉,讓三個追求者自曝花心本色,又在無意中測探出一個BI,一下子出局了四個。她直說她的乾弟弟簡直像面照妖鏡,妙用無窮。」伍世爵想起韓仲軒得知此事,氣得暴跳如雷,但也拿小妹無可奈何。

陳子凡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瑋妮還是這麼古靈精怪。」語畢不禁輕歎氣。「如果早知你有個這麼漂亮的乾弟弟,我也不用如此苦尋多時。」

伍世爵睨他一眼,轉眸看向窗外飛逝而過的光點。「你現在知道才是剛剛好。早一點的話,你是看不上他的。」

陳子凡不解。「為什麼?」

伍世爵沉默片刻才說:「因為他之前就像只被無情主人丟棄在街頭的癩皮狗,又瘦又小又醜,只能閃避在角落,用無助的眼神看著過往的人們,期盼有人對它伸出援手,好讓它有個溫暖的家,但每個人都對它視而不見,甚至心情不好時還會踢它一腳出氣。有一天,有個人在它身邊停佇,並伸手將它抱起擁在懷裡帶回家,用心照顧、呵護,當它再度出現時,已是隻人人都想親近、擁抱,雪白亮麗又逗人喜愛的貴賓狗,卻沒人知道它就是最初那只人人都討厭的癩皮狗。」

「小武可是仲軒細心照顧,用心呵護一年多的成果,人人只知欲羨與妒嫉他的幸運,卻不知他是花了多少心血,才擁有這麼個年輕貌美,可愛又專情的小愛侶。」伍世爵話落回頭笑著警告說:「你可要能保證,會好好地照顧我寶貝的小武弟弟,否則不必等仲軒動手,我就先把你大卸八塊丟進海裡喂鯊魚。」

「放心,我一定會把當弟弟般照顧的。」陳子凡聽得出同窗好友相當疼愛他的乾弟弟,但語氣一轉又擔心地問:「不知韓仲軒是否會答應?」

「如果小武真有興趣,而你又能提出絕對的保證,我想應該沒問題才對。仲軒看似很霸道,其實他只是怕他的小愛侶受到傷害,事實上他是個相當理性也尊重伴侶的人。」

陳子凡聞言安心了不少,既然好友都這麼說,就應該沒問題了。

☆ ☆ ☆ ☆ ☆

在陳子凡以及雜誌公司的行銷策略和包裝下,將美麗少年紀泓武塑造成少女們心目中的夢幻王子,更以逆向操作的方式,採取與一般新星密集在各媒體曝光,以爭取能見度完全相反的手法,以極度保護的方式,讓他成為神龍見首不見尾,帶著濃厚神秘色彩的美麗王子,因此能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裡,急速竄紅,成為家喻戶曉,少女們為之瘋狂的當紅平面模特兒。

紀家倫佇立人行道上,凝望著對街兩幅並掛的巨型海報,化妝品廣告上的模特兒,一雙明眸微垂,一襲似印度傳統服飾的紫色薄紗下,是具隱約可見柔美線條的男性胴體。

模特兒那飄移他方不做注視世人的眸子,神情上有著淡淡的漠然,彷彿在告訴世人,他就是自我,不以取悅世人為己任,更因他的美既不似聖潔的天使之美,也不似惡魔般邪惡之美,而是介於兩者間似妖精般的妖魅魔惑之美。他那孤傲自賞般的藐視與上天所賦予的絕美,交織成一種能惑於無形的魔魅之美,令人不自覺深深為他著迷。

另一幅則是男性時尚雜誌五周年的紀念版藝術寫真集廣告。只見一個美少年,在綿密的細雨,滿園蒼翠的庭園中,佇立舖著石板的小徑中,撐著素面紙傘。他雙目凝視遠方,那淡淡的愁、輕輕的憂,似能透過海報傳達至每個人的心中,景與人都予人一種浪漫、惟美、輕愁,動人心弦的感覺。更想輕問少年,輕愁何來,是剛與愛人於雨中道別,還是思念分隔兩地的情人呢。

紀家倫看著大看板,心裡有萬般感觸,失去音訊近兩年的哥哥,再度出現時,不但變成了幾乎連她都認不出來的美麗男人,更成為家喻戶曉的紅模,少女們心目中的超級偶像、神秘王子。

現在不管她走到哪裡,只要有少女的地方就有人熱烈地討論著哥哥的事,每個少女對他都抱持著一種熱烈的幻想與期待。不久前,高中的死黨突然問她,她的哥哥不是也叫紀泓武嗎?她卻只能急著解釋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不敢老實說那位當紅模特兒是她的親哥哥,被她和母親聯手逼走的親哥哥。

半年前,她有事南下台中,借住在小姨家幾天,才從小姨口中得知雙親的情史。原來母親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不但在情場上犯了不該犯的錯誤,更把自己失敗的原罪推至兒子身上。

直到那時她才明白自己和母親對哥哥是多麼的殘忍與不應該,可是她無法恨母親,因為媽媽對她而言是個好母親,而恨的權利是屬於哥哥的。當哥哥被她們逼走之後,她知道哥哥和她們從此已是陌路人,不論哥哥將來有多大的成就,她和母親,甚至是失去聯絡多時的父親,全都無權分享他的榮耀。

☆ ☆ ☆ ☆ ☆

這天晚上,韓仲軒坐在客廳看介紹美食與特殊景點的旅遊節目,他想撥空帶小愛侶一起出遊。

未久,客廳的大門開啟,紀泓武走了進來。韓仲軒看了時鐘一眼,不過才八點,怎麼小愛侶就回來了?記得他說公司今天有場慶祝酒會,九點半才結束。

紀泓武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露出神秘的笑容。「仲軒,我要讓你看一樣好東西。」

韓仲軒見他眼神迷濛,神情微醺,不禁問道:「你喝酒了嗎?喝多少?」

紀泓武笑著搖頭。「不多、不多,一杯、一杯而已。」

韓仲軒見他說話都有點大舌頭了,可不信他只喝了一杯而已。大概是陳子凡看他不勝酒力,便趕快將他送回來,免得醉倒了更麻煩。

突然,紀泓武將一張全開的放大照片呈現在他眼前。「你覺得好看嗎?我拜託秀書幫我放大的,你看了有沒有感覺?」

豈止有感覺而已,簡直太有感覺了。放大照片上的小愛侶裸身側趴在黑絲綢布上,腰臀輕覆著黑綢,雖然只露出修長勻稱的雙腿、手臂和大半個背部,但那半垂的眼眸和似欲入睡的神情,說有多挑逗就有多挑逗。

當真看得韓仲軒心臟猛地一跳,不但沉潛在心底的慾望霎時被喚醒,更不禁感到口乾舌燥,丹田似微微發熱了起來。

「你……你怎麼會拍這種裸……照片?」韓仲軒極力克制心底呼之欲出的原始慾望。

「這是雜誌的夾頁廣告,賣的是護膚產品。你放心,我裡面穿著黑色泳褲,拍攝時也有清場,只有秀書、小媛和陳大哥在場而已,而且以後也不再拍這樣子的廣告了。」

韓仲軒知曉他口中的「秀書」和「小媛」是對女同志情侶,所以他很放心。

紀泓武嘻嘻一笑,再追問:「你看了有沒有感覺?告訴我嘛,快呀。」

小愛侶真的醉了,平常的他決不會問出這種話,韓仲軒只覺得耳根發熱,轉眸瞟向只有一牆之隔的飯廳,支吾著答不出來。「這……這個……」

「到底有沒有?」紀泓武見伴侶遲不答話,已開始覺得有些惱意。

「有、有,太有感覺了!仲軒不要給我,我把它貼在我們的房間裡,肯定可以增趣不少。你說是不是呀,老伴?」

「是啊、是啊。」一對年近六十的夫婦,從飯廳裡出來,兩人臉上皆掛著慈祥和藹的笑意。黎淑賢姍姍上前,想細細品鑒那張放大照片。

紀泓武看見兩人,霎時酒醒了大半,本能地將照片藏至身後,吶吶地問:「爸……媽……你們……什……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根本不知道伴侶的雙親今天會到家,要是知道的話,他哪敢在這裡獻寶。

「下午。」黎淑賢上前向他要照片。「來,給媽媽仔細瞧瞧你美美的樣子。仲軒不要,媽媽可喜歡得很。」紀泓武羞得俊顏通紅,略略遲疑就想把照片交給黎淑賢。

不意,韓仲軒卻搶先一步,從小愛侶手中奪過照片。「誰說我不要的。」

黎淑賢白他一眼,轉眸看著紀泓武笑說:「小武,你再去加洗一張,再放大一倍,媽媽想把照片貼在房間……」

「不准!」韓仲軒大聲喝阻。

「為什麼不准?」黎淑賢有些惱怒。

「因為小武是我的另一半。」

「可是小武也是我的兒子呀,媽媽的房間裡掛兒子的照片有什麼不可以?」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我偏就要!」

紀泓武雖然早知母子倆很喜歡鬥嘴,去年隨韓仲軒至美國和他們一家人歡度耶誕時就領教過了,但當時還有伴侶的大哥、小弟在場,根本輪不到他去勸架。現在這事又因他而起,他急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地,他看見韓宗成向他招手,於是他看了還在鬥嘴的兩人一眼,悄悄地朝他走了過去。「爸。」

韓宗成此個噤聲的手勢,伸手輕推他往飯廳走。「別理他們了,我和你媽媽在回來的路上,看見有人在路邊賣草莓,就請計程車司機停車,讓我們下車買一些。我記得你很喜歡草莓,對不對?」紀泓武微笑點頭。

「來,我們坐下來吃草莓,讓他們吵他們的。」兩人進坐到?#92;桌邊,一起享用艷紅芳香的草莓。韓宗成和老伴都很喜歡次子的小伴侶。他們會決定回台養老,一方面是這裡清幽安靜,非常適合養老,另一方面也是和這個無血緣的麼兒投緣,老伴老是催促要趕快回台,她想好好地和小麼兒一起生活,因為小麼兒是個善良又可愛的好孩子。

其實他和老伴打從心底感謝這個孩子。因為次子的特殊性傾向,讓他和一般人相較之下,尋找理想伴侶的感情路更崎嶇難行,而小武竟能不忌諱他人的眼光,願意和次子相偕至白首,所以他和老伴理當好好疼愛這個孩子。

韓宗成慈愛地看著他,輕問:「小武,我們回來和你們一起住,你歡不歡迎呢?」

紀泓武被問得一愣,吶吶地說:「我當然很高興,可是我怕你和媽媽不太喜歡我。」語畢不覺垂下頭去。

「傻孩子。」韓宗成輕撫他頭頂。「你也是我們的兒子啊,有哪個父母不喜歡自己的孩子,更何況你還是最得父母疼愛的麼兒呢。」

紀泓武抬頭看著一臉慈祥的他,從小就沒有享受過父愛的他,「爸爸」在家中更是忌諱的名詞,如今伴侶的父親願意無私地對他付出他所渴望的父愛,讓他忍不住張臂抱住韓宗成,激動地說:「爸,我喜歡您。」

韓宗成只是輕輕地抱住他,將無形的疼愛之心,藉著擁抱傳予至他心中。

☆ ☆ ☆ ☆ ☆

當晚,韓仲軒早早就招呼小愛侶回二樓的房間休息,原本的房間則讓給回台定居的雙親。

紀泓武平躺在舒適柔軟的大床上,轉頭注視著伴侶,輕問:「你前兩天說,明天要帶我到山上吃野菜大?#92;,可不要忘了。」

韓仲軒眉頭微皺地說:「明天不行,明天我……」

哪知,他話未完,胸膛就遭到小愛侶的一陣捶打。「黃牛、大黃牛、黃牛大王!你明明就答應過我,我不管,我要去,我要吃野菜大?#92;。」

「等……等等!」韓仲軒被他嚇了一大跳,急忙抓住他的手。「你先聽我說。」

紀泓武的手被抓住,改用腳踢。「我不管,你一定要帶我去,我要吃山蘇菜,我要吃麻油炒雲南白藥,我要吃竹筒飯……」

小愛侶突然耍起性子,讓韓仲軒感到驚訝莫名。一起生活了近兩年,這還是小愛侶第一次這麼不可理喻,唯一可能的原因是他的酒意未退,才有如此反常的舉動。

韓仲軒索性將小愛侶緊緊擁住,讓他動彈不得。「小武、小武,你聽我說,明天才星期五而已,我還要上班。後天、後天我一定帶你去山上吃野菜大?#92;,你再忍耐一天好不好。」

「明天才星期五啊。」紀泓武聽了馬上停止吵鬧,仔細思索片刻,點頭。「因為我從明天開始休假,我以為明天就是周末了。」

韓仲軒這才鬆了口氣,放開他。「那明天要拜託你好好地陪陪爸媽他們。」

紀泓武點頭。「對喔,我們的花圃好久沒有整理了。」

韓仲軒聽了不覺一愣,不知他是想邀雙親一起整理花圃,還是根本就是他說東他想西,牛頭不對馬嘴。

紀泓武開始感到腦中一片混沌,偎進伴侶的懷中,似夢囈般輕喃:「我要吃很多很多的山菜,一大盤又一大盤的山菜。」

韓仲軒聞言不覺漾開一抹笑意,心想明早起床後他一定會忘了這一切。宛如草食性動物般的小愛侶,就像只溫馴又可愛的小綿羊,他忍不住親吻他柔細的發,擁著小愛侶沉入甜蜜的夢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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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阿~~~希望能永遠那麼幸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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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好可愛喔!
要一直幸福下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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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好可憐喔 ~~~
親情和愛情都大受打擊 ~~
不過還好遇到了仲軒
慢慢的餵養小武 ~~ 才能由醜小鴨蛻變成天鵝啊 ~
感動 ~~~ 謝謝分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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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睇呢~~

感謝分享 -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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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
thanks for sha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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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小武和仲軒兩個人相遇了,
也還好仲軒的父母家人真心的把小武當成家人疼愛,
不然小武坎苛的命運真的讓人好心酸呀,
雖然不能保證以後一定無風無雨,
但一家人能彼此相伴又相助,
小武一定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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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福阿........
超可愛ㄉ^^
要一直下去喔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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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後性情好可愛。wwww
希望會一直甜蜜蜜下去∼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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